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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之绝版马官txt下载     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82章 地契地瓜

    只是拟个诏书而已,朝堂上能够胜任的人大有人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此时众人在想,以后须得重视了,堂堂的御史大夫拟了诏,换来高审行一句“跪舔”,简直斯文扫地。

    看来,因为徐惠之死,高府居然又抖起来了!

    皇帝道,“便由延州高刺史替朕拟来。”

    高审行脑海里映出吕氏的样子,不禁想到皇帝的尊师在黔州时,曾对他所说的那句话,“妇人目露四白,五夫守宅”,此时体会更深。

    高审行在黔州邂逅吕氏时,吕氏便是个寡妇。

    那么算上她原来的丈夫、再算上高审行和马洇、算上柳中牧场那个因其丧命的录事、和他在那日傍晚时、于牧场旧村街道上所见的粗壮牧子,还有那个阿史那多贰,已经超出五个了。

    她的原配如何死的不得而知,反正马洇、柳中录事都未得善终、料想粗壮牧子到了阿波手下也没好结果,堂堂的可汗岂容一个“连襟”在眼前晃荡!估计早被处置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好悬又成为“玉幕来宾,锦车当命”的人物。高审行觉得有些好笑。一听皇帝有命,高审行思索一下,口中拟道:

    “休循部弹丸之地,如比夜郎,听龟兹之覆灭而不知检醒。阿波可汗,举螳臂之微力却妄念瀚海,朕心嗟叹。令由瑶池都督府都督大都督、阿史那欲谷代朕笞斥,不得有误。弑命牧子及吕氏,由王玄策及护牧队解回柳中牧场,按律发落……”

    护牧队可不是翻山越岭跑过去大砍的,追捕杀人涉事的牧子夫妻,不正好是这些人前去?

    “好!”皇帝大声赞道,“这才直抒了朕意!”

    但他提示道,“文前须加‘门下’两字,因为徐惠都是……”他不再往下说了,喉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哽住,随后淡淡地说道,

    “看来高府不但在笃践、敏行上深得朕意,而且骨气挺拔,如崖头之松,沐风雨而不动,临荣辱而不移,列卿宜多学。”

    这样的评价已是多年来极为少见的,皇帝没有单单夸奖高审行,而是拢统提到了高府。

    长孙无忌亦是深深吃了一惊,皇帝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立刻使兴禄坊高府显得卓然不群,几乎就成了官宦门庭的榜样。

    他凝目沉思,细想这里面的关节。

    高审行躬身对皇帝施礼,回应道,“陛下,家尊在世时,正是以此谆谆告诫审行兄弟几个,他为我们起名,无不以‘行’字入话,便是这个意思。但审行自问,以往仍有妄行不谨之处,陛下如此抬爱,令微臣顿时觉得……愧对这一个‘行’字!”

    皇帝道,“高刺史莫要放不下以往过错,人无完人,朕岂会念念不忘?好啦,时间已不早,我们同去子午峪祭拜阁老!”

    ……

    大明宫。

    柳玉如、苏殷、李婉清、崔嫣四人正凑在一起嘀咕,苏殷说,“峻不急着替我儿子定名字,忽然要去子午峪,又让我们替他拟定祭拜阁老之文,不知我们拟的合不合适。”

    崔嫣笑道,“我们也不差过徐惠,拟个指桑骂槐、鞭笞人心的话还能差到哪里呢?苏姐姐你自管放心,差不了的。”

    皇后道,“我知陛下之心,他已将徐惠之死当作自己一件极大的错漏,不会轻易放过的……只是有不少的人也真是难办,豆腐掉在灰堆里了,本宫都替他作难!”

    婉清说,“但徐惠也不能一直躺在安仁殿,姐姐,我们想个什么法子,既不能明着说,又不能词不达意,总该劝谏一下他啊。”

    皇后想了想,说道,“陛下不急着安葬徐惠,所恃的正是凝血珠啊!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了?”

    另几人听罢,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正是呀,母亲下月便有生子大事,哪能少了凝血珠?还是姐姐你有办法!”

    柳玉如说,“事不宜迟,正好陛下去了子午峪,我们这就去永宁坊见母亲和郭叔叔!”

    ……

    子午峪。

    皇帝仪仗重重,庄严肃重,满朝四品以上大臣均至。皇帝亲自上香,站在最前边领拜,随后发布祭奠诏书:

    “申国公高俭,德勋绩著,恭谨一生。言无一次诳语,行无一次荒唐。为国治吏,桃李芳纷,一向与贿贪、枉脏无涉,彪炳当世。奈何天不假命,令朕痛失国柱!幸而兴禄坊一门正行,数代为公,朕心甚慰……”

    “历朝历代,凡欲国泰民安者,先须正本清流……然扶苏遭屠戮,霍光执权柄者屡见不鲜。更有献帝无能,朝廷罕有正人,宗枝屠害,王室断丧,朕每有思及,辗转难寐,更念国公之可贵!”

    “朕时念先皇之圣德,知金无足赤,事事以宽忍为怀,视诸臣于当下、从不念及过往。但趋炎附势者仍见、持苞请谒者未绝,骨鲠者遭诬、舞文者平步,因一私而害柱,恨一语而成仇,外服冠冕、内实鹰犬,岂如国公之万一!朕祭于灵前,痛之哀哉……”

    这一大段话,正是大明宫里皇后、贤妃、婉妃、殷妃四人按着皇帝之意拟出来的,此时皇帝语声朗朗,一字不差地诵念出来,开始听着还算正常,无非是怀念申国公高俭。

    但众人越往后听越不对味儿,怎么又说到了抚苏、霍光?

    尤其是最后一段,听起来就更揪心了!什么话?

    皇帝的意思是说:朕念及先皇的圣德,对臣子从不计较过去,只要改好了都一视同仁。

    可还是有人,因为一已之私不惜害朕的良助,心胸狭隘到因为一句话不合、便视人为仇敌。

    还有的人趋炎附势,怀里抱着个地瓜、到权贵府上请求谒见,拉关系、走后门,诬陷正直者。这些人穿着官员的朝服,但朝服内裹着的却是鹰犬之躯!他们哪有申国公万分之一的品行啊!

    一般人只觉着皇帝今日的话有些反常,但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心就像被鞭子一下下抽着般难受。

    褚遂良暗道,我拿地契行贿赵国公的事,是不是已被皇帝知道了!陛下不说地契、只说地瓜,看来是留了面子。

    他偷偷看向赵国公,发现长孙无忌此时也不大自然。

    赵国公分明听出,皇帝有些话就是冲着他讲的,“因一私而害柱,恨一语而成仇,”他瞪了褚遂良一眼,不让他朝自己这边乱看,心说后半句话就是说的你!

    许敬宗不够四品,今日有幸未来,不然估计着也会不得劲儿了。

    长孙大人忽然想到了徐惠,顿觉羞愧,连站相都没了。

    高审行以前是怎么对待皇帝的,他不会不知,可是现在呢?看看人家高审行,只要改好了照样是陛下赏识。

    赵国公想,在徐惠一事上老夫做得过火了!老夫收受程氏父子的几个小钱,比起高审行的错处只小不大,为何我却看不到这个呢!他沮丧万分。

    慢慢的,有些人便猜到了徐惠迟迟不下葬这件事,八成与陛下今日的指桑骂槐有关。皇帝看起来并未对徐惠之死再多说一句话,但徐惠一日不下葬,陛下可能一日都不罢休。

    樊伯山暗道,“谁不知皇帝对徐惠的倚重,又寄以厚望?这要是一般人敢害她致死,陛下绝不会这么斯文,早就一刀下去了!但一般人谁敢动徐惠?”

    祭奠申国公的仪式就到这里为止,皇帝骂够了,掸掸袍子起驾回宫。后边默然不语地跟了好些人。入了城、各回各府。

    皇帝回府时,恰好来了永宁公主府贵客,郭孝恪和夫人崔颖正在皇后等人的陪同下等着皇帝回来。

    崔夫人下个月即将生产,此时行动已极为不便,皇帝几句话后便明白了他们到访的原因——是为了凝血珠。

    崔颖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但若说到生孩子,这等于要到鬼门关走上一遭。

    虽说有做饭的婆子从沙丫城赶来助力,但事有万一,大明宫里又有此宝,为什么不用?

    他看出这个主意一定是家中女人们想出来的,当时便同意了。

    但接下来,便须考虑将徐惠下葬的事了。皇帝说,凝血珠必会在下月初一前送至永宁坊,请郭孝恪放心。

    为了稳妥起见,皇帝吩咐做饭的婆子,这就随郭孝恪同去永宁坊。

    崔夫人总算办妥了柳玉如等人托办的一件大事,临走时提醒说,“陛下八皇子的名字也该定一定了,”

    皇帝不假思索,“便叫李惠。”

    金徽皇帝八位皇子,从大到小是:李雄(柳玉如所生)、李壮(崔嫣所生)、李威(谢金莲所生)、李武(思晴所生)、李睿(丽蓝所生)、李捷(婉清所生)、李掖(金善德所生)、李惠(苏殷所生)。

    这么多的孩子,除了李雄、李掖之外,剩下的居然都是做饭婆子接生下来的,皇帝想到这些,命人赏了婆子,“永宁坊最后一件大事,便有劳你了!”

    婆子谢道,“陛下你尽管放心,婆子手到擒来……但我这次一出大明宫,注定一两个月不能回来了,临走前想去看看谢金莲。”

    皇帝准允,就让她自己去。

    ……

    贵妃的寝殿名曰“大福殿”,此时居然成了冷宫。

    金徽皇帝在盛怒之下宣布:没有他的命令,上至皇后、下至诸妃,谁都不能到这里来。

    皇帝的意思是,你身为贵妃不能替朕分忧也就罢了,却像个村妇一般跑到太极宫去,谁做了这样大的错事,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日常的伴儿一个不缺?

    冷宫要有冷宫的样子,除了安排两名宫人照料谢金莲的饮食起居,谢金莲连半步都不准出大福殿。

    即便这次婆子有这么大的面子,皇帝仍然只同意她自已去大福殿。

    皇后等人一听,这是气还未消,便叮嘱婆子道,“妈妈你见到金莲时,对她务必多加开导,告诉她我们不便去的原由。”

    婆子在两名宫人领着到大福殿时,谢金莲刚刚受过两名宫人的气,被削夺了名份的贵妃什么都不是。在宫里,这类事情多了去。

    宫人们没必要对谢金莲有多客气,想喝水等着,想吃饭等我们先吃过了。

    一名宫人曾经亲眼见到过贵妃对宫人施威,不时拿话牙碜谢金莲,“有的人此时都不如我们宫人了!”

    另一个说,“前时被叶玉烟责打过的姐妹和我说,这都是报应!看看叶玉烟吧,成了掖庭宫的一般宫人。你再看看这个,还不如叶玉烟自由了!”

    第一个说,“这怪谁呢?凭着以往从西州随陛下走出来的经历,若是好好的不起刺,这个贵妃是没什么大事的。”

    谢金莲在里面叫水,说口渴,但两人谁也不动窝。

    “她怎么就不明白了,这又不是居家过日子,以为大明宫就她们几个女子么?我就不信,大明宫若是少了我们,她们住着会不冷清!”

    谢金莲这些日子,这样的话没少听,生气也不敢多说,此时又在殿内央告道,“两位妹妹,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宫人不解恨地道,“你去跳太掖池吧,那里水管够。等我给你递水,须我高兴才行。你见哪个失了名份的妃子还这么摆谱儿的?”

    另一人道,“就给她些吧,皇帝不待见她,但皇后和另几位娘娘却不敢得罪,那个容妃去城上查哨时,还在殿外专门叮嘱过我。”

    这个道,“我才不去,她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侍候陛下的女人,凭什么我要侍候她!”

    另一个起身,将水给递进去,她看到谢金莲嘴都干了,人也脱了原形。

    婆子一进来,宫人便收拾着水碗走出去,谢金莲哭着对婆子说,“妈妈,你替我看一看后背,是不是鞭伤还未好呢?”

    婆子赶忙替她解开后边的衣带子,一看,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在目,她问,“陛下也真心狠,连个太医也不给叫。”

    谢金莲被婆子动了伤口,呻吟两声道,“不要怪陛下,他有吩咐的,药也在这里呢,只是外面两个宫人不伸手,你让我自己如何将药敷到后背上去。”

    她一边替谢金莲敷药,一边劝道,“金莲你也不要委屈吧,陛下可不是绝情的人,等日子一久,说不定就放你出去了。”

第1283章 神秘老者

    药很快换好,婆子再劝道,“你说说你,身为贵妃,怎么净做些谢广媳妇才会做出的事!听说太极宫中死的那个,身世也极是可怜,我从殷妃那儿听来的半句话音,徐惠本不姓徐,”

    谢金莲问,“那姓什么?”

    婆子说,“听说是果州徐刺史武德五年出使高昌、从牧场村一带姓谢的夫妻手上抱养来的,姓谢,谢家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这是最小的那个……”

    婆子还嘀咕说,“怎么会这样巧呀,你也姓谢,可是我听说牧场村没第二个人姓谢……”

    临走,婆子答应再来看谢金莲,并在宫外对两位宫人道,“两位姐姐,婆子求你们好好照看金莲,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仍是贵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们只当给婆子个面子,陛下八位皇子,我可接下来了六个,”

    宫人不敢怠慢,唯唯应承,谢金莲在屋中听了,无声哭泣。

    ……

    傍晚时分,有内侍在紫宸殿外回禀,赵国公请求觐见皇帝。皇帝屏退众人,请赵国公进来。

    赵国公见了皇帝的面,什么都不说,先从怀中掏出一叠子地契呈予皇帝,赧颜道,“陛下,微臣有罪!这是有位同僚求微臣助力,送给微臣的上万亩渭河边的良田,微臣已捐出一千亩去,这是余下的八千亩。”

    皇帝问,“是不是褚遂良?”

    长孙无忌本不想说,但皇帝问到了,便不能隐瞒,回道,“是的。”

    皇帝说,“国公你且收起来吧,不必与人多说此事了!”

    赵国公有些惊讶,皇帝对他的称呼,与前几日当众直呼“舅父”有着天壤之别,体现着皇帝的冷陌,但看样子,他并不想过深追究这件事了。

    “陛下,微臣深受大唐三代皇恩,却不思自省,但子午峪之行,令微臣回去后时时汗颜,不将这东西拿来,微臣于心不安呀!”

    皇帝道,“国公,看你说的,其实你一向做的都很好,自我们相遇,国公不论知不知朕的真实身份,对朕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友、良臣。”

    赵国公越发汗颜,说道,“陛下此语,更令我不能释怀了!徐惠……”

    皇帝一抬手,不耐烦地制止道,“不要再提她了!国公将地契拿回去,朕不会收回,就当是对国公辅佐朕的酬劳。”

    赵国公哽噎道,“老臣惭愧!更是愧对先皇和文德皇后!陛下对长孙府之厚爱人人皆知,微臣实在不该如此!陛下将地契予臣,是不是已与微臣见外了!臣微末之功,不值这些!”

    皇帝道,“舅父大人,朕哪有那个意思!你在朕的眼里仍是赵国公、大司空,朕只是不想听徐惠的事了……至晚本月末,朕便将她葬在昭陵旁边,我们继往开来,把这篇儿掀过去!”

    赵国公数度哽噎,断续地说道,“陛下,微臣对不住徐惠……只因私心作怪……早年程重恪的儿子……曾到赵国公府送过些钱,微臣怕陛下苛责!”

    皇帝想起了徐惠,又是一阵懊恼,轻声对长孙无忌道,“朕已说过不必再提她了,朕只是难过,我大唐少了一位良相,但日子总须向前走吧?”

    赵国公捶胸道,“是微臣糊涂!猜不透陛下胸怀,”

    皇帝道,“怪只怪朕,只知用她之才,却不知对她施以保护,试想,如朕带她同去延州,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又自语道,“朕处处以先皇为榜样,看来还是不如他呀,别的不说了……只说这个徐惠吧,朕时时在想,若说看人之精道,无人能出父皇之右!”

    长孙无忌点头,但又说,“陛下胸怀却已强过先皇,陛下谆谆善诱,上至晋王、下至高审行,人人都有个大变化。陛下待兄弟如手足,先皇泉下有知,一定会以陛下为荣!”

    皇帝此时才有了点推心置腹的意思,与赵国公道,“舅父,但朕已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本来有个徐惠……你是不知她的能水!朕常说,施政者要有仁者之心,但一政所出,须堵掉所有小人钻营的空子!徐惠便能做到。”

    赵国公有眼泪又涌出来,“陛下你还是不原谅老臣了!”

    皇帝道,“是朕不该多提她,只是朕这些日子,总感觉后脑勺上贴了一块膏药,时时的不大清醒。但舅父大人今日到来,总算令朕释怀不少,不如我们把酒深谈!”

    于是,皇帝吩咐准备便宴,单请赵国公。

    所有能出席的后、妃们都出席了,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婉清、丽容、丽蓝,人人对长孙无忌口称“舅父”,一点不见生分。

    皇帝不觉叹道,“徐惠之死不是哪一个人的主谋,但为什么连谢金莲、叶玉烟也不容她呢?叶玉烟又同她有什么仇恨?还不是看贵妃眼色行事!”

    他叹了口气,举怀道,“朕由此事所得的教训,囊括着以往所有教训之总和!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皇后道,“我们姐妹生怕陛下一招不甚、对舅父有损,这就真不妥当了!对不住母后大人。难得陛下与舅父尽释前嫌,我们也十分欣慰!”

    酒是真没少喝,时间渐渐晚了。

    赵国公正要起身告退,忽然有内侍在门外回禀道,“陛下,有太极宫玄武门守门郎将派人传过信来,说安仁宫小太监徐韧跑到玄武门下,口口声声要陛下去一趟。”

    皇帝自语道,“他胆子可越来越大了,竟敢跟朕如此!”

    皇后笑道,“还不都是陛下,总觉着对不住徐惠,才将他惯到这般!”

    内侍道,“传话的人说,玄武门上也是这么回复徐韧的,但徐韧极为气极败坏,连狗都不带,拿脑袋撞墙,声称今晚见不到朕下、他便不活了!”

    皇帝道,“国公,不如你陪朕去这一趟,看他个究竟。”赵国公焉有不从,于是即刻起身,出丹凤门、往太极宫而去了。

    皇后猜测,“是什么事这样急,一个小太监竟敢将陛下的军!除了徐惠活过来,别的事都不大可能。”

    众人笑说,“皇后魔症了!一个过世半月之久的人怎么能够!”

    ……

    如果这些说笑的女子们见到安仁殿的场景,一定会感叹皇后料事如神。

    徐惠活了!!

    小太监徐韧敢在天黑的时分、不带他的狗、穿过一重重黑黝黝的殿宇、千步廊、西海池、北海池跑到玄武门去,足足二里来地,这需要些胆子。

    而且他又敢这么近乎无礼地请皇帝过去,不是这个事的话,还有哪件事敢让他这么做?他不能对守门郎将说什么,只能以死相逼。

    郎将知道皇帝陪着徐韧玩狗的事,玄武门上一时没有人动身,徐韧一时便往城墙上撞,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于是飞报大明宫。

    徐韧发现这件事多亏了他的狗,天都黑了,一向温顺不咬的狗突然在安仁殿内狂叫起来,徐韧循声跑进姐姐的寝室,发现凝血珠已被一块黑而蒙住,在徐惠的床前坐着一人。

    他吓了一跳,狗还在门边冲着那人叫着,不敢进去。

    先前那条狗常常狂吠,宫人和内侍们见怪不怪,谁也不露面。

    只有一人一狗和小太监颤着声音问,“你、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看得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不答徐韧的话,而是对他道,“让你的狗别叫了!你去端些水来,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徐韧道,“凭什么!你不说清楚从哪里来、到我姐姐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你走不出太极宫的!”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狗已然不叫了。

    老者道,“这里除了徐惠还有谁,老夫总不能到这里淘金吧?”

    小太监义愤填膺,“你敢非礼我姐姐,不然便是盗珠,看我告诉陛下。”

    老者哭笑不得,对小太监道,“识相的照我说的做,要不你再也听不到你姐姐说话!她没有死!”

    小太监愣怔着,以为听错了,老者道,“还不快去,机会难得!”

    徐韧飞奔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碗水回来。

    老者不让点灯,摸着黑扶起徐惠,将水一点点给她灌进去,在她身上点指如飞,说道,“蒸饼吃多了尚且不好,甘草虽然解毒,过量服用甘草,同样有不宜之处,更别说她还服用了那么多天大补的人参了。”

    徐韧道,“上仙,我姐姐真的没死?”

    老者道,“我们试目以待。”

    他使徐惠靠在床上,用被子和枕头给将她倚住不倒,小太监摸着黑帮忙,老者道,“你捏住她鼻子,向她口中吹气!”

    小太监照做,捏了徐惠的鼻子,凑过去往她嘴中吹气。

    老者脱了徐惠的袜子,屈指如锤,在她两只脚底不住击打,偶尔提示徐韧,“吹!”、“住!”

    一边做这些,老者一边自言自语,“民间都有将茯苓磨粉、掺入白面中做饼的习俗,食来宜于脾胃,但她偏偏吃那多的人参!”

    徐韧惊喜中带着期待,此时已无暇探究老者的来处,一边忙着吹气、一边问,“老神仙,她真的没事?那你可是大本事了!”

    老者道,“她的病……其实根本不算绝症,连虚弱带绝望,急火攻心。就这么躺了十数日,白天晚上被凝血珠近身相伴,宝珠的潜移默化之功,卸去了徐惠体内的人参大火、白术积毒……但说到老夫的本事,也是天下仅有!”

    就这么足足有两刻的光景,待徐韧再去姐姐嘴边吹气时,脸颊上忽然感觉到,姐姐的口鼻处有微弱的气息浮动,凉凉的。

    他惊喜道,“老神仙你看!”

    老者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幸亏太医们用的是四君子汤,人参、白术、茯苓、甘草这四味,均是调理脾胃的良方,每一味药并无大杀大伐之功。若是翠微宫的烈毒,细细一撮便害人脏腹,连老夫也没救了。”

    他摸徐惠脉膊,感慨道,“老夫直觉,这样的方子怎会吃死人?幸而过来看看,你们那个傻皇帝居然连脸都不看、手都不摸,只知道悲伤!”

    他说,其实徐惠的脉搏一直未断,只是极微、极细、极缓,这些日子,徐惠没进药、食,恰好给了凝血珠施功的条件,但她此时已极为虚弱。千万不能进食。

    他们将徐惠放平,小太监倒头便拜。

    老者道,“我替你看着,你去玄武门上请人给大明宫送信,让皇帝过来一趟,但对谁也不能提起这件事,更不能提我。”

    小太监指着他的狗,认真对它道,“在这儿等我,不许跑、也不许叫!”说罢,拔脚跑了出去。

    ……

    等皇帝与赵国公赶过来时,神秘老者早已不知踪迹。

    安仁殿内,凝血珠也去了覆盖,恢复了往日的光华。徐韧正牵着他的狗候在殿阶前,一脸的神秘。

    皇帝道,“你抽什么疯,一个太监,敢连夜调动朕和国公。如若没有大事,看朕能不能轻饶过你!”

