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7章 愿听差调
站在潼关北城头眺望,黄河南下而东折,又有自西逶迤而来的渭河在关外汇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月的傍晚,山中的太阳本该落的早,但此时关西开阔的渭河河面上,仍然夕阳落金,好不壮观。
潼关恰好矗立在河、山夹峙的狭窄地带,南依秦岭,北有渭、河,西有华山屏障,东接深谷绝崖,将黄河至秦岭之间的羊肠小道完全阻断。
北城墙便是黄河堤坝,坝顶上边建了垛口,在城头俯视黄河,城墙下便是河流纵切下去的壁立崖岸,险要至极,如果有谁想从关外河边的滩涂上绕关而过,还是不要想了。
城墙下有皇帝禁卫高声喝令,“站住,陛下无令,是谁让你们来的!”
皇帝和德、贤二妃正在城头眺望,听到卫士喝喊,不约而同的回身往下看,城下有二百唐军正飞快奔至,在城下站住了哨位。
城上只有皇帝带来的十几名亲卫,他们没接到有唐军调动的消息,立刻扼守住上城的马道入口,刀剑也出鞘了。
底下领队的唐军回道,“是博陆林将军派我们来的,说护卫陛下安危。”
亲卫还要盘问,但被皇帝制止,皇帝朗声道,“城下诸军可以上城来,与朕同赏渭河落日。”
亲卫道,“陛下……”
皇帝道,“让开,朕到潼关来,便是与朕的守关军校们同乐。”
城头的禁卫听了,这才让开马道,底下唐军问道,“陛下,博陆林将军只叫我们到此处,没说令我们上城,这……行吗?”
皇帝道,“博陆林将军是不是也得听朕的?朕让你们上来,便痛快上来,再拖延,恐怕就看不到落日了!”
思晴与皇帝道,“峻,我们这里人过于的少了!”
皇帝道,“满城皆是朕的兵,何来的少?”正说话间,唐军已欢呼一声飞奔上城,齐刷刷参拜金徽皇帝。
皇帝对于博陆林不经请示、便自主安排军校前来,内心里是有些不爽,但他不能让禁卫们再盘问下去,不然怎么收场?
这些军士都很直爽、豪气,说话很少拐弯抹角,“陛下,我是第一次离陛下如此之近!回去要与我爹说起呢。”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都来见过朕的德妃和贤妃,回去后如果你爹不信的话,德妃和贤妃可以为你们作证。”
军士们又来参拜,本来紧张的人也不紧张了,“陛下,听说你在龟兹城剿灭苏伐三万人,敌军一个未剩,是这样吗?”
皇帝道,“呃……这个么,朕不知道。”
有军士奇怪,“陛下怎么会不知?”
皇帝道,“朕一直在龟兹城外,城中一步也未进,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朕曾传令让苏伐从城中滚出来见朕,他没出来。”
众军士轰声而笑,气氛一下子隔洽起来,唐军中有人问,“他如何不出来呢?难道逃走了?”
不等皇帝回答,有人提示同伴道,“这还不清楚,陛下只是不想落个屠城之名,因而才这样说的。”
皇帝夸奖道,“你很聪明,但你给朕说说看,博陆林未经朕的允许便派你们前来,他的胆子因何这么大?”
有人说,“想是他喝多了!他若不喝多,我们怎么有机会见到陛下呢?”
……
潼关将军府,博陆林即便酒有些多,此时也该吓醒了,意识到自己无诏往皇帝身边动兵,几乎便是犯了死罪。
但再传令撤回已经晚了,弄不好更有了在皇帝面前示威的意思,他在府中坐卧不安,再派个机灵些的去北城,“看看陛下动未动怒。”
不一会儿,去的人便跑回来,“将军,陛下在城上大发雷霆。”
博陆林大惊失色,“这可真是不好了,陛下可是因为本将派兵之事?”
军士道,“不是,陛下本来好好的,但他忽然看到有个军士脖子里有鞭痕——这是此次领队护驾的御侮校尉,在往日训演时抽他的——陛下大怒,说朕都舍不得抽,你怎么敢。”
“后来呢?”博陆林脾气暴躁,平时也动不动鞭打部下,底下领军的校尉副尉、旅帅队正于是上行下效,也是一级抽一级。
正说着,一人手里提着一根马鞭、垂头丧气地从北城上跑下来,正是奉博陆林之命、带两百人上城护驾的那个人,“将军,陛下打了我一鞭,让我滚下来了。”
博陆林问,“你手下的人呢?”
校尉道,“将军,那些人都在北城头,陪皇帝陛下观赏渭河落日!”
博陆林哭笑不得,“那你拿着鞭子回来干什么!难道是让本将再打你?”
校尉道,“将军,你想多了,陛下说,属下鞭笞军士,根本是将军你平时不管、不制止,而且陛下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弄不好你平时也有这个毛病,因而命属下过来罚你……”
“陛下也让你抽本将一鞭?!”
“将军猜少了,是四鞭。陛下说将军无诏动兵,念你醉酒,加抽三鞭。”
博陆林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别说自己分派两百人过去没有不轨之图,充其量也就是借着酒劲、验证一下皇帝的反应。
就算真有什么不轨,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二百人的心已被皇帝拉过去了。此时这些家伙们竟然,竟然赏起了落日。
博陆林回府后酒劲儿一过,一直在后怕。此时看来,皇帝的处置竟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让一个属下抽上几鞭,他还是转不过面子来,“陛下还说什么?”
校尉道,“朕下说……今日要与德妃和贤妃休息了,但明日验伤。”
博陆林听了,转着眼珠想了想,皇帝这么打他,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除此之外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皮甲往凳子上一趴,“狠点打,明日陛下验伤之前,鞭痕如褪了,老子唯你是问!”
“叭——”
“叭——”
“叭——”
“叭——”
四鞭过后,博陆林后背上火烧火燎的,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执鞭的校尉又道,“陛下让打完了告诉将军,就算身边没有禁卫,二百人都不够他和德妃划拉的,但为将者务必要爱兵如兄弟,一穴可以溃堤、一卒可以偷关,在潼关这样紧要的地方带兵,更不能有丝毫的粗糙。”
皇帝说的没错,潼关之险要,凭一夫可守,若从正面攻克难度极大,但如果有人从里面偷开关城,那就防不胜防。
此时,胡将博陆林早已忘记了最初的担心,他暗思皇帝的话,果然大有收益,“陛下还说什么了?”
校尉道,“陛下还说,将军晚上睡觉可以趴着睡。”
博陆林“扑哧”一声,鼻涕泡儿都吹出来了,“滚!”
校尉出去以后,博陆林果然趴在床上——仰面躺是躺不下的,他想一阵、再暗自叹息一番,心说金徽皇帝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怎么这四鞭子挨下来,自己的心里却无比的踏实!
若是再换个别人,不知自己今日搞出来的擅自动兵一事,又会闹出怎么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博陆林忍着背痛爬起来,赤膊出府、到皇帝下榻的行苑来,他要看一看自己派出去的二百兵此时在哪里。
圣驾行营外围,自己派出去的那两百唐军五十人一队,分作四队巡视,肃穆而齐整,再里面是皇帝亲卫禁军,而行苑内的灯早就熄了。
他怕惊了圣驾,悄悄退回。
次日一早,博陆林又爬起来到行苑见驾,皇帝已经起来了,容光焕发,而德贤二妃似是休息的更好,连日来的劳顿之态一扫而光,个个更显娇艳。
博陆林向皇帝请罪,托言罪酒。
金微皇帝开门见山,对他道,“天下一统,再不是战国纷争了,潼关之于朕来说也就是个院门,日常验验过所、放放商旅,你说朕在潼关放置强兵到底是防谁?让洛阳以东怎么想?再说以将军之武艺,有些大材小用。”
博陆林道,“卑将愿听凭陛下差调。”
皇帝赞赏道,“不错!朕就是有这个意思,泉州刺史赵嘉年纪已长,上次赈灾时朕见过他,边远之地于他已多有不适,但将军你却年富力强。”
能从一位守关郎将晋升为一位刺史,博陆林求之不得,内心一阵激动,“陛下,卑将愿往!”
皇帝道,“但你这个粗糙的毛病……却是朕不大放心的。那里离长安这么远,许多事都要你自己主张,会不会粗糙起来再给朕惹麻烦?”
博陆林急得,脸都红了,“陛下,难道卑将就不能改么?昨日陛下的四鞭,已使卑将痛定思痛,一宿未睡,立志要彻底改正了!”
思晴和崔嫣在一边听着,不由抑制不住地想笑,其实直到今天,她们才最近距离地看到了皇帝摆弄人的手法,这简直玩瘸了人不偿命啊。
昨日之事,思晴和崔嫣是捏了一把汗的,博陆林的举动显然不全是由于醉酒,但他逾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皇帝当时在城头任由亲卫们喝止、或是严厉追究博陆林的逾制之失,那么接下来事往何处走就真不好猜了。
谁也想不到,事情是这么处置的,博陆林这个胡将挨了鞭子心悦诚服,现在又急于按皇帝的意思赴任了。
皇帝道,“但右武卫大将军乃是朕的姑丈,朕总须回长安后与他略略通个气,这样才显得周到……”
博陆林道,“陛下!薛将军一向教导我们,兵都是陛下之兵,任何时候都要令行禁止唯陛下之命是从,不能有门派之见。卑将想,卑将赴任之事,陛下早说晚说都是一样!”
皇帝却咂着嘴道,“但接任者不至,将军还是走不了……这样吧,泉州的事不能再耽误了!那只好由朕替你暂守潼关,你尽可立刻到泉州赴任了。”
博陆林就不好再表现出急躁来,反过来说,“陛下,卑将还可再等几日,怎能让陛下守关呢?”
皇帝笑道,“朕都说了,潼关只是朕的东院门,难道朕就守不得几日?”
胡将再关切地问道,“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来接任卑将呢?”
皇帝道,“朕早说过了,这里根本无须硬将来守,大约会从哪座牧场拉几名护牧队来也就是了……嗯……朕也不瞒你,朕打算从夏州北部的军山中牧抽几个人过来,那里离这里最近了。”
思晴暗道,军山中牧在丰州以北一百五十里,而丰州仍在河套之外,有长安到延州两下里远。从这个距离来看,八成她和崔嫣要陪皇帝在潼关几日了。
不过,军山中牧护牧队的班底,原来都是思摩手下的颉利部精锐,这可都是思晴的娘家人。
她不禁暗笑,皇帝嘴里说着不重要、不重要,但却换上了自己人。
但皇帝也没有亏待博陆林,从一位五品郎将直升中州刺史,皇帝的本钱下的也够大,难怪这员胡将按捺不住赴任的急迫心情了。
接下来,反倒是皇帝催促博陆林上任,胡将依依不舍,带了二十名亲兵走了,去替换泉州刺史赵嘉。赵嘉见到继任者后,将到长安来另行安排。
崔嫣问,“为何非得是赵嘉来?峻你有什么考虑?”
此时身边已无外人,皇帝道,“赵嘉年岁已大,上次朕与你姐去赈灾时,便看此人克己奉公,你是没看到他那一身泥!朕令他到长安来,可在众多老臣中吹入一股清风,也让他们看看,朕可不是只会提拔年轻人的!”
看来,皇帝有意在赵国公、江夏王两位老臣中再加上一位,其中的详细考虑就不是崔嫣一时能想透的。
皇帝令人给军山中牧放出飞信,令牧场六百人的护牧队,见诏即刻抽出精干的三百人来,飞驰潼关。
这还不算完,皇帝随后命两名亲卫飞马回长安传诏,命苏托儿、热伊汗古丽接诏后即刻赶至潼关,苏托儿出任守关主将,他的夫人热伊汗古丽为副将。
而潼关原班兵马,除了博陆林和他带走的二十名亲兵,一个未撤。
思晴和崔嫣暗自偷着乐,这哪是不重要啊,潼关的力量分明更增强了。
……
接下来,皇帝便像模像样了守起了潼关,他带着思晴和崔嫣巡视关外的禁沟,并对她们说,
第1268章 人比黄花
皇帝从延州回来,带着两位妃子、两百名禁卫往潼关绕道一过,打了潼关守将博陆林四鞭子,然后将他给换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件事看起来是很孤立的,与皇帝首次出巡延州根本,就没什么必然的联系。薛万彻在长安得到消息之后,一再地提示自己,“一定是博陆林这个兔崽子不小心惹了陛下烦气。”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起身赶赴潼关后,薛万彻有些心烦,跑到江夏王府来见李道宗,“王爷,陛下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大动作?”
李道宗安慰道,“能有何事?本王猜一定是博陆林在陛下面前狂妄了。”
薛万彻狐疑地,牙缝中往里“咝”地嘬了口气,“狂妄的结果是,这小子一下子由个郎将升了刺史、跑到泉州去与福王李元婴殿下作伴,风光是风光了,但这个人于我来说,唉!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李道宗说,“事也不能这么看,就算陛下不动博陆林,在陛下面前,难道你我还能用博陆林干点啥坏事?”
薛万彻连连摇着头道,“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一手托着关陇,另一手托着山东,在两方面力量之间玩平衡之道,玩得手法娴熟一点不亚于他老子,但这话李道宗不能和薛万彻说。
长孙润刚刚从崖州大胜而归,无疑是赵国公这一边风头大盛,江夏王宁愿相信,博陆林的升迁又是皇帝对两边的一次平衡,如果他们表示出过份的担忧,反倒不大好了。
“陛下对老夫不薄,难道对你薛大将军就薄了?只须看一看陛下对金城长公主的态度,你这个驸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城长公主自皇帝上位便住到了大明宫里,与皇后、众妃们在一起,这个事薛万彻知道。岂止是一个金城公主,就看看皇帝对晋王是怎么做的,便知他是个重亲情的人了。
被皇帝冷落在叠州很低久的英国公李士勣,这日收到了长安家人带来的消息,他不相信皇帝打掉程重珞父子只是出于私忿。
长孙润带着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文官,和十几名亲兵,在离长安最远的地方取一位封疆大吏的脑袋,就,就他娘跟切个瓜似的。
年轻的皇帝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个人,在大唐的国土上,不存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李士勣思考问题一向喜欢联系起来看,皇帝着手在江南诸州放任失地佃户垦荒、给他们编户的身份、以及一直在酝酿兴办南方各业的风声,无一不显示皇帝在下一步长远的大棋。
江南富户、地主们失了佃户,就好比磨架上跑了牲口,佃户们高兴了。
但地主、富户们不高兴,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的土地越来越没人打理了。
自古以来谁都在争夺的土地,被金徽皇帝鼓捣的几乎成了甩手货,皇帝又开始给这些嘴撅得老高的人谋划出路
——他们可以兴办各种不花钱便办不了的行业,而且一般的佃户根本没能力与他们竟争。
这样看起来,长孙润、刘审信、樊桂植的崖州之行就不单单是砍个人了,全都是他娘一码子事啊,这是让江南的刺史们都老实点。
李士勣一向是将自己同长孙无忌、李道宗划在一个层次的,但他感觉在三个人里自己被整的最惨。势力在辽东,自己却光杆子跑到大西边来,一动都不敢乱动,动一动,便有亲王来打板子。
凡事过三则成众,那么自己滚蛋是必然的了。
皇帝在朝堂上摆了两把椅子,赵国公一把、李道宗一把,皇帝再摆弄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不然三个老家伙万一抱了团儿,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一想,李士勣反倒认为皇帝对自己网开一面了,相比上一趟下一趟的褚遂良来说,似乎自己的面子上还过得去。
听说晋王和薛礼、樊伯山又去了龙兴牧场,还带了不少的坛坛罐罐、老老少少,看起来充满了亲情的味道,看爹的看爹,安慰属下的安慰属下,但英国公还是不这么看。
晋王是此次东行的主角,但薛礼的作用绝不会只是个护卫。
英国公在暗叹皇帝将晋王和薛礼、渐渐锤炼成一对哼哈完美组合之外,此时只是担心自己在辽东那些旧属——他们可千万、千万、千千万万别再给他惹什么事了,他只想安度晚年。
赵国公府。
别看长孙润对他老子戒意如城,崖州得来的口供被他在怀里搂的紧紧的,但门下省要这些东西,他一股脑全给送过去了。
樊伯山去辽东以后,门下省不是没有主事的官员,身任给事中和外宫苑总监的徐惠,在门下省还是排不上号。
但谁都知道徐惠正得皇帝重视,谁都不能小视这个女子。
尤其是门下省此时主事的,是一位姓许的侍郎,他刚刚接到长孙将军送来的东西,赵国公便有手下跑来关照,“此件甚急,兴许徐给事中要连夜看。”
就这么,崖州供证连封口都未开启,便到了徐惠的手上。
接下来,赵国公便看徐惠如何做了。
他不可能亲口同徐惠提自己的想法,那几乎等同于对皇帝说了。
但是,这个陷入情丝的女子完全可以稍微的利用一下,而且赵国公也不必落下什么痕迹。
皇帝不在长安,例行的朝会也没有了,此时,长孙无忌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这一件事。对于完成徐给事中的身份逆转,赵国公的身份再恰当不过,她不会不考虑的。
反正赵国公已将善意暗暗地递给徐惠了,就看徐惠如何回应。
朝堂之上向来没有对错,只有得失,赵国公知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的道理,但对于徐惠来说却容易得很。
如果徐惠出手、抹去崖州证供中与赵国公有关的一切痕迹,她所付很少,却一定会得到很多,长孙无忌想不出徐惠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国公不便到太极宫去找徐惠打听,这对于一位一品国公来说太招摇,太与身份不符。
以他的身份即便见到徐惠也不能亲口问,太显得有求于人了,而且痕迹明显,是示弱于人。
不过徐惠总要出太极宫,她是外宫苑总监,要到各处的皇家宫苑去巡视日常的管理,赵国公派人严密看住太极宫大门,只要徐惠出宫,要立刻报给他。
就这么等了两日,手下亲信跑来回禀,“徐给事中出来了!”
长孙无忌吩咐,“你再派人,暗中看看徐大人要去哪个方向,老夫有大事要找她商议。”亲信接命又跑下去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再吩咐,“御史大夫褚大人自上次骑驴来过一次,也不知近日在忙什么,去请请他,老夫要与褚大人聚聚。”
下人出去后,赵国公想,经过这番的起伏,料起褚遂良总该长个心眼了。
一直以来,褚遂良这个人凡事总是和自己站在一起,唯独在鹞国公一案中撇开自己冒了头,这才有了今天的遭际。
褚遂良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就是手下无人、脚下也没有坚实的地盘,难怪皇帝拨拉此人时眉头都不皱一皱,其实他也就是个跟班的命。
什么时候褚遂良想摆脱这样的命运,麻烦一定会找上来。
那么今日,赵国公便让他再跟自己一次班儿,一来可以借机会看一看,褚褚良新上来以后的态度,二来再往身边拉一拉褚大人,三来,眼么前的,便是借他给自己“偶遇”徐给事中打个掩护。
不一会儿,褚大人便赶到了,这次就不是一头驴、一只搭裢的排场了,但他有一点没变——对长孙大人的谦恭一如往昔。
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派去盯梢徐惠的人入府。
赵国公说,“褚大人你看看,陛下带着二妃出去办大事,却把我们闲了下来,不如借此机会,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褚遂良回应道,“确是如此,不过等到陛下回了长安,我们也就没什么功夫散漫了……但不知国公欲往何处消遣呢?”
长孙无忌假装拿不定主意,褚遂良提了两处,他总说不妥。此时去跟梢徐惠的人便提议道,“国公,褚大人,小人知道翠微宫此时景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子午谷内,此时黄花正艳,还有些看头。”
于是,赵国公便知道了徐惠的去向,说道,“也好,我们便去子午谷!”
自从贞观皇帝在翠微宫驾崩,翠微宫已经冷清了许多。
子午谷中所建的翠微行苑也长期没有皇家人造访,不知这处著名皇家宫苑的管理,有没有出现什么荒怠。
外宫苑总监徐惠便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来此看看。
金徽皇帝出行延州,这也算是徐惠的机会,不然等皇帝一回来,各种的文案、议事将会数不胜数,那她也就没功夫来这里了。
不论是翠微宫,还是翠微行苑,里面留守人员都很尽职,对花木、设施的打理中规中矩。
快中午的时候,徐惠准备打道回宫。
但在子午谷口,她看到有一支规模不大、却非同一般的官员野游小队,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褚遂良结伴的。
徐惠虽是太妃,但她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名号,她必须以下属的身份上前去与赵国公和褚大人见礼,而不要让对方先过来。
赵国公见到她,极为惊讶地在马上拱手道,“哦!徐给事中,真是巧的很啊!”褚遂良也见礼。
问过徐惠的来意,赵国公邀请道,“给事中,你再忙也不在这一时,老夫与褚大人正想在子午谷办一场野炊,你参加不参加?”
徐惠道,“国公之命,属下焉敢拒绝。”
于是,这三方人便合于一处,慢慢往谷中行来,此时山谷中到处都是灿漫的黄色野菊,赵国公见景生情,与褚大人道,
“褚大人你看看,陛下用人真是够狠的,也不知道体恤,我们的徐给事中竟比这黄花还瘦了!”
褚遂良的身份不低,但他不敢有长孙无忌那样的胆子,对着一位太妃开这样的玩笑,只是在嘴里含乎地打着哈哈。
徐惠嗔道,“国公你明明知道徐惠刚刚病过!却故意这么说。”
徐惠虽有嗔意,但长孙无忌对自己那件事就有个良好的预感,他知道适可而止,转而说到了子午谷。
子午谷在秦岭山中,为关中至汉中的交通要道。谷长六百六十里,北出口曰子,在长安县南部,南出口曰午,在汉中府洋县东一百六十里。
穿越秦岭去往西南益州方向的道路有六条,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
秦岭山高谷深,尽管这六道占据险要,但它们仍然许多次或被攻破或被偷渡,只有子午谷里的子午道,是六条古道中唯一一条多次被人谋渡、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险峻要塞。
褚遂良感慨道,“所以,有人说‘秦岭六道,子午为王’啊!”
徐惠听两位重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说子午道,感觉这次的出行大长见识,蜀汉丞相第一次北伐前,大将魏延曾提出子午谷之计,“请兵五千袭长安”,但因此计太过冒险,而被蜀相拒绝。
入谷十里停下,赵国公命随从架灶置备野炊,并专门对徐惠道,“翠微宫的选址可不单单因为风景宜人,这下给事中懂了吧?”
徐惠道,“国公和褚大人不说,徐惠一个女子哪里会知道。原来这里正好扼守长安南面最要紧的门户啊。”
长孙无忌再对她道,“早年渭水边有军情,老夫那个做皇后的妹妹便做过最坏的打算,一但局面失控,她是想让几位皇子和公主经子午道入川!”
