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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之绝版马官txt下载     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67章 愿听差调

    站在潼关北城头眺望,黄河南下而东折,又有自西逶迤而来的渭河在关外汇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月的傍晚,山中的太阳本该落的早,但此时关西开阔的渭河河面上,仍然夕阳落金,好不壮观。

    潼关恰好矗立在河、山夹峙的狭窄地带,南依秦岭,北有渭、河,西有华山屏障,东接深谷绝崖,将黄河至秦岭之间的羊肠小道完全阻断。

    北城墙便是黄河堤坝,坝顶上边建了垛口,在城头俯视黄河,城墙下便是河流纵切下去的壁立崖岸,险要至极,如果有谁想从关外河边的滩涂上绕关而过,还是不要想了。

    城墙下有皇帝禁卫高声喝令,“站住,陛下无令,是谁让你们来的!”

    皇帝和德、贤二妃正在城头眺望,听到卫士喝喊,不约而同的回身往下看,城下有二百唐军正飞快奔至,在城下站住了哨位。

    城上只有皇帝带来的十几名亲卫,他们没接到有唐军调动的消息,立刻扼守住上城的马道入口,刀剑也出鞘了。

    底下领队的唐军回道,“是博陆林将军派我们来的,说护卫陛下安危。”

    亲卫还要盘问,但被皇帝制止,皇帝朗声道,“城下诸军可以上城来,与朕同赏渭河落日。”

    亲卫道,“陛下……”

    皇帝道,“让开,朕到潼关来,便是与朕的守关军校们同乐。”

    城头的禁卫听了,这才让开马道,底下唐军问道,“陛下,博陆林将军只叫我们到此处,没说令我们上城,这……行吗?”

    皇帝道,“博陆林将军是不是也得听朕的?朕让你们上来,便痛快上来,再拖延,恐怕就看不到落日了!”

    思晴与皇帝道,“峻,我们这里人过于的少了!”

    皇帝道,“满城皆是朕的兵,何来的少?”正说话间,唐军已欢呼一声飞奔上城,齐刷刷参拜金徽皇帝。

    皇帝对于博陆林不经请示、便自主安排军校前来,内心里是有些不爽,但他不能让禁卫们再盘问下去,不然怎么收场?

    这些军士都很直爽、豪气,说话很少拐弯抹角,“陛下,我是第一次离陛下如此之近!回去要与我爹说起呢。”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都来见过朕的德妃和贤妃,回去后如果你爹不信的话,德妃和贤妃可以为你们作证。”

    军士们又来参拜,本来紧张的人也不紧张了,“陛下,听说你在龟兹城剿灭苏伐三万人,敌军一个未剩,是这样吗?”

    皇帝道,“呃……这个么,朕不知道。”

    有军士奇怪,“陛下怎么会不知?”

    皇帝道,“朕一直在龟兹城外,城中一步也未进,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朕曾传令让苏伐从城中滚出来见朕,他没出来。”

    众军士轰声而笑,气氛一下子隔洽起来,唐军中有人问,“他如何不出来呢?难道逃走了?”

    不等皇帝回答,有人提示同伴道,“这还不清楚,陛下只是不想落个屠城之名,因而才这样说的。”

    皇帝夸奖道,“你很聪明,但你给朕说说看,博陆林未经朕的允许便派你们前来,他的胆子因何这么大?”

    有人说,“想是他喝多了!他若不喝多,我们怎么有机会见到陛下呢?”

    ……

    潼关将军府,博陆林即便酒有些多,此时也该吓醒了,意识到自己无诏往皇帝身边动兵,几乎便是犯了死罪。

    但再传令撤回已经晚了,弄不好更有了在皇帝面前示威的意思,他在府中坐卧不安,再派个机灵些的去北城,“看看陛下动未动怒。”

    不一会儿,去的人便跑回来,“将军,陛下在城上大发雷霆。”

    博陆林大惊失色,“这可真是不好了,陛下可是因为本将派兵之事?”

    军士道,“不是,陛下本来好好的,但他忽然看到有个军士脖子里有鞭痕——这是此次领队护驾的御侮校尉,在往日训演时抽他的——陛下大怒,说朕都舍不得抽,你怎么敢。”

    “后来呢?”博陆林脾气暴躁,平时也动不动鞭打部下,底下领军的校尉副尉、旅帅队正于是上行下效,也是一级抽一级。

    正说着,一人手里提着一根马鞭、垂头丧气地从北城上跑下来,正是奉博陆林之命、带两百人上城护驾的那个人,“将军,陛下打了我一鞭,让我滚下来了。”

    博陆林问,“你手下的人呢?”

    校尉道,“将军,那些人都在北城头,陪皇帝陛下观赏渭河落日!”

    博陆林哭笑不得,“那你拿着鞭子回来干什么!难道是让本将再打你?”

    校尉道,“将军,你想多了,陛下说,属下鞭笞军士,根本是将军你平时不管、不制止,而且陛下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弄不好你平时也有这个毛病,因而命属下过来罚你……”

    “陛下也让你抽本将一鞭?!”

    “将军猜少了,是四鞭。陛下说将军无诏动兵,念你醉酒,加抽三鞭。”

    博陆林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别说自己分派两百人过去没有不轨之图,充其量也就是借着酒劲、验证一下皇帝的反应。

    就算真有什么不轨,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二百人的心已被皇帝拉过去了。此时这些家伙们竟然,竟然赏起了落日。

    博陆林回府后酒劲儿一过,一直在后怕。此时看来,皇帝的处置竟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让一个属下抽上几鞭,他还是转不过面子来,“陛下还说什么?”

    校尉道,“朕下说……今日要与德妃和贤妃休息了,但明日验伤。”

    博陆林听了,转着眼珠想了想,皇帝这么打他,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除此之外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皮甲往凳子上一趴,“狠点打,明日陛下验伤之前,鞭痕如褪了,老子唯你是问!”

    “叭——”

    “叭——”

    “叭——”

    “叭——”

    四鞭过后,博陆林后背上火烧火燎的,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执鞭的校尉又道,“陛下让打完了告诉将军,就算身边没有禁卫,二百人都不够他和德妃划拉的,但为将者务必要爱兵如兄弟,一穴可以溃堤、一卒可以偷关,在潼关这样紧要的地方带兵,更不能有丝毫的粗糙。”

    皇帝说的没错,潼关之险要,凭一夫可守,若从正面攻克难度极大,但如果有人从里面偷开关城,那就防不胜防。

    此时,胡将博陆林早已忘记了最初的担心,他暗思皇帝的话,果然大有收益,“陛下还说什么了?”

    校尉道,“陛下还说,将军晚上睡觉可以趴着睡。”

    博陆林“扑哧”一声,鼻涕泡儿都吹出来了,“滚!”

    校尉出去以后,博陆林果然趴在床上——仰面躺是躺不下的,他想一阵、再暗自叹息一番,心说金徽皇帝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怎么这四鞭子挨下来,自己的心里却无比的踏实!

    若是再换个别人,不知自己今日搞出来的擅自动兵一事,又会闹出怎么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博陆林忍着背痛爬起来,赤膊出府、到皇帝下榻的行苑来,他要看一看自己派出去的二百兵此时在哪里。

    圣驾行营外围,自己派出去的那两百唐军五十人一队,分作四队巡视,肃穆而齐整,再里面是皇帝亲卫禁军,而行苑内的灯早就熄了。

    他怕惊了圣驾,悄悄退回。

    次日一早,博陆林又爬起来到行苑见驾,皇帝已经起来了,容光焕发,而德贤二妃似是休息的更好,连日来的劳顿之态一扫而光,个个更显娇艳。

    博陆林向皇帝请罪,托言罪酒。

    金微皇帝开门见山,对他道,“天下一统,再不是战国纷争了,潼关之于朕来说也就是个院门,日常验验过所、放放商旅,你说朕在潼关放置强兵到底是防谁?让洛阳以东怎么想?再说以将军之武艺,有些大材小用。”

    博陆林道,“卑将愿听凭陛下差调。”

    皇帝赞赏道,“不错!朕就是有这个意思,泉州刺史赵嘉年纪已长,上次赈灾时朕见过他,边远之地于他已多有不适,但将军你却年富力强。”

    能从一位守关郎将晋升为一位刺史,博陆林求之不得,内心一阵激动,“陛下,卑将愿往!”

    皇帝道,“但你这个粗糙的毛病……却是朕不大放心的。那里离长安这么远,许多事都要你自己主张,会不会粗糙起来再给朕惹麻烦?”

    博陆林急得,脸都红了,“陛下,难道卑将就不能改么?昨日陛下的四鞭,已使卑将痛定思痛,一宿未睡,立志要彻底改正了!”

    思晴和崔嫣在一边听着,不由抑制不住地想笑,其实直到今天,她们才最近距离地看到了皇帝摆弄人的手法,这简直玩瘸了人不偿命啊。

    昨日之事,思晴和崔嫣是捏了一把汗的,博陆林的举动显然不全是由于醉酒,但他逾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皇帝当时在城头任由亲卫们喝止、或是严厉追究博陆林的逾制之失,那么接下来事往何处走就真不好猜了。

    谁也想不到,事情是这么处置的,博陆林这个胡将挨了鞭子心悦诚服,现在又急于按皇帝的意思赴任了。

    皇帝道,“但右武卫大将军乃是朕的姑丈,朕总须回长安后与他略略通个气,这样才显得周到……”

    博陆林道,“陛下!薛将军一向教导我们,兵都是陛下之兵,任何时候都要令行禁止唯陛下之命是从,不能有门派之见。卑将想,卑将赴任之事,陛下早说晚说都是一样!”

    皇帝却咂着嘴道,“但接任者不至,将军还是走不了……这样吧,泉州的事不能再耽误了!那只好由朕替你暂守潼关,你尽可立刻到泉州赴任了。”

    博陆林就不好再表现出急躁来,反过来说,“陛下,卑将还可再等几日,怎能让陛下守关呢?”

    皇帝笑道,“朕都说了,潼关只是朕的东院门,难道朕就守不得几日?”

    胡将再关切地问道,“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来接任卑将呢?”

    皇帝道,“朕早说过了,这里根本无须硬将来守,大约会从哪座牧场拉几名护牧队来也就是了……嗯……朕也不瞒你,朕打算从夏州北部的军山中牧抽几个人过来,那里离这里最近了。”

    思晴暗道,军山中牧在丰州以北一百五十里,而丰州仍在河套之外,有长安到延州两下里远。从这个距离来看,八成她和崔嫣要陪皇帝在潼关几日了。

    不过,军山中牧护牧队的班底,原来都是思摩手下的颉利部精锐,这可都是思晴的娘家人。

    她不禁暗笑,皇帝嘴里说着不重要、不重要,但却换上了自己人。

    但皇帝也没有亏待博陆林,从一位五品郎将直升中州刺史,皇帝的本钱下的也够大,难怪这员胡将按捺不住赴任的急迫心情了。

    接下来,反倒是皇帝催促博陆林上任,胡将依依不舍,带了二十名亲兵走了,去替换泉州刺史赵嘉。赵嘉见到继任者后,将到长安来另行安排。

    崔嫣问,“为何非得是赵嘉来?峻你有什么考虑?”

    此时身边已无外人,皇帝道,“赵嘉年岁已大,上次朕与你姐去赈灾时,便看此人克己奉公,你是没看到他那一身泥!朕令他到长安来,可在众多老臣中吹入一股清风,也让他们看看,朕可不是只会提拔年轻人的!”

    看来,皇帝有意在赵国公、江夏王两位老臣中再加上一位,其中的详细考虑就不是崔嫣一时能想透的。

    皇帝令人给军山中牧放出飞信,令牧场六百人的护牧队,见诏即刻抽出精干的三百人来,飞驰潼关。

    这还不算完,皇帝随后命两名亲卫飞马回长安传诏,命苏托儿、热伊汗古丽接诏后即刻赶至潼关,苏托儿出任守关主将,他的夫人热伊汗古丽为副将。

    而潼关原班兵马,除了博陆林和他带走的二十名亲兵,一个未撤。

    思晴和崔嫣暗自偷着乐,这哪是不重要啊,潼关的力量分明更增强了。

    ……

    接下来,皇帝便像模像样了守起了潼关,他带着思晴和崔嫣巡视关外的禁沟,并对她们说,

第1268章 人比黄花

    皇帝从延州回来,带着两位妃子、两百名禁卫往潼关绕道一过,打了潼关守将博陆林四鞭子,然后将他给换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件事看起来是很孤立的,与皇帝首次出巡延州根本,就没什么必然的联系。薛万彻在长安得到消息之后,一再地提示自己,“一定是博陆林这个兔崽子不小心惹了陛下烦气。”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起身赶赴潼关后,薛万彻有些心烦,跑到江夏王府来见李道宗,“王爷,陛下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大动作?”

    李道宗安慰道,“能有何事?本王猜一定是博陆林在陛下面前狂妄了。”

    薛万彻狐疑地,牙缝中往里“咝”地嘬了口气,“狂妄的结果是,这小子一下子由个郎将升了刺史、跑到泉州去与福王李元婴殿下作伴,风光是风光了,但这个人于我来说,唉!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李道宗说,“事也不能这么看,就算陛下不动博陆林,在陛下面前,难道你我还能用博陆林干点啥坏事?”

    薛万彻连连摇着头道,“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一手托着关陇,另一手托着山东,在两方面力量之间玩平衡之道,玩得手法娴熟一点不亚于他老子,但这话李道宗不能和薛万彻说。

    长孙润刚刚从崖州大胜而归,无疑是赵国公这一边风头大盛,江夏王宁愿相信,博陆林的升迁又是皇帝对两边的一次平衡,如果他们表示出过份的担忧,反倒不大好了。

    “陛下对老夫不薄,难道对你薛大将军就薄了?只须看一看陛下对金城长公主的态度,你这个驸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城长公主自皇帝上位便住到了大明宫里,与皇后、众妃们在一起,这个事薛万彻知道。岂止是一个金城公主,就看看皇帝对晋王是怎么做的,便知他是个重亲情的人了。

    被皇帝冷落在叠州很低久的英国公李士勣,这日收到了长安家人带来的消息,他不相信皇帝打掉程重珞父子只是出于私忿。

    长孙润带着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文官,和十几名亲兵,在离长安最远的地方取一位封疆大吏的脑袋,就,就他娘跟切个瓜似的。

    年轻的皇帝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个人,在大唐的国土上,不存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李士勣思考问题一向喜欢联系起来看,皇帝着手在江南诸州放任失地佃户垦荒、给他们编户的身份、以及一直在酝酿兴办南方各业的风声,无一不显示皇帝在下一步长远的大棋。

    江南富户、地主们失了佃户,就好比磨架上跑了牲口,佃户们高兴了。

    但地主、富户们不高兴,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的土地越来越没人打理了。

    自古以来谁都在争夺的土地,被金徽皇帝鼓捣的几乎成了甩手货,皇帝又开始给这些嘴撅得老高的人谋划出路

    ——他们可以兴办各种不花钱便办不了的行业,而且一般的佃户根本没能力与他们竟争。

    这样看起来,长孙润、刘审信、樊桂植的崖州之行就不单单是砍个人了,全都是他娘一码子事啊,这是让江南的刺史们都老实点。

    李士勣一向是将自己同长孙无忌、李道宗划在一个层次的,但他感觉在三个人里自己被整的最惨。势力在辽东,自己却光杆子跑到大西边来,一动都不敢乱动,动一动,便有亲王来打板子。

    凡事过三则成众,那么自己滚蛋是必然的了。

    皇帝在朝堂上摆了两把椅子,赵国公一把、李道宗一把,皇帝再摆弄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不然三个老家伙万一抱了团儿,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一想,李士勣反倒认为皇帝对自己网开一面了,相比上一趟下一趟的褚遂良来说,似乎自己的面子上还过得去。

    听说晋王和薛礼、樊伯山又去了龙兴牧场,还带了不少的坛坛罐罐、老老少少,看起来充满了亲情的味道,看爹的看爹,安慰属下的安慰属下,但英国公还是不这么看。

    晋王是此次东行的主角,但薛礼的作用绝不会只是个护卫。

    英国公在暗叹皇帝将晋王和薛礼、渐渐锤炼成一对哼哈完美组合之外,此时只是担心自己在辽东那些旧属——他们可千万、千万、千千万万别再给他惹什么事了,他只想安度晚年。

    赵国公府。

    别看长孙润对他老子戒意如城,崖州得来的口供被他在怀里搂的紧紧的,但门下省要这些东西,他一股脑全给送过去了。

    樊伯山去辽东以后,门下省不是没有主事的官员,身任给事中和外宫苑总监的徐惠,在门下省还是排不上号。

    但谁都知道徐惠正得皇帝重视,谁都不能小视这个女子。

    尤其是门下省此时主事的,是一位姓许的侍郎,他刚刚接到长孙将军送来的东西,赵国公便有手下跑来关照,“此件甚急,兴许徐给事中要连夜看。”

    就这么,崖州供证连封口都未开启,便到了徐惠的手上。

    接下来,赵国公便看徐惠如何做了。

    他不可能亲口同徐惠提自己的想法,那几乎等同于对皇帝说了。

    但是,这个陷入情丝的女子完全可以稍微的利用一下,而且赵国公也不必落下什么痕迹。

    皇帝不在长安,例行的朝会也没有了,此时,长孙无忌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这一件事。对于完成徐给事中的身份逆转,赵国公的身份再恰当不过,她不会不考虑的。

    反正赵国公已将善意暗暗地递给徐惠了,就看徐惠如何回应。

    朝堂之上向来没有对错,只有得失,赵国公知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的道理,但对于徐惠来说却容易得很。

    如果徐惠出手、抹去崖州证供中与赵国公有关的一切痕迹,她所付很少,却一定会得到很多,长孙无忌想不出徐惠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国公不便到太极宫去找徐惠打听,这对于一位一品国公来说太招摇,太与身份不符。

    以他的身份即便见到徐惠也不能亲口问,太显得有求于人了,而且痕迹明显,是示弱于人。

    不过徐惠总要出太极宫,她是外宫苑总监,要到各处的皇家宫苑去巡视日常的管理,赵国公派人严密看住太极宫大门,只要徐惠出宫,要立刻报给他。

    就这么等了两日,手下亲信跑来回禀,“徐给事中出来了!”

    长孙无忌吩咐,“你再派人,暗中看看徐大人要去哪个方向,老夫有大事要找她商议。”亲信接命又跑下去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再吩咐,“御史大夫褚大人自上次骑驴来过一次,也不知近日在忙什么,去请请他,老夫要与褚大人聚聚。”

    下人出去后,赵国公想,经过这番的起伏,料起褚遂良总该长个心眼了。

    一直以来,褚遂良这个人凡事总是和自己站在一起,唯独在鹞国公一案中撇开自己冒了头,这才有了今天的遭际。

    褚遂良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就是手下无人、脚下也没有坚实的地盘,难怪皇帝拨拉此人时眉头都不皱一皱,其实他也就是个跟班的命。

    什么时候褚遂良想摆脱这样的命运,麻烦一定会找上来。

    那么今日,赵国公便让他再跟自己一次班儿,一来可以借机会看一看,褚褚良新上来以后的态度,二来再往身边拉一拉褚大人,三来,眼么前的,便是借他给自己“偶遇”徐给事中打个掩护。

    不一会儿,褚大人便赶到了,这次就不是一头驴、一只搭裢的排场了,但他有一点没变——对长孙大人的谦恭一如往昔。

    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派去盯梢徐惠的人入府。

    赵国公说,“褚大人你看看,陛下带着二妃出去办大事,却把我们闲了下来,不如借此机会,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褚遂良回应道,“确是如此,不过等到陛下回了长安,我们也就没什么功夫散漫了……但不知国公欲往何处消遣呢?”

    长孙无忌假装拿不定主意,褚遂良提了两处,他总说不妥。此时去跟梢徐惠的人便提议道,“国公,褚大人,小人知道翠微宫此时景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子午谷内,此时黄花正艳,还有些看头。”

    于是,赵国公便知道了徐惠的去向,说道,“也好,我们便去子午谷!”

    自从贞观皇帝在翠微宫驾崩,翠微宫已经冷清了许多。

    子午谷中所建的翠微行苑也长期没有皇家人造访,不知这处著名皇家宫苑的管理,有没有出现什么荒怠。

    外宫苑总监徐惠便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来此看看。

    金徽皇帝出行延州,这也算是徐惠的机会,不然等皇帝一回来,各种的文案、议事将会数不胜数,那她也就没功夫来这里了。

    不论是翠微宫,还是翠微行苑,里面留守人员都很尽职,对花木、设施的打理中规中矩。

    快中午的时候,徐惠准备打道回宫。

    但在子午谷口,她看到有一支规模不大、却非同一般的官员野游小队,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褚遂良结伴的。

    徐惠虽是太妃,但她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名号,她必须以下属的身份上前去与赵国公和褚大人见礼,而不要让对方先过来。

    赵国公见到她,极为惊讶地在马上拱手道,“哦!徐给事中,真是巧的很啊!”褚遂良也见礼。

    问过徐惠的来意,赵国公邀请道,“给事中,你再忙也不在这一时,老夫与褚大人正想在子午谷办一场野炊,你参加不参加?”

    徐惠道,“国公之命,属下焉敢拒绝。”

    于是,这三方人便合于一处,慢慢往谷中行来,此时山谷中到处都是灿漫的黄色野菊,赵国公见景生情,与褚大人道,

    “褚大人你看看,陛下用人真是够狠的,也不知道体恤,我们的徐给事中竟比这黄花还瘦了!”

    褚遂良的身份不低,但他不敢有长孙无忌那样的胆子,对着一位太妃开这样的玩笑,只是在嘴里含乎地打着哈哈。

    徐惠嗔道,“国公你明明知道徐惠刚刚病过!却故意这么说。”

    徐惠虽有嗔意,但长孙无忌对自己那件事就有个良好的预感,他知道适可而止,转而说到了子午谷。

    子午谷在秦岭山中,为关中至汉中的交通要道。谷长六百六十里,北出口曰子,在长安县南部,南出口曰午,在汉中府洋县东一百六十里。

    穿越秦岭去往西南益州方向的道路有六条,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

    秦岭山高谷深,尽管这六道占据险要,但它们仍然许多次或被攻破或被偷渡,只有子午谷里的子午道,是六条古道中唯一一条多次被人谋渡、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险峻要塞。

    褚遂良感慨道,“所以,有人说‘秦岭六道,子午为王’啊!”

    徐惠听两位重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说子午道,感觉这次的出行大长见识,蜀汉丞相第一次北伐前,大将魏延曾提出子午谷之计,“请兵五千袭长安”,但因此计太过冒险,而被蜀相拒绝。

    入谷十里停下,赵国公命随从架灶置备野炊,并专门对徐惠道,“翠微宫的选址可不单单因为风景宜人,这下给事中懂了吧?”

    徐惠道,“国公和褚大人不说,徐惠一个女子哪里会知道。原来这里正好扼守长安南面最要紧的门户啊。”

    长孙无忌再对她道,“早年渭水边有军情,老夫那个做皇后的妹妹便做过最坏的打算,一但局面失控,她是想让几位皇子和公主经子午道入川!”