    小太监道,“陛下请进,但你和国公得保证不能乱叫喊。”

    三人一起进殿,徐韧还是不说什么事,而是对皇帝道,“请陛下摸摸我姐的脉。”

    赵国公以为徐韧受了刺激,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旁边看着。

    只见皇帝移步上前,伸手搭在徐惠的腕上,随即便是一怔。赵国公不知什么情况,亦上前、站在皇帝身后往床上看。

    但金徽皇帝已经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便倒。

    长孙无忌随手接住,见皇帝已经昏过去了,他急得大叫,“都是你搞得,陛下如有闪失,老夫定然活剐了你!”

    小太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急得道,“国公,我说过不许叫的,可你们都叫了!”

    ……

    大明宫,这些人见皇帝与赵国公走了,又坐着猜了一会儿太极宫到底是什么事,人人都觉着皇后第一句说的在理,但此时皇后也不想信自己的话了。

    人们起身,在殿外告别,准备各回各处,太极宫什么事明日指定会揭晓,也不急在一时。

    但是,有内侍从大福殿方向飞奔而至,向皇后禀道,“皇后娘娘,大、大事不好了!”

    皇后道,“怎么今日你们这些太监们,不论大的、小的,都这么一惊一乍的,快说是什么事,不要耽误本宫休息。”

    “启禀皇后娘娘,大福殿……贵妃娘娘薨了!”

第1284章 宫门大开

    皇后身子晃了两晃,被樊莺和思晴一把扶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泪如泉涌,问道,“金莲是怎么死的?”

    内侍道,“贵妃是悬梁。”

    皇后立时悔道,“陛下盛怒,处置她是有些狠了,而我早该想到的,这都是我的过错!我曾立誓,与西州出来的姐妹们同享富贵,可她却先走了!”

    崔嫣和婉清也唏嘘出声,谁都没了主意。

    大明宫自新后入主以来,猛然出现这种横死之事,而且死的是贵妃,这不是好兆头。每个人除了惊愕莫名,心一下子都乱了。

    皇后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快去看看,快去人给陛下送信。”

    樊莺问,“可曾将姐姐放下来?”

    内侍道,“淑妃娘娘,贵妃是陛下明令幽禁之人,寻死也是抗旨的大罪,没人敢动啊,看护贵妃的宫人即便看着贵妃吊起来,也无权制止,只能飞报皇后裁定,但没有半刻拖延。”

    皇后有气无力,恨道,“你们这些阉人!居然如此行事,看着她上吊都不阻止,恨不得她死得透彻!还不快去解下来!”

    樊莺道,“姐姐且慢!内侍说的有理,我们不可错上加错了,你们去后千万不可动她,等我去太极宫找师兄回来!”

    说罢,她起身就走,不忘叮嘱道,“等我回来。”

    皇后带人赶往大福殿,路上仍然垂泪道,“樊莺也是急糊涂了!从这里往太极宫,有数道宫门、几条长街,此时出入,门禁盘问森严,等到她与陛下回来,恐怕金莲早就凉了!”

    她们到了大福殿外,皇后举步想进,但内侍拦阻道,“娘娘不可!陛下有旨,自皇后往下任何人不可见贵妃,不然便是违旨!”

    皇后道,“就是他逼死了金莲,人倒还这般威风。”说着执意要进。

    思晴道,“姐姐,樊莺有话,我听着必有原因,我们此时若进去,不但于事无补,恐怕还要凭添违制之嫌!”

    此时,两名看护贵妃的宫人就在外边,她们上前劝阻道,“娘娘,吊死的人模样极是吓人……再说,也无圣诏……”

    思晴随手狠打其中一个宫妇的嘴巴,骂道,“真没见过像你们这般冷血之人!谢姐姐死了,也没你的好!”

    宫人嚅嚅,满脸的委屈,“德妃娘娘,我们尽了本份!”。

    皇后道,“思晴,你说的有理,我们就不进去,等陛下回来。”

    ……

    樊莺飞奔回自己住处,取了百宝囊不往丹凤门去、而是直奔右银台门。

    大明宫有左、右银台门,左银台门在东宫墙,右银台门在西宫墙,是离着这里最近的地方。

    樊莺奔至右银台门,沿着上城的马道跑上去。

    守门的有禁军一位郎将、有内侍省一个从七品下阶的寺人当值,他们一眼见到来人,从她样貌以及宫中唯一穿着胡服的装束上看,立刻认出是淑妃,不知她天黑了跑上来有何事。

    樊莺不及多说,吩咐,“拿匹马来!”

    立刻有人牵过来,樊莺飞身上去,沿宫墙上的车道打马向南飞驰。

    右银台门南边还有两门——日营门、兴安门,日营门守卫远远看见有匹马飞驰而至,欲上前盘问,但人马已一晃而过,往南去了。

    日营门上守门的郎将喊道,“这还了得!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宿夜纵驰。给我拿了此人,不可放过,不然我们谁也无法交待!”

    门上禁卫呐喊一声,随后便追。

    在兴安门,他们被人阻住,各管一段,日营门上的人就不能再追了。兴安门上的郎将同样正在呼喝着,“快追,居然连个模样都未看清,当我们这里是东市么?”

    樊莺在前面跑,后边有人骑马紧追不舍。身后兴安门上多年来少见地点起了燧火,将校们高声叫喊。大明宫正南面,紧临的建福门很快发现了,同样点起了燧火传信。

    大明宫下,光宅、翊善、长乐诸坊本来已快进入宵禁,坊正们正差派着人手关闭坊门,猛然见大明宫上烽火接连燃起,城头人喊马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大明宫的西南角,从兴安门、建福门奔至的禁卫们在这里汇师,“兄弟,发生了什么大事,搞出如此大的动静?”从建福门赶来的郎将问道。

    “别提了,老子今日可摊了大事,兴许是宫中进了飞盗,万不可让他走脱了,看他往哪里逃!”

    他指示说,“他没地方可去,就被我们堵在西南角。”

    大明宫西南角的宫墙之上,有司天监构筑的一座观星台,高约丈二,两边有斜阶可升入台顶,上边安置着浑天黄道仪。

    这样的观星如,在大明宫宫城四角都有一座,只是上边的陈设不同。

    台顶到台基是一道竖缝,最上边架着一根横梁,台基下边、正对着台子的缝隙,向北、朝着兴安门的方向,用白色玉石铺砌着一条一丈长的“量天尺”,上边凿有刻度。正午时分,日光投射梁影,映于量天尺上,可录日长。

    此台平时用于观测天象,还有个额外的用处——万一大明宫遭遇来自西内苑或宫城正南方向的敌袭,守宫禁卫只须上了观星台,便可同时防卫两方面的来敌。

    因为在观星台再外侧,南面和西面距离着宫墙的垛口只有五步远的距离,有人从这里攻上来,也会受制于地方狭窄而无法施展,只有挨打的份儿。

    上一次,晋王李治与武媚娘,便是站在观星台与垛口之间,避开了随行内侍的眼目。武媚娘从这里抛了一块银牌子到西内苑东宫的墙下、戏弄过吕氏。

    那匹马就在观星台下,人已不见了。

    有的军士执枪、戟上了观星台,有人绕到台后去,双方同时喊起来,

    “将军,台上无人!”

    “将军,人在这里!看你往哪里跑!”

    人们从观星台两边围堵上去,观星台后边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木杆,上有风标正在随风晃动、指示着风向。

    而那个人正在试图推倒木杆。

    禁卫们立时明白了这人的意图,大明宫西南角与东宫的东北角相隔很近。郎将笑道,“大胆蟊贼,还不束手就擒,居然想借杆逃入东宫!”

    话音未落,这人便一下子愣住了,他认出了这个人,哪里是什么蟊贼。

    火光晃动,照着那人已将风杆根部砍开的一道六成大的豁口,她不能全都砍开——大明宫宫墙高大,人站在这里已是夜风掀衣了,杆头的风更是强劲,若将木杆全部砍开,兴许木杆一下子便被风吹到城外去了。

    但这人却推不动,回身吩咐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助本妃推它倒过去!”

    人们早就认出来,两方面门卫紧追不舍的,原来是淑妃娘娘。大明宫内没有什么女子一向穿着紧身的胡服,且容貌殊丽如此。

    “娘娘,你,你这是……”两名郎将不约而同的问道。

    淑妃道,“来不及多说,我是去太极宫见陛下,快来助我!”看来淑妃经过这顿疾奔,又挥缠莺剑砍风杆,人已接近力竭。

    郎将马上招手,上来十一、二个力壮禁卫,大家一起上前,扶住风杆齐声发力,只听木杆根部“咔嚓”一声折弯,只连着丝丝缕缕,众人之力抵抗着西北风的力道,使木杆缓缓朝着东宫的宫墙倒去。

    轰隆一声,木杆的顶端在东宫宫墙上弹了一下,牢牢卡入对面的垛口。

    “娘娘,你、你是想从这里过去?但墙高三丈多,又这么大的风,娘娘万一失足……卑将万死难辞其咎啊!”

    淑妃缓了缓,不能再拖延了,说道,“陛下从这里是过不来的,你们速速通知丹凤门,就传皇后懿旨,马上大开丹凤门等待陛下回宫!”

    说罢,她一步跃上宫墙,举步迈上木杆。

    众人不敢怠慢,有人下去往丹凤门传令,有人站在原处,目不转晴地盯住淑妃身影,她已踏上了横担在两宫之间的木杆,轻盈地飞步而去。

    有人叹道,“娘咧,今天我可开眼了!”

    ……

    丹凤门。

    灯盏亮如白昼,宫门异于往日地缓缓开启,门禁如临大敌,有两队禁卫执着兵器列队于门下。

    ……

    安仁殿。

    赵国公和小太监徐韧不住撲抚皇帝胸口,又按他人中,口中呼道,“陛下醒来!陛下醒来呀!”

    皇帝靠在赵国公怀里,很快眼珠动了动,“扑棱”一下跳起来,刚才他明明摸到徐惠的腕上脉搏,一下一下无比清晰。

    他扑至徐惠床前,再去摸脉,这一次又得以证实,“舅父大人,她真的没死!”

    赵国公早已猜到,无比惊讶地问小太监道,“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徐韧道,“这是陛下英明,陛下早知道我姐姐未死,因而才不让下葬,国公你可一句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无忌满腹狐疑地再看皇帝,分明他根本不知。

    但金徽皇帝已欣喜若狂,伸手揭去蒙于徐惠脸上的绢帕,见她眼窝深陷没有一丝血色,“徐韧,快去传朕的旨意,请太医前来诊视!”

    徐韧道,“陛下,太医能有多大的本事?我这里有续命良方在此,你只须照做,可保我姐无碍。”

    说着,小太监递过一页纸,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待脉搏平常,移去此珠,不可轻揭绢帕,以防害眼……两日内以水润唇、两日内以水调蜜入喉,两日内三进米汤,以两匙为宜,又两日内可进稀粥……”

    皇帝“叭”地一下再将绢帕给徐惠盖到脸上,伸手拿了凝血珠揣到怀里,屋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赵国公朦胧见皇帝一回身,靠着徐惠的床沿直接坐在地下,拿着那页纸抖着,就道,“哼,是左手写的!”

    他问徐韧,“快说!是不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来过这里?”

    徐韧吱唔着说道,“陛下……没有啊,反正我我姐已没事,你还探究这个做什么?”

    皇帝坐在那里,哑然失笑,“好,朕便不问,但这字字迹未干,若不是用左手写的,朕一时都认不出来。”

    徐韧端了水碗,只摸着黑、将蒙住徐惠的绢帕从下边揭起一角、露出嘴巴来,醮着水润她的嘴唇。

    而床上之人悄无声息,仍如死人一般。

    赵国公也去摸过徐惠的脉,此时如释重负,叹道,“老夫之错,想是可以弥补了!”他对皇帝道,“她此时病情未定,陛下不宜对外公布。”

    皇帝道,“嗯,就依国公。”

    长孙无忌道,“陛下,徐惠的心意只有老夫最懂,她死也死过一回了,今番回生,微臣总有一件事,要代她向陛下请求……不惜以微臣的国公之爵来换!”

    皇帝像是无比疲惫,又心满意足,说道,“那当然!舅父不必舍你的国公之爵,徐惠失而复得,朕良助未损,欣喜如狂,又岂会在乎她几个愿望!朕不但要如她所愿,还要再提她的官职、要直到尚书令,还要再给她个姐姐呢!”

    就这么摸着黑,赵国公道,“陛下……尚书令之职可不是她想要的!”

    皇帝一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不说话,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国公道,“徐惠死了,我们照常将之下葬!否则,微臣还是不要这个国公之爵!”他嘘了口气,自语道,“幸亏她未死,不然怨气便带到地府去了!微臣弥之晚矣!”

    皇帝与赵国公讲了徐孝德所述之事,长孙无忌再度惊讶,“我说陛下为什么说要给她个姐姐!原来如此!”

    远处可闻禁鼓声声,已入宵禁了。

    皇帝与赵国公都不说走,最欣慰的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

    他暗想道,“原来剑拔弩张的朝堂,随着徐惠的转生,看来可以平息一下子了!看看褚遂良让皇帝揉搓的那副惨相,难道自己就好受吗?”

    他亲持那八千亩的地契,到大明宫与金徽皇帝认错,皇帝也未收回去,连一句过重的苛责话语都没有,这个面子已够大的了。

    但皇帝越是如此,赵国公内心中对自己所行的懊悔,越是不能轻易原谅。

    如今徐惠不死,那么自己身上所有的过失都只当没有,摆在他们许多人面前的,又将是一条君臣和睦的光辉大道。

    门外,一阵蹄声从北面跑过来停住,有一人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站在安仁殿的门内喘气。

    人们惊讶地看到,来的是淑妃樊莺。

第1285章 掉包之计

    她在东宫的玄福门弄了匹马,一直跑到玄武门,从那里下城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兄……你快、快回大明宫,谢姐姐她……她悬梁自尽了!”

    皇帝听了,又差点没闭过气去。腾地一下跳起来,红着眼睛骂道,“这个娘们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樊莺道,“你快去吧,刚发生的事,人可还未解下来呢,再晚了可就要凉透了,只有你去,尚有一线希望。”

    皇帝道,“我哪懂那个玄奥?只有师父……”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把薅住徐韧,将他当胸提起来,喝道,“快说,那个老头儿走了几时了?!”

    徐韧结结巴巴地回道,“大约我从玄武门上报信回来,老神仙才走的,因为他说,要替我看住姐姐。”

    皇帝道,“看这字迹像是时间未久,唉!只看金莲的造化吧!”

    皇帝吩咐,“国公你亲自去做——速差太极宫内侍,分头去掖庭宫以西、东宫往东各坊区的客栈、驿馆,敲锣呼喊‘终南山周老侠客,听信速去大明宫、大福殿’!樊莺你在这里守着徐惠,可别再让她死了!”

    樊莺分明听出徐惠未死,暗道柳姐姐神算。她忍住好奇,说道,“我是再也跑不动了,但你怎么偏偏去这两处地方找师父?”

    皇帝道,“太极宫往南有宽阔的横街,北面禁卫更严,我猜他也不大好从那里出去。而掖庭宫、东宫方向却极好隐身,只求师父来不及出长安、跑去住宿了!”

    赵国公连忙出去安排,本该躺下歇息的内侍们衣着不整,成群结队地跑出来,而皇帝出了安仁殿,跨上炭火直奔承天门,一阵马蹄声疾驰而去。

    樊莺到徐惠床前,探手摸徐惠的脉搏,叹道,“黄天不负有心人!难道谢姐姐专是为你腾地方的?”

    小太监隐约知道眼前这个淑妃念念叨叨的意思,但不知老神仙还有什么样的神通,只听淑妃自语道,“老头儿也真是有本事……只求他再施神威,去大福殿救谢姐姐一命,好让她与徐惠可以再死掐着玩……”

    ……

    大明宫丹凤门,一匹快马飞驰而至,金徽皇帝一骑入城。

    长安北半城在宵禁时分都被搅动了,锣声嘡嘡,人形奔走,处处可闻内侍们的呼喊,“终南山周老侠客——听信速去大明宫——大福殿——”

    大明宫上灯火照如白昼,如临大敌,丹凤门大敞四开,此时已经迎回了金徽皇帝,人们又在等着终南山老侠客,但一直未见到人。

    赵国公将事情安排好了,分派两拨儿人,一拨儿去了掖庭宫西面坊区,一拨来了东宫东面坊区。

    有樊莺在安仁殿,赵国公不必急着赶回去,他就坐镇在丹凤门。

    赵国公一到丹凤门下便问守门郎将,“老侠客可到了?”

    郎将道,“回禀国公,侠客还未到。”

    长孙无忌便在丹凤门下耐心的等,总之,只要侠客到了,他要第一个迎住老侠客,亲眼看着此人进入大明宫,不然他不安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坊区间的锣声也安静下来,仍然没有老侠客的影子。到各坊呼人的内侍们陆陆续续回到丹凤门下,请赵国公的示下。

    赵国公摆摆手,让他们各回各处。

    但他不想走,有人给赵国公搬了只凳子,让他在城门口坐下来等。但赵国公知道,这么个功夫如果还等不到人的话,那么接下来他所做的,也就是表个心意的事了。

    世事无常啊!

    他感叹道,看皇帝临回大明宫时那副急匆匆的模样,抢救谢贵妃指定是火燎眉毛的事。这么一耽误,估计谢贵妃早该凉了!

    赵国公坐在那里想,谢金莲救不回来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接下来,他便有了个更为妥善的主意——通过掉个包儿,可以使太妃徐惠尽早地“入葬”,而“谢贵妃”也不必死。

    一念至此,赵国公的心里还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兴奋——估计朝堂上不会再冒出个女尚书令来了——不然的话,哪里还有庸人们的活路?

    他的这个愿望,在这些日子里被徐惠之死、被皇帝的气极败坏、被自己的愧疚之意淹没了。既然徐惠无事,他再想一想这个念头不是不可以。

    但赵国公并不强求如已之愿,即便真的有了女尚书令,他也会诚诚恳恳的接受。

    在赵国公的想象里,金徽皇帝不同于任何一位君主,其实他的施政主张同他的为人一样“简单”,带动底下的臣子们都变得简单起来。

    ——像高审行一样曾对皇帝忤逆和不敬过的人,如果痛加改正、都有被皇帝原谅的可能,那还费那么多的心思干什么呢?

    ——如果皇帝都不玩弄阴谋,那底下的人还玩个什么意思!关键你想玩也玩不过他啊!硬要像程氏父子那么玩,都把自己玩死了!

    ——其实,朝堂上所有的倾轧和相互的攻谄,大都是缘于不安全感、以及对权利、名誉的占有。如果品端行正便不会有事,如果像高审行那样考虑些正事,便可以名利双收,谁会费那个心思琢磨人玩?

    这样的局面放在大唐前两位皇帝身上,那是绝无可能的!

    又枯坐了近半个时辰,丹凤门内终于传出皇帝命令:城门可以关了。

    赵国公从凳子上直起身,跺跺已经发麻的腿,他不回府,一边感叹着谢贵妃的不幸,一边骑马赶回安仁殿,徐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延禧门、承天门在赵国公进入后缓缓关闭,长安城恢复了夜的宁静。

    在安仁殿,淑妃樊莺和小太监徐韧一见赵国公,便关切地问道,“国公,见到师父(老神仙)人了没有?”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但他不沮丧,反过来安慰这两人道,“生死有命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节哀顺便。但老夫明日早朝一定会向陛下提请,恢复谢贵妃的名号。”

    又说,“徐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这三人尽心尽意地、按着老侠客留下来的“墨宝”行事,徐惠虽然不睁眼睛,但她口鼻处的气息很匀。他们用清水涂抹徐惠的嘴唇,不使它干燥。

    到了亥时,淑妃对赵国公说,“舅父大人,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徐韧守着她便是了。”

    赵国公忙了大半夜,是有些熬不住了,便去偏殿里躺下,临离开时对二人千叮咛万嘱咐。

    谁知刚刚入睡,便一个激零醒了,长孙大人悄悄移步过去看,见樊莺和徐韧没人打瞌睡,这才回来躺下,心中祝道,“妹妹,你在天之灵一定保佑她,可再也不能有事了!”

    ……

    一连几天,皇帝不举行朝会,赵国公也未听大明宫内传出谢贵妃的死讯。他暗道有门,估计这个掉包之计不必自己提出,大明宫里的人一定也想到了。

    这将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结局:“谢贵妃”不死,自己答应徐惠的话亦可成真,百官们不必向上仰望一位高高在上的女尚书令,而皇帝照样有人替他拟定文稿。

    这真是因祸得福。

    赵国公因此事不止一次地想过,金徽皇帝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皇帝虽然不组织朝会,偶尔会去安仁殿,但大唐所有的大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兵部接到了王玄策从鄯州传回的飞信,他已于四天前起身前往西州。

    薛万彻督办的、从洛阳含嘉仓往关内输送屯田粮的事,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十三座屯田军府已经各就各位。

    徐惠“生前”拟定的两份最重要的政令,在这些天里终于颁布下去了。

    然后又是西州都督高岷传回的飞信,王玄策带着八百名天山牧护牧队翻越了葱岭,已经去了碎叶城。

    第十天,皇帝早朝,他宣布已开始考虑徐惠的后事,并宣布恢复贵妃谢金莲的名号。满朝文武听了此讯,无不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熬过去了!

    这一天的早朝后,金徽皇帝和大明宫的皇后、妃子们起驾前往太极宫安仁殿,外人只有赵国公被允许伴驾。

    安仁殿四面戒严,内侍、禁卫们隔离了可以接近安仁殿的通路,只允许皇帝一家人在殿外停步。

    赵国公在安仁殿外特意留意了皇后、诸妃们的车驾。皇后的、贵妃的、淑妃的和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的车子一套不少。连一向习惯骑马的淑妃和德妃也不骑马了,像是为了整齐和隆重。

    皇后与诸妃进殿,去与徐惠“告别”。

    皇帝并不进去,因而长孙无忌也不便进入安仁殿,他知道自己这次的露面只是为了史官好记载——有重臣见证。而安仁殿内有徐惠的兄弟徐韧见证,难道这还能有什么差错!?

    不过,赵国公暗暗数着下车的每个人,这些人簇拥着进去,不带一个婢女和宫人,而且里面没有谢贵妃。

    谢金莲的车子里没有人下来。但他和皇帝两人心照不宣,料想内侍们一定也得了叮嘱。

    很快,皇帝的妻妾们与徐惠告别完毕,再一次簇拥而出。这一次赵国公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瞟过去,发现在出殿的人里面已经有了谢贵妃。

    她穿着贵妃的正服,头上金饰仅次于皇后的“丹凤朝阳”,名为“孔雀开屏”,看来是进殿的女人们亲手帮着打扮的。

    赵国公几乎就相信了,因为这两个女子太相似。

    淑妃和容妃一边一个,走在谢贵妃的身边,然后一直侍立在车边的侍女走上来两位,扶“贵妃”上了她的车子。

    赵国公此时将心放在了肚子里,他想问一问,躺在大明宫里的那位何时、采取什么方式换进来。大白天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谢金莲不可能像这边这个,能自己走进去了。

    但皇帝冷不丁问了赵国公一个问题,“舅父,你对朕说句实话——朕的母后在世时,可是敢打朕的父皇?朕是说在私下里。”

    赵国公立时想到,这个内幕一定是“谢贵妃”告诉他的。

    长孙无忌紧张地说,“陛下,万万不可多提此事!这事有倒是有,但你看正史中连提都未提,我们总得照顾文德皇后的贤淑形象!先皇也这样想!”