又特别低声的对她说,“当时送到这里的皇子中,便有金徽陛下”,
他坐着,指着地下说,“但他便是那时,从这里流落入民间的!”
凡涉及皇帝幼时身份的事都是绝密,但赵国公此时悄悄透露给她,用意也很明显,徐惠便有一阵子走神,猜想皇帝年幼时那次遭遇的情形。
她知道,长孙大人一定很想知道那份来自崖州的口供是如何处置的,但褚大人就在旁边,她该怎么与国公说呢?
这么一来,心中着急的已根本不是赵国公,而是徐惠了。
家人们射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就在山谷中烤制起来,一阵香味弥漫入肺,不一会儿便摆好了。
赵国公还带了好酒,请道,8)
第1269章 徐惠醉酒
徐惠一语双关,“褚大人,原来你也很关心这些事呀!”
褚褚良,“那当然!褚某在同州时便听人说徐给事中乃是陛下文胆,长孙将军从崖州回来,细想陛下又会有什么后续的文章要做,给事中先给本官透露一二,也省得褚某在黑暗中摸索去了!”
徐惠看了一下赵国公,发现他此时也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己,看样子已不能掩饰心中的期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崖州供辞中不但涉及了长孙无忌,褚遂良同样也有,而且这位御史大夫在出任通直散骑常侍、中书令期间,接受程重珞儿子的好处数额更大。
有些人在权势如日中天时,或许从未考虑过以后,或许已经欲罢不能,再或许他们认为这也是权势的一部分。
或许他们认为贞观皇帝春秋鼎盛,即便将来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变故,这个变故离着他们也同样久远。
或许他们还有想法赌上一赌,即便换了天子,难道他们不能继续获得新天子的青睐?事实果然如此啊,金徽皇帝上位,褚遂良还是褚遂良!
看到两位大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脸上来,似笑非笑,仿佛今日她不在秋花灿烂的子午谷说些什么,这两人会猛扑上来掐死她,然后命令家奴就地挖坑埋掉。然后,她从未来过子午谷。
徐惠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飞快地眨着眼睛,女子这才意识到,她随手接过门下许侍郎送来的崖州供辞,对自己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原来她还想找个机会、单独对赵国公说一下,她要悄悄撤去誊写着赵国公及名下数额的那一页,现在看来,国公还打算着拉褚遂良一把。
那褚遂良的知交呢?褚遂良知交的知交呢?要不要考虑?一人一张口,万一有个人不小心说出去怎么办?
她心慌意乱,痛恨自己把那十几页纸随手扔在寝室的床边,便如此心大地跑出来巡视,还敢坐在这里没事似地饮酒。
不过,她刹那间准确的想起了远在潼关的皇帝,有如飞篷的心立刻抓住了一处落脚地——眼前这两人有着令人炫目的高位,或许他们不敢随意处置掉自己。
但是原来的打算看来已不合适了,徐惠稳了稳心神,笑意有些僵硬,在赵国公和褚大人看来,仿佛这个问题已惹到了她的不快,但徐惠说,
“啊啊,两位大人,门下许侍郎倒是把崖州的文卷给我送过来,他说略略地看过,说将来替陛下拟文出不了徐惠的事,因而都塞给了我。”
徐惠在这一句话中把许侍郎添加进来了,她暗示,许侍郎也看过了这些东西,但许侍郎根本没有看过,东西送来时仍然是被长孙润重新封装好的。
她还无意似地、提到了皇帝对自己的需要。
冤枉了许侍郎的歉疚、对自己找到仗势并且机敏应对的喜悦,一齐复杂地涌上心来,听赵国公随口问了一句,“哦,不知都有些什么内容。”
徐惠道,“国公,属下倒是看了个开篇,留意到里面的一件大事。”
褚遂良问,“给事中你快说说,是什么大事。”
徐惠道,“程重珞父子在崖州私铸开元通宝伪钱。案发时,崖州地面充斥了不少的伪钱,由于伪钱里面混铅,在成色上与好钱差别太大,百姓一眼都能看出二者区分,但又不能不用,因为谁都不会将其白白扔掉。”
长孙无忌“啪”地一拍大腿,“真是恶贯满盈!”
徐惠道,“无怪国公气愤,百姓们将伪钱称作‘恶钱’,到手后都是优先花出去,而将官府发行的好钱留在手中。不过他们在交易时,要将好钱加价来用,即一文好钱私下里可以当作七、八文恶钱使用。”
但程氏父子在收缴税钱时,恶钱是一概不收的,崖州上缴户部的开元通宝全都用好钱,但对下采购时,却又不按着民间的习惯,将一文好钱当作七、八文大钱来用。
如此一来,崖州一斗米本来二十文,别人用恶钱买要用一百四五十文,而程氏父子用恶钱,仍是二十文。用好钱买一斗面是三十七文,市面上涨到了三百文。
而且,这些恶钱已跨过了雷州海峡,侵蚀到内地来了!
长孙无忌切切实实看到了此事的严重后果,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来子午谷的正事,忧心忡忡地说,
“要制止恶钱通行,依靠百姓们不用是不成的,谁都不会拿钱打水漂!但此事事关重大,迁延时久,恐成燎原之势。”
徐惠道,“幸好长孙将军连根拔除了崖州程氏父子的私铸钱炉,勒令全面收缴恶钱,一有发现使用恶钱者,一律严惩,这便是一件大功了!”
褚遂良说,“恶钱一出,势必驱逐好钱,物价混乱,良莠不分了!”
赵国公关切地问道,“徐给事中对此事一定已有些考量,不妨讲一讲,我们一起为陛下想想办法。估计陛下只要从潼关回来,一定将此事看作大事!”
徐惠道,此事难便难在这里,因为人心如此。褚大人‘恶钱逐好钱’的忧虑,徐惠亦想过的。
她说,百姓默认恶钱,那不是他们之恶,一则人人都在用,法不责众,二来谁都不想令自己在这件事上蒙受损失,这是人之常情。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先花掉恶钱,留下好钱,无形之中恰恰促使恶钱大行其道。
其实物价混乱的结果,最终坑害的正是这些无权无势的人,但他们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他们只能先保证自己所行“正确”,但这恰恰使他们慢慢陷入泥潭。
赵国公拍板道,“徐惠,我们不能再等陛下回来才有所行动,依老夫看,我们是不是先给雷州马刺史、以及钦州、谦州、春州、邕州、容州私下里去个话,令这些临近崖州的边地州府,密切留意市面上的恶钱,一经发现初次使用恶钱者便即杖笞,绝不留情!”
褚遂良赞同道,“国公之言有理,如发现有两次以上使用恶钱者,哪怕暂时下他到大狱里也是可以的,我们不能不有所行动,等陛下回京后,再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们只可先做到这个程度,同时传信潼关,令陛下知道。”
长孙无忌说,“徐惠,你来做这件事。”
徐惠点头,但她知道此事绝非这样简单,因为使用一次恶钱、便有可能受到杖笞,两次使用便下狱,这样的事可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以她对金徽皇帝的了解,这绝不会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不能再有什么轻动了,此时只能含混地应承下来。
赵国公定下了一件大事,再问,“徐惠,崖州还有没有别的大事?老夫说……是除了崖州恶钱之外的什么事。”
徐惠直着眼睛摇了摇头。
赵国公举杯道,“难得今日偶得清闲,却让件恶钱之事耽搁了这么久!即便回去后要马上行动起来,今日我们也须多饮几杯,不负这大好时光!”
褚遂良立刻响应,“徐给事中文墨之功不让须眉,就是不知你酒量如何!本官知道,金徽陛下的酒量可是称得起海量,你若酒上头不行,一定不会令陛下如意!来来来,本官先与给事中干了这杯!”
徐惠端起杯,先前的担忧再一次袭扰上来,恶钱逐好钱,难道这件事只诠释了钱币一件事?世上还有什么事与此相似?
也许人们都惯于凝视别人的恶,而看不到自身,他们一向是视已从宽,不论什么事都有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可一旦事情是别人的,看看眼前的两位当朝大员就知道了。
想到自己的身世,徐惠感觉更像是身在风中。她那件不可与人说道的心事有赖赵国公暗中成全,反过来,赵国公也正在对她有所期待。
人道容恶,因为人活于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已。
地道容物,因为地也分不清良莠。
好在天道尚健!只要有金徽皇帝在,那么最终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包括她自己的一切。
而且徐惠发现,皇帝也是尚容的,什么人都能为他所用,包括忤逆过他的叠州刺史李士勣、御史大夫褚遂良、延州刺史高审行,甚至是晋王李治……
那么,皇帝一定也会容忍她的一些错处,她只是个有自己小心思的平凡女子,也不是什么当朝大员。也许她犯些错处,会令自己看起来更真实、更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人。
天道尚健,当然也包括皇帝那样的海量。
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吃惊的注视之下,给事中徐惠一仰脖儿,一大盏酒一下子喝进去了。
嗓门以下立刻串出一溜火辣辣的灼烧感,然后有一团烈火在肚腹中燃烧。这让她清楚地察知到,原来自己在满腹经纶的头脑之外,亦有着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五脏六腹,它们有厌弃和拒绝、有饥渴和期待……
然后,她听赵国公笑着说道,“原来徐惠也是这般豪爽,怪不得陛下如此的看重你了!但徐惠,你陪褚大人喝过了,不会丢下老夫吧?”
赵国公亲自上手,抓住酒坛为她满酒。酒声沥沥,国公举杯道,“徐惠,这次是老夫敬你了!”
在两位大员的注视下,给事中眉头不皱地又是一饮而尽。
不但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连侍立于旁的下人们亦是吃惊非小,徐惠还想返过来敬两位大人一盏,欠着身要为他们满上。
赵国公慌忙斥责手下,“你们这些杂碎,真是没有眼利!怎么能让给事中亲自动手呢!”
家人们不敢怠慢,心说刚才是谁亲手给这女子倒酒了,此时却怪我们。
酒倒好了,徐惠又是一饮而尽。
又喝了十几下,长孙无忌吓坏了,反过来相劝,“徐惠,徐惠,我们少喝一点吧,谷中风这样劲,对身子不好!”
褚遂良也开始劝,“给事中,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再说‘子午冲肠’这是在说道儿的,还是少喝点。”
徐惠好像没听到这些话,喝到最后,她身子一歪,歪倒在山花丛中。
赵国公连声催促,“还不快些将给事中的车子赶过来!”
车子赶过来了,但徐惠随行的除了一位婢女,剩下的全都是男子。
长孙大人焦躁地勾着手,示意婢女上前,快些扶徐惠上车回长安,但婢女无能为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徐惠迷迷糊糊说,“事要多知……我岂不知……不不……我只知恶钱。”
褚遂良道,“国公,你看……徐惠的身份又不能令那些家丁们上手,只有你的位份才合适。”
赵国公生怕徐惠再说出什么来,略一迟疑,俯身抱起她。这个女子年轻而美好的身子有些发烫,柔软、但有些轻。
她极力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赵国公,又把手向他脖子伸过来,但没有成功便垂回去了,口中呢喃道,“陛下……徐惠有个错……”
长孙无忌忽然眼中涌泪,扭头冲身边下人们吼道,“混帐东西们,还不快去开路,在等什么!”
人们呼啦一下跑到前头去了,只剩下个褚遂良。
赵国公对褚大人道,“这都是你我的罪过了,你我任何一人的年纪都可做她父辈,却害她一个女子在野外醉成这样,陛下若知,一定责怪我们!”
这些人匆匆起行,朝着长安疾驰,赵国公、御史大夫两位当朝大员寸步也不离地一直随护着车子入了承天门。
在两仪门外,他们目送着徐惠的车子驶进去,赵国公眼也不抬地冲褚遂良挥了下手,两人分道扬镳。
……
大明宫,皇后柳玉如听说给事中徐惠又病了,是在巡视翠微宫和子午行苑过程中冲撞了刚硬的谷风。
皇后说,“她可真是没娘的孩子,动不动生病,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呢?本宫都有替她病这一场的心思了!”
樊莺道,“要病也是谢姐姐替她病,别人还看不出来。”
谢金莲听了,对樊莺将她与徐惠并提极为不满,但身为贵妃,却不敢顶撞淑妃两句。
皇后决定起身再去太极宫一趟,到安仁殿探视徐惠病情,皇帝不回,皇后认为这就是她的事。
谢贵妃托言身子不适,没去。
第1270章 宫中日常
眼下大明宫里能够脱得开身的就是皇后、谢金莲、樊莺,而思晴和崔嫣随着皇帝去延州后,丽容一直接管着大明宫日常的内部防卫,她脱不开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剩下来的婉清、苏殷、丽蓝谁都动不了。
等柳玉如和樊莺人两人走了,谢金莲觉着不是滋味,柳玉如嘴上不说,但谢金莲的抵触情绪让人看起来太明显。谢贵妃此时有心再想跟过去看看徐惠,但已经不能了。
皇帝不在,这些妃子们要出大明宫,得有皇后的懿旨,但此时皇后人已在太极宫了。谢金莲坐在大明宫里,感觉着这世上最委屈的人便是自己了,“既生莲,何生惠?”
难道她要跑过去,让别人拿她和徐惠评头品足?掂量一番谁更年轻、谁更有文墨、谁更像谢贵妃?
她都被自己的念头气乐了。转而又生皇帝的气,因这家中排名靠前的几个人中,谁都随着他出巡过,唯独没有姓谢的。
柳玉如和樊莺一起随峻去过江南,柳玉如随着峻去过泉州,樊莺随着峻去过逻些城、余杭,樊莺和崔嫣又随着峻到过雅州,只有她哪里也未去过。
谢金莲托病不去看徐惠的原因,也是不想在大庭广人下与柳玉如、樊莺站到一起,皇后和淑妃一向是同出同入的,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等皇后和淑妃从太极宫看过徐惠回来,说徐惠的病很重,严重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太医怀疑是过量的酒损害了她的脏腹。
说到这里时,柳皇后还寻思着说,“徐惠对本宫说想见她的父亲,这对她的病一定有好处,本宫想安排个时机让果州刺史回京一趟,只是未细想此事要如何运作。”
谢金莲知道,柳玉如所说的这个果州刺史,便是徐惠的父亲。如果徐惠的病已经到了非要她父亲放弃公务、回来看视的地步,那得多严重?
谢贵妃说,“姐姐,明日我也要出宫一趟,我是想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大人和郭叔叔,母亲大概是一月生产。顺便的话也可能去看一看徐惠。”
柳玉如说,“我想到了!峻不在长安,由舅父大人来办果州这件事!但派别人去与舅父大人说总有些不郑重,金莲,你明日看过了母亲,便去赵国公府一趟。”
谢金莲想,这就自由多了,不必给柳玉如和樊莺作花叶,有贵妃的仪仗可用,而且去永宁坊恰逢女儿甜甜去了龙兴牧场,不存在假公济私。
她说去准备一下,从皇后处出来时还在想,要先去永宁坊,再去太极宫,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去赵国公府通知果州之事。
这便是谢贵妃的心思,不能说不周密。
柳玉如像是猜到了谢金莲的心思,当樊莺说,明天她也要一起去永宁坊时,皇后制止了。
随后,有一封罗得刀的密信,由专人从黔州刺史府送到大明宫来,上头端正地写着,“陛下亲启”。
樊莺当时便要拆看,皇后不让,樊莺说,“这一定是管家写来的私信,不是什么公函,不然一定会走官驿。”
皇后说,“那也不行,罗得刀跟峻这么久,他岂不知我们家中有个樊莺?信直送大明宫、他还要专门写上‘陛下亲启’,你说我们能不能拆看?”
樊莺吐了下舌头,不再坚持。
她们决定,立刻派人将密信转送潼关,两人凑在一起,又写了家中这些日子的事、徐惠的病,然后一并送出。
……
潼关,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接到皇帝旨意,早就到任了。皇帝将二人一同调到潼关来,有让他们安下心来的意思。
几天后军山中牧的三百护牧队也赶到了。若不是护牧队中因为谁能来、谁不能来分争了好几个回合,这些人可能到的更早一两天。
皇帝同这些人见过面,却仍不急着返回长安,思晴和崔嫣当然也不催促。
在巡视禁沟地形时,皇帝曾同德贤二妃说到了延州开荒的必行。
他说,禁沟以及另外几道南北向的沟壑,以往便是汇入黄河的干涸河床。
这证明在古时候,潼关一带雨水是很充沛的,至少在秦代,禁沟所处的高塬上,生长的野桑林应当比现在更茂密。
这便是秦国在与六国的纷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猜测,关中平原在秦代,一定比现在更加肥沃富饶,这使秦国有取之不尽的谷物。
但是再看看此时,随着大唐的昌盛,长安的人口将会日益增多,“粮食,两位爱妃!不处置好粮食,长安早晚有不安定的一天。”
思晴和崔嫣这才体会到,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么不容易,这些日子他走庆州、去延州、潼关换将,心里还得想着长安的粮食。
皇帝说,当然,供给长安之粮可以从江南经运河、洛阳黄河段、渭河运过来,但什么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只靠一条路子,万一路子断了呢?不战而自乱?
“再看看渭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我们放着泾河、渭河、洛河、黄河这么多的水力不用,只等着靠天吃饭,地空着多可惜呀,”
皇帝说,“没有雨水、再不引水的话,那里的好地方也只能种些低产的乔麦,其余地方只能长草。”
“而延州一旦开荒、引水成功,你们好好想想吧,长安北望,遍地谷香,取粮便易快捷,不必劳民伤财,也不必受黄河峡口汛情影响,那么长安将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繁荣!”
更重要的皇帝没对两位女子说:河套内有了良田,人口必定繁盛,对长安的拱卫将更坚固,而且对河套之外地带控制、以及军力的投送能力将更容易。
兴许那个时候,大唐的北方五牧将会往北方走得更远一些。
而那时由关内、河套地带往东、往西调派兵马,地形、地势正好发挥大唐骑兵所长,“不到那个时候,朕只能令盖苏文替朕暂管着高丽,而葱岭以西更是鞭长莫及!”
原来,金徽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一直都是河套,从这里生发出去的计划雄心勃勃,原来要一直辐射到高丽和葱岭。
而崖州和江南一带的几件举措,对皇帝来讲只算安内,搂草打兔子,一件崖州程氏父子的事,由长孙润带了两个人完成了,另一件江南置业、及个人垦荒之事,皇帝正是倚仗着徐惠。
“峻,但你就坐镇潼关,来遥遥地盯着延州吗?”
皇帝道,“有代抚侯在延州垦荒,还用得着我去盯着?本帝只是想给他琢磨些人手罢了!”
崔嫣问,“从哪里琢磨人呢?我也没见人啊!”
皇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抬起手往东指了指。思晴和崔嫣再要问时,皇后柳玉如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潼关。
皇帝先看了黔州刺史罗得刀的来信,“工程已近攻坚,预计明年二月可最终竣工,另有陛下密嘱一事,小人业已探明,确如陛下所料……”
崔嫣探身子过去欲看,但皇帝已将信赴于烛火之上点燃了,惹得贤妃一阵不高兴,皇帝道,“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再看皇后和樊莺写来的信件,得知徐惠患病,而且还很严重,皇帝显得有些焦虑,坐立不安。
思晴和崔嫣认为他一定打道回长安去,但最后,皇帝给柳玉如回了封信,让她好生照料一下徐太妃,“务使她早日康复”,令快马送回去。
可能徐惠的病情影响到了皇帝,他不再四平八稳,令送信亲卫回京时,同时传他诏令,让赵国公、江夏王、薛万彻马上赶到潼关来。
在等待这些人的两日,白天时皇帝携二妃到潼关城中走走,巡视一下关城防务,晚上时便同二妃腻在一处。
他好像是有临大事之前的兴奋,那个亢奋劲就甭提了。
两日后,赵国公等三人赶到,不知皇帝召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打算。
金微皇帝拿出洛阳一带折冲军府的花名册,对三人道,“马上给朕商议一下,河南三十九座折冲军府,朕决定砍下来十三座,砍谁不砍谁,右武卫大将军提出来,朕与国公、王爷作个参考。”
三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简直太突然了,动作也太大的过火。
薛万彻道,“陛下,微臣以为这,这太仓促了些。”
李道宗想了想,也说,“陛下,河南一带一向是我大唐军事重地,因为从这里,往东可迅速投兵于青州、胶州,往北可应援幽州、营州,南可下扬州、苏杭,西可至荆襄、巴、蜀。先皇在世时曾着意经营这块地方,许多的军镇也都是先皇钦定,真不可轻动啊!”
这里正是归江夏王所管,底下各折冲府的都尉,几乎全都是他和薛万彻的属下,金徽皇帝猛然提出这样的设想,不能不令他们感到突兀。
洛阳周边二十个县,竟然有折冲府三十九个,武定折冲府、复梁折冲府、康城折冲府、柏林折冲府、岩邑折冲府、阳樊折冲府、王阳折冲府、永嘉折冲府……轩辕折冲府。
现在,皇帝金口一开,要他们砍下来十三座,这是三成还强的力度,连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吃了一惊。他都担心乍闻此讯,江夏王李道宗可能跳起来。
但王爷最终未跳,只是在尝试着说服皇帝。
李道宗说的没错,可以说洛阳正处于中心地带,从这里往大唐任何地方派兵都极为便利,而且这里地产颇丰,有能力养兵。
说这里是贞观皇帝多年经营之地也不过份,李道宗没有张口瞎说。
皇帝道,“这里是朕的父皇钦定的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父皇那时国乱方定,当然要好好经营这里了,而朕当朝时情况早已变了。”
“你们想一想,洛阳养了这些兵马,贞观年间倒是动用过几次?朕所知的只是李靖平定突厥时用过,贞观十八年以来每一次对高丽用兵,却只动用了幽州、营州和辽州兵力,洛阳动了几人?”
李道宗想了想,还真是没怎么动。
皇帝道,“我们君臣遇事如总是拘泥于旧制不知变通,到时候兵不常运,人再多也不强了,搂着再多也没用。”
薛万彻道,“陛下,只怕事情提起的突然,折冲军府府里难免会有什么波动,微臣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担心。”
皇帝道,“朕还怕谁闹到潼关来?”
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皇帝从延州拐到潼关,并不是漫无目的。
他不但换了潼关守将,自己亦留在潼关不走,议个事还要三人跑来这里,看来已作了充足的准备了。
李道宗终于说,“陛下之言确是有理,其实这件事,微臣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事当先,还是考虑太多了。总觉着那些老部下无处安置,他们毕竟跟随先皇立下过战功,因而一直迁延至今,都是微臣之过!”
