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含含糊糊
长孙无忌暗道,“你怀里抱上了黄莲珠,刚好了一点,可真撑得住劲!”
太子道,“父皇,其实长安永宁坊这里,只有鹞国公和这位三夫人在了,其他人已经完整地出京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有些惊讶,等听李治说了事情的缘委之后,皇帝转了转眼珠道,“这便是朕的聪明之处……朕早就知道!”
太子问,“那么,事情尚未察到水落石出,黔州和夏州那里……要不要通知两州,先将人控制起来?”
皇帝摇头说不必,但心里说得是:你可真行,两道玄武门都在高峻的手里把着,你倒先想着去控制黔州和夏州!
但当着长孙大人,他也不能讲出这句话来。
这也是他不打算回长安的真实理由。只要他在太极宫外面,政局就翻不了车。但父子两个都跑回去?在这种情形之下?皇帝不能干这么没谱儿的事。
可是,为了回宫,就这么罢了薛礼的左千牛大将军的职,那不明摆着对高峻的人加强了戒备?
真要走到这一步,高峻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薛礼的心也会冷,薛礼又无错!
这可是一位骁勇之将,在高丽战场上给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玄武门守将真换掉了薛礼,哪怕平级调往他任,也摆明了对薛礼的不信任。
想到这里,皇帝才似有所悟,别看高峻将自己气到吐血,那是这件事动摇了皇帝心中的根本大计,再换个人,你看老子吐血还是不吐血?
从回不回太极宫这件事上,皇帝才发觉,原来在自己的心幕中,连与高峻沾边儿的薛礼也舍不得轻动。
辛辛苦苦、费尽心力才培植起来的一根良材,只凭个外行跑来说它根不正你舍得就挥斧子把它砍了?
再说什么根才算正?老子用的是材,可不是根儿!如果凡事凭着根儿正不正,那先皇在太原也就不必起事了。
黄莲珠真是无价之宝,三人才说了这么会儿的话,皇帝就感觉着胸内的不适之感好多了。
他伸展着胳膊扩了扩胸,觉着很是自如。而病发时,他就连歪一歪身子,里面都牵着疼。
这令他又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女子,这是个他平生仅见的美人,就连那个被他遣出宫去的武媚娘,与这位樊夫人相比也差着一大截子。
长孙年轻时与她有些相通之处,相通于气质和脾气,以及为了丈夫什么都舍得出去的作派,但相貌上仍不有及。
皇帝回味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在高峻的十位夫人中,他只见过那个新罗国的金善德两次!金善德已经算不赖了,而据听说与这位樊夫人并趋的柳夫人,他不停地给她封爵,居然也没有见过!
真是大大的错漏!
继而再想到,这么多的杰出女子都同时看好的人、这么多的可用之人都结交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长孙无忌好半天,都在静静地留意皇帝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大事。不过,皇帝的眼神再一次活泛起来。
接下来,皇帝要求对高峻的身份大查特查,他吩咐太子,监察院查不透,就将鹞国公转往大理寺,也要察个清楚!
为此委派大员、把什么都放下、专门来弄这件事也在所不惜!
他查的不是根,而是想借了根儿的由头、看一看这根材料长的瓷实不瓷实,是不是生了一杆子的蛀虫!
……
负责驻在监察院、询问鹞国公真实身份的,开始是一位御史中丞,姓韩,是个正四品下阶的官儿。
殿中金甲禁卫忽然把尚书令这么个大块头送过来,把韩中丞吓了一跳。
人家也没罢职,只是暂停了宰相之职,就算借给韩中丞两个胆子、也不敢拍桌瞪眼地审问啊,再说你知道什么时候鹞国公就不“暂停”了?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韩中丞就好茶好水地给鹞国公摆上,客气地说,“这只是例行公事,呃……国公你掂量着说,我不为难你,反正国公你认为该说的,便与下官说一说,不想说的说了,与下官无关。”
高峻道,“韩大人你客气了,高某不胜感激,其实这个问题要问我,还真不如去问鸿胪卿高大人。”
韩中丞说,“他已经不是鸿胪卿了,已经罢职了。”
高峻说,“该!不过那你也该去问他,他说我不是他儿子,我就不是。高某也有四个儿子,高雄高壮高威高武,难道有一天他们忽然说不是高某的儿子韩大人你也信?”
韩中丞说,“那倒不会,怎么也得高大人你说才可信。”
鹞国公说,“高某说了也不可信,得他们的娘这么说了才可信。韩大人你到大慈恩寺去问我母亲吧。”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韩大人就没有来见鹞国公,他去了大慈恩寺。
道空长老青若英在十三院见到了韩中丞,听到韩大人此来的用意之后,道空长老说,
“高审行胡说的,高峻是我儿子,在黔州时我倒是生着气、说过高峻不是高审行的儿子,但那是为了安慰刘青萍。”
就这么,韩中丞转身回来了,他再去与高审行核对。
事到如今,高审行已经骑虎难下了,这一出闹的,除了李士得了眼见的好处,兴禄坊的兄弟们个个瞅他眼都是绿的。
大哥高履行在当天散朝之后,一出承天门,在大街上便对五弟吼了,骂他吃饱了撑的,回府之后哥几个一插对,越发觉得的事情不对劲。
老三说,“你说高峻不是你儿子,那你好好说说看,是早就知道,还是刚刚知道?”
老二说,“是呀,早知道为什么早不说,偏偏一听说要降职才说?”
老四说,“如果不降你的职,是不是你还不想说呢?你、你这到底是什么算计!摆明了这样说是不成的,这是欺君,你人品有问题。”
高审行让人问得张嘴结舌了半天,咬着牙说道,“难道你们早不知?出了事反倒来诘问我。”
众人齐声道,“我们不知!你可别害完了儿子再来害兄弟们!”
高审行转而说,“我是刚刚知道的!”
老六说,“刚刚知道的……是怎么知道的?是你与李士连夜喝了次酒便知道了?有没有证据?没有。那谁信你的话呢?李士眼下可是兵部尚书了,他怎么会给你个白丁作证?”
因而,当韩中丞问到高审行这个问题的时候,高审行转而坚持说,他早就怀疑高峻的身份了,因为高府的名声、以及个人的脸面,才一直没有揭穿他。
高审行还举例说,在黔州因为四夫人刘青萍闹情绪,他亲耳听到青若英说,高峻不是他们的儿子。
韩中丞再去问刘青萍,刘青萍的话与高审行如出一辙。
当然,在韩中丞的心中认为,刘青萍是高审行眼下硕果仅存的在府夫人,她一定会这样说,但道空说的也没毛病,这事可以交差了。
马上结案,拟写回禀太子的文章,送到御史大夫萧翼那里,萧大人连看也没看,签了字就递上去了。
在等候上边回复的时候,韩中丞就陪着鹞国公下棋,两个人对面而坐,茶水饮着,执黑执白,你先我请。
樊莺在外头急得火上房,不知道高峻在里面滋润得很,估计鹞国公要找个女典客,这要求也能被满足。
鹞国公不会下棋,第一盘连棋眼是什么都不知,输得一塌糊涂,韩中丞想让一让都不知从哪头让,一个劲儿说“承让。”
几盘过后,鹞国公输得就少了,等到御史大夫萧翼赶过来的时候,韩中丞正输得满脑门子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御史台下分三院,台院,供职的是侍御史,殿院供职的是殿中侍御史,察院供职的是监察御史。御史台的首官便是今日来的萧大人,是个正三品,但年纪真不小了,已经六十五岁。
韩中丞连忙给鹞国公引见,说这位萧大人可不简单,早年便“智取兰亭序”,完成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深得陛下的赞许。
萧翼不停地客气,摇着手说不值得一提。
他原名萧世翼,是梁元帝的曾孙,因避贞观皇帝讳,将“世”字去掉了。皇帝酷爱王羲之的字,手里有不少真迹,唯独没有《兰亭序》。
传说此贴在一个和尚辨才的手中。但辨才说什么也不承认手里有《兰亭序》贴,面对皇帝也不承认。
房玄龄向皇帝举荐萧翼,萧翼乔装成书生,到了辨才的寺院,与辨才吟诗抚琴,惭成莫逆,辨才曾多次试探对方的身份,也没发现什么可疑。
久而久之,二人相见恨晚,萧翼拿出王羲之的一幅杂贴请辨才鉴别,辨才说,“倒是真的,但贫僧这里有更好的,”
萧翼故作不信,辨才登了凳子,到房梁上打开一处暗格,将《兰亭序》拿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萧大人总觉着做得不大磊落,辨才虽然没被皇帝怪罪,还得了许多的赏赐,但这个和尚没过一年就去世了却是真的,也不知临死是怎么骂他的。
这么多年了,大概连皇帝和众同僚都认为,萧翼的突出才干就是骗人,所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萧大人,一直就是在御史台骗骗人、骗骗口供,就连仕途都耽搁了。
那么,当着并未罢职的人精鹞国公,萧大人就更不便提这件骗人至死的往事尽拣真诚的往上招呼,还怕人家存有戒心呢!莫欺少年智!
萧大人有话直说:御史台拿上去的结果,送到温泉宫以后皇帝不满意,让御史大夫,也就是他主持着再查。
鹞国公说,“查吧,高某还是那些话。”
萧大人说,“那本官就还那么写……韩中丞,你你再将上次的奏章誊抄一遍,本官签字就是了。”
高峻看萧大人说的真诚,有些不落忍,想对他说,让他去找李士了解一下,因为李士拉着高审行出城一趟,高审行就疯了。
但最后他忍下了,因为这会牵出樊莺送进来的口供,还不到时候。查去呗,让李士来查才好呢!