    皇帝很感兴趣,看来他今日也是极度的轻松,反正身边也无旁人,他要赵国公详细讲一下。

    赵国公不想背后讲说故人,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先皇、一个是妹妹。他示意安仁殿、提醒道,“陛下,这件大事才做到了一半……”

    皇帝道,“这不算什么事,但徐惠竟敢诋毁文德皇后——她说,别看贞观皇帝后宫三千,但他想亲近哪位妃子之身,没有文德皇后点头是绝不敢的——不是偶尔,是绝对。”

    皇帝补充道,“徐惠说入宫近十年,一直被文德皇后排斥在——可以接近皇帝的行列之外——因而国公要说的话很重要,你须先顾着活人的感受。”

    赵国公这才放下顾虑,觉着自己所知的这件内幕确实很重要,也许这才是金徽皇帝下决心、行掉包计的最终原因。

    他说,“老臣保证,徐惠对陛下所说的都是实情!但幸好这件有损文德皇后贤名的内幕也、也传不到别人耳朵里,我便说一件事。”

    有一次,在有几位重臣在场的私宴上,贞观皇帝不知哪句话惹到了皇后娘娘,文德皇后曾经当着几位重臣的面挥拳、狠命捶打皇帝,最后又令皇帝避无可避地、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到他的右脸上了。

    先皇陛下正襟危坐,虽然气愤,但面不改色,最后还哈哈一笑。

    长孙无忌讲到这里,说,“先皇非要给房玄龄府中塞两个美貌女人,便是在这次私宴两天后——他是不甘心啊!

    ——都来看看,今后谁都别取笑朕,惧内的又不止我一个!朕的皇后在场面上举止还还是极为妥贴的!不信你们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房玄龄的夫人!”

    金徽皇帝听到这里,十分开心地哈哈笑起来,他也知道房大人的夫人大闹金殿,先皇极其大度地不予追究。

    长孙无忌解释道,“谢贵妃”不该将这笔帐都算到先皇后身上,贞观皇帝极重女子门第和出身、或者家世渊缘。那么徐惠的老子直到今日才堪堪做到果州刺史,徐孝德一介文官又能有什么渊缘?

    他对金徽皇帝说,“即便先皇某位妃嫔的出身只是个掖庭宫犯妇,但在她已经没落的门庭之下,必须、仍要有一大批在情感上念念不忘的追随者。”

第1286章 不传之秘

    金徽皇帝只是稍稍感觉到,赵国公这么说,有些替文德皇后开脱的意思,但却尽在情理之中,焉知这就不是文德皇后的取妇之道?

    在渭水之盟时,形势危如累卵,对敌我、长安内外各方面力量和形势的分析,又有谁比文德皇后更精道?

    那时,李靖、侯君集、褚遂良各说各话,令贞观皇帝难以取舍,是长孙皇后一席话切中要害,指出唐高祖李渊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个奇女子,夫君在外征战,她一个人留居长安,周旋于高祖、建成、元吉以及他们身后一大拨咄咄逼人的女子之间,却最终能够不败。

    单单将之视为一件奇迹不会令人信服——这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所有的掂量和算计都精确到了分毫。

    在大唐重度倚赖的关陇、山东两大集团平分秋色的情况下,皇帝后宫的组成关乎到两边份量的此消彼涨,注定会被纳入文德皇后的视野。

    那么出身于南方湖州一带的徐惠,入宫后的结局大约可以猜到。

    离开赵国公之后,金徽皇帝意犹未尽,他去问与先皇那次私宴相关的人。

    皇帝问李道宗,“王爷,你给朕说实话,朕的母后可曾打过朕的父皇?当然,朕是说在私下里。”

    李道宗怔怔地、不知皇帝因何问到这件事,此事涉及到先皇帝、先皇后,他本不该说,但却是现任皇帝想知道的。李道宗点点头,记忆犹新地说道,

    “打过!文德皇后的那套拳法无招胜有招,十几拳一气呵成,拳拳落到先皇身上,最后一定还有个大巴掌,让行武出身的先皇避都避不开啊,不知有多少王公之妻想从皇后那里偷艺,但得之真传者甚少。”

    说罢,李道宗又叹口气道,“有一次微臣出席先皇的私宴,陛下挨了皇后的打,微臣找了个由头、让鄂国公揍了个乌眼青,也是想替先皇转圆一下面子——男子汉大丈夫挨几下打真没什么!唉!微臣就算天天挨鄂国公打,也不能使先皇、先皇后多延一刻寿数!”

    金徽皇帝又去找鄂国公,鄂国公不上朝,皇帝便找到家里去,问他,“朕的母后可曾打过朕的父皇?朕是说在私下里。”

    鄂国公说,“老臣从未因此觉得先皇窝囊,先皇后的打法未见多精道,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而招招必中。”

    皇帝更相信鄂国公的,虽说鄂国公与江夏王所说的只有一点点出入。

    鄂国公叹道,“不过从那次以后,老臣便有了榜样,在府外可以横着膀子行走,回了府中也是动不动便挨捶了!”

    金徽皇帝摇着头、痛惜地说道,“你们这般纵容她们,这是不可以的,女人见识短,幸未在你们手上惑国!”

    鄂国公躬身道,“我们是不行了,就看陛下的能耐!老臣听说陛下后宫有两个人的身手强过先皇后许多!”

    皇帝不以为然,撇着嘴道,“朕给她们两个胆子!老子前些日子还打了贵妃三鞭!到现在还未好!”

    鄂国公哼了一声道,“越打越年轻了吧?”

    皇帝暗道,安仁殿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而他四下里打听的、这件先皇后打先皇的事也可以到此为止。

    从这件闻所未闻的事情上,他要印证的可不是母后背地里有多么跋扈,而是要印证徐惠话的可信度。赵国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江夏王和鄂国公通气。

    他起身告辞。

    而鄂国公也让皇帝暗暗心惊,好像他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大明宫和太极宫最近刚发生的两件隐秘之事,一下子联系在一起。

    这两件事——鞭打谢金莲,后妃们在安仁殿与徐惠“告别”,都被皇帝刻意保守秘密,那鄂国公是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一向懒于朝政,早就不上朝了,他在两人分手前的这句话,除了有表示与金徽皇帝亲密无间的意思,更多的恐怕是提醒。

    ——就好比房玄龄忍痛割爱、宁可不要先皇送到手上的两位美女、也要指使着她的夫人到先皇驾前哭闹、喝醋一个意思。

    但出了鄂国公府,皇帝还是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些阉人!恨不得哪天把他们的舌头也割了。”

    回到大明宫,皇帝把马鞭甩得“叭”一声响,宫人们肉皮子一紧,不知又有谁要吃苦,听皇帝道,“黄峰岭山庄地势居然比大明宫还高,这还了得,朕在大明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人!”

    皇帝说完拉倒,他就是要看一看,自己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能不能传到英国公李士勣的耳朵里去。

    ……

    腊月,安仁殿徐惠的灵柩隆重送入昭陵石室。

    果州刺史徐孝德痛不欲生,哭至啼血、数次昏厥,他的小儿子徐韧就比他坚强得多,终程未掉一颗眼泪。小太监牢记着皇帝的叮嘱,根本不对父亲道出实情。

    晋王、濮王亲自扶棺,永宁公主和高舍鸡执幡,五品以上官员相送。

    听说金徽皇帝禁不住极度悲痛,没有出面,而是与皇后等人登上大明宫北宫墙,目送送葬的队伍出城。

    皇后、贵妃、淑妃、德妃……全部的人都上了北宫墙,看着送葬的队伍逶迤北去,有如一带长蛇。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贵妃,感慨道,“又一个人的历史到今日结束了,另一个人的历史将从今日开始。”

    贵妃万福了一声道,“臣妾谢陛下天恩!从今往后一定痛定思痛,不敢有任何逾越!”

    皇帝道,“你也不必过分谨慎,在朕黜去贵妃名位的这些日子里,凡是给过贵妃气受的,你尽可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不必客气,这些人着实的可恨,敢如此怠慢朕的贵妃!”

    皇后笑道,“陛下从贵妃悬梁一事上吃惊非小,我们都看到了陛下对贵妃的紧张,看来贵妃又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金徽皇帝道,“皇后你看,徐惠之名不便再称呼下去了,不如改回她的原姓,名字不动,就叫谢惠如何?”

    皇后道,“就依陛下,但大明宫耳目众多,谢惠一定要与贵妃一样的打扮才行,日常称呼……我看连这个‘惠’字也不可以了,同样叫‘金莲’为好,以防被人看出端倪。另外,两人总不能同时出现在人们面前吧?”

    皇帝道,“朕在含元殿时,谢惠要在宣政殿,朕在宣政殿时,她要在紫宸殿,既能方便为朕拟文,又不显露了身份。”

    皇后认可这个主意,因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是大明宫三大殿,从南到北依次排列,她对贵妃道,

    “金莲,有时间你要多多同她在一起,你们两人言谈、举止不求尽似,但也不能叫人一眼看出来吧——万一有哪个朝臣一下子看到,务求使他看不出徐惠的影子才行——因而她连说话也要学你。”

    樊莺道,“只是埋没了另一个谢金莲的谈吐!”

    贵妃不在意淑妃的玩笑,这次的获救,如果没有樊莺的冒险越城之举,恐怕仍有许多的变数。她连连允喏皇后,又对樊莺说道,

    “妹妹,金莲能闯过鬼门关,又能与早年失散的妹妹相遇,真是多亏你,我已将什么都看开了,即便将贵妃之位让予妹妹谢惠也没什么可惜。”

    樊莺道,“为了救你,皇后将丹凤门开到半夜,整个长安北城都惊动了,你只谢我是不成的!不该先谢我师父?”

    ……

    那天晚上,等皇帝和赵国公急匆匆离开安仁殿后,淑妃曾自语,“老头儿也真是有本事……只求他再施神威,去大福殿救谢姐姐一命,好让她与徐惠可以再死掐着玩……”

    话音未落,只听外殿里一声咳嗽,“你们两个,对老夫这般的不尊敬,背地里老头儿长、老头儿短,大福殿我是绝计不会去的!”

    随着话声,有一人挺身而进,樊莺跳起来,惊喜地问道,“师父,原来你没有离开!”

    老者道,“让他猜着了,老夫正是要去东面永昌坊一带找宿处,见你急急赶来,便又折了回来!”

    樊莺道,“事罢了再向师父陪礼,闲情莫叙,你快救谢金莲要紧,就从我来时的路过去——先上北城、再至东宫东北角,进大明宫与人打听大福殿!”

    徐韧只见人影一晃,安仁殿外再无声息。

    等皇帝匆匆赶回大明宫时,老师父已经站在大福殿前了。

    ……

    此时,众妃皆道,“但老师父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能将一个吊起来两三刻的人救活,峻,你快与我们说一说。”

    皇帝哼道,“学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们谁还想吊起来威胁朕?朕可警告你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也别想!”

    贤妃道,“哪怕你说些皮毛呢?解解我们好奇之心!”当时救谢金莲时,只有师父和皇帝到屋中去,所有旁人一概不让进去,众人一直都好奇。

    “总之这是不传之秘,真正拿手的都在师尊那里,我只看这一次施救过程根本不算学会。再说,难道你们要与朕说事,还须以死相逼?朕一概答应便是了!”

    崔嫣道,“那你先答应我,就说说这件绝活儿!”

    皇帝想了想,又是一句话音未落,便让崔嫣捉到了把柄,君无戏言。

    他说,“师父讲,凡吊死者,只要发生在从早至晚这段时间,体虽冷亦可救活,但如果是从夜至明这段时间便很难了,须心头微温、身体柔软,不然就难了!”

    崔嫣撇起嘴道,“这便说完了?”

    皇帝往身边前后看了看,只有这些人,没有宫人内侍,这才低声道,“最关键的乃是如何从绳子上往下卸人,施救时,如果不是眼见着人刚刚吊上去,便万万不可急着割断绳索,”

    丽容回忆说,她那次在去白杨河的半路上吊起,就是正好被人看到,如果再晚一会儿,难道割绳子也晚了?

    皇帝道,“对啊,这次正是樊莺临事的那句话,才是救下金莲的根本。”他警告说,“任何人不可再以此轻生!因为只要一挂上去,眨眼间你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别想着自己抬手卸下来!”

    丽容和谢金莲心有余悸,因为皇帝说的不假。

    崔嫣假装生气,“我不听了,反正陛下也不想说!”

    皇帝只好再压低了声音,却仅以手拢住嘴巴,贴近崔嫣耳朵说道,“……总之卸人时,务不使其气泄……一人抱住,一人……如手足已缰,须用空竹管轻吹其两耳……待躺下后将两手大拇指并排绑好……”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远方,昭陵方向本来晴空朗朗,但此时西北方九嵕山上空阴云密布,传来隐隐雷声,他大惊失色,不由得立时将话顿住。

    身后,不知何时上来一个内侍,回禀道,“陛下,有叠州刺史李士勣送来的奏报!”

    眼见城上只有皇帝和他的后、妃们在一起,没有一个内侍和宫人,送信的人于十几步外便停下了。丽容走过去,从内侍手中接了叠州奏折,挥手让他下去。

    皇帝正凝神望向九嵕山,那里便是昭陵,他不回头,吩咐,“丽容你替朕念念,李士勣说的什么?”

    丽容拆了封函打开看过,说道,“陛下,英国公说,他在叠州日日感念陛下不计前嫌,要将黄峰岭山庄全部的园地、房产献与陛下……”

    女子们刚要欢呼,今后又有个可以玩的去处了,但金徽皇帝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大惊失色,有几个人正在皇帝身边,连忙将他沉重的身躯扶住,纷纷哭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皇帝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皇后上前掐皇帝人中,又抚其胸,喝斥妹妹崔嫣,“都说了是不传之秘不传之秘,你非央求他说!”

    贤妃也吓坏了,因为姐姐从来没这么对她凶过,“姐姐我再也不想问了,不问了……”

    皇后道,“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办!”

    思晴、婉清两人扶住皇帝,让他躺的舒适些,见他呼吸、脸色都正常,但就是不醒。人们一时除了担心,都没什么主意。

    远处,正有太史局的什么人在大明宫东北角的观天台上忙碌,这些皇帝的后、妃们在外边围了一圈儿,又不敢大声叫喊,生怕皇帝晕倒的事为人所知,一旦传出去不知引起什么恐慌。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皇帝才悠悠转醒,他望向九嵕山昭陵方向,此时已晴空依旧。

第1287章 此格清奇

    醒了是醒了,可他并不起来,像是极为享受众人对他这般紧张,皇后如释重负,问道,“刚才怎么回事,陛下你可吓死我们了!”

    皇帝方才又是惊又是气,惊的是九嵕山方向突现的天象,本来那里一片晴好,突然间便堆积起一片阴翳、并且有雷声滚动——在恰逢假葬徐惠的关头,这吓不吓人?难道假葬徐惠这件事气得父皇显了灵?

    气的是刚刚在数日前,皇帝在大明宫故意提到对李士勣位于龙首原上的黄峰怜山庄有不满,李士勣马上便把山庄献出来了!

    大明宫里一点秘密都没有!看来鄂国公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

    连皇帝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从潼关回京、突闻徐惠死音,皇帝在朝堂上发过那通无名火之后,这已是他第二次晕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次是得知徐惠又活过来,另一次便是今日,正经说两次都同徐惠有关。

    因为在皇帝心幕中,徐惠真的是政务之上不可多得的良助。但他此刻不愿意承认,故意眨着眼说,“没什么,朕突然见到了父皇。”

    皇后急问,“父皇对陛下说了什么?难道说了……徐惠?算了,陛下你自己知道便可,千万不可泻露天机,不该我们听的绝不听!”

    皇帝摇了摇头,“在翠微宫,父皇临终之时朕便在他身边,他那时都只字都未提徐惠,何况眼下呢。”

    皇后道,“这就好!刚才昭陵上空那一片乌云甚是吓人,臣妾还以为父皇怪罪我们这样处置徐惠之事呢!”

    观天台上,此时正好有太史局的人在,樊莺示意那里,提议道,“听说他们善于占卜,师兄干嘛不叫他们来问问呢?”

    皇帝却不大乐意,“朕要怎么做,难道还要听他们咧咧!”

    皇后示意樊莺不要再提,她猜测皇帝一向自负,可能不愿意在妻妾面前表现得没有主见、还要向太史局的人问事。

    本朝严禁民间私自从事天象和星象的观察,因为这种强大、而且能够蛊惑人心的神秘力量,必须掌握在皇家手中。

    本朝立朝之初曾设有司天台,专门掌管天象,而且主官的品阶也不低,司天监为正三品。武德四年化监为局,将这类活动隶属了太史局,而太史局的主官——太史令,只是个从五品下阶的官职了。

    仅从这件小事上便可看出,为人君者,既不想彻底放弃参考天象和星象,又不想给予它过高的地位。担心它过分玄奥,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威。

    ——天子至高无上,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比正确的,岂容手下某些人,持着观象和星占之说来左右他的想法和行动?

    柳玉如像是知道皇帝的想法,这才示意樊莺不要再建议他了。

    直到下了宫城,皇帝仍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对皇后说,“朕以为大明宫是朕的内室,总可以说些体已话了,谁知消息还是传得这样快!朕前些日子才念叨过英国公的黄峰岭,今日李士勣便将他的山庄给朕送上来了!”

    众人惊讶道,“这还了得!得想个什么法子给宫人们个警示。”

    皇帝道,“朕正事还多的是,后宫之事全凭皇后裁夺。”

    皇帝急急忙忙去紫宸殿与另一个“贵妃”商量政事,柳玉如对姐妹们道,“陛下不好意思问太史局,但我们可不可问呢?”

    众人图新鲜,齐声说可以问,皇后道,“那还不速去观星台传话,让他们来个人见本宫。”

    巧的是,太史令李淳风就在观星台上,他接到皇后懿旨马上就下来了。这是个年纪约有四十六、七岁的人,中等身量有些清瘦,但人极为谦恭和蔼,不像刁滑之人。

    皇后请他坐,命人上茶,然后笑着问他道,“一向听闻太史令懂许多星象玄学,可知本宫今日找你有何事?”

    李淳风想了想,回道,“小臣以为,娘娘忽然找小臣前来,大约是想问一问陛下之事,但小臣常常胡说,当不得真。”

    皇后奇道,“果然被你猜到了!难道太史令真能通晓天意?”

    李淳风忙说,“娘娘不必新奇,这只是用来应景的微末小技,拼凑了一些玄而又玄的符号,再加上察言观色、说话模棱两可,并没什么神秘,娘娘没听说过‘瞎子算卦两头堵’么?”

    皇后笑道,“太史令还是谦虚了,既然这么不堪,怎么能一下子猜到本宫心中所想呢?”

    李淳风道,“娘娘岂不闻有句话说得好——慈母多问子,贤妇总问夫,商人不问利,那才称特殊。”

    皇后想了想这几句话,果然很有道理,她问道,“方才我们与陛下在大明宫北城上,忽见九嵕山上风云突变,不知是何缘故。”

    李淳风道,“回娘娘,九为阳、山为阳,九嵕山乃是极阳之地,但前后有泾河、渭水两河相夹,河水属阴,时清时浊,因而九嵕山上阴阳相袭是常有的事,只是今日有些突然罢了。”

    樊莺问,“作何讲?”

    李淳风呵呵一笑,解释道,“娘娘们不必惊讶,男为实、女为虚,那么徐太妃灵柩岂不是个虚棺?有虚棺置入,山前阴气暂盛。但敌不过昭字纯阳,已将其平伏了。‘昭’字分开正是召,日两字,收集阳气啊。”

    众人暗暗惊讶,心说有虚棺置入昭陵石室也被李淳风猜到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皇后道,“本宫和妹妹们全凭着陛下而生,不能不时时担心着陛下龙体,太史令能不能为本宫和姐妹们释怀呢?”

    李淳风说,“小臣哪有那个本事,无非持雕虫小技娱人罢了,娘娘若是愿听,淳风不胜荣幸。”

    皇后道,“须本官说些什么?”

    李淳风道,“只须报一报陛下生辰,余者不用。”

    皇后道,“巧了!本宫正好同赵国公问过,因而记得很清楚,陛下是武德七年七月生日,”说着将生辰一一告诉李淳风。

    樊莺不用别人,亲自去取了笔墨递予太史令,太史令依据皇帝生辰,很快排出了皇帝八字,他大为惊讶,情不自禁说道,“果然不同常人!”

    女子们往纸上看去,但见皇帝八字是:甲申,甲申,乙酉,乙酉。

    李淳风解释说,此格清奇纯粹,煞是少见,天干甲乙一片木,地支申酉一片金,这是正官格,有如参天之木巧遇斧凿,陛下不成就参天之材,那就再也没有天理了!

    众人听得心中一时高兴,皇后自豪地说,“那自然是了,陛下若非参天之材,如何顶得起一国!”

    太史令又说,“此造官杀重叠,威风八面,可号令万马千军趋羊如虎。”

    皇后又极为自豪地道,“那自然是了,东边凤头城牧场只是养了群羊,哪天羊一见多,便将盖苏文吓的够呛了!”

    此时,李淳风已完全沉浸在探究命相、渊缘的乐趣之中了。开始时,他在言语中还能加以注意、尽量拣一些中听的话来说,但慢慢的便沉溺其中,将他看到的都讲出来:

    “但以小臣细看,陛下此造喜水不喜火,水可沥斧、使之更加锋利,水也可生木、使之更加茂盛,令陛下之运好上加好。而火则不然……烈火熔金、焚木,正是一切错厄、危机之源头。”

    皇后一听,急忙问道,“太史令你快说说看,陛下这副命造里,到底有多少水呢,要如何多发水?”

    李淳风摇摇头道,“天干无水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干见水则破坏了格局的纯粹,只能以后天来补救。”

    皇后道,“如何补救?”

    李淳风道,“居须临水、座须背北,妻要九重,此生无悔!”

    从皇后至众妃,这些人眼巴巴地看着太史令,好像一时未能全部理解。

    李淳风解释道,皇帝起居之处一定要接近池水、湖水。座位要面南背北,因为北方正是水旺。而妻妾属水,陛下妻妾一定要够多才行。

    太史令说,“有的帝王没有金徽皇帝这样的纯阳命造,偏偏仍要后宫三千,岂能不损寿?而金徽陛下则正好相反,妻妾越多他越结实。”

    听了最后一点,有人嘀咕道,“李大人你不是故意气我们的吧?那他就更有理了!再要沾花惹草我们也不能深管了!”