皇帝道,“江夏王能如此说,朕是相信的。老臣之心,拳拳之意,朕从未歪曲过。但我大唐今后养军绝不是对内,而是对外,确实是该变通了!”
赵国公这次到潼关来,其实没他什么事,他惊讶于皇帝行事之快,处事之稳,薛万彻和江夏王纵使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只能服从。
赵国公设身处地为薛万彻着想,“只怕一时不好裁断,取舍起来难啊。”
皇帝很是耐心,说到了早年从洛阳一带派兵平定突厥、薛延陀的战例,“假使在河套地带有我们的一支劲旅,洛阳之兵也是用不上的。”
皇帝的意思是,适当裁撤洛阳一部军府,使之能够保证洛阳一带的日常防卫,并能适应国内低等程度的派遣需要,那么军饷将更加宽松,军士的装备尽可再进一步官备,于府兵的农闲集训大有好处。
江夏王笑着问道,“陛下,你这个主意是不是早就在打了?”
皇帝道,“当然,一直以来只是个设想,确切说……应该是从朕的小德妃生了儿子那一刻朕才下了决心。朕若不强国强军,何日才能由陆地上、四平八稳地行过去见他?”
他与三人讲了延州开荒,长安的长治久安,经营河套地带的重要,由北方五牧一带、也就是河套外侧集兵之便利,“那将是万马奔腾的气势!我大唐之兵锋,难道就不能横越葱岭直达波斯?”
皇帝的这一雄图,令众人禁不住心潮澎湃,薛万彻激动而鼓舞地回应道,
第1271章 晋王点兵
皇帝道,“朕打他一只饭碗,再给他一只新碗,不服之辞从何而来?”
江夏王、赵国公上下一联系,再加上皇帝打碗、给碗之说,竟然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惊异地问道,“陛下,你是说……”
皇帝道,“朕是说,择优异者共十三府,移驻延州、夏州、灵州、庆州、原州、胜州军屯!延州单增三府,其他州各增两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朕要他们移驻河套一带,日常垦田自养,闲时大漠训演,由北方五牧提供优质马匹,官给军械、朕要让他们脱步为骑。兵减赋三年,将官升一阶,看谁不想去?”
赵国公一边听,一边心往下沉,怪不得皇帝也将他叫过来,原来这就算提前给他吹风了!
太原、潼关一线往西,历来都被长孙无忌视作他的地盘,若按皇帝的意思、一下子移十三府过去,这不全乱套了!
而江夏王李道宗、薛万彻一时之间悲喜不清。但碍于赵国公的面子,不好表现出过多的兴奋,面色上竟然也呈现出凝重之色。
最后,薛万彻不确定地问道,“陛下,微臣只怕……三十九军府,拉谁不拉谁,最后别再打起来呀!”
骑兵一向是大唐军中的香饽饽,十三府只要移过去,步卒立刻转化成为骑兵,官供马匹军械,更别说去者减赋、官升一阶了。原来他们担心之事一下子反转,眼下倒是怕去不成的有意见了。
皇帝道,“嗯,朕是有这份担心,不然凭什么将你们拉过来一同商议?谁不知上郡古邑,人文荟萃?谁不知上郡女子天下知名?那个肤质细腻的,一把都能掐出油水来!”
他强调说,“拉家带口的就不必去凑热闹了,年老体弱的也不必去。”
赵国公沉默不语,他心中的那个担忧,是不能提到桌面上来的。
皇帝看向长孙无忌,问道,“国公,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宏图大计,必是强国之路,因为自周以来,北方胡人无不是各朝之心腹大患。个中原因,恐怕便是历朝没有一支来去如风的常备劲骑,兵多,则养兵艰难、朝延靡费,兵少了又不足以形成足够威慑,但陛下的军屯之法,恰将两个难题化于一处考虑了!微臣此时胸起层层波涛,激情不能自抑,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来了!”
皇帝知道,他的这位舅父大人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还有更真心的话不便提在明面上来。为打消赵国公的担忧,皇帝像是对他,也像是对每个人说道,
“诸君金戈铁马、箭雨枪林的走过来,随先帝一统河山,正是给了天下万民一个安居之世,这个朕岂会忘?汝等即便坐拥些良田、出入驷马,朕也从不眼馋,但有道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国富可不同于国强啊!”
三人微微点头,听皇帝再语重心长地说道,“中国富庶则引人眼妒,离乱则招人欺凌,北胡物产乏匮,但从不乏进取之心,为何南人的北伐总是浅尝辄止,而不能像北人南侵那样,如连绵波涛,无休无止呢?”
皇帝“从不眼馋”的话,忽然令长孙无忌感觉到,自己借了同州乞丐一案之便、从褚遂良手中匿下的那几千亩良田的事……是不是被皇帝知道了。
他有些惶恐,身为长孙皇后兄长、一品国公,长孙皇后的儿子当国,舅舅却在营私,这件事万一让人知道了,长孙大人脸上挂不住啊。
但皇帝的话极富推心置腹的人情味,又不像是专门讲出来安慰他一个人,赵国公稍稍的又有些放心了。只是那几千亩地的事,此时一想便如鲠在喉,扎得他有些刺痒。
果然,皇帝的重点并不在良田上,“但富而不修武备,我们君臣早早晚晚必受国人品评。”
江夏王道,“上郡①一带的的确确该好好经营一番了!九年渭水之盟,还不是突厥人来的太快了,泾、原之地让他们一踏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他对这个表示认同。
皇帝道,“列位乃是我大唐开国重臣,中流砥柱,总该体会朕的用心不在于削夺一人一事。为了万民万世的基业,朕虽不穷兵黩武,但一定要有令人望而却步的过硬资本!”
赵国公胸起波澜,猛然站起、躬身拱手道,“朕下,老臣对陛下军屯之策从无芥蒂之心,必然与江夏王、右武卫大将军同心同德,一力办好此事!”
皇帝十分欣慰,赞道,“舅父大人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
君臣几人的心思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一致,接下来问题居然又回到了薛万彻最初的担心上来,借着各人一时无语的空档,右武卫大将军问道,
“陛下,事情还是不大好办啊,抽谁不抽谁,撤谁不撤谁,居然还是有些难呢。微臣一向主张带兵要让人心服口服,万一抽不上好签、去不得灵、夏军屯,将领们跑来质问微臣,恐怕不大好应对,因为这也不是战时,只凭一纸军令便能使人服从!”
皇帝道,“呃……这还真是个难办的事,怎么办呢?朕想起来,自朕上位以来居然没有一处地方生事,这些兵们也太过的无事可做!”
赵国公乐了,说道,“这便应了攻心为上的话了,有我皇陛下在长安坐镇着,谁会那样的没眼色!盖苏文吗?他此时竟然比任何一人都老实了。”
江夏王道,“难道陛下你想给他们找些事做?”
皇帝拍拍脑门,“看朕这脑袋,让那些乞丐气得,都有些不大够用了!”
长孙无忌问,“陛下,如何?”
皇帝道,“朕猛的想起来了,晋王与樊大人、薛礼及永宁公主去了龙兴牧场,想来此时已到幽营一带了,”
其实,薛礼的行程早已经飞信传递过来,他是故意这么说。
但薛万彻已经猜到了大概,果然皇帝道,“三十九府之兵没事已久,朕可以找些事给他们来做做……可令晋王暂于幽州止步,替朕检阅一下他们。”
这倒是个法子,皇帝说,规模也不必大,只须传令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令他们接令后,各自出动五十名军校奔赴幽州汇集。当然要刨除每一府起始路程上的差别,于抵达时间上稍作增减,务求公正。最后将以先到、军容齐整、且到即能战者为优。
方法虽说简单,对每一军府来说,只抽五十人也算不上劳师动众。但要知道,此时正是农忙时节,抽兵真有些难度。
但这不恰恰能够检验每一军府的出动能力和统兵强弱?
关键是,金徽皇帝说,此事万不可事先把什么都对各军府讲清楚了。假使国境上突发战事,哪个外敌会傻到事前先把话给朕递过来?都是在突发情况下才集兵的嘛。
众人此时越来越心知肚明,皇帝庆州打乞丐、延州看垦荒,回来专门到潼关一趟,看起来东一下、西一下,但这一套把戏十成里肯定有十成,在他从延州回程时都计划妥贴了。
弄不好,在皇帝派着晋王李治、侍中樊伯山、兵部尚书薛礼,拉着老老小小去龙兴牧场时就有了安排,但他说的就跟猛然间刚刚想起来似的!
赵国公心中叹道,“妹妹啊妹妹,你早年间若不离开太和宫、非要去渭水边那一趟,谁知你与贞观皇帝未丢的两子,会不会也出落成承乾之流!谁知我大唐还有没有这位金徽大帝!”
皇帝的打算总归是为了国富兵强,有他在那里谋划着,总强过底下彼此间勾心斗角的自保富贵,他提议道,“陛下,微臣看事不宜迟,如何通知三十九军府是该马上谋划一番了!”
皇帝道。“这倒不难,只须派出骑驴信兵六人,执军令三十九份,出潼关后依次通知便可,去幽州稍远的必先得信。”
三人一想,还真是此理,离潼关近的先得军令、可先行组织抽人,那么在机会上,三十九府大致可以拉平了。
“但陛下,为何非得骑驴传信?”
皇帝道,“骑马则太快,于近潼关者不公啊。”
江夏王说,“对,对啊,正是此理,微臣想传令的路线还须进一步斟酌,力求公正,让那些落了后的家伙们谁也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国公说,“我们这便商议起来!”
……
随后,潼关副将热伊汗古丽发现,有六名骑驴的传令军士一股脑出关往东去了。他们像是很急,频频挥动手中的鞭子,驴也卖力,出关后四蹄刨开消失在关外的山道上。
她下关来与丈夫说道,“苏托儿,这可真是怪了!你说军令紧急吧……这些人倒是很急,但为何要骑驴传令?只见动作不见里程!”
苏托儿道,“我们夫妻只须做好陛下吩咐的守关之事,你所说的倒是极为玄妙,不过陛下就坐在潼关呢,我可不会想那个究竟,空费心神!”
热伊汗古丽听了,以为丈夫说的有道理。
函谷折冲府座落在潼关以东一百四十里,第一个接到了命令。
关中和中原地区隔着一条狭长的函关古道,在西周时期此地被命名为“陕”,陕字的原形为“夹方”,意思就是狭长的道路,古道的最东边就是函谷关。
函谷折冲都尉姓万,一向心机过人。他对这道集兵于幽州牧的命令有些不解,你说若是幽州有战事又不像,有战事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派五十人出去。
不打仗的话,为什么传令又这样急?
传令这样急,为什么令兵不骑马骑驴?
金徽皇帝坐在潼关这件事他有耳闻,皇帝是牧监出身他更知道。弄不好就是幽州牧场缺人什么的,皇帝有什么想法了。
虽说眼下正是农忙呢,但按理说集兵五十人也不算什么难事。他断定这一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许幽州牧场的牧草需要打个捆、上个垛什么的。
他吩咐道,“去安派个队正、带五伙人前往幽牧场,干活儿时都给老子长个心眼儿,别给老子傻干。”
命令一步一步传下去了,唐军编制每伙十人,有伙长,每五伙为一队,设队正,人人都知道这不是去打仗,集齐后派了坐骑,往幽州慢慢腾腾进发。
幽州牧场。
牧监第二次迎来了晋王一行,这次是由龙兴牧场回转的,这些人到了牧场以后便不走了,踏踏实实在牧场中停下来。
幽州牧监心存疑惑,大唐的一位亲王、一位兵部尚书、和一位门下侍中看来是真没什么正事可干了。
樊伯山每日里拖带着永宁公主、和那个叫高舍鸡的男童四下里乱逛,牧监却不便追问,不知晋王殿下不急着赶路是什么原因。
这日,牧场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牧监连忙步出观看,有牧子奔来回禀,“牧监大人,伊川折冲府有五十名骑兵到了!”
正说着,晋王李治和兵部尚书薛礼已经过来,晋王吩咐道,“速速安排食宿,不得怠慢,粮、薪、酒肉不够,可执本王的令去幽州城内置办!”
牧监不敢怠慢,马上操办,“殿下,只这五十人的伙食不算什么难事,又何必去幽州呢。”
晋王掐着手指头,暗暗算了一下,说道,“非也,以本王算来至少不下一千九百五十人,你去办妥了来交令吧。”
薛礼也不闲着,吩咐人详细问明来人,是哪座军府的,队正是谁,一一记录在案。
这些人赶到后,也问,“牧场中有什么活儿,只须牧监大人吩咐,我们自去干了便是,不敢有劳薛将军接洽。”
薛礼微笑着,也不解释,但这些人要想饮饮马、擦把脸却是不成的,早有晋王的卫士们,组织这些人到幽州牧场以北五里,那里有护牧队演练骑射的校场。
薛礼道,“每人射一箭,录过名次再来吃饭!”
第二拨儿赶到的,是通谷折冲府五十名军士,与第一名几乎是前后脚,薛礼仍是那样安排。于是有军士私下里嘀咕,“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为幽州牧场选拔护牧队!”
有人低语道,“有理啊,但谁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刚才那一箭,我便故意射偏了几分,想来不致留在这里了!”
第1272章 太监熬不了君子
而有人说,“你可真差了,我们跑出这么远来就射一箭,撑的可是我们折冲府的脸面,说什么也须认真一些,不然排个老末回去,岂不挨将军骂?”
“正是此理,再说,有大唐皇帝陛下亲任总牧监,我倒很想留下来!”
随后,晋王李治亲自出面见这些人,对他们道,“诸位千里赶到,辛苦之至,好酒好菜必不可少的,人马集齐以前,你们也没什么事可做,只算放假,好酒好肉,好生休息!”
随后,有各折冲府军士成队的赶到……
……
徐惠这些日子折腾苦了,太医说,过量的酒极度伤到了她脾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初几天她什么都不能入腹,吃入便立刻吐出,人也消瘦了许多,脸色腊黄。
在她卧床的时候,兄弟徐韧寸步不离地照顾,皇后第二次来安仁殿看望她时,恰巧见到了徐韧,直夸他懂事。
皇后和淑妃来时,一位太医正在给徐惠太妃把脉,另有两人相陪。
其实这不是什么难治之症,少顷便同皇后回禀说,徐惠太妃得的是脾气虚证,面色萎黄,语声低微,食少舌淡,脉相虚数,这是太妃前些日子刚刚患过风寒,体质很虚时便又暴饮,将脾气伤狠了。
随后,太医们斟酌了方子,乃是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四味,研为细末和水煎至七分,加盐少许,每服两钱,但要坚持一旬,方可慢慢调理回来。
皇后对徐惠病情极为关心,于是又问太医医理。
太医说,人参甘温,白术苦温,茯苓甘淡,甘草甘平,三甘一苦四味药温和而不烈,都是中和脾气之佳品,正如人中君子,极适徐太妃虚弱的症状。
皇后放了心,又看到了站于一侧的徐惠兄弟,便和蔼地对他道,“徐韧,本宫听说熬药的差事都是你在监做,这次更须仔细,好令你姐姐早日康复。不然陛下回京她拟不了文章,便不好了!”
徐韧年纪不大,十分顽皮,见皇后并不讨厌他,便仗起胆子回道,“皇后娘娘,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笑道,“且说无妨。”
徐韧面作难色,回道,“若说别的药,小人熬便熬了,但这一副药小人却万万熬着不合适呢。太医刚刚说了,里面四味药个个都是君子,而我一个小太监……”
皇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问太医,“难道还有这个讲究?”
太医心说,你小子就是想偷懒,却说的这般郑重其事。不过,太医们来时还见他牵条狗,东一趟西一趟的,料想这小子玩心重,若真不想做也做不好。
于是,太医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回道,“嗯……嗯……确是见些道理!”
徐韧借机说,“皇后娘娘,小人知道宫闱局的叶内给做事使干净利落,是个把握人,可不可由她来做?”
见皇后和淑妃一时想不起这个叶内给使是哪个,徐韧提示道,“就是那个叶玉烟啊!”
徐惠嗔责兄弟,“你不要无礼,怎么直呼内给使的名字。”
淑妃却一下子想到叶玉烟这个人,应道,“也好,那就是她了。”
叶玉烟忽然听说皇后就在安仁殿,又专门派人来叫她去,她心中迫切,匆匆赶过来,认为多半是皇后知道了自己在掖庭宫侍奉皇帝的事,这一定是要让自己见见天日了。
她赶到安仁殿,却听皇后吩咐她专替徐惠熬药。
叶玉烟认为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大适合侍候一位太妃,毕竟一个是侍奉过先皇,另一个侍奉着现任皇帝。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皇后娘娘专门吩咐给她的,像是极为看重此事,这便是对她的信任了。
叶玉烟知道,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柳皇后对家中人还算大度,九妃的设置突破四妃之例,便是柳皇后的主意,那她更不敢怠慢的皇后的旨意。
新罗的小德妃生皇子死了,叶玉烟知道这件事,谁又说得好皇后娘娘某一日不会将自己补上去?
徐惠生病后,在归真观的禅房里辟出来专门的一间,垒好了炭火炉子用于熬药,因为这里住着有些来头的六七位女尼,大约可以借到些仙气。
这里又紧临着徐惠居住的安仁殿,奉药很方便。
叶玉烟从徐惠处出来,来到归真观,这里原来有奚官局专门负责熬药的两位女工役,叶玉烟到这里来,主要是监管她们别懈怠,动手是不必她动手的。
她进来坐下,看着两名工役将药材滤水洗净、研末、也不怎么繁琐……
然后,叶玉烟看到那个小太监——徐韧跑过来,站在门外边冲她挤眼,一脸的得计。
前番洛阳宫裁撤鸡坊,以四忘之罪砍了一位县令,但主要的当事者徐韧却未受一丝波及,而且还入了太极宫陪伴她姐姐,不得不说皇帝对他很照顾。
两日前,徐韧牵着狗在承庆殿外边遛,狗见了叶玉烟狂吠,叶玉烟没法子狗,便喝斥徐韧,不让他乱跑。
徐韧不耐烦,意然撒开了狗绳子,狗追得叶玉烟尖声叫着狼狈逃命,徐韧哈哈笑着看她热闹,最后一刻才将狗唤回。
“死太监,”此时,叶玉烟坐在归真观里只是低声地骂了这么一句,便扭头不理他。
……
徐惠只喝过两服药,便觉着好了一些,她支撑着爬起来,看着崖州供辞发呆。赵国公的意思,很显然是要连褚遂良一起匿下。
但徐惠却有自己的主意。
她知道楚庄王①绝缨会的典故,又拿定主意就是要在皇帝面前犯个大错,于是叫兄弟拿了火盆,十分大胆地将这部分证辞——焚掉了。
焚掉了。
连小太监徐韧都觉着不合适,“姐……这这……陛下杀几百人可就是动动嘴的事……我们俩人,扛得住么?”
他像做贼似的,端着一盆纸灰跑出去埋了,回来后又挥着袄袖子驱散屋中的烟味,但徐惠一点都不怕,反正已经烧了,后悔没用。
万一皇帝动了怒,她便以楚庄王的典故应对——上边所录的人太多了,她这么做是为了不使皇帝为难。
她还相信赵国公会暗地里帮她。实在不行的话,她还记住了证辞中的这些人,以她的记性连每人的数额大致都不会错,那么她只须忘掉两个也就成了。
随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徐惠再坚持着将崖州恶钱的事思索起来、揣摩皇帝对于这类涉众的事要如何处置。
总之她坚信,皇帝绝不会拿那些花过恶钱的普通平民说事,那么要禁绝恶钱,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这一日,徐惠让兄弟帮着研了墨,铺开纸,想一点写一点,不知不觉,等写完时竟然已是后半夜了。
徐惠一宿未睡,早上又让徐韧扶着,姐两个出了两仪门。
她将上次给樊大人和赵国公看过的、江南茶酒各业兴办法案、和刚刚写好的禁绝恶钱之法一起送到门下内省,让他们将两份东西给皇帝送到潼关去。
这样,等皇帝从潼关回来时,估计已将两份文案的内容了然于心,有什么不妥之处,回来时便可立即修改,而那时估计她的病早好了。
因这两日进食很少,徐惠很虚,再由兄弟扶回安仁殿时身上都湿透了。她躺下休息,直到午后,徐韧的狗在外面充满敌意的吠叫起来。
……
皇帝在潼关稳坐但耳朵却灵得很,五天过去了,三十九座折冲府里仍有六个府的人没有出发。
除去传令兵路上耽搁的时间,很显然这些人拖沓了,薛万彻在皇帝面前显得极为不得劲儿。
又过了一日,皇帝说,“行了,朕已令晋王起程回京,传令这六府不必再派人去了。六府裁撤,临近并入他府,原军府之将,自上至下每人自降一阶,随并入军府任副职。军屯十三府完成移驻后,洛阳所剩二十军府重新布局。”
江夏王和薛万彻无话可说,连替那些被裁撤军府讲句情的勇气都没有。
赵国公长孙无忌冷眼看着江夏王和薛万彻难受,连他都有心事出言安慰两人几句。但皇帝并非拍脑壳,弄得有理有据,真的无话可说啊。
幽州集兵之事,说大则大、说小也不小,假使这次在幽州方向有重大战事呢?军中可以有小事,但军令却没有大小之分。
也许这些年洛阳周边人马很少被拉动,就连大唐几次讨伐高丽也没动过这里的一兵一卒,承平日久了,有些人脑袋里的弦儿已经松了。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弄不好会地动山摇的,但在金徽皇帝亲自指挥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定下来了。
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中,有共十三座折冲军府,在幽州集兵过程中行动迅捷军士训练有素,经综合评定名列前茅,他们将成功移驻古上郡之地,以步军升格为骑军屯田。
这些军府是:轩辕府、武定府、永嘉府、慕善府、政教府、怀音府、伊川府、千秋府、同轨府、通谷府、原城府、宝图府、钧台府。
有六座折冲府至集兵结束时人还未出动,被皇帝金口一开就地裁撤,六府将官层,自都尉往下各降一阶,原来任职的军府不存在了,他们将被安插在幸存下来的二十个军府之中,任副职。
这六座军府是:复梁府、宜阳府、王屋府、康城府、鹤台府、函谷府。
这件事看起来挺麻烦,实际上动的只是编制——降了一阶的将领们换个供职的地方。
而裁撤军府的府兵分拨起来也没有多难,只须按他们的军籍、将花名册就近具入新的折冲府即可。
后续这些,就是李道宗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的事了,待兵部尚书薛礼抵达后,也将协助二人在洛阳周边重新布置驻地之事。
比如函谷折冲府,撤的是原班编制,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新的军府接管后,这里仍然是布防的重点。
三十九个折冲府走了十三个、撤了六个,最后剩下了二十个。
能走的上上下下欢欣鼓舞,忙着认准自己是去了哪一州。第一步,先期要按着皇帝的意思,对在册人员按着年龄、家中境况进行甄选。
年老体弱的、家中确属离不开的就近移入当地军府,能走的都生龙活虎。
除有马上成为大唐劲骑兵的喜悦感,有未婚者还惦记着传闻中所津津乐道的、新驻地上肤质细嫩得一把能掐出油水来的女子,这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
“你知道不?听说德妃娘娘便是出自那个左近!”