韩中丞将奏章再抄了一遍,萧大人不急着往上送,也与鹞国公下了两天棋,输多赢少,等太子李治再看到这份一模一样的东西时,又六七天过去了。
……
鹞国公终于结束了在御史台的、悠闲的、被“讯问”的日子,正式移交给了大理寺。看来,不把鹞国公的真实身份查个底掉,皇帝不会罢休。
大理寺日常是在刑部的指导下办案,谁都知道,连刑部都是在尚书令的手底下做事,这该怎么查?
御史台有大狱、大理寺有大狱、刑部也有大狱,可是大理寺的官员们私底下打听了,鹞国公在御史台连大狱在哪儿都不知道,净下棋了。
连上级部门刑部尚书刘德威这么铁面无私、一丝不苟的官员,对鹞国公这件事都不发一言,那别人要怎么查?
跟一般人还可动动刑,喊喊堂威,可刑不上大夫,还是个正二品的上大夫,还是个没被罢职的上大夫。
如果皇帝有话,那么给上大夫扒皮也成,关键是皇帝表面上气势汹汹,却连长安都不来,那些成套的刑具掂在手里除了累人,没别的用处。
最后还是鹞国公发了话,他要入大理寺狱!
执法部门要有执法部门的威严,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的了,姓高的不搞特殊。
于是,大理寺的官员们亲自带着人、挑了合乎尚书令品阶的头等监房,里里外外地打扫干净了,请鹞国公住进去。
然后再派人去永宁坊鹞国公府,将三夫人樊莺接到监房里来。
这个可不是搞特殊,够一定品阶的官员入狱,家眷可有一人入侍,白天晚上都可住在里面,当然住闷了也可以出去。
樊莺一进来,先上上下下地、晚上又里里外外地将师兄检查了一遍,一点毛病没有,她这才放了心,又把这些天外头的情况从头告诉了一遍。
听了褚大人表示过的、对“师兄”一句的疑问,高峻没有责怪师妹,这些天她压力最大,也最累。
不过他说,“是脓总得挤,其实你去找褚遂良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正好认清一个人,不然总是亲得没法儿,真来上一口躲都躲不开了。”
樊莺问,你真的不怪我?
高峻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会怪你!
第1163章 师兄说势
樊莺说,“我把褚遂良送的珊瑚珠扔还给他们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峻有些心疼这串珠子,但师妹这样有骨气的举动还是要支持,“扔给他吧,从此我们泾渭分明也好。”
樊莺说,“皇帝听说了高府这件事,气得吐血,我随长孙大人去温泉宫看望皇帝时,把黄莲珠送给皇帝了。”
高峻像让人揪了心,埋怨道,“你呀你,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那是值多少钱的东西,几乎可保我们一家无病无灾、平平安安了!我一听说,都要气得吐血了,看你拿什么来治我。”
樊莺道,“师兄,你要有危险,我要黄莲珠干什么呢!”
她看到师兄极为心疼的样子,才说,“不过皇帝说,只要他病好了,便将黄莲珠还给我们,而且还保我们一家人完整的出京。”
高峻道,“就、就这点承诺?他可真大方!”
又翻着眼皮子说道,“他既敢打这个保票,我还有什么不敢折腾的?”
樊莺问,“怎么折腾法?”
监房里也无外人,只有他们两个,高峻便把身份风波出现后,所有涉关人的心态及可能的行动给师妹一一道来。
眼下心里最美、但也最不踏实的人是英国公李士。
这件事出现后,停职的停职、罢职的罢职,只有李士升了官。
但李士的好处得自于阴谋,永宁坊一天不彻底倒下,将来尚书令还在他顶头上,他岂能安心?
因而,李士会在这段时间里拼命挖永宁坊的短处,不遗余力地将事闹大,让永宁坊不得翻身。
而他能够施力的人便是高审行。
最失落、也是最不甘心的是高审行。
高审行这个人志大才疏,视功名如性命,如今把老底都祭出去了,反而鸿胪卿的职位没保住,还被皇帝一撸到底,兴禄坊上上下下没人给好脸色,他最失落。
而且他只是大白着口地讲出来、鹞国公不是他儿子就成了?
高峻说,高审行面临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他得举出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话,不然便是藐视朝堂。
他若说以前的证据,为什么事情拖到此时才提出来?隐瞒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在欺君?
他若说近期的证据,反正高某是没地方给他找去,他与李士在一起的证据,我这里倒有一份。
这样一来就连李士也要防着高审行了。
高峻笑着对樊莺说,“你此时再看看,李士既要利用高审行,又要防着高审行,他累不累?如果高某再给他添点乱,不信他不忙中出错。”
在这件事件中,最蠢蠢欲动、要伺机而行的是褚遂良。
高峻说,师妹你要是不去找他,我还一直认为他是站在永宁坊这边的,这下子可是什么都看清了。
褚遂良以往装得多好啊,莺侄女长、莺侄女短,黔州抗旱他远在杭州都拉钱过去,但永宁坊才一摊上事,莺侄女就成了樊夫人了。
高峻说,此人眼里可没有朋友,只有他自己的好处,赵国公如果没有那个地位,你以为褚遂良会事事看赵国公的脸色?
因而,在这件事件当中,真正要有所图谋的恰是褚遂良。
他眼下已经是中书令、是挂名的宰相了,但不会知足,焉知他没有瞧着尚书令的职位流口水?
要达到这一点,那么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是他要谋算的对手了。
此人置身于鹞国公身份迷局的事外,哪一方也牵扯不上他,他若行事起来才无所顾及!
只不过这个人可比高审行把握多了,想让他冲出来,必须让他看到光亮才行。
樊莺黯然道,“你这么一说,仿佛我们一处有利也没有了,我心乱了,而你都让人关到了牢里,居然还这么头头是道。”
高峻笑道,怎么没有?谁的朋友能有高某多呢?
鹞国公说,支持永宁坊的人多的是,薛礼把着太极宫、大明宫两处大内的后门,皇帝一天不下决心搞我,就一天下不了决心动薛礼,他一天不动薛礼,高某就知道皇帝一天不会狠搞我……
樊莺笑道,“都让人关到监房里了,看把你能的!但薛大哥我看出来了,他是个可交的朋友,不知他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高峻道,这个不必你操心了,从送缠莺剑的举动上,我便看出薛礼不是白给的人物,他自会知道稳扎稳打,身不摇、站得牢,不会明着偏向任何一方。
还有两个重量级的人物,高峻说,他们居然都是站在高某这边的。
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以往高峻在赵国公府的投资都没白搭,只凭长孙润与永宁坊的渊源,赵国公想都不想,都会挺身站在永宁坊这边。
赵国公府大公子长孙冲在他的公主夫人死后,上升的势头几乎没有了,赵国公的希望都在么子长孙润身上。
李士回任兵部尚书,最不爽的当是赵国公,因为他挡了长孙润的道。
另一个注定会支持永宁坊的人是江夏王李道宗。
这是与高峻的交情是处出来的,而且自高峻上来之后,江夏王与心狠手辣的长孙大人明争暗斗不见了,两人的关系大有好转。
非但如此,李道宗的势力在北方五牧、在辽州都有所回升,你说他会打心眼里支持谁?
樊莺道,“要不我怎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呢,眼前本来一抹黑、连脚都不敢迈了。但让你一分析,我就觉着又有奔头了,大有奔头。”
高峻道,因此说,凡事一出来,不是看你的腿能跑多远,而是看你的目光能看出多远去。
他让樊莺再去褚大人府,去搞搞事。
眼下最该动一动的是褚遂良,他可不能再端着弩弓躲在后边了,想射谁射谁,万一失手了呢?得让他跳出来。
樊莺说,我才不会去,去了生气。
高峻说你得去,不然你抛珊瑚珠的举动,不是将什么事情都挑明了?幸好你没把珊瑚珠子丢到褚大人的脸上,这就还有转圆的余地。
不然,就等于将永宁坊与褚府的敌对挑明了,难道你想让褚遂良现在便将弩箭对准师兄?
樊莺说,“那……我还是去吧,去了怎么说?”
高峻说,我们不能把这串珊瑚珠子白扔了,将来万一不得不离了长安,我们一家用那副珠子买两座山都够了,岂能便宜了他们!
“你去了就说,心里有事走得匆忙,又是晚上,珊瑚珠链子丢了也未觉察,但总算想起来了。”
樊莺道,“可我看褚夫人那副样子,八成会装哑叭说没看到。”
高峻道,“没关系,让褚大人向她要。你此次出手,既拿回我们的珠子,还暂时避免了一个敌人,还让褚遂良帮我们把事搅和起来,是一举三得。”
说着,鹞国公从腰带里抠出樊莺得来的证词,交给她道,“把这个给褚大人带去,换回我们的珊瑚莲子。”
他说,这个证据李士、高审行都想要,可高某偏偏谁也不给,就给不嫌事大、又不涉其中的褚遂良,他会将此证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鹞国公猜测,褚遂良极可能带着这份证据,去一趟兴禄坊鼓运他们与英国公的矛盾、再去赵国公府秀一秀在此事中的存在感,最后还会去求见太子。
如果能由太子那里获得公正人的身份、一脚踏入到这件大事中来,那才是褚遂良最喜欢的。
樊莺听了师兄的分析,有些跃跃欲试。
鹞国公对她道,“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每个人、每一步,都在师兄兜儿里揣着呢!”