    李淳风笑道,“娘娘们不必担心,岂不闻过三为众、至九为极?陛下后、妃之位岂不正好满足了九重?再多一个名堂,反倒破了这个‘九’,必损去一个才能稳当!”

    众人暗道,“可不是嘛!本来皇后、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正好是九人,只因多了个小德妃金善德破了‘九’,金善德生个孩子便离世了,看来太史令随口一说,正经极有道理!”

    随后一想,有人又是一阵后怕,不禁脱口说道,“呀!金善德倒是走了,又来一个,这不又成十个了!差点将谢金莲给折损了!”

    皇后问,“太史令,只有九人的话陛下哪会知足,真就不能多出一个?”

    李淳风道,“娘娘,多出来多少个人都成,只是名份最好就设九位为宜,再多一个位份也不成了!”

    皇后道,“怪不得……不瞒太史令说,前些日子,谢贵妃在大福殿,便差一些有性命之忧!”

    李淳风道,“可是夜开丹凤门的那晚么?”

    皇后惊讶地点点头,问他因何猜得这样准,李淳风说,他日常除了观测天象、星辰,最近正在琢磨着给风定一定等级。太史局在大明宫西南角竖有一根高大的木杆,上有风标。那日他再去时,却发现风杆已于前一晚被人砍倒了。

    “这又有什么玄妙?”淑妃问。因为木杆正是她亲手砍的。

    “淑妃娘娘你有所不知,西南方为坤位,而坤卦正是类象妇人,坤属土,风标木柱竖于西南城头,无形中便克制了坤位之土,但此杆恰巧被砍倒,因而贵妃那晚才有惊无险。”

    “明明知道风杆克制西南方,为何还要竖在那里?”

    “娘娘,非是太史局故意,而是先皇在位时,皇后之位长期空置,可以不必考虑呀。如此一来,娘娘你想,大明宫宫墙四角均有观天台,春夏季节东南风强劲,秋冬季节西北风强些,风杆置于哪一角才更合适?”

    女子们就去想,嗯……将风杆置于西北角或东南角,那么总有两季、风杆没有观天台掩护,要直面劲风。

    而置于东北角的话,则无论哪一季,风杆都没有高台掩护,真的只有置于西南角合适。再说这样高大之物,总不能舍弃角落、偏偏竖在城道上吧?

    这就更玄乎了,李淳风一个小小的太史令这通胡咧咧,将所有女人说得心服口服,不由她们不信。

    贵妃寻死那晚,樊莺不砍风杆,便不能抄近路赶去见皇帝——也许就真把事情耽误了!

    让李淳风这么一说,仿佛淑妃夜砍风杆之举、恰巧触动了冥冥之中的某个神秘机关,将大明宫惨淡的结局一下子扭转过来。

    事后,谢贵妃得知了当时全部的经过,如果不是樊莺临去太极宫前、特意叮嘱一句“不要动她”,兴许她早被人手忙脚乱地卸下来了!

    真正令谢金莲感动莫名的,是樊莺冒着强劲的夜风,从高逾三丈的独木杆上踏过去。没有深厚的姐妹情谊,谁肯这么做?

    谢金莲由衷地感激道,“樊莺,姐姐这就要为你立个纯金的长生牌位!”

    皇后意犹未尽,问道,“李太史令,那你为本宫细讲一讲,什么才算陛下格局里所忌的火呢?”

    李淳风说,“陛下命造纯而不燥,甲是阳木、乙是阴木,申是阳金、酉是阴金,因而外方之火对陛下的妨碍并不大,就怕陛下内心里的火气啊!”

    柳玉如后怕道,“可不是嘛!徐太妃过世这件事惹出陛下多大的火气,连金莲都狠挨了……”

    她不能再往下说了,当着李太史令,皇后要照顾贵妃颜面,但就是从徐惠这件事过后,皇帝极为少见地在城头晕倒了一次,看来是真不能惹他生气了!

    “还有么?”皇后再问。

    但李淳风忽然谨言起来,摇摇头说没有了。

    “李太史令要知无不言,”皇后说。

    李淳风不得不又挤出一句来,“娘娘,比如这个‘乙酉’,如果写的连一些,是个什么字?”

    “酒!”

    众人在手心里比划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道,“陛下因为喝酒,倒是给我们惹了多少事!可不能让他再多喝了!”

第1288章 就想金莲

    柳玉如暗道,“看李淳风忽然这般吞吞吐吐起来,像是有什么话不便在这里说的,但恰恰不说的才是关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灵机一动,问李淳风道,“太史令,本宫这里还有个命局,年、月、日全与陛下相同,只有时辰错后了一刻,已在戌时了,烦你解释一下。”

    李淳风马上排出命局,乃是甲申,甲申,乙酉,丙戌。

    婉妃已经猜到皇后所提这个八字是谁的了,这是皇帝那个双胞胎的兄弟,于是问道,“太史令,这个人如何?”

    李淳风说,这副八字看起来品物流行,亦是不俗,甲乙丙、申酉戌一气呵成,但天干三奇不全,只露乙丙,只能算个富贵公子哥的命运。

    婉清又问,“不知他眼下如何?”

    李淳风说,“丙为天火,在此造中注定焚林毁金,一下子破坏了本来不俗的格局,因而这个人必然顽劣不堪,难成气候,弄不好还是个夭折之命。”

    他说,如果将八字中的‘丙’换成‘丁’,便构成了烛火延喘之式,也便没有了戌土灰烬,此时或许可以在世。

    他暗示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

    崔嫣、李婉清与此人曾经有过一段渊缘,对他极为了解,但李淳风不识此人,依然说他顽劣不堪,不由她们不信。

    皇后拿定了主意,对樊莺使个眼色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莺妹你替本宫送李太史令。”

    樊莺送李淳风出殿,在无人处问道,“嗯……我姐姐的意思要问一问太史令,后边哪日里你没有公务缠身,到时我们再请太史令叙话。”

    李淳风临出来时,并未听皇后吩咐樊莺什么话,此时也暗暗称道两人的默契,于是两下里定好了日子,在大明宫里分手。

    ……

    紫宸殿内。

    穿着常服套裙的贵妃“谢金莲”,此时正手捧着一卷书读得入迷,让金徽皇帝乍见之下,恍如进入了另一处世界。

    皇帝明明知道,真正的谢金莲此时正在后边陪着皇后等人,但看到这个女子时,仍然将她视作了贵妃,只是这位“贵妃”忽然变得好学起来。

    紫宸殿内有固定的宫人和内侍,正在大殿内外侍立,皇帝不便提她真正的名字,便笑嘻嘻地问道,“金莲你在看何书?”

    谢贵妃抬头,脸上微露羞怯之意,“陛下你有何事?”

    但金徽皇帝猛然从对方脸上,想到了前不久在大福殿所见场景,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贵妃极度痛苦扭曲的面目,舌头也伸出老长。

    皇帝心头大惧,在谢贵妃面前皱眉皱目,抬起两只手,狠狠在脸上搓了两把,幻象才消失了。

    他伸食指勾住谢贵妃下颌,说道,“张嘴。”

    贵妃不知何事,小心地看了看殿内侍立的宫人,但还是将嘴张开了。

    皇帝又道,“让朕看看你的舌头。”

    贵妃的脸一下子红了,但还是伸出了舌头,根本吐不了那么长。皇帝道,“呃……你脾胃不调,舌苔泛白,不好好休息却还用功。”

    贵妃道,“陛下你不知吧,臣妾四岁能诵《五经》,平生只爱书,当初被选入宫,臣妾并不图别的,只是想,哇!宫中什么好书都应有尽有,我总算落入福窝中了!”

    皇帝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女子难怪提笔如神,原来肚子里全是书了!只是人有一长必有一短,她于人事曲折上看得还是有些肤浅。

    他挥退了殿内宫人,与贵妃坐在一起,牵住她的手道,“但从今往后,你只能与谢金莲共顶一个贵妃之名,可愿意?”

    谢金莲故意道,“臣妾便是谢金莲,陛下又提的是哪个?”

    皇帝甚为欣慰,冲殿外道,“来人!分头去门下弘文馆、秘书省著作局、中书省集贤殿书院、东宫崇文馆,将藏书目录都给朕拿到紫宸殿来,以备朕的贵妃过目。今后她要看哪一部册,无论藏书于何处,务必立时拿予贵妃览阅,贵妃阅后不喜,则原处送回,贵妃喜,则永久留于紫宸殿!”

    别看皇帝这道旨意只是涉及到书籍,但他刚刚提到的这几处书院,分属不同部省,而且各处书院均有从不轻易外借的孤本,本本价值连城。

    这对于一向嗜书如命的谢贵妃来说,皇帝寥寥数语,无异于将整个世界都搬给了她,“谢金莲”不由自主起身跪下,手抚着皇帝双膝、哽噎着说道,

    “陛下天大的恩德,金莲万死难以报答了,从此只能为陛下当牛作马,甘愿为陛下所驱使!”

    皇帝拉起她来道,“不就几本破书么?能入得了朕法眼的不过几本而已,贵妃何致于此。只要你喜欢,朕何惜再建一座紫宸殿书馆,为你汇集全天下之书!”

    谢金莲不住点头,此时她的心已完完全全属于紫宸殿了!

    她由衷地对皇帝道,“与陛下比较起来,先皇就太不解人情,臣妾为他推荐了武媚娘,他也未想到送臣妾一本书。”

    她这话倒是再一次令金徽皇帝深感惊奇,不觉问她道,“还有这事?”

    谢贵妃说,那年,武氏曾以一篇汉代东方朔所著的非有先生论相赠,求她在先皇后面前举荐,她就对皇后提了武氏。

    后来,武氏果然被先皇后召见,又被先皇赐名媚娘。

    皇帝不觉道,“你真是简单的可以!与武氏同在后宫,居然还举荐她。”

    “怎么呢?”

    贵妃不解地道,“难道臣妾不划算了?臣妾一直以为是我占了武媚娘的便宜——她见了先皇又能如何?先皇一开始倒是说她懂事机巧,但她为先皇驯过一次马之后,便再不闻先皇提她一次,而臣妾却坐拥好书一部。”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有理,原来朕坐拥贵妃,便等同于坐拥了天下好书!最大的便宜是在朕这里!”

    谢金莲不好意思,问道,“陛下,几处书院的书目如何还不送来?”

    皇帝不禁再一次勾住她下颌,“张嘴,让朕看一看你是不是不用吃饭、只吃书便能活命。”

    谢贵妃怔怔地将嘴张开,听皇帝柔声柔气地再一次命令道,“让朕看看你的舌头,”她便将红润的舌尖舔出唇外,但立刻被皇帝凑过来含住了。

    金徽皇帝含糊不清地说道,“朕要请婆子来验一验你的正身,你最好没有骗朕……不然紫宸殿书院便是你的冷宫!”

    贵妃道,“不惧陛下发落。”

    ……

    在贞观二十三年、亦即金徽元年所剩的最后日子里,大唐政令频颁,一道一道诏令发往天下各州府。

    所有的主意均是皇帝在朝堂上与众臣议过之后,再从紫宸殿最终出台,一件件诏令措辞严谨,毫无漏洞,在底下引发数不清的慨叹:大明宫文武双工,贞观之盛世毫无疑问要承续下去了!

    朝臣们彼此和睦,见面时连一向必须板起来的、标准的“朝会脸”也一下子都不见了,朝堂上人人畅所欲言,尽管胡说八道,反正皇帝一到此时便极为兴奋,过后总有谢贵妃一一整理出绣工一般精致的文字。

    抚孤诏:所有父母俱丧的孩子,六岁前由村、坊代养、启蒙,六至十一岁入县学,有品学资质者,由本县供应食宿助其深修。无资质者,至十五岁立户给田、自食其力。

    利育诏:凡地广人稀州府,如西州、丰州、辽州、河州、姚州等地,户生第三子后免徭役三年,生五子以外免徭役五年,内地有自愿迁往边州定居者优惠更重。

    护牧诏:大唐所有官办牧场,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干扰日常行牧,严格护牧队选拔,额员不可超编,械具官配。

    释放陵园妾诏:令侍中樊伯山、淑妃樊莺、容妃丽容,携太医署和奚官局有经验的稳婆,赶赴太极宫、献陵、昭陵。

    三地两朝遗妃、遣嫔、才人、宝林之类女子,凡有至今未破身者,不论年龄大小,只要本人愿意离开,全部注消名籍、改名放归本家允许另嫁。

    结果不出皇帝所料,献陵够资格者甚少,大部分都被高祖祸祸了,而昭陵中够格出放者竟然十有七、八!

    金徽皇帝诏令讲的明白,够资格者只要想走,一概不留!

    何苦让她们顶个虚名苦熬岁月,大明宫掏钱、掏物养着这些人,不但不落好,还指不定积攒了多少的怨气、背地里挨了多少骂呢!

    释放昭陵陵园妾时,金徽皇帝再次独自登上大明宫北城,见西北方昭陵方向又是阴云密布,但却没有雷声。

    他兴冲冲地下城来见皇后,却发现她有些忧心的样子,强打欢颜,皇帝看出她心里一定装着事,于是问她道,“有什么事?”

    皇后不说自己什么事,但央告道,“陛下,你可很久未到长生殿来了。”

    皇帝拉住她的手又问,“有什么事呀?”

    皇后还是那句话,但说话时眼圈儿已红了,“峻,你,你已许久未到长生殿来了!”

    这晚,皇帝留在了长生殿,直到二人躺下,他故意不问柳玉如什么事,只等她主动说出。果然,皇后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陛下,可曾想过她名份?”

    皇帝知道她说的是谁,皇后说,“不好为她再添新名堂吧?难道就不能有两位贵妃?李淳风说,再添新名堂对家中现有的人不大好……若不是樊莺当机立断砍了风杆,金莲便不会救过来了!”

    皇帝认真听着,猜测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在哪里。

    皇后似乎想起了那晚站在大福殿外的凌乱心绪,“峻,一直以来,我对金莲都是呼来喝去,认为她缺心少肺……但在那晚,金莲在屋中吊着,一想到极有可能便是永别,我的心很痛……她随我们从西州走到这里,在太掖池冒死救过大郎……万一金莲不在了,我感觉连西州的经历也成了虚无残段……”

    皇帝吃惊地问,“你问过了李淳风?他竟敢妖言迷惑朕的皇后!谁不知救回金莲是师父之功?他倒扯到风杆上去!”

    皇后打他一下,嗔怪道,“我在说金莲,而你却想到了李太史令!”

    皇帝说,“好好好,我们就想谢金莲。”

    皇后这才高兴了一点,继续说道,“在西州、在永宁坊,金莲都有个管帐的事做,她的算盘打得够精!可自从入了大明宫,她连算盘都不必摸了,觉着自己是个闲人!你在出事前的日子里,天天徐惠不离口,别人还好说,但让金莲如何放心?”

    皇帝知道,柳玉如正在为谢金莲跑到安仁殿、去挤兑徐惠的事开脱。

    他想了想道,“嗯!是这么回事,但你竟将这样的事也同李淳风说了?”

    皇后又打他一下道,嗔道,“你还是在想李淳风!难道李太史令说得不对么?他说陛下后宫不能有第十个妃嫔之位,否则说不好下一个会是谁,陛下你想想金善德,年纪轻轻只是生个孩子,哪能人就没了?”

    皇帝怒道,“李淳风不观风向,胡言乱语,竟敢品评朕家中生孩子的事,朕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在皇后屡屡不允的情况下,这么一会的功夫里、皇帝居然三次想到李淳风身上去,皇后也不高兴了,扭过身子去不再说话。

    皇帝道,“哦哦我知道了,此时不便提那个匹夫,待明日再说!”

    皇后听了一阵,果然听不到身后再说李淳风的字样,人也老老实实的贴过来示好,这才转过身子,说道,

    “李淳风说,陛下八字喜水不喜火,我是宁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的。臣妾看李淳风是个稳当人,不会胡言……凡是蛇马之年,四五之月,陛下均须小心,切切不可动怒。每月的已、午日,陛下必须回大明宫用膳,不可在外面宴饮,至于陛下宿在哪位姐妹处,我就不管,因为李淳风说,女人对陛下而言正是陛下所喜之水。”

    皇帝不多说话,只是听皇后自己讲,她这段话中数次提到了太史令李淳风而不自觉,看来中毒不浅,但关切的心意皇帝却感受到了。

    皇帝拉她入怀,安慰道,“算了,那个谁……既然都说了,朕总不能让你担心,什么事都依你的主张便是!徐惠、谢金莲同是贵妃、不另起名目!再说徐惠可不在意什么名目,只要有书读,即便没有朕也没什么!朕明日飞信王玄策,让他回来时去牧场新村一趟,将金莲遗在新村家中的描金算盘让人送到大明宫来,她使着顺手!再将宫闱局管帐的太监踢出两个去,帐让金莲来管!”

第1289章 透着微红

    皇后此时便忍不住“扑哧”一笑,“陛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什么事都依我,连李淳风也成了‘那个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道,“与父皇对母后的好比起来,朕做的这些算什么?我们总该比他们做得更好!!”

    在黑暗中,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用指头在她后背上划着道道儿,“让朕算算,父皇与母后总共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

    皇帝陛下对柳皇后百依百顺,夜里皇后不让他提李淳风,他便不提,但这可不代表着李淳风真没什么事了。这还了得!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史令忽悠到皇帝家里来了!

    次日无事,皇帝令飞信部给西州高岷去信,等王玄策返回时,让他务必去新村一趟,给谢贵妃捎带那把红枣木的描金小算盘回来。

    第三日散了早朝,皇帝先去了一趟紫宸殿,不知从哪日起,皇帝在大明宫中走动,明令不允内侍们跟着了,内侍们也不敢问。

    他们看到,皇帝将谢贵妃从紫宸殿中领出来,两人并行着、溜溜哒哒往大福殿而去,不知在里面鼓捣什么。

    随后有内侍跑来回禀,“陛下,太史令李淳风今日又在观星台上了。”

    “叫他速来见朕。”

    不一会儿,李淳风便在大福殿外应声,“小臣李淳风参见陛下。”

    很快,里面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女走出来对他道,“陛下让你进去呢。”

    李淳风小心翼翼,一边缓步往里走脑筋飞转,心说这两日先是皇后娘娘和众位皇妃们召见,这次皇帝又找,两次的事别再有什么联系,不知是凶是吉。

    进去一看,皇帝在书案后面端坐着,一脸的严肃,李淳风的心就是一沉,恭恭敬敬躬身施礼道,“陛下忽叫小臣,不知有何吩咐。”

    屋中除了皇帝,在他身后还站了九位宫人,个个二十出头,模样水灵。而上次他见到过的皇后、众妃们一个也未在场。

    皇帝不理他的话,而是示意宫女给太史令看座,有一名宫女走过来,搬了只小凳子放在李淳风面前——小凳子。

    李淳风恭谨地坐下,发现这只凳子比平常的矮了多半截,坐下后两只膝盖将将乎乎顶不到胸口,而他坐在皇帝书案的正当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受审。

    他等着皇帝发话,但皇帝只是盯着他,什么都不说。

    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唐皇帝,眼睛骨碌骨碌的,上一眼下一眼,盯得李淳风两只手都无处可放,最后还是觉着膝头合适,就放在了膝头上,看起来更像受审了。

    皇帝变戏法似的,从书案后头拿上来一本书,“啪”地一下摔在案面上,吓得李淳风一哆嗦,往上瞟了一眼,无奈自己的位置太低了,看不到桌面,也不知是什么书。

    皇帝道,“李淳风,朕刚刚留意到,这本《晋书》里有天文、律历、五行等几章居然是你编撰的,朕昨晚给你雅正了一下。”

    李淳风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拿上来的是《晋书》。

    李淳风谦虚地、动了一下身子——坐在这里很不舒服——他说,“陛下,小臣三十八岁那年,也就是贞观十五年,受先帝委派参与修定过《晋书》。”

    皇帝郑重道,“失敬,失敬,真看不出李太史令还有这样的本事。”

    李淳风怎么听皇帝的话怎么不对味儿,也不敢说别的,只好回应道,“陛下过奖了,小臣有些地方写得不尽如人意,还请陛下不吝指教。”

    皇帝又是一本正经地道,“哪里哪里,李太史令写的不错啊!昨夜,皇后在朕的枕边磨磨叨叨、又是水又是火,居然扰得朕多半夜不能入睡。嘿!谁知朕一捧起李太史令写的这本《晋书》,刚刚看了两行字——便睡着了!”

    皇帝身后有两三位俊俏宫女忍不住,以手捂口窃笑,皇帝也不制止。

    李淳风眨眨眼,琢磨一番,猜到皇帝陛下忽然叫自己来的意思了。

    看来上次皇后和众妃召见过后,一定将他的话都对皇帝讲了。

    而皇帝半含奚落的话,让李淳风深感不安,皇帝这不就是在说,由他撰写的这几部分内容寡淡无味,令人昏昏欲睡么?

    李淳风做人中规中矩,一向不苟言笑,骨子里又有些文人的清高,心说你这算雅正吗?

    他被几个小宫女笑得有些恼火,但不敢过分流露,只好吭吭吃吃地说,

    “呃,呃呃……此书能够抵挡皇后娘娘的倾国倾城之力、使陛下居然能够睡得着觉,小臣不胜荣幸。”

    皇帝拿起那本书,用手敲着,对身后的宫女说,“你们替朕记着,朕的贵妃这些日子也有些难以入眠,今晚就多找两本李太史令撰写的《晋书》给贵妃垫到枕头底下。”

    “是,陛下,奴婢记下了!”回话宫女一边应着,一边拿眼睛瞟蹲坐在下边的李淳风,唇角十分困难地忍住笑意。

    皇帝用几根手指敲击着桌面,认真说道,“嗯,朕有个想法,是不是还要给盖苏文送上几本,因为明年一开春,朕想让凤头城牧场多养几只羊。”

    李淳风充分意识到,他在上一次面见皇后时,一定有什么话惹到皇帝了。但皇帝既不暴怒,又不指责,就这么拿话敲打他,这个滋味很不好受。

    皇帝说,“此书虽然看上两行便令人昏睡,但总比喝酒喝到昏昏沉沉的好啊,嗯,皇后也是这么对朕说的!”

    李淳风暗道,“看来喝酒的事,皇后也对陛下讲过了!哎,没想到小鞋穿的这样快!”想至此,他再也坐不住,便想起身。

    谁知皇帝冲身边的宫女勾勾手道,“怎么能让李大人起来呢?你们不要只是听着高兴,还不快去个人,给李太史令捏捏肩!”

    立刻有一名宫女快步上前,带过来一缕脂粉气息,她走到李淳风身后,上手往李淳风左右肩头一搭,李淳风想起也起不来了。

    听皇帝再道,“怎么不给李太史令上茶?”