“你算了吧,谁不知德妃是颉利部公主,而颉利部最近才迁入夏州。”
有幸保留下来的二十座折冲府忙着收将、收兵,展望未来。
被裁撤的一声不吭,他们除了私下里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发发牢骚,见到江夏王爷都吓得跟孙子似的,更别说敢到潼关去与皇帝掰扯了。
反正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有人后悔说,都是传令兵骑的驴害了他们。
赵国公惦记着长安的事,便问皇帝,“陛下,我们何时回去?”
皇帝手中早已接到了门下省送来的、徐惠拟来的两份文稿,前一份他先听过个大概,后一份完全是第一次见到。
有关崖州之事的确切内容,皇帝直到今天才在潼关见到个详细,他大骂程重珞父子不干人事,居然敢铸恶钱。
赵国公不知徐惠提没提崖州的另一件事,直到皇帝接着又盛赞徐惠扼制恶钱之法不错,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徐惠或是暂时将证辞压下了,或是已经有了处置。
徐惠在文稿中,每一段的起始都端端正正地写上了“门下”两字,上一次这两个字是后加上去的,看起来尚有些拥挤,而这一次看起来,“门下”两字摆得很开。
看来她对皇帝、以及对自己的主管——侍中樊伯山给她指出来的、行文上的毛病,一丝都未改,这是成心。
但皇帝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他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徐惠说,恶钱一出,民众虽然识破了它,但宁可折价以七文好钱使用也不拒绝恶钱,更不会去告发,因为各私已利也。
一文大钱的利益损失在眼前、那是损在自身,长久之损损在众人,即便用了恶钱也法不责众,人们心无顾虑恶钱也便大行其道了。
如果朝廷追究用恶钱者,那么他们会认定,是朝廷使他们损失了这几文之利,铸恶钱者大收其利,民间怨气却归朝廷接着,这样亏本之事朝廷不能做。8)
第1273章 圣驾回京
徐惠建议“二追”之法——求源追本,上堵下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意即从根本上、从上下两边对私铸恶钱者围追堵截,使其无立锥之地,那么恶钱自然可止。
详细来说,一是清察一次国中铜矿、冶炉,全部登记在册,将国中开矿冶铜之所尽数掌握,允许官私合营铜冶炉,但须持工部核发的凭证。
二是以州、县首官为清缴恶钱的担责者,恶钱不清除,只要有私铸案发,那么一个月发案,县令罚俸;两个月发案,刺史罚俸;三个月发案,县令罢职刺史降职。
三是,仅限于在最初三个月内,鼓励持恶钱的人,到当地州县告发私铸恶钱者,且同一件私铸恶钱的案子,只奖励前三位告发者。
第一名奖钱五百缗,第二名三百缗,第三名一百缗。三个月过后,仅限在第四个月内,任何人可持恶钱到工部告发私铸,但只奖第一人大钱两千缗!
四是,私铸恶钱者一经查实,冶炉充公、家产罚没,三族内斩刑、九族内流刑。四月之后,市面上再有使恶钱者,使一文笞三鞭,让他这一文之利不足以疗养鞭伤。
当着赵国公、江夏王的面,金徽皇帝掰着指着,如数家珍一般地对他们说道,“这才是根治恶钱的法子!四个月,朕清除一座私铸恶钱的铜炉,大不了只花九百吊大钱!”
徐惠在她的法子中,充份考虑了官员维护职位、普通民户争利的心思。
虽然第四个月时奖励颇为丰厚,高达两千缗,但僧多粥少人人唯恐落后,这个条款几乎可以算是画了一张葱花大饼挂在了虚空里。
这将敦促小民们争先举告恶钱,两千缗的奖励根本不必等,让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或许能得个三、五百吊。
再说,你想坐等行市上涨再举报,别人可不会等。即便大家串通好了都等得起,刺史和县令们等不起,举报慢了,兴许私铸恶钱者趁着黑自己便将炉子捣毁了!
即便有人不想生事、不想举报、豁出来那五百大钱的奖励不要,但总有人想要,恶钱留在手里连牲口都不嗅一下,再使恶钱要挨鞭子。
皇帝对两位重臣道,“这便上下夹攻,使铸恶钱者毫无匿形之地!徐惠真有办法,四个月!我大唐融血之患可除!”
又道,“你说说这个徐太妃,朕数言拟文时不必时时列具‘门下’之辞,可她愣是记不住!‘门下’两字非旦不见少,反而比以前用的更多了,看来她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
赵国公暗道,你这么精明的人,却看不出徐惠的心思,依老夫看来,恰是你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
江夏王笑了,说道,“陛下爱才之意,老臣今日已看得更清楚了!”
皇帝道,“徐惠之才,正可弥补朕文墨推敲之短,文墨精道者并非只有她一人,但文墨精道、且心思视角又同时这般合朕心意者,却再没有了!”
赵国公说,“徐惠在先皇时,便屡有应制,每一次文章都很得圣意!”
话方出口,长孙大人忽然察觉到,此时提到先皇有些不妥贴,至少看在徐惠暗助自己的事上,这么说便无形中提示了徐惠的身份,与她心意是相拧的。
他看了皇帝一眼,将后边的话咽下了。
皇帝却没有在意,而是由衷地对两位老臣说道,“她年纪也不大,有些地方确实有些粗糙,但瑕不掩瑜,你们两位长者对她,须时时加以爱护、指点,务求不令她有什么错厄!”
两人连连点头,暗思皇帝此话有没有什么之外的用意。
皇帝话还未完,最后更像是下定了决心,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道,“焉知朕就不会许给她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的女尚书令?!”
对于徐惠的两份文案,金徽皇帝几乎一概同意,除去那些“门下、门下”一个字也不改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许多日子不在长安,而且洛阳裁折冲军府之事已近尾声,他对赵国公和江夏王道,
“你们可先回长安,再与徐惠商量得周详一些,北方军屯大事已了,朕意于下个月开启根绝恶钱一役!同时江南兴办百业,国公和王爷可去监督徐惠、替朕拟诏时万万不可多提‘门下’之辞!”
赵国公问,陛下何时回京?
皇帝道,“十三军府马上便要通过潼关驻往河套一带去,朕总得在潼关城头见一见将士们,给这些人送送行,另外晋王、樊大人、兵部尚书、永宁公主这些人也快到了,由右武卫大将军陪朕迎一迎他们便可。”
……
函谷折冲府都尉姓万,万将军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他派出去的五十人还未回来,万将军便已接到消息,函谷军府撤销了!
函谷府就在金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最先接到集兵之令,但在前十三名里却没有占到一席,他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憋屈,生怕话传到潼关去。
几天后,万将军派出去的五十人回来了,这些天好酒好肉每个人都胖了,越发显出万将军憔粹,万将军点着头对他们道,“行!行啊,老子谁都不服!老子就服你们!”
队正报告,“将军,有个小子射箭时故意往歪里射!”
将军道,“算了,老子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管你们,不是他箭射歪了,而是心眼儿太沉,”
潼关东城头,英气逼人的金徽皇帝挺身而站,身边一个德妃一个贤妃色艳双绝,身边旗罗伞盖,禁卫森严。
东方远处,集队而来的屯田人马浩浩荡荡开过来,每一队后边都有粮车、锅、帐等物,有的军士肩头还挂着粮袋。
队伍在狭窄的山谷中虽有些拖沓,但看起来士气极其高涨。
得知皇帝陛下就在关头,他们慌忙在关前列队,有校尉们喊着口令,这些人朝着潼关之上层层列拜。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出关,传皇帝抚慰诏:
“朕闻天之所以为大,无非因其抚育万物。世上最为杰灵者,无非因其懂得爱人。汝等离家舍业驻军屯垦,安宁我华夏,富足我兆庶。能固土强军,为长远之图。朕最惧德贤之不修,每当想起来,如临壑泉!但既要以百姓为心,只能苦了妆等!凡今日之屯守者,皆未来之伯侯。只要有开创之雄心,何愁不筑巢引凤……”
城关上,金微皇帝边听边点头,对崔嫣说道,“爱妃,你的文墨之功实在是很不错啊。”
崔嫣问,“那我比徐惠如何?”
皇帝道,“徐惠之才都在于严谨入理,可堵塞政务缺陷、使人钻无可钻。但说到这么明目张胆拍朕的马屁,非爱朕之妃,又有谁能作得出来?”
贤妃佯作欲怒,但此时城下一阵喧哗,薛万彻已将圣诏读完了,众军列拜之后,猛然有人高声问:
“陛下雄主,出巡潼关还须有二妃相陪,那我们立志仿效陛下的雄心,陛下许我们的凤凰在哪里?”
崔嫣在关上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么一句也被军士们钻了空子。
“陛下,我们前往驻军屯田,万一找不到婆娘,怎么办?陛下可否将太极女学生赏我们?”
薛万彻喝止道,“放肆,一片荒还未开,便先想美事。”
但下面军士们挤挤插插,仰着脖儿往关头看。薛万彻急得跺脚,这已经有些失礼了,谁不知道耀人眼目的德、贤二妃此时正在城头上?
皇帝在潼关城头哈哈大笑,对关下朗声道,“朕看诸军是多虑了!上郡之地自古有名,你们这样的英武人物,何愁找不到个婆娘!”
“……”
“朕与德贤二妃刚刚从延州、庆州归来,朕实话对你们讲,那里卖面馍的姑娘满大街都是,脸蛋儿比面馍都香。”
“陛下,这可是真的?”众军兴奋。
“当然是真的!有驻扎去庆州的,自可顺便去刺史府上问问,朕可从来不骗人,不过屯田中有立功者,朕让右武卫大将军将女学生给他送过去!”
军士们内心喜悦,不禁振臂、庆祝欢呼,“好!好!好!”声动山谷。
薛万彻在关下挥着手,让前头的先过关,不要阻挡了后头开拔过来的,军士们这才整队过关而去。
薛万彻站在关下不禁大发感慨,原先他和江夏王数言不可轻举妄动,心中确实是有些担心,但此时看来都是多虑了。
皇帝亲临潼关,一件利国利民的屯垦大政,便这么付诸实施。
随后,晋王李治、侍中樊伯山、兵部尚书薛礼带着两个孩子、卫队赶到潼关,众人入关时天色已晚,皇帝设宴,李治向兄长回禀了龙兴牧一行详情。
牧监鲁小余已动身去了崖州,高成相接任牧监,交接过程极为顺利。
次日,圣驾起程回京,临行前再给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北方屯军所驻各州负责准备垦荒工具、越冬军需由军地共同备办,不足之粮由薛万彻做好督促,可由洛阳含嘉仓补充。
含嘉仓是大唐最大粮仓,仓城东西长一百八十多丈,南北二百二十丈,粮仓三百座、仓窑四十多座,临时补缺足够了。
此外,皇帝命户部度支郎中亲自操持,加紧由江淮一带漕运粮食入洛阳,含嘉仓只要有空余地方,要立即储满。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屯田刚刚起步,皇帝只是空口来一句减赋一年,那是不成的,单单依靠当地州县供粮,在突增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谁都受了不。
反正前往河套垦荒的都是薛万彻的手下,那么供粮的最后一关,皇帝想都没想,就交给薛万彻,军士没吃的,薛万彻你就从大腿上割肉!
办妥了这件大事,金徽皇帝这才放心离开潼关。
永宁公主自去龙兴牧场之前,便有些日子未见到皇帝,一出去这么多天,总算在大明宫之外见到了,甜甜有好几次要与父皇说两句话,说一说她如何的想他,另外还想打听一下谢金莲的近况。
但皇帝一直在忙屯田大事,居然没抽出半刻功夫来理她一下。
公主早已有些不爽,但不好对皇帝发泄,高舍鸡便是最好的出气筒。
这两个孩子自从到了一起,便形影不离,遇到了在黔州时便敢拿铁锥子扎高审行的甜甜,一向调皮的高舍鸡,似乎早让公主降服住了。
回长安的路上,人们就听着车中两个孩子一言对一语,都是公主占上风,高舍鸡一句不敢顶嘴。
德妃和贤妃在马上听了,禁不住相视一笑,悄声耳语道,“我听说在龙兴牧场,舍鸡当着他的牧监老子,对甜甜也是低声下气,倒是个模范玩伴。”
万年县令许敬宗,早已组织城中百姓出来十里,夹道欢迎圣驾,官道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一见圣驾行至,许敬宗慌忙上前,施礼道,“听说我皇与德贤二妃不辞劳苦,亲至同、庆等州巡视,旬月间军屯大计已定,小臣不胜敬仰!”
皇帝让其免礼,许县令再同德贤二妃、樊大人、兵部尚书施过礼,听闻车中尚坐着永宁公主,他不敢失礼,再移步过来,冲车中道,
“永宁公主小小年纪,便已去过了千里之外的龙兴牧场,小臣若大岁数却不曾去过,真是不胜敬仰之至!”
车中没有回音。
过了一会儿,只听高舍鸡低声提醒道,“你如何不回复一句?”
甜甜这才抢白道,“我用你提醒!”高舍鸡马上禁声。
许敬宗的脸有些发红,因为当着长安这么多的百姓呢,虽然这些人听不到彼此说着些什么,但车边的众人可都听到了。
有知情者晓得,永宁公主一定想起了她的“二舅母”曹二嫂,那时曹大假冒脐亲王,将性命丢到长安来,二嫂被许府人极度羞辱后自尽,人就埋在长安城东。
两个孩子只是对了这两句,便又无话,车中竟然连个大气也没有了。
一时间,许敬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堂堂的万年令手脚渐渐无处放,局促、尴尬之极。
皇帝骑于马上,知道甜甜自从到了潼关便耍着小性子,他不好责备她,但众目睽睽之下,一县之令的面子总要给,便接话道,“许县令不必多礼,朕出京多日,你的万年县可还泰平?”
许敬宗这才可以转身,红着脸回禀道,“托陛下之福,万年县县治良好,路不拾遗,城中并无大事。”
皇帝呵呵一乐,“你自可去忙你的政务了,不必管朕,记着代朕向万年百姓们道声辛苦。”
许敬宗唯唯而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1274章 鼎盛之梦
车驾入城,继续前行,高舍鸡此时又对公主道,“方才当着外人,我才未应你的话,怕你再生我的气……可你是公主,在外人面前总要讲些礼仪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高舍鸡的意思,此时许县令不在旁边,车外的人都不算外人。
甜甜不理会,舍鸡再冒出一句文绉绉的来,“圣人都讲了,仓里(廪)实而知礼节嘛!你是公主,总该讲一些,嗯嗯。”
永宁公主似乎不甘被个高舍鸡在车中教训,回敬道,
“你不要迂腐!礼节也分跟谁才能讲,那个许……欲壑难填,仓廪再实他肚子里也不会留荣辱的位置,你敢要我和他讲礼仪!”
看来公主的气仍未消,迂腐的高舍鸡很识趣,不再说话。
皇帝听罢不由自主点点头,两个孩子在永宁坊跟随郭孝恪、崔夫人生活,短短的日子又长进不少,而甜甜的话,连皇帝也不能说她没道理。
想一想庆州的乞丐,吃了面馍还要想牛酥,为达目的不惜躺地放赖,这可不全是衣食足与不足决定的。
车驾进春明门、过了东市后不往永宁公主府的方向拐,而是拐向了大明宫方向。永宁公主这才不由地欢呼起来,“要去见谢金莲啦!”
高舍鸡在车中忧心地、又小声叹了口气。
与车中这个男童忧心忡忡的样子截然相反,车外,金徽皇帝却很高兴,车经安兴坊,皇帝仍在琢磨移驻关内的十三个折冲军府,此时便对贤妃道,
“嗯,朕早知你的文墨不错,今日便考考你。家中也有几个人的文墨之功令朕高看,皇后,你,婉清,苏殷,”
崔嫣道,“不知陛下要出什么题目?”
皇帝道,“这个题目有些难,朕猜想,徐惠接了这个题目的话,她都够呛能答得上来,你若知难而退嘛……朕也不会计较。”
贤妃在文墨之上最不服人,此时又被皇帝将徐惠拿来说话,崔嫣的争胜之心一下子被**起来,催促道,“哎呀,陛下你倒是出题啊!”
车驾缓缓前行,皇帝不急,说道,“这当然是一首诗了,你若敢接,便要在我们行至大明宫南门时作出来,”他眨着眼睛问,“接还是不接呢?”
崔嫣撒娇道,“好啊你!故意磨蹭,干脆到了丹凤门你再讲,我那时作不出,才显得你金口玉言。”
再过两个坊区丹凤门便要到了,而此时到底是什么题目崔嫣还不知道呢。
皇帝故意等她急成这样,道才,“此次,朕成功移去洛阳周边折冲军府一十三个,让他们到关内屯田,这般强国富民之大计,以朕看来也只有汉高祖汉中屯田能与朕相媲美,但从两下里屯田的着眼点来讲,朕却仍不服他!”
汉中屯田是为着积蓄力量以图国内,而金徽皇帝的着眼点在葱岭以西。
安兴坊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半,如果再过了永昌、光宅两坊,大明宫的南门——丹凤门也就到了,而皇帝的题目仍未出来。
崔嫣暗道,他只说要我做诗,我却不知他要出什么题目,但从他刚才这番话来看,一定跑不出驻军屯田。他所移的这十三座军府,我知道正是伊川、通谷、轩辕、武定、永嘉、慕善、政教、怀音、千秋、同轨、原城、宝图、钧台,莫非是要我以此为内容吟出来?
这件事在皇帝眼中属于逗趣,但在贤妃眼里却早不这样看了。
这些日子,皇帝话里话外总是在夸赞徐惠,崔嫣听的最多,首先她就是不大服气那个徐惠。
今日当着这么些人,她一定要作得快、作得好,也让皇帝看一看,别小瞧了大明宫里的姐妹们。
思晴居然也是这样想,一见路上的时间越走越少,思晴也急了,偷偷看崔嫣,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快问问题目?”
可崔嫣自己赌了题目,此时骑在马上、正在凝神将这些词句编排开去,偏偏也不问皇帝了。
皇帝拿捏着、就是要等崔嫣来催,此时他先憋不住了,说道,
“也好,朕看贤妃这般急切,只好说说看,爱妃你也不必较真……实在作不出来的话,等我们进了丹凤门,朕拿去考考你姐姐。”
思晴急得催促道,“陛下,我看你就是成心,为什么还磨蹭呢?”
皇帝哈哈一笑,“那好,崔嫣你既要争着作,便以十三座军府的名称拟一首诗出来吧,让朕品评品评,看看你文墨上行不行,”
说罢,他扭脸看着崔嫣,要看她促急的样子。这些人、车、马虽说行的不快,但到丹凤门也无须多久。
思晴对樊伯山说,“叔父你看,陛下真不讲理。”
晋王李治行在一侧,也觉着这个题目太难了,他暗暗将这一系列的名字排了排,因为时间紧促,一点都不得要领。
李治暗道,“武媚娘就在不远的车中,想来她也听到了皇兄的题目,不知她在这样短的功夫内能否作得出来。”
樊伯山道,“朕下这题目可是不简单啊,原城、千秋、伊川、永嘉、轩辕、武定、宝图……慕善,要将这么多的军府名称揉到一首诗中,这么短的时间……难!有六七个府名根本无处可塞!”
自皇帝出题伊始,随晋王同赴龙兴牧场的武侍读便留意了,她认为皇帝这就是在刁难贤妃。
武媚娘坐在车内,试着也将诗琢磨一番,总是不尽意,因为时间太急了!
她将十三个名字摆过来、摆过去,总有几个挡手碍脚的不知放在哪里,有的即便硬放进去,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侧耳听着车外,看贤妃如何出丑。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功夫崔嫣的诗已成,她在马上吟道:
谁凭神武定千秋,
通谷伊川水负舟。
秦主轩辕同轨路,
唐施政教外敌休。
原城献宝图河曲,
慕善永嘉锄作钩。
王座钧台怀音远,
笑谈之内移王屋。
崔嫣一边念着,思晴一边在旁边低声记数,“武定、千秋、通谷、伊川、轩辕、同轨、政教、原城、宝图、慕善、永嘉、钧台……怀音,还有王屋!妹妹不但在诗中塞入了十三座军府的名字,还加入一个被裁撤掉的军府!”
所有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皇帝其实也在心中数过了,一个不少,他往前边看了看,这行车马才走到了永昌坊,离着丹凤门尚有一坊之地。
可这已是他能出到的最难题目了,叹道,“朕的这点儿文墨啊!”
永坊公主在车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唉——谢金莲什么时候能赶上五姨妃呢!看来这辈子她是再也赶不上了。”
皇帝听了,忽然在马上哈哈大笑。
晋王赞道,“皇兄,五嫂这诗字工意远,绝非一般的应制之作,臣弟自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军府名称塞都塞不全,更别说什么意境了!”
武媚娘有些惊呆,崔嫣的诗,竟然能手到擒来,又工整无比。
只看其中“轩辕”对“政教”,一边是两个车字旁,类相军旅车阵,而另一边是两个反文,恰可比作施政行法了!
此时听了晋王的赞叹,武媚娘暗到,这题目要是给我,恐怕我要露怯了!
她想,金徽皇帝家中,似贤妃这样的才女总不会少于三四个,听说皇后、婉妃、殷妃的文采均不弱于贤妃。
金徽皇帝一向以武力震慑周边蕃国,他的字大大咧咧、松松垮垮,谁知后宫中却藏有这么多文、貌俱佳的奇女子,施政中又再加上个徐惠,真是奇了!
樊伯山也道,“贤妃真是奇女子也!此诗一下子塞入了十四座军府之名已经很难,更难的是,它道出了打江山与坐江山的至理呀,”
皇帝对诗文一向如牛视肉,知道那是好东西,但不是自己的料。他从崔嫣的诗里倒是听出了些含义,但听樊伯山如此推崇,便想问个详细,
于是问道,“那是,朕早就知道这个题目根本难不住朕的贤妃,但樊大人你可说说看,都是什么至理?”