他最后说,“真正的朋友不必拉,须拉的朋友不是朋友,只是他们这些人支持我就成了?真正支持高某的不是别人,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
樊莺问,“提出暂停你职的正是陛下及太子,太子怎么支持你呢?”
高峻坏笑,“你以为思晴和崔嫣只是去夏州玩了?”他算了算,说,估计着夏州的信也该到了,保管太子一见,更会站到高某这里来。
樊莺想了一想,恍然地大声道,“武婿娘!”
高峻一把捂住师妹的嘴巴,探着脖子往监房外看了看,心虚地、低声地对她说道,“哪有你这么大声喊的!”
等看看外头也没引起不良反应,鹞国公才吁了口气坐下,撇着嘴道,
“老子朋友遍天下,正想着把事搞大、将脓挤开,掀开压在身份上的这块大石头。你看看、连李士、褚遂良都跳着脚地想帮老子。”
樊莺匆匆起身道,“我可不听你吹牛了,去办你说过的这事。”
她感觉浑身又有使不完的劲儿了,而前些日子,好像都大难临头了似的,奔走于悲壮的情绪里。
她本来打算在监房里好好陪一陪师兄,这次就更得忙了,而且从黄峰岭捉到的证人也须看好了,不能出现闪失。
……
夏州,几天前,四夫人思晴和五夫人崔嫣到达后,受到了副刺史崔元礼、长史突利的隆重欢迎。
夏州的百姓们纷纷出城、来迎接他们的女刺史。
思晴十分恳切地对崔大人说,“让崔大人你受累了,操着正刺史的心,却顶着副刺史的衔,都是思晴害的!”
崔大人笑着说,“刺史大人你可别再这么说了,连陛下都说过,下官做着副职、却拿着正禄,都是多亏了刺史大人的原因。”
女刺史说,“这样吧,总算我们姐妹来了,正好让崔大人放几天假,夏州的政务就由我顶替两天,等我们姐妹回了长安,再让崔大人操心。”
她说,“北方五牧有不少我们夏州的人,崔大人你看,眼下天气转暖,牧场上估计着草都绿了。你就去北方五牧散漫散漫,顺带慰劳一下我们夏州的牧子,钱我可都给你带来了。”
崔元礼求之不得,远离了案牍之劳,这等于休假啊,还有钱送,走到哪儿见到的一定都是热脸!
四百万大钱,这可就是四千两银子,当然也是夏州的空帐,但明年的赋税却是少交的。思晴一概不留,让崔大人都花出去,怎么花的不必一趟趟请示。
临行,女刺史只交待了一件事,找一位叫“武婿娘”的女牧子,找到后,崔大人不必亲自送回来,派几个人将她护送回夏州刺史府就成了。
崔大人欢天喜地走后,思晴接手夏州所有政务。
外有娘家的老人突利丞相,内有五妹崔嫣,思晴办起事来一点不犯怵。
她说得明白:从即日起,所有长安来的、和送往长安各部的公文、函件,必须交给她的助手五夫人崔嫣拆看、或审核后才能处置。
所有与其他各州府之间平行往来的函件、公文,与底下各县上行下发的文牍,必须由长史突利把关后才能处置,违者重责!
不几天,女牧子武婿娘便被崔大人找到了。听说是女刺史有请,武婿娘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夏州城。
思晴马上在城中招募画工,为武婿娘画像,最后与崔嫣两人一幅幅地与真人比对,留下最为逼真的三幅。
她们将武婿娘留在身边,让她每日里就在刺史府烧烧火、做做饭,而思晴与崔嫣姐两个,拿出一幅画来。
思晴道,“五妹,你的字写的好,你来写!”
字就写在画幅的空白处,写什么也不用琢磨,来时高峻都有交待。
不一会儿写好了,让武婿娘打了最黏的浆糊,密密扎实地封装好了,不送永宁坊,急送尚书省都堂,“机密!尚书令亲启,旁人不得拆阅,切切!”
高峻有言在先,画送到后,他已有可能不在尚书省都堂了,就是在都堂他也不看,这是专门要给太子看的。
……
李士总算借乱入主了兵部、将郭待诏甩在了后边,如果真让这个年轻人上来往兵部一坐,那就大势难回了。
只要在这个职位上巩固住,那么他再接续走起下台以前的雄心,不是没有可能。
接下来,李士的任务便是恐吓高审行,让他找准了矛头,别乱刺一气,要让高审行知道永宁坊对他的怨恨之心。
眼下,兵部自己说了算,增兵龟兹的事要着手进行,不能落人以口实,但怎么个增法,快慢强弱不是他的事,总之有人接盘就是了。
他看到有个年轻的信差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要往尚书省都堂去,连忙叫住他道,“尚书令又不在,你可别误了大事。”
第1164章 黔州修墓
这个小伙子是夏州来的,为难地道,“这怎么办,思晴刺史言明要送至都堂、交尚书令亲启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士耳朵一动,伸手,不容拒绝地对信差道,“给本官吧。”
对方道,“可你是谁,是什么职位?够不够资格看我们刺史的信?若我们刺史问我把信交给谁了,让我怎么说?”
李士戳着指头、指指脚下道,“这是哪里?是堂堂的尚书省!难道还有奸细?女刺史怎么派你这么个笨货来送信!快给本官。”
李士还真说对了,思晴特意找了个脚快、没什么经验的小伙子来送信。
打发走了信差,李士捏着这封信,很想知道里头写的什么。高峻早不早、晚不晚地将她们打发到夏州去,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再看这封信,被粘稠的浆糊粘得针插不进,英国公就更加确信这一点。
想将信挑开、看过之后再原样封装好,看起来也不大可能,这不是留下痕迹的问题,会将封皮弄破。
李士开解自己道,“就算是什么了不得的阴谋,我看过了总得去与人揭露,听的人信不信?怎比得上原封不动地给太子送去,我又脱了嫌疑。”
……
黔州。
长安鹞国公府的大队人马抵达,受到了热情的官方接待。
黔州刺史刘堪用、新到任的司马蒋师仁,都有一百个理由、将这些莺莺燕燕的来客待为上宾。
黔州驿馆的全套上等的客房全部都腾空出来,留给鹞国公府的夫人居住,中等客房是那些国公夫人们的贴身丫环的,下等客房留给长安来的护卫们。
接下来是隆重的招待宴会,刺史亲自祝辞,柳夫人答谢,八夫人苏殷说明此次的来意。
刘堪用拍着胸脯子保证,修缮故太子陵寝,便是黔州今春的头一等大事!
他们陪同着长安来人,到故太子的陵园里察看,从贞观十九年正月李承乾离世至今,不过四年的时间,但这里早已荒凉、破败到出乎人们意料的地步。
一个被贬作庶人的故太子,身后之事还能好到哪里去?首先这里的规模就比不上家境略好的大户,但承乾的身份又与普通人不同,让某些人窥伺。
当柳玉如等人,在刘堪用的陪同下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默然无语。
这里地处偏僻,一走近,他们就发现脚底下、甬路上的石板早就被人抠走了,也许被什么人拿去垒了猪圈。
苏殷说,原来祭祀所用的一只石鼎也没有了,估计是让谁拖去做了牲口料槽,陵包上还有两只盗洞,看来里面也让人光顾过了。
故太子的墓地上只留下了一左一右两头石牛,这真没什么用,也不能耕地。
再加之块头也是真大,但要小上两号,估计也得没哪怕拉回去做个拴门石也好啊,省得风将大门吹得“咣当、咣当”的,那得多费门框啊。
当着外人,苏殷忍不住落了泪,柳玉如、谢金莲、李婉清、丽蓝等人也跟着唏嘘不已,这就是当初荣耀万分的大唐储君的身后之事。
刘堪用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在他的治下。
而今天从长安来的人当中,便有一个曾经是故太子李承乾的正妃,眼前的景象不知要让她如何的痛恨。
这是一群感情丰富、身份又极为显赫的人物,万一她们往长安写封信说这里的情况,那么,首当其冲的责任就是他这位刺史的。
八夫人苏殷说,责任全都是前任刺史高审行的,他在位最久,如果一开始就有个严厉的规矩,没有人敢这样放肆。
苏殷对刘刺史说,她刚才的这番话不是说说就罢,她要原封不动地、一字不落地写信去尚书省都堂,让尚书令弹劾原任刺史高大人的问题。
“刘刺史你放心,这不关你的事,你才来了几天?相反的,如果陵墓修缮的好,我们姐妹不会不提大人的功劳。”
这便是对陵墓一事有个定论,刘堪用想不到,兴禄坊高府的媳妇,居然能够这样直言不讳地指斥她们公公的责任。
这让刘刺史油然而生了绵绵的感激之意。
按着她们的意思,黔州刺史府马上招募能工巧匠,采制石材,工程立刻开始。刘堪用说,要从山下一直修一条好点的青石板路到这里,以方便人们瞻仰。
外宫苑总监说不必,那得花多少钱?石板一块也不铺了,安排些人手,将来路上陡峭之处凿一凿就可以了。
刘刺史说,墓前的石雕也要再增加几对,两班的文武总是要有的。
柳夫人说不必了,故太子已是庶人,他的身份也不允许啊,再说搞那些排场做什么,人都没有了。
那么祭祀所用的石鼎必须要再补齐。哪知二夫人谢金莲说,这不大好,再让人搬走了可就是刘大人的责任了。
谢夫人说,去山上拉一大块、一般人拉都拉不动的大石来,凿出平面,方便人摆放供品、香烛也就可以了。
但苏殷说,树是一定要多植些的,看起来有些生机。
正好上次鹞国公来黔州时,曾定下过植树的大政,刘堪用马上从底下抽来了一批人,先将陵地四周遍植长青之木。
回到驿馆,苏殷、柳玉如等人聚到一起,写直送尚书省都堂的信件,添油加醋描绘李承乾墓地上的破败样子,然后又请刘刺史过来过过目。
刘堪用一看,外宫苑总监果然言而有信,只字不提黔州现任,而对上一任刺史一句好话也没有。
她说高审行好大喜功,在黔州开天辟地,唯独对故太子的陵地不屑一顾。
刘堪用暗地里咂舌,高审行哪辈子没修好,娶了这样吃里扒外的儿媳妇。
打了粘稠的浆糊,密密扎实地封装好了,急送尚书省都堂,“机密!尚书令亲启,旁人不得拆阅,切切!”