    又特别低声的对她说,“当时送到这里的皇子中,便有金徽陛下”,

    他坐着,指着地下说,“但他便是那时,从这里流落入民间的!”

    凡涉及皇帝幼时身份的事都是绝密,但赵国公此时悄悄透露给她,用意也很明显,徐惠便有一阵子走神,猜想皇帝年幼时那次遭遇的情形。

    她知道,长孙大人一定很想知道那份来自崖州的口供是如何处置的,但褚大人就在旁边,她该怎么与国公说呢?

    这么一来,心中着急的已根本不是赵国公,而是徐惠了。

    家人们射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就在山谷中烤制起来,一阵香味弥漫入肺,不一会儿便摆好了。

    赵国公还带了好酒,请道,8)

第1269章 徐惠醉酒

    徐惠一语双关,“褚大人,原来你也很关心这些事呀!”

    褚褚良,“那当然!褚某在同州时便听人说徐给事中乃是陛下文胆,长孙将军从崖州回来,细想陛下又会有什么后续的文章要做,给事中先给本官透露一二,也省得褚某在黑暗中摸索去了!”

    徐惠看了一下赵国公,发现他此时也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己,看样子已不能掩饰心中的期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崖州供辞中不但涉及了长孙无忌,褚遂良同样也有,而且这位御史大夫在出任通直散骑常侍、中书令期间,接受程重珞儿子的好处数额更大。

    有些人在权势如日中天时,或许从未考虑过以后,或许已经欲罢不能,再或许他们认为这也是权势的一部分。

    或许他们认为贞观皇帝春秋鼎盛,即便将来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变故,这个变故离着他们也同样久远。

    或许他们还有想法赌上一赌,即便换了天子,难道他们不能继续获得新天子的青睐?事实果然如此啊,金徽皇帝上位,褚遂良还是褚遂良!

    看到两位大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脸上来,似笑非笑,仿佛今日她不在秋花灿烂的子午谷说些什么,这两人会猛扑上来掐死她,然后命令家奴就地挖坑埋掉。然后,她从未来过子午谷。

    徐惠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飞快地眨着眼睛,女子这才意识到,她随手接过门下许侍郎送来的崖州供辞,对自己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原来她还想找个机会、单独对赵国公说一下,她要悄悄撤去誊写着赵国公及名下数额的那一页,现在看来,国公还打算着拉褚遂良一把。

    那褚遂良的知交呢?褚遂良知交的知交呢?要不要考虑?一人一张口,万一有个人不小心说出去怎么办?

    她心慌意乱,痛恨自己把那十几页纸随手扔在寝室的床边,便如此心大地跑出来巡视,还敢坐在这里没事似地饮酒。

    不过,她刹那间准确的想起了远在潼关的皇帝,有如飞篷的心立刻抓住了一处落脚地——眼前这两人有着令人炫目的高位,或许他们不敢随意处置掉自己。

    但是原来的打算看来已不合适了,徐惠稳了稳心神,笑意有些僵硬,在赵国公和褚大人看来,仿佛这个问题已惹到了她的不快,但徐惠说,

    “啊啊,两位大人,门下许侍郎倒是把崖州的文卷给我送过来,他说略略地看过,说将来替陛下拟文出不了徐惠的事,因而都塞给了我。”

    徐惠在这一句话中把许侍郎添加进来了,她暗示,许侍郎也看过了这些东西,但许侍郎根本没有看过,东西送来时仍然是被长孙润重新封装好的。

    她还无意似地、提到了皇帝对自己的需要。

    冤枉了许侍郎的歉疚、对自己找到仗势并且机敏应对的喜悦,一齐复杂地涌上心来,听赵国公随口问了一句,“哦,不知都有些什么内容。”

    徐惠道,“国公,属下倒是看了个开篇,留意到里面的一件大事。”

    褚遂良问,“给事中你快说说,是什么大事。”

    徐惠道,“程重珞父子在崖州私铸开元通宝伪钱。案发时,崖州地面充斥了不少的伪钱,由于伪钱里面混铅,在成色上与好钱差别太大,百姓一眼都能看出二者区分,但又不能不用,因为谁都不会将其白白扔掉。”

    长孙无忌“啪”地一拍大腿,“真是恶贯满盈!”

    徐惠道,“无怪国公气愤,百姓们将伪钱称作‘恶钱’,到手后都是优先花出去,而将官府发行的好钱留在手中。不过他们在交易时,要将好钱加价来用,即一文好钱私下里可以当作七、八文恶钱使用。”

    但程氏父子在收缴税钱时,恶钱是一概不收的,崖州上缴户部的开元通宝全都用好钱,但对下采购时,却又不按着民间的习惯,将一文好钱当作七、八文大钱来用。

    如此一来,崖州一斗米本来二十文,别人用恶钱买要用一百四五十文,而程氏父子用恶钱,仍是二十文。用好钱买一斗面是三十七文,市面上涨到了三百文。

    而且,这些恶钱已跨过了雷州海峡,侵蚀到内地来了!

    长孙无忌切切实实看到了此事的严重后果,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来子午谷的正事,忧心忡忡地说,

    “要制止恶钱通行,依靠百姓们不用是不成的,谁都不会拿钱打水漂!但此事事关重大,迁延时久,恐成燎原之势。”

    徐惠道,“幸好长孙将军连根拔除了崖州程氏父子的私铸钱炉,勒令全面收缴恶钱,一有发现使用恶钱者,一律严惩,这便是一件大功了!”

    褚遂良说,“恶钱一出,势必驱逐好钱,物价混乱,良莠不分了!”

    赵国公关切地问道,“徐给事中对此事一定已有些考量,不妨讲一讲,我们一起为陛下想想办法。估计陛下只要从潼关回来,一定将此事看作大事!”

    徐惠道,此事难便难在这里,因为人心如此。褚大人‘恶钱逐好钱’的忧虑,徐惠亦想过的。

    她说,百姓默认恶钱,那不是他们之恶,一则人人都在用,法不责众,二来谁都不想令自己在这件事上蒙受损失,这是人之常情。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先花掉恶钱,留下好钱,无形之中恰恰促使恶钱大行其道。

    其实物价混乱的结果,最终坑害的正是这些无权无势的人,但他们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他们只能先保证自己所行“正确”,但这恰恰使他们慢慢陷入泥潭。

    赵国公拍板道,“徐惠,我们不能再等陛下回来才有所行动,依老夫看,我们是不是先给雷州马刺史、以及钦州、谦州、春州、邕州、容州私下里去个话,令这些临近崖州的边地州府,密切留意市面上的恶钱,一经发现初次使用恶钱者便即杖笞,绝不留情!”

    褚遂良赞同道,“国公之言有理,如发现有两次以上使用恶钱者,哪怕暂时下他到大狱里也是可以的,我们不能不有所行动,等陛下回京后,再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们只可先做到这个程度,同时传信潼关,令陛下知道。”

    长孙无忌说,“徐惠,你来做这件事。”

    徐惠点头,但她知道此事绝非这样简单,因为使用一次恶钱、便有可能受到杖笞,两次使用便下狱,这样的事可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以她对金徽皇帝的了解,这绝不会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不能再有什么轻动了,此时只能含混地应承下来。

    赵国公定下了一件大事,再问,“徐惠,崖州还有没有别的大事?老夫说……是除了崖州恶钱之外的什么事。”

    徐惠直着眼睛摇了摇头。

    赵国公举杯道,“难得今日偶得清闲,却让件恶钱之事耽搁了这么久!即便回去后要马上行动起来,今日我们也须多饮几杯,不负这大好时光!”

    褚遂良立刻响应,“徐给事中文墨之功不让须眉,就是不知你酒量如何!本官知道,金徽陛下的酒量可是称得起海量,你若酒上头不行,一定不会令陛下如意!来来来,本官先与给事中干了这杯!”

    徐惠端起杯,先前的担忧再一次袭扰上来,恶钱逐好钱,难道这件事只诠释了钱币一件事?世上还有什么事与此相似?

    也许人们都惯于凝视别人的恶,而看不到自身,他们一向是视已从宽,不论什么事都有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可一旦事情是别人的,看看眼前的两位当朝大员就知道了。

    想到自己的身世,徐惠感觉更像是身在风中。她那件不可与人说道的心事有赖赵国公暗中成全,反过来,赵国公也正在对她有所期待。

    人道容恶,因为人活于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已。

    地道容物,因为地也分不清良莠。

    好在天道尚健!只要有金徽皇帝在,那么最终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包括她自己的一切。

    而且徐惠发现,皇帝也是尚容的,什么人都能为他所用,包括忤逆过他的叠州刺史李士勣、御史大夫褚遂良、延州刺史高审行,甚至是晋王李治……

    那么,皇帝一定也会容忍她的一些错处,她只是个有自己小心思的平凡女子,也不是什么当朝大员。也许她犯些错处,会令自己看起来更真实、更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人。

    天道尚健,当然也包括皇帝那样的海量。

    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吃惊的注视之下,给事中徐惠一仰脖儿,一大盏酒一下子喝进去了。

    嗓门以下立刻串出一溜火辣辣的灼烧感,然后有一团烈火在肚腹中燃烧。这让她清楚地察知到,原来自己在满腹经纶的头脑之外,亦有着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五脏六腹,它们有厌弃和拒绝、有饥渴和期待……

    然后,她听赵国公笑着说道,“原来徐惠也是这般豪爽,怪不得陛下如此的看重你了!但徐惠,你陪褚大人喝过了,不会丢下老夫吧?”

    赵国公亲自上手,抓住酒坛为她满酒。酒声沥沥,国公举杯道,“徐惠,这次是老夫敬你了!”

    在两位大员的注视下,给事中眉头不皱地又是一饮而尽。

    不但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连侍立于旁的下人们亦是吃惊非小,徐惠还想返过来敬两位大人一盏,欠着身要为他们满上。

    赵国公慌忙斥责手下,“你们这些杂碎,真是没有眼利!怎么能让给事中亲自动手呢!”

    家人们不敢怠慢,心说刚才是谁亲手给这女子倒酒了,此时却怪我们。

    酒倒好了,徐惠又是一饮而尽。

    又喝了十几下,长孙无忌吓坏了,反过来相劝,“徐惠,徐惠,我们少喝一点吧,谷中风这样劲,对身子不好!”

    褚遂良也开始劝,“给事中,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再说‘子午冲肠’这是在说道儿的,还是少喝点。”

    徐惠好像没听到这些话,喝到最后,她身子一歪,歪倒在山花丛中。

    赵国公连声催促,“还不快些将给事中的车子赶过来!”

    车子赶过来了,但徐惠随行的除了一位婢女,剩下的全都是男子。

    长孙大人焦躁地勾着手,示意婢女上前,快些扶徐惠上车回长安,但婢女无能为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徐惠迷迷糊糊说,“事要多知……我岂不知……不不……我只知恶钱。”

    褚遂良道,“国公,你看……徐惠的身份又不能令那些家丁们上手,只有你的位份才合适。”

    赵国公生怕徐惠再说出什么来,略一迟疑,俯身抱起她。这个女子年轻而美好的身子有些发烫,柔软、但有些轻。

    她极力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赵国公,又把手向他脖子伸过来,但没有成功便垂回去了,口中呢喃道,“陛下……徐惠有个错……”

    长孙无忌忽然眼中涌泪,扭头冲身边下人们吼道,“混帐东西们,还不快去开路,在等什么!”

    人们呼啦一下跑到前头去了,只剩下个褚遂良。

    赵国公对褚大人道,“这都是你我的罪过了,你我任何一人的年纪都可做她父辈,却害她一个女子在野外醉成这样,陛下若知,一定责怪我们!”

    这些人匆匆起行,朝着长安疾驰,赵国公、御史大夫两位当朝大员寸步也不离地一直随护着车子入了承天门。

    在两仪门外,他们目送着徐惠的车子驶进去,赵国公眼也不抬地冲褚遂良挥了下手,两人分道扬镳。

    ……

    大明宫,皇后柳玉如听说给事中徐惠又病了,是在巡视翠微宫和子午行苑过程中冲撞了刚硬的谷风。

    皇后说,“她可真是没娘的孩子,动不动生病,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呢?本宫都有替她病这一场的心思了!”

    樊莺道,“要病也是谢姐姐替她病,别人还看不出来。”

    谢金莲听了,对樊莺将她与徐惠并提极为不满,但身为贵妃,却不敢顶撞淑妃两句。

    皇后决定起身再去太极宫一趟,到安仁殿探视徐惠病情,皇帝不回,皇后认为这就是她的事。

    谢贵妃托言身子不适,没去。

第1270章 宫中日常

    眼下大明宫里能够脱得开身的就是皇后、谢金莲、樊莺,而思晴和崔嫣随着皇帝去延州后,丽容一直接管着大明宫日常的内部防卫,她脱不开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剩下来的婉清、苏殷、丽蓝谁都动不了。

    等柳玉如和樊莺人两人走了,谢金莲觉着不是滋味,柳玉如嘴上不说,但谢金莲的抵触情绪让人看起来太明显。谢贵妃此时有心再想跟过去看看徐惠,但已经不能了。

    皇帝不在,这些妃子们要出大明宫,得有皇后的懿旨,但此时皇后人已在太极宫了。谢金莲坐在大明宫里,感觉着这世上最委屈的人便是自己了,“既生莲,何生惠?”

    难道她要跑过去,让别人拿她和徐惠评头品足?掂量一番谁更年轻、谁更有文墨、谁更像谢贵妃?

    她都被自己的念头气乐了。转而又生皇帝的气,因这家中排名靠前的几个人中,谁都随着他出巡过,唯独没有姓谢的。

    柳玉如和樊莺一起随峻去过江南,柳玉如随着峻去过泉州,樊莺随着峻去过逻些城、余杭,樊莺和崔嫣又随着峻到过雅州,只有她哪里也未去过。

    谢金莲托病不去看徐惠的原因,也是不想在大庭广人下与柳玉如、樊莺站到一起,皇后和淑妃一向是同出同入的,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等皇后和淑妃从太极宫看过徐惠回来,说徐惠的病很重,严重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太医怀疑是过量的酒损害了她的脏腹。

    说到这里时,柳皇后还寻思着说,“徐惠对本宫说想见她的父亲,这对她的病一定有好处,本宫想安排个时机让果州刺史回京一趟,只是未细想此事要如何运作。”

    谢金莲知道,柳玉如所说的这个果州刺史,便是徐惠的父亲。如果徐惠的病已经到了非要她父亲放弃公务、回来看视的地步,那得多严重?

    谢贵妃说,“姐姐,明日我也要出宫一趟,我是想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大人和郭叔叔,母亲大概是一月生产。顺便的话也可能去看一看徐惠。”

    柳玉如说,“我想到了!峻不在长安,由舅父大人来办果州这件事!但派别人去与舅父大人说总有些不郑重,金莲,你明日看过了母亲,便去赵国公府一趟。”

    谢金莲想,这就自由多了,不必给柳玉如和樊莺作花叶,有贵妃的仪仗可用,而且去永宁坊恰逢女儿甜甜去了龙兴牧场,不存在假公济私。

    她说去准备一下,从皇后处出来时还在想,要先去永宁坊,再去太极宫,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去赵国公府通知果州之事。

    这便是谢贵妃的心思,不能说不周密。

    柳玉如像是猜到了谢金莲的心思,当樊莺说,明天她也要一起去永宁坊时,皇后制止了。

    随后,有一封罗得刀的密信,由专人从黔州刺史府送到大明宫来,上头端正地写着,“陛下亲启”。

    樊莺当时便要拆看,皇后不让,樊莺说,“这一定是管家写来的私信,不是什么公函,不然一定会走官驿。”

    皇后说,“那也不行,罗得刀跟峻这么久,他岂不知我们家中有个樊莺?信直送大明宫、他还要专门写上‘陛下亲启’,你说我们能不能拆看?”

    樊莺吐了下舌头,不再坚持。

    她们决定,立刻派人将密信转送潼关,两人凑在一起,又写了家中这些日子的事、徐惠的病,然后一并送出。

    ……

    潼关,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接到皇帝旨意,早就到任了。皇帝将二人一同调到潼关来,有让他们安下心来的意思。

    几天后军山中牧的三百护牧队也赶到了。若不是护牧队中因为谁能来、谁不能来分争了好几个回合,这些人可能到的更早一两天。

    皇帝同这些人见过面,却仍不急着返回长安,思晴和崔嫣当然也不催促。

    在巡视禁沟地形时,皇帝曾同德贤二妃说到了延州开荒的必行。

    他说,禁沟以及另外几道南北向的沟壑,以往便是汇入黄河的干涸河床。

    这证明在古时候,潼关一带雨水是很充沛的,至少在秦代,禁沟所处的高塬上,生长的野桑林应当比现在更茂密。

    这便是秦国在与六国的纷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猜测,关中平原在秦代,一定比现在更加肥沃富饶,这使秦国有取之不尽的谷物。

    但是再看看此时,随着大唐的昌盛,长安的人口将会日益增多,“粮食,两位爱妃!不处置好粮食,长安早晚有不安定的一天。”

    思晴和崔嫣这才体会到,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么不容易,这些日子他走庆州、去延州、潼关换将,心里还得想着长安的粮食。

    皇帝说,当然,供给长安之粮可以从江南经运河、洛阳黄河段、渭河运过来,但什么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只靠一条路子,万一路子断了呢?不战而自乱?

    “再看看渭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我们放着泾河、渭河、洛河、黄河这么多的水力不用,只等着靠天吃饭,地空着多可惜呀,”

    皇帝说,“没有雨水、再不引水的话,那里的好地方也只能种些低产的乔麦,其余地方只能长草。”

    “而延州一旦开荒、引水成功,你们好好想想吧,长安北望,遍地谷香,取粮便易快捷,不必劳民伤财,也不必受黄河峡口汛情影响,那么长安将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繁荣!”

    更重要的皇帝没对两位女子说:河套内有了良田,人口必定繁盛,对长安的拱卫将更坚固,而且对河套之外地带控制、以及军力的投送能力将更容易。

    兴许那个时候,大唐的北方五牧将会往北方走得更远一些。

    而那时由关内、河套地带往东、往西调派兵马,地形、地势正好发挥大唐骑兵所长,“不到那个时候,朕只能令盖苏文替朕暂管着高丽,而葱岭以西更是鞭长莫及!”

    原来,金徽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一直都是河套,从这里生发出去的计划雄心勃勃,原来要一直辐射到高丽和葱岭。

    而崖州和江南一带的几件举措,对皇帝来讲只算安内,搂草打兔子,一件崖州程氏父子的事,由长孙润带了两个人完成了,另一件江南置业、及个人垦荒之事,皇帝正是倚仗着徐惠。

    “峻,但你就坐镇潼关,来遥遥地盯着延州吗?”

    皇帝道,“有代抚侯在延州垦荒,还用得着我去盯着?本帝只是想给他琢磨些人手罢了!”

    崔嫣问,“从哪里琢磨人呢?我也没见人啊!”

    皇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抬起手往东指了指。思晴和崔嫣再要问时,皇后柳玉如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潼关。

    皇帝先看了黔州刺史罗得刀的来信,“工程已近攻坚,预计明年二月可最终竣工,另有陛下密嘱一事,小人业已探明,确如陛下所料……”

    崔嫣探身子过去欲看,但皇帝已将信赴于烛火之上点燃了,惹得贤妃一阵不高兴,皇帝道,“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再看皇后和樊莺写来的信件,得知徐惠患病,而且还很严重,皇帝显得有些焦虑,坐立不安。

    思晴和崔嫣认为他一定打道回长安去,但最后,皇帝给柳玉如回了封信,让她好生照料一下徐太妃,“务使她早日康复”,令快马送回去。

    可能徐惠的病情影响到了皇帝,他不再四平八稳,令送信亲卫回京时,同时传他诏令,让赵国公、江夏王、薛万彻马上赶到潼关来。

    在等待这些人的两日,白天时皇帝携二妃到潼关城中走走,巡视一下关城防务,晚上时便同二妃腻在一处。

    他好像是有临大事之前的兴奋,那个亢奋劲就甭提了。

    两日后,赵国公等三人赶到,不知皇帝召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打算。

    金微皇帝拿出洛阳一带折冲军府的花名册,对三人道,“马上给朕商议一下,河南三十九座折冲军府,朕决定砍下来十三座,砍谁不砍谁,右武卫大将军提出来,朕与国公、王爷作个参考。”

    三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简直太突然了,动作也太大的过火。

    薛万彻道,“陛下,微臣以为这,这太仓促了些。”

    李道宗想了想,也说,“陛下,河南一带一向是我大唐军事重地,因为从这里,往东可迅速投兵于青州、胶州,往北可应援幽州、营州,南可下扬州、苏杭,西可至荆襄、巴、蜀。先皇在世时曾着意经营这块地方,许多的军镇也都是先皇钦定,真不可轻动啊!”

    这里正是归江夏王所管,底下各折冲府的都尉,几乎全都是他和薛万彻的属下,金徽皇帝猛然提出这样的设想,不能不令他们感到突兀。

    洛阳周边二十个县,竟然有折冲府三十九个,武定折冲府、复梁折冲府、康城折冲府、柏林折冲府、岩邑折冲府、阳樊折冲府、王阳折冲府、永嘉折冲府……轩辕折冲府。

    现在,皇帝金口一开,要他们砍下来十三座,这是三成还强的力度,连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吃了一惊。他都担心乍闻此讯,江夏王李道宗可能跳起来。

    但王爷最终未跳,只是在尝试着说服皇帝。

    李道宗说的没错,可以说洛阳正处于中心地带,从这里往大唐任何地方派兵都极为便利,而且这里地产颇丰,有能力养兵。

    说这里是贞观皇帝多年经营之地也不过份,李道宗没有张口瞎说。

    皇帝道,“这里是朕的父皇钦定的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父皇那时国乱方定,当然要好好经营这里了,而朕当朝时情况早已变了。”

    “你们想一想,洛阳养了这些兵马,贞观年间倒是动用过几次?朕所知的只是李靖平定突厥时用过,贞观十八年以来每一次对高丽用兵,却只动用了幽州、营州和辽州兵力,洛阳动了几人?”

    李道宗想了想,还真是没怎么动。

    皇帝道,“我们君臣遇事如总是拘泥于旧制不知变通,到时候兵不常运,人再多也不强了,搂着再多也没用。”

    薛万彻道,“陛下,只怕事情提起的突然,折冲军府府里难免会有什么波动,微臣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担心。”

    皇帝道,“朕还怕谁闹到潼关来?”

    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皇帝从延州拐到潼关,并不是漫无目的。

    他不但换了潼关守将,自己亦留在潼关不走,议个事还要三人跑来这里,看来已作了充足的准备了。

    李道宗终于说,“陛下之言确是有理,其实这件事,微臣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事当先,还是考虑太多了。总觉着那些老部下无处安置,他们毕竟跟随先皇立下过战功,因而一直迁延至今,都是微臣之过!”