樊伯山道,“此诗开联便道出了人间大道。打天下、定鼎千秋凭的是盖世武功,但要长治久安,便须领悟百川载舟的道理、效法太宗皇帝勤政爱民。秦朝凭借着武力能使普天下车辆同轨,但它未施仁政,比不上我大唐政教同宣,天下无敌!”
皇帝道,“诗好,樊大人解的也妙!还有么?”
樊伯山道,“此诗第三联,道出了我皇移军河曲一带、屯田强兵的长远构思,微臣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些年轻军士们跟随陛下的指引,义无反顾奔赴河套,以吴钩作禾锄的豪情!”
“对呀,朕就看那些军士,真是我大唐之宝!”皇帝道。
谁都以为樊伯山已解完了,谁知他再道,“而贤妃在诗中第四联,引用了愚公移山的典故,更暗含着贤妃娘娘对陛下的无限倾幕啊……哈哈哈哈……”
没想到,樊伯山身为一位长辈,居然也开起了玩笑,贤妃哭笑不得,心里说,“我从不知樊叔叔也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皇帝根本不反驳,也丝毫不掩饰喜爱地看了看崔嫣,寻思着说道,“嗯,以朕看来,贤妃文墨之才,乃是朕所识女子之中,最最最最出类拔萃者!”
说到这里,丹凤门已经到了。
远远地,他们看到城下有皇后仪仗,太乐署鼓吹,柳玉如与能够出宫的谢金莲、樊莺、丽容等人,都来大明宫外迎接圣驾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中书令于志宁、御史大夫褚遂良、六部尚书、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等人也在丹凤门外接驾。
远处是长乐坊的百姓,也都汇集到城下,丹凤门大街上人山人海。
先是赵国公等人上前见驾,因为有皇后等人也在等着,这些人知道不能罗嗦,简言简语是个礼节,然后就要让位置了。
皇帝一眼看到长孙润,赞许地对他道,“不错,崖州锄奸干净利落,极有朕所欣赏的风采,朕心甚慰!”
他对在场的官员宣布道,“左千牛大将军是朕的另一把利剑,如何奖升待朕再想想……原泉州刺史赵嘉,不日将到同州主政,朕意:吏部主事樊桂植、考功部主事刘审信诛贼有功,可堪大任,二人分任同州、庆州司马,晋王给他们办个手续,速去上任吧。”
吏部尚书刘德威就在迎驾的人中,此时听了儿子刘审信去崖州一趟回来,便从一个正七品上阶的考功部主事,一下子升到了正六品下阶的中州司马,这是一步三级的幅度!
他高声道,“微臣代他谢过陛下!”
从龙兴牧场回来,便听到儿子长了三阶,樊伯山亦是同样心情,想谢两句时,皇帝却匆匆道,
“朕多日不在家中,有许多话要与皇后及众妃说道说道,卿等先退回,且等朕见过皇后,明日我们君臣在含元殿共商大计!”
总算等着这些人退下去了,依着先外后内,皇后等人才迎上来。
皇帝看柳玉如这些日子有些瘦了,脸色居然也不大好。但她头顶凤冠、身着皇后盛艳的宫中正装,依着礼节对皇帝施礼,真有母仪天下的楚楚之姿。皇帝连忙跳下马来,拉住皇后的手,热切地问候道,
“朕几日不在宫中,皇后便憔粹至此,难道是想朕想的么?”
哪知皇后未曾说话,一双眼目中便盈出晶莹的泪珠来,声音有些哽咽,皇帝大惊,听她说道,“陛下说得轻巧,哪里是几日?分明是二十七日零半天,臣妾哪一日不是左思右想,夜夜难眠!”
皇帝刹那间也有些动情,对她道,“真是辛苦你了,与朕回宫再说。”
樊莺上前时,皇帝又对她道,“看你也不高兴,下次朕再外出就不带崔嫣只带你一个,这总成了吧?”
总算轮到永宁公主露面了,甜甜从车上跳下来忙着与皇后、淑妃见了礼,然后便直奔贵妃谢金莲,“谢金莲你想我吗?”
谢金莲看到了女儿,居然也鼻子一酸,这丫头原来虽说一直住在永宁公主府,她在大明宫与女儿轻易不见一面,但总感觉娘两个离的不远。
这回,公主一下子跑到高丽边境去,谢金莲说不担心是假的。
然后是思晴和崔嫣分头与家中人问候。
与这些女子们的多愁善感不同,金徽皇帝心中的一应大事都被他摆弄出个清晰的眉目来,此时皇帝心中极是畅意。
朝中众臣心往一处使,虽褚遂良、许敬宗之流亦端正了不少,武有薛礼、长孙润、薛万彻等一干铁血之将,文有于志宁、樊伯山等中枢重臣。
更有徐惠弥补他文墨中的不足,老的有赵国公、江夏王、鄂国公、卢国公出谋划策,少的刘审信、樊桂植等后起之秀。
下一步,大唐的内政外交诸事,只须按步施行起来,大唐在金徽一朝达到兵强马壮,四海臣服的、新一级的鼎盛绝对不是梦。
他左手拉住皇后,右手携住淑妃,朗声吩咐着,“快快,与朕回宫,我们叙道些家事!”
第1275章 手之所触
一边走,皇帝一边问,“皇后,朕不在家中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大事?”
柳玉如想了想,应道,“啊,陛下有近一个月不在京中,陛下一定也很想皇子们了,不如我们今晚办一场团圆家宴,如何?”
樊莺说,“除了苏姐姐不能到场,余人可都到齐了,丽蓝婉清也可出席,因为五皇子李睿、和六皇子李捷都过了满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有些惊讶,问道,“今天连永宁公主和舍鸡也到了,正是我们团聚的日子,何单单抛开苏殷?她有什么事?”
皇后道,“苏姐姐指不定哪一时便要生产,陛下难道忘了?”
皇帝恍然道,“瞧朕这记性!婆子可接到大明宫里来?”
放生侯谢广的娘,也就是以前皇帝在西州时的家中做饭婆子,自婉妃和蓝妃待产,皇后派人将她接到长安来,婆子便一直住于永宁公主府。
樊莺道,“已接过来了。”
皇帝再要问问凝血珠备好没有,这件宝贝关键时刻可救产妇的性命。皇后却已开口吩咐宫人,“快些去将皇子们都叫过来见驾……要告知他们礼节。”
不一会儿,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先跑过来,看来皇后吩咐宫人要告知的礼节尚起了些用处,四个孩子过来依次与父皇见礼时,个个虎头虎脑的,说话和行止也有板有眼。
但是,宫人在路上对他们嘱咐的效果只维护了一会儿,刚刚一见皇帝面露笑意,有皇子便提到了他们与父皇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
二皇子李壮凑过来,神情间充满诱惑地小声道,“父皇要不要骑大马?”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起身便甩去外袍。
崔嫣早就在盯着李壮,此时立刻制止儿子道,“你不如你皇兄懂事了!”她知道皇帝自去庆州,直到此时坐在这里,头脑刚得一时的清闲。
但她发现,姐姐柳玉如正给她使眼色,不让她制止,崔嫣嘀咕道,“哦!我知道!儿子只要一成了铁血皇子,做娘的便半句话也不能说了!”
内室里,传出父子几个开心的笑声,皇后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崔嫣感到异样,“姐姐,有什么事不开心?是不是母亲在永宁坊……”
皇后摇头,不知从哪头说起,此时婉清和丽蓝已经过来,侍哺宫人在后边抱着李睿、李捷两位小皇子,皇后连忙去唤皇帝。
……
新罗王宫。
女相尹金春秋,向女王金真德告知了大唐晋王殿下在龙兴牧场的消息,她赶过来对金真德说,“这是个机会,女王该派个使者到龙兴牧场去,只是不知还赶不赶得上。”
金真德原有个名字,叫金可潼,上一次她姐姐——金可也去长安时,被贞观皇帝赐名金善德,金可潼顺便也成了金真德。
金善德因生王子李掖而过世后,金真德顺利接替了姐姐的王位,这次的新罗王位交接异常平稳,朝中尊贵们无话可说。
金真德知道,这都是金徽皇帝坐在长安的原因,她的上位就比姐姐当初容易得多。反思姐姐这一生,有着殊多的不易,她决心替姐姐抚养李掖,因而从未考虑过嫁娶之事。
女相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新罗派个人到龙兴牧场去提亲,那么新王不能嫁大唐皇帝、嫁个亲王也是不错,岂非就有了靠山?
女相来得匆匆、话也直白,因为谁都知道,晋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便回长安了,而这边接到龙兴牧场的消息,已经很晚了。
“女王,即使使者在龙兴牧场见不到晋王也没关系——如果晋王已经起身回长安,那么牧场一定不会不往长安传信,这总能让大唐皇帝想到我们。”
金真德对女相的建议有些无动于衷,她倒是知道,这个晋王正是大唐之前的太子,他虽然下了储君之位,但金徽皇帝对晋王依然重用。她对女相尹说,
“丞相,不必了,我有世子李掖就不必再找什么靠山。”
女相提示说,“此时我们从陆上去龙兴牧场,盖苏文是不会阻挠的……”
金真德在往长安传递国书、通报姐姐故世和李掖降生的消息时,心中便有过个期待,但大唐皇帝除了册封金真德为新罗王、李掖为世子,并未提别的。
女王认为,金徽皇帝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想到她的婚事,难道他不知李掖没有了娘、新女王既是世子的姨母、又事实上承担了抚孤的责任?
那么女王认为此时借助于晋王,几乎更不会将大唐皇帝的心思引领到她的终身大事上来。
再说她有李掖,新罗无忧,女王的矜持还得要讲。
再说,金真德并不看好晋王。
如果她终身不嫁,只以抚育世子为任,这将更能令金徽皇帝记她深刻。
她一念忽至,对女相尹说道,“要去,我便抱了世子亲去龙兴牧场。”
女相尹惊喜道,“这岂不更好!一则可以表达我大新罗国对大唐的恭敬之心,二来也可借机让高丽国看看我们的底气,他盖苏文的一亩三分地面,我新罗王也是可以自由往来的,三来……”
金真德说,“但我只要去了,便不回来了,”
女想一下子愣在那里,惊问,“女王,你是说……”
金真德说,“正是,我忽然有了这个主意!相尹你替我准备,我要抱着世子去龙兴牧场然后去长安,之后定居在那里!”
女相尹金春秋慌忙道,“不可呀女王,你们都走了,新罗将不复存在!盖苏文将没有了惧怕,国内将会再起倾轧,金可也在天有灵是不会答应你的!”
金真德鼻子一酸,说道,“也许这便是我的命,世子李掖便是我的唯一,注定我今生不能嫁任何人。”
女相尹想了想,终于不再建议。
金真德送走了金春秋,匆匆到后边来看世子,这孩子已过满月,金真德给他于国内严格选了六位恰在乳期的女子。
一要生得端正,没有恶相不要吓到世子,二要家世正经,性子柔和不要把世子带坏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要哺,因而女王令她们连自己的孩子一同抱进王宫里来,一应的开销女王都给担负。
两位当值乳娘正准备着给世子哺乳,此时女王来了,她们退出去。
金真德坐下,从摇床里抱起李掖,她从孩子的脸上隐约看到了姐姐金善德的样子,还有些陌生之处,想来这便是另一个人的特征了。
世子已经饿了,金真德不来的话,此时他该进奶了。李掖在女王的怀中,按着习惯去她胸前拱着、急切地吭唧。
金真德被他拱的难受,也无能为力,世子从未被人这般怠慢,大哭起来。
……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大明宫里,恰在皇帝陪四位皇子“驰骋”完、坐在桌边要用晚宴时,殷妃肚子疼了。
桌边的皇后和众妃一下子都起来,将皇帝丢下,“快去看看,”皇后人在门外,吩咐道,“去永宁坊接妈妈过来,要快!”
这个时刻皇帝不能去,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坐在原地吃喝,提示道,“你们带了凝血珠去备着,以应急需。”
四位皇子忽见人都跑光了,不知是什么大热闹,等皇后等人走后,四个皇子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连随侍他们的宫人也跑了。
身边只有两名年轻的宫女侍立着,准备给皇帝满酒布菜。
但皇帝不用她们,独坐着自斟自饮,自己一回来时柳玉如和谢金莲、樊莺等人都还一副久别重逢的幽怨样子,可是一听闻苏殷要生孩子,这就都跑了,一个陪他的也没有!
皇帝喝了几杯,先将当下的几件大事从头回想一遍,盐政、地政、军政,近的、远的,包括泉州刺史赵嘉的移任、刘审信和樊桂植的起用,几乎都可以说完美无缺。
于是便想起苏殷生男生女这件眼前的大事上来。
他来了兴趣,酒总不能这么枯喝,得喝出个趣味来。于是用手蘸着杯中之酒、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线,在线的左边画个杠子代表生男,右边画只圈子代表生女,把一根筷子坚在线正中,看它倒向哪边。
筷子倒向杠子一边,皇帝便自语一声,“哦,儿子,”喝两杯。倒向圈子一边,皇帝便喝一杯。
这个小把戏贯穿了皇帝回京后第一场酒的始终,被他玩得自得其乐。
两名宫女只是站于皇帝身后两侧,只等须要给皇帝移菜时,才上前来一个人侍候一下。
慢慢的,皇帝想到了新罗、想到了掖庭宫、和长安城外与婉清相送金善德的那日。
仿佛新罗女王又在他耳边说,“……与大人相逢这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
他重新将桌上的酒迹描了描,拿起一支筷子往桌上立,自语道,“善德,可朕有遗憾呀,连禽兽不如都不给朕机会。”
禽兽不如这句不算好话,但这恰是新罗女王最令大唐皇帝铭记不忘的。
长安一面竟至绝别,一个大唐至尊,权压四海、一个贵为新罗女王,两人能够跨越地域的隔阻短暂相遇,却都跨不过光阴。
但那具温香软玉的身子、杏目含娇的容颜犹如昨日!!
身后的两名宫女不约而同、忍不住轻笑出声,因为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酒线上没倒,看你这次喝几杯。
皇帝猛地扭头,对她们怒目而视,怪她们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两名宫女都是十六七的女子,一定不是女学里来的,她们面目清秀端正,皇帝往日里一向随和,从不为难这些人,再加之那根一动不动的筷子,这不是两人敢不敢的事。
才一眼,宫女便齐齐跪下。
皇帝腾地起身,喝斥道,“有什么好笑的!朕正在猜测新罗世子此时此刻是否安好,你们想让他往哪边倒?!”
话音未落,桌上的筷子受到震动,“吧嗒”一下倒了。
这仿佛就不算什么好兆头,很有些对不住金善德的意思在内,他一步过去一脚绊倒一名宫女,喷着酒气道,
“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有什么人敢是朕留不住的!你既然敢笑,给朕说来!”
宫女被皇帝当胸揪住摁在地下,不敢不立刻回应,她低低的、且清晰地回道,“朕下雄主可胜往君,思之所念、目之所见、手之所及,无一人不是陛下之臣妾,任随陛下处置而不会有一点怨意……”
她看到,金徽皇帝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施加在她胸口上的力道也减轻了,另一只手到她身上来游走,并喃喃道,“你说得真不错,朕是真命天子。”
宫女抑制不住心跳如狂,举手扣住胸口上皇帝的手背,“哦,陛下……”
皇帝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用脚勾了两只凳子,把她放上去。
另一位宫女不知所措,皇帝有临幸,她不知要不要回避。
凳子上的宫女一边任由金徽皇帝褪去她的裙子、以至最终裸裎,一边轻轻提示另一个道,“你不要令筷子再倒了,惹朕下生气。”
殿外,贵妃谢金莲匆匆回来,殷妃顺产一子,皇后命宫人回来报信时,谢金莲自告奋勇跑回来。
她举步欲上台阶,却有两名内侍从门边各跨一步,挡住她道,“贵妃娘娘,陛下正在安歇,任何人无诏不得入见。”
谢金莲只是奇怪了一下,这里并非寝殿还安歇!
便听到殿内传出女子忍无可忍的呻吟声,她瞬时什么都明白了。
内侍如两扇门拦着,她是进不去的,谢金莲一甩手转头便走。即便身为贵妃,此时她也要为个宫人让路。
就这么快步回来见柳玉如,皇后问道,“金莲,你可与陛下讲了?”
谢贵妃“嗯”了一声,说,“我听内侍讲陛下已喝多了,不便来。”说罢退到一边。
皇后道,“也好,喝些酒正可解他劳乏,明日必赶来见新皇子,再说还要等他为皇子起名字。”
婆子忙了这一阵,殷妃母子平安,她也很有功成名就的意思,擦着额上的汗道,“婆子接生无数可也怪了,陛下得子便是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谢贵妃道,“妈妈你真是老糊涂了,永宁公主是什么?难道不是公主?”
苏殷知道谢金莲的意思,虽然虚弱,也插话道,“是啊,就算我们都生皇子,陛下也不缺公主呢!”
谢金莲听了,便不再想什么公主。
大喜之日,她不敢将皇帝“安寝”之事回禀皇后,跟任何人都不能说,便退在后边咬起牙想——此时那个以呻吟声、让她这个堂堂的贵妃却步的、该死的宫女到底是谁。
第1276章 至虚不大补
次日,皇帝还未起呢,皇后便听说谢金莲那里出事了,贵妃不知因为什么事,对两名宫女大发雷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金莲派人叫来内给使叶玉烟,她余气未消地、让叶玉烟将两名宫女一起给她痛罚。
原因是一早,这两人在被贵妃从别殿叫来的时候——她们本不是贵妃处的侍女——这两名宫女对贵妃极度失礼,端着东西进来时,有些一拐一拐的。
也许她们有些虚张声势,宫女只是要表示、或暗示什么事情,但正是她们这个样子惹到谢贵妃勃然大怒,想到了自己昨日的闭门羹。
处责宫人之事是掖庭局负责,至少也该由宫闱令来做,贵妃不会不知……叶玉这样想着,却不提示,而是命两名宫妇将她们带离了贵妃处。
一开始,两名宫女尚有些仗势,在谢贵妃面前,她们还有些惧怕。但在内给使这里,又是个女学生,她们还有些胆子,对叶玉烟道,
“你不能如何我们吧,昨晚我们刚刚为陛下侍寝了!”
叶玉烟妒火中烧,脸上笑着故意道,“你们可真大胆,竟敢胡说!我只听贵妃娘娘的,是娘娘吩咐我罚你们,罚错了自有娘娘担待!”
她对执罚的两名强壮宫妇使个眼色道,“给我狠打!”
宫妇手中各拿一根藤鞭,不由分说将两个宫女按住,宫女怎抵得过常做粗活儿的壮妇,藤鞭重重的抽了下来……
直到宫闱令闻讯赶过来时,两名昨晚刚刚为金徽皇帝侍寝的年轻宫女已经遍体鞭痕。
其中一个鲜血浸红了裙子——叶内给史身后是贵妃,这个女学生眼里不揉沙子的站在旁边观罚,宫妇们知道该怎么做。
她们毫不留情,知道藤鞭抽在哪里、才最能让不知好歹的宫女长长记性。
宫闱令大惊失色,责问叶玉烟道,“叶内给史,这有些过了,你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陛下见责,你我、贵妃都担不起的!”
叶玉烟这才稍稍有些害怕,分辨道,“公公,我有什么办法,是贵妃让重罚的,我岂敢放水!”说罢,她走了。
等皇后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名宫女已经不甘羞辱、投了太液湖。
皇帝此时已起,正准备着去含元殿上朝,皇后亲自赶来,对他说了这件事情。虽然她还不知事情真正的缘委,但人命关天,“不知金莲生了什么气,罚得这样狠!”。
皇帝只听她一说两个宫女,便有些心虚地应道,“这是家事,你去处置便可。”说罢便起身去了含元殿。
皇后马上细察此事,亲自去问过了谢贵妃,谢金莲见出了人命,已有些怕了,不得不讲出实话。
皇后有些难过,但仍责备贵妃道,“陛下要做的事,你怎么能怪到她们的头上!那也是一条人命!再说明知他独自喝酒,我们却都跑开了,这怪谁?”
谢金莲道,“可是姐姐……你说过众志成城……而我只是看她们拐呀拐的气人,也未说这么狠打,谁知叶玉烟她……”
皇后将叶玉烟叫过来,狠狠斥责一番,不让她再居内给使管事,罚去掖庭宫做一般的宫女。
皇后又说了宫闱令几句,让他设法去死去的宫女家中联系,多多给些补偿,也不必说什么短见。
皇后想起先前的事,对宫闱令道,“你派人去见她家人,只说她为救落水皇子奋不顾身……”
对另一未寻短见的宫女,皇后亦是多施抚慰。
一个宫女,在大明宫中因为某事被贵妃责罚,这事再常见不过。致于叶玉烟施罚过重、致宫女投湖,这事在以往都不算什么新奇,后宫中女子之间的倾轧,有时令男子都闻之变色。
但皇后依然对谢金莲的脾气的些吃惊,最后对她道,“我就不生气么?但你就不知这几日是什么局面?你还敢多事!”
……
含元殿,金徽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
息朝时间已经过久了,三省、六部、九卿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奏禀,以便皇帝定夺。晋王李治向朝臣们通报了龙兴牧场一行的经过,又说了幽州牧场集兵一事。皇帝心情不错,并未过多受到两名宫女影响,他意气风发地对众臣道,
“朕外边的大事已了,接下来各部只须各司其责,以保北方屯田、南方民众自垦、以及盐税、南方兴业之事顺利实施起来,那么朕便可松快几日了!”
他想起了徐惠,开口问赵国公道,“国公,朕在潼关与你提到的徐太妃一事,不知你琢磨没有……朕意,可令她今后同朝参加集会,有什么事也方便,但不知给她什么职位为佳?”
赵国公有些吞吐,不得不低着头、眼都不上抬地起身回道,“陛下,徐太妃之事……陛下还未知晓么?”
长孙无忌以为,皇帝昨晚回宫,皇后总该将事对他讲了,看来皇后也有担心,未对皇帝提徐惠的事。
皇帝惊讶的问道,“徐太妃能有何事?”
赵国公语调一哽,回道,“陛下,徐太妃她、她已……过世了!”
金徽皇帝恍若未闻,笑道,“舅父国公,你可真能开玩笑,朕临出京还见过她的!”说到此,皇帝看到底下班列里闪出一人,此人泪流满面,对上开言奏道,
“陛下,都是小女命中受不起陛下隆恩,她、她确实已不在了!”