一连着几天,刘堪用都不敢离开工地上,国公夫人们有个什么吩咐,好即刻付诸行动,司马蒋师仁偶尔也来看看。
但他们发现,通常这里只有一位或是两位国公夫人在场,其他的人都不知去了哪里,也不便仔细过问。
不过很快,承乾的陵地就有了改观,这次的修缮风格迥然不同于上次,肃穆却不奢华。
关键是,这里一块可搬、可用的东西也没有。
苏殷规划说,在沿着上山的小道上,每隔三五里还要修建石亭,可供路人小息、避雨,将来完工后,这里将与黔州普通的山地融为一体,毫不出众。
这天,刘堪用回到刺史府处置一下公务,在墓地上才几天的功夫,函件已堆积如山,公案上都堆满了。
有一件长安来的公函,要首先处置。封的也不严密,他首先拆开。
用拇指一捻、一挑就开了,原来是中书省发来的,《天下各州征鹞国公、尚书令过失议》。
刘堪用一见题目,便大惊失色,以为他最近忙的眼花了,揉揉眼再看了一遍,没有错,明明白白地都写着呢。
首先让他吃惊的是,来函明明白白地写着征求尚书令的过失,难道尚书令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犯事了?
可他的五位夫人还在这里呢,这说明,这些国公夫人们刚刚出京没几天,公文随后就发出来了。
再者,这样的公文也不该由中书省下达啊。中书省佐天子而执大政,帝王诏才会归中书省拟定,文体有册书、制书、敕、牒等七种,但拟定后也要借由尚书省对应的尚书部来下达。
议1,不在中书省行文范围,居然也出自于中书省!
刘堪用赶紧去看,越看越是心惊。
此《议》中说,原鸿胪卿高审行,当延检举本朝尚书令、鹞国公峻身份有假,疑似冒名。
皇帝陛下已令中书省主持,大理寺、吏部、刑部、御史台五部会审,务要匡扶正气、端肃朝纲。各州凡有知鹞国公身份细节者,均不得截留,一概上报……
刘堪用往后一靠,只觉着后脊梁上冷风嗖嗖的。
别的任何一州还好办,可他的黔州怎么办?这么多的姑奶奶、少国公可都在这里呢!
真是福祸无凭。
刘堪用在崖州兔灾之后是怎么到的黔州,今天又是怎么升上来的,他很清楚,这不就是鹞国公高峻、到这里来了一趟之后才出现的起色?
可今日之事,很明显的,又一次何去何从、都事关着自己仕途荣辱的抉择摆出来了。一个不慎前功尽弃!
这不可能、是外宫苑总监从黔州发出的奏章引起来的后果,因为黔州的函件才走了不几天,此时正在路上呢。
只能说她们在来黔州之前,长安的事态已然萌生出来了。
而且,很明显鹞国公的决定又提前了一步,将他的绝大多数的、形如累赘的夫人、孩子们都打发到黔州来了,打着公办的名义。
这是个精明的、行事绝不拖泥带水的年轻人,而且任用官员也不唯亲。不然他刘堪用带着崖州抗灾不利、被降职的经历,绝不会有今天。
一州之刺史的任用可不是随随便便,虽然任用权在皇帝,那也得有人举荐。尤其是在边远的州府,刺史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有多少未获功名的文人、游子,多少名门、大贾,恨不得在大路上一头撞在刺史的轿前、以获得与刺史大人产生交集的机会。
经过痛苦的一番思考,刘堪用仍然不相信鹞国公会这么轻易地倒下,即便要倒下,别人可以落井下石,他不能。
他沉声吩咐道,“快来个人,给本官打稠些的浆糊急用。”
不一会儿,浆糊打好、送到刺史大人的案前。刘堪用亲自下手,抹着浆糊、密密扎实地又将中书省来的这封函件封死了。
刺史大人将这封函件漫不经心地往信堆上一丢,起身往李承乾陵墓的修缮工地上来,见苏总监。
他对国公夫人说,“呃……下官惭愧之至,眼下正是值树季节,各处都要下官亲自去督办这是尚书令上次来时关照过的大事,不得不认真对待。”
工地上只有苏殷总监,其他四位国公夫人们又不在,苏殷不知他要说什么,看着刘刺史。
刘刺史说,“再说修缮故太子陵墓之事都是粗活儿,风里来雨里去,每天都要登山,让各位夫人们如此辛苦,而本官却躲在刺史府中看看公文,就太不妥贴了。”
这当然不是刘某惧怕案牍之劳,而是,自他升任刺史之后,一直未配备长史,刺史府的文案积了不少。
而鹞国公的夫人们哪一个是白给的?刘堪用说,不如我们暂且换换,下官来做这些粗事,求夫人们回刺史府。
鹞国公的八夫人百般推辞,最后只好同意。
刘堪用想了,反正中书省的公文才到,他只当是没有见到,那么到时候要推托一下也有的说了。
这就是故作糊涂地通风报信了。
如果国公夫人们看到这封函件之后要走,他绝不拦着,好钱好物地打点给她们,还要蒋司马多派人手护送出她们出境。
如果她们不走的话,永宁坊绝不会有事!刘堪用与其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勿宁说是相信鹞国公这个人精没有人会把夫人孩子置于险地。
那么,长安的事不出个眉目,他这个刺史就一步也不回刺史府,一步不登,谁也别想轻松地找到他。
黔州这么大片的地方,一天爬一座山也得半年,他要现场公办的事务、简直多的是,还要给上任刺史高审行擦屁股。
苏殷入主黔州刺史府,一眼看到了那封中书省的来件,很快,在盈隆岭植树的另几位姐妹都被叫了回来。
她们的震惊注定强过了刘刺史百倍,柳玉如平静地说,“我要回长安。”
姐妹们都说,“这怎么行!我们为什么出来?还不是为了不给峻添累赘?可好,刚刚出来了你要回去。”
柳玉如流泪道,“樊莺也不知忙成什么样子了,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这都五部会审了,峻指不定在哪座大牢中了,我要去陪他。”
苏殷说,“这绝对不许可!刘刺史的善意很明显的,峻让我们到这里来一定不会有大危险。我们在这里,长安的什么事能不知道?你说说,你回去能帮他什么呢?在黔州倒是有点可做的。”
柳玉如说,“可是他的身份我最清楚,不能让他独自一个人顶着。”
李婉清说,“姐姐你要把自己当作个物证送到公堂上去?想帮谁?”
柳玉如就不坚持了,但她找到黔州司马蒋师仁,让他给准备了一把带鞘的锋利小刀。
有多大呢?连刀带鞘儿,攥在手里谁也看不到。
苏殷吃惊地问,“妹妹你要刀做什么,这也不像是要帮谁去打架。”
第1165章 五部会审
她找出一套套裙,亲自动手,在后边的裙腰里缝了一只窄窄的口袋,用的是颜色相近的料子,袋口掩饰在繁复的褶皱里,不仔细盯,根本发现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她把小刀塞到里面去。
“好啦!”她长出了一口气,“就算绑住我,我也能了结了自己。如果我下次要回长安,谁也别拦着我。”
众人目瞪口呆。
黔州刺史府外,出现一位须发苍然的老者,他身子挺拔,不知有多大的岁数了,在已经来过一次的刺史府大门外,老者感慨道,
“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年前还是雄心勃勃的高刺史,此时却在长安饱受着煎熬,何苦来哉!”
刺史府的护卫居然还认得他,就是为上一任刺史夫人治过眼病的那位老神仙,他们让他直步入内。
老者对鹞国公府的几位夫人说道,“老夫来自终南山,是莺丫头叫老夫来看望徒孙们的,不来不行。”
这些国公夫人们纳头便拜。
……
天下各州先后都接到了中书省下达的《议》书,并在各县传达下去。
五部会审的主要负责官员褚遂良此时正稳坐钓鱼台,静等下边的消息上来。
褚大人与当事两方都没有什么瓜葛,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更是做到了不偏不倚,没有一丝的牵连。
自从鹞国公高峻摊上事以后,满朝的文武都处于一种表面上的静默状态,不知道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还是拿不定主意采取什么立场。
因为就连赵国公长孙无忌,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发一言,一边是与长孙大人有着亲戚关系的兴禄坊高府,一边是鹞国公,他不好说话。
这让一向遇事、都习惯看一看长孙大人眼色的褚遂良,也失了根据。
但他不能等,得先人一步有所行动,不然怎么在皇帝那里留下深刻印象?