    皇帝道,“江夏王能如此说,朕是相信的。老臣之心,拳拳之意,朕从未歪曲过。但我大唐今后养军绝不是对内,而是对外,确实是该变通了!”

    赵国公这次到潼关来,其实没他什么事,他惊讶于皇帝行事之快,处事之稳,薛万彻和江夏王纵使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只能服从。

    赵国公设身处地为薛万彻着想,“只怕一时不好裁断,取舍起来难啊。”

    皇帝很是耐心,说到了早年从洛阳一带派兵平定突厥、薛延陀的战例,“假使在河套地带有我们的一支劲旅,洛阳之兵也是用不上的。”

    皇帝的意思是,适当裁撤洛阳一部军府,使之能够保证洛阳一带的日常防卫,并能适应国内低等程度的派遣需要,那么军饷将更加宽松,军士的装备尽可再进一步官备,于府兵的农闲集训大有好处。

    江夏王笑着问道,“陛下,你这个主意是不是早就在打了?”

    皇帝道,“当然,一直以来只是个设想,确切说……应该是从朕的小德妃生了儿子那一刻朕才下了决心。朕若不强国强军,何日才能由陆地上、四平八稳地行过去见他?”

    他与三人讲了延州开荒,长安的长治久安,经营河套地带的重要,由北方五牧一带、也就是河套外侧集兵之便利,“那将是万马奔腾的气势!我大唐之兵锋,难道就不能横越葱岭直达波斯?”

    皇帝的这一雄图,令众人禁不住心潮澎湃,薛万彻激动而鼓舞地回应道,

第1271章 晋王点兵

    皇帝道,“朕打他一只饭碗,再给他一只新碗,不服之辞从何而来?”

    江夏王、赵国公上下一联系,再加上皇帝打碗、给碗之说,竟然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惊异地问道,“陛下,你是说……”

    皇帝道,“朕是说,择优异者共十三府,移驻延州、夏州、灵州、庆州、原州、胜州军屯!延州单增三府,其他州各增两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朕要他们移驻河套一带,日常垦田自养,闲时大漠训演,由北方五牧提供优质马匹,官给军械、朕要让他们脱步为骑。兵减赋三年,将官升一阶,看谁不想去?”

    赵国公一边听,一边心往下沉,怪不得皇帝也将他叫过来,原来这就算提前给他吹风了!

    太原、潼关一线往西,历来都被长孙无忌视作他的地盘,若按皇帝的意思、一下子移十三府过去,这不全乱套了!

    而江夏王李道宗、薛万彻一时之间悲喜不清。但碍于赵国公的面子,不好表现出过多的兴奋,面色上竟然也呈现出凝重之色。

    最后,薛万彻不确定地问道,“陛下,微臣只怕……三十九军府,拉谁不拉谁,最后别再打起来呀!”

    骑兵一向是大唐军中的香饽饽,十三府只要移过去,步卒立刻转化成为骑兵,官供马匹军械,更别说去者减赋、官升一阶了。原来他们担心之事一下子反转,眼下倒是怕去不成的有意见了。

    皇帝道,“嗯,朕是有这份担心,不然凭什么将你们拉过来一同商议?谁不知上郡古邑,人文荟萃?谁不知上郡女子天下知名?那个肤质细腻的,一把都能掐出油水来!”

    他强调说,“拉家带口的就不必去凑热闹了,年老体弱的也不必去。”

    赵国公沉默不语,他心中的那个担忧,是不能提到桌面上来的。

    皇帝看向长孙无忌,问道,“国公,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宏图大计,必是强国之路,因为自周以来,北方胡人无不是各朝之心腹大患。个中原因,恐怕便是历朝没有一支来去如风的常备劲骑,兵多,则养兵艰难、朝延靡费,兵少了又不足以形成足够威慑,但陛下的军屯之法,恰将两个难题化于一处考虑了!微臣此时胸起层层波涛,激情不能自抑,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来了!”

    皇帝知道,他的这位舅父大人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还有更真心的话不便提在明面上来。为打消赵国公的担忧,皇帝像是对他,也像是对每个人说道,

    “诸君金戈铁马、箭雨枪林的走过来,随先帝一统河山,正是给了天下万民一个安居之世,这个朕岂会忘?汝等即便坐拥些良田、出入驷马,朕也从不眼馋,但有道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国富可不同于国强啊!”

    三人微微点头,听皇帝再语重心长地说道,“中国富庶则引人眼妒,离乱则招人欺凌,北胡物产乏匮,但从不乏进取之心,为何南人的北伐总是浅尝辄止,而不能像北人南侵那样,如连绵波涛,无休无止呢?”

    皇帝“从不眼馋”的话,忽然令长孙无忌感觉到,自己借了同州乞丐一案之便、从褚遂良手中匿下的那几千亩良田的事……是不是被皇帝知道了。

    他有些惶恐,身为长孙皇后兄长、一品国公,长孙皇后的儿子当国,舅舅却在营私,这件事万一让人知道了,长孙大人脸上挂不住啊。

    但皇帝的话极富推心置腹的人情味,又不像是专门讲出来安慰他一个人,赵国公稍稍的又有些放心了。只是那几千亩地的事,此时一想便如鲠在喉,扎得他有些刺痒。

    果然,皇帝的重点并不在良田上,“但富而不修武备,我们君臣早早晚晚必受国人品评。”

    江夏王道,“上郡①一带的的确确该好好经营一番了!九年渭水之盟,还不是突厥人来的太快了,泾、原之地让他们一踏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他对这个表示认同。

    皇帝道,“列位乃是我大唐开国重臣,中流砥柱,总该体会朕的用心不在于削夺一人一事。为了万民万世的基业,朕虽不穷兵黩武,但一定要有令人望而却步的过硬资本!”

    赵国公胸起波澜,猛然站起、躬身拱手道,“朕下,老臣对陛下军屯之策从无芥蒂之心,必然与江夏王、右武卫大将军同心同德,一力办好此事!”

    皇帝十分欣慰,赞道,“舅父大人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

    君臣几人的心思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一致,接下来问题居然又回到了薛万彻最初的担心上来,借着各人一时无语的空档,右武卫大将军问道,

    “陛下,事情还是不大好办啊,抽谁不抽谁,撤谁不撤谁,居然还是有些难呢。微臣一向主张带兵要让人心服口服,万一抽不上好签、去不得灵、夏军屯,将领们跑来质问微臣,恐怕不大好应对,因为这也不是战时,只凭一纸军令便能使人服从!”

    皇帝道,“呃……这还真是个难办的事,怎么办呢?朕想起来,自朕上位以来居然没有一处地方生事,这些兵们也太过的无事可做!”

    赵国公乐了,说道,“这便应了攻心为上的话了,有我皇陛下在长安坐镇着,谁会那样的没眼色!盖苏文吗?他此时竟然比任何一人都老实了。”

    江夏王道,“难道陛下你想给他们找些事做?”

    皇帝拍拍脑门,“看朕这脑袋,让那些乞丐气得,都有些不大够用了!”

    长孙无忌问,“陛下,如何?”

    皇帝道,“朕猛的想起来了,晋王与樊大人、薛礼及永宁公主去了龙兴牧场,想来此时已到幽营一带了,”

    其实,薛礼的行程早已经飞信传递过来,他是故意这么说。

    但薛万彻已经猜到了大概,果然皇帝道,“三十九府之兵没事已久,朕可以找些事给他们来做做……可令晋王暂于幽州止步,替朕检阅一下他们。”

    这倒是个法子,皇帝说,规模也不必大,只须传令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令他们接令后,各自出动五十名军校奔赴幽州汇集。当然要刨除每一府起始路程上的差别,于抵达时间上稍作增减,务求公正。最后将以先到、军容齐整、且到即能战者为优。

    方法虽说简单,对每一军府来说,只抽五十人也算不上劳师动众。但要知道,此时正是农忙时节,抽兵真有些难度。

    但这不恰恰能够检验每一军府的出动能力和统兵强弱?

    关键是,金徽皇帝说,此事万不可事先把什么都对各军府讲清楚了。假使国境上突发战事,哪个外敌会傻到事前先把话给朕递过来?都是在突发情况下才集兵的嘛。

    众人此时越来越心知肚明,皇帝庆州打乞丐、延州看垦荒,回来专门到潼关一趟,看起来东一下、西一下,但这一套把戏十成里肯定有十成,在他从延州回程时都计划妥贴了。

    弄不好,在皇帝派着晋王李治、侍中樊伯山、兵部尚书薛礼,拉着老老小小去龙兴牧场时就有了安排,但他说的就跟猛然间刚刚想起来似的!

    赵国公心中叹道,“妹妹啊妹妹,你早年间若不离开太和宫、非要去渭水边那一趟,谁知你与贞观皇帝未丢的两子,会不会也出落成承乾之流!谁知我大唐还有没有这位金徽大帝!”

    皇帝的打算总归是为了国富兵强,有他在那里谋划着,总强过底下彼此间勾心斗角的自保富贵,他提议道,“陛下,微臣看事不宜迟,如何通知三十九军府是该马上谋划一番了!”

    皇帝道。“这倒不难,只须派出骑驴信兵六人,执军令三十九份,出潼关后依次通知便可,去幽州稍远的必先得信。”

    三人一想,还真是此理,离潼关近的先得军令、可先行组织抽人,那么在机会上,三十九府大致可以拉平了。

    “但陛下,为何非得骑驴传信?”

    皇帝道,“骑马则太快,于近潼关者不公啊。”

    江夏王说,“对,对啊,正是此理,微臣想传令的路线还须进一步斟酌,力求公正,让那些落了后的家伙们谁也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国公说,“我们这便商议起来!”

    ……

    随后,潼关副将热伊汗古丽发现,有六名骑驴的传令军士一股脑出关往东去了。他们像是很急,频频挥动手中的鞭子,驴也卖力,出关后四蹄刨开消失在关外的山道上。

    她下关来与丈夫说道,“苏托儿,这可真是怪了!你说军令紧急吧……这些人倒是很急,但为何要骑驴传令?只见动作不见里程!”

    苏托儿道,“我们夫妻只须做好陛下吩咐的守关之事,你所说的倒是极为玄妙,不过陛下就坐在潼关呢,我可不会想那个究竟,空费心神!”

    热伊汗古丽听了,以为丈夫说的有道理。

    函谷折冲府座落在潼关以东一百四十里,第一个接到了命令。

    关中和中原地区隔着一条狭长的函关古道,在西周时期此地被命名为“陕”,陕字的原形为“夹方”,意思就是狭长的道路,古道的最东边就是函谷关。

    函谷折冲都尉姓万,一向心机过人。他对这道集兵于幽州牧的命令有些不解,你说若是幽州有战事又不像,有战事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派五十人出去。

    不打仗的话,为什么传令又这样急?

    传令这样急,为什么令兵不骑马骑驴?

    金徽皇帝坐在潼关这件事他有耳闻,皇帝是牧监出身他更知道。弄不好就是幽州牧场缺人什么的,皇帝有什么想法了。

    虽说眼下正是农忙呢,但按理说集兵五十人也不算什么难事。他断定这一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许幽州牧场的牧草需要打个捆、上个垛什么的。

    他吩咐道,“去安派个队正、带五伙人前往幽牧场,干活儿时都给老子长个心眼儿,别给老子傻干。”

    命令一步一步传下去了,唐军编制每伙十人,有伙长,每五伙为一队,设队正,人人都知道这不是去打仗,集齐后派了坐骑,往幽州慢慢腾腾进发。

    幽州牧场。

    牧监第二次迎来了晋王一行,这次是由龙兴牧场回转的,这些人到了牧场以后便不走了,踏踏实实在牧场中停下来。

    幽州牧监心存疑惑,大唐的一位亲王、一位兵部尚书、和一位门下侍中看来是真没什么正事可干了。

    樊伯山每日里拖带着永宁公主、和那个叫高舍鸡的男童四下里乱逛,牧监却不便追问,不知晋王殿下不急着赶路是什么原因。

    这日,牧场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牧监连忙步出观看,有牧子奔来回禀,“牧监大人,伊川折冲府有五十名骑兵到了!”

    正说着,晋王李治和兵部尚书薛礼已经过来,晋王吩咐道,“速速安排食宿,不得怠慢,粮、薪、酒肉不够,可执本王的令去幽州城内置办!”

    牧监不敢怠慢,马上操办,“殿下,只这五十人的伙食不算什么难事,又何必去幽州呢。”

    晋王掐着手指头,暗暗算了一下,说道,“非也,以本王算来至少不下一千九百五十人,你去办妥了来交令吧。”

    薛礼也不闲着,吩咐人详细问明来人,是哪座军府的,队正是谁,一一记录在案。

    这些人赶到后,也问,“牧场中有什么活儿,只须牧监大人吩咐,我们自去干了便是,不敢有劳薛将军接洽。”

    薛礼微笑着,也不解释,但这些人要想饮饮马、擦把脸却是不成的,早有晋王的卫士们,组织这些人到幽州牧场以北五里,那里有护牧队演练骑射的校场。

    薛礼道,“每人射一箭,录过名次再来吃饭!”

    第二拨儿赶到的,是通谷折冲府五十名军士,与第一名几乎是前后脚,薛礼仍是那样安排。于是有军士私下里嘀咕,“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为幽州牧场选拔护牧队!”

    有人低语道,“有理啊,但谁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刚才那一箭,我便故意射偏了几分,想来不致留在这里了!”

第1272章 太监熬不了君子

    而有人说,“你可真差了,我们跑出这么远来就射一箭,撑的可是我们折冲府的脸面,说什么也须认真一些,不然排个老末回去,岂不挨将军骂?”

    “正是此理,再说,有大唐皇帝陛下亲任总牧监,我倒很想留下来!”

    随后,晋王李治亲自出面见这些人,对他们道,“诸位千里赶到,辛苦之至,好酒好菜必不可少的,人马集齐以前,你们也没什么事可做,只算放假,好酒好肉,好生休息!”

    随后,有各折冲府军士成队的赶到……

    ……

    徐惠这些日子折腾苦了,太医说,过量的酒极度伤到了她脾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初几天她什么都不能入腹,吃入便立刻吐出,人也消瘦了许多,脸色腊黄。

    在她卧床的时候,兄弟徐韧寸步不离地照顾,皇后第二次来安仁殿看望她时,恰巧见到了徐韧,直夸他懂事。

    皇后和淑妃来时,一位太医正在给徐惠太妃把脉,另有两人相陪。

    其实这不是什么难治之症,少顷便同皇后回禀说,徐惠太妃得的是脾气虚证,面色萎黄,语声低微,食少舌淡,脉相虚数,这是太妃前些日子刚刚患过风寒,体质很虚时便又暴饮,将脾气伤狠了。

    随后,太医们斟酌了方子,乃是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四味,研为细末和水煎至七分,加盐少许,每服两钱,但要坚持一旬,方可慢慢调理回来。

    皇后对徐惠病情极为关心,于是又问太医医理。

    太医说,人参甘温,白术苦温,茯苓甘淡,甘草甘平,三甘一苦四味药温和而不烈,都是中和脾气之佳品,正如人中君子,极适徐太妃虚弱的症状。

    皇后放了心,又看到了站于一侧的徐惠兄弟,便和蔼地对他道,“徐韧,本宫听说熬药的差事都是你在监做,这次更须仔细,好令你姐姐早日康复。不然陛下回京她拟不了文章,便不好了!”

    徐韧年纪不大,十分顽皮,见皇后并不讨厌他,便仗起胆子回道,“皇后娘娘,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笑道,“且说无妨。”

    徐韧面作难色,回道,“若说别的药,小人熬便熬了,但这一副药小人却万万熬着不合适呢。太医刚刚说了,里面四味药个个都是君子,而我一个小太监……”

    皇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问太医,“难道还有这个讲究?”

    太医心说,你小子就是想偷懒,却说的这般郑重其事。不过,太医们来时还见他牵条狗,东一趟西一趟的,料想这小子玩心重,若真不想做也做不好。

    于是,太医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回道,“嗯……嗯……确是见些道理!”

    徐韧借机说,“皇后娘娘,小人知道宫闱局的叶内给做事使干净利落,是个把握人,可不可由她来做?”

    见皇后和淑妃一时想不起这个叶内给使是哪个,徐韧提示道,“就是那个叶玉烟啊!”

    徐惠嗔责兄弟,“你不要无礼,怎么直呼内给使的名字。”

    淑妃却一下子想到叶玉烟这个人,应道,“也好,那就是她了。”

    叶玉烟忽然听说皇后就在安仁殿,又专门派人来叫她去,她心中迫切,匆匆赶过来,认为多半是皇后知道了自己在掖庭宫侍奉皇帝的事,这一定是要让自己见见天日了。

    她赶到安仁殿,却听皇后吩咐她专替徐惠熬药。

    叶玉烟认为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大适合侍候一位太妃,毕竟一个是侍奉过先皇,另一个侍奉着现任皇帝。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皇后娘娘专门吩咐给她的,像是极为看重此事,这便是对她的信任了。

    叶玉烟知道,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柳皇后对家中人还算大度,九妃的设置突破四妃之例,便是柳皇后的主意,那她更不敢怠慢的皇后的旨意。

    新罗的小德妃生皇子死了,叶玉烟知道这件事,谁又说得好皇后娘娘某一日不会将自己补上去?

    徐惠生病后,在归真观的禅房里辟出来专门的一间,垒好了炭火炉子用于熬药,因为这里住着有些来头的六七位女尼,大约可以借到些仙气。

    这里又紧临着徐惠居住的安仁殿,奉药很方便。

    叶玉烟从徐惠处出来,来到归真观,这里原来有奚官局专门负责熬药的两位女工役,叶玉烟到这里来,主要是监管她们别懈怠,动手是不必她动手的。

    她进来坐下,看着两名工役将药材滤水洗净、研末、也不怎么繁琐……

    然后,叶玉烟看到那个小太监——徐韧跑过来,站在门外边冲她挤眼,一脸的得计。

    前番洛阳宫裁撤鸡坊,以四忘之罪砍了一位县令,但主要的当事者徐韧却未受一丝波及,而且还入了太极宫陪伴她姐姐,不得不说皇帝对他很照顾。

    两日前,徐韧牵着狗在承庆殿外边遛,狗见了叶玉烟狂吠,叶玉烟没法子狗,便喝斥徐韧,不让他乱跑。

    徐韧不耐烦,意然撒开了狗绳子,狗追得叶玉烟尖声叫着狼狈逃命,徐韧哈哈笑着看她热闹,最后一刻才将狗唤回。

    “死太监,”此时,叶玉烟坐在归真观里只是低声地骂了这么一句,便扭头不理他。

    ……

    徐惠只喝过两服药,便觉着好了一些,她支撑着爬起来,看着崖州供辞发呆。赵国公的意思,很显然是要连褚遂良一起匿下。

    但徐惠却有自己的主意。

    她知道楚庄王①绝缨会的典故,又拿定主意就是要在皇帝面前犯个大错,于是叫兄弟拿了火盆,十分大胆地将这部分证辞——焚掉了。

    焚掉了。

    连小太监徐韧都觉着不合适,“姐……这这……陛下杀几百人可就是动动嘴的事……我们俩人,扛得住么?”

    他像做贼似的,端着一盆纸灰跑出去埋了,回来后又挥着袄袖子驱散屋中的烟味,但徐惠一点都不怕,反正已经烧了,后悔没用。

    万一皇帝动了怒,她便以楚庄王的典故应对——上边所录的人太多了,她这么做是为了不使皇帝为难。

    她还相信赵国公会暗地里帮她。实在不行的话,她还记住了证辞中的这些人,以她的记性连每人的数额大致都不会错,那么她只须忘掉两个也就成了。

    随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徐惠再坚持着将崖州恶钱的事思索起来、揣摩皇帝对于这类涉众的事要如何处置。

    总之她坚信,皇帝绝不会拿那些花过恶钱的普通平民说事,那么要禁绝恶钱,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这一日,徐惠让兄弟帮着研了墨,铺开纸,想一点写一点,不知不觉,等写完时竟然已是后半夜了。

    徐惠一宿未睡,早上又让徐韧扶着,姐两个出了两仪门。

    她将上次给樊大人和赵国公看过的、江南茶酒各业兴办法案、和刚刚写好的禁绝恶钱之法一起送到门下内省,让他们将两份东西给皇帝送到潼关去。

    这样,等皇帝从潼关回来时,估计已将两份文案的内容了然于心,有什么不妥之处,回来时便可立即修改,而那时估计她的病早好了。

    因这两日进食很少,徐惠很虚,再由兄弟扶回安仁殿时身上都湿透了。她躺下休息,直到午后,徐韧的狗在外面充满敌意的吠叫起来。

    ……

    皇帝在潼关稳坐但耳朵却灵得很,五天过去了,三十九座折冲府里仍有六个府的人没有出发。

    除去传令兵路上耽搁的时间,很显然这些人拖沓了,薛万彻在皇帝面前显得极为不得劲儿。

    又过了一日,皇帝说,“行了,朕已令晋王起程回京,传令这六府不必再派人去了。六府裁撤,临近并入他府,原军府之将,自上至下每人自降一阶,随并入军府任副职。军屯十三府完成移驻后,洛阳所剩二十军府重新布局。”

    江夏王和薛万彻无话可说,连替那些被裁撤军府讲句情的勇气都没有。

    赵国公长孙无忌冷眼看着江夏王和薛万彻难受,连他都有心事出言安慰两人几句。但皇帝并非拍脑壳,弄得有理有据,真的无话可说啊。

    幽州集兵之事,说大则大、说小也不小,假使这次在幽州方向有重大战事呢?军中可以有小事,但军令却没有大小之分。

    也许这些年洛阳周边人马很少被拉动,就连大唐几次讨伐高丽也没动过这里的一兵一卒,承平日久了,有些人脑袋里的弦儿已经松了。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弄不好会地动山摇的,但在金徽皇帝亲自指挥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定下来了。

    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中,有共十三座折冲军府,在幽州集兵过程中行动迅捷军士训练有素,经综合评定名列前茅,他们将成功移驻古上郡之地,以步军升格为骑军屯田。

    这些军府是:轩辕府、武定府、永嘉府、慕善府、政教府、怀音府、伊川府、千秋府、同轨府、通谷府、原城府、宝图府、钧台府。

    有六座折冲府至集兵结束时人还未出动,被皇帝金口一开就地裁撤,六府将官层,自都尉往下各降一阶,原来任职的军府不存在了,他们将被安插在幸存下来的二十个军府之中,任副职。

    这六座军府是:复梁府、宜阳府、王屋府、康城府、鹤台府、函谷府。

    这件事看起来挺麻烦,实际上动的只是编制——降了一阶的将领们换个供职的地方。

    而裁撤军府的府兵分拨起来也没有多难,只须按他们的军籍、将花名册就近具入新的折冲府即可。

    后续这些,就是李道宗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的事了,待兵部尚书薛礼抵达后,也将协助二人在洛阳周边重新布置驻地之事。

    比如函谷折冲府,撤的是原班编制,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新的军府接管后,这里仍然是布防的重点。

    三十九个折冲府走了十三个、撤了六个,最后剩下了二十个。

    能走的上上下下欢欣鼓舞,忙着认准自己是去了哪一州。第一步,先期要按着皇帝的意思,对在册人员按着年龄、家中境况进行甄选。

    年老体弱的、家中确属离不开的就近移入当地军府,能走的都生龙活虎。

    除有马上成为大唐劲骑兵的喜悦感,有未婚者还惦记着传闻中所津津乐道的、新驻地上肤质细嫩得一把能掐出油水来的女子,这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

    “你知道不?听说德妃娘娘便是出自那个左近!”