此人乃是徐惠之父,五十二岁的果州刺史徐孝德。
他竟然不在果州任上。皇帝傻傻地坐在那里,赵国公和徐孝德的话虽然不多,足以将他击得蒙头转向。
他离京时徐惠仍好好的,还有两份徐惠亲自拟定的稿件送到潼关去,皇帝派着赵国公和江夏王从潼关回来后,他最后只在潼关多滞留了五六天——送那些过关的屯田军士。
再加上回来的路上时间,总共不过七日。
徐惠,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一个人,皇帝已经有过打算,慢慢让她多担些职责,不久前,皇帝曾在潼关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请两位老臣多指点徐惠,不令她出什么错厄。
因为她,将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的女尚书令。
众人看到,金徽皇帝端坐在龙书案后,一动也不动,但他的脸上由苍白慢慢涨至紫红,众人屏气。
徐孝德不禁落泪,再奏道,“陛下!这是小女无福,与别人无干!陛下更不必为她难过,不然万一陛下龙体有欠,便是她的罪过了!”
良久,金徽皇帝猛然暴发出一声怒吼,“这是怎么回事!!!”
徐孝德跪倒伏地,悲痛不能自抑、终至嚎啕,奏道,“陛下请息怒——生死有命啊——”
只听金徽皇帝喃喃道,“父皇……难道你才是对的……”有些人不知所云揣摩他话中的意思,
只有江夏王劝道,“陛下节哀,微臣与赵国公从潼关返回时,徐太妃已病重难医了!是皇后向赵国公和微臣提议,速给果州去信,徐惠总不致有过多遗憾,因她临终见到了徐刺史……”
“她是什么病?”皇帝悲愤地问,“朕走时她还好好的。”
太医署有官员出班,在殿下很远的地方现身出来,奏道,“禀陛下,徐太妃一月多前,曾在西海池夜坐生寒,病刚刚好,此次再患了脏脾不调,最后连药也服不进去,以致不治!”
皇帝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脏脾不调!你当朕什么都不知么!!”
回话之人听了,一下子跪倒,回道,“回陛下……”
皇帝挥挥手道,“滚起来,说不出新鲜的便不要再说了!”
他问长孙无忌道,“国公,即然事已如此,那你与王爷回京后、为什么并未给朕传信?”
赵国公已经听出,皇帝语调中对自己也不掩饰不悦,他回道,“陛下,徐惠临终时,不让给陛下传信……她说移府军屯乃是大事,不能打扰陛下。”
“她此时在哪里?”皇帝问。
“陛下,徐惠此时依然停柩于安仁殿,以待陛下。”
皇帝听罢,立即踉跄起身,吩咐道,“自朕离京之日起,凡接触过徐太妃者,有一个算一个,都须准备等朕问话。朕此时要去安仁殿,散朝!”
长孙无忌听了,心头不由一阵狠颤,他给褚遂良、江夏王使个眼色,两人会意,在皇帝身后相随。
……
安仁殿,弥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之气,皇帝举步一进,便闻出这是凝血宝珠的味道。看来,皇后昨晚是有意瞒着自己了。
昨晚一回大明宫,皇帝便察觉到柳玉如等人的神色不大对,他只是以为,这是女人们久别思念之故。
此时再回想一下丹凤门外众臣相迎的场面,便更清楚了——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到城外相接——因为那样的话,回来的路上便有更多的功夫说话。
只有个许敬宗因为是万年县令,他不得不出面。
而那时,皇帝还有闲心给贤妃出作诗的题目。
在丹凤门下便没有这层顾虑,至少有皇后等人在,这些大臣们借故匆匆离开——也就有个理由了!
凝血珠的光芒直接将皇帝引过来,徐惠此时静静地躺于她的床上,半边的床幔遮住了她的脸。
小太监徐韧正站在姐姐的床边,见到皇帝到了,他不是上前见驾,而是再往床边退了退,紧张地说道,“陛陛下,姐姐说……不让朕下看她的脸!”
旁边有宫人回禀道,“陛下,徐太妃说,她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陛下早已知她容貌,不必再看,太妃只求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金皇帝跨步上前,一伸手拉开徐韧。
小太监极为紧张,以致身子发硬。他既不愿意不忠守姐姐的遗愿,又不敢违逆了皇帝。
但皇帝只是站于徐太妃的榻前,看清她的脸上此时蒙了一块绢帕。只是她的身子掩于锦被之下,比皇帝印象中的材量有些不象。
人们看皇帝久久地站于徐惠榻前,身子不动,如泥塑一般像是在苦思……但只有小太监徐韧看到,金徽皇帝的脸上有两道泪光涌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涉关着皇帝陛下的尊严,他不吱声。
这是金徽皇帝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态,侯府遭戮时,因为他并不在跟前,事后再难过,但仍比不得此时,正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俗话。
……
皇帝从外边回来,只开朝一次,便紧接着宣布罢朝三日,细问徐惠死因。
当事的两位太医署的太医原本已被赵国公当面叮嘱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件事就不必讲了——讲了,徐太妃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谁都知道赵国公的意思,徐惠一故世,赵国公便第一个赶来,在徐惠所居的安仁殿里里外外找过什么东西,还单独问过小太监徐韧的话。
赵国公位高权重,他不让讲则有不讲的理由。而且隔行如隔山,医界之事即使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最后总须尊重太医署的结论。
但他们战战兢兢被人传唤到安仁殿,往金徽皇帝面前一站,在他凌厉眼神的盯视下只被问了一句,“脾脏不调,一个月死不了人,敢有隐瞒朕让你们抵命!”
两位太医偷瞄了一下赵国公,赵国公适时闭了一下眼睛,他们立刻哆哆嗦嗦的讲出了一件事。
一位太医说,他发现归真观给徐惠熬制的药汁里少了一味药。
这件事有些蹊跷,正如皇帝所说,根本不大可能出现不治。皇帝极为看重的一位太妃死了,涉事的太医不可能不去熬药的地方看。
他们在早已剩下灰烬的炭炉里,发现了茯苓的残灰。熬药的人看来是个外行,兴许行事匆忙,也想不到收拾。
但呈类球形、有明显的皱缩纹理、质地坚实的茯苓个,是太医亲手选配的一味药,尽管烧过了灰,仍有许多原状可循。
一位太医还在炭炉的底下拣到一只被人无意中丢下的茯苓。
太医说,“小臣为徐太妃所配的这副药,是补益脾胃、调虚的好药。但能起到甘淡、渗湿、泻热的茯苓不见了!太妃刚刚患过风塞,身子至虚,用大补的人参入药一般人承受不住的,岂不知有句老话——至虚不大补。”
另一太医道,“因而才要加上茯苓,以肾水之功泻去人参之热,这样白术本微毒,甘草可制,人参之火,茯苓可抑。如今突然少了茯苓,参热使太妃体虚更重,微毒之药也是不好承受的!”
皇帝哼了一声,吩咐,“是谁管熬药,给朕拎来!”
不一会儿,奚官局两名女工役到了,她们说,自己只熬过最初的两次药,第三次便被叶玉烟支走了,“叶内给使说,她能应对,嫌我们粗手粗脚!”
皇帝恍惚记得,一早有件宫女的事,好像也有叶玉烟,他再重重哼了一声,喝道,“去带叶玉烟来!”
第1277章 一般无二
奚官局的两名工役这才知道,她们所熟悉的这位叶内给使,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只是掖庭宫普通的宫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玉烟竟然与太妃徐惠之死有了重要牵连,而金徽皇帝怒不可遏,今天不论涉及到谁,他都要将之“拎”来训问,那么叶玉烟的处境大概已不如太极宫女学里的一位学生了。
叶玉烟一到,看到有内侍端进来一只漆盘,里面是十几只茯苓灰,有七八只完整的、余下的亦有模样可辩,她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她哭着说,是徐韧惹到了她,在众多宫人面前用条狗将她追得狼狈逃蹿,而她是内给使、皇帝妻妾!
这个女子特意当着皇帝、当着赵国公、江夏王等高官、当着小太监及两位女工役轻声强调最后一点——你这样愤怒,总不会为了一位先皇太妃,过分为难自己的妻妾吧。
“陛下,玉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徐韧在我熬药时,仍跑到归真观去羞辱我,后来我又知道,让奴婢熬药的差事亦是他同皇后提议的。”
“这便是你在药中偷工减料的理由?”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失态,看来有门,皇帝问,“假使病着的是朕,你也这样做吗?”
叶玉烟抬起眼,看着皇帝道,“不会的!叶烟不会这么做!”
“不论是朕病了,还是太妃病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你明明知道药为医病,却偏偏撇开其中的一味,心思也歹毒得很了!”
在皇帝流露出来的、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叶玉烟变得惊慌失措,她不住摇着头,绝望而无比痛苦的回答道,“不!这根本不同。”
皇帝哼了一声,“真是不同!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嘛,而徐惠只是个先皇遗妃!你所说到的不同不是病症,是地位!你在为地位熬药!谢贵妃奚落你几句,可能你认为不算事,但一个小小的徐韧便不行了,这是奇耻大辱!让你不报不快!”
叶玉烟低低地啜泣。听皇帝问,“今早两个宫女,也是你施罚的?”她将头一低,表示默认。
皇帝再哼一声,“你自己也投过湖,那是何等的绝望?但你反手便将她们打到这般地步!皇后倡异开办女学,让你们学些女工技艺、治家理财之巧、相夫教子之法、待人处事之则,没想到啊,你竟学到如此刻薄!!”
叶玉烟几近崩溃,强忍着心底的最后一道堤坝不被冲开。
偏偏小太监徐韧又如叮住仇人似的、大着胆子在旁边说道,“陛下,那日午时贵妃来看望姐姐,我的狗只是惯常叫了两声——狗哪有不叫的——便被叶玉烟在贵妃面前百般添油加醋,不然它、它也不会被贵妃的侍从砍掉!”
皇帝一愣,对叶玉烟道,“那好吧,你便为徐韧的狗抵命,朕赐你三尺白绫!”他冲大殿外喝道,“来人!马上拉她出去,缢死!”
叶玉烟伏地,哭嚷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太妃,若非那日碰到贵妃娘娘,徐惠也是不敢的!!”
安仁殿内风云突变,此事涉及到谢金莲,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赵国公喝道,“你别临死乱咬,这只会令你罪加一等!”
叶玉烟哭泣道,“奴婢死到临头了都,哪还敢胡说。”
有掖庭宫人被拘押过来,掖庭丞此时正候在安仁殿外,听到皇帝喝令,掖庭丞带了两人闯进来,一边一个要拉叶玉烟,但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道,“朕有多少主张,正等徐惠周详润色!她之死,如损朕一翼!别说是什么贵妃,国公王侯也不行!朕将国家治理好了,难道没有你们每个人的福泽?你给老子细细道来!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暗暗地看了一眼褚遂良,褚遂良的肩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
大明宫,自皇帝上朝后,柳玉如便有些不安,不知他散朝后会不会怪自己隐瞒了徐惠的事。
早上起来后,皇后已经不知第几次暗暗叹气了。
贵妃谢金莲倒没什么不安,因为明明死了一名皇帝刚刚宠幸过的宫女,皇后也未过多的苛责她,叶玉烟只是贬去了掖庭宫。
那就是说,皇后首先是容忍贵妃的,她们姐妹起步于西州牧场,一同坎坎坷坷行入大明宫,那是什么感情!岂是个小小的宫人能比!
但是,当永宁公主说她想崔夫人了,要与高舍鸡同回永宁坊时,谢金莲挽留道,“你们只在宫中住了一夜呢,你想婆婆,我做娘的就不想你了?不如再住两日吧。”
贵妃有个不大明了的预感,有女儿在身边的话,自己可能会安全些。
正午时间尚未到,皇帝回宫。他外出近一月,朝政千头万绪又有太妃徐惠之死,谢贵妃从时间上便察觉了反常。
她没有像别人似地主动迎上去,而是躲在自己的宫里不露面。她想等人来叫,或许可以从来人的神色上有些观察。
但很快,谢金莲听到外头一阵骚动,有皇后和樊莺一边行进、一边低声的劝慰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足音朝她这里来了。
谢金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慌忙看了看,身边除了两名侍候的宫人,甜甜不在。她低低的声音冲两名宫人道,“去叫公主!”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咬着牙说道,“你们在外边谁也不许给老子进去!”
谢金莲魂飞魄散,皇帝一步跨进来,目眦尽裂,冲着两名刚刚得了贵妃令的宫人厉声喝道,“滚出去!”
看到皇帝手里拎着一根明晃晃的马鞭,贵妃谢金莲居然一下子小便失禁,裙中一股温热淌了下来。
谢金莲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皇帝,皇帝不拿好眼看她,只是问,“听说贵妃娘娘十分担心太妃的病,亲自跑过去看望了?”
谢金莲说,“是、是的,姐姐也去看过两次,我、我只去了一次。”
皇帝声嘶力竭地吼道,“去两次的还没事,去一次你尿什么!?”
……
那天,贵妃谢金莲按着计划,先去永宁坊看望了崔夫人和郭孝恪,贵妃仪仗盛而不喧,让故地重回的谢金莲,再一次感受到身份的难得和可贵。
郭孝恪携着身子已经十分不便的崔夫人、要给她行觐见贵妃之礼,被她委婉而坚决地制止。
之后谢金莲再到的太极宫。在安仁殿外,小太监徐韧知道来得是大明宫里的贵妃娘娘,先替姐姐跑出来迎接。
殿外来了这么多的人,他的狗从主人身后一下子蹿出来,拦在殿门外冲这些人狂吠,谢金莲下了车子,不由得连退几步,居然一步也不敢迈了。
徐韧吓得,紧紧牵住狗绳不让它叫,“你老实点,以为是叶玉烟了?”
叶玉烟正好提着刚刚熬就的药汁从归真观过来,她认得贵妃,插话道,“这条赖狗见谁都咬,上一次追得太极宫里好多女学生尖叫失仪,早该处置掉它了。”
其实狗在小太监的喝斥和扯拽下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叶玉烟的话又猛的回头、冲着这个说它坏话的女子低吼一声,作势要扑。
叶玉烟尖叫一声,手中提的砂壶落地,哗啦一下汤汁满地。
此时此刻,当着怒火中烧的皇帝,谢金莲哭诉道,“陛下,我是好意啊,叶玉烟须时时往徐惠处送药,总让这么个畜牲拦着,岂不坏事?那天药可都洒了!”
那天,谢贵妃从一下车子便觉不爽,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分说,平静地吩咐随行护卫,“把它处置了,不要再让本妃见到它。”
护卫们冲上去,从徐韧手中夺下狗绳拉起便走。狗吓得,两只前爪死死蹬住地面,一边被拖行一边呜咽不止。
徐韧央告道,“娘娘,我求求你了,放过它,我只有这一个伴儿了!”
贵妃不为所动,这个孩子简直太没有章法!今天纵狗打了药罐、冲撞了贵妃,谁知下次会不会对皇帝失礼?
她冷眼看着护卫们将狗拖至十几步开外,手起刀落、使这条狗永远的安静下来,这才举步入殿。
谢金莲一向不大乐见徐惠,因为怕人们在内心里品评。但今天一到先杀了狗,贵妃感觉好了许多。
也许,这狗不归徐惠兄弟所有的话,贵妃娘娘不会这般坚决,“只是条狗罢了,而我是好意。”贵妃想。
徐惠已经硬撑着、从床上下来见礼,贵妃看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听到了殿外的动静,但贵妃只当小事一桩,避而不提此事。
她在徐惠床边坐下来问道,“近日如何?姐姐让本妃代她来看看你。”
又对跟进来的叶玉烟道,“可惜药已打了,你要再去给太妃熬来。”
叶玉烟口中应着,人却不急着走,因为贵妃娘娘在这里,她要听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徐惠感谢皇后和贵妃,说已经能做些事了,之后忽见谢贵妃的腕上,戴着她那日在太极殿门口赏给内侍的红玛瑙链子,这串东西本来是徐惠的。
谢金莲故意抚着腕上的东西说,“哦,这是陛下夜里到本妃那里去,见我喜欢便赐给我的,陛下说我戴着它,看起来比别人戴着更合适。”
徐惠虚弱地道,“陛下对娘娘这般宠爱,徐惠早有听说,看来不是虚传,但刚才那狗惊到了娘娘,徐惠深感不安!”
徐惠的不安是不是因为那条狗,谢贵妃不能确定。
但谢贵妃能确定的是,徐惠确确实实是有些不安了,眼前这个处处胜过自己一头的女子,此时被身子不适、心头不安折磨得光彩尽失,又让谢金莲觉着有些不忍,她对徐惠道,
“这倒是,别的不便多讲,太妃你看一看,陛下有这么多的皇子都不急着封王,单单封了甜甜为永宁公主,这可是独一份。陛下宠本妃,本妃便该替她担忧……”
在徐惠看来,这个谢贵妃真不如皇后和淑妃平易,她有些做作,也许只是当着自己才特别如此。
徐韧此时也极为委屈地进殿来,他的狗没了。
徐惠道,“娘娘你尽可放心,谁想徐惠死徐惠也不会死的!要死我也须等到陛下回京才行……再说,皇后娘娘并不厌恶徐惠,皇后曾对徐惠讲,徐惠的心思她都懂!只要徐惠能好起来,有什么心事都可对她讲!”
谢金莲反过来现出吃惊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徐惠再道,“皇后说这些话时淑妃娘娘也在场,徐惠知道,皇后和淑妃一向同行同止,她们是陛下极宠之人。”
谢金莲尴尬、且不服气地道,“那是啊,我们姐妹对陛下的感情都是一般无二,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倚仗,谁都不能靠错,不然便出大笑话。”
轮到徐惠吃惊地看向贵妃,贵妃再一次抚着红玛瑙链子,说道,“因而我们姐妹都要替陛下着想,宁肯自己犯错也不能令陛下犯错!他是天子,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谁也不会眼看着他被天下人耻笑。”
贵妃起身,看到叶玉烟居然还没有走,便说亲自去归真观视看一下药炉,临出门,贵妃对徐惠说,
“比方说……太妃你正该倚靠着先皇,而我们姐妹该倚靠金徽皇帝,这便不会出大错了!”说罢贵妃举步,平稳地走了出去。
徐惠没有说送,她的兄弟徐韧也未出殿送贵妃。
叶玉烟在殿外冲贵妃嘀咕道,“看那小子如此无礼,他心里只有那条狗,而没有贵……”
谢贵妃,“哼,你看清了,皇后最先也是本宫的姐姐,但皇后除了是太妃的皇后,还能是她什么人呢?姐姐吗?”
来到归真观,贵妃娘娘亲自视看桌案上那些备好待熬之药,用手在摊开的纸包里随意拨拉着,最后捏起里面最为坚实的两颗,在手中转了转,
“什么东西,这样丑陋!”贵妃说着,随手将它扔在药炉之下。
“娘娘……”叶玉烟恭敬地看着谢贵妃,仿佛她已经明白了贵妃的意思。但谢贵妃并未说什么话,一扭头走出去了。
在皇帝提了马鞭到来之前,谢金莲还不断为自己打气,她回想去见徐惠的每一处细节,认为并无什么明显的把柄说明她对徐惠施加了打击。
杀狗是为了徐惠。
在徐惠榻前的话也都是些大道理——为了让徐惠安心养病。
而在归真观,她只是失手掉落了一颗茯苓罢了,有可能落人把柄的话,她也一句没对叶玉烟说。
但一见到怒气冲冲赶来的皇帝,谢金莲脑子一片空白,已然吓到失禁的身体一下子、将她真真实实地出卖了。
第1278章 带犬太监
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吓人,死死盯着谢金莲,眼中满是失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一步步近逼,一句句话朝她泼洒过来:
“真想不到啊,你在牧场村被兄嫂挤兑到生着病、背个孩子都无处可去,一进大明宫竟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还有这样的谋略!打狗辱主,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借刀杀人而且不留痕迹!”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不也替朕拟一份诏令下去、替朕理一理恶钱之患、兴一兴百业之先、正一正盐业之乱?”
“你想的倒周密,居然想到由叶玉烟处罚两个宫女,是对她给徐太妃熬药的奖赏么!是投桃报李?是同气连枝?看你做得多好,滴水不漏,借叶玉烟吓了那些宫女,又将叶玉烟罚入掖庭宫,这是不是贵妃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这鄙妇!居其位而失其德,不在宫中安享,为着自己的小算计跑到外面、逼迫朕政务上的良助,你说!朕这样里里外外的操劳,难道就不是为着你们母女?!”
谢金莲语无伦次地道,“陛下,是姐姐主张罚叶玉烟去掖庭……”
皇帝连说边近,已至谢金莲身前,一听她这么说,明显又有着推卸责任的意思。皇帝怒不可遏,飞起一脚。
皇帝这一脚,踢的劲小、挑的势足,因而谢金莲没觉得有多痛楚,但身子已朝着床里飞去,重重地摔下。
她埋首在床里,想到自己曾与皇帝在这里颠鸾倒凤、恩爱无比,今日看来自己真不如个太妃了!
刚想至此,皇帝已经带着一阵风到了床边,谢金莲不敢回头,趴着也不敢动,哭泣道,“陛下,金莲有了大错,不求原谅,只求陛下狠狠责罚便是!”
只听两下裂帛之声,谢金莲觉着背上、腿上一阵发凉,随后,精锦所制的贵妃之裙便被皇帝从后面撕破了,又一把从她身底下扯出去丢开。
谢金莲只剩了一条亵裤,惊恐万状,趴在那里自己下决心道,“我这是活该,不论受什么责罚都不能叫屈的,徐惠可都死了!”
一念未了,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鞭!好像那不是鞭子,因为她觉着整个脊背都被皇帝这一鞭给劈开了。
“啊——”谢金莲不顾身份、尖锐地喊叫起来。
她早想过挨鞭子的滋味,当初,万士巨在柳中牧场议事厅外挨打的事,谢金莲听说过的,那个人挨过不知多少下杖笞,养了些日子不也好了?挨几鞭子怎么都比那个杖笞好挺!
但只挨了一鞭,谢贵妃所有的决心便崩塌了。
“我让你哭!”皇帝说着,第二鞭又打下来。
柳玉舅、樊莺、思晴、崔嫣等人都跟到了殿外,但皇帝有话,谁都不让进去。里面,皇帝同谢金莲最初的几句对话,人们都听到了,接下来便是谢金莲含混不清的哭诉。
然后是皇帝的斥责,随后是鞭子抽到肉上的声音。
那日,谢金莲看过徐惠回到大明宫以后,对谁都没有说细节,皇后等人以为这就是一般的探问,谁也没问。
后来徐惠病情突然加重,皇后和樊莺再去探望时,徐惠也没说什么。
今天从皇帝的口中,她们才知道谢金莲在安仁殿一定做过些什么,是与徐惠的病密切相关的。
听到屋内转瞬之间已抽下来了两鞭子,谢金莲差着声地哭叫,想来痛苦难当,皇后道,“可别再打残了呀,樊莺你快去拉一拉他。”
樊莺不动,“我还怕脸让鞭梢扫到呢!姐姐,这个时候你都不敢进去。”
皇后道,“快去寻甜甜和三郎来!”