鹞国公府的三夫人樊莺再到褚府来了一趟,要走了那串价值连城的深海红珊瑚珠串子。
褚夫人一百个不乐意,私下里对丈夫说,“永宁坊已经是摊上大事的人家了,凭什么还给她?”
褚大人手中晃着樊莺拿来的那页证词,对夫人说道,“有了这东西,本官便能置身于一个中间人的位置上,可比那串珠子值钱多了。”
连当事人之一的鹞国公,都将这么一份至关重要的东西交到褚褚良的手上,如果不是公正无偏的人,高峻怎么会这样做?
他拿着证词去兴禄坊高府,让哥几个从头过目,让他们看一看英国公李士的阴谋,调动起他们对英国公的痛恨之情。
高审行看过后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吃过了巴豆。
让李士耍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连府上的兄弟们、都知道了他对崔颖和女儿崔嫣的怀疑,褚大人也知道了这件丢人的事。
到了这时,高履行、高至行这些兄弟们,才算真正明白了五弟发疯的原因。高峻不是亲生的,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呢,现在,连女儿也不是亲生的。
现在,就算兄弟们想劝一劝老五,也开不了口了,毕竟高审行是个做过刺史的人,郭孝恪丧妻之后多年未娶,而崔颖三天两头往西州跑……
褚大人再去见太子殿下,也让他看一看手中的东西。
太子恹恹的,话不多,看过后只是对他说,“你去办你的案子吧。”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让太子心烦的是,刚刚由李士送来的、夏州的绝密函件他已经看过了,夏州刺史思晴的信中只有一幅画。
李治一眼就认出画中的人是谁,画的留白处只有几行字:
“峻,我们在夏州无意中找到了武媚娘,你可猜不到她长什么样子,怪不得皇帝会令她出宫。她在夏州过得很不好,我们将她收留在刺史府,妥善照顾起来了。思晴,崔嫣,某月某日。”
李治大吃一惊,深悔上次、派四名内侍去夏州大错特错,派错了人,留了这么大一个尾巴。
如今再想善后,派四百个人去夏州也不好使了。
表面上看,这只是鹞国公府两位夫人在夏州的好心之举,出放才人过得不好,她们接“武媚娘”到刺史府照顾起来了。
然后把这件大事向鹞国公说一说,重点说一说“武媚娘”的丑陋,因为她们两个都很漂亮。这便是女子的虚荣,不吐不快的虚荣!
为防止她们的丈夫不相信,还特意画了图。
要是下一次,她们再将这样的一封信送到皇帝那里请功,会怎么样?
太子殿下头一次不寒而栗,将夏州来信在烛火里焚了,心想,看来鹞国公的身份一案,自己得适当插插手了。
……
接到公文的州府很快有回函到长安:鹞国公高峻从来没到本州来过,有关他身份上的事,本州已在底下问过,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褚大人再耐心等,高峻或他家人去过的地方,大概总会有些发现。
接着,杭州,鄂州,郎州,凉州,鄯州,邓州,这些高峻足迹到达过的地方都有回音,结果同样令褚大人失望。
因为有中书令褚大人坐堂,五步会审的案子总算一板一眼起来,所有涉及到的人,叫到谁,谁须到大理寺听询。
褚遂良原本以为一定会举国惊动的大事,到了最后就是长安城人心惶惶。
鹞国公高峻在接受问询时还是那些话:原来我还以为自己就是高府的,但高审行这么一说,连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了。
随后,稍远一些的台州、黔州、雅州、辽州也有回函,褚大人聚齐了五部首脑一一拆阅,这回倒是有了些内容。
台州说:鹞国公乃是苏刺史之婿,苏刺史于此事上严格履行了回避,以下结论性的回复,均是在台州长史的督导之下进行的:台州没什么可说的。
辽州:鹞国公曾与江夏王爷、莒国公到过辽州几日,匆匆而过,但已留下了不错的口碑,连守城的四城门官都交口称赞鹞国公。
泉州:我们受过灾,城乡人都念着鹞国公、尤其是瑶国夫人的好处。
雅州呈上来的,是一大摞各县一丝不苟搜集上来的材料,说话的人很多,有老人、有妇孺,有各级的官员,高峻曾在那里出没过一段时间,但提交上来的东西多是多,都是说鹞国公好的。
在这一摞材料的顶头,附着雅州郡王李道珏、和他两名王妃的一页纸,褚遂良当众打开,上边只写了一句话:吃饱了撑的!
这份搜集鹞国公问题的《议》,有将皇帝摆在抬头,说明这不是皇帝的意思,至少不是皇帝确切知道的法子。
此《议》也没将太子摆在最前面,说明连皇太子可能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想掺和。
中书省越责行文,李道珏没必要客气,用这句话表达了他的不满。
人家是郡王,是皇帝宗族,褚遂良匆匆放下,再拿起黔州的回复。
他认为黔州是高审行的故地,他在那里经营了数年,总该有些新东西。
黔州的回函出人意料,让人眼前一亮,字太漂亮了:
“天时如梭,不等须臾。刘刺史忙于植树,已旬日不在刺史府,此函所写的每一句话,都与黔州刺史刘大人无关。”
“这是个凡事只凭出身的国度?出身好便可以驾鹰斗狗,出身不好便被宵小之辈纠缠,仿佛抓住了对手身份上的错漏,便抓到了道义的至高点,可以大义凛然。”
“氏族之分,根深地固,因而多了论资排辈之风,少了实干兴邦之气,害莫大焉!陛下于贞观六年,命阁老高俭重修《贞观氏族志》,意在摒除恶习,还万马奔腾之乾坤。怎么时至今日,仍旧有人执身份之辞不放?”
“英雄不问出处,既然尚书令可以不必由姓李、姓崔1的人担任,那么,为何鹞国公非要姓高?”
看到这里,褚遂良苦笑,文后署着拟文之人的名字:柳玉如。后边一一签着谢金莲、李婉清、苏殷、丽蓝的名字。
西边,只有安西都护府治下的各州,对中书省的这份《议》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回复。看来郭孝恪这是故意不闻不问,连理都不予理采。
最后,地处最近、和最为偏远的两处地方终于有了点有用的东西。
长安县、万年县离着最近,偏偏是最后才有东西呈上来,这说明他们都当个大事来办了,同时也经历了很艰难的权衡。
长安县回复说,鹞国公五夫人天雨不归,崇化坊清心庵的尼姑们曾全体出动,冒雨帮着寻找。
县府确认,崔嫣曾于该庵修行而之前她是来自于兴禄坊高府。
原来,长安县报上来的晚,是去核实这件事了。一县之尊想从几名胆小怕事的尼姑嘴里掏些东西,还是有些办法的。
褚遂良不动声色,但内心里却很激动,崔嫣出自于高府,却化身成为了高峻的夫人,那么在高峻和崔嫣之间,总有一个人的身份是假的。
万年县回复说,因鹞国公五夫人崔嫣误陷平康坊,三曲之地曾被打砸,万年县衙役前往维持,也被收拾一个狠的,怀疑是永宁坊高府的管家所为。
看来还是京县官员们的觉悟高啊!不约而同盯上了五夫人崔嫣。
班文志妻兄的玉店曾经被高峻砸过,姚丛利的兄弟被高峻的管家揍过,这两位大县令,原来一直将心中的委屈深深埋在了心里。
以往鹞国公强势时,可能这两件事自然就忘了,但如今,有中书省的公文在手,他们以公对公、只要不添油加醋也就成了。
即便高峻将来没事、复了位,位高权重的宰相不致于找这个后帐,后帐自可与中书令去找。
再说,万一高峻越查越深、抖落不干净了呢?可能有利、而不大可能有害的“公事”,何乐而不为!
崖州的程刺史回复说,当年鹞国公带着柳、樊二位夫人经过邓州时,樊夫人私下里曾多次称高峻为“师兄”,这是个疑点,是哪里来的师兄?
看来,原邓州的程刺史也是恨高峻的,把老帐都翻出来了。
不过程刺史的意见又让褚大人心头一动,他也不相信,上次樊莺去褚府时脱口而出的“师兄”,就像她解释的那样。
按着程刺史所说,高峻去邓州时应该是西州别驾,而他认卫国公李靖为师,却是做了兵部尚书之后的事情,樊莺的解释岂不是在应付?!
案情终于有了突破口。
对“师兄”称谓的怀疑,褚遂良原来还不愿多提,这会将他直接暴露在鹞国公面前,但是崖州程刺史白纸黑字一到,褚遂良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马上开堂!
除了最为重要的人证、鹞国公府的五夫人崔嫣此时在夏州,所有的人都到了,五个部门的大员齐刷刷往那一坐,鹞国公高峻再一次被请上来,还给了座位,三夫人樊莺就在他的身边。
第一个被问到的又是高审行,褚大人问他,“崇化坊清心庵,原来有一位纯青子道姑,据该庵人说,她可是由高府过去的,审行兄,你做何解释?”
高审行脸色苍白,褚大人的这个问题,摆明了不能蒙混过关,他吱吱唔唔,不知如何的回复。
倒是前来听证的老大高履行代为答道,“是有此事,当年崔嫣因为一件事伤心过度,跑到清心庵三年,我们府上的叔伯都是知道的。”
“那么,是因为什么事让高府的小姐伤心了呢?”御史大夫萧翼问道。
高履行回道,“因为这孩子与高峻两个之间的一些事,那时高峻还在府中,没去扬州呢,不知怎么招惹了她,让她伤心了,这才去的清心庵。”
人们陷于暇想之中……鹞国公早年,原来让五夫人伤心了。
只有褚大人丢下高履行,又问高审行,“这件事,长安县已经结论,崔嫣乃是审行兄与夫人崔颖的孩子,鹞国公与崔嫣既在一个屋檐之下,早年怎么又伤过一个女孩子的心呢?”