    “你算了吧,谁不知德妃是颉利部公主,而颉利部最近才迁入夏州。”

    有幸保留下来的二十座折冲府忙着收将、收兵,展望未来。

    被裁撤的一声不吭,他们除了私下里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发发牢骚,见到江夏王爷都吓得跟孙子似的,更别说敢到潼关去与皇帝掰扯了。

    反正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有人后悔说,都是传令兵骑的驴害了他们。

    赵国公惦记着长安的事,便问皇帝,“陛下,我们何时回去?”

    皇帝手中早已接到了门下省送来的、徐惠拟来的两份文稿,前一份他先听过个大概,后一份完全是第一次见到。

    有关崖州之事的确切内容,皇帝直到今天才在潼关见到个详细,他大骂程重珞父子不干人事,居然敢铸恶钱。

    赵国公不知徐惠提没提崖州的另一件事,直到皇帝接着又盛赞徐惠扼制恶钱之法不错,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徐惠或是暂时将证辞压下了,或是已经有了处置。

    徐惠在文稿中,每一段的起始都端端正正地写上了“门下”两字,上一次这两个字是后加上去的,看起来尚有些拥挤,而这一次看起来,“门下”两字摆得很开。

    看来她对皇帝、以及对自己的主管——侍中樊伯山给她指出来的、行文上的毛病,一丝都未改,这是成心。

    但皇帝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他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徐惠说,恶钱一出,民众虽然识破了它,但宁可折价以七文好钱使用也不拒绝恶钱,更不会去告发,因为各私已利也。

    一文大钱的利益损失在眼前、那是损在自身,长久之损损在众人,即便用了恶钱也法不责众,人们心无顾虑恶钱也便大行其道了。

    如果朝廷追究用恶钱者,那么他们会认定,是朝廷使他们损失了这几文之利,铸恶钱者大收其利,民间怨气却归朝廷接着,这样亏本之事朝廷不能做。8)

第1273章 圣驾回京

    徐惠建议“二追”之法——求源追本,上堵下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意即从根本上、从上下两边对私铸恶钱者围追堵截,使其无立锥之地,那么恶钱自然可止。

    详细来说,一是清察一次国中铜矿、冶炉,全部登记在册,将国中开矿冶铜之所尽数掌握,允许官私合营铜冶炉,但须持工部核发的凭证。

    二是以州、县首官为清缴恶钱的担责者,恶钱不清除,只要有私铸案发,那么一个月发案,县令罚俸;两个月发案,刺史罚俸;三个月发案,县令罢职刺史降职。

    三是,仅限于在最初三个月内,鼓励持恶钱的人,到当地州县告发私铸恶钱者,且同一件私铸恶钱的案子,只奖励前三位告发者。

    第一名奖钱五百缗,第二名三百缗,第三名一百缗。三个月过后,仅限在第四个月内,任何人可持恶钱到工部告发私铸,但只奖第一人大钱两千缗!

    四是,私铸恶钱者一经查实,冶炉充公、家产罚没,三族内斩刑、九族内流刑。四月之后,市面上再有使恶钱者,使一文笞三鞭,让他这一文之利不足以疗养鞭伤。

    当着赵国公、江夏王的面,金徽皇帝掰着指着,如数家珍一般地对他们说道,“这才是根治恶钱的法子!四个月,朕清除一座私铸恶钱的铜炉,大不了只花九百吊大钱!”

    徐惠在她的法子中,充份考虑了官员维护职位、普通民户争利的心思。

    虽然第四个月时奖励颇为丰厚,高达两千缗,但僧多粥少人人唯恐落后,这个条款几乎可以算是画了一张葱花大饼挂在了虚空里。

    这将敦促小民们争先举告恶钱,两千缗的奖励根本不必等,让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或许能得个三、五百吊。

    再说,你想坐等行市上涨再举报,别人可不会等。即便大家串通好了都等得起,刺史和县令们等不起,举报慢了,兴许私铸恶钱者趁着黑自己便将炉子捣毁了!

    即便有人不想生事、不想举报、豁出来那五百大钱的奖励不要,但总有人想要,恶钱留在手里连牲口都不嗅一下,再使恶钱要挨鞭子。

    皇帝对两位重臣道,“这便上下夹攻,使铸恶钱者毫无匿形之地!徐惠真有办法,四个月!我大唐融血之患可除!”

    又道,“你说说这个徐太妃,朕数言拟文时不必时时列具‘门下’之辞,可她愣是记不住!‘门下’两字非旦不见少,反而比以前用的更多了,看来她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

    赵国公暗道,你这么精明的人,却看不出徐惠的心思,依老夫看来,恰是你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

    江夏王笑了,说道,“陛下爱才之意,老臣今日已看得更清楚了!”

    皇帝道,“徐惠之才,正可弥补朕文墨推敲之短,文墨精道者并非只有她一人,但文墨精道、且心思视角又同时这般合朕心意者,却再没有了!”

    赵国公说,“徐惠在先皇时,便屡有应制,每一次文章都很得圣意!”

    话方出口,长孙大人忽然察觉到,此时提到先皇有些不妥贴,至少看在徐惠暗助自己的事上,这么说便无形中提示了徐惠的身份,与她心意是相拧的。

    他看了皇帝一眼,将后边的话咽下了。

    皇帝却没有在意,而是由衷地对两位老臣说道,“她年纪也不大,有些地方确实有些粗糙,但瑕不掩瑜,你们两位长者对她,须时时加以爱护、指点,务求不令她有什么错厄!”

    两人连连点头,暗思皇帝此话有没有什么之外的用意。

    皇帝话还未完,最后更像是下定了决心,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道,“焉知朕就不会许给她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的女尚书令?!”

    对于徐惠的两份文案,金徽皇帝几乎一概同意,除去那些“门下、门下”一个字也不改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许多日子不在长安,而且洛阳裁折冲军府之事已近尾声,他对赵国公和江夏王道,

    “你们可先回长安,再与徐惠商量得周详一些,北方军屯大事已了,朕意于下个月开启根绝恶钱一役!同时江南兴办百业,国公和王爷可去监督徐惠、替朕拟诏时万万不可多提‘门下’之辞!”

    赵国公问,陛下何时回京?

    皇帝道,“十三军府马上便要通过潼关驻往河套一带去,朕总得在潼关城头见一见将士们,给这些人送送行,另外晋王、樊大人、兵部尚书、永宁公主这些人也快到了,由右武卫大将军陪朕迎一迎他们便可。”

    ……

    函谷折冲府都尉姓万,万将军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他派出去的五十人还未回来,万将军便已接到消息,函谷军府撤销了!

    函谷府就在金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最先接到集兵之令,但在前十三名里却没有占到一席,他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憋屈,生怕话传到潼关去。

    几天后,万将军派出去的五十人回来了,这些天好酒好肉每个人都胖了,越发显出万将军憔粹,万将军点着头对他们道,“行!行啊,老子谁都不服!老子就服你们!”

    队正报告,“将军,有个小子射箭时故意往歪里射!”

    将军道,“算了,老子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管你们,不是他箭射歪了,而是心眼儿太沉,”

    潼关东城头,英气逼人的金徽皇帝挺身而站,身边一个德妃一个贤妃色艳双绝,身边旗罗伞盖,禁卫森严。

    东方远处,集队而来的屯田人马浩浩荡荡开过来,每一队后边都有粮车、锅、帐等物,有的军士肩头还挂着粮袋。

    队伍在狭窄的山谷中虽有些拖沓,但看起来士气极其高涨。

    得知皇帝陛下就在关头,他们慌忙在关前列队,有校尉们喊着口令,这些人朝着潼关之上层层列拜。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出关,传皇帝抚慰诏:

    “朕闻天之所以为大,无非因其抚育万物。世上最为杰灵者,无非因其懂得爱人。汝等离家舍业驻军屯垦,安宁我华夏,富足我兆庶。能固土强军,为长远之图。朕最惧德贤之不修,每当想起来,如临壑泉!但既要以百姓为心,只能苦了妆等!凡今日之屯守者,皆未来之伯侯。只要有开创之雄心,何愁不筑巢引凤……”

    城关上,金微皇帝边听边点头,对崔嫣说道,“爱妃,你的文墨之功实在是很不错啊。”

    崔嫣问,“那我比徐惠如何?”

    皇帝道,“徐惠之才都在于严谨入理,可堵塞政务缺陷、使人钻无可钻。但说到这么明目张胆拍朕的马屁,非爱朕之妃,又有谁能作得出来?”

    贤妃佯作欲怒,但此时城下一阵喧哗,薛万彻已将圣诏读完了,众军列拜之后,猛然有人高声问:

    “陛下雄主,出巡潼关还须有二妃相陪,那我们立志仿效陛下的雄心,陛下许我们的凤凰在哪里?”

    崔嫣在关上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么一句也被军士们钻了空子。

    “陛下,我们前往驻军屯田,万一找不到婆娘,怎么办?陛下可否将太极女学生赏我们?”

    薛万彻喝止道,“放肆,一片荒还未开,便先想美事。”

    但下面军士们挤挤插插,仰着脖儿往关头看。薛万彻急得跺脚,这已经有些失礼了,谁不知道耀人眼目的德、贤二妃此时正在城头上?

    皇帝在潼关城头哈哈大笑,对关下朗声道,“朕看诸军是多虑了!上郡之地自古有名,你们这样的英武人物,何愁找不到个婆娘!”

    “……”

    “朕与德贤二妃刚刚从延州、庆州归来,朕实话对你们讲,那里卖面馍的姑娘满大街都是,脸蛋儿比面馍都香。”

    “陛下,这可是真的?”众军兴奋。

    “当然是真的!有驻扎去庆州的,自可顺便去刺史府上问问,朕可从来不骗人,不过屯田中有立功者,朕让右武卫大将军将女学生给他送过去!”

    军士们内心喜悦,不禁振臂、庆祝欢呼,“好!好!好!”声动山谷。

    薛万彻在关下挥着手,让前头的先过关,不要阻挡了后头开拔过来的,军士们这才整队过关而去。

    薛万彻站在关下不禁大发感慨,原先他和江夏王数言不可轻举妄动,心中确实是有些担心,但此时看来都是多虑了。

    皇帝亲临潼关,一件利国利民的屯垦大政,便这么付诸实施。

    随后,晋王李治、侍中樊伯山、兵部尚书薛礼带着两个孩子、卫队赶到潼关,众人入关时天色已晚,皇帝设宴,李治向兄长回禀了龙兴牧一行详情。

    牧监鲁小余已动身去了崖州,高成相接任牧监,交接过程极为顺利。

    次日,圣驾起程回京,临行前再给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北方屯军所驻各州负责准备垦荒工具、越冬军需由军地共同备办,不足之粮由薛万彻做好督促,可由洛阳含嘉仓补充。

    含嘉仓是大唐最大粮仓,仓城东西长一百八十多丈,南北二百二十丈,粮仓三百座、仓窑四十多座,临时补缺足够了。

    此外,皇帝命户部度支郎中亲自操持,加紧由江淮一带漕运粮食入洛阳,含嘉仓只要有空余地方,要立即储满。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屯田刚刚起步,皇帝只是空口来一句减赋一年,那是不成的,单单依靠当地州县供粮,在突增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谁都受了不。

    反正前往河套垦荒的都是薛万彻的手下,那么供粮的最后一关,皇帝想都没想,就交给薛万彻,军士没吃的,薛万彻你就从大腿上割肉!

    办妥了这件大事,金徽皇帝这才放心离开潼关。

    永宁公主自去龙兴牧场之前,便有些日子未见到皇帝,一出去这么多天,总算在大明宫之外见到了,甜甜有好几次要与父皇说两句话,说一说她如何的想他,另外还想打听一下谢金莲的近况。

    但皇帝一直在忙屯田大事,居然没抽出半刻功夫来理她一下。

    公主早已有些不爽,但不好对皇帝发泄,高舍鸡便是最好的出气筒。

    这两个孩子自从到了一起,便形影不离,遇到了在黔州时便敢拿铁锥子扎高审行的甜甜,一向调皮的高舍鸡,似乎早让公主降服住了。

    回长安的路上,人们就听着车中两个孩子一言对一语,都是公主占上风,高舍鸡一句不敢顶嘴。

    德妃和贤妃在马上听了,禁不住相视一笑,悄声耳语道,“我听说在龙兴牧场,舍鸡当着他的牧监老子,对甜甜也是低声下气,倒是个模范玩伴。”

    万年县令许敬宗,早已组织城中百姓出来十里,夹道欢迎圣驾,官道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一见圣驾行至,许敬宗慌忙上前,施礼道,“听说我皇与德贤二妃不辞劳苦,亲至同、庆等州巡视,旬月间军屯大计已定,小臣不胜敬仰!”

    皇帝让其免礼,许县令再同德贤二妃、樊大人、兵部尚书施过礼,听闻车中尚坐着永宁公主,他不敢失礼,再移步过来,冲车中道,

    “永宁公主小小年纪,便已去过了千里之外的龙兴牧场,小臣若大岁数却不曾去过,真是不胜敬仰之至!”

    车中没有回音。

    过了一会儿,只听高舍鸡低声提醒道,“你如何不回复一句?”

    甜甜这才抢白道,“我用你提醒!”高舍鸡马上禁声。

    许敬宗的脸有些发红,因为当着长安这么多的百姓呢,虽然这些人听不到彼此说着些什么,但车边的众人可都听到了。

    有知情者晓得,永宁公主一定想起了她的“二舅母”曹二嫂,那时曹大假冒脐亲王,将性命丢到长安来,二嫂被许府人极度羞辱后自尽,人就埋在长安城东。

    两个孩子只是对了这两句,便又无话,车中竟然连个大气也没有了。

    一时间,许敬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堂堂的万年令手脚渐渐无处放,局促、尴尬之极。

    皇帝骑于马上,知道甜甜自从到了潼关便耍着小性子,他不好责备她,但众目睽睽之下,一县之令的面子总要给,便接话道,“许县令不必多礼,朕出京多日,你的万年县可还泰平?”

    许敬宗这才可以转身,红着脸回禀道,“托陛下之福,万年县县治良好,路不拾遗,城中并无大事。”

    皇帝呵呵一乐,“你自可去忙你的政务了,不必管朕,记着代朕向万年百姓们道声辛苦。”

    许敬宗唯唯而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1274章 鼎盛之梦

    车驾入城,继续前行,高舍鸡此时又对公主道,“方才当着外人,我才未应你的话,怕你再生我的气……可你是公主,在外人面前总要讲些礼仪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高舍鸡的意思,此时许县令不在旁边,车外的人都不算外人。

    甜甜不理会,舍鸡再冒出一句文绉绉的来,“圣人都讲了,仓里(廪)实而知礼节嘛!你是公主,总该讲一些,嗯嗯。”

    永宁公主似乎不甘被个高舍鸡在车中教训,回敬道,

    “你不要迂腐!礼节也分跟谁才能讲,那个许……欲壑难填,仓廪再实他肚子里也不会留荣辱的位置,你敢要我和他讲礼仪!”

    看来公主的气仍未消,迂腐的高舍鸡很识趣,不再说话。

    皇帝听罢不由自主点点头,两个孩子在永宁坊跟随郭孝恪、崔夫人生活,短短的日子又长进不少,而甜甜的话,连皇帝也不能说她没道理。

    想一想庆州的乞丐,吃了面馍还要想牛酥,为达目的不惜躺地放赖,这可不全是衣食足与不足决定的。

    车驾进春明门、过了东市后不往永宁公主府的方向拐,而是拐向了大明宫方向。永宁公主这才不由地欢呼起来,“要去见谢金莲啦!”

    高舍鸡在车中忧心地、又小声叹了口气。

    与车中这个男童忧心忡忡的样子截然相反,车外,金徽皇帝却很高兴,车经安兴坊,皇帝仍在琢磨移驻关内的十三个折冲军府,此时便对贤妃道,

    “嗯,朕早知你的文墨不错,今日便考考你。家中也有几个人的文墨之功令朕高看,皇后,你,婉清,苏殷,”

    崔嫣道,“不知陛下要出什么题目?”

    皇帝道,“这个题目有些难,朕猜想,徐惠接了这个题目的话,她都够呛能答得上来,你若知难而退嘛……朕也不会计较。”

    贤妃在文墨之上最不服人,此时又被皇帝将徐惠拿来说话,崔嫣的争胜之心一下子被**起来,催促道,“哎呀,陛下你倒是出题啊!”

    车驾缓缓前行,皇帝不急,说道,“这当然是一首诗了,你若敢接,便要在我们行至大明宫南门时作出来,”他眨着眼睛问,“接还是不接呢?”

    崔嫣撒娇道,“好啊你!故意磨蹭,干脆到了丹凤门你再讲,我那时作不出,才显得你金口玉言。”

    再过两个坊区丹凤门便要到了,而此时到底是什么题目崔嫣还不知道呢。

    皇帝故意等她急成这样,道才,“此次,朕成功移去洛阳周边折冲军府一十三个,让他们到关内屯田,这般强国富民之大计,以朕看来也只有汉高祖汉中屯田能与朕相媲美,但从两下里屯田的着眼点来讲,朕却仍不服他!”

    汉中屯田是为着积蓄力量以图国内,而金徽皇帝的着眼点在葱岭以西。

    安兴坊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半,如果再过了永昌、光宅两坊,大明宫的南门——丹凤门也就到了,而皇帝的题目仍未出来。

    崔嫣暗道,他只说要我做诗,我却不知他要出什么题目,但从他刚才这番话来看,一定跑不出驻军屯田。他所移的这十三座军府,我知道正是伊川、通谷、轩辕、武定、永嘉、慕善、政教、怀音、千秋、同轨、原城、宝图、钧台,莫非是要我以此为内容吟出来?

    这件事在皇帝眼中属于逗趣,但在贤妃眼里却早不这样看了。

    这些日子,皇帝话里话外总是在夸赞徐惠,崔嫣听的最多,首先她就是不大服气那个徐惠。

    今日当着这么些人,她一定要作得快、作得好,也让皇帝看一看,别小瞧了大明宫里的姐妹们。

    思晴居然也是这样想,一见路上的时间越走越少,思晴也急了,偷偷看崔嫣,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快问问题目?”

    可崔嫣自己赌了题目,此时骑在马上、正在凝神将这些词句编排开去,偏偏也不问皇帝了。

    皇帝拿捏着、就是要等崔嫣来催,此时他先憋不住了,说道,

    “也好,朕看贤妃这般急切,只好说说看,爱妃你也不必较真……实在作不出来的话,等我们进了丹凤门,朕拿去考考你姐姐。”

    思晴急得催促道,“陛下,我看你就是成心,为什么还磨蹭呢?”

    皇帝哈哈一笑,“那好,崔嫣你既要争着作,便以十三座军府的名称拟一首诗出来吧,让朕品评品评,看看你文墨上行不行,”

    说罢,他扭脸看着崔嫣,要看她促急的样子。这些人、车、马虽说行的不快,但到丹凤门也无须多久。

    思晴对樊伯山说,“叔父你看,陛下真不讲理。”

    晋王李治行在一侧,也觉着这个题目太难了,他暗暗将这一系列的名字排了排,因为时间紧促,一点都不得要领。

    李治暗道,“武媚娘就在不远的车中,想来她也听到了皇兄的题目,不知她在这样短的功夫内能否作得出来。”

    樊伯山道,“朕下这题目可是不简单啊,原城、千秋、伊川、永嘉、轩辕、武定、宝图……慕善,要将这么多的军府名称揉到一首诗中,这么短的时间……难!有六七个府名根本无处可塞!”

    自皇帝出题伊始,随晋王同赴龙兴牧场的武侍读便留意了,她认为皇帝这就是在刁难贤妃。

    武媚娘坐在车内,试着也将诗琢磨一番,总是不尽意,因为时间太急了!

    她将十三个名字摆过来、摆过去,总有几个挡手碍脚的不知放在哪里,有的即便硬放进去,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侧耳听着车外,看贤妃如何出丑。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功夫崔嫣的诗已成,她在马上吟道:

    谁凭神武定千秋,

    通谷伊川水负舟。

    秦主轩辕同轨路,

    唐施政教外敌休。

    原城献宝图河曲,

    慕善永嘉锄作钩。

    王座钧台怀音远,

    笑谈之内移王屋。

    崔嫣一边念着,思晴一边在旁边低声记数,“武定、千秋、通谷、伊川、轩辕、同轨、政教、原城、宝图、慕善、永嘉、钧台……怀音,还有王屋!妹妹不但在诗中塞入了十三座军府的名字,还加入一个被裁撤掉的军府!”

    所有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皇帝其实也在心中数过了,一个不少,他往前边看了看,这行车马才走到了永昌坊,离着丹凤门尚有一坊之地。

    可这已是他能出到的最难题目了,叹道,“朕的这点儿文墨啊!”

    永坊公主在车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唉——谢金莲什么时候能赶上五姨妃呢!看来这辈子她是再也赶不上了。”

    皇帝听了,忽然在马上哈哈大笑。

    晋王赞道,“皇兄,五嫂这诗字工意远,绝非一般的应制之作,臣弟自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军府名称塞都塞不全,更别说什么意境了!”

    武媚娘有些惊呆,崔嫣的诗,竟然能手到擒来,又工整无比。

    只看其中“轩辕”对“政教”,一边是两个车字旁,类相军旅车阵,而另一边是两个反文,恰可比作施政行法了!

    此时听了晋王的赞叹,武媚娘暗到,这题目要是给我,恐怕我要露怯了!

    她想,金徽皇帝家中,似贤妃这样的才女总不会少于三四个,听说皇后、婉妃、殷妃的文采均不弱于贤妃。

    金徽皇帝一向以武力震慑周边蕃国,他的字大大咧咧、松松垮垮,谁知后宫中却藏有这么多文、貌俱佳的奇女子,施政中又再加上个徐惠,真是奇了!

    樊伯山也道,“贤妃真是奇女子也!此诗一下子塞入了十四座军府之名已经很难,更难的是,它道出了打江山与坐江山的至理呀,”

    皇帝对诗文一向如牛视肉,知道那是好东西,但不是自己的料。他从崔嫣的诗里倒是听出了些含义,但听樊伯山如此推崇,便想问个详细,

    于是问道,“那是,朕早就知道这个题目根本难不住朕的贤妃,但樊大人你可说说看,都是什么至理?”

    樊伯山道,“此诗开联便道出了人间大道。打天下、定鼎千秋凭的是盖世武功,但要长治久安,便须领悟百川载舟的道理、效法太宗皇帝勤政爱民。秦朝凭借着武力能使普天下车辆同轨,但它未施仁政,比不上我大唐政教同宣,天下无敌!”