    又有一个宫女快步出去,用漆盘给李淳风托了一盏茶来,李淳风连忙双手接过。但双肩上正有宫女揉捏,搞得他这一小盏茶就在手中漾漾荡荡,万一洒了便是不敬,更怕喝呛了,于是就这么捧着。

    皇帝又说,早上吃的荞麦面棋子烧饼很不错,又叫另一个宫女去给李太史令拿来尝尝。

    李淳风慌忙道,“陛下,不必麻烦,微臣这里茶……茶还未喝呢!”说着话,宫女已将一小碟儿烧饼端来了,用两根指头掐起一只来递给他。

    李淳风肩上有人揉着,左手端茶,右手掐着烧饼,也不便吃喝。本来还能在膝头扶一扶、借借力的两只手也都让东西占上了。

    听皇帝嘿嘿笑着道,“李太史令的书写的是不怎么样,看来写书是没多大造就了……但朕听说,你利用五行占卜唬人还是很有一套,今日我们切搓一下怎么样?”

    李淳风心说,陛下你真是干啥啥行,损人都与别人不同,我还能怎么样!我敢说不行么?

    皇帝坐在书案后边,又变戏法儿似地,从书案里面拿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红绒盒子,以肘拄案,盒子在手上托着,对李淳风道,

    “朕听说太史令极晓射覆①之法,那你给朕猜猜,这只盒子里是什么?”

    这个游戏李淳风倒是常玩,因为射覆所藏东西,大都是一些随手可拿的生活用品,如手巾、扇子、笔墨、首饰等物,因而李淳风常常能毫不费力猜中大部分。

    眼下皇帝提出也玩这个,他不能不应,于是挺了挺腰杆、伸着脖子往皇帝的书案上瞧了一下,接下来也好作个参考。

    他勉强看到在案面上有墨盒、有一只白瓷的笔架、这类东西都能放到绒盒里,而笔竿过长,是塞不进盒子里去的。

    李淳风从未听说皇帝在大福殿处置过什么政务,而且也早听说谢贵妃也没什么文墨,那么今天这张书案也像是临时摆上的。

    这种临时置放的家什和物件品类更有局限,可猜的范围还能有多广?嗯……案面上还有一些……李淳风还要再看看,但身后揉肩的宫女一用力,又将他按下去、于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速速给朕猜来。”

    李淳风扭头对揉肩宫女道,“劳驾先停一停,李某须凝下心来、才才好猜得准。”宫女看皇帝又哼了两下,这才住手。

    太史令道,“陛下为君,以手托绒盒。那么陛下之手该用‘乾’来表示,绒盒为布制,又是容放物品之用,因而绒盒可以‘坤’来类象。上坤下乾,微臣得‘地天泰’卦。”

    皇帝眉毛微微一挑,不吱声,意思是,“我看你再说。”

    李淳风从皇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对自己还是满有自信,接着说道,“坤卦类象,在形状上为圆形,在颜色上为半黄中透着微红,在五脏上为胸腹,又是出自于妇人,中有少许水分,而泰卦的互卦中见‘震’,震又类象于树木草木,因而小臣猜——陛下的锦盒之内藏的是——棋子烧饼!”

    皇帝不动声色,问道,“太史令为何这样确定?”

    李淳风更有把握,“陛下,烧饼可不就是圆的?也是半黄中有些焦糊色,多半亦是妇人所制、而且是食之入腹的,里面当然有少许水分了!而乔麦当然生之于草木!”

    更重要的事李淳风没说,大福殿里还能有什么出奇的东西?而宫女刚刚还端来了一盘小烧饼!他想,这个总不会差,也让皇帝和这些哧笑过他的宫女们见识见识,李某的本事总还有一些个!

    皇帝却不以为然,对那些宫女们说道,“嗯,朕权且当他猜中了!”

    李淳风一阵自得,心说雕虫小技还能难的住我!

    哪知皇帝郑重对宫女们说道,“今年我们是赶不上了,明年九月、十月,你们须记着,万一哪天刮了大风,便去石榴园中走一走,看看地下有没有大风吹落的棋子烧饼。”

    李淳风一下子愣住,只见皇帝打开红绒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石榴来。举着对他道,“李太史令果然见多识广,连树上长烧饼都知道。”

    李淳风脸一红,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东西。皇帝不无揶揄地代他解释道,“李大人算得可真不赖!圆的、半黄中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反正不是荞麦上长的石榴、便是石榴树上长的烧饼,朕算你猜对了!”

    今日皇帝一到大福殿,谢金莲便塞给他几只石榴,这种果期九、十月间的东西,只要选阴凉干燥处挖坑、铺以细沙埋好,几乎可以储存到来年开春。

    皇帝说着一扬手,那颗石榴便向李淳风抛来,“赏你吧。”

    李淳风一手举茶、一手里有烧饼,情急之下只能把烧饼往肩后一抛,腾出手来接住石榴,身后的宫女慌忙伸出双手,凌空将烧饼捧住。

    两人急切之间,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太史令道,“但是陛下,这个射覆可是有个说法儿的,只要里面物件的品类、用途和颜色形状能够猜到相近,便算是猜中,而不必十分精确的!”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何时说你未猜中了?朕岂不知这个把戏,甭说你猜成个烧饼,李太史令即便猜成个宫女,朕也不能说你猜的不对!”

    李淳风吱唔着问,“陛下,这,这可真不是一码事!宫女怎么是石榴……和,和烧饼呢!再说绒盒中也放不下宫女。”

    皇帝看了看李淳风身后接了烧饼的宫女,对她道,“朕看你还算伶俐,料想李太史令整天胡猜,一定辛苦的很,便将你赏予太史令为侧室。”

    宫女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将自己赐给太史令。

    在长安,一个五品官员走在街坊里,那是绝对可以挺着胸脯子的。给太史令做侧室总强过在宫里侍候人。而且这个身份是皇帝所赐,估计连太史令的正室夫人也不敢小瞧自己。

    她捧着烧饼,心中暗喜,暗道李淳风你怎么还不快谢恩呢!李淳风坐得凳子低,她便在后头用膝盖悄悄顶他两下提示。

    而李淳风还在想谢覆之事,被人顶的微晃仍自喃喃道,“宫女如何是烧饼……这不可能一样啊……”

    皇帝又哼了一声,对那个宫女道,“你去了李太史令府上余事勿做,先关上门、解了衣服让太史令好好推敲推敲!让他知道一下圆的、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又是出自于妇人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不止烧饼,也不止树上才有!”

    宫女一下子红了脸,狠狠用膝头再顶了一下子李淳风。

第1290章 一花一世界

    这回,四十几岁的李淳风总算如梦方醒,连忙又将石榴抛过肩头,再被宫女接住,而他用双手稳稳地捧住那盏茶伏身于地,赧颜道,

    “陛下诲人之法,宽容而令人难以忘怀,此时小臣已知道前些日错于何处了,今后再也不敢犯!”

    皇帝笑问,“那你错于何处呢?”

    李淳风红着脸道,“易学类象,宽泛而且多指,如果只凭一已之见妄加意会,难免会出偏差,轻则误导视听,重则误了大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淳风一向于易理上十分自负,但正是陛下令小臣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小臣今后出言更当谨慎!”

    皇帝很满意,和声细语对太史令道,“朕亦知易理博大精深,可状世间万物,但太史令即便说天说地都说得准,怎能与皇后说朕的水火呢!但凡有一点于朕不利之处,皇后便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了!!”

    李淳风唯唯喏喏,深自懊悔。

    皇帝道,“以后你若想说,自可与朕来咧咧,朕于此道也十分感兴趣。”

    太史令心头一热,回道,“陛下头脑非常人可比,小臣只怕见识短浅,不能应付得了陛下垂询!而且……小臣与皇后娘娘所说的话中,确有意会之处,并非全用的易理。”

    皇帝忽然来了兴致,探着身子问道,“李太史令不妨说说看?意会之语也能令皇后深信不疑?朕须要好好学学,往后可用来哄哄她。”

    李淳风道,“比如皇后曾说了一个与陛下仅差一个时辰的命造,小臣当时便猜到,此人是陛下孪生的先皇皇子,于是再结合丙火之理讲出来的!”

    皇帝微微点头,自语道,“果然见些道理!你有所不知,朕的那个孪生兄弟确实死于火,但既非丙火,也非丁火,而是炭火……这便更见玄妙,只是八卦类象,广而泛之,要断得准的确很难!”

    李淳风道,“今日经过陛下一考,小臣顿觉连自信也没有了!”

    皇帝摇头道,“太史令何必如此,你已很不错了!易理再怎么博大精深,总须解读于一人之脑,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以一朵之艳虽然囊括不了满园,总可报禀春色,给人以期待。”

    李淳风再度伏地,颤声道,“陛下启迪之语,令淳风茅塞顿开!任何数术如若离了助人之心,便无所谓准!”

    皇帝道,“太史令所想的,比朕讲的还见精深——能造福于众人的本领才是真本领——好啦,朕想再让你猜一次,这次朕明确告诉你,是猜个人。”

    “猜人?”

    “太史令请往你身后看,东西两边各有一只木柜,你来猜猜看,朕的贵妃到底藏于哪只柜子里呢?”

    李淳风扭身往后看去,果然在殿门东西两边,各有一只一人多高的木柜。他身边的宫女眼中分明显露出焦急神色,但又不敢明显提示。

    李淳风认为这一次比上次要容易的多了,总归只是有与没有,在两个里面猜出一个,这有何难!这次他胜券在握,心说可再也不能错了。

    于是想了想,说道,“陛下,微臣若是连这个也猜不出来,多年学易岂不就白学了!”

    皇帝微笑不语,已被他赐予李淳风为侧室的宫女,在旁边急的恨不得直跺脚,又不敢通风,只是嘀咕道,“在陛下面前,大人万万不可卖弄。”

    但李淳风此时急于表现,当时便琢磨着说道,“陛下,贵妃为中女,必用‘离’卦类象,若贵妃藏于东边,则微臣起‘火雷噬磕’卦,若贵妃在西边的话……微臣起火泽睽卦,那么卦象一出,微臣的答案立时也就有了!”

    皇帝道,“说说看。”

    李淳风道,“噬磕之内见坎、艮,但坎为中男、艮为少男,微臣断定贵妃一定不在这里!而睽卦之内有坎、离,离为中女,睽字又有众目视看之意,贵妃岂不正在西边的柜子里么?”

    皇帝听了一愣,还真让他猜对了,谢金莲就是在西边的柜子里。

    “陛下,微臣可猜对了?”李淳风问道。

    皇帝冷哼一声,“叭叭”击了两掌,朗声道,“爱妃,李太史令说你在西边柜子里,还不出来更等何时?”

    李淳风扭着头盯住西边的柜子,心说跑不了你!

    但柜子没有一丝动静。李淳风就是一愣,随即东边的柜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位宫装女子,头戴着孔雀开屏的金饰,脸含笑意,手中还掐着一册书。

    她是徐惠,冲着皇帝万福了一下道,“陛下。”

    李淳风在上一次皇后召见时曾见过贵妃,此时一看就有些傻眼,站在眼前的不是贵妃还能有谁!

    “这、这……”他有些结巴,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又让他玩砸了!

    皇帝板着脸,问贵妃道,“爱妃,李太史令明明说你应该在西边柜子里,你怎么从东边出来了,东面应该是中男才对,这作何解释?”

    原来贵妃手中的那册书正是《易经》,她假装翻了翻书,回道,“陛下,这真有些难,臣妾刚刚学易,也解释不通啊。”

    皇帝笑道,“那爱妃还不快些进去,再从西边走出来!”

    贵妃再万福了一下,“是,陛下。”

    说罢,她果然又原路回去,从里面伸手闭了柜门,然后柜中再无动静。

    李淳风还是不信,难道皇帝还能在大福殿地底下挖了地道?

    即便被玩傻了,今天的事也不怪李淳风。大明宫有两位贵妃的事,就算有知情人往外传话,也只会传给宫外某个极有权势的人物。一个清水衙门里的太史令能听到什么?

    皇帝又击了一掌,“爱妃,出来吧。”

    西边的柜门一响,贵妃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那身服饰和打扮,手里那册书还掐着,她捂嘴窃笑,对皇帝万福道,“陛下,臣妾从这里出来了。”

    她走出来时,西边的柜门并未关,李淳风“蹭”地一下子跳过去,把上半截身子探进柜子里,在柜板上这儿敲敲、那儿看看,所有人都忍住乐,不一会儿便看他抓耳挠腮地退出来。

    恰巧殿外有个内侍回禀道,“陛下,鄯州司马王玄策有飞信送到。”

    皇帝道,“拿进来。”

    内侍进殿,皇帝对贵妃道,“你们两个去吧,朕和李太史令有正事了!”

    李淳风乍一听,便觉着不对劲儿——怎么让贵妃出去却说“你们两个”,然后听着东边的柜门又一响,又一个贵妃从里面跑出来了!

    两个贵妃!一模一样!手拉着手到内殿去了。

    皇帝道,“方才两次考验全是朕事先做好的,不作数,我们不妨再来猜一次,这一次才见你的真本事。”

    他举着内侍刚刚送来的飞信,“此信连朕也未打开看,我们便猜这个。”

    李淳风抖擞精神,问道,“陛下要小臣猜什么?可是猜王司马是否完成了陛下使命?小臣不用猜,王司马一定做到了!”

    “这个不必猜,朕也这样认为……我们不妨猜一猜,王玄策此次带着朕的八百护牧队前往西域,他们到底动没动手?”

    李淳风道,“小臣已经不好意思再起什么卦了!不过,只从王司马的脾气、以及他上一次出使戒日国时的作派,小臣猜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为何?”皇帝问。

    “毕竟一个人能捞到两次同样的、可以露脸的机会并不多见,以王司马的脾气禀性怎么能放过呢?”

    连李淳风都知道王玄策的性格有些“野”,上次去戒日国,他和蒋仁师只剩了两个光杆子,那也说动手都动手了。那么这一次连皇帝都兴师动众了,还能有什么例外?

    皇帝点点头,“如果朕再换个问法——他们到底用不用动手——太史令你要如何猜呢?”

    李淳风迟疑了,因为从动手的理由上看,似乎也不大必要。有碎叶城阿史那欲谷的力量在那里,王玄策的人不必动手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李淳风难于取舍了,“陛下的不同问法,将小臣弄乱了。”

    皇帝道,“朕问他们到底动没动手,是站在朕的位置看事,再问他们到底用不用动手,则是站到了王玄策的位置去看。既然有‘一花即是一世界’的说法,又岂能只以自己的眼光视事呢?”

    李淳风由衷地说道,“陛下这番话虽然不似微臣这般、句句不离易理,但小臣不得不说,陛下才是化繁为简的高手!小臣今日最大的受益便是——欲要测得准,便须站到对方的位置去看啊!也难怪陛下战无不胜。”

    皇帝道,“太史令前番的占卜可能都合易理,但你恰恰不知皇后对朕的情意——哪怕太史令只说了一点点于朕不利之处,朕都怕她作了心病啊!”

    李淳风赧颜道,“小臣知错!看来皇后娘娘的确上心了,上次问卜之后,昨日娘娘与淑妃又召小臣问陛下的事,唉!小臣又有些胡言乱语了!”

    皇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有时……也不可用,皇后再问卜于你,你若一下子答得南辕北辙,朕恐怕她在担心之外又会有疑心了!”

    李淳风坚持道,“陛下,小臣依据易理、对娘娘所说的一些事情,朕下注意一些总没有坏处。”

    皇帝不再说这件事,而是也去猜测王玄策此次在西域的行事方式。他说,这件事要看得准,须从几方面斟酌:

    李淳风道,“请陛下赐教。”

    “一要看看阿史那多贰的想法,别看阿史那多贰吹得多厉害,又是什么五千人马,又是五百里地,他这点家底在朕眼中算什么?他若真有底气,便不会拿个请封吕氏的由头,来试探朕的态度。那么有大名鼎鼎的王玄策前去要人,再加上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朕猜他不敢为了一个吕氏用强。”

    “二要看看王玄策,两次去西域有何不同。第一次出使戒日国他吃了个闷亏,出使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那么他不回长安请示、擅自主张大打出手便是性格使然。而这一次我方力量占优势,再加上对方心虚,那么在能够平稳完成朕的使命时,他还愿意拿着朕极为看重的护牧队去冒险、惹事吗?”

    “三要看一看阿史那欲谷肯不肯出力,这也要分两方面看。首先他对阿史那多贰注定不满——老子这么大的地盘才是个都督,你才五百里地就敢妄称可汗?长安没有话、老子不便妄动,但长安人都来了,你敢不听话试试!”

    李淳风笑了,问道,“其次呢?”

    “其次,阿史那欲谷也好面子,上次,天山牧三百护牧队在他地面上搅了个天翻地覆,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从护牧队身上找补了,而今天又有八百护牧队观战,只要阿史那多贰敢乍刺,太史令你说,朕这个瑶池大都督会怎么做?”

    李淳风暗想,我若是瑶池都督,只要休循部敢不老实,我也会拿十个劲儿出来狠削休循部!

    “第四,休循部地方虽然不大,但若想找出几个稍有姿色的女子来,还不算难事吧?吕氏的那个姿容朕又不是没见到过,不及你这位侧室一半!”

    他说,阿史那多贰倒是有可能、从吕氏身上得到了些新鲜,但他更多的、应该听信了吕氏的吹嘘,“贤名闻于黔州,礼仪显于掖庭……声动长安”。

    吕氏也就是被休循部奇货可居了!如果长安稍稍一糊涂、允其所请,休循部是不是可以封瑶池都督的嘴了?

    李淳风心悦诚服,不得不说,金微皇帝坐在长安、玩够了,便将远在西域的每一方想法都猜到了。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不但未允其所请,反而将王玄策和天山牧护牧队派过去要人,朕猜他不必瑶池都督动动身子,便将吕氏交出来了!”

    李淳风往前凑了凑,“陛下,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看一看飞信吧,以解小臣心头之奇痒!”

    见皇帝点了头,太史令迫不及待地上前,颤颤哆嗦地打开那支小小的纸卷儿,并且清晰地念出声道:

    “臣王玄策,奉陛下命,与八百护牧队顺抵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仅致一信,休循部立归吕氏,但与吕氏同逃牧子,数月前已遭休循部所戮。臣率护牧队押解吕氏,此刻已在西州……”

    太史令禁不住赞道,“陛下真神人也!视之千里,而不失一毫!”

    只是他仍有些不解,因为刚才他对王玄策的猜测出入很大,“陛下,王司马的性子因何这般中规中矩起来!”

    王玄策去鄯州赴任前,时任兵部尚书的皇帝曾与他有过一次深谈,但此时皇帝不便对太史令深说,只是淡淡地说道,“性子未变,变的是时势。”

第1291章 换换口味

    李淳风手中拿着西州送来的飞信,半晌都没有吱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钻研易理多年,早年又与袁天罡相互切搓印证,于阴阳方面一直颇有心得。袁天罡死后,李淳风放眼四顾很有些自负。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而八卦可状万物。他一直认为,所谓圣人,无非通天晓地,鉴古而知今,只须将世间万物纳入易理的轨道,那么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但今天的事确实令他有些不自信了。

    哪怕皇帝最后说,前边的两次验证都是他事先做好的局,让李淳风大可不必认真,但李淳风拿着西州飞信,还是露出些欲哭无泪的架势。

    这就好比一个人心中有个沃野桃园,支撑着他披荆斩棘、于深谷中摸索前行,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在半途,却猛然发现一座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山。回头再看看,竟然连怎么走过来的都不知道了。

    太史令有些沮丧地对皇帝道,“陛下,难道易理阴阳不就是为人事所用的么!小臣连人事尚且识不透,还怀抱着这些易理做什么!今后不想钻研了!”

    皇帝惊讶道,“太史令何出此言!你不钻研此道,那朕的大唐岂不是百废俱兴,独荒此道?朕可不想担负这个罪过!袁天师仙逝后,这一行还指望着你呢!”

    李淳风手中掂着王玄策从西州发来的飞信,“可是陛下,这,这,陛下不用易理,却断得如此准确,实令小臣眼前一片片发黑!”

    皇帝一下子明白了李淳的意思,心说这人也真是有些钻牛角尖,他哈哈一笑,对李淳风道,“任何一门学问都有它应验的地方,要不然就不会流传下来,你可不能因自己学问不足,而责怪到学问上头。”

    李淳风道,“非是小臣拘泥不化,而是今日陛下召见,令小臣猛的发现了易理上的缺漏,比如陛下御弟命造中的丙火,小臣妄言的什么天火,谁知却是一匹良马?这是自古未闻那!”

    皇帝道,“还有没有?”

    李淳风,“当然还有了!如果棋子烧饼尚可意会为出自妇人之手,那么石榴说什么也不必非得妇人去摘采。”

    皇帝心说,看我这事做的!本来只想出出胸中之气,看看他笑话,谁知他却认真了!看来作学问的,大约都是这般的执迷。

    “炭火就不是火吗?它虽是马,但通身火红、跳跃、灵动、快似闪电,你怎知它就不是火?不正说明易理无所不包,差的只是你的领悟。”

    “那石榴呢?和妇人又有什么关联,陛下你不必替我开解,”李淳风哭丧着脸道。

    皇帝皱着眉、眨着眼半天都没说话,最后一拍大腿,“有了!”

    李淳风吓了一跳,问道,“陛下,难道又有什么开悟?”

    皇帝道,“这颗石榴正是朕来大福殿时,贵妃亲手递与朕的,难道不是出自妇人之手么?朕猜你方才射覆时,心思只是放在朕的桌案之上,而未想此殿是谁的地方!”

    皇帝说,殿是大福殿,谢贵妃的居处,难道一个后宫中名份只在一人之下的贵妃,在腊月里吃个石榴还算难事?

    “李淳风你明明自己都说了,匣中之物出自于树木草木,但你从观天台上下来时,明明经过了太掖池边那么一大片石榴林,却只看到了眼前这一盘棋子烧饼,这可不是易理的错,错在你的眼界!”

    李淳风听着,虽然不说话,但脸色却慢慢地好看多了!

    看起来皇帝并不钻研什么易理,但李淳风感觉,正是陛下这几句话,一下子将挡在他面前的大山中拨现了道路。

    皇帝很满意自己的头脑,他撇着嘴,对太史令道,“别在朕面前哭丧个脸了,你气得朕,将如此珍贵的宫女都赐出去了,却还不知足,快回去翻翻她的石榴裙,看看还有什么新感悟!”

    李淳风听了,先是目瞪口呆,嘀咕道,“石榴裙,石榴……可真是与妇人相关!多谢陛下!”说罢跳起来、拉起他的侧室即走。

    “等等,”皇帝在他们身后道,“李太史令那里可有袁天师易理方面的著述?朕不做亏本买卖,有的话给朕拿来,朕的贵妃一定会将它吃到肚子里!”

    李淳风人已在殿门之外,回道,“是,陛下。”

    ……

    皇后只知李淳风被皇帝召见,不知大福殿里面说了些什么,她派宫人在大福殿外候着,后来宫人回来向皇后禀报,“娘娘,李太史令已经走了。”

    “李太史令可是显得有些沮丧?”

    皇后担心,以陛下的脾气一定不会轻饶过太史令,正是她和姐妹们找太史令问事的。李淳风如果因此被皇帝斥责,岂不是好心没好报了?