这个问题暗含杀机,褚遂良把长安县摆在前面,如果高审行承认崔嫣就是他的女儿,也就直接证明了高峻不是高府中人。
高履行说,“褚大人你错了,崔嫣是弟妹崔颖的孩子,但却不是五弟所生。”
高审行诧异地扭脸去看大哥,高履行拿出一封信,呈给褚大人,说道:
“这话由我说出来,也许诸位大人是不信的,正好五弟妹刚刚由西州写了一封信回来,这是弟妹亲口说的。”
高审行不知道这封信,崔颖写给了大哥,大哥也没让他知道。
第1166章 六部会审
高履行看到,在褚大人接信的一瞬间,五弟高审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书省的《议》题送到安西都护府之后,郭孝恪虽然没有官方的回复,但是一定也让崔颖知道了。
一直以来,府中的兄弟一直都认为,崔嫣是五弟与崔颖的孩子,而且崔颖一直也没有否认过。
这回,崔颖专门写信回来澄清这件事,除了有着对五弟深深的失望,她也是豁出来了,不得不豁出了女人最后的脸面来承认这件事。
高审行纯粹是自取其辱,把每个与高府有牵连的人都逼到绝路上来。
崔夫人的信很短,褚遂良看过之后,又递给其他的大人们传看。崔夫人在信中说,早年乱世,她身怀有孕,不得不为腹中的孩子考虑,她骗了高审行。
女儿出生后她一直内疚于心,一直也没有勇气承认,但听说因为女儿崔嫣的身份影响到了女婿,她只得说出来了。
崔颖自请出门,随信附有她专门写的一份出门文书,画着她的手押。从这一刻起,她就更不必回长安来了。
樊莺忍不住眼圈儿发红,西州母亲此刻内心中的屈辱,她最能体会。
这里是五部会审的严肃场合,不是闹市,不是街坊婆姨们东家长、西家短的传言,高峻和那些堂上的大人们一样,面无表情。
如果褚遂良到此而止的话,那么,以后他可以考虑放过他。
鹞国公冷若冰霜的表情,褚遂良也看到了,恰在此时,后堂中有人咳嗽了一下,褚大人想了想说,“今日先到这里。”
然后第一个起身。
……
直到目前为止,高审行在当众承受了崔嫣的身份带给他的、新的屈辱之后,其实还是抖落不清:
在今天之前,既然你一直认为崔嫣就是亲生女儿,那么高峻呢?你既然早就认为高峻不是你儿子,为什么拖到这会儿才说?
高审行的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
反倒是高峻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崔嫣是崔颖入高府时带入府的孩子,没有人对高峻说崔嫣是谁的女儿。
就连高峻娶崔嫣入门的时候,府中也没人提示这一点,更不要说反对了。
回到府中,高审行心如飘篷,兄弟们没有一个人给他出主意,这点事儿弄得太乱了,只要有一句不慎,绕进去再也说不清楚。
崔颖的来信虽然让高审行难堪,却给了他一个改口的机会。
比如,他可以说,其实他早就知道崔嫣不是他的女儿,只是贪图崔颖的美色而故做不知。
这样的说法,除了让高审行自己再添几分不光彩之外,至少他对于鹞国公身份的揭露、就可以牵强地理解为是出于气愤了。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吃饭,也没有人来请他,一切的大主意都须他自己拿。
如果崔颖的这封信不是写到了高履行的手里,高履行都不想出面。
高审行经过了慎重的思考之后,下了这个痛苦的决定,事情发展到今日他才发现,这居然是唯一能澄清他前言的说辞。明天他就这么说。
回到了监房,高峻与师妹说,“我听到后堂有人咳嗽了,本来褚遂良还有话要讲,但他听到咳嗽声才止住了。”
樊莺问,“我只顾着替母亲伤心了,没有听到,但谁的咳嗽能这么值钱呢?连褚遂良都得听。”
高峻说,我听出来是太子,也许思晴从夏州写来的信已经在太子手中了,难道高府的这个破身份我就摆不脱了?
……
在会审时,太子李治就是在后堂,耳朵一直听着前边的动静,他与褚遂良说的清楚,褚遂良听到后边的动静不得不终止。
但他不甘心,又背着太子去了温泉宫,他是五部会审的主官,去向皇帝奏报一下案情,连太子也不能干涉。
不知他与皇帝是怎么说的,从温泉宫回来后,五部会审就变成了六部会审。按着皇帝的意思,兵部李士也掺和进来了。
看来,崔颖从西州写来的信并不能令皇帝信服,他还要下下猛药,让与高峻顶劲儿最大的李士来参与审问。
褚遂良打着沟通案情的名义,私下里将樊莺给他的那份证词也给李士看了,他冷眼看着英国公,英国公的脸上一丁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
回去后,李士把当晚领头冒充劫匪、在黄峰岭后山劫持高审行的头目叫出来,问他,“你的人可有缺少?”
英国公双眼像鹰似地这么一盯,那人腿一软跪倒,“老爷,是少了一个,但当晚黑灯瞎火、各走各的也没有注意,后来小人以为他走亲戚去了。”
李士一脚蹬过去,“你娘的屁!若非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以为老子会饶过你!”
第二天,六部会审如期开始,这一次就不是褚大人冲在前面,换上李士了。他不提崔嫣,不提高审行揭露高峻身份的始末缘委,而是一下子提到了高峻与樊莺的师兄妹的关系。
“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李士客气地问道。
褚遂良补充说,“樊夫人好像对本官说过,她说自从鹞国公认卫国公李靖为师后,便称你为师兄了,可来自崖州的消息说……”
樊莺抢白道,“褚大人,你可别借一个小女子的口来说话,公堂上是讲究证据的,我可有字据在你手中?你拿出来!拿不出来的话便是你居心不良。”
褚遂良让樊莺问得有些吱唔,李士连忙接话,“樊夫人你不必急,褚大人也是皇帝陛下亲许的会审官员,即便他有些猜测,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樊莺怒火填胸,矛头一下子指向了英国公,“纵奴冒匪,蒙蔽高府的朝延命官,也是出于公心?是谁举荐你跑过来的,举荐你的人与陛下说没说这件事?应该受审的正该有你!”
李士冷笑了一声,“好漂亮的一张嘴!焉知本官此举,不是为了挖出大唐中枢手掌重权、且隐藏最深的人物?”
樊莺气得脸都憋红了,“你真无耻!”
褚遂良提醒道,“樊夫人,英国公说得有理,但你不可辱骂会审官员,鹞国公有职、爵在身,本官总该给些面子,但你要注意。”
高峻拉了一下师妹,让她安静。
事情到了今日,该跳出来的总算都跳出来了,而薛礼仍在左千牛大将军的职位上,仍然负责着玄武门的防卫。
皇帝的想法,他隐约的也猜到了一些。
夫人崔颖为了保她的这个女婿,不惜将自己绑在了耻辱柱上,那他高峻又有什么不可说的!
鹞国公对李士笑笑说,“英国公果然深藏不露,嘴也刁得很,高某佩服!但不知我隐藏了什么?你尽可问,高某如有一句假话,怎么配得上男子之名!”
樊莺扯他道,“峻!”
鹞国公满不在乎,大声对她道,“师妹!当初你由终南山去西州找我时,师父是如何对你讲的?让你凡事都听我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樊莺不说话了,担心之意猛地更加浓烈,但心却无由地松了一下。
师兄正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会让人逼得走投无路、连个大声也没有。只听高峻朗声问道,“英国公,你有什么要问本官的?”
李士说道,“下官要问的,就在鹞国公方才的那番话里。据下官所知,樊夫人曾在终南山习武,这件事中书侍郎樊伯山曾对褚大人提过。”
褚遂良点头道,“有此事。”
李士:“既然那时你们便是师兄妹,我便要问一问审行兄……高府那个后来去扬州、出州织锦坊令的公子高峻,可曾在终南山习过武么?”
高审行连连摇头。
今天一上来,英国公和鹞国公便开始过招,高审行昨晚想好的一番话、居然没有出口的机会。如果早说出一句,居然又落入网罗中抖落不清了。
鹞国公笑道,“英国公这个弯子绕得可真大,去终南山习武的高峻,可不是去扬州出任织锦坊令的高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高峻的这话,不就等于承认他不是高府中人了?
褚遂良最先反应过来,他不顾得礼节,声嘶力竭地用手点指着高峻喝道,“果然!果然英国公姜是老的辣!若非本官偶然想到在陛下面前举荐英国公上来,你是不是还不想承认?”
高峻冷笑道,“原来是褚大人举荐的英国公!高某这才知道!”
褚遂良厉声问道,“你冒充高府公子身份,以此窃取高官厚禄,为什么早不说明,偏偏等到今日、走投无路了才肯讲?”
高峻道,“褚大人,本国公真不明白,你想让我早说什么?你倒摆一摆看,高某的高官厚禄中,哪一阶升上来的理由是‘高府公子’?”
“你明知自己非原来的高峻,为何不早与陛下言明?”
高峻道,“原来本官一直以为自己是高府中的公子,但偏偏高审行又说我不是,这本官有什么办法!”
樊莺道,“就是,我还怀疑褚大人你、根本就不是褚府的真正传人呢,或许你就窃取了褚府的名望,以此来冒领高官厚禄!”