    皇帝道,“诗好,樊大人解的也妙!还有么?”

    樊伯山道,“此诗第三联,道出了我皇移军河曲一带、屯田强兵的长远构思,微臣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些年轻军士们跟随陛下的指引,义无反顾奔赴河套,以吴钩作禾锄的豪情!”

    “对呀,朕就看那些军士,真是我大唐之宝!”皇帝道。

    谁都以为樊伯山已解完了,谁知他再道,“而贤妃在诗中第四联,引用了愚公移山的典故,更暗含着贤妃娘娘对陛下的无限倾幕啊……哈哈哈哈……”

    没想到,樊伯山身为一位长辈,居然也开起了玩笑,贤妃哭笑不得,心里说,“我从不知樊叔叔也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皇帝根本不反驳,也丝毫不掩饰喜爱地看了看崔嫣,寻思着说道,“嗯,以朕看来,贤妃文墨之才,乃是朕所识女子之中,最最最最出类拔萃者!”

    说到这里,丹凤门已经到了。

    远远地,他们看到城下有皇后仪仗,太乐署鼓吹,柳玉如与能够出宫的谢金莲、樊莺、丽容等人,都来大明宫外迎接圣驾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中书令于志宁、御史大夫褚遂良、六部尚书、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等人也在丹凤门外接驾。

    远处是长乐坊的百姓,也都汇集到城下,丹凤门大街上人山人海。

    先是赵国公等人上前见驾,因为有皇后等人也在等着,这些人知道不能罗嗦,简言简语是个礼节,然后就要让位置了。

    皇帝一眼看到长孙润,赞许地对他道,“不错,崖州锄奸干净利落,极有朕所欣赏的风采,朕心甚慰!”

    他对在场的官员宣布道,“左千牛大将军是朕的另一把利剑,如何奖升待朕再想想……原泉州刺史赵嘉,不日将到同州主政,朕意:吏部主事樊桂植、考功部主事刘审信诛贼有功,可堪大任,二人分任同州、庆州司马,晋王给他们办个手续,速去上任吧。”

    吏部尚书刘德威就在迎驾的人中,此时听了儿子刘审信去崖州一趟回来,便从一个正七品上阶的考功部主事,一下子升到了正六品下阶的中州司马,这是一步三级的幅度!

    他高声道,“微臣代他谢过陛下!”

    从龙兴牧场回来,便听到儿子长了三阶,樊伯山亦是同样心情,想谢两句时,皇帝却匆匆道,

    “朕多日不在家中,有许多话要与皇后及众妃说道说道,卿等先退回,且等朕见过皇后,明日我们君臣在含元殿共商大计!”

    总算等着这些人退下去了,依着先外后内,皇后等人才迎上来。

    皇帝看柳玉如这些日子有些瘦了,脸色居然也不大好。但她头顶凤冠、身着皇后盛艳的宫中正装,依着礼节对皇帝施礼,真有母仪天下的楚楚之姿。皇帝连忙跳下马来,拉住皇后的手,热切地问候道,

    “朕几日不在宫中,皇后便憔粹至此,难道是想朕想的么?”

    哪知皇后未曾说话,一双眼目中便盈出晶莹的泪珠来,声音有些哽咽,皇帝大惊,听她说道,“陛下说得轻巧,哪里是几日?分明是二十七日零半天,臣妾哪一日不是左思右想,夜夜难眠!”

    皇帝刹那间也有些动情,对她道,“真是辛苦你了,与朕回宫再说。”

    樊莺上前时,皇帝又对她道,“看你也不高兴,下次朕再外出就不带崔嫣只带你一个,这总成了吧?”

    总算轮到永宁公主露面了,甜甜从车上跳下来忙着与皇后、淑妃见了礼,然后便直奔贵妃谢金莲,“谢金莲你想我吗?”

    谢金莲看到了女儿,居然也鼻子一酸,这丫头原来虽说一直住在永宁公主府,她在大明宫与女儿轻易不见一面,但总感觉娘两个离的不远。

    这回,公主一下子跑到高丽边境去,谢金莲说不担心是假的。

    然后是思晴和崔嫣分头与家中人问候。

    与这些女子们的多愁善感不同,金徽皇帝心中的一应大事都被他摆弄出个清晰的眉目来,此时皇帝心中极是畅意。

    朝中众臣心往一处使,虽褚遂良、许敬宗之流亦端正了不少,武有薛礼、长孙润、薛万彻等一干铁血之将,文有于志宁、樊伯山等中枢重臣。

    更有徐惠弥补他文墨中的不足,老的有赵国公、江夏王、鄂国公、卢国公出谋划策,少的刘审信、樊桂植等后起之秀。

    下一步,大唐的内政外交诸事,只须按步施行起来,大唐在金徽一朝达到兵强马壮,四海臣服的、新一级的鼎盛绝对不是梦。

    他左手拉住皇后,右手携住淑妃,朗声吩咐着,“快快,与朕回宫,我们叙道些家事!”

第1275章 手之所触

    一边走,皇帝一边问,“皇后,朕不在家中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大事?”

    柳玉如想了想,应道,“啊,陛下有近一个月不在京中,陛下一定也很想皇子们了,不如我们今晚办一场团圆家宴,如何?”

    樊莺说,“除了苏姐姐不能到场,余人可都到齐了,丽蓝婉清也可出席,因为五皇子李睿、和六皇子李捷都过了满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有些惊讶,问道,“今天连永宁公主和舍鸡也到了,正是我们团聚的日子,何单单抛开苏殷?她有什么事?”

    皇后道,“苏姐姐指不定哪一时便要生产,陛下难道忘了?”

    皇帝恍然道,“瞧朕这记性!婆子可接到大明宫里来?”

    放生侯谢广的娘,也就是以前皇帝在西州时的家中做饭婆子,自婉妃和蓝妃待产,皇后派人将她接到长安来,婆子便一直住于永宁公主府。

    樊莺道,“已接过来了。”

    皇帝再要问问凝血珠备好没有,这件宝贝关键时刻可救产妇的性命。皇后却已开口吩咐宫人,“快些去将皇子们都叫过来见驾……要告知他们礼节。”

    不一会儿,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先跑过来,看来皇后吩咐宫人要告知的礼节尚起了些用处,四个孩子过来依次与父皇见礼时,个个虎头虎脑的,说话和行止也有板有眼。

    但是,宫人在路上对他们嘱咐的效果只维护了一会儿,刚刚一见皇帝面露笑意,有皇子便提到了他们与父皇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

    二皇子李壮凑过来,神情间充满诱惑地小声道,“父皇要不要骑大马?”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起身便甩去外袍。

    崔嫣早就在盯着李壮,此时立刻制止儿子道,“你不如你皇兄懂事了!”她知道皇帝自去庆州,直到此时坐在这里,头脑刚得一时的清闲。

    但她发现,姐姐柳玉如正给她使眼色,不让她制止,崔嫣嘀咕道,“哦!我知道!儿子只要一成了铁血皇子,做娘的便半句话也不能说了!”

    内室里,传出父子几个开心的笑声,皇后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崔嫣感到异样,“姐姐,有什么事不开心?是不是母亲在永宁坊……”

    皇后摇头,不知从哪头说起,此时婉清和丽蓝已经过来,侍哺宫人在后边抱着李睿、李捷两位小皇子,皇后连忙去唤皇帝。

    ……

    新罗王宫。

    女相尹金春秋,向女王金真德告知了大唐晋王殿下在龙兴牧场的消息,她赶过来对金真德说,“这是个机会,女王该派个使者到龙兴牧场去,只是不知还赶不赶得上。”

    金真德原有个名字,叫金可潼,上一次她姐姐——金可也去长安时,被贞观皇帝赐名金善德,金可潼顺便也成了金真德。

    金善德因生王子李掖而过世后,金真德顺利接替了姐姐的王位,这次的新罗王位交接异常平稳,朝中尊贵们无话可说。

    金真德知道,这都是金徽皇帝坐在长安的原因,她的上位就比姐姐当初容易得多。反思姐姐这一生,有着殊多的不易,她决心替姐姐抚养李掖,因而从未考虑过嫁娶之事。

    女相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新罗派个人到龙兴牧场去提亲,那么新王不能嫁大唐皇帝、嫁个亲王也是不错,岂非就有了靠山?

    女相来得匆匆、话也直白,因为谁都知道,晋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便回长安了,而这边接到龙兴牧场的消息,已经很晚了。

    “女王,即使使者在龙兴牧场见不到晋王也没关系——如果晋王已经起身回长安,那么牧场一定不会不往长安传信,这总能让大唐皇帝想到我们。”

    金真德对女相的建议有些无动于衷,她倒是知道,这个晋王正是大唐之前的太子,他虽然下了储君之位,但金徽皇帝对晋王依然重用。她对女相尹说,

    “丞相,不必了,我有世子李掖就不必再找什么靠山。”

    女相提示说,“此时我们从陆上去龙兴牧场,盖苏文是不会阻挠的……”

    金真德在往长安传递国书、通报姐姐故世和李掖降生的消息时,心中便有过个期待,但大唐皇帝除了册封金真德为新罗王、李掖为世子,并未提别的。

    女王认为,金徽皇帝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想到她的婚事,难道他不知李掖没有了娘、新女王既是世子的姨母、又事实上承担了抚孤的责任?

    那么女王认为此时借助于晋王,几乎更不会将大唐皇帝的心思引领到她的终身大事上来。

    再说她有李掖,新罗无忧,女王的矜持还得要讲。

    再说,金真德并不看好晋王。

    如果她终身不嫁,只以抚育世子为任,这将更能令金徽皇帝记她深刻。

    她一念忽至,对女相尹说道,“要去,我便抱了世子亲去龙兴牧场。”

    女相尹惊喜道,“这岂不更好!一则可以表达我大新罗国对大唐的恭敬之心,二来也可借机让高丽国看看我们的底气,他盖苏文的一亩三分地面,我新罗王也是可以自由往来的,三来……”

    金真德说,“但我只要去了,便不回来了,”

    女想一下子愣在那里,惊问,“女王,你是说……”

    金真德说,“正是,我忽然有了这个主意!相尹你替我准备,我要抱着世子去龙兴牧场然后去长安,之后定居在那里!”

    女相尹金春秋慌忙道,“不可呀女王,你们都走了,新罗将不复存在!盖苏文将没有了惧怕,国内将会再起倾轧,金可也在天有灵是不会答应你的!”

    金真德鼻子一酸,说道,“也许这便是我的命,世子李掖便是我的唯一,注定我今生不能嫁任何人。”

    女相尹想了想,终于不再建议。

    金真德送走了金春秋,匆匆到后边来看世子,这孩子已过满月,金真德给他于国内严格选了六位恰在乳期的女子。

    一要生得端正,没有恶相不要吓到世子,二要家世正经,性子柔和不要把世子带坏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要哺,因而女王令她们连自己的孩子一同抱进王宫里来,一应的开销女王都给担负。

    两位当值乳娘正准备着给世子哺乳,此时女王来了,她们退出去。

    金真德坐下,从摇床里抱起李掖,她从孩子的脸上隐约看到了姐姐金善德的样子,还有些陌生之处,想来这便是另一个人的特征了。

    世子已经饿了,金真德不来的话,此时他该进奶了。李掖在女王的怀中,按着习惯去她胸前拱着、急切地吭唧。

    金真德被他拱的难受,也无能为力,世子从未被人这般怠慢,大哭起来。

    ……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大明宫里,恰在皇帝陪四位皇子“驰骋”完、坐在桌边要用晚宴时,殷妃肚子疼了。

    桌边的皇后和众妃一下子都起来,将皇帝丢下,“快去看看,”皇后人在门外,吩咐道,“去永宁坊接妈妈过来,要快!”

    这个时刻皇帝不能去,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坐在原地吃喝,提示道,“你们带了凝血珠去备着,以应急需。”

    四位皇子忽见人都跑光了,不知是什么大热闹,等皇后等人走后,四个皇子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连随侍他们的宫人也跑了。

    身边只有两名年轻的宫女侍立着,准备给皇帝满酒布菜。

    但皇帝不用她们,独坐着自斟自饮,自己一回来时柳玉如和谢金莲、樊莺等人都还一副久别重逢的幽怨样子,可是一听闻苏殷要生孩子,这就都跑了,一个陪他的也没有!

    皇帝喝了几杯,先将当下的几件大事从头回想一遍,盐政、地政、军政,近的、远的,包括泉州刺史赵嘉的移任、刘审信和樊桂植的起用,几乎都可以说完美无缺。

    于是便想起苏殷生男生女这件眼前的大事上来。

    他来了兴趣,酒总不能这么枯喝,得喝出个趣味来。于是用手蘸着杯中之酒、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线,在线的左边画个杠子代表生男,右边画只圈子代表生女,把一根筷子坚在线正中,看它倒向哪边。

    筷子倒向杠子一边,皇帝便自语一声,“哦,儿子,”喝两杯。倒向圈子一边,皇帝便喝一杯。

    这个小把戏贯穿了皇帝回京后第一场酒的始终,被他玩得自得其乐。

    两名宫女只是站于皇帝身后两侧,只等须要给皇帝移菜时,才上前来一个人侍候一下。

    慢慢的,皇帝想到了新罗、想到了掖庭宫、和长安城外与婉清相送金善德的那日。

    仿佛新罗女王又在他耳边说,“……与大人相逢这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

    他重新将桌上的酒迹描了描,拿起一支筷子往桌上立,自语道,“善德,可朕有遗憾呀,连禽兽不如都不给朕机会。”

    禽兽不如这句不算好话,但这恰是新罗女王最令大唐皇帝铭记不忘的。

    长安一面竟至绝别,一个大唐至尊,权压四海、一个贵为新罗女王,两人能够跨越地域的隔阻短暂相遇,却都跨不过光阴。

    但那具温香软玉的身子、杏目含娇的容颜犹如昨日!!

    身后的两名宫女不约而同、忍不住轻笑出声,因为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酒线上没倒,看你这次喝几杯。

    皇帝猛地扭头,对她们怒目而视,怪她们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两名宫女都是十六七的女子,一定不是女学里来的,她们面目清秀端正,皇帝往日里一向随和,从不为难这些人,再加之那根一动不动的筷子,这不是两人敢不敢的事。

    才一眼,宫女便齐齐跪下。

    皇帝腾地起身,喝斥道,“有什么好笑的!朕正在猜测新罗世子此时此刻是否安好,你们想让他往哪边倒?!”

    话音未落,桌上的筷子受到震动,“吧嗒”一下倒了。

    这仿佛就不算什么好兆头,很有些对不住金善德的意思在内,他一步过去一脚绊倒一名宫女,喷着酒气道,

    “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有什么人敢是朕留不住的!你既然敢笑,给朕说来!”

    宫女被皇帝当胸揪住摁在地下,不敢不立刻回应,她低低的、且清晰地回道,“朕下雄主可胜往君,思之所念、目之所见、手之所及,无一人不是陛下之臣妾,任随陛下处置而不会有一点怨意……”

    她看到,金徽皇帝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施加在她胸口上的力道也减轻了,另一只手到她身上来游走,并喃喃道,“你说得真不错,朕是真命天子。”

    宫女抑制不住心跳如狂,举手扣住胸口上皇帝的手背,“哦,陛下……”

    皇帝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用脚勾了两只凳子,把她放上去。

    另一位宫女不知所措,皇帝有临幸,她不知要不要回避。

    凳子上的宫女一边任由金徽皇帝褪去她的裙子、以至最终裸裎,一边轻轻提示另一个道,“你不要令筷子再倒了,惹朕下生气。”

    殿外,贵妃谢金莲匆匆回来,殷妃顺产一子,皇后命宫人回来报信时,谢金莲自告奋勇跑回来。

    她举步欲上台阶,却有两名内侍从门边各跨一步,挡住她道,“贵妃娘娘,陛下正在安歇,任何人无诏不得入见。”

    谢金莲只是奇怪了一下,这里并非寝殿还安歇!

    便听到殿内传出女子忍无可忍的呻吟声,她瞬时什么都明白了。

    内侍如两扇门拦着,她是进不去的,谢金莲一甩手转头便走。即便身为贵妃,此时她也要为个宫人让路。

    就这么快步回来见柳玉如,皇后问道,“金莲,你可与陛下讲了?”

    谢贵妃“嗯”了一声,说,“我听内侍讲陛下已喝多了,不便来。”说罢退到一边。

    皇后道,“也好,喝些酒正可解他劳乏,明日必赶来见新皇子,再说还要等他为皇子起名字。”

    婆子忙了这一阵,殷妃母子平安,她也很有功成名就的意思,擦着额上的汗道,“婆子接生无数可也怪了,陛下得子便是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谢贵妃道,“妈妈你真是老糊涂了,永宁公主是什么?难道不是公主?”

    苏殷知道谢金莲的意思,虽然虚弱,也插话道,“是啊,就算我们都生皇子,陛下也不缺公主呢!”

    谢金莲听了,便不再想什么公主。

    大喜之日,她不敢将皇帝“安寝”之事回禀皇后,跟任何人都不能说,便退在后边咬起牙想——此时那个以呻吟声、让她这个堂堂的贵妃却步的、该死的宫女到底是谁。

第1276章 至虚不大补

    次日,皇帝还未起呢,皇后便听说谢金莲那里出事了,贵妃不知因为什么事,对两名宫女大发雷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金莲派人叫来内给使叶玉烟,她余气未消地、让叶玉烟将两名宫女一起给她痛罚。

    原因是一早,这两人在被贵妃从别殿叫来的时候——她们本不是贵妃处的侍女——这两名宫女对贵妃极度失礼,端着东西进来时,有些一拐一拐的。

    也许她们有些虚张声势,宫女只是要表示、或暗示什么事情,但正是她们这个样子惹到谢贵妃勃然大怒,想到了自己昨日的闭门羹。

    处责宫人之事是掖庭局负责,至少也该由宫闱令来做,贵妃不会不知……叶玉这样想着,却不提示,而是命两名宫妇将她们带离了贵妃处。

    一开始,两名宫女尚有些仗势,在谢贵妃面前,她们还有些惧怕。但在内给使这里,又是个女学生,她们还有些胆子,对叶玉烟道,

    “你不能如何我们吧,昨晚我们刚刚为陛下侍寝了!”

    叶玉烟妒火中烧,脸上笑着故意道,“你们可真大胆,竟敢胡说!我只听贵妃娘娘的,是娘娘吩咐我罚你们,罚错了自有娘娘担待!”

    她对执罚的两名强壮宫妇使个眼色道,“给我狠打!”

    宫妇手中各拿一根藤鞭,不由分说将两个宫女按住,宫女怎抵得过常做粗活儿的壮妇,藤鞭重重的抽了下来……

    直到宫闱令闻讯赶过来时,两名昨晚刚刚为金徽皇帝侍寝的年轻宫女已经遍体鞭痕。

    其中一个鲜血浸红了裙子——叶内给史身后是贵妃,这个女学生眼里不揉沙子的站在旁边观罚,宫妇们知道该怎么做。

    她们毫不留情,知道藤鞭抽在哪里、才最能让不知好歹的宫女长长记性。

    宫闱令大惊失色,责问叶玉烟道,“叶内给史,这有些过了,你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陛下见责,你我、贵妃都担不起的!”

    叶玉烟这才稍稍有些害怕,分辨道,“公公,我有什么办法,是贵妃让重罚的,我岂敢放水!”说罢,她走了。

    等皇后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名宫女已经不甘羞辱、投了太液湖。

    皇帝此时已起,正准备着去含元殿上朝,皇后亲自赶来,对他说了这件事情。虽然她还不知事情真正的缘委,但人命关天,“不知金莲生了什么气,罚得这样狠!”。

    皇帝只听她一说两个宫女,便有些心虚地应道,“这是家事,你去处置便可。”说罢便起身去了含元殿。

    皇后马上细察此事,亲自去问过了谢贵妃,谢金莲见出了人命,已有些怕了,不得不讲出实话。

    皇后有些难过,但仍责备贵妃道,“陛下要做的事,你怎么能怪到她们的头上!那也是一条人命!再说明知他独自喝酒,我们却都跑开了,这怪谁?”

    谢金莲道,“可是姐姐……你说过众志成城……而我只是看她们拐呀拐的气人,也未说这么狠打,谁知叶玉烟她……”

    皇后将叶玉烟叫过来,狠狠斥责一番,不让她再居内给使管事,罚去掖庭宫做一般的宫女。

    皇后又说了宫闱令几句,让他设法去死去的宫女家中联系,多多给些补偿,也不必说什么短见。

    皇后想起先前的事,对宫闱令道,“你派人去见她家人,只说她为救落水皇子奋不顾身……”

    对另一未寻短见的宫女,皇后亦是多施抚慰。

    一个宫女,在大明宫中因为某事被贵妃责罚,这事再常见不过。致于叶玉烟施罚过重、致宫女投湖,这事在以往都不算什么新奇,后宫中女子之间的倾轧,有时令男子都闻之变色。

    但皇后依然对谢金莲的脾气的些吃惊,最后对她道,“我就不生气么?但你就不知这几日是什么局面?你还敢多事!”

    ……

    含元殿,金徽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

    息朝时间已经过久了,三省、六部、九卿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奏禀,以便皇帝定夺。晋王李治向朝臣们通报了龙兴牧场一行的经过,又说了幽州牧场集兵一事。皇帝心情不错,并未过多受到两名宫女影响,他意气风发地对众臣道,

    “朕外边的大事已了,接下来各部只须各司其责,以保北方屯田、南方民众自垦、以及盐税、南方兴业之事顺利实施起来,那么朕便可松快几日了!”

    他想起了徐惠,开口问赵国公道,“国公,朕在潼关与你提到的徐太妃一事,不知你琢磨没有……朕意,可令她今后同朝参加集会,有什么事也方便,但不知给她什么职位为佳?”

    赵国公有些吞吐,不得不低着头、眼都不上抬地起身回道,“陛下,徐太妃之事……陛下还未知晓么?”

    长孙无忌以为,皇帝昨晚回宫,皇后总该将事对他讲了,看来皇后也有担心,未对皇帝提徐惠的事。

    皇帝惊讶的问道,“徐太妃能有何事?”

    赵国公语调一哽,回道,“陛下,徐太妃她、她已……过世了!”

    金徽皇帝恍若未闻,笑道,“舅父国公,你可真能开玩笑,朕临出京还见过她的!”说到此,皇帝看到底下班列里闪出一人,此人泪流满面,对上开言奏道,

    “陛下,都是小女命中受不起陛下隆恩,她、她确实已不在了!”