    宫人道,“娘娘,奴婢看太史令高兴得很,嘴都合不上了!因为他来时是一个人,走时变成了两个——陛下赏了他个宫女。”

    即便柳玉如聪颖过人,此时也有些想不通了。

    不过,皇帝既能这么做、便是认可了李淳风,那么她这些日子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反过头来,皇后再一次因那些水呀、火的事忧心忡忡起来。

    大明宫,内侍和宫人们很快都看到了,有两个谢贵妃手拉着手出现,她们一般模样,一般服饰,言谈举止也看不出差别来。

    原来在大明宫仅仅几个人知情的事,这么一来也就没什么神秘,这样的事再要往外说,居然显得没什么新奇价值了。

    有的宫人索然无味,转而找机会嘀咕,“我猜左边的才是谢贵妃,而右边的是那一个……谢贵妃……”

    两个谢贵妃出了大福殿来见皇后时,皇后正在出神。

    一个谢金连手中掐了本《易经》,另一个谢金连手中也掐了本《易经》,两个人都打了一样的妆,使本来隐约可辨的年纪也模糊了,说话时也都是谢金莲那样憨直的口气。

    连柳玉如也是认真分辨之后才认出谁是谁,皇后故意说道,“看来只有陛下能分出你们,本宫不成了,”

    一个谢金莲道,“为何呢?我们也瞒不过姐姐吧?”

    皇后道,“本宫有些吃力,但陛下只要一看你们的后背,岂不一目了然!一个后背上有三条红色花纹,一个没有花纹。”

    一个谢金莲喊道,“姐姐你转着弯子骂人!”

    而另一个谢金莲脸上却一下子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皇后便笑着,对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贵妃说道,“午后我们姐妹同去大慈恩寺看望道空长老,回来转道永宁坊看望母亲,但你得好好温习一下女儿的喜好吧?”

    徐惠点头允喏。

    此时的谢金莲,就再也没有了先前在安仁宫时那个不安的想法,虽然自小对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印象,但别忘了,这是她在谢广兄弟认祖归宗之后,身边出现的唯一一个同辈的血亲。

    这样看来,在大明宫里除了柳玉如和崔嫣一对姐妹之外,又有了一对姐妹,谢金莲不认为徐惠的出现削弱了自己,反而还加强了。

    谢金莲一向隐约的以为,自己在家中是处于劣势的,说不能说写不能写,出不得大台面。如今截然不同了,陛下大部分诏令都是出自她……们贵妃!

    皇后说了午后的安排之后,谢金莲拉了妹妹出来,悄悄与她商量,“惠你说……若我们偷偷换一下住处会怎么样,我是说谁都不让知道,”

    徐惠低声道,“姐姐,再换,我们也只有甜甜一个女儿,换呗。”

    谢金莲更是心满意足,看来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与自己一样的好说话。在大福殿吊了一次之后,皇帝已经许久未到大福殿宿夜了,谢金莲哼道,“你不是常去紫宸殿么?那好,我给你来个调包之计!”

    午后,徐惠随着皇后、淑妃、德妃、贤妃等人全部出动,先去的大慈恩寺看望道空长老。

    道空见到大明宫来人显得很高兴,但是她婉言谢绝了皇后要给她个赐封的建议。道空说,“娘娘,贫尼只要看着你们高高兴兴,那比什么都好,再说我一个看破红尘的,不与人争了。”

    几人在大慈恩寺逗留了一下午,傍晚时才到的永宁坊。徐惠这才第一次亲眼看过了皇帝是马王时的居住环境,不禁有些神驰。

    柳玉如看过了崔夫人,又叮嘱了婆子几句,这一次她就吸取了大慈恩寺的经验,商量着同崔夫人道,

    “母亲,陛下这个时候正在用人之际,而郭叔叔总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要不我去同陛下说说,给郭叔叔安排个中枢之职?”

    郭孝恪不在旁边,崔夫人道,“皇后还是莫提吧,他前番假死之事,如果不出仕的话尚无人攀比,可是你一上来便要给他个中枢,要将谁欺下去?那陛下的闲事便少不了了!再说,自从待诏死他已无意功名,你若真的替我们想,还不如替我们这个孩子想个名字。”

    柳玉如知道事不能强求,于是凝神去想,说道,“母亲,你看郭待诏、郭待封两人的名字,总有着怀才待聘的意思,好男儿志在报国,不如就叫郭待聘如何?”

    崔氏道,“这个可真是不错,有上下相承之意,孝恪为这个孩子的名字不知费了几番脑筋,我想这一个他定然满意!但我先不告诉他,生了再说!”

    柳玉如有些失落,她话里话外、仍在鼓动郭孝恪出山相助皇帝,但从母亲的话中她也看出,这对贤伉俪一门心思、都放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了。

    出了永宁坊,皇后赌气地对姐妹们道,“他们就想处处耍峻一个人,而自己只顾着生孩子,我这么劝也不见动个心!”

    崔嫣笑道,“姐姐你要六亲不认了。”

    皇后道,“本宫若是六亲不认,何苦替她想这个名字!”

    ……

    傍晚,金徽皇帝从含元殿回来,直入紫宸殿,看到从下午便一直守在这里的贵妃,先是习惯地问,“让朕看看你又吃了什么书?”

    等在这里的是谢金莲,谢金莲很听话地张了嘴,皇帝对她道,“伸舌头我看,”谢金莲又伸了红润的舌尖让他看。

    皇帝端详了一下,果真吐不了那么长,说道,“嗯,书吃多了也不好,容易食大,朕要给你换换口味。”

    谢金莲心中一阵心慌意乱,不知他要给自己换什么口味,心说陛下和徐惠原来还是这样玩儿的。

    皇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册书递给她,这是太史令李淳风送过来的,袁天罡所著的《六壬课》和《易镜玄要》,“你可研习一下这两本,朕以为,按你的资质一定不弱过李淳风。”

    外边,后、妃们的仪驾返回大明宫,皇帝要去看看,临走对她道,“今天有个事……洪州水涝很重,朕打算迁福王李元婴出任洪州都督,你先拟个诏等我看。”

    谢金莲哪里会拟什么诏书,为了不露馅,依旧唯唯的应了,晚上吃饭也不过去,就在紫宸殿凑和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谢贵妃问宫人,

    “可知道陛下晚饭后去了哪里?”

    宫人答,“娘娘,陛下去了大福殿。”谢金莲一听就傻了眼。

    ……

    金微皇帝是硬着头皮到大福殿来的,白天和徐惠来,那是两回事,晚上来可就不一样了,皇帝一边往这边走,心里一边犯嘀咕。

    在对谢金莲施救时,除了师父之外,皇帝是家中唯一见过谢金莲那副惨相的人。晚上去了,谢金莲免不了就要求欢,这个……这个人倒不膈应,但事儿有些膈应。

    这些天皇帝每到紫宸殿,几乎都要以各种的理由看看徐惠的舌头,实际上是籍此抵抗心头那一幕不良印象。

    大福殿他是不会主动去的。

    只是皇后今晚提示说,谢金莲那儿陛下也该去看看了,皇帝不愿示弱,这才举步往大福殿而来。

    殿内已掌了灯,他看到“谢金莲”腰板拔得挺直,脸蛋儿也红扑扑的,好像对他的到来有些紧张。

    但金徽皇帝连看都不看她,挥手让侍女出去,也不说话、也不吹灯,“叭叭叭”脱了袍子,就在床里躺下了。

    好在谢金莲今晚出人意料的老实,无声无息,灯也不吹就在旁边合衣躺下了,皇帝闭目假寐,想谢金莲的好,想她自西州开始从谢广、谢大、谢大嫂、二嫂、甚至柳玉如那里所受的“委屈”。

    直到寝殿内烛火燃尽,眼前倏然地黑下来,皇帝才把眼睛睁开,却听谢金莲用没有一丝困意的语调吩咐,“来人,换一下蜡烛”。

第1292章 不必明说

    当值的宫女脚步轻轻地进来,很快烛光亮了,皇帝满怀愧疚地赶忙再将眼睛闭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他就感觉谢金莲也反常了,以往她不会允许晚上点灯,也绝对不会合衣而卧,这次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对了。

    也就是说,谢金莲已经意识到了今晚的尴尬,或是造成这种尴尬的原因。皇帝想,“也不错,就算对你上一次轻生的惩戒!”他总算睡了过去。

    皇帝梦到在山阳镇外的菜地里,红蜻蜓飞舞,他和谢金莲遭遇了那一场大雨,连女儿甜甜都能蹦蹦跳跳的过了水沟,而两个大人却跌到沟里,然后,一切顺理成章……

    但他猛然一个“扑棱”坐起来,怔怔地,满头都是冷汗。殿内烛光依旧,而谢金莲正在看着他,泪流满面,宛如在菜地里刚刚淋了雨。

    皇帝心头一滞,异常温柔地俯身替她抹抹眼睛,此时才有些狐疑地问道,“那个该死的人到哪儿去了?”

    贵妃轻声道,“陛下,姐姐让我和她换了一下。”

    皇帝百味杂陈地看着她,虽然皱着眉,但眼中笑意渐盛,慢慢地将手抚过她的脸、下巴,最后卡在她脖子上端详。

    贵妃道,“不信陛下你看,”说完舌尖轻吐,湿润而且充满诱惑,就和傍晚在紫宸殿见到的一般无二。

    仿佛被人看透了心事,皇帝大惭,高声吩咐道,“快去紫宸殿,将贵妃也给老子接到大福殿来!”

    后半夜时分,大明宫里灯影移动,本来失望了半宿的谢金莲,又被宫人接回大福殿。

    皇帝故意正色问她道,“朕让你拟的诏书可拟好了?”

    谢金莲瞟了一眼徐惠,结结巴巴地回道,“陛陛下,诏书已已经……还没拟出成稿。”

    皇帝哼道,“你们舌头虽一样,可也骗不了朕。”

    谢金莲看妹妹躲在皇帝身后,一直在朝自己眨眼睛,知道败露了,问道,“柳姐姐说我背上有三条红花纹,她没有花纹,但陛下,你们……”

    她示意依旧合衣而卧的徐惠——既然连衣服都未脱,那就看不到什么花纹了,陛下你如何知道的?

    皇帝听了猛然哈哈大笑,“她可真行!”

    两人瞬间大窘,很快,徐惠也显得自然多了,“陛下你快说,是如何分辨出我与姐姐来的?”

    皇帝对她道,“你眼睛里有之乎者也,她眼睛里都是大钱。”

    谢金莲跑过去,“噗!”地吹熄了烛火,跳到床上来道,“这回让你看不到,还不得用柳姐姐的方法!”

    ……

    金徽皇帝下诏,腊月中旬时,太妃徐惠的妹妹从果州被接入长安,任从七品上阶的门下省录事,在樊伯山手下抄抄写写。

    徐孝德至今不知徐惠未死,认为皇恩浩荡,上书谢恩。

    皇帝等见到这个女子,才看出她同徐惠真的没有相似之处,但在眉眼上与徐韧有些相通。

    王玄策从休循部带回了吕氏,独身回到鄯州,他的奏章也在这一日报入长安,称此行没有完成皇帝陛下的最后一件差派。

    因为在牧场新村,当他在西州刺史高岷陪同下、亲至总牧监旧居,要进去拿那把谢金莲用过的描金小算盘时,村正带了一帮村民前来阻止。

    村民说,“自总牧监和柳夫人走后,我们天天都过来看一眼。别说想进到二楼里去,进院子都不成!”

    为证明他们所言不虚,有人指示院门外墙壁上镶着的、总牧监往日拴马、也拴过纥干承基的那只铁环,果然被人摸得铮亮。

    王玄策说,“那又如何?你们总得让王某完成陛下的使命。在下为完成陛下的使命可什么都不在乎的!戒日王也不成!”

    村民道,那可不行,我们和总牧监在一起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再说总牧监的命令在哪里?就凭这支鸽子腿上绑过的纸卷?上头有飞信部的印信也不成!得有总牧监的亲笔诏书、或是柳夫人的亲笔信,你才能进去。

    有人说,“总牧监和柳夫人、谢夫人、樊夫人他们走的时候屋中是个什么样子,此时还是什么样子,你要是进去,那不把什么都弄乱了!”

    王玄策被问的张口结舌,他敢擒戒日王,却不敢得罪这些诚挚的村民。

    有个老者说,“王大人,那么大的长安城,谢金莲在哪儿还搞不到一把算盘,凭什么非要拿这里的。”

    “谢金莲都成了贵妃了,不会还那么能精打细算吧……一把小算盘都舍不得留在牧场村!”

    西州刺史高岷说了也不成,村民们虽然不使强,但态度很坚决,后来天山牧总牧监刘武,也在一帮牧场里的牧子簇拥下赶来了,居然也站在村民一边。

    刘总牧监对王玄策说,“王大人,你得体谅啊,总牧监和柳夫人一家去长安后的头一个大年夜,好多村里人、牧子,就是在这道院门外过的一晚!”

    皇帝在早朝时看到了王司马这道奏章,他没有责怪牧场新村的村民,更没有责怪王玄策,还将他由鄯州司马升任河州长史。

    随后,金徽皇帝看到的是福王李元婴呈上来的奏章。

    李元婴是金徽皇帝的长一辈,皇帝就他的迁任一事,这是第二次去话、以商量的口吻先征求他的意见。

    上一次李元婴的理由是挨了典签崔简的夫人——郑曼的暴打,让郑曼举着鞋打的流了满脸的血、以致旬月都不能视事。这一次居然还是这个理由。

    当着满朝的臣子,皇帝半天都没说话,有些伤感,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万一让底下的臣子们看到,无形中便显示出皇帝在挖空心思、要将皇族中人往富庶之地安插。

    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在人山人海的注视下,从几步之外射一个人,却恨不得把箭射到自己的脚面上,而且没有一个人看破。

    他能忍受来自铁瓮城敌将金焕铭的、轻蔑的目光,也不愿意显露自己的真本事!装傻充愣装到这种地步,也是天底下少有。

    看来他的这位叔叔就是拿定了主意,要将不正经进行到底了。

    问题是,知道李元婴不含糊的,除了死去的卫国公李靖,就只有皇帝一个人,除此之外,谁都认为这位福王殿下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物。

    李元婴好像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似的,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让郑曼打鼻子的计谋,被他三番两次地使出来,一点都不脸红。

    看来,李元婴还是信不过皇帝,也一定相信他的小把戏没有露馅儿。

    而金徽皇帝难过的是,他能在异姓的人中找到推心置腹的至交,却得不到李元婴的信任。皇族叔侄之间,戒备之意到了这般地步。

    这到底错在何处?错在玄武门吗?如果没有玄武门,岂会有今日之大唐?如果没有玄武门,今日之大唐又是什么样?

    晚上,皇后听说了李元婴这件事,丝毫不掩饰她的气愤,“要是依着我的话,便命少府,给郑曼铸一只铜鞋送过去!下次她敢拿布鞋打福王,便治她的罪!”

    众人鼓掌着,“陛下,你就该依姐姐!”

    皇帝哈哈一笑,“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说这话时,皇帝心中却有些落寞,他想起了鹞国公身份一案时,从西州、黔州、雅州、泾阳等地自发赶到长安、对永宁坊表达支持的民众,再想一想李元婴,到底谁更见真情?

    皇后提议道,“今日又不是已日,又不是午日,我们便陪陛下畅饮,忘掉这些烦恼!”众人再度鼓掌。

    于是御膳房立刻紧张忙碌起来,各式荤素菜点陆陆续续地往桌上摆布,有宫人将酒搬上来,开封、布酒,像过节一般。

    自从上一回太史令李淳风“指点迷津”之后,皇后已经多日不曾有这样的提议,人人都很高兴。

    只有徐惠有些紧张,因为她在子午谷曾大醉过一次,而且她听说在大明宫里有几个能饮的。

    柳玉如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对徐惠说,“你莫怕,有陛下罩着你,”马上便有人将徐惠按坐在皇帝的左边。

    而皇帝自己就招呼道,“右边哪能少得了金莲呢?”谢金莲不等人让,笑嘻嘻地坐在右边。

    人们纷纷落座,柳玉如和樊莺坐在一起,左边是丽容、苏殷、丽蓝,右边是思晴、崔嫣、婉清。

    徐惠一看,今天除了自己的位置是皇后特别提了一句,谢金莲是皇帝叫过来的,别人都是极为随意的入座,但她又看出了点门道。

    往常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柳玉如必定坐在皇帝右边的座位,这个位置没人去抢,皇后右边的位置必定是樊莺的,这个位置也没有人抢着坐。

    但皇帝左边的位置却极其不固定——谁都可以坐,但坐在那里的人却很自觉,下一次必会让出那里,让别人坐。

    其实这就是个默契——谁也没有明确这么规定,但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坐在皇帝身边,吃饭过程中与皇帝说话互动的机会也就多了。

    徐惠曾见过婉妃坐到这里吃饭,她比较含蓄,话也不多,但每一瞥落到皇帝脸上,时间都比别人久一些。

    德妃和殷妃会很自然,容妃则有一点点拘谨,而贤妃和蓝妃则极为活泼,又是给皇帝夹菜,又是舀汤显得极是亲昵。徐惠猜测,贤妃可能是因为皇后,而蓝妃则是因为位份最低。

    而樊莺坐在这里时,则不大好琢磨,有时与皇帝亲昵上来不次过贤妃,但有一次她不知生了什么气,居然吃到半截便摔了筷子走人,皇帝嘿嘿笑着也不动怒,皇后反过来还嗔怨他。这在任何一位帝王的后宫,几乎都是根本看不到的场景。

    假使哪一天,樊莺忽然跑到了皇帝左侧去坐时,那么皇后右侧的这个位置也随便起来,谁都可坐,连带着,其他位置坐的也就很随便了。

    今天皇后不但不坐自己的位子,还将以往谁都可坐的、皇帝左侧位置让给了徐惠。然后皇帝很自然地,便将以往皇后必坐的右侧座位叫谢金莲过来坐。

    家中人当然都是以皇帝和皇后为中心的,徐惠看出来了,如果将皇帝刨除在外,其实这些女子们还有个约定俗成的主次——尤其以皇后和樊莺的份量最重。

    谢金莲曾对徐惠讲过,在鹞国公一案中,皇帝一家人分散的天南地北,只留下樊莺一个人在京周旋,如果没有机敏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这是不能胜任的。

    此刻皇后和淑妃就坐在了皇帝的对面,不得不说,这两个人让第一次坐在皇帝身边、而略显紧张的徐惠,也免不了发出几声暗赞,太美了!

    徐惠搜肠刮肚地试着找出一个词来,发现将之用到德妃思晴身上、用在崔嫣或婉清身上也合适,而能够用到皇后和淑妃身上的,却只有一个用烂了的词——倾国倾城。

    她们的左边是排行第七的丽容、第八的苏殷、第九的丽蓝,右边是德妃、贤妃、婉妃,位置还是一毫不差!

    自从徐惠入大明宫,这是唯一的一次皇后主动张罗着饮酒的场合,晚饭显得比较隆重,正式,人到的也齐,每个人都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徐惠试着想道,“如果思晴和崔嫣两人随便换下座位的话,居然也显着不大好了——崔嫣和皇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会过分突出皇后的亲疏,而且思晴又显得轻了。上一次樊莺留守长安时,听说正是思晴和崔嫣同去的夏州,这两个人关系一定不错,那么她们眼下的位置,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而老六婉妃和老七容妃次序紧连着,若她们两个坐在一起的话,居然也不合适。因为短短时日,徐惠已看出这个容妃的性格是喜欢争胜的……

    皇后今天不经意地,将徐惠放在皇帝左边这个往常谁都可以坐的座位上,便隐含着,有对她在安仁殿“殒命”一事照顾不周的歉疚之意了。

    这些女子个个聪明透顶,有些话是不必说到明处的。

    而皇帝也不含糊,马上将谢金莲叫到右边来坐,一来八成是为了给上一次在大福殿打谢金莲的那三鞭有个交待。二来徐惠想,如果不是谢金莲坐过来,今天谁坐过来合适呢?而这样的坐法才是最令徐惠安心的。

    看起来皇帝的这个举动也暗合了皇后的意思,因为皇后显得更高兴了。

    谢金莲也很高兴,徐惠又试想着将姐姐随便塞到哪两个人中间去,居然没有合适的地方。

    徐惠可不傻,这个女子以往只是潜心于啃书造句,显得拙于人情,那是她没有机会到这种场合上来。

    往后,门下省给事中、外宫苑总监的职事注定不会再落到徐惠身上,饭桌上每个人都没有明说的规矩,还能瞒得过徐惠?

第1293章 今日戊午

    谁说皇后不是借此提示她家中每个人的位置呢?每个人都各有心机,各有脾气,又心安理得,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下次,徐惠恐怕要坐到蓝妃或者殷妃后边了,偶尔还可以抢到陛下左边的座位上来。

    谢金莲道,“陛下,今日是我们一家人最全的时候,该生的也生了,该活的也活了,你说头一杯该用个什么说辞?”

    皇帝道,“金莲在西州攒了那么大家业,连只算盘也不好轻易动一动了,依朕看,我们一家先敬敬西州父老,那里是我们起步的地方!”

    谢金莲故意叹了口气道,“当时若一下子搬清就好了。”

    众人齐饮了一杯,皇帝忽然问,“丽容和丽蓝父母那里……”

    谢金莲连忙报告说,“臣妾早已按柳姐姐的吩咐安排了,给两位老人家找了护院、婢女,听说庭州王刺史,刘武牧监和高峪二哥也常去看望。”

    皇帝道,“朕的后宫家业可是又不小了,一分一文不放心别人来管,还得金莲多替皇后操心,”

    谢金莲马上说,“陛下,臣妾有个提议。”

    殷妃笑道,“今晚不能空说话。”

    谢贵妃马上明白了苏殷的意思,于是自已倒了酒,环顾着祝道,“臣妾便祝陛下踏平四海,我们姐妹和睦,大明宫春色满圆!”说罢一饮而尽。

    徐惠头一次看到姐姐在酒上的豪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婉清在旁边声音低低地提示道,“有陛下罩着你。”她就放心了,心说这一杯不能退缩。

    皇后首先应和,众人饮了满杯,不约而同看向谢金莲,谢金莲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臣妾请求重铸贵妃金印。”

    众人皆是一愣,不是已有贵妃金印嘛!

    皇帝昨夜刚刚连根拔掉了因为贵妃轻生、而蒙在心头上阴影,此时他心情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为何?”