她说,“最好把你父亲……不,把你母亲叫来说清楚才行呢!”
褚遂良气得脸成猪肝,“放,放肆,本官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再说本官的身份本官自己怎么能说得清楚?”
高峻仰天大笑,“师妹,真有你的!”
褚遂良连声说着,“不审了,不审了!本官这便去与陛下言明,鹞国公身份一事业已查明,纯是冒充。”
高峻道,“你急什么,高府五老爷还有话要说呢,原来任过织锦坊令的那个高峻,人哪儿去了?他难道就是真正的高府公子?”
褚遂良没法,又坐下来,没好气地问高审行道,“审行兄,你倒是说说看,先头那个公子高峻,是不是你儿子?”
高审行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是。”
说是六部会审,其他几位官员纯粹是摆设,只拿两只耳朵去听、都已经掰扯不清了。
高审行最后一句话,更是引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动静。
褚遂良一时也回不过味儿来,下意识地看了看鹞国公高峻。那个不是真的,那么这个……那个……这个……他尴尬地冲鹞国公苦笑了一下。
鹞国公对他说道,“褚大人,本官师妹讲得好,儿子的身份总得母亲来说,这一点你便比不上本官了!本官和你一样,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本官比褚大人强的是母亲尚在。你何不派个人去大慈恩寺,将本官的母亲接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褚遂良:“看来也只有依鹞国公的提议了,来人,去大慈恩寺!”
道空长老青若英很快便被人接过来,高峻、樊莺连忙上前扶住,“母亲大人,儿子有些事打扰了你清修,是我不好。”
高履行、高至行、高慎行今天都来了,也与青若英见礼。
青若英指着鹞国公,对堂上众人说道,“各位大人,这个高峻,才是我原来的儿子,而去过扬州的那个,恰恰是被人偷偷换来的,把这个给我换走了。”
堂上又是一片倒抽凉气的动静。
青若英说,“老天有眼,这个儿子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
褚遂良问道,“但是夫人,你怎么断定鹞国公必是你儿子呢?”
樊莺接话道,“褚大人你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母亲说了都不算,那谁说了才算?”
青若英又欲开口,忽然感觉高峻牵着她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于是说道,“是呀,我儿媳说的对,我说是便是,不然大人你相信谁,便去问。”
鹞国公说,“今日散了吧,本官陪得了你们,本官的母亲却陪不了。”
听了这话,褚遂良、李士默默无语,竟然就都站了起来。
……
己未日,是三月十六。三天前,丰州置中都督府,都督的人选空缺。
中书省、御史台、尚书省一半的高官都在高审行引出的这件案子当中,一连三天了,连丰州都督的人选,也没人给皇帝个建议。
自冬至至今,大唐举国无雨。
山南道二十多县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赶到长安替尚书令求情。
他们不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反正各县中都得知尚书令摊上官司了,长安大张旗鼓地征询尚书令的过失。
但尚书令能有什么过失呢?即便有点过失,他们更要赶过来。
因为开春后,往年历行的疏浚水利的民役征派,他们十六、七岁的儿子,头一次都不必出役了,而这正是尚书令的恩情。
第1167章 民情如水
人们成帮结队,陆陆续续地翻过秦岭赶到长安,到尚书省官衙外、到永宁坊、到大理寺,举着找人代写的万民折替尚书令求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后,泾阳县县令高峥,居然亲自带着本县上百名百姓,扛着他们自己编织的龙须席赶到了长安,一为声援高峻,二者就是为这些远道而来的乡民送些铺垫之物。
樊莺不能再陪着师兄了,百姓们的情意弥足珍贵,高峻让樊莺赶回永宁坊,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声援者,并好言劝他们回去。
这可能会事得其反,而且天时不等人,谁家的地里没点事呀。
永宁坊鹞国公府别的没有,地方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有高峥送来的龙须席,往鹞国公府的空场上一铺,只要不下雨,晚上也是不怎么冷的。
管家高白和菊儿、雪莲忙着买菜、买肉,厨房开大灶,做饭菜款待这些人,刚刚把这些人安顿下来,西州的人就到了。
这次来的人更多,领头的是交河县令罗得刀,西州的万民折一定就是罗得刀亲自写的,抑扬顿挫,已经送到温泉宫去了。
但是鹞国公府中的地方就不大够了,人们白天去大理寺,晚上时便将席子铺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外去了。
皇帝问,“来的人可有各地的官员?”
内侍答道,“回陛下,都是普通的乡民,官员只有两个,一个是泾阳县的高峥,一个是交河县的罗得刀。”
皇帝道,“这才可怕,民情如水,可以汹汹,可以润泽……朕的尚书令难道就没有制止他们?”
内侍道,“陛下你忽略了,鹞国公此时还在大理寺狱里呢。”
皇帝道,“传朕的口谕,由太子亲去永宁坊,对这些人多加抚慰,这可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嗯,让赵国公陪同前往,至于他们宽免鹞国公的请求,太子尽可酌情应允!”
于是,赵国公陪同着太子李治赶赴永宁坊。
有关“民情如水,可以汹汹”的话,他们一到永宁坊便切身地体会到了。
鹞国公府的大门外,有一大群人连喊带叫,围住一个人手脚齐下的群殴,“打死他!打死他!”
人群中的那个人左冲右撞而不能逃脱,已经被乱脚踩到了地下,此时只有抱着脑袋挨打的份了。
这个人正是樊莺在黄峰岭捉住、又录了口供的那个人,他在厨房旁边的小间里有吃有喝,管家高白并未过分地为难他。
这两日鹞国公府乱乱哄哄,米不大够用。
高白到米市买了几十袋,手人手也不够,当时便从应援的人群中站出来十几个人来、自告奋勇给帮忙。
有个人扛了一袋米进厨房,但厨房中已经没有地方,菊儿吩咐说,“放到厨房边的那间屋子里去。”
这人扛米入室,瞧瞧没有人注意,将一把匕首塞到被看押的人屁股底下。
此时正是机会,被捆的人先一点一点反手割开了捆在腕子上的绳子,然后再割开脚上的,低头往外就走。
但菊儿偏偏一步迈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饭是要给他吃的。
菊儿丢了碗,一把抱住这人喊道,“快来人,奸细要逃了!”
往日里把在门口的两名家丁,此时偏偏被高白唤去临时有事一个也不在,这人挣了几下挣不脱,一刀扎在菊儿的肚子上,然后夺路而逃。
才一出大门,刚刚给他递过匕首的人便扯着脖子嚷起来,“快抓住他!好你个奸细,敢跑!看不打死你!”第一个冲上来挥拳便打。
而府内也恰有人追出,“管家大夫人被刺伤了!”
这一幕正好被赵国公赶上,一大群人没头没尾地连蹬带踹,赵国公看着,都替地上挨打的人觉着疼,也暗道皇帝料事真有些准头。
太子甲卫们冲上去,不由分说分开众人,“太子殿下驾到,都住手!”
地上刚挨过打的人鼻青脸肿、满嘴的血迹,他爬起来后也顾不得疼痛,指着给他送刀的人喊道,“快别让这小子走脱了,他是同谋!”
而这人已经溜出去七八步远了。
人们都愣了一下,怎么还有指证同谋的!
有一人飞跑着追上去,拦腰从后边抱住他,“曹二爷岂能让你给跑了!”
但此人有些身手,借着惯性、一下子将抱腰的人甩倒在地,接着跑。这人人爬起来不舍不弃地紧追。
此人便是沙丫城温汤管事曹大,高峻在长安犯事后,有两个人劝曹大,让他也随着进京的人走一趟。
一个是他的大哥谢广,谢广说,“兄弟,我们哥们能有今日,多亏了妹夫,他有了事,别人都去声援了,我们怎能不去?”
二嫂在这个理由之外,还想快些让他走开,好不影响她与许敬宗。
曹大向往着长安的新鲜与繁华,长这么大还没来过,而且也非常想到永宁坊宰相府里看一看世面,他欣然应允。
人在前边逃,曹大在后边紧追,后边太子和赵国公所带的卫士们也得了指令,从后边撵上来增援。
坊街口,恰好出现一匹马,马上坐的正是鹞国公三夫人樊莺。
她从大理寺回来照顾这些乡民们,一眼看到迎面有一人仓皇地跑过来,“给我站住!”她喊道。
这人闻如未闻,从樊莺的马边擦身而过,今日若让永宁坊的人捉住了,挨打事小,坏了英国公的事大。
哪知身子跑过去了,脖子却在上边让樊莺伸脚勾住,“叭”地一声,结结实实仰倒在地,被追上来的人一把摁住。
曹大追上来又是两脚,这才直起身来,当着那些乡民、卫士与樊莺招呼道,“妹子,不知我妹夫此时如何?”
周围的人惊奇,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居然称呼鹞国公三夫人为妹子,称鹞国公为妹夫,那一定就是尚书令某位妻兄了,怪不得捉起奸细来这样奋不顾身。
樊莺跳下马来对他道,“二哥,原来你也来了!二嫂在家中可好?”
曹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连声说好,又上手擒了捉获人的一条胳膊、与众人押着回来。他想知道太子、赵国公这样的大人物亲至永宁坊有什么事。
黄峰岭的证人已经重新让人控制起来,又捆结实了,而他亲口指证的同谋,差不了便是英国公府上的人跑过来杀他灭口的。
太子也不进府,就在永宁坊大街上吩咐道,“将这两个人给寡人带上来!”