    此人乃是徐惠之父,五十二岁的果州刺史徐孝德。

    他竟然不在果州任上。皇帝傻傻地坐在那里,赵国公和徐孝德的话虽然不多,足以将他击得蒙头转向。

    他离京时徐惠仍好好的,还有两份徐惠亲自拟定的稿件送到潼关去,皇帝派着赵国公和江夏王从潼关回来后,他最后只在潼关多滞留了五六天——送那些过关的屯田军士。

    再加上回来的路上时间,总共不过七日。

    徐惠,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一个人,皇帝已经有过打算,慢慢让她多担些职责,不久前,皇帝曾在潼关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请两位老臣多指点徐惠,不令她出什么错厄。

    因为她,将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的女尚书令。

    众人看到,金徽皇帝端坐在龙书案后,一动也不动,但他的脸上由苍白慢慢涨至紫红,众人屏气。

    徐孝德不禁落泪,再奏道,“陛下!这是小女无福,与别人无干!陛下更不必为她难过,不然万一陛下龙体有欠,便是她的罪过了!”

    良久,金徽皇帝猛然暴发出一声怒吼,“这是怎么回事!!!”

    徐孝德跪倒伏地,悲痛不能自抑、终至嚎啕,奏道,“陛下请息怒——生死有命啊——”

    只听金徽皇帝喃喃道,“父皇……难道你才是对的……”有些人不知所云揣摩他话中的意思,

    只有江夏王劝道,“陛下节哀,微臣与赵国公从潼关返回时,徐太妃已病重难医了!是皇后向赵国公和微臣提议,速给果州去信,徐惠总不致有过多遗憾,因她临终见到了徐刺史……”

    “她是什么病?”皇帝悲愤地问,“朕走时她还好好的。”

    太医署有官员出班,在殿下很远的地方现身出来,奏道,“禀陛下,徐太妃一月多前,曾在西海池夜坐生寒,病刚刚好,此次再患了脏脾不调,最后连药也服不进去,以致不治!”

    皇帝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脏脾不调!你当朕什么都不知么!!”

    回话之人听了,一下子跪倒,回道,“回陛下……”

    皇帝挥挥手道,“滚起来,说不出新鲜的便不要再说了!”

    他问长孙无忌道,“国公,即然事已如此,那你与王爷回京后、为什么并未给朕传信?”

    赵国公已经听出,皇帝语调中对自己也不掩饰不悦,他回道,“陛下,徐惠临终时,不让给陛下传信……她说移府军屯乃是大事,不能打扰陛下。”

    “她此时在哪里?”皇帝问。

    “陛下,徐惠此时依然停柩于安仁殿,以待陛下。”

    皇帝听罢,立即踉跄起身,吩咐道,“自朕离京之日起,凡接触过徐太妃者,有一个算一个,都须准备等朕问话。朕此时要去安仁殿,散朝!”

    长孙无忌听了,心头不由一阵狠颤,他给褚遂良、江夏王使个眼色,两人会意,在皇帝身后相随。

    ……

    安仁殿,弥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之气,皇帝举步一进,便闻出这是凝血宝珠的味道。看来,皇后昨晚是有意瞒着自己了。

    昨晚一回大明宫,皇帝便察觉到柳玉如等人的神色不大对,他只是以为,这是女人们久别思念之故。

    此时再回想一下丹凤门外众臣相迎的场面,便更清楚了——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到城外相接——因为那样的话,回来的路上便有更多的功夫说话。

    只有个许敬宗因为是万年县令,他不得不出面。

    而那时,皇帝还有闲心给贤妃出作诗的题目。

    在丹凤门下便没有这层顾虑,至少有皇后等人在,这些大臣们借故匆匆离开——也就有个理由了!

    凝血珠的光芒直接将皇帝引过来,徐惠此时静静地躺于她的床上,半边的床幔遮住了她的脸。

    小太监徐韧正站在姐姐的床边,见到皇帝到了,他不是上前见驾,而是再往床边退了退,紧张地说道,“陛陛下,姐姐说……不让朕下看她的脸!”

    旁边有宫人回禀道,“陛下,徐太妃说,她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陛下早已知她容貌,不必再看,太妃只求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金皇帝跨步上前,一伸手拉开徐韧。

    小太监极为紧张,以致身子发硬。他既不愿意不忠守姐姐的遗愿,又不敢违逆了皇帝。

    但皇帝只是站于徐太妃的榻前,看清她的脸上此时蒙了一块绢帕。只是她的身子掩于锦被之下,比皇帝印象中的材量有些不象。

    人们看皇帝久久地站于徐惠榻前,身子不动,如泥塑一般像是在苦思……但只有小太监徐韧看到,金徽皇帝的脸上有两道泪光涌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涉关着皇帝陛下的尊严,他不吱声。

    这是金徽皇帝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态,侯府遭戮时,因为他并不在跟前,事后再难过,但仍比不得此时,正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俗话。

    ……

    皇帝从外边回来,只开朝一次,便紧接着宣布罢朝三日,细问徐惠死因。

    当事的两位太医署的太医原本已被赵国公当面叮嘱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件事就不必讲了——讲了,徐太妃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谁都知道赵国公的意思,徐惠一故世,赵国公便第一个赶来,在徐惠所居的安仁殿里里外外找过什么东西,还单独问过小太监徐韧的话。

    赵国公位高权重,他不让讲则有不讲的理由。而且隔行如隔山,医界之事即使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最后总须尊重太医署的结论。

    但他们战战兢兢被人传唤到安仁殿,往金徽皇帝面前一站,在他凌厉眼神的盯视下只被问了一句,“脾脏不调,一个月死不了人,敢有隐瞒朕让你们抵命!”

    两位太医偷瞄了一下赵国公,赵国公适时闭了一下眼睛,他们立刻哆哆嗦嗦的讲出了一件事。

    一位太医说,他发现归真观给徐惠熬制的药汁里少了一味药。

    这件事有些蹊跷,正如皇帝所说,根本不大可能出现不治。皇帝极为看重的一位太妃死了,涉事的太医不可能不去熬药的地方看。

    他们在早已剩下灰烬的炭炉里,发现了茯苓的残灰。熬药的人看来是个外行,兴许行事匆忙,也想不到收拾。

    但呈类球形、有明显的皱缩纹理、质地坚实的茯苓个,是太医亲手选配的一味药,尽管烧过了灰,仍有许多原状可循。

    一位太医还在炭炉的底下拣到一只被人无意中丢下的茯苓。

    太医说,“小臣为徐太妃所配的这副药,是补益脾胃、调虚的好药。但能起到甘淡、渗湿、泻热的茯苓不见了!太妃刚刚患过风塞,身子至虚,用大补的人参入药一般人承受不住的,岂不知有句老话——至虚不大补。”

    另一太医道,“因而才要加上茯苓,以肾水之功泻去人参之热,这样白术本微毒,甘草可制,人参之火,茯苓可抑。如今突然少了茯苓,参热使太妃体虚更重,微毒之药也是不好承受的!”

    皇帝哼了一声,吩咐,“是谁管熬药,给朕拎来!”

    不一会儿,奚官局两名女工役到了,她们说,自己只熬过最初的两次药,第三次便被叶玉烟支走了,“叶内给使说,她能应对,嫌我们粗手粗脚!”

    皇帝恍惚记得,一早有件宫女的事,好像也有叶玉烟,他再重重哼了一声,喝道,“去带叶玉烟来!”

第1277章 一般无二

    奚官局的两名工役这才知道,她们所熟悉的这位叶内给使,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只是掖庭宫普通的宫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玉烟竟然与太妃徐惠之死有了重要牵连,而金徽皇帝怒不可遏,今天不论涉及到谁,他都要将之“拎”来训问,那么叶玉烟的处境大概已不如太极宫女学里的一位学生了。

    叶玉烟一到,看到有内侍端进来一只漆盘,里面是十几只茯苓灰,有七八只完整的、余下的亦有模样可辩,她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她哭着说,是徐韧惹到了她,在众多宫人面前用条狗将她追得狼狈逃蹿,而她是内给使、皇帝妻妾!

    这个女子特意当着皇帝、当着赵国公、江夏王等高官、当着小太监及两位女工役轻声强调最后一点——你这样愤怒,总不会为了一位先皇太妃,过分为难自己的妻妾吧。

    “陛下,玉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徐韧在我熬药时,仍跑到归真观去羞辱我,后来我又知道,让奴婢熬药的差事亦是他同皇后提议的。”

    “这便是你在药中偷工减料的理由?”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失态,看来有门,皇帝问,“假使病着的是朕,你也这样做吗?”

    叶玉烟抬起眼,看着皇帝道,“不会的!叶烟不会这么做!”

    “不论是朕病了,还是太妃病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你明明知道药为医病,却偏偏撇开其中的一味,心思也歹毒得很了!”

    在皇帝流露出来的、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叶玉烟变得惊慌失措,她不住摇着头,绝望而无比痛苦的回答道,“不!这根本不同。”

    皇帝哼了一声,“真是不同!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嘛,而徐惠只是个先皇遗妃!你所说到的不同不是病症,是地位!你在为地位熬药!谢贵妃奚落你几句,可能你认为不算事,但一个小小的徐韧便不行了,这是奇耻大辱!让你不报不快!”

    叶玉烟低低地啜泣。听皇帝问,“今早两个宫女,也是你施罚的?”她将头一低,表示默认。

    皇帝再哼一声,“你自己也投过湖,那是何等的绝望?但你反手便将她们打到这般地步!皇后倡异开办女学,让你们学些女工技艺、治家理财之巧、相夫教子之法、待人处事之则,没想到啊,你竟学到如此刻薄!!”

    叶玉烟几近崩溃,强忍着心底的最后一道堤坝不被冲开。

    偏偏小太监徐韧又如叮住仇人似的、大着胆子在旁边说道,“陛下,那日午时贵妃来看望姐姐,我的狗只是惯常叫了两声——狗哪有不叫的——便被叶玉烟在贵妃面前百般添油加醋,不然它、它也不会被贵妃的侍从砍掉!”

    皇帝一愣,对叶玉烟道,“那好吧,你便为徐韧的狗抵命,朕赐你三尺白绫!”他冲大殿外喝道,“来人!马上拉她出去,缢死!”

    叶玉烟伏地,哭嚷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太妃,若非那日碰到贵妃娘娘,徐惠也是不敢的!!”

    安仁殿内风云突变,此事涉及到谢金莲,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赵国公喝道,“你别临死乱咬,这只会令你罪加一等!”

    叶玉烟哭泣道,“奴婢死到临头了都,哪还敢胡说。”

    有掖庭宫人被拘押过来,掖庭丞此时正候在安仁殿外,听到皇帝喝令,掖庭丞带了两人闯进来,一边一个要拉叶玉烟,但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道,“朕有多少主张,正等徐惠周详润色!她之死,如损朕一翼!别说是什么贵妃,国公王侯也不行!朕将国家治理好了,难道没有你们每个人的福泽?你给老子细细道来!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暗暗地看了一眼褚遂良,褚遂良的肩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

    大明宫,自皇帝上朝后,柳玉如便有些不安,不知他散朝后会不会怪自己隐瞒了徐惠的事。

    早上起来后,皇后已经不知第几次暗暗叹气了。

    贵妃谢金莲倒没什么不安,因为明明死了一名皇帝刚刚宠幸过的宫女,皇后也未过多的苛责她,叶玉烟只是贬去了掖庭宫。

    那就是说,皇后首先是容忍贵妃的,她们姐妹起步于西州牧场,一同坎坎坷坷行入大明宫,那是什么感情!岂是个小小的宫人能比!

    但是,当永宁公主说她想崔夫人了,要与高舍鸡同回永宁坊时,谢金莲挽留道,“你们只在宫中住了一夜呢,你想婆婆,我做娘的就不想你了?不如再住两日吧。”

    贵妃有个不大明了的预感,有女儿在身边的话,自己可能会安全些。

    正午时间尚未到,皇帝回宫。他外出近一月,朝政千头万绪又有太妃徐惠之死,谢贵妃从时间上便察觉了反常。

    她没有像别人似地主动迎上去,而是躲在自己的宫里不露面。她想等人来叫,或许可以从来人的神色上有些观察。

    但很快,谢金莲听到外头一阵骚动,有皇后和樊莺一边行进、一边低声的劝慰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足音朝她这里来了。

    谢金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慌忙看了看,身边除了两名侍候的宫人,甜甜不在。她低低的声音冲两名宫人道,“去叫公主!”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咬着牙说道,“你们在外边谁也不许给老子进去!”

    谢金莲魂飞魄散,皇帝一步跨进来,目眦尽裂,冲着两名刚刚得了贵妃令的宫人厉声喝道,“滚出去!”

    看到皇帝手里拎着一根明晃晃的马鞭,贵妃谢金莲居然一下子小便失禁,裙中一股温热淌了下来。

    谢金莲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皇帝,皇帝不拿好眼看她,只是问,“听说贵妃娘娘十分担心太妃的病,亲自跑过去看望了?”

    谢金莲说,“是、是的,姐姐也去看过两次,我、我只去了一次。”

    皇帝声嘶力竭地吼道,“去两次的还没事,去一次你尿什么!?”

    ……

    那天,贵妃谢金莲按着计划,先去永宁坊看望了崔夫人和郭孝恪,贵妃仪仗盛而不喧,让故地重回的谢金莲,再一次感受到身份的难得和可贵。

    郭孝恪携着身子已经十分不便的崔夫人、要给她行觐见贵妃之礼,被她委婉而坚决地制止。

    之后谢金莲再到的太极宫。在安仁殿外,小太监徐韧知道来得是大明宫里的贵妃娘娘,先替姐姐跑出来迎接。

    殿外来了这么多的人,他的狗从主人身后一下子蹿出来,拦在殿门外冲这些人狂吠,谢金莲下了车子,不由得连退几步,居然一步也不敢迈了。

    徐韧吓得,紧紧牵住狗绳不让它叫,“你老实点,以为是叶玉烟了?”

    叶玉烟正好提着刚刚熬就的药汁从归真观过来,她认得贵妃,插话道,“这条赖狗见谁都咬,上一次追得太极宫里好多女学生尖叫失仪,早该处置掉它了。”

    其实狗在小太监的喝斥和扯拽下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叶玉烟的话又猛的回头、冲着这个说它坏话的女子低吼一声,作势要扑。

    叶玉烟尖叫一声,手中提的砂壶落地,哗啦一下汤汁满地。

    此时此刻,当着怒火中烧的皇帝,谢金莲哭诉道,“陛下,我是好意啊,叶玉烟须时时往徐惠处送药,总让这么个畜牲拦着,岂不坏事?那天药可都洒了!”

    那天,谢贵妃从一下车子便觉不爽,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分说,平静地吩咐随行护卫,“把它处置了,不要再让本妃见到它。”

    护卫们冲上去,从徐韧手中夺下狗绳拉起便走。狗吓得,两只前爪死死蹬住地面,一边被拖行一边呜咽不止。

    徐韧央告道,“娘娘,我求求你了,放过它,我只有这一个伴儿了!”

    贵妃不为所动,这个孩子简直太没有章法!今天纵狗打了药罐、冲撞了贵妃,谁知下次会不会对皇帝失礼?

    她冷眼看着护卫们将狗拖至十几步开外,手起刀落、使这条狗永远的安静下来,这才举步入殿。

    谢金莲一向不大乐见徐惠,因为怕人们在内心里品评。但今天一到先杀了狗,贵妃感觉好了许多。

    也许,这狗不归徐惠兄弟所有的话,贵妃娘娘不会这般坚决,“只是条狗罢了,而我是好意。”贵妃想。

    徐惠已经硬撑着、从床上下来见礼,贵妃看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听到了殿外的动静,但贵妃只当小事一桩,避而不提此事。

    她在徐惠床边坐下来问道,“近日如何?姐姐让本妃代她来看看你。”

    又对跟进来的叶玉烟道,“可惜药已打了,你要再去给太妃熬来。”

    叶玉烟口中应着,人却不急着走,因为贵妃娘娘在这里,她要听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徐惠感谢皇后和贵妃,说已经能做些事了,之后忽见谢贵妃的腕上,戴着她那日在太极殿门口赏给内侍的红玛瑙链子,这串东西本来是徐惠的。

    谢金莲故意抚着腕上的东西说,“哦,这是陛下夜里到本妃那里去,见我喜欢便赐给我的,陛下说我戴着它,看起来比别人戴着更合适。”

    徐惠虚弱地道,“陛下对娘娘这般宠爱,徐惠早有听说,看来不是虚传,但刚才那狗惊到了娘娘,徐惠深感不安!”

    徐惠的不安是不是因为那条狗,谢贵妃不能确定。

    但谢贵妃能确定的是,徐惠确确实实是有些不安了,眼前这个处处胜过自己一头的女子,此时被身子不适、心头不安折磨得光彩尽失,又让谢金莲觉着有些不忍,她对徐惠道,

    “这倒是,别的不便多讲,太妃你看一看,陛下有这么多的皇子都不急着封王,单单封了甜甜为永宁公主,这可是独一份。陛下宠本妃,本妃便该替她担忧……”

    在徐惠看来,这个谢贵妃真不如皇后和淑妃平易,她有些做作,也许只是当着自己才特别如此。

    徐韧此时也极为委屈地进殿来,他的狗没了。

    徐惠道,“娘娘你尽可放心,谁想徐惠死徐惠也不会死的!要死我也须等到陛下回京才行……再说,皇后娘娘并不厌恶徐惠,皇后曾对徐惠讲,徐惠的心思她都懂!只要徐惠能好起来,有什么心事都可对她讲!”

    谢金莲反过来现出吃惊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徐惠再道,“皇后说这些话时淑妃娘娘也在场,徐惠知道,皇后和淑妃一向同行同止,她们是陛下极宠之人。”

    谢金莲尴尬、且不服气地道,“那是啊,我们姐妹对陛下的感情都是一般无二,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倚仗,谁都不能靠错,不然便出大笑话。”

    轮到徐惠吃惊地看向贵妃,贵妃再一次抚着红玛瑙链子,说道,“因而我们姐妹都要替陛下着想,宁肯自己犯错也不能令陛下犯错!他是天子,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谁也不会眼看着他被天下人耻笑。”

    贵妃起身,看到叶玉烟居然还没有走,便说亲自去归真观视看一下药炉,临出门,贵妃对徐惠说,

    “比方说……太妃你正该倚靠着先皇,而我们姐妹该倚靠金徽皇帝,这便不会出大错了!”说罢贵妃举步,平稳地走了出去。

    徐惠没有说送,她的兄弟徐韧也未出殿送贵妃。

    叶玉烟在殿外冲贵妃嘀咕道,“看那小子如此无礼,他心里只有那条狗,而没有贵……”

    谢贵妃,“哼,你看清了,皇后最先也是本宫的姐姐,但皇后除了是太妃的皇后,还能是她什么人呢?姐姐吗?”

    来到归真观,贵妃娘娘亲自视看桌案上那些备好待熬之药,用手在摊开的纸包里随意拨拉着,最后捏起里面最为坚实的两颗,在手中转了转,

    “什么东西,这样丑陋!”贵妃说着,随手将它扔在药炉之下。

    “娘娘……”叶玉烟恭敬地看着谢贵妃,仿佛她已经明白了贵妃的意思。但谢贵妃并未说什么话,一扭头走出去了。

    在皇帝提了马鞭到来之前,谢金莲还不断为自己打气,她回想去见徐惠的每一处细节,认为并无什么明显的把柄说明她对徐惠施加了打击。

    杀狗是为了徐惠。

    在徐惠榻前的话也都是些大道理——为了让徐惠安心养病。

    而在归真观,她只是失手掉落了一颗茯苓罢了,有可能落人把柄的话,她也一句没对叶玉烟说。

    但一见到怒气冲冲赶来的皇帝,谢金莲脑子一片空白,已然吓到失禁的身体一下子、将她真真实实地出卖了。

第1278章 带犬太监

    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吓人,死死盯着谢金莲,眼中满是失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一步步近逼,一句句话朝她泼洒过来:

    “真想不到啊,你在牧场村被兄嫂挤兑到生着病、背个孩子都无处可去,一进大明宫竟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还有这样的谋略!打狗辱主,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借刀杀人而且不留痕迹!”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不也替朕拟一份诏令下去、替朕理一理恶钱之患、兴一兴百业之先、正一正盐业之乱?”

    “你想的倒周密,居然想到由叶玉烟处罚两个宫女,是对她给徐太妃熬药的奖赏么!是投桃报李?是同气连枝?看你做得多好,滴水不漏,借叶玉烟吓了那些宫女,又将叶玉烟罚入掖庭宫,这是不是贵妃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这鄙妇!居其位而失其德,不在宫中安享,为着自己的小算计跑到外面、逼迫朕政务上的良助,你说!朕这样里里外外的操劳,难道就不是为着你们母女?!”

    谢金莲语无伦次地道,“陛下,是姐姐主张罚叶玉烟去掖庭……”

    皇帝连说边近,已至谢金莲身前,一听她这么说,明显又有着推卸责任的意思。皇帝怒不可遏,飞起一脚。

    皇帝这一脚,踢的劲小、挑的势足,因而谢金莲没觉得有多痛楚,但身子已朝着床里飞去,重重地摔下。

    她埋首在床里,想到自己曾与皇帝在这里颠鸾倒凤、恩爱无比,今日看来自己真不如个太妃了!

    刚想至此,皇帝已经带着一阵风到了床边,谢金莲不敢回头,趴着也不敢动,哭泣道,“陛下,金莲有了大错,不求原谅,只求陛下狠狠责罚便是!”

    只听两下裂帛之声,谢金莲觉着背上、腿上一阵发凉,随后,精锦所制的贵妃之裙便被皇帝从后面撕破了,又一把从她身底下扯出去丢开。

    谢金莲只剩了一条亵裤,惊恐万状,趴在那里自己下决心道,“我这是活该,不论受什么责罚都不能叫屈的,徐惠可都死了!”

    一念未了,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鞭!好像那不是鞭子,因为她觉着整个脊背都被皇帝这一鞭给劈开了。

    “啊——”谢金莲不顾身份、尖锐地喊叫起来。

    她早想过挨鞭子的滋味,当初,万士巨在柳中牧场议事厅外挨打的事,谢金莲听说过的,那个人挨过不知多少下杖笞,养了些日子不也好了?挨几鞭子怎么都比那个杖笞好挺!

    但只挨了一鞭,谢贵妃所有的决心便崩塌了。

    “我让你哭!”皇帝说着,第二鞭又打下来。

    柳玉舅、樊莺、思晴、崔嫣等人都跟到了殿外,但皇帝有话,谁都不让进去。里面,皇帝同谢金莲最初的几句对话,人们都听到了,接下来便是谢金莲含混不清的哭诉。

    然后是皇帝的斥责,随后是鞭子抽到肉上的声音。

    那日,谢金莲看过徐惠回到大明宫以后,对谁都没有说细节,皇后等人以为这就是一般的探问,谁也没问。

    后来徐惠病情突然加重,皇后和樊莺再去探望时,徐惠也没说什么。

    今天从皇帝的口中,她们才知道谢金莲在安仁殿一定做过些什么,是与徐惠的病密切相关的。

    听到屋内转瞬之间已抽下来了两鞭子,谢金莲差着声地哭叫,想来痛苦难当,皇后道,“可别再打残了呀,樊莺你快去拉一拉他。”

    樊莺不动,“我还怕脸让鞭梢扫到呢!姐姐,这个时候你都不敢进去。”

    皇后道,“快去寻甜甜和三郎来!”