    谢金莲说,“妹妹来了嘛,一颗怎么够,总要腰里都挂一块才踏实。”

    皇后先将手捂了脸,不让别人看到她忍俊不禁的样子。

    贵妃诧异道,“这也不成吗?又不是增立名目,只是加块金子。”

    有几个人几乎笑喷,贤妃说道,“谢姐姐,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你管帐了!上回跳了一次湖,得了一件红玛瑙手串儿,这次吊了一次,又想要一块金子!”谢金莲大窘,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崔嫣的话,脸有些红。

    皇帝道,“不错,朕总算也知道了一件事了,为何谢金莲这么踏实勤勉,原来她看不上皇后的玉玺,那个石头东西怎么有金子值钱?朕便准你所请!再铸一方一模一样的。”

    徐惠也笑,她姐姐也不简单,用这种法子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谢金莲曾与她说过,甜甜的永宁公主封爵,便是她上次跳太掖池之后讹到手的。而这次,谢金莲就是用这种法子,又为妹妹争取到贵妃印。

    桌上气氛立时转入活跃,徐惠不知不觉又随着喝了几杯,感觉又有点晕。再有人张罗时,皇帝果然伸手替她饮了一杯,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婉清又替她饮了两杯。

    贤妃说这么喝不热闹,要对句,但谢金莲立刻反对。崔嫣道,“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

    皇帝道,“朕的后宫别看人多,但家室都清白得很,没什么盘根错节,这才是朕最为欣慰的地方。”

    柳皇后和贤妃是将门之后,德妃是思摩妹妹,樊莺是终南山周侠客徒弟,包括谢金莲在内,这些人的家里人都不在了。

    丽容、丽蓝出自西州普通民户,只有婉妃、殷妃的父亲做着刺史,但也都是本分无争之官。

    历朝常见的、外戚争权的隐患在本朝几乎没有可能,这是一个令里里外外、各方面都放心的后宫。

    李治做太子时,太子妃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与唐皇室早有渊缘——王氏的亲叔祖娶了同安长公主,长公主又促成了她同李治的婚事。

    而李治的侧室萧淑妃是兰陵萧氏望族、齐梁皇室后裔,萧瑀是她祖父。也难怪萧淑妃敢同王氏争宠,朝臣们在这两个女人各自的家族上取取舍舍,一度很辛苦。

    不知别人听没听出皇帝的话外之音,但徐惠听出来了:皇帝问过了西州父老,马上被谢金莲打了个岔,紧接着便提到了丽容和丽蓝的父母,这是不想他们因为女儿都做了皇妃,而在当地过分的招摇。

    今晚的家宴尽欢而散,没有人喝多,她们微醺着,被侍女们扶归本处。

    皇后借一场聚饮,使徐惠自自然然的融入进来,而且也令皇帝从李元婴身上惹出的不快之意很快释怀了。

    谢金莲散席时又拉着徐惠同回大福殿,她期待皇帝酒后还能到大福殿来,徐惠对姐姐道,“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谢金莲说,“管他呢,有机会不用,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柳姐姐够公平,但她也有私心——李壮为什么能排到第二个?当我看不出来,崔嫣今晚不大高兴了。”

    李壮是贤妃所生,崔嫣排行老五,儿子却排在第二位。徐惠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酒桌上贤妃只是开了句玩笑,她真没看出来。

    谢金莲悄悄派宫人打探陛下的去向,宫人说,“陛下先去了长生殿,又被皇后推去了贤妃那里。”

    谢金莲挥退了宫人,这才看着妹妹,口中“切!”了一声,意思是——你都看到了吧?

    而徐惠从谢金莲这一个字中,再一次对大明宫里的生活加深了印象。

    也许贤妃的不高兴只是项庄舞剑,她在酒席上最后对贵妃说的那句,“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重点不是无法谢金莲,而是前半句。

    此时,徐惠再回味起崔嫣的这句话,就觉着崔嫣也不简单,事实证明,皇后已然从贤妃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准确含义。

    姐姐谢金莲也不简单,那其他的几位妃子们就简单了?樊莺、思晴、婉清、丽容、苏殷,随便哪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眼里出气的人物。

    就连年纪最大、位份最低的蓝妃,至少在容貌上都不次过她们谢氏姐妹,有些地方甚至比谢金莲更具吸引男人的风韵,难道蓝妃就没有想法?而皇帝只有一个。

    那么皇后就更不简单了,也许在维护着众姐妹们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皇后还有着谁都体会不到的苦恼。

    徐惠对姐姐说,明日她要回她的紫宸殿,该去看书了,她委婉地提示姐姐道,“姐姐,我们抱怨谁都不该抱怨皇后……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皇后,以你我的姿色和……会怎样?”

    谢金莲心里怔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示出来,因为只有这个问题她正经说,从来都没有想过。

    ……

    含元殿,早朝。

    每一位大臣都断定,皇帝今日一定会对洪州都督的人选做出最终的决定。洪州是个上都督府,地处江南,人口有三十五万五千多,非一般州府能比。

    只须看一看洪州的辖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那里虽说只有七个县,把这三十五万多人往七县里一泼,县均达到了五万人,比一座边远的州都大了。

    洪州七县里就有一紧两望,剩下的四座县全部都是上县。大都督是从二品职,历来都是亲王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还得是皇帝信得过的亲王。

    长孙无忌、李道宗还以为皇帝至少该问一问他们、在洪州都督人选上有什么意见,但看起来皇帝仍在生李元婴的气,直至散了朝会,也没有提一个字。

    今日是戊午日,散了朝,赵国公想起又该是组织清议的日子。虽然皇帝已经许久不曾莅临太极殿清议,但赵国公却一如既往的召集着。

    自太妃徐惠“死”后,不知不觉的,地政的清议便慢慢转入到与土地相关的一些政策上来——编户、租庸、税收、当然还包含前些日子出现的恶钱。

    长孙无忌已同皇帝谏议,将御史大夫褚遂良也吸收到清议中来。皇帝当时便同意了。

    赵国公是出以公心才这么建议的——御史大夫肩负着建言之责,什么事都少不了他——当然还有个考虑,你不吸收褚遂良,被别人吸收了便不大好了。

    而且总让褚遂良置身于清议事外、放任他同门下侍中樊伯山、中书令于志宁两个实权人物一般的晃荡,赵国公担心日子久了,褚遂良尾巴翘到天上去、又该给陛下惹麻烦了。

    今日到场的还是那些人,除了赵国公和褚大人,别的人都是些职位并不显赫、但德高望重的官员,有的已到了年纪、面临着致仕。

    这是他们发挥余热的最后时机,因而,这些人已是以赵国公为代表的老资格,说话时的胆量也逐渐大了些。

    有几个人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无关的事,然后一位现职太子洗马的、上年纪官员说话了,“国公!洪州在盛冬之季出现涝灾,这可不算不急了,但陛下好像在都督的人选上有些犹豫不决。”

    自金徽皇帝登基后,太子也未定,东宫闲置,大有成为学堂的趋势,从五品上阶的太子洗马——最近也就是到东宫坐坐班,耗够时间回府——洗洗睡。

    长孙无忌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有人提了开头,正合赵国公之意,他鼓励道,“刘洗马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难怪陛下犯难。按着先例,洪州都督可都是由亲王担任的,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暗示皇帝“犯了难”,鼓励他说下去。

    刘洗马说道,“依卑职看来,有资格者无非几个人而已,高祖之子中的康王元礼、荆王元景、韩王元嘉、郑王元懿、江安王元祥,福王元婴,但福王可以不考虑了!”

    “而太宗皇帝的儿子中,卑职认为有资格者,无非蒋王李恽、吴王李恪、纪子李慎、越王李贞、濮王李泰、晋王李治,而后两位也不用想。”

    李泰和李治都是金徽皇帝的同母兄弟,目前位列尚书,洪州都督即便再是美差,也美不过吏部和礼部尚书。

    长孙无忌表示认可他最后的话,但是又说,“吴王李恪是因为有大过失,被先皇罢去的安州都督之职,本官细想,陛下亦不会考虑他。”

    褚遂良也点头表示认同,“是啊,金徽陛下施政至今,尚无一次违背过先皇的意愿,国公言之极是有理!”

    在承乾被罢了太子、朝中议立新君时,据说吴王李恪曾是呼声很高的一个人,当时被赵国公据理力争,打消了贞观皇帝的这个念头。

    在座的几个人一听,马上明白了长孙大人的意思,即便是个洪州都督,赵国公也同样不想留给李恪。看来李恪只能呆在安州做个有爵无职的亲王,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但清议随之冷场,赵国公反过来又鼓励道,“再议一议啊,这是大事。”

    刘洗马又道,“蒋王李恽今年二十五岁,正任着安州刺史,越王李贞二十二了,任职越州,这两处地方都不错,卑职猜他们大约不愿移任。也只有在纪州还有个李慎,母亲又是此时正在太极宫主持女学的韦泽太妃,卑职估计纪王出任的面大!”

    在太宗皇帝的儿子当中,只有李慎的任职地纪州,是与那些羁縻州府排在一起的,可见其寒酸程度。赵国公想了想,竟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至于高祖的那些儿子里面,年富力强、又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

    康王李元礼三十岁,绛州中都督,辖七县五十多万人。

    荆王李元景三十一岁,荆州上都督。

    韩王李元嘉三十一岁,潞州都督,管着十县三十九万人口。

    郑王李元懿二十九岁,郑州都督,下辖七县三十六万七千人。

    江安王李元祥二十三岁,许州都督,下辖九县四十八万人口。

    福王李元婴十九岁,在福州任都督。

    到金徽朝时,这些人的年纪不大,辈份却涨了一层,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雄、壮、威、武、睿、捷、掖、惠那几位皇子用不了几年又该起来了,也只能说金徽陛下不急着封儿子王位,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亲王。

    而元字辈的王爷们再往下一辈传,也只有一个能承其嗣位的儿子,可得个嗣王爵。

    按理说,这些人正是该上进的时候,贞观皇帝当朝时,他们是皇帝的兄弟,做着大都督倒还有些仗义。眼下金徽皇帝见召,像李元婴那样不识抬举的估计不多。

    但从心情上说,赵国公不大乐意由这些人中出任洪州。

第1294章 该恨什么

    而在贞观皇帝这些儿子当中,赵国公掂量来掂量去,这个纪王李慎真有些委屈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初,李慎出任襄州刺史期间,在地方的治理上颇得好评,天子也曾致玺书给予慰勉,百姓为其立石颂德。

    但后来很奇怪,李慎被他亲爹一巴掌赶到纪州去,食户也降到了八百。

    至于今天,赵国公看好李慎,原因也没多么复杂,都在李慎的母亲——纪国太妃身上呢。

    先皇的态度可以无须多考虑了,关键是现任皇帝的态度。

    金徽皇帝既然放心将太极宫女学交给韦泽打理,说明他对韦泽没什么反感——有一个比韦泽更年轻、更顺眼的郑充容在那儿摆着,皇帝都没有看一看,不正说明韦泽对了皇帝的胃口?

    这才是看事的重点,正所谓时势!

    对于一位亲王的任职意向,身为一品国公的长孙无忌,不会在眼前这些人面前明确表态。一来这是皇族中的事,二来,万一最后的结果不是李慎出任,便显得长孙府看问题看不准,这会影响威望。

    真要表态,也须等到摸实了金徽陛下的意思再说。此时,长孙无忌只须意犹不明地微微颌首,相信褚遂良能够体会他的意思。

    另外,还有个越王李贞看起来也不错,李贞今年二十二岁,是越国太妃的儿子。此人善骑射,涉猎文史,很有些能水,被私底下传论为宗室才王。

    若放在以前——也就是晋王作太子的时候,赵国公绝对不会考虑这个人——对自己外甥威胁太大!

    但现在,除了李恪,这个曾经明确站出来争过储位的,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了。面对金徽大帝,他们那些能水算得了什么呢?

    但李贞此时在越州,天高皇帝远,他想不想换换地方还是另一回事。但赵国公有这个打算,万一皇帝在早朝时问到此事,他有两个人选,李慎和李贞。

    理由便是他们的能力,不能明说的理由便是他们各自的母亲。

    李贞的母亲是燕德妃、眼下的越国太妃,她没有随儿子之藩,此时也在太极宫女学。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往太极宫走一趟,你知道这些太妃们可能因为什么事不痛快、给谁上上眼药?

    长孙无忌知道这里的关节!一个人的强势是需要从一点一滴来经营的,在不能违背金徽皇帝的大方向基础上,小的地方难道不更该注意?

    再说,除了像金徽陛下那般无可怀疑的能力,其他那些人,谁又比谁强到哪儿去呢?

    又有个从四品下阶的少府少监谨慎地插话道,“就是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想法,但卑职从陛下最初考虑福王来看,好似陛下并不排斥上一辈的亲王……”

    褚遂良听了,也寻思着道,“是啊,是啊,这倒不可不琢磨!”

    长孙无忌道,“那还等什么?清议清议,正是为陛下出言献策,说说也不当真,我们接着议议便是!”

    ……

    散了朝,皇帝先从含元殿回的紫宸殿。徐惠已回紫宸殿,捧着李淳风献给皇帝的两本袁天师的易学宏著,正在那里钻研。

    桌案上还有她命宫人们专门到太掖池边采来的篷篙竿儿,被她截成长长短短的一小把,不知做什么用处。

    一见皇帝回来,贵妃连忙起身见礼。皇帝问她道,“不知朕给你拿来的这两道大菜,合不合你胃口呢?”

    徐惠道,“既是陛下拿过来的,臣妾总得看,以备陛下什么时候垂询。”

    皇帝很受用,拉着徐惠坐下,又很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纪王李慎……和纪国太妃韦泽的事,你怎么看?”

    徐惠此时见到皇帝已不大拘谨,便嗔怪道,“陛下你要问这两人何事,就问我怎么看?让臣妾从哪里说起?”

    皇帝挠挠鼻子没有回答,因为他只是随口一问。

    徐惠道,“据臣妾所知,韦泽在先皇在世时,并不怎么得宠,臣妾听说她是以犯妇身份进入的秦王府。而先皇是看不起这类人的,据臣妾所知,若非长孙皇后保她,韦泽这个贵妃也是得不到的。至于纪王,那臣妾更不知道了。陛下你知道,臣妾一向离事大远,宫中事尚不掺和,别说宫外事了。”

    皇帝点点头,不再问,因为徐惠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但皇帝猜测,长孙皇后中意韦泽,弄不好就是赵国公所讲的那个原因——说起来也算一石二鸟——既可以用韦贵妃阻断其他妃嫔往上爬的奢念,又可以用韦贵妃拉拢一批人。

    因为韦泽正是隋代大将军、户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的小妾。韦泽的这个身份至少可以安慰与李子雄亲近的那些有力量者,让他们有点归属感。

    那么,关于李慎的遭际,想来先皇后参与意见的情况会少许多。

    她的丈夫贞观皇帝已在韦泽占据贵妃之位上有过妥协,心情上想来总有些委委屈屈的。

    那么从妻娇子抱的角度看,先皇帝看不上纪王李慎,长孙皇后也不大好管,再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皇帝想,韦泽这个贵妃倒是与谢金莲有一点点相似,但她的境遇可比谢金莲差太多了。至少皇帝看待李雄、李壮、李威、李武这些儿子没有任何偏向。

    皇帝在冥思时,徐惠又捧出来一叠刚刚按记忆誊写下来的文稿,她对皇帝道,“陛下,都是臣妾不好,当初焚掉了崖州的重要供辞,臣妾怕拖久了会忘记,因而又写下来,这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皇帝极为惊讶,接过来道,“果真这么自信?难道就一点没有错处?”

    徐惠道,“嗯!臣妾相信不会有出入!”

    皇帝不急着翻看,却由衷而欣喜的夸奖她道,“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可以这么久过目不忘!大明宫里亦有记性好的,但都达不到你这一层!”

    徐惠也很高兴,“也没什么吧?只是出于专心罢了,陛下你过奖了。”

    皇帝说,“但朕有了你,真感觉如虎添翼一般,你知道么?朕不是不知自己的能水,本来也没想过争什么太子之位,因为朕在文采上总有些缺漏。朕那时只想做个尚书令,真比如今自由多了。”

    “陛下,那你因为什么忽然又做了太子呢?”

    皇帝看着她,低低的声音道,“从待诏之死、朕伐灭了龟兹之后。”

    徐惠注意地听着,但她有些不解。郭待诏是原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丝路督监,在龟兹叛乱中殉国了,死的还有郭待诏的妻子和孩子。

    皇帝仍用低低的声音,半是回顾,半是分析,对徐惠说,“待诏之死,表面上是苏伐叛乱所致,但英国公李士勣迟迟不给安西增发援兵,这才是出事的根源。”

    他说,“王玄策从戒日国带了上万名的俘虏回来,郭孝恪为长安着想,硬着头皮将俘虏全都留在自己手里,但结果呢?明明朕那时任着尚书令,已经定下了援助安西的策略,但李士勣愣是按兵不动!”

    徐惠早知道皇帝看不上李士勣,上一次皇帝派着晋王和薛礼,跑到叠州去打英国公的板子,一点面子都不留,八成皇帝那时便恨不得李士勣敢跳起来。

    这次英国公捐献了黄峰岭山庄,皇帝连个“好”字都没出口。还有“乞丐之语”的来处正是李士勣的叠州,她都知道。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看来对郭待诏之死,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忘怀的。她试着问皇帝道,“陛下一直对人宽忍大量,看来对英国公已网开一面了!”

    皇帝道,“随他怎么看,朕就是看在他曾随先皇东挡西杀,才不为难!”

    徐惠笑着道,“可陛下你已经够为难他的了!”

    皇帝道,“英国公当初敢这么怠误军机,还不是看朕那时正被高审行纠缠不清、被鹞国公身份一案缠身?而那个时候,太子对朕也萌生了敌对之意,先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也不急!”

    他对徐惠说,“待诏是死于苏伐叛乱吗?不如说死于长安的这些人!也包括朕!一位同朕手足情深的骁勇将军,就这么没了!!”

    皇帝说着,气息有些急促,眼睛也红了。

    郭孝恪曾经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一个人,眼界宽泛、在安西都护府独挡一面众人钦服。但爱子的丧生,真让他伤透心了。

    复生之后,即便皇帝数次表达出想使他复出的意愿,郭孝恪都不为所动,现在又加上个态度坚决的崔夫人,就连皇后的面子也不想给。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地与她说这些事,令徐惠大受感动。她至此才真正体会到,皇帝亲征龟兹的时候为什么是那种打法了。

    拆一城、砸一城、皇帝连一个俘虏都不要。就连正常情况下,要虏敌王回京、献俘的规矩都不要了,就是要弄死苏伐。

    她感慨道,“与对苏伐比起来,陛下对某些人的确称得上宽容了。”

    皇帝说这可不一样,“李士勣和苏伐能一样吗?在长安,朕恨的可不是哪一个人——因为朕总不能恨父皇。但朕有时也弄不清楚,到底该恨什么,你也替朕好好想想。”

    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对刚才、与一个女人掏了心窝子有些不习惯,皇帝跳起来对她道,“朕想起来了,今日正是午日,赵国公他们应该正在太极殿清议,朕要去看看,最好问一问他们对洪州人选的看法。”

    皇帝走后,徐惠再也看不下袁天师的书了,将书摊开着,人却出神。

    她知道自己在皇帝心幕中的地位,姐姐谢金莲跑到安仁殿挤兑自己,身上换来了皇帝三鞭子,但听皇帝亲口对她讲出来,则又是另一回事。

    “我真成了陛下的翅膀吗?”

    她喜滋滋地、收起自己刚刚拿出来的、那套复写的崖州供辞,想到,“但陛下为什么不急着看一看呢?”

    又想到,“陛下都不知恨的什么,那么我自己前些日子好悬没有死掉,大约也不知该恨什么了!但见到了金徽陛下,我怎么就没有恨了呢?”

    也许,这便是皇帝从不想做太子,到最后坐上了皇位的、说不清的原因。

    眼看着已到了正午,徐惠起身,出了紫宸殿。

    家中人已经围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了,皇后见到徐惠,便问她,“陛下早朝后也不见人影子,可曾到你那里去过?”

    徐惠道,“陛下是去过,可是又去了太极宫。”

    皇后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不想着,今日是午日。李太史令说过,已日和午日这两日天干火气旺,陛下不宜出行!都这个时候了,万一他在太极殿与谁喝起酒来,怎么好?”

    徐惠一下子吱唔,有些难为情。皇后今日所说的这个责任,看来自己说什么都躲不过了,因为皇帝散了早朝,只到她这里来过。

    她稍稍替自己辩解道,“幸好陛下只是去了太极宫,也不算多远……”

    皇后道,“怎么不算?本宫说过,凡已午这两日须陛下在大明宫用膳!”

    徐惠道,“可他是皇帝呀!”

    樊莺想两边劝解一下,但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出口。

    而谢金莲则开着玩笑,替妹妹开解道,“柳姐姐,只是这一次,再说这些人中除了你,谁能拦得住陛下!”

    柳玉如哼了一声,不想再说。

    姐妹们开始用饭。但谁都看的出来,皇后还是有点不快,自始至终不再吱声,偶尔有一点笑模样,看起来也是在照顾众人情绪。

    但随着午饭将毕,时间越来越晚,皇后的脸色就越发的不好看,一点笑意都没有了。此时大概回过头来又在生皇帝的气了。

    这是进入大明宫以来,徐惠头一回感到不得劲儿,虽然柳玉如对此事已经显而易见地没有深责,连谢金莲的面子也给了。

    一边吃着饭,贵妃徐惠一边自己责备自己。陛下刚刚夸奖她记性好,能记住崖州涉事的那么多人名和数目,怎么偏偏就记不住两个日子!

    一直到侍女们上来,将桌上杯、盘、碗、筷都撤下去了,众人仍没有谁说走。皇后对淑妃说道,“莺妹,我们去太极宫!”

    徐惠说,“我,我要不要去?”

    皇后道,“你怎么去?万一在太极宫被哪位熟识你的太妃看到,你怎么说?”徐惠的脸颊顿时一片通红,强忍着不叫眼泪淌下来。

第1295章 一顿便饭

    皇帝赶到太极殿时,赵国公坐镇的清议班子正议论到福王李元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皇帝在洪州都督人选上竟然最先想到他!有人不明说,但觉得匪夷所思。

    李元婴生于贞观四年,六岁时便封在了滕州,为滕王。这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小子,他的那些突出事迹没有人不知道,人们对此大都持一种理解的态度。

    他出生那年,正是贞观皇帝经玄武门之变、占据并稳固了皇位的时期。

    唐高祖的无奈与愤懑也找到了最适合他发泄的出口,每日躲在后宫与一班宝林、美人们通宵达旦的极乐,皇子如雨后春笋般地破土而出,而李元婴便是其中的一根儿。

    养不教,父之过啊。

    李元婴封王的时候,也恰好是唐高祖将近油尽灯枯的时候,高祖能做的,便是在死前将这个六岁的儿子安排到滕州去。至于孩子以后的成长,高祖在这一年已无暇顾及了。

    李元婴在滕州为所欲为,城门夜开,什么宵禁之制根本对他不管用,他最大的喜好便是以弹丸射人,观其走避取乐。

    贞观皇帝驾崩时,李元婴大集下属官员,在福州宴饮歌舞,不敬之至。听说唯一能管得了他的,就是王府典签的夫人郑曼。

    等金徽皇帝一到,许多人都噤声,只有赵国公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洪州都督一事,福州可有下音?”

    皇帝此时听到福州两个字,便有些不快,简略地说道,“嗯,朕估计着福王此刻正在养鼻子!不知国公对洪州都督人选有什么建议?”