此时第三鞭已抽完了,皇帝在屋中喝斥道,“朕这便下诏,拿去你的贵妃名号,幽禁宫中!无朕的话,你不可轻易出此宫一步!”谢金莲嘤嘤而泣。
刚才跑出去找永宁公主的两名宫人,一直跑到太掖池那边,才将公主和高舍鸡找到了,此时两大两小四人正远远的往这边走来。
皇后急向屋内通告道,“陛下,永宁公主来了,可能要见金莲!”
屋中再无鞭声,谢金莲的哭声也止了。又过了一会儿,永宁公主到了殿门外,皇后拦住公主道,“等等,你父皇正在与贵妃说事。”
又过了片刻,听皇帝在屋中应道,“让她进来吧。”
柳玉如等人借机也可以进去了,看到皇帝将马鞭吞到袖筒里,冷着脸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边去了。
皇后、樊莺、思晴、崔嫣进去,看不见屋中有多么凌乱,只看到谢金莲眼睛红着、衣裙整齐地端坐在稍有些浮皱的床上。
永宁公主上前问道,“谢金莲你偏偏此时叫我,宫人大声大气,把树上两只好看的雀子都惊飞了,是什么急事?”
谢金莲红着眼圈儿也不起身,对公主道,“娘哪有什么急事,太掖池总有人落水,娘是担心你呢!”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公主扑入母亲怀中,嗔怪道,“你就是闲的多余,还是管好你自己啦,我有舍鸡,我若落水,总得他先落水。”
谢金莲道,“那就好……我想起来了,永宁坊只有你阿公阿婆在呢,你和舍鸡是该去陪陪他们,不如你们这便回府去吧。”
公主起身端详着谢金莲,“怎么我看你有什么事?”
谢金莲道,“娘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娘总不能自私……只顾着自己,你得去照顾婆婆!再不走只怕娘又要改主意了!”
公主道,“好吧,真看不懂你了,才说不让我们走,这么一会儿又撵。”
思晴见柳玉如使眼色,连忙亲自出去安排公主的车子、随从,等两个孩子跑出去,柳玉如等人才掩了门,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对徐惠做了什么!总不会你是凶手吧。”
谢金莲哭道,“姐姐,在归真观我、我暗示叶玉烟丢了一味药!还杀了徐韧的狗!与徐惠说了些话也……也不尽情面!”
皇后本来与崔嫣一左一右俯着身子、解开谢金莲裙后的带子、察看她背上的鞭伤,三道鞭痕在她白净的脊背上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樊莺马上跑出去找她压箱底的金创药,要给谢金莲敷治。
柳玉如正在埋怨皇帝心狠,猛的听了谢金莲的话,她和贤妃一下子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她,皇后生气地道,
“你,你这是去看病人吗?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徐惠早日好,峻便可多享些轻闲,即可多陪我们、又有精力想大事。你这么做,让他到哪里再找称心的文案?你竟然与叶玉烟合起伙来……”
谢金莲哭诉道,“敢情你!美的跟天仙似的,陛下见了腿都软!同样的事若你做出来,他可舍得这样往死里抽?”
柳玉如道,“可我都不敢做你做过的事!”
谢金莲道,“哪像我呢,我总在想,这个贵妃之位,正该是樊莺的。”
柳玉如道,“你的心思难怪连陛下也不懂了!幸好樊莺未听到你这么说,她哪里是你想的那类人?峻在鹞国公身份案发时,我们都在哪里?是樊莺一个女子,里里外外的舍命相助。别说一个贵妃之位了,便是给她个皇后做,谁又能不服气?有时连我都在想,如长孙皇后那般辅佐夫君的,谁又比她更像?”
谢金莲声调儿里仍有哭腔,但眼泪已经不见了,她分辩道,“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身在大明宫,偏偏在太极宫还有一个,见识比我多、年纪比我小,文墨上又强我万倍!我呢?一入了大明宫,居然连最拿手的算盘也使不上了!”
崔嫣道,“谢姐姐,我和思晴随峻走了一趟同庆两州、延州、潼关,没少听他说到徐惠,有些时候,我看得出他都是情不自禁、有感而发的。”
贵妃眼泪又涌出来,说道,“你看看,果然让我说着了。”
崔嫣道,“但他每次都是称赞徐惠之才,说她所拟的文案见微知著,滴水不漏,政令所出几乎无人可钻空子,陛下说徐惠足称尚书令之位,我们还听过他由衷的感叹——先皇知人善任,偏偏埋没了徐惠之才——可我从来没听他讲过徐惠别的。”
思晴恰好也进来了,听过崔嫣的话,也说道,“是呀,此次在庆州,因为他早先讲过的一句‘乞丐’之语,居然令庆州乞丐坐大,连刺史县令亦束手无策。那次他当着庆州父老,可是吃了大瘪子,脸都红到了耳根!”
崔嫣道,“天下州府,哪一个刺史都督不是学富五车?个个都是字划里挑房梁的好手,你以为坐天下总是打打杀杀么?总算有个他使着得心应手的徐惠了,可以放心在外边撤府屯田,我们在家中帮不上他,那么集全部姐妹之力好好护着徐惠尚来不及,可你倒好!!”
谢金莲此时已忘记了背上鞭痛,觉着这个错可是犯大了,看来,皇帝叫嚣着去掉她的贵妃之位幽禁冷宫,便是真的了。
皇后说,“金莲,你这么看不起自己,可曾想过峻这些日子与谁最亲近?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是因为你美似天仙?还不是因为你舍身跳太掖池救了孩子们!女子,恃貌于一时,而恃德于永久!”
最后,皇后对谢金莲道,“你好好想想吧,依我看他只打你三鞭,尚未到绝情的地步,不然一听甜甜到了,他不致于将鞭子吞到袖筒里走出去。”
谢金莲暗道,“是呀,我换新裙子时,他还手忙脚乱替我系后边的裙带,这是生怕甜甜看到。”这样一想,一阵痛悔之意汹涌上来,贵妃泪如滚珠。
……
徐惠之死,令大小臣子之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人人心照不宣,噤若寒蝉,唯恐有哪件事做的不好,被金徽皇帝迁怒。
徐惠的死因像是极其简单,皇帝下令罢朝三日来查此事,但只过了不到半天的功夫,似乎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
但是接连三日,皇帝不朝。
不朝是不朝,他也不在大明宫里停留半刻,皇后柳玉如留意过,皇帝在这三天里,淑妃、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那里一步也未去过。
非但那里未去,连皇后的长生殿也未来。
徐惠的下葬事宜也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好在有凝血珠,也就没什么顾虑,安仁殿内一切如故。
后来,柳玉如听说,皇帝派人从宫外选了一只极通人性的小犬送给徐韧,也不似先前那条凶猛,见了谁都亲热,摇尾绕膝,听一做三。
有一次,皇帝竟然专门同徐韧、在安仁殿前玩犬半日。
皇帝饶过了叶玉烟,他对叶玉烟说,“你便如条狗,朕也不杀你了,不令你的怨气纠缠徐太妃,回掖庭宫做你该做的去吧。”
徐韧恳求皇帝,“我想去掖庭宫管事!”
皇帝想了想,说道,“不准!等葬了你姐,你去大明宫管事吧,什么职事都随你挑选。”
……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听说了这两件小事,稍稍有些心安了。看来皇帝无意借着此事惩人过广,因为他连叶玉烟都饶恕了。
因为此事受惩最重的居然是贵妃谢金莲,她到徐惠的安仁殿去过一次,回来后贵妃名号便被削夺了。
徐惠病危时,长孙无忌曾遣着太极宫内的知近内侍、去安仁殿里里外外探察过崖州的供辞,但哪里都没有。
内侍还专门探听过小太监徐韧的口风,徐韧一问三不知,就跟个傻子似的根本不晓的什么证辞。
那么,这件由程氏父子惹起来的大麻烦,徐惠到底是怎么做的呢?赵国公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在徐惠病重时、曾遣人到赵国公府来,那时正是长孙无忌同江夏王刚刚从潼关返回的当口,皇后提议速去果州接徐惠的父亲徐孝德,来见见女儿。
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在长安,皇后也根本不敢私作什么过大的主张,但总可以由徐惠的父亲开导一下女儿,听听她的愿望,这是治愈徐惠心病的关键一步。
问题是,赵国公当时根本不知——徐惠是如何处置那些证辞的,焉知这个女子不会暂时压下证辞、留待皇帝归京后引而不发、拿来要挟什么人?
赵国公一向不行无准备之事,以皇帝对徐惠的器重,徐惠将来要做到尚书令已经不是什么悬念。
那么这两人心有灵犀、君臣同心、互不相疑,个个眼里不揉砂子,徐惠又手握着这么多人的小辫子,连他堂堂的赵国公也要不得不蜇伏起来了。
第1279章 不容于世
而徐惠偏偏没有主动的、亲口对他说一说崖州证辞的处置结果,他以国公之尊,是绝计不会低三下四去问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孝德一入京,先到的长孙府。
当果州刺史向赵国公讨教、见了女儿要如何讲、有什么重点时,长孙大人选择性地、将他诱惑徐惠的那件“设想”忘记了,反而还暗示徐孝德道,
“徐刺史,我听说徐惠最近常常出现冥想,怀疑自己出生于西州柳中的某个山村,这影响了她的心情——谁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呢?”
他对徐孝德说,“先皇,贞观皇帝最重女子出身,不求家世渊远,但须得家世清楚吧?可是以徐惠之才,她没有理由不居贵妃之位——仅仅位居长孙皇后之下。老夫猜测,她好像很在乎出身这件事啊,不知什么缘故!”
当时,长孙无忌很清楚地看到,徐孝德在听到他这些话时大吃一惊,然后便忧心忡忡地赶去了太极宫。
长孙无忌知道,徐惠此时已入膏肓,也知道这个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而他暗示徐孝德的这些话,又会对她有什么致命的打击。
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没有谁可以仅凭着大大咧咧、心无城府,便可从默默无闻的一人、穿越数不胜数的明枪暗箭,一步步行至一品国公的高位。
如果徐惠,万一连这个也挺过去了,这也好办,长孙无忌只当这是对她的一个警醒,他若想促成此事,哪怕旧事重提也未偿不可。即便不用此法,他仍然有的是办法达成徐惠所愿。
不就是个太妃嘛!
又不是让她做个新皇的皇后,家世、门第,方方面面都要考证。后宫中有数不清的女官,谁能一个个去考证她们的来处!但徐惠先要确切地让他知道、那些证辞已确切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才行!
褚遂良来造访时,长孙无忌看得出,这件事瞒不过褚遂良,此时的御史大夫再一次回归了之前的老套路,每句话都瞧着赵国公的意向。
御史大夫有些忧虑地问长孙无忌道,“国公,我们同徐惠在子午谷饮酒之事,恐怕总是个后患。”
赵国公说,“这没什么,我们野外偶遇,不请太妃入席又不尽礼……褚大人你认为呢?”
褚遂良说,“子午谷那日,我听徐惠还说到了一个人,门下许侍郎,他也看过那些证辞的,不过尚好……他只是略略看过。”
赵国公看着褚大人,不说话。神情仿佛在说,“这么点儿屁事,你还有脸对我说?”褚大人便不再说此事,转而提示道,
“国公,下官发现这两日,陛下一直与徐韧——那个小太监亲近,怕不是也在暗察这件事?”
赵国公道,“不会,徐韧曾想去掖庭宫管事,老夫知道他这是想去折磨叶玉烟,但陛下未同意,这就是想至此打住,不想深究了。”
但皇帝就是不提徐惠下葬之事。
三日后复朝,御史大夫褚遂良奏请徐太妃入葬之事,未获皇帝回应,皇帝说,要给她考虑个最恰当的名份。
安仁殿,徐惠躺在那里一日不下葬,便一日如同一根无形之鞭,笞责着许多人的内心。
柳玉如也不是一般的难过,她认为自己对徐惠的过世有脱不开的责任,徐惠是个女子,女子的心事只有女子最懂,但她即便是个皇后,也无胆量承诺给徐惠什么。
但将谢金莲放出去、搞出这么一出来,总归是皇后的疏忽。
这日傍晚,她听说皇帝总算回了大明宫,但却一头扎在紫宸殿不出来,皇后自己不带随从、去紫宸殿见他。
两人四目相视,居然都有些憔悴。
皇帝连忙起身,拉她的手让她坐下,柳玉如问,“徐惠停灵过久,也该入土为安了,峻你是如何考虑的?”
皇帝道,“此事我不甘心,太医当着人可能有些顾虑,但单独对朕不可能不说出他们的忧虑。”
他对皇后说,徐惠仅凭在西海池感染了一次风寒,不致于变得这般脆弱,徐韧说,他姐姐曾有过一次严重的醉酒,那才是根本!使她连缺了一味的君子之药也承受不住。
“是与谁喝的呢?”皇后问。
“徐韧对此根本不知。但我推断她一定有难以取决之事,连兄弟都不能多说,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事呢?”
皇后正经地去猜,皇帝这样推心置腹与她商量,那便是不怎么怪她了。
皇帝直接讲,“令徐惠难于取舍的,一定出不了崖州之事,里面牵涉了程氏父子结交的重要人物。”
程氏父子在崖州案发,起因并非恶钱,那是长孙润去崖州之后才发现的。
但直到现在,皇帝从徐惠那里只见到了与恶钱相关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如果将她醉酒之事联系起来的话,令她犯难的事也就有个大致的方向了。
皇后说,“崖州证辞一定牵涉到什么令她忌惮之人,去问问长孙润,崖州证辞中除了恶钱还有什么,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皇帝道,“……我怀疑舅父或是江夏王牵连到里面去了,因为这个疑问本该他们先提出来,但国公和王爷却避而不谈……”
皇后说,“不会吧,我请舅父去接果州徐刺史,舅父立刻便照办了。”
“凡事我都喜欢正行不通、反着行,满朝之中也只有这两个人能令徐惠迟疑犹豫,也说明长孙润在上呈这些证辞给门下省时,并未有过什么删减。”
“那你想怎么办?”柳玉如问。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日陪徐惠外出的侍女、官员,我已令人暗中保护了,只须问问他们,徐惠在何处醉酒不难得知。”
皇后问,“万一明确证实就是与舅父有关,我们怎么处置?”
皇帝道,“处置不处置,我总不能糊涂着吧?至少我已经知道,谢金莲去看望过徐惠之后,徐惠并未自暴自弃,反而还数次与她兄弟徐韧说,她要快好起来,等朕回京。每次的药端上来,她都是一饮而尽。”
皇后鼻子一酸,说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年纪这样小,不知内心中有过什么样的煎熬。可恨的是,她喝药越坚决,对她虚弱的身子损害越重。”
皇帝道,“恰恰是徐孝德看望过她之后,她却一口药都不喝了,这是徐韧无意中对我说的。”
皇后再叹道,“哎!这才是心灰意冷的表示。”
皇帝起身道,“我不便明正地与徐孝德考证这件事啊,弄不好,徐惠刚刚离世,便又害了她爹!御史台刚刚弹劾门下许侍郎一件小事,事虽说不大,但这也来得太蹊跷!朕已将许侍郎平级另任太常少卿。”
在一片帝令通行的大好形势之下,仍有着一股力道浑厚、绵绵不绝的暗力在起着作用。而徐惠之死,令皇帝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懂得以退为进、先将许侍郎调离门下省,这样既保护了许侍郎,又令有些人对皇帝、对许侍郎同时放心。
皇帝要微服去驿馆见见徐孝德,马上。徐孝德一直未离京,可能就是在等女儿下葬后才忍心走。
皇后说,“让樊莺陪你去吧。”
不久,大明宫建福门内走出便服的二人,守门郎门将只从帽沿下扫了一眼来人的面孔,便立刻放行。
驿馆,满脸憔悴的果州刺史徐孝德,见到了微服而来的皇帝和淑妃。
宵禁就在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对徐刺史略作安抚,便开门见山地问他,入宫探视女儿时,都对徐惠说过什么。
……
见到女儿徐惠时,几句话过后,徐惠也是这般开门见山,几句家常的问候之语后,已经被缺了一味的药折磨了十数日的徐惠便问父亲,
“大人,你来之前见过赵国公了没有呢?你正该先去见见国公。”
徐孝德,“为父见过赵国公了,他很挂念你的病情。”
徐惠虽然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但听了这句话却显得很高兴,前言不搭后语地再问她爹道,
“那……父亲,我……我是不是你早年从西州牧场村拣来的?我只要你说实话。”
这就比赵国公讲的更具体了,赵国公说的是西州柳中,而女儿却具体到了牧场村,她的父亲听罢大惊失色,有赵国公的叮嘱在耳,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傻女儿,你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你是为父的亲生女儿,错了管换的亲生女儿,徐韧是你兄弟!为父即便不认徐韧那个兔崽子也不会不认你!”
话音未落,徐孝德便看到女儿面容痛苦难当,一下子将床头的未饮之药一把拂到了地上,碗也在地上打碎了……
皇帝直着眼睛,仿佛亲身置于当时的场景,他从小太监徐韧的话中得知,正是徐孝德离开后,他的姐姐徐惠开始拒不服药。
徐惠先问父亲来之前见没见过赵国公、紧接着便问身世,赵国公一定以此许诺过她什么。
徐孝德既然先去见过了赵国公,那么徐惠愤而拂掉药汁的举动,除了对父亲这个答案的极度失望,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她失望的根本不是身份的真假,而是失望于赵国公。身份答案无论真假,她只想要赵国公替她设想的那一种。
而在徐惠的心幕中,赵国公与金徽皇帝的关系,是如何的牢不可撼!!
皇帝目中潮湿,缓声说道,“朕有个谢贵妃,与徐惠长相极为相像,两人穿上同样的衣服,乍看之下几乎无人能轻易分辨,而谢贵妃便是出自西州柳中县牧场村!”
徐孝德如雷击顶,先是愣怔、后是哽噎道,“是我瞒了女儿!女儿正是老夫武德五年、从高昌一对谢姓的夫妻手中收养的!”
那一年中原大定,十五岁便出仕隋朝、此时已是大唐奉信员外郎的徐孝德奉命出使高昌。
回来时这些人遭遇乱兵,人都跑散了。是一对姓谢的夫妻,冒死将徐孝德藏了起来,他这才躲过一难。
谢家有七、八岁大的两个儿子、一个四岁大的女儿,另一个女儿只有一岁多大。这家人生计艰难,求他带走最小的。
谢家父亲对徐孝德说,“麻雀大了都养不熟呢,何况是人。你带小的走,只算救我一家性命,不然我四个孩子个个都将不保。”
皇帝知道,谢家的两个儿子便是谢广、谢大,他们大致是大业十三年前后的生人。而大的那个女儿是谢金莲,她生于武德三年。
小的便不必多说了,徐孝德说她不哭不闹,又不似两个男童,脚趾一多一少的有残疾。时年二十五岁的徐孝德,为报答谢家救命之恩,怀里揣着收养来的女儿,就往长安来了。
樊莺道,“在那个年代里,这般将小孩子换的换、偷的偷、差的差、领的领……怎么这么多呢!”
徐孝德道,“乱世啊,还能体现在何处?弱肉强食,连大人、壮汉的生死都在须臾顷刻之间,最大的不幸便是天伦不保!离散最多的是幼童啊。”
刺史一直将徐惠当作亲生女儿,此时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我当时还纳闷,为何替女儿证实了身份,她却那样的绝望!唉——老夫一句话害了女儿了——!”
樊莺道,“不,是赵国公欺骗了徐惠!两人间一定有个私底下的交换。”
樊莺说得没错,能让徐惠大着胆子、不怕惹到皇帝失望也要做的,除了终身大事还有什么?
这件事如果再有一位至亲的高官作出承诺,那么来自崖州证辞,便只剩了恶钱一宗了。
皇帝痛心地说道,“徐惠虽然聪颖过人,文墨出众,但她太过单纯,不懂的人性之曲折,正是朕害了她!”
金徽皇帝虽然不再多说,但懊悔万分,徐惠一经显露头角,便接连拟出妙手文章,谁说不是由于皇帝太过的急切?
皇帝在这么做时,难道就充分认识到人性的曲折了吗?这样的认识正是以牺牲了徐惠性命的代价才换来的。
徐惠在贞观一朝不停地努力,始终未得人注目。
一入金徽朝,她昙花一现,竟然是惊人的璀璨,散发出许多女子倾尽一生之力、都无法闪耀的光芒。
徐孝德已经止住了悲声,自语道,“或许这便是女儿最好的结局,这都是天意,真依了她就好吗?她没有仇人,只是不容于世!”
这几句话,令金徽皇帝陷入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皇帝想处处胜过先皇——贞观皇帝,当然也包括对徐惠的使用。
但一个杰出女子用她的性命,帮着死去的先皇、给了年轻皇帝当头一棒,告诉他他也不是常胜的。
樊莺提示说,“师兄,已近宵禁时分了!”
皇帝失魂一般,任由樊莺将他拉起来,直着眼睛步出驿馆……
第1280章 阿波不是人
金徽皇帝从潼关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好好议过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惠针对江南兴业和禁绝恶钱、而拟就的两份最重要的、而且皇帝在潼关时便点过头的文案,也被他压下来不发。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各自组织的清议,皇帝回京之后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让这两位老臣自己都感觉到兴趣索然了。
不过,皇帝倒是偶尔还去太极宫,但只是与小太监徐韧在一起。
赵国公忧心如焚,对皇帝不好好理事感到深切的不安,“这不行啊!”他主动对江夏王李道宗说。
“崖州恶钱一事不能再拖延了,事关国计民生、朝廷财政,我们是不是共同敦促陛下尽早施行下去,另外徐太妃早该下葬了!”
李江宗说,“国公,我已与陛下说过一次,陛下连个声都未吱。你看看,陛下今日又未上朝,又去太极宫了。”
赵国公叹了口气,“怎么办呢?陛下因为徐惠过世,好像有些意志消沉,各部政务积压如山,有些事别人是无法定夺的!”
江夏王也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回来了,垦荒屯田是陛下的心头大事,估计明日陛下会有朝会的。”
随着徐惠下葬一事越来越遥遥无期,赵国公心头的疑虑也一日日加重,好在他从小儿子长孙润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皇帝并未问过崖州供辞一事,一句也未问过。
皇帝从潼关回来后,甚至一面都没见长孙润。
这么看来,皇帝行事拖延,可能只是出于对徐惠的歉疚,另外对这个女子还有些不舍。从两方面情况来看,这件事没有再被深究的迹象。
他问,“王爷,延州垦荒这么紧要,高刺史因何回京?”