    此时第三鞭已抽完了,皇帝在屋中喝斥道,“朕这便下诏,拿去你的贵妃名号,幽禁宫中!无朕的话,你不可轻易出此宫一步!”谢金莲嘤嘤而泣。

    刚才跑出去找永宁公主的两名宫人,一直跑到太掖池那边,才将公主和高舍鸡找到了,此时两大两小四人正远远的往这边走来。

    皇后急向屋内通告道,“陛下,永宁公主来了,可能要见金莲!”

    屋中再无鞭声,谢金莲的哭声也止了。又过了一会儿,永宁公主到了殿门外,皇后拦住公主道,“等等,你父皇正在与贵妃说事。”

    又过了片刻,听皇帝在屋中应道,“让她进来吧。”

    柳玉如等人借机也可以进去了,看到皇帝将马鞭吞到袖筒里,冷着脸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边去了。

    皇后、樊莺、思晴、崔嫣进去,看不见屋中有多么凌乱,只看到谢金莲眼睛红着、衣裙整齐地端坐在稍有些浮皱的床上。

    永宁公主上前问道,“谢金莲你偏偏此时叫我,宫人大声大气,把树上两只好看的雀子都惊飞了,是什么急事?”

    谢金莲红着眼圈儿也不起身,对公主道,“娘哪有什么急事,太掖池总有人落水,娘是担心你呢!”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公主扑入母亲怀中,嗔怪道,“你就是闲的多余,还是管好你自己啦,我有舍鸡,我若落水,总得他先落水。”

    谢金莲道,“那就好……我想起来了,永宁坊只有你阿公阿婆在呢,你和舍鸡是该去陪陪他们,不如你们这便回府去吧。”

    公主起身端详着谢金莲,“怎么我看你有什么事?”

    谢金莲道,“娘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娘总不能自私……只顾着自己,你得去照顾婆婆!再不走只怕娘又要改主意了!”

    公主道,“好吧,真看不懂你了,才说不让我们走,这么一会儿又撵。”

    思晴见柳玉如使眼色,连忙亲自出去安排公主的车子、随从,等两个孩子跑出去,柳玉如等人才掩了门,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对徐惠做了什么!总不会你是凶手吧。”

    谢金莲哭道,“姐姐,在归真观我、我暗示叶玉烟丢了一味药!还杀了徐韧的狗!与徐惠说了些话也……也不尽情面!”

    皇后本来与崔嫣一左一右俯着身子、解开谢金莲裙后的带子、察看她背上的鞭伤,三道鞭痕在她白净的脊背上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樊莺马上跑出去找她压箱底的金创药,要给谢金莲敷治。

    柳玉如正在埋怨皇帝心狠,猛的听了谢金莲的话,她和贤妃一下子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她,皇后生气地道,

    “你,你这是去看病人吗?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徐惠早日好,峻便可多享些轻闲,即可多陪我们、又有精力想大事。你这么做,让他到哪里再找称心的文案?你竟然与叶玉烟合起伙来……”

    谢金莲哭诉道,“敢情你!美的跟天仙似的,陛下见了腿都软!同样的事若你做出来,他可舍得这样往死里抽?”

    柳玉如道,“可我都不敢做你做过的事!”

    谢金莲道,“哪像我呢,我总在想,这个贵妃之位,正该是樊莺的。”

    柳玉如道,“你的心思难怪连陛下也不懂了!幸好樊莺未听到你这么说,她哪里是你想的那类人?峻在鹞国公身份案发时,我们都在哪里?是樊莺一个女子,里里外外的舍命相助。别说一个贵妃之位了,便是给她个皇后做,谁又能不服气?有时连我都在想,如长孙皇后那般辅佐夫君的,谁又比她更像?”

    谢金莲声调儿里仍有哭腔,但眼泪已经不见了,她分辩道,“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身在大明宫,偏偏在太极宫还有一个,见识比我多、年纪比我小,文墨上又强我万倍!我呢?一入了大明宫,居然连最拿手的算盘也使不上了!”

    崔嫣道,“谢姐姐,我和思晴随峻走了一趟同庆两州、延州、潼关,没少听他说到徐惠,有些时候,我看得出他都是情不自禁、有感而发的。”

    贵妃眼泪又涌出来,说道,“你看看,果然让我说着了。”

    崔嫣道,“但他每次都是称赞徐惠之才,说她所拟的文案见微知著,滴水不漏,政令所出几乎无人可钻空子,陛下说徐惠足称尚书令之位,我们还听过他由衷的感叹——先皇知人善任,偏偏埋没了徐惠之才——可我从来没听他讲过徐惠别的。”

    思晴恰好也进来了,听过崔嫣的话,也说道,“是呀,此次在庆州,因为他早先讲过的一句‘乞丐’之语,居然令庆州乞丐坐大,连刺史县令亦束手无策。那次他当着庆州父老,可是吃了大瘪子,脸都红到了耳根!”

    崔嫣道,“天下州府,哪一个刺史都督不是学富五车?个个都是字划里挑房梁的好手,你以为坐天下总是打打杀杀么?总算有个他使着得心应手的徐惠了,可以放心在外边撤府屯田,我们在家中帮不上他,那么集全部姐妹之力好好护着徐惠尚来不及,可你倒好!!”

    谢金莲此时已忘记了背上鞭痛,觉着这个错可是犯大了,看来,皇帝叫嚣着去掉她的贵妃之位幽禁冷宫,便是真的了。

    皇后说,“金莲,你这么看不起自己,可曾想过峻这些日子与谁最亲近?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是因为你美似天仙?还不是因为你舍身跳太掖池救了孩子们!女子,恃貌于一时,而恃德于永久!”

    最后,皇后对谢金莲道,“你好好想想吧,依我看他只打你三鞭,尚未到绝情的地步,不然一听甜甜到了,他不致于将鞭子吞到袖筒里走出去。”

    谢金莲暗道,“是呀,我换新裙子时,他还手忙脚乱替我系后边的裙带,这是生怕甜甜看到。”这样一想,一阵痛悔之意汹涌上来,贵妃泪如滚珠。

    ……

    徐惠之死,令大小臣子之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人人心照不宣,噤若寒蝉,唯恐有哪件事做的不好,被金徽皇帝迁怒。

    徐惠的死因像是极其简单,皇帝下令罢朝三日来查此事,但只过了不到半天的功夫,似乎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

    但是接连三日,皇帝不朝。

    不朝是不朝,他也不在大明宫里停留半刻,皇后柳玉如留意过,皇帝在这三天里,淑妃、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那里一步也未去过。

    非但那里未去,连皇后的长生殿也未来。

    徐惠的下葬事宜也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好在有凝血珠,也就没什么顾虑,安仁殿内一切如故。

    后来,柳玉如听说,皇帝派人从宫外选了一只极通人性的小犬送给徐韧,也不似先前那条凶猛,见了谁都亲热,摇尾绕膝,听一做三。

    有一次,皇帝竟然专门同徐韧、在安仁殿前玩犬半日。

    皇帝饶过了叶玉烟,他对叶玉烟说,“你便如条狗,朕也不杀你了,不令你的怨气纠缠徐太妃,回掖庭宫做你该做的去吧。”

    徐韧恳求皇帝,“我想去掖庭宫管事!”

    皇帝想了想,说道,“不准!等葬了你姐,你去大明宫管事吧,什么职事都随你挑选。”

    ……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听说了这两件小事,稍稍有些心安了。看来皇帝无意借着此事惩人过广,因为他连叶玉烟都饶恕了。

    因为此事受惩最重的居然是贵妃谢金莲,她到徐惠的安仁殿去过一次,回来后贵妃名号便被削夺了。

    徐惠病危时,长孙无忌曾遣着太极宫内的知近内侍、去安仁殿里里外外探察过崖州的供辞,但哪里都没有。

    内侍还专门探听过小太监徐韧的口风,徐韧一问三不知,就跟个傻子似的根本不晓的什么证辞。

    那么,这件由程氏父子惹起来的大麻烦,徐惠到底是怎么做的呢?赵国公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在徐惠病重时、曾遣人到赵国公府来,那时正是长孙无忌同江夏王刚刚从潼关返回的当口,皇后提议速去果州接徐惠的父亲徐孝德,来见见女儿。

    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在长安,皇后也根本不敢私作什么过大的主张,但总可以由徐惠的父亲开导一下女儿,听听她的愿望,这是治愈徐惠心病的关键一步。

    问题是,赵国公当时根本不知——徐惠是如何处置那些证辞的,焉知这个女子不会暂时压下证辞、留待皇帝归京后引而不发、拿来要挟什么人?

    赵国公一向不行无准备之事,以皇帝对徐惠的器重,徐惠将来要做到尚书令已经不是什么悬念。

    那么这两人心有灵犀、君臣同心、互不相疑,个个眼里不揉砂子,徐惠又手握着这么多人的小辫子,连他堂堂的赵国公也要不得不蜇伏起来了。

第1279章 不容于世

    而徐惠偏偏没有主动的、亲口对他说一说崖州证辞的处置结果,他以国公之尊,是绝计不会低三下四去问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孝德一入京,先到的长孙府。

    当果州刺史向赵国公讨教、见了女儿要如何讲、有什么重点时,长孙大人选择性地、将他诱惑徐惠的那件“设想”忘记了,反而还暗示徐孝德道,

    “徐刺史,我听说徐惠最近常常出现冥想,怀疑自己出生于西州柳中的某个山村,这影响了她的心情——谁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呢?”

    他对徐孝德说,“先皇,贞观皇帝最重女子出身,不求家世渊远,但须得家世清楚吧?可是以徐惠之才,她没有理由不居贵妃之位——仅仅位居长孙皇后之下。老夫猜测,她好像很在乎出身这件事啊,不知什么缘故!”

    当时,长孙无忌很清楚地看到,徐孝德在听到他这些话时大吃一惊,然后便忧心忡忡地赶去了太极宫。

    长孙无忌知道,徐惠此时已入膏肓,也知道这个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而他暗示徐孝德的这些话,又会对她有什么致命的打击。

    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没有谁可以仅凭着大大咧咧、心无城府,便可从默默无闻的一人、穿越数不胜数的明枪暗箭,一步步行至一品国公的高位。

    如果徐惠,万一连这个也挺过去了,这也好办,长孙无忌只当这是对她的一个警醒,他若想促成此事,哪怕旧事重提也未偿不可。即便不用此法,他仍然有的是办法达成徐惠所愿。

    不就是个太妃嘛!

    又不是让她做个新皇的皇后,家世、门第,方方面面都要考证。后宫中有数不清的女官,谁能一个个去考证她们的来处!但徐惠先要确切地让他知道、那些证辞已确切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才行!

    褚遂良来造访时,长孙无忌看得出,这件事瞒不过褚遂良,此时的御史大夫再一次回归了之前的老套路,每句话都瞧着赵国公的意向。

    御史大夫有些忧虑地问长孙无忌道,“国公,我们同徐惠在子午谷饮酒之事,恐怕总是个后患。”

    赵国公说,“这没什么,我们野外偶遇,不请太妃入席又不尽礼……褚大人你认为呢?”

    褚遂良说,“子午谷那日,我听徐惠还说到了一个人,门下许侍郎,他也看过那些证辞的,不过尚好……他只是略略看过。”

    赵国公看着褚大人,不说话。神情仿佛在说,“这么点儿屁事,你还有脸对我说?”褚大人便不再说此事,转而提示道,

    “国公,下官发现这两日,陛下一直与徐韧——那个小太监亲近,怕不是也在暗察这件事?”

    赵国公道,“不会,徐韧曾想去掖庭宫管事,老夫知道他这是想去折磨叶玉烟,但陛下未同意,这就是想至此打住,不想深究了。”

    但皇帝就是不提徐惠下葬之事。

    三日后复朝,御史大夫褚遂良奏请徐太妃入葬之事,未获皇帝回应,皇帝说,要给她考虑个最恰当的名份。

    安仁殿,徐惠躺在那里一日不下葬,便一日如同一根无形之鞭,笞责着许多人的内心。

    柳玉如也不是一般的难过,她认为自己对徐惠的过世有脱不开的责任,徐惠是个女子,女子的心事只有女子最懂,但她即便是个皇后,也无胆量承诺给徐惠什么。

    但将谢金莲放出去、搞出这么一出来,总归是皇后的疏忽。

    这日傍晚,她听说皇帝总算回了大明宫,但却一头扎在紫宸殿不出来,皇后自己不带随从、去紫宸殿见他。

    两人四目相视,居然都有些憔悴。

    皇帝连忙起身,拉她的手让她坐下,柳玉如问,“徐惠停灵过久,也该入土为安了,峻你是如何考虑的?”

    皇帝道,“此事我不甘心,太医当着人可能有些顾虑,但单独对朕不可能不说出他们的忧虑。”

    他对皇后说,徐惠仅凭在西海池感染了一次风寒,不致于变得这般脆弱,徐韧说,他姐姐曾有过一次严重的醉酒,那才是根本!使她连缺了一味的君子之药也承受不住。

    “是与谁喝的呢?”皇后问。

    “徐韧对此根本不知。但我推断她一定有难以取决之事,连兄弟都不能多说,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事呢?”

    皇后正经地去猜,皇帝这样推心置腹与她商量,那便是不怎么怪她了。

    皇帝直接讲,“令徐惠难于取舍的,一定出不了崖州之事,里面牵涉了程氏父子结交的重要人物。”

    程氏父子在崖州案发,起因并非恶钱,那是长孙润去崖州之后才发现的。

    但直到现在,皇帝从徐惠那里只见到了与恶钱相关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如果将她醉酒之事联系起来的话,令她犯难的事也就有个大致的方向了。

    皇后说,“崖州证辞一定牵涉到什么令她忌惮之人,去问问长孙润,崖州证辞中除了恶钱还有什么,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皇帝道,“……我怀疑舅父或是江夏王牵连到里面去了,因为这个疑问本该他们先提出来,但国公和王爷却避而不谈……”

    皇后说,“不会吧,我请舅父去接果州徐刺史,舅父立刻便照办了。”

    “凡事我都喜欢正行不通、反着行,满朝之中也只有这两个人能令徐惠迟疑犹豫,也说明长孙润在上呈这些证辞给门下省时,并未有过什么删减。”

    “那你想怎么办?”柳玉如问。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日陪徐惠外出的侍女、官员,我已令人暗中保护了,只须问问他们,徐惠在何处醉酒不难得知。”

    皇后问,“万一明确证实就是与舅父有关,我们怎么处置?”

    皇帝道,“处置不处置,我总不能糊涂着吧?至少我已经知道,谢金莲去看望过徐惠之后,徐惠并未自暴自弃,反而还数次与她兄弟徐韧说,她要快好起来,等朕回京。每次的药端上来,她都是一饮而尽。”

    皇后鼻子一酸,说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年纪这样小,不知内心中有过什么样的煎熬。可恨的是,她喝药越坚决,对她虚弱的身子损害越重。”

    皇帝道,“恰恰是徐孝德看望过她之后,她却一口药都不喝了,这是徐韧无意中对我说的。”

    皇后再叹道,“哎!这才是心灰意冷的表示。”

    皇帝起身道,“我不便明正地与徐孝德考证这件事啊,弄不好,徐惠刚刚离世,便又害了她爹!御史台刚刚弹劾门下许侍郎一件小事,事虽说不大,但这也来得太蹊跷!朕已将许侍郎平级另任太常少卿。”

    在一片帝令通行的大好形势之下,仍有着一股力道浑厚、绵绵不绝的暗力在起着作用。而徐惠之死,令皇帝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懂得以退为进、先将许侍郎调离门下省,这样既保护了许侍郎,又令有些人对皇帝、对许侍郎同时放心。

    皇帝要微服去驿馆见见徐孝德,马上。徐孝德一直未离京,可能就是在等女儿下葬后才忍心走。

    皇后说,“让樊莺陪你去吧。”

    不久,大明宫建福门内走出便服的二人,守门郎门将只从帽沿下扫了一眼来人的面孔,便立刻放行。

    驿馆,满脸憔悴的果州刺史徐孝德,见到了微服而来的皇帝和淑妃。

    宵禁就在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对徐刺史略作安抚,便开门见山地问他,入宫探视女儿时,都对徐惠说过什么。

    ……

    见到女儿徐惠时,几句话过后,徐惠也是这般开门见山,几句家常的问候之语后,已经被缺了一味的药折磨了十数日的徐惠便问父亲,

    “大人,你来之前见过赵国公了没有呢?你正该先去见见国公。”

    徐孝德,“为父见过赵国公了,他很挂念你的病情。”

    徐惠虽然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但听了这句话却显得很高兴,前言不搭后语地再问她爹道,

    “那……父亲,我……我是不是你早年从西州牧场村拣来的?我只要你说实话。”

    这就比赵国公讲的更具体了,赵国公说的是西州柳中,而女儿却具体到了牧场村,她的父亲听罢大惊失色,有赵国公的叮嘱在耳,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傻女儿,你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你是为父的亲生女儿,错了管换的亲生女儿,徐韧是你兄弟!为父即便不认徐韧那个兔崽子也不会不认你!”

    话音未落,徐孝德便看到女儿面容痛苦难当,一下子将床头的未饮之药一把拂到了地上,碗也在地上打碎了……

    皇帝直着眼睛,仿佛亲身置于当时的场景,他从小太监徐韧的话中得知,正是徐孝德离开后,他的姐姐徐惠开始拒不服药。

    徐惠先问父亲来之前见没见过赵国公、紧接着便问身世,赵国公一定以此许诺过她什么。

    徐孝德既然先去见过了赵国公,那么徐惠愤而拂掉药汁的举动,除了对父亲这个答案的极度失望,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她失望的根本不是身份的真假,而是失望于赵国公。身份答案无论真假,她只想要赵国公替她设想的那一种。

    而在徐惠的心幕中,赵国公与金徽皇帝的关系,是如何的牢不可撼!!

    皇帝目中潮湿,缓声说道,“朕有个谢贵妃,与徐惠长相极为相像,两人穿上同样的衣服,乍看之下几乎无人能轻易分辨,而谢贵妃便是出自西州柳中县牧场村!”

    徐孝德如雷击顶,先是愣怔、后是哽噎道,“是我瞒了女儿!女儿正是老夫武德五年、从高昌一对谢姓的夫妻手中收养的!”

    那一年中原大定,十五岁便出仕隋朝、此时已是大唐奉信员外郎的徐孝德奉命出使高昌。

    回来时这些人遭遇乱兵,人都跑散了。是一对姓谢的夫妻,冒死将徐孝德藏了起来,他这才躲过一难。

    谢家有七、八岁大的两个儿子、一个四岁大的女儿,另一个女儿只有一岁多大。这家人生计艰难,求他带走最小的。

    谢家父亲对徐孝德说,“麻雀大了都养不熟呢,何况是人。你带小的走,只算救我一家性命,不然我四个孩子个个都将不保。”

    皇帝知道,谢家的两个儿子便是谢广、谢大,他们大致是大业十三年前后的生人。而大的那个女儿是谢金莲,她生于武德三年。

    小的便不必多说了,徐孝德说她不哭不闹,又不似两个男童,脚趾一多一少的有残疾。时年二十五岁的徐孝德,为报答谢家救命之恩,怀里揣着收养来的女儿,就往长安来了。

    樊莺道,“在那个年代里,这般将小孩子换的换、偷的偷、差的差、领的领……怎么这么多呢!”

    徐孝德道,“乱世啊,还能体现在何处?弱肉强食,连大人、壮汉的生死都在须臾顷刻之间,最大的不幸便是天伦不保!离散最多的是幼童啊。”

    刺史一直将徐惠当作亲生女儿,此时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我当时还纳闷,为何替女儿证实了身份,她却那样的绝望!唉——老夫一句话害了女儿了——!”

    樊莺道,“不,是赵国公欺骗了徐惠!两人间一定有个私底下的交换。”

    樊莺说得没错,能让徐惠大着胆子、不怕惹到皇帝失望也要做的,除了终身大事还有什么?

    这件事如果再有一位至亲的高官作出承诺,那么来自崖州证辞,便只剩了恶钱一宗了。

    皇帝痛心地说道,“徐惠虽然聪颖过人,文墨出众,但她太过单纯,不懂的人性之曲折,正是朕害了她!”

    金徽皇帝虽然不再多说,但懊悔万分,徐惠一经显露头角,便接连拟出妙手文章,谁说不是由于皇帝太过的急切?

    皇帝在这么做时,难道就充分认识到人性的曲折了吗?这样的认识正是以牺牲了徐惠性命的代价才换来的。

    徐惠在贞观一朝不停地努力,始终未得人注目。

    一入金徽朝,她昙花一现,竟然是惊人的璀璨,散发出许多女子倾尽一生之力、都无法闪耀的光芒。

    徐孝德已经止住了悲声,自语道,“或许这便是女儿最好的结局,这都是天意,真依了她就好吗?她没有仇人,只是不容于世!”

    这几句话,令金徽皇帝陷入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皇帝想处处胜过先皇——贞观皇帝,当然也包括对徐惠的使用。

    但一个杰出女子用她的性命,帮着死去的先皇、给了年轻皇帝当头一棒,告诉他他也不是常胜的。

    樊莺提示说,“师兄,已近宵禁时分了!”

    皇帝失魂一般,任由樊莺将他拉起来,直着眼睛步出驿馆……

第1280章 阿波不是人

    金徽皇帝从潼关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好好议过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惠针对江南兴业和禁绝恶钱、而拟就的两份最重要的、而且皇帝在潼关时便点过头的文案,也被他压下来不发。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各自组织的清议,皇帝回京之后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让这两位老臣自己都感觉到兴趣索然了。

    不过,皇帝倒是偶尔还去太极宫,但只是与小太监徐韧在一起。

    赵国公忧心如焚,对皇帝不好好理事感到深切的不安,“这不行啊!”他主动对江夏王李道宗说。

    “崖州恶钱一事不能再拖延了,事关国计民生、朝廷财政,我们是不是共同敦促陛下尽早施行下去,另外徐太妃早该下葬了!”

    李江宗说,“国公,我已与陛下说过一次,陛下连个声都未吱。你看看,陛下今日又未上朝,又去太极宫了。”

    赵国公叹了口气,“怎么办呢?陛下因为徐惠过世,好像有些意志消沉,各部政务积压如山,有些事别人是无法定夺的!”

    江夏王也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回来了,垦荒屯田是陛下的心头大事,估计明日陛下会有朝会的。”

    随着徐惠下葬一事越来越遥遥无期,赵国公心头的疑虑也一日日加重,好在他从小儿子长孙润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皇帝并未问过崖州供辞一事,一句也未问过。

    皇帝从潼关回来后,甚至一面都没见长孙润。

    这么看来,皇帝行事拖延,可能只是出于对徐惠的歉疚,另外对这个女子还有些不舍。从两方面情况来看,这件事没有再被深究的迹象。

    他问,“王爷,延州垦荒这么紧要,高刺史因何回京?”