    这个问题正中赵国公下怀,他提到了纪王李慎和越王李贞。

    皇帝看起来很感兴趣,赵国公知道今天的议题可以往下说了,他比较公允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提到了他们各自的母亲。

    韦贵妃和燕德妃此时都在太极宫中管理着女学,如果纪王和越王有谁能够去洪州的话,足可令他们安于本职。当然,这两个人还是有些能水的。

    皇帝认真地听着,不说同不同意,最后只是说,“越州都督管着那么大的地方,应该离不开吧?”

    赵国公便转而推荐纪王李慎,他暗示皇帝,若能将李慎从纪州那块小地方一把拉出来,那么纪王敢不在洪州鞠躬尽瘁?

    赵国公说,“陛下,不知你体会到没有,先皇有几个皇子起名字是有些讲究的——比如这个纪王慎,蜀王愔,蒋王恽,名字中全以‘心’字为边,有别于众人。”

    皇帝暗笑赵国公的意会之能,也不点破,谁不知道这个蜀王李愔和蒋王李恽是什么货色!

    皇帝道,“父皇为皇子命名是很有讲究,比如朕名中峻字便从‘山’,而晋王治字从‘水’,不得不说大有深意……但朕闻吴王李恪亦是有‘心’的,此时在安州也无职事。”

    看来皇帝猛然提到李恪,不会是无心之说,弄不好在排除了李元婴这个人选之后,李恪已经进入皇帝视线中了——按着赵国公的说法,这个恪字岂不是也有个竖心偏旁?

    赵国公连忙道,“可是陛下,吴王在安州任着都督时,与其乳母的儿子作博塞之戏,惹的先皇动怒,他便是因此被罢的安州都督之职!”

    博塞,一种棋类游戏,可以以胜负押钱物。

    以金徽皇帝看来,父皇因为李恪和乳母之子耍耍小钱这件事便罢了李恪的都督,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

    又不是同外人赌,传出去怕影响不好,如果换个说法也未尝不可——吴王李恪不忘乳母哺养之恩,亲近乳母的后人。

    只能说贞观皇帝对待这些庶出儿子们,并没有史官记载的那样好,多半亦是受到了他们母亲出身的影响。

    尤其这个李恪,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身上有先朝皇族血统,皇帝估计这个因素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先皇对李恪的看法——哦,朕枪里来箭里去,九死一生总算换了天下,原来被朕打倒的人余魂不散。

    而这个“恪”字,正是谨慎自律的意思。

    当着些人,皇帝已经听出了赵国公的喜好,反正又不须在这里拍板确定谁去洪州,皇帝便不再提这个李恪,但他心中却给李恪留了个预选的位置。

    随后,有太极殿内侍站在门口禀报,纪国太妃韦泽听说陛下到了太极殿,此时正在殿外请求谒见。

    赵国公连忙起身道,“韦太妃到访,微臣等先行告退!”

    步出太极殿,赵国公看到太妃韦泽带了几名女学学生,在殿阶下抬了两只食盒,他拱拱手,还未曾开口呢,韦泽便争先道,

    “韦泽得知国公正与陛下在太极殿议事,见时已近午,特为陛下及国公带了些酒食来,是不是有些唐突,没有影响到国公与陛下议事吧?”

    长孙无忌低声笑道,“没有,没有,微臣恰巧同陛下谈到了纪王殿下,洪州缺职,微臣倒有这个意思举荐纪王,正好太妃你便到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必多言,有内侍出来传皇帝的话,请太妃进见,韦泽只来得及向赵国公投去感激的一瞥,便往殿内去了。

    太极殿内。

    皇帝后悔道,“若知太妃是这个来意,朕便不放赵国公他们走了!”

    韦泽说,“陛下何必自责,往后,陛下同赵国公在太极殿议事一定还少不了,下一次,臣妾再准备了送来也就是了!”

    说着,韦泽示意手下学生将酒菜在案上排好,又道,“请陛下品尝一番,看看这次女学的手艺可比上一次有些进展?”

    皇帝往案上看,一盘盘菜品精雕细琢,很逗人的食欲,再等女学生们将酒坛开封、清冽的酒香溢出,皇帝才发觉自己饿了。

    他喜笑颜开,对韦泽道,“多谢太妃想的周全……只是赵国公他们也太没个口福了!”

    他提箸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比上次还见长进,太妃你执掌了女学,看来贯彻皇后办学的初衷是很不错的。”

    说着还客气道,“不知太妃吃未吃过?”

    韦泽不好意思地回道,“陛下,臣妾尚未用饭,方才只是为陛下忙了!”

    皇帝便道,“让朕太过意不去了,太妃不如就坐下同饮几杯吧。”

    有女学生上前,再摆上碗筷,又为太妃满了酒,韦泽举杯祝道,“便祝陛下龙体康健,祝皇后娘娘华颜永驻。”

    两人共饮了,太妃又道,“纪王前些日子还给臣妾送过一封家书,他向臣妾问候陛下呢!纪王说身在纪州,但随时听候陛下招唤,不惜为陛下效些微末之力。”

    皇帝呵呵笑着,明白了韦泽这次谒见的用意。别看洪州正闹着涝灾,但洪州都督一职仍是个肥差。

    如果李慎能够一下子从偏小的纪州移身洪州都督,紧接着,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官职事小,使人人看到纪王被皇帝眷顾,这才意义非凡。

    韦泽太妃别看嘴上总说对纪王无所谓,也不随着她的儿子到藩地去,但那是还没到关键时候呢。

    皇帝比谁都明白这些太妃们的想法,如果没有柳玉如开办太学的提议,她们也就是逐步被时间淡忘的一群人——从儿子的亲王爵再到孙子的嗣王爵,再到下一辈的郡王,直至泯然于常人。

    此事未定,用谁不用谁极宜谨慎,皇帝也不可能喝上两口小酒、便大口地许喏韦太妃这件事。于是,他故意不往这上边引领话题,只是问纪国太妃一些女学中的事情。

    但韦泽记着自己的事,三言两语后又提到了李慎,太妃说,“纪王总说上阵亲兄弟,这个心情别人是不能比的。陛下,臣妾倒以为这话不假……”

    又有内侍回禀道,“陛下,越国太妃求见。”

    原来是燕德妃到了,越王李贞之母。看到韦泽面露意外,皇帝眉头稍稍一挑,吩咐道,“回禀什么,还不快快有请!”

    人刚刚请进来坐下,内侍又报,“陛下,杨妃由女学过来拜谒!”

    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今天事儿要不好办,这个杨妃一定是为吴王李恪的事来的!皇帝吩咐,“快请!”

    越国太妃和纪国太妃还没来得及说些见面的客套话,便看到年仅四十四岁依然风姿绰约的杨妃,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款款进了太极殿。

    她们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心说这个杨妃才是劲敌!

    人少时,尚可话里话外点一点自己的来意,人一多,反而谁都不好意思再说了。最后赶来觐见皇帝的杨妃只是说,她偶然听闻皇帝来了太极宫,按礼过来看望一下。

    韦泽听了,暗暗撇了撇嘴,不知道一位先朝的妃嫔、赶着过来向本朝皇帝见的哪家子礼。

    随着杨妃入座,今天临时摆开的酒席,也就变成了一顿纯粹礼节性的便饭——先朝遗妃们聚齐到太极宫谒见金徽陛下,然后正好赶上了中午饭点。

    燕德妃先举杯,盛赞皇帝在关内屯兵垦荒之举乃是利国利民的大计,皇帝饮了满杯,觉着今日这样言不由衷的会见真是兴趣寡然。

    接着韦太妃又举杯,为太极宫女学的变化向陛下道贺,“陛下,皇后娘娘开办女学之举,真是极有远见!”

    她示意席边侍立着的几位女学生,笑吟吟说道,“陛下看看这些学生们,个个知书达礼,既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自徐惠走后,臣妾多亏了越国太妃襄助,不然都要忙不开了!”

    皇帝看得出,韦太妃借着女学推崇柳玉如,其实还是在说她自己的事,而且又在身边拉上一越国太妃。反倒显得这位后到的杨妃有些拙于辞令。

    皇帝从杨妃进来,便有些纳闷她与谁有些相似之处,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让她显得与人不同的,是她的步态。

    杨妃的一举一动虽与永宁坊崔氏不尽相同,但同样有着异于常人的、大家闺秀的风范,真不亏是从隋宫中走出来的先朝公主。

    皇帝留意到,从她一进来说明了来意,并敬了皇帝一杯酒之后,杨妃便不再说话了,韦泽和燕德妃说什么,在杨妃仍不乏精致的脸上也瞧不出喜恶。

    这不禁令皇帝有些好奇,但知道她今日赶过来,绝非见个礼那么简单,八成也是为儿子李恪来的。

    金徽陛下很少见地让一让杨妃,“朕同杨太妃却总不常见,今日大概是朕第一次见到太妃吧?太妃在宫中住的可还好么?”

    杨妃有些拘谨,微微在座上欠了下身子,“啊!陛下,臣妾日常也没什么大事要做,不像韦太妃,还有些女学之事要回禀,因而不常露面。”

    皇帝道,“诸位太妃见多识广,正该按皇后的意思好好教导这些女学生,举指、坐卧无不可教,太妃你不必谦虚。”

    杨妃未答话,韦泽先道,“陛下所言极是!回女学后,臣妾便可为妹妹安排些事来做,请陛下放心。”

    越国太妃也笑着插话道,“杨姐姐是该也找些事做做了,既然陛下与皇后娘娘安排我们重回太极宫,我们便该各尽所能,为陛下和皇后分忧。但姐姐你看看你儿子吴王殿下,正在年富力强却终日无所事事,怕不是也学的姐姐。”

    燕德妃的儿子李贞,此时正是越州一座中州的都督,做母亲的说起这话时便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这句话连韦泽听着也不大中耳,她瞥了瞥燕德妃,对方不说话了。

    但皇帝的心思却立刻转到吴王李恪身上来,对杨妃说道,“吴王……朕上次随先皇去拜谒献陵时,倒是见过王兄一面,王兄神采令朕记忆犹深!但那时来去匆匆,朕与王兄竟连一句话都未及说,真是遗憾!”

    韦泽插不上话,此时更不敢打断,便再一次偷偷瞥了一眼越国太妃,意思是,“看看,话头又让你引到吴王身上去了!”

    杨妃再度起身,举着酒杯道,“陛下同吴王仅一面之缘还能记起他来,臣妾在这里代他谢过陛下。”

    这一次,皇帝又饮了个满杯,并示意道,“快为太妃满酒!”

    有女学生上来,替杨妃满了酒,又偷偷看皇帝,判断他方才这句话包不包含另两位太妃。

第1296章 不可传扬

    皇帝嘿嘿笑道,“太妃!朕的王兄说的可一点都不假,想不到啊,他竟有这样的眼光!早就听说朕的恪王兄善骑射,有文武之才,那么朕此时就更想见见他了!”

    杨妃终于放了心,深深万福道,“臣妾先替他谢陛下记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看了看殿外的天色,自语道,“但天已这般光景,朕今日未归大明宫用膳,大约皇后又会牵挂朕了,”

    几位太妃听话听音,越国太妃和杨妃已然起身,同皇帝道,“若令皇后担心了,是我们的罪过,臣妾这便告辞。”

    韦泽也怏怏的起身,今日费了功夫、准备了饭酒,谁知就要给李恪做了嫁衣。看到另二人起身告辞,她也起来,但心头止不住一阵阵急躁不安。

    她同燕德妃不一样,以往日二人的名份看,自己这个贵妃虽然在她那个德妃之上,但那没什么用——在文德皇后面前,什么妃都是瞎扯。

    但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到了眼下这个年纪,真正能让她们挺起腰板来的,还得靠儿子!

    李贞是越州都督,而儿子李慎只是个跟羁縻州没什么区别的纪州刺史,就算燕德妃在女学中对自己再言听计从,又有什么用!

    李恪若是成了洪州都督,不但其母杨妃从此可以抖起来,李慎便更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而此时的韦泽太妃,仿佛意识到她还有仅剩的、唯一一次机会可用,一旦出了太极殿,或是皇帝见到了李恪,就连这个机会可能也没有了。

    连皇帝此时也从桌边站起身来,做出要送送三位太妃的意思来,估计他马上也要回大明宫去了。

    韦泽太妃咬咬牙暗道,“罢了!往日我并无什么出格之事,替皇后管着女学一向也兢兢业业,今天为了儿子又能一劳永逸,我便昧心一回!”

    等另二人都往外走了,韦泽也随着往太极殿外走,但就在殿门边,她像是忽然想起了女学中的什么事,恍然道,“啊啊!陛下,臣妾有个事,想是陛下不知道的。”

    皇帝驻步,听她的下音,另二人也看向韦太妃,随之杨妃道,“韦姐姐既然还有事说,陛下便请留步,臣妾与越国太妃先行一步。”

    等越国太妃和杨妃出殿,皇帝才问,“太妃还有何事?”

    韦泽意意迟迟,话未出口先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女学生,皇帝挥挥手让她们出去,而他再一次坐回座位,这才问她道,“太妃,你可以讲了。”

    韦泽这才说,“陛下……臣妾以为,不大合适让杨妹妹管女学的事情。”

    皇帝奇怪,方才当着杨妃的面,韦太妃还说过要给她安排些女学里的事来做。怎么一背了人,便又改口改的这么快。他不解地问,“太妃,为何呢?”

    纪国太妃下了下决心,这才回道,“陛下,臣妾多次听杨妹妹私下里说些不满之辞,恐于女学不利啊。”

    金徽皇帝咧了咧嘴,听的有些痛苦,他一下子断定,韦泽此话虚假的成分太多!而她的目有无非是李慎!也许正是刚才,自己对杨太妃表示出了要见见吴王李恪的意思,才导致韦泽有这样的变化。

    “杨太妃都有什么不满之辞?”

    “陛下,有些话臣妾本不该讲的,但不讲陛下又不知道,因而还是讲了的好……陛下,你可知杨妹妹身份的来历?”

    皇帝道,“朕如何能不知!”

    韦泽道,“臣妾是说……先皇的正室夫人,原本便是这位杨妹妹,而不是文德皇后……这件事陛下也知道么?”

    金徽皇帝的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敢胡说!谁不知朕的母后文德皇后,她才是父皇的嫡妻!”

    韦泽道,“陛下息怒,但事实便是如此,不然臣妾怎敢胡言乱语。隋炀帝在大业十一年四月北巡至雁门关,被突厥始毕可汗率兵围困而不能脱身,是先皇率军解了炀帝之围。”

    “然后呢?”皇帝问。

    “炀帝感念先皇于雁门关救驾之功,这才于大业十二年大年刚过,便以他刚刚年及十三岁的女儿许配给了先皇。”

    韦泽已看出,金徽皇帝的脸色极是不好看,但开弓已无回头箭,她已经不能再停顿下来了。

    韦太妃说,“自隋以来,凡有身份的女子出嫁多在十三岁,陛下如果不信的话,便可算一算杨太妃的年纪——她今年四十四岁,除去金徽一年、再除掉贞观二十二年、武德九年,那么陛下看看,杨太妃那年是不是正好十三岁?”

    这倒不假,皇帝想,自己的母后文德皇后也是十三岁出嫁。如果韦泽说的是真的,那么时为大隋皇帝的杨广,确实是实心实意的要将女儿许配出去了。

    炀帝在大业十一年四月被贞观皇帝所救,一直到永宁元年——也就是往常所说的大业十三年年初,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他还想着将女儿许给自己的父亲,看来也是真上心了。

    韦泽说,“臣妾同陛下说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以杨妹妹这样的小委屈她仍念念不忘,怕是要影响到那些女学生,让她们学到争妒之心!”

    皇帝已无心再听她唠叨什么了,对韦泽的意思他清楚的很,全然不是她嘴上所说的这么简单!韦泽这是在暗示,金徽皇帝想要起用的吴王李恪,才正该是贞观皇帝的嫡子!

    但她说的有几分真?难道不怕皇帝起身去与谁验证?他气愤,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质疑母亲文德皇后的嫡妻身份。

    这个韦泽无非就是为了打掉李恪的机会,而让她的儿子能够出头。

    难道她就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胡说八道?即便她所说的尚有几分可能是真的,难道就不怕金徽皇帝此时便已突生的灭口之心?

    后宫女子之争,包括先朝后宫的女子之争,原来残酷到这种地步!

    任何一个处于金徽皇帝这样身份和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这涉及到母亲文德皇后的正统地位,也涉及现任皇帝的正统身份。

    而韦泽可能不知道,在私心的拱蠕之下,她唇齿一动,便放出了可以噬人于无形的烈焰!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皇帝事先挥退了那几个女学生,因而韦泽这些话尚无第三个人知道。

    但皇帝此时直着眼睛,心头却在想,“你早不说、晚不说,此时说出来堪称大恶,朕这便可以轻松掐死你这个恶妇!”

    当然这只是皇帝瞬间冒出来的念头,他慢慢的坐下,慢慢地,有些心不在焉……知道这个想法只代表了自己心情上的憎恶,而没有可能实施。

    但接下来他又有事可做了——去核实母亲长孙皇后,与吴王的母亲,杨氏的庶嫡身份——而且不能大张旗鼓。

    然后他重重地坐了下去,只是觉着身子底下突然一空,他坐偏了。

    那只凳子一下子翻倒于地,在大殿内发出两下空洞的声响滚到一边去了,而金徽皇帝一下子失去重心,他仰面跌倒了。

    韦泽说罢,正在注意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直着眼睛坐回去,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随后的事件更是令她大吃一惊。

    韦太妃连忙俯下身子,去搀扶皇帝,又不敢大声招呼殿外的几名女学生,她用手去抓皇帝的胳膊,于忙乱中低声唤道,“陛下,如何!?”

    但她发现金徽陛下在有一阵子里,脸色苍白,两眼紧闭,一动不动,片刻后眼珠儿才转了转。

    她用力去拉皇帝,“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仍然不起,也不配合,而是说道,“没什么,太妃不必担心,朕只是坐空了,幸亏无人看到朕出丑!”

    他说是这么说,但还得依靠着韦泽的力量才从地上站起来。韦泽太妃将皇帝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的肩头,觉着皇帝的身子异常沉重。

    两人站起来,见到太极殿的门内站了两位女子,正对他们怒目而视。不用多说了,来的正是大明宫的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

    有女学生在太极殿外站着,而殿内满桌子的残席。

    戊午日,皇帝不回大明宫,却有个太妃在这里陪着饮酒,凳子还倒了,当皇后和淑妃赶到太极殿的门口时,看到桌子后边的两人架着胳膊,刚刚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当着韦泽太妃的面,淑妃樊莺立着眉毛几步上来,皇帝伸手向她,却被她上边抓住、脚底下使了绊子!

    皇帝早有防备,先是抵挡着解释,但解释不管用,因为樊莺根本就没问什么。三下两下,淑妃便被皇帝一把抱住,任凭她在怀里挣扎而不能解脱。

    然后皇后也跑上来,一句话都不说挥拳猛捶,一会儿的功夫,金徽皇帝的肩上、背上挨了十几下。

    不过这一个就更好说了,就让她打上两下也跟挠痒痒一般的,然后,皇帝腾出一只手来一揽,皇后也被制服了。

    韦泽太妃在旁边愣了小片刻的神,然后跺着脚在一边低声解释道,“娘娘们且息怒,息怒,是陛下摔倒了,我刚刚扶他起来,你们想到哪儿去了!”

    皇帝撒开二人,也自抚着额头道,“唉,方才这痛忙乎,朕的头又晕上来了,”一边说着,皇帝闭起眼睛,身子摇摇欲倒。

    大明宫来的两人依旧有些怒目,但已不似方才,因为桌子上并非只有两副碗筷,她们看着皇帝,坚持着不去扶他。

    皇后不解恨地说道,“今日是午日,臣妾告诉过陛下已日和午日火气旺,陛下怎么不听呢?喝酒喝到这个地步!”

    金徽皇帝一手抚额,闭着眼睛、俯身用另一只手去身边划拉凳子,韦太妃连忙搬到他手边一只,扶着他坐下,然后才惊讶地问道,“原来两位娘娘发个火气还要挑日子,难怪陛下专门在午日躲出来了!”

    皇帝“扑哧”一下乐出声,也不再装了,他正色对韦太妃道,“太妃啊,方才的事你可不能随便讲啊!”

    太妃诚惶诚恐,回道,“陛下,这样的事我哪敢胡说!若非看陛下一向待人宽容,连陛下这里臣妾也不敢讲啊。”

    皇帝叹了口气,对韦泽道,“太妃记住自己的话,以后不要乱讲,朕视你为长辈,你总须替朕想想。”

    韦泽赧颜道,“嗯,臣妾从此刻起,便忘记这件事了。”

    皇帝又居然又盯了一句,“但太妃你说的是哪件事呀?”

    韦泽道,“不就是……杨、杨太妃那件事么?”

    皇帝道,“太妃,那件倒好说,也许以后朕还要问你呢,朕要叮嘱你的是——方才皇后和淑妃动手这件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

    福州山多地少,有很长的海岸、有无数的岛屿、有辽阔的海域,民众性格也如大海一样的宽广、以及偶尔像海啸一样的强悍。

    秦、汉、魏晋时期,有不少的中原人南下,他们和当地人融为一体,成为这里的主要居民。

    隋代时,福建一带还比较落后,仅仅设置了建安一个郡,有闽、建安、南安、龙溪四县。一直到贞观中后期,这里增至福、建、泉、漳、汀五州,共二十三座县,这些县治除有极小部分在山区,绝大部分都置于沿海,总共民户一万二千四百二十户。

    但金微皇帝上位之后,只凭着一道鼓励个体佃户跨域垦荒、立户的政策,便使内地大批的无地佃户,在本年农闲后短短的三个来月的光景里,像潮水一样地涌到这里来。

    他们受到各个县府宾至如归的良好接待,粮种可以赊,农具可以暂借,牲口可以租赁,村坊中有人组织起来帮着建屋,只要你肯留下。

    另一方面,福州还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李元婴自作主张废了本城的宵禁,从白天至深夜连城门都不让关。有心粗的居民晚上忘了关闭院门,也没发生过什么大案要案。

    放荡不羁的福王殿下,胸怀那是没的说!居然也没有人告发——反正宵禁的目的是为了州内治安,没有宵禁丰富了人们的夜生活,连蜡烛卖的都比别处多,更主要是人人都怕福王的弹弓。

    到腊月时,福州一州的民户数已达到一万八千七百零七户!也不怪福王李元婴不想离开这里,他帐码算计得也很精:

    福州既然有这么好的前景,干嘛人生地不熟地、跑到洪州去显山露水,弄不好还招人忌恨?

    他小错不断、不能让自己太优秀,还得大错不犯、不能落人把柄,那么不论谁坐在大明宫里,也不会拿着他这位高祖皇帝的小儿子开刀吧?

    闹了半天,李元婴脚底下抹了胶不想动,责任都在金徽皇帝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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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之绝版马官介绍:
被流放到大唐边陲之地养马的一位少年、一位年轻女人,相互扶持、巧借机缘改变命运的故事。 身未死,名已变。 万马奔腾,以重生之名,谱写帝国天可汗最珍爱的传说。大唐之绝版马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之绝版马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