李道宗笑笑说“当然有更紧要的事了,昨日在下的夫人同东阳公主偶遇,听说高刺史的夫人刘青萍,在垦荒中动了胎气,损了快产的孩子!”
赵国公有些吃惊,然后江夏王接着说,“然后不到一月,延州刺史夫人居然又有了!”
赵国公感慨道,“高刺史之精力,从南刨到北,你我是再也比不了了!”
李道宗说,“高审行既回来一次,那他明日一定会见驾,明日我们便等着参加含元殿的朝会吧。”
次日,含元殿早朝会如期举行,延州刺史高审行果然上朝来了。
金徽皇帝一现身,有几位臣子便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的神态上看不到一点颓废、萎靡之气!之前许多人猜测的、有关徐惠故世对皇帝的种种影响,根本找不到一点根据!
非但如此,他的脸上还浮现着一丝隐含的笑意,仿佛那便是因为洞悉一切而见怪不怪的沉稳。
而往日里议论大事时,金徽皇帝常常表现出来的、那种跃跃欲试和渴求挑战的神态也不见了。
皇帝先听高审行奏明此次回京的原因,一为送夫人回京安养,二为向皇帝报告一下延州驻军屯田的进展。
皇帝凝神听着,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在听说刘青萍重新怀孕的消息后,他对高审行道,“如今延州有了军府屯田,高刺史你尽可多在长安陪陪夫人,朕允你一月假期。”
高审行道,“多谢陛下,但微臣此次回京,已有着公私兼顾之嫌,实不敢再多耽搁,想明日即回延州去垦荒。”
皇帝摆手道,“不妥!尊夫人为延州垦荒已损了身体,朕若赶着你回去便是不尽人情了!我们君臣大干,还不是为着这些妇孺,朕岂能本末倒置!”
高审行再谢皇帝体谅,“那么微臣便再留几日,但是至多五日内,臣必须得赶回延州去了。”
皇帝吩咐,“太医署,立刻替朕精选些安胎养神的补品,午前送到兴禄坊去,赠予延州刺史刘夫人……另赐老参两支、精绢十匹。”
高审行大为感动,当着众多的大臣也很有面子,圣恩达于内子,这便是对他在延州垦荒的认可。
哪知皇帝想了想,又道,“今日朝毕之后,四品以上官员,随朕同赴子午峪祭拜申国公,缅怀阁老高风亮节。厮人已远,正气流传,高府一门四代为国奉献,实为我社稷之幸。”
众臣心中漾起一片波澜!
皇帝放着徐惠躺在安仁殿不处置,此时非年非节的忽然要去祭拜高俭!
这便是明白无误的又传达出一个重要讯息:高审行的仕途,极有可能迎来再一次的大逆转!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给高审行脸上增辉嘛!
想一想年初,在鹞国公身份一案时,高审行可是一点都不想皇帝好啊。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高审行黔州开个荒未撞着大运,又跑去延州开个荒,这次居然上至父亲、下至夫人同时都得到了金徽皇帝的眷顾——东西是东西,名誉是名誉……
不对!有人暗想,那这个“一门四代”是哪个意思??
高俭自不必说了,贵为国公,生前为国治吏,勤勉恪行,这算第一代。
接下来,高履行、高审行也都是刺史,主政一方,这算两代。
再接下来,高岷是西州刺史,高峥是延州一个上县令,算第三代。
第四代在哪儿?莫非陛下因为徐太妃的过世伤了神志?连一二三四都记不清楚了?
这些人琢磨来、琢磨去,很快明白过来:刘青萍挺着大肚子上山、为工役们送水时将胎损了!为国损躯的第四代在这儿!
代抚侯、延州刺史当然也知道这个四代所指。
这个孩子眼看着瓜熟蒂落,忽然被损,高审行多年无子,几近绝望,心内之痛无法言表。
但天公作美,刘青萍流产尚未足月份,某一日被他忙里偷闲这么蜻蜓一点水,还就又有了!
刘青萍曾对着他喜极而泣,这可明白无误的就刺史的骨血。
高审行以为,这正是自己上山垦荒亲历亲为,锄头镐把从未少摸的缘故,兴许自己身上至关紧要的仁、督两大脉点,已于不知不觉间打通了。
此时一听皇帝居然说到了“一门四代”之辞,高刺史忽然间又想起失掉的那个孩子来,他又是惋惜,又是激动,眼圈儿发红地谢道,
“审行半生以来,子嗣稀亏,即便为垦荒而失了一子,也从不敢抱怨。如今这么快便失而复得,还不是多亏陛下延州之行去得及时!”
皇帝连忙道,“高刺史此言差了!这有朕什么事呢!还不如说朕的德、贤二妃为刘夫人带去了福祉。有贤德者,上天自有眷顾,这是你命中该有的。”
言罢,皇帝问,“诸卿如果无事可奏,我们这便去子午峪!”
御史大夫褚遂良又想进谏,太妃徐惠停柩于安仁殿已经过久了,总该入土为安。但赵国公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示意他谨言。
御史大夫想了想,将话又咽下了,他总觉着徐惠这件事表面看风平浪静,但在水面之下汹涌着愤怒的暗流。
鸿胪卿适时奏道,“陛下,葱岭以西、紧临着乙毗咄陆部西边边界,有名为‘休循部’的西突厥一支,其族中阿波自立为可汗,此时该部的使者已至长安,向陛下递交了国书。”
皇帝问,“阿波……朕到碎叶地面上去过的,这个阿波可不是人,这是个突厥内第三等的官职……国书在哪里?”
鸿胪卿连忙将休循部国书呈了上来。皇帝一边将这份国书展开来细看,一边问道,“使者呢?”
鸿胪卿说,“使者已由微臣安顿在颁政坊外蕃驿馆内,此时正在等候陛下的接见,至于给不给他雌鱼符,微臣等陛下的主张。”
皇帝举着休循部的国书朗声念道,“突厥休循部……大可汗……阿史那多贰,以阿波之职奋发自图,数年间已据地五百里,控弦五千余。大可汗以少壮之躯,仰慕汉唐文明,今遣使修好!”
连高审行在内,所有人都在底下仔细地听着,原来在碎叶城、瑶池都督府的西部边界上雄起了一支突厥部落,首领原来是个阿波,有些能水,这些年扩了地盘、做了可汗,这是派着使臣来长安拉关系了。
皇帝撇着嘴,接着念道,“有前来归附休循部的大唐西州,交河郡,柳中县,牧场村……吕氏,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极称大可汗之意,以将其收作了夫人。”
高审行一听便有些吃惊,西州牧场村有两个吕氏,但不知是哪一个。
而其他人则感到有点好笑,原来休循部是这么夸女人的,将她们比作麦子和青草,可能就是倾国倾城的意思。
但接下来听皇帝再念,所有知情的人都觉出不大对劲儿了。
“大可汗夫人吕氏,贤名闻于黔州,礼仪显于掖庭,出于封疆宦门,足迹遍及中西,声动长安……”
延州刺史高审行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根,黔州,掖庭,牧场村——这三大步!肯定不是陈赡的夫人吕氏走过的,她可没到掖庭宫来过!
高审行上一次去龟兹巡视安西户政时,曾在牧场村见到过吕氏一次,那时她与牧场里一个粗壮牧子情投意合,怎么又跑到了休循部去了!
休循部国书的意思是说,吕氏声动长安,又有贤良的女人味,焉知她不能效法文成公主、进一步拉近两国之间的亲密关系?
阿史那多贰恳请大唐金徽皇帝,册封可汗夫人吕氏为瀚海夫人,以正其身份,皇帝如果能答应休循部可汗的请求,大可汗将委派他的前妻之子到长安为质,以示与大唐修好的决心……
高审行这个憋屈!总算抽空到长安一趟,便碰到这个事。
吕氏从黔州到长安,将他的脸丢得满大街都是,随便什么人迈一步都能趟到脚面上,然后她又来个三步跳,要给什么多贰可汗做瀚海夫人了。
他只觉得后脖梗子上被人盯的火辣辣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皇帝问,“御史台一向敏于建言,言人所不能言,那么褚大夫,朕想听听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回复休循部呢?”
褚遂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国公,但长孙无忌为避嫌,没有接他的眼神。休循部是猛然冒出来的,国书也是猛然听到,任谁都没有斟酌的功夫。
赵国公暗道,“你看我做甚,我连陛下的用意都未看清楚,又有个深得陛下之意的高审行踔在那里,幸亏陛下未问到我,不然也难回答”。
忽被当众一军将到头上,居然是褚遂良回朝后第一次应对。他心中有些慌忙,只对那句“言人所不能言”记得深刻。
因而试着回道,“陛下天威万里,附者如潮,一个往日的掖庭宫犯妇,到了休循部居然可作可汗夫人,岂不正应了陛下——贵域之乞丐,番邦之王侯这句话?”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御史大夫,抿着嘴不吱声,极善察言观色的褚遂良居然揣摩不出皇帝目光里的褒贬。
在子午谷猛灌徐惠酒的,便有此人!
皇帝暗哼一声,也不看高审行难过的样子,又对褚遂良道,“嗯,接下来呢?你接着说。”
褚遂良只好顺竿爬,“我大唐天子只凭点个头、说一个‘允’字,便可收一藩篱、结一邦国,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做到!”
“有些道理。”皇帝微微点头,说道,“朕得一国,易于得一人之心!”
褚遂良道,“那么微臣便建议陛下,干脆允其所请,如其所愿。则此举足可与陛下讨灭龟兹之役相辅相成,一恩一威,使我皇威名远播四方!”
皇帝居然又点头,“写来看看。”
褚遂良的文采一向瞧不起许敬宗,当下挥之立就,念道:
“门下:突厥可汗夫人吕氏,玉幕来宾,锦车当命。单于得汝,荣耀早已列于汉庭!朕悲天悯人,荣宠加于蛮域。吕氏可封为瀚海夫人……”
褚遂良文思极快,意思写的也好:揭开玉幕,看到里面楚楚动人的吕氏,她的命中应当有骏马金车的尊荣,大可汗得到了她,便是我汉庭之一员。
延州刺史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心中呐喊,“老子日你御史大夫……”
长孙无忌早看到了高审行的尴尬之态,心说运如天上月,有盈有亏,你虽是我表弟,但今日表兄也不能不表个态了。万事都讲究个平衡,你都一门四代了,脸上羞一羞也未偿不可!再说何处牛犊不顶角,我们亲情归亲情、一码归一码。
想至此,赵国公率先鼓掌道,“褚大夫的文采果然非比寻常!”
而皇帝有些痛苦地想道,又一个灌徐惠酒的!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第1281章 上邦文华
不论长孙无忌与程氏父子一案有什么牵连,但皇帝念在他与长孙皇后的兄妹之份,念在自己同长孙润的兄弟之情,从来没打算过分为难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赵国公为了护已之私,却不会放过皇帝的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明确说过的、将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尚书令的人。
徐惠不是死于谢金莲的戒妒,不是死于叶玉烟的妇毒,这二人双管齐下,都未使徐惠失掉求生的意志。
她死于绝望。
赵国公位极人臣、在皇帝面前有长者之尊、深受皇帝信赖。徐惠被这个人虚晃一枪、等回过头来再看时,毁掉崖州证供的举动,已经无法令她坦然面对皇帝了。
一片荒野。四顾无人,这是何等的寒冷。
徐惠的死,令战无不胜的金徽皇帝第一次品尝了失败的滋味,每推迟一日将她下葬,都在无形中放大着皇帝的失败。
这个失败的感觉无比新鲜,让皇帝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在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帝权之后,他还有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看着赵国公像无事人一样,在热情夸赞了褚遂良的文采之后,依旧没有多踏出半步——没有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之事多说一句话——皇帝心头冷静地掠过一个问题:
“朕该怎么处置你呢?处置了你,让朕如何去昭陵见母后的面!可是不处置你,让朕如何腆着胸脯子,将徐惠葬入昭陵!!”
皇帝冥思之时,褚遂良正在客气,“国公过奖了!遂良一向懂得,文墨之重乃是华夏上国的体面。休循部国书一定找了颇识文墨的人代笔!不然一个蛮荒小国,怎会将国书写到这个程度!”
有个人赞道,“褚大人来而不往,寥寥数语,足以体现上邦文华!‘玉幕来宾,锦车当命’,用在这里倒是极为贴切!非青麦、绿草能比!”
褚遂良自从离了同州、再一次回到朝堂上来,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点名拟定圣诏,在文墨上用意不少。听了这人评价,褚遂良仍要谦虚几句,说道,
“刘大人过讲了,其实这只算是些辞藻上的组合罢了,无他!这些词句谁不知道呢?真正令褚某稍稍费了些周折的,并非遣辞造句啊!”
那人不由得问,“哦?那是什么?褚大夫你可要为在下细细解释,让在下也受受益处。”
褚遂良看了一眼皇帝,发现他并无反感,反而还颇有兴趣地听着,这是从徐惠过世后,朝堂上少见的轻松气氛。
朝堂之上,其实许多人也都在用心听着,濮王、晋王、樊伯山、薛礼、高审行、许敬宗无不如是。
褚遂良有些自得,心中哼道,看来你们也都不知道吧。他唇齿轻动,只吐了两个字,“字数。”
“……”
“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我们说的过多便不合适,好似我们只有他这一件大事似的,难免使其生出倨傲、自满之心。但说的过少又显得不正式,总不能只回个‘允’字吧?那就又有些轻佻、怠慢,非我上邦所为!”
朝班中有两三处,传来吸气之声,有人在回味。
但有一个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青麦绿草怎么了?人、马食之可生,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总强过言不由衷!”
说话的正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江夏王微微点头,但没有插话。
谁都知道,这个吕氏与高审行有过说不清的瓜葛,李道宗以重臣之尊,不能站出来说什么,但认同高审行之意十分明显。
褚遂良分辨道,“高大人,这可是两码事!我们是要纠缠于一个女子的淑与不淑呢?还是要考虑邦国之间的得失?你我可都是品阶不低的官员。”
高审行被褚遂良不轻不重地抢白,忍不住笑道,“褚大人你想差了,审行岂是在意一个同我没什么关系的女子贤淑?”
他看了看皇帝,说道,“此妇倒是入过审行侧室,但她行为不端,早被我弃如弊履!难道她是因为我,才入的掖庭宫为奴?”
江安王府参军马洇在鸿胪寺旧案复发,险使室韦出了乱子,吕氏那时是马洇的夫人。高审行急于插言、不惜拂了御史大夫的意,看来是重在撇清与吕氏的牵连。
李道宗问,“高刺史之言倒是也在些道理,本王洗耳恭听!”
审行说“上邦文品,首推言志!文采乃鸟之羽毛,意志才是根骨!离了根骨,文采再华丽,也无处附着,那只是跪舔、应和而已,上邦意志何在!”
褚遂良大惊道,“高刺史何出此言!只是允个外邦夫人,何来的跪舔!”
长孙无忌也略作吃惊地说了句,“高刺史言重了!”
高审行看了看皇帝,不再说话,他最后这句已惹怒了御史大夫,再多说一句都有可能纠缠不轻。
他认为,一个被皇帝无比看重之人,应该在皇帝所推的大政上勇于施为,不该纠缠于同僚间的口舌之争。
朝堂上顿现冷场。
一件文字上的小事,居然发展到多说一句,便要摆明了立场。以后的日子长的是,御史大夫不能得罪,刚刚被皇帝盛赞的延州刺史就惹得起吗?
皇帝不能不说话了,他已看得很清楚,赵国公一句话便使朝臣噤若寒蝉。高审行敢抢白褚遂良,却不敢当人顶对赵国公。
他想,可赵国公的权势、威严是哪里来的?
先皇后胞兄,一品国公,有早朝坐议资格的两人中,赵国公稳居其一,他主持着清议,儿子长孙润与皇帝亲如兄弟、极速飞升,皇帝言听计从……这个人在满朝文武的心幕中,那就是唯一的一个绝不会有错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皇帝给予无上尊荣的人,成为谋杀徐惠的主凶!!!
皇帝心中一痛,却笑问,“江夏王,不知你有何见解?”
休循部将吕氏与文成公主相提并论,皇帝已有不爽,不说这两个女人不可同日而语,吐蕃与休循部更是无法比较。
而且皇帝已看出李道宗极为不爽,王爷从一开始就面露不悦之色。
李道宗不无揶揄地回复说,“陛下,微臣记得吕氏最初去了西州牧场,但她是怎么去的休循部呢?可别是逃过去的。”
高审行道,“极有这个可能!那她有没有愈越我大唐牧场之制?”
皇帝道,“这倒是不得不探究一下了,如果吕氏是个愈了唐制之牧妇,朕若糊里糊涂应了他们,岂不落人笑柄!”
皇帝上位后居然一直没有废除总牧监之职,来自全国牧场的琐事又不能一件不落都呈给皇帝。兵部有个马部衙门也未取缔,但长孙润离开后,马部郎中也没有补实,一直是个从六品上阶的员外郎管着。
此时见皇帝有探究的意思,此人出班奏道,“陛下,天山牧两月前有件事报过马部:柳中牧场一个壮硕牧子,因为妻子吕氏与一位录事有染,此人愤杀录事后携吕氏外逃,未闻有归案。”
皇帝哼了一声,看向褚遂良,“好一个‘玉幕来宾,锦车当命’!你拟的这份册封诏送到休循部去,到底是宏扬我大唐国威,还是挥掌自扇?”
褚遂良面红耳赤,吱吱唔唔道,“陛下,微臣实是,实是不知。”
皇帝道,“一个自控五千弦、据地五百里的小小阿波,便敢对朕自称‘可汗’,他这个可汗朕还未答应呢,如何便答应他的瀚海夫人?褚大夫你再说说看,朕的这份册封诏恰不恰当?”
褚遂良额头见汗,擦也擦不干净。
李道宗道,“对呀陛下,休循部这是偷梁换柱,以一个册封吕氏的请求试探我大唐的态度。如果我们轻率答应他,那便是默认了阿波擅自充任可汗,周边部落会怎么想?这可真不是扬我大唐国威了!”
长孙无忌道,“王爷之言有理!别忘了,休循部就在刚刚并入我大唐的碎叶城——瑶池都督府西境,阿史那欲谷雄据那么大的地方、力量岂止五千弦!他才是个瑶池都督府的都督。”
褚遂良有些失态,“国公所言极是,褚某在这件事上是,是有些唐突了!”
皇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御史大夫在文字之周密上,可真不能同徐太妃比啊,朕睹物思人,此时已没什么心思责备你了,你退下吧。”
褚遂良满面羞愧,此时才意识到,皇帝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没有亮明主张。而自己急于表现,居然忽视了这一点,太过的踊跃了。
皇帝这句“退下”,就如在褚遂良屁股上踹一脚没什么区别。
褚遂良看了看赵国公,无声退了回来,委屈、憋屈而不敢多言,因为长孙无忌已经站到高审行那边去了。
皇帝道,“休循部不请朕册封他可汗,一上来却请封吕氏,无礼至极!朕若依了此稿,不知西域一夜间要冒出多少个可汗来!阿史那欲谷拥有那么大的地盘才是个都督,他怎么看?一个荡妇敢同文成公主自比,逻些城如何看?”
御史大夫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
而长孙无忌已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赞扬褚遂良的文采,也显得十分的不稳重了。
但他有个感觉,皇帝今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也许皇帝等的便是自己开口,皇帝打褚遂良这一巴掌,简直毫不留情面,赵国公暗道,“若自己刚才哪怕再多迈出一步的话,那么这一掌之力道,扫到自己身上注定更重!”
皇帝道,“朕若轻易允他一个瀚海夫人,倒是能结交一处弹丸之地,却宣示了我大唐无是无非之混沌糊涂,其害不小!逻些城、碎叶城注定侧目,西域各部落从此必然张胆,朕牧场中那些牧子们会怎么想?”
杀了人、跑到葱岭那边去,大唐便不追究,要什么给什么!
赵国公道,“陛下所言甚是!我们不允休循部所请,总该有个回应,不知陛下之间,欲何为?”
皇帝道,“依国公之见呢?”
长孙无忌暗道,我可得谨慎了,不可轻言,于是回道,“陛下不允,极易招致休循部不满,而此时已近年末,葱岭之上白雪皑皑,不宜动兵,万一西部生乱,微臣恐怕……”
皇帝道,“国公差矣!”
长孙无忌一惊,心说这就来了!看来徐惠之死,始终令陛下气不大出啊,老夫放个屁也不成了!
皇帝道,“朕坐居大唐,代天行命,岂肯因一道雪岭而荒废大道?再说一个小小的休循部,何劳朕派遣雄兵?”
赵国公赧颜道,“微臣唯朕下之命是从!”他一句也不能多说了!
金徽皇帝道,“朕凭一言,回绝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便是,同时令鄯州司马王玄策,单身赶往西州牧场,集护牧队八百人,立即前往碎叶城。”
江夏王惊问,“陛下,微臣早知护牧队战力非凡,能凭三百人戏耍乙吡咄陆部不假,但那时是陛下亲领。陛下用王玄策亦恰如其分,其人彪悍,震慑西域,但八百护牧队是不是有些少了?休循部可是有五千人马!”
皇帝道,“江夏王已大致领会朕心,但阿史那欲谷乃是朕的都督,朕用不得他吗?王玄策和这八百护牧队不是去冲锋陷阵,而是去碎叶城督军。”
众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禁暗赞皇帝思路的灵动。
王玄策别看是个文官,但这人在西域可是妇女们半夜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再哭,王玄策这个大魔头要来了!”
天山牧护牧队更是连阿史那欲谷都忌惮不已的力量,皇帝将这两方面用在一起,料想王玄策到了碎叶城,又会有一番大显摆了。
皇帝拍板:由鄯州司马王玄策去碎叶城传大唐皇帝旨意:休循部无礼在先,收容西州牧场逃犯,阿史那多贰擅居汗位不懂规矩,勒令立时改回阿波之职,遣回杀人牧子及其妻吕氏,否则,责成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随即剿除。
又问,“谁来替朕拟诏?”
褚遂良往后缩了缩,无人应声。
皇帝道,“万年县令许敬宗……朕知你尚能写两笔,不妨拟来!”
底下迟迟不见人回应,人们往许敬宗的班位上看去,发现那里的人头矮了一块,再往地下一看,许敬宗不知犯了什么急症,只见他紫头胀脸,已经昏厥在地。
近处的人慌忙去扶,掐他的人中,“许大人,许大人醒来!”
此时,众人听到皇帝无比清晰地叹了一声,“唉!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