    李道宗笑笑说“当然有更紧要的事了,昨日在下的夫人同东阳公主偶遇,听说高刺史的夫人刘青萍,在垦荒中动了胎气,损了快产的孩子!”

    赵国公有些吃惊,然后江夏王接着说,“然后不到一月,延州刺史夫人居然又有了!”

    赵国公感慨道,“高刺史之精力,从南刨到北,你我是再也比不了了!”

    李道宗说,“高审行既回来一次,那他明日一定会见驾,明日我们便等着参加含元殿的朝会吧。”

    次日,含元殿早朝会如期举行,延州刺史高审行果然上朝来了。

    金徽皇帝一现身,有几位臣子便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的神态上看不到一点颓废、萎靡之气!之前许多人猜测的、有关徐惠故世对皇帝的种种影响,根本找不到一点根据!

    非但如此,他的脸上还浮现着一丝隐含的笑意,仿佛那便是因为洞悉一切而见怪不怪的沉稳。

    而往日里议论大事时,金徽皇帝常常表现出来的、那种跃跃欲试和渴求挑战的神态也不见了。

    皇帝先听高审行奏明此次回京的原因,一为送夫人回京安养,二为向皇帝报告一下延州驻军屯田的进展。

    皇帝凝神听着,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在听说刘青萍重新怀孕的消息后,他对高审行道,“如今延州有了军府屯田,高刺史你尽可多在长安陪陪夫人,朕允你一月假期。”

    高审行道,“多谢陛下,但微臣此次回京,已有着公私兼顾之嫌,实不敢再多耽搁,想明日即回延州去垦荒。”

    皇帝摆手道,“不妥!尊夫人为延州垦荒已损了身体,朕若赶着你回去便是不尽人情了!我们君臣大干,还不是为着这些妇孺,朕岂能本末倒置!”

    高审行再谢皇帝体谅,“那么微臣便再留几日,但是至多五日内,臣必须得赶回延州去了。”

    皇帝吩咐,“太医署,立刻替朕精选些安胎养神的补品,午前送到兴禄坊去,赠予延州刺史刘夫人……另赐老参两支、精绢十匹。”

    高审行大为感动,当着众多的大臣也很有面子,圣恩达于内子,这便是对他在延州垦荒的认可。

    哪知皇帝想了想,又道,“今日朝毕之后,四品以上官员,随朕同赴子午峪祭拜申国公,缅怀阁老高风亮节。厮人已远,正气流传,高府一门四代为国奉献,实为我社稷之幸。”

    众臣心中漾起一片波澜!

    皇帝放着徐惠躺在安仁殿不处置,此时非年非节的忽然要去祭拜高俭!

    这便是明白无误的又传达出一个重要讯息:高审行的仕途,极有可能迎来再一次的大逆转!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给高审行脸上增辉嘛!

    想一想年初,在鹞国公身份一案时,高审行可是一点都不想皇帝好啊。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高审行黔州开个荒未撞着大运,又跑去延州开个荒,这次居然上至父亲、下至夫人同时都得到了金徽皇帝的眷顾——东西是东西,名誉是名誉……

    不对!有人暗想,那这个“一门四代”是哪个意思??

    高俭自不必说了,贵为国公,生前为国治吏,勤勉恪行,这算第一代。

    接下来,高履行、高审行也都是刺史,主政一方,这算两代。

    再接下来,高岷是西州刺史,高峥是延州一个上县令,算第三代。

    第四代在哪儿?莫非陛下因为徐太妃的过世伤了神志?连一二三四都记不清楚了?

    这些人琢磨来、琢磨去,很快明白过来:刘青萍挺着大肚子上山、为工役们送水时将胎损了!为国损躯的第四代在这儿!

    代抚侯、延州刺史当然也知道这个四代所指。

    这个孩子眼看着瓜熟蒂落,忽然被损,高审行多年无子,几近绝望,心内之痛无法言表。

    但天公作美,刘青萍流产尚未足月份,某一日被他忙里偷闲这么蜻蜓一点水,还就又有了!

    刘青萍曾对着他喜极而泣,这可明白无误的就刺史的骨血。

    高审行以为,这正是自己上山垦荒亲历亲为,锄头镐把从未少摸的缘故,兴许自己身上至关紧要的仁、督两大脉点,已于不知不觉间打通了。

    此时一听皇帝居然说到了“一门四代”之辞,高刺史忽然间又想起失掉的那个孩子来,他又是惋惜,又是激动,眼圈儿发红地谢道,

    “审行半生以来,子嗣稀亏,即便为垦荒而失了一子,也从不敢抱怨。如今这么快便失而复得,还不是多亏陛下延州之行去得及时!”

    皇帝连忙道,“高刺史此言差了!这有朕什么事呢!还不如说朕的德、贤二妃为刘夫人带去了福祉。有贤德者,上天自有眷顾,这是你命中该有的。”

    言罢,皇帝问,“诸卿如果无事可奏,我们这便去子午峪!”

    御史大夫褚遂良又想进谏,太妃徐惠停柩于安仁殿已经过久了,总该入土为安。但赵国公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示意他谨言。

    御史大夫想了想,将话又咽下了,他总觉着徐惠这件事表面看风平浪静,但在水面之下汹涌着愤怒的暗流。

    鸿胪卿适时奏道,“陛下,葱岭以西、紧临着乙毗咄陆部西边边界,有名为‘休循部’的西突厥一支,其族中阿波自立为可汗,此时该部的使者已至长安,向陛下递交了国书。”

    皇帝问,“阿波……朕到碎叶地面上去过的,这个阿波可不是人,这是个突厥内第三等的官职……国书在哪里?”

    鸿胪卿连忙将休循部国书呈了上来。皇帝一边将这份国书展开来细看,一边问道,“使者呢?”

    鸿胪卿说,“使者已由微臣安顿在颁政坊外蕃驿馆内,此时正在等候陛下的接见,至于给不给他雌鱼符,微臣等陛下的主张。”

    皇帝举着休循部的国书朗声念道,“突厥休循部……大可汗……阿史那多贰,以阿波之职奋发自图,数年间已据地五百里,控弦五千余。大可汗以少壮之躯,仰慕汉唐文明,今遣使修好!”

    连高审行在内,所有人都在底下仔细地听着,原来在碎叶城、瑶池都督府的西部边界上雄起了一支突厥部落,首领原来是个阿波,有些能水,这些年扩了地盘、做了可汗,这是派着使臣来长安拉关系了。

    皇帝撇着嘴,接着念道,“有前来归附休循部的大唐西州,交河郡,柳中县,牧场村……吕氏,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极称大可汗之意,以将其收作了夫人。”

    高审行一听便有些吃惊,西州牧场村有两个吕氏,但不知是哪一个。

    而其他人则感到有点好笑,原来休循部是这么夸女人的,将她们比作麦子和青草,可能就是倾国倾城的意思。

    但接下来听皇帝再念,所有知情的人都觉出不大对劲儿了。

    “大可汗夫人吕氏,贤名闻于黔州,礼仪显于掖庭,出于封疆宦门,足迹遍及中西,声动长安……”

    延州刺史高审行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根,黔州,掖庭,牧场村——这三大步!肯定不是陈赡的夫人吕氏走过的,她可没到掖庭宫来过!

    高审行上一次去龟兹巡视安西户政时,曾在牧场村见到过吕氏一次,那时她与牧场里一个粗壮牧子情投意合,怎么又跑到了休循部去了!

    休循部国书的意思是说,吕氏声动长安,又有贤良的女人味,焉知她不能效法文成公主、进一步拉近两国之间的亲密关系?

    阿史那多贰恳请大唐金徽皇帝,册封可汗夫人吕氏为瀚海夫人,以正其身份,皇帝如果能答应休循部可汗的请求,大可汗将委派他的前妻之子到长安为质,以示与大唐修好的决心……

    高审行这个憋屈!总算抽空到长安一趟,便碰到这个事。

    吕氏从黔州到长安,将他的脸丢得满大街都是,随便什么人迈一步都能趟到脚面上,然后她又来个三步跳,要给什么多贰可汗做瀚海夫人了。

    他只觉得后脖梗子上被人盯的火辣辣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皇帝问,“御史台一向敏于建言,言人所不能言,那么褚大夫,朕想听听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回复休循部呢?”

    褚遂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国公,但长孙无忌为避嫌,没有接他的眼神。休循部是猛然冒出来的,国书也是猛然听到,任谁都没有斟酌的功夫。

    赵国公暗道,“你看我做甚,我连陛下的用意都未看清楚,又有个深得陛下之意的高审行踔在那里,幸亏陛下未问到我,不然也难回答”。

    忽被当众一军将到头上,居然是褚遂良回朝后第一次应对。他心中有些慌忙,只对那句“言人所不能言”记得深刻。

    因而试着回道,“陛下天威万里,附者如潮,一个往日的掖庭宫犯妇,到了休循部居然可作可汗夫人,岂不正应了陛下——贵域之乞丐,番邦之王侯这句话?”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御史大夫,抿着嘴不吱声,极善察言观色的褚遂良居然揣摩不出皇帝目光里的褒贬。

    在子午谷猛灌徐惠酒的,便有此人!

    皇帝暗哼一声,也不看高审行难过的样子,又对褚遂良道,“嗯,接下来呢?你接着说。”

    褚遂良只好顺竿爬,“我大唐天子只凭点个头、说一个‘允’字,便可收一藩篱、结一邦国,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做到!”

    “有些道理。”皇帝微微点头,说道,“朕得一国,易于得一人之心!”

    褚遂良道,“那么微臣便建议陛下,干脆允其所请,如其所愿。则此举足可与陛下讨灭龟兹之役相辅相成,一恩一威,使我皇威名远播四方!”

    皇帝居然又点头,“写来看看。”

    褚遂良的文采一向瞧不起许敬宗,当下挥之立就,念道:

    “门下:突厥可汗夫人吕氏,玉幕来宾,锦车当命。单于得汝,荣耀早已列于汉庭!朕悲天悯人,荣宠加于蛮域。吕氏可封为瀚海夫人……”

    褚遂良文思极快,意思写的也好:揭开玉幕,看到里面楚楚动人的吕氏,她的命中应当有骏马金车的尊荣,大可汗得到了她,便是我汉庭之一员。

    延州刺史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心中呐喊,“老子日你御史大夫……”

    长孙无忌早看到了高审行的尴尬之态,心说运如天上月,有盈有亏,你虽是我表弟,但今日表兄也不能不表个态了。万事都讲究个平衡,你都一门四代了,脸上羞一羞也未偿不可!再说何处牛犊不顶角,我们亲情归亲情、一码归一码。

    想至此,赵国公率先鼓掌道,“褚大夫的文采果然非比寻常!”

    而皇帝有些痛苦地想道,又一个灌徐惠酒的!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第1281章 上邦文华

    不论长孙无忌与程氏父子一案有什么牵连,但皇帝念在他与长孙皇后的兄妹之份,念在自己同长孙润的兄弟之情,从来没打算过分为难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赵国公为了护已之私,却不会放过皇帝的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明确说过的、将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尚书令的人。

    徐惠不是死于谢金莲的戒妒,不是死于叶玉烟的妇毒,这二人双管齐下,都未使徐惠失掉求生的意志。

    她死于绝望。

    赵国公位极人臣、在皇帝面前有长者之尊、深受皇帝信赖。徐惠被这个人虚晃一枪、等回过头来再看时,毁掉崖州证供的举动,已经无法令她坦然面对皇帝了。

    一片荒野。四顾无人,这是何等的寒冷。

    徐惠的死,令战无不胜的金徽皇帝第一次品尝了失败的滋味,每推迟一日将她下葬,都在无形中放大着皇帝的失败。

    这个失败的感觉无比新鲜,让皇帝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在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帝权之后,他还有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看着赵国公像无事人一样,在热情夸赞了褚遂良的文采之后,依旧没有多踏出半步——没有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之事多说一句话——皇帝心头冷静地掠过一个问题:

    “朕该怎么处置你呢?处置了你,让朕如何去昭陵见母后的面!可是不处置你,让朕如何腆着胸脯子,将徐惠葬入昭陵!!”

    皇帝冥思之时,褚遂良正在客气,“国公过奖了!遂良一向懂得,文墨之重乃是华夏上国的体面。休循部国书一定找了颇识文墨的人代笔!不然一个蛮荒小国,怎会将国书写到这个程度!”

    有个人赞道,“褚大人来而不往,寥寥数语,足以体现上邦文华!‘玉幕来宾,锦车当命’,用在这里倒是极为贴切!非青麦、绿草能比!”

    褚遂良自从离了同州、再一次回到朝堂上来,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点名拟定圣诏,在文墨上用意不少。听了这人评价,褚遂良仍要谦虚几句,说道,

    “刘大人过讲了,其实这只算是些辞藻上的组合罢了,无他!这些词句谁不知道呢?真正令褚某稍稍费了些周折的,并非遣辞造句啊!”

    那人不由得问,“哦?那是什么?褚大夫你可要为在下细细解释,让在下也受受益处。”

    褚遂良看了一眼皇帝,发现他并无反感,反而还颇有兴趣地听着,这是从徐惠过世后,朝堂上少见的轻松气氛。

    朝堂之上,其实许多人也都在用心听着,濮王、晋王、樊伯山、薛礼、高审行、许敬宗无不如是。

    褚遂良有些自得,心中哼道,看来你们也都不知道吧。他唇齿轻动,只吐了两个字,“字数。”

    “……”

    “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我们说的过多便不合适,好似我们只有他这一件大事似的,难免使其生出倨傲、自满之心。但说的过少又显得不正式,总不能只回个‘允’字吧?那就又有些轻佻、怠慢,非我上邦所为!”

    朝班中有两三处,传来吸气之声,有人在回味。

    但有一个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青麦绿草怎么了?人、马食之可生,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总强过言不由衷!”

    说话的正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江夏王微微点头,但没有插话。

    谁都知道,这个吕氏与高审行有过说不清的瓜葛,李道宗以重臣之尊,不能站出来说什么,但认同高审行之意十分明显。

    褚遂良分辨道,“高大人,这可是两码事!我们是要纠缠于一个女子的淑与不淑呢?还是要考虑邦国之间的得失?你我可都是品阶不低的官员。”

    高审行被褚遂良不轻不重地抢白,忍不住笑道,“褚大人你想差了,审行岂是在意一个同我没什么关系的女子贤淑?”

    他看了看皇帝,说道,“此妇倒是入过审行侧室,但她行为不端,早被我弃如弊履!难道她是因为我,才入的掖庭宫为奴?”

    江安王府参军马洇在鸿胪寺旧案复发,险使室韦出了乱子,吕氏那时是马洇的夫人。高审行急于插言、不惜拂了御史大夫的意,看来是重在撇清与吕氏的牵连。

    李道宗问,“高刺史之言倒是也在些道理,本王洗耳恭听!”

    审行说“上邦文品,首推言志!文采乃鸟之羽毛,意志才是根骨!离了根骨,文采再华丽,也无处附着,那只是跪舔、应和而已,上邦意志何在!”

    褚遂良大惊道,“高刺史何出此言!只是允个外邦夫人,何来的跪舔!”

    长孙无忌也略作吃惊地说了句,“高刺史言重了!”

    高审行看了看皇帝,不再说话,他最后这句已惹怒了御史大夫,再多说一句都有可能纠缠不轻。

    他认为,一个被皇帝无比看重之人,应该在皇帝所推的大政上勇于施为,不该纠缠于同僚间的口舌之争。

    朝堂上顿现冷场。

    一件文字上的小事,居然发展到多说一句,便要摆明了立场。以后的日子长的是,御史大夫不能得罪,刚刚被皇帝盛赞的延州刺史就惹得起吗?

    皇帝不能不说话了,他已看得很清楚,赵国公一句话便使朝臣噤若寒蝉。高审行敢抢白褚遂良,却不敢当人顶对赵国公。

    他想,可赵国公的权势、威严是哪里来的?

    先皇后胞兄,一品国公,有早朝坐议资格的两人中,赵国公稳居其一,他主持着清议,儿子长孙润与皇帝亲如兄弟、极速飞升,皇帝言听计从……这个人在满朝文武的心幕中,那就是唯一的一个绝不会有错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皇帝给予无上尊荣的人,成为谋杀徐惠的主凶!!!

    皇帝心中一痛,却笑问,“江夏王,不知你有何见解?”

    休循部将吕氏与文成公主相提并论,皇帝已有不爽,不说这两个女人不可同日而语,吐蕃与休循部更是无法比较。

    而且皇帝已看出李道宗极为不爽,王爷从一开始就面露不悦之色。

    李道宗不无揶揄地回复说,“陛下,微臣记得吕氏最初去了西州牧场,但她是怎么去的休循部呢?可别是逃过去的。”

    高审行道,“极有这个可能!那她有没有愈越我大唐牧场之制?”

    皇帝道,“这倒是不得不探究一下了,如果吕氏是个愈了唐制之牧妇,朕若糊里糊涂应了他们,岂不落人笑柄!”

    皇帝上位后居然一直没有废除总牧监之职,来自全国牧场的琐事又不能一件不落都呈给皇帝。兵部有个马部衙门也未取缔,但长孙润离开后,马部郎中也没有补实,一直是个从六品上阶的员外郎管着。

    此时见皇帝有探究的意思,此人出班奏道,“陛下,天山牧两月前有件事报过马部:柳中牧场一个壮硕牧子,因为妻子吕氏与一位录事有染,此人愤杀录事后携吕氏外逃,未闻有归案。”

    皇帝哼了一声,看向褚遂良,“好一个‘玉幕来宾,锦车当命’!你拟的这份册封诏送到休循部去,到底是宏扬我大唐国威,还是挥掌自扇?”

    褚遂良面红耳赤,吱吱唔唔道,“陛下,微臣实是,实是不知。”

    皇帝道,“一个自控五千弦、据地五百里的小小阿波,便敢对朕自称‘可汗’,他这个可汗朕还未答应呢,如何便答应他的瀚海夫人?褚大夫你再说说看,朕的这份册封诏恰不恰当?”

    褚遂良额头见汗,擦也擦不干净。

    李道宗道,“对呀陛下,休循部这是偷梁换柱,以一个册封吕氏的请求试探我大唐的态度。如果我们轻率答应他,那便是默认了阿波擅自充任可汗,周边部落会怎么想?这可真不是扬我大唐国威了!”

    长孙无忌道,“王爷之言有理!别忘了,休循部就在刚刚并入我大唐的碎叶城——瑶池都督府西境,阿史那欲谷雄据那么大的地方、力量岂止五千弦!他才是个瑶池都督府的都督。”

    褚遂良有些失态,“国公所言极是,褚某在这件事上是,是有些唐突了!”

    皇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御史大夫在文字之周密上,可真不能同徐太妃比啊,朕睹物思人,此时已没什么心思责备你了,你退下吧。”

    褚遂良满面羞愧,此时才意识到,皇帝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没有亮明主张。而自己急于表现,居然忽视了这一点,太过的踊跃了。

    皇帝这句“退下”,就如在褚遂良屁股上踹一脚没什么区别。

    褚遂良看了看赵国公,无声退了回来,委屈、憋屈而不敢多言,因为长孙无忌已经站到高审行那边去了。

    皇帝道,“休循部不请朕册封他可汗,一上来却请封吕氏,无礼至极!朕若依了此稿,不知西域一夜间要冒出多少个可汗来!阿史那欲谷拥有那么大的地盘才是个都督,他怎么看?一个荡妇敢同文成公主自比,逻些城如何看?”

    御史大夫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

    而长孙无忌已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赞扬褚遂良的文采,也显得十分的不稳重了。

    但他有个感觉,皇帝今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也许皇帝等的便是自己开口,皇帝打褚遂良这一巴掌,简直毫不留情面,赵国公暗道,“若自己刚才哪怕再多迈出一步的话,那么这一掌之力道,扫到自己身上注定更重!”

    皇帝道,“朕若轻易允他一个瀚海夫人,倒是能结交一处弹丸之地,却宣示了我大唐无是无非之混沌糊涂,其害不小!逻些城、碎叶城注定侧目,西域各部落从此必然张胆,朕牧场中那些牧子们会怎么想?”

    杀了人、跑到葱岭那边去,大唐便不追究,要什么给什么!

    赵国公道,“陛下所言甚是!我们不允休循部所请,总该有个回应,不知陛下之间,欲何为?”

    皇帝道,“依国公之见呢?”

    长孙无忌暗道,我可得谨慎了,不可轻言,于是回道,“陛下不允,极易招致休循部不满,而此时已近年末,葱岭之上白雪皑皑,不宜动兵,万一西部生乱,微臣恐怕……”

    皇帝道,“国公差矣!”

    长孙无忌一惊,心说这就来了!看来徐惠之死,始终令陛下气不大出啊,老夫放个屁也不成了!

    皇帝道,“朕坐居大唐,代天行命,岂肯因一道雪岭而荒废大道?再说一个小小的休循部,何劳朕派遣雄兵?”

    赵国公赧颜道,“微臣唯朕下之命是从!”他一句也不能多说了!

    金徽皇帝道,“朕凭一言,回绝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便是,同时令鄯州司马王玄策,单身赶往西州牧场,集护牧队八百人,立即前往碎叶城。”

    江夏王惊问,“陛下,微臣早知护牧队战力非凡,能凭三百人戏耍乙吡咄陆部不假,但那时是陛下亲领。陛下用王玄策亦恰如其分,其人彪悍,震慑西域,但八百护牧队是不是有些少了?休循部可是有五千人马!”

    皇帝道,“江夏王已大致领会朕心,但阿史那欲谷乃是朕的都督,朕用不得他吗?王玄策和这八百护牧队不是去冲锋陷阵,而是去碎叶城督军。”

    众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禁暗赞皇帝思路的灵动。

    王玄策别看是个文官,但这人在西域可是妇女们半夜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再哭,王玄策这个大魔头要来了!”

    天山牧护牧队更是连阿史那欲谷都忌惮不已的力量,皇帝将这两方面用在一起,料想王玄策到了碎叶城,又会有一番大显摆了。

    皇帝拍板:由鄯州司马王玄策去碎叶城传大唐皇帝旨意:休循部无礼在先,收容西州牧场逃犯,阿史那多贰擅居汗位不懂规矩,勒令立时改回阿波之职,遣回杀人牧子及其妻吕氏,否则,责成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随即剿除。

    又问,“谁来替朕拟诏?”

    褚遂良往后缩了缩,无人应声。

    皇帝道,“万年县令许敬宗……朕知你尚能写两笔,不妨拟来!”

    底下迟迟不见人回应,人们往许敬宗的班位上看去,发现那里的人头矮了一块,再往地下一看,许敬宗不知犯了什么急症,只见他紫头胀脸,已经昏厥在地。

    近处的人慌忙去扶,掐他的人中,“许大人,许大人醒来!”

    此时,众人听到皇帝无比清晰地叹了一声,“唉!徐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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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放到大唐边陲之地养马的一位少年、一位年轻女人,相互扶持、巧借机缘改变命运的故事。 身未死,名已变。 万马奔腾,以重生之名,谱写帝国天可汗最珍爱的传说。大唐之绝版马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之绝版马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