众乡民知道太子要审案,纷纷靠边,打出一个场子来,四周鸦雀无声。
高白连忙从府中搬出桌案、凳子让太子、赵国公就坐。
菊儿肚子上挨了一刀,血流了不少,管家高白面露悲戚之色,与三夫人樊莺告诉经过,樊莺顾不得街上,赶入府中看望。
太子与赵国公亲审,两个小人物怎能招架?
他们知道,接下来敢有一句不诚实,这两个人随便是谁,都可以下令先斩后奏,将他们乱棒打死在大街上。
让樊莺在黄峰岭捉来的,叫杜六六,这不必多说,后跑过来给杜六六递刀的,是颜麻子,英国公府的二管家。
如果这次颜麻子能得手的话,那么所有的乱子都是这些各地赶来的“乱民”所为。
那么,杜六六死无对证,樊莺拿到的、令李士捏着都烫手的口供也就没有了对应。弄得好了,还可往永宁坊无中生有的陷害方面靠一靠。
而鹞国公一事未平,再给他添些乱,弄得好了,还可往谋反方面靠一靠。
赵国公冷笑一声,对二人道,“一会本官要带你们到大理寺去,在那里敢有一句翻悔,小心你们的脑袋!”
杜六六说,“小人头一个便不会反悔!”
人们纷纷过来参见太子殿下,齐声问朝延对鹞国公要如何处置,“摆明了这是小人陷害!”
“鹞国公可是我们多久都未遇过的好官,有鹞国公在长安,山南道的官员都换了一大批好的,十分的体恤下情。”
永宁坊本地的坊民也说,“瑶国夫人在这里对我们都不错,时常周济。”
泾阳县民众说,“我们的龙须席有了销路,连老婆婆都有了事做,日子刚刚好一点,便有人看着不舒服、要陷害宰相大人了!”
“太子殿下你英明,能不能给我们个准成的话?鹞国公能不能有罪?”
民情如水,可以润泽。
太子对众人道,“从你们的口碑之中,寡人对鹞国公的官声就更有个清楚的把握。这样的官员,以寡人看不会什么大毛病,即便身份上有些出入,但那是他能左右的事么?”
赵国公道,“但各地的父老们都聚在长安,就与事无补了。鹞国公府上两拨儿夫人们都出京公干,你们却都涌到长安来。宰相府只有个樊夫人在,还得照顾鹞国公,万一对列位招待不周,樊夫人岂不难过?”
人们纷纷道,“我们来,又不是贪图享受,有块席子、有口饭就成了!”
赵国公说,“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官已足见列位的盛情,但列位想一想,如果不是人多眼杂,鹞国公府大管家的夫人会不会受伤流血?”
人们一时话就少些了,赵国公趁热打铁,又开导道,
“列位父老们请再想一想,若非太子殿下及时赶到,这个颜麻子或是杜六六让你们在永宁坊失手打死了,鹞国公身在大理寺岂能脱得了干系呢?”
太子李治暗自佩服长孙大人的循循善诱,这样一位一品国公,可不全是高堂阔马、鸣锣开道、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面对这些朴实、且又鲁莽的乡民时,才更见其能力。
赵国公说道,“太子殿下担心着各位的食宿冷暖,非要移驾过来看望,不然殿下此时就该坐镇在大理寺、以防案子的审理出现偏颇了!”
“国公,我们可以马上回去,但回去后家中老父亲还等着准信儿,小人该怎么对他说呢?”
赵国公给他的外甥使个眼色过去,李治会意,朗声道,
“这件案子连诸位这么远都惊动了,但陛下只是令高峻放下手中的差事配合审理,鹞国公还是鹞国公、宰相还是宰相,而指证他的人,当时便被陛下罢职为民!陛下识人无数,与万民的看法在许多时候都是一致的。”
太子也不是白给的,真拍着胸脯子应承下来、说鹞国公无罪,那会失了进退的分寸,而案子还在大理寺审着呢。
他这样说,意思很明白、又没什么具体的承诺,但乡民们却已知足了。
可不是吗?哪有案子未结先将原告打死的?
人们纷纷道,“我们都回去吧,长安有太子殿下在呢,岂会有什么大事?再说这些日子,我们也真给宰相府添了不少的麻烦。”
人们张罗着离京,与樊夫人辞行。
樊莺连忙让高白,拿府中的钱给人们打发盘缠、带上钱路上吃饭,几百号人不是个小开支,但樊莺都舍得。
泾阳县令高峥自然也要回本职,他这次的举动对兴禄坊有个不小的触动,这倒与他的五叔高审行成了个鲜明的对比了。
罗得刀则被樊莺留下来、在永宁坊打个帮手。
菊儿腹上被刺的那一刀深是深了些,但一则菊儿发福、身上肉也不薄,二则杜六六急于逃命,慌忙之中并未扎到要害,被樊莺及时赶来止了血,已无生命之忧。
一下子有两个来自于英国公府的人证在手,太子暗道,夏州那个女刺史送信之举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但这下子对她们总算有个交待了。
曹大并不想走,他到府中看了看,谢金莲也不在府中、樊莺也不特别的加以挽留,他怎么也不好腆了脸硬留吧?
但总算来了一趟大长安,让人甩个跟头就离开了,什么也未看一看,曹大的心中有些惆怅若失。
太子想急着去大理寺,但赵国公不急,而是吩咐手下,“去,把那个奋不顾身拦截凶徒的人给本官叫过来。”
曹大不知赵国公找自己有什么事,惶惶然被人领来。
赵国公笑眯眯问曹大,“你可有什么东西掉了?”
曹大懵懵懂懂,两只手到自己身上去摸,最重要的钱袋未丢。
赵国公笑着对他说,“摸摸你脖子里。”
第1168章 急转直下
曹大叫道,“啊啊,是我的玉佩丢了!想是方才追人时给挣断了!”他低头到地上去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国公问,“是什么玉佩?”
曹大道,“回国公,是小人的一块青玉,圆滚滚的,也不值什么钱,拴着红绒绳儿,想是追人时碰掉了。”
赵国公抬起手来,手上拎着一块青玉晃荡着,红绒绳的带子是断的,“可是这块玉么?”
曹大说,“正是这块,原来让国公你拾到了!国公喜欢便送给国公吧。”
长孙无忌仔细打量曹大,对他的大方很满意,说道,“但本官断定此玉却是个珍惜之物,很值钱的,你可还舍得?”
曹大说,“只要国公你喜欢,曹大当然舍得。”本来,这只是他在牧场旧村东头的墓碑下抠来的,送个人情不算事。
高官对古玩玉器又有几个不识货的,此时听说玉很值钱,曹大想要回来,已无可能,还得装作慷慨。
想不到长孙无忌心满意足,就真将玉佩收起来了。
“不错!本官看你见义勇为,又大方得很,是个可造之材……我也不白要你的好玉,你就莫回西州了,就跟着本官混,如何?”
曹大“扑通”一下子跪倒,欢喜道,“小人在沙丫城也是个管公事的,能力不缺少,有国公大人栽培,小人当牛做马、两肋插刀也不皱一下眉头!”
罗得刀想,这可真是撞到狗屎运了!
……
大理寺,太子李治与赵国公长孙大人一到,褚遂良就已经后诲了。
即便英国公李士,数次以严厉的眼神震慑颜麻子与杜六六,也挡不住两个人竹筒倒豆子连肠子都翻出来了。
高峻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加掩饰。
褚遂良就更是惶恐。
只是一步走得急了些,他便已经进入到鹞国公的视线里了以不大讨喜的面貌。
而以往与高峻府上结交所费的那一番心思,这下子全部都变成了他心机重重的注解。
李治很有涵养,也没多说什么,但李士就差让长孙无忌一脚踹下去了,他已不能再跻身于六部会审的行列里,六部会审也变成了五部。
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没有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去,李士只是黯然离席,暂时回他的兵部。
太子和长孙大人没有在大理寺过多的停留,对此案也没有过多的指示,丢下六神无主的褚遂良离开了。
褚大人说,“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我们等候陛下进一步的谕示。”然后就宣布退堂了。
在褚遂良认为可以一击而中的时候,他曾厉颜厉色地、直接质问和呵斥过鹞国公高峻。事也怪不得他,在某些时候人总得出头,只在于出的对错罢了。
退堂后,褚遂良没回中书省,而是默默地直接回了府。
有些局面看起来已危机重重,但仍不排除这是自己的感觉在起作用。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迎面的大墙也许只是个根基虚浮的障眼法,走上去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也许只是自己吓自己的执念。
再说,此时回头,就有些四不像了。
没想到李士英明半世,在高峻面前居然这样左支右绌、破绽百出,难道他就真看不出自己哪一块有短板?
褚遂良可不是李士,他还有后招儿,回到府上刚刚坐下,派去修真坊使馆的人就回来了,将当年侯君集一案的卷宗存档,给褚大人拿来。
褚遂良饭也顾不得吃,伏案研究,其中有几页纸仿佛被谁卸下来过,上头有折痕、泪痕,褚遂良立刻就有了发现。
前期,褚褚良已经打探清楚了,鹞国公府的三夫人樊莺,几年前曾在终南山学习武艺,师父是一位姓周的老剑客。
而侯君集犯事的时候,侯府活命的可不止一个柳玉如,还有一个人,就是侯府的大公子侯骏,而卷宗上说,侯骏也是在终南山学艺的。
高峻也当众坦言他曾在终南山学武。
把这两件事综合起来看,鹞国公府的这对师兄妹,已经算不得大有来头,真正大有来头的,是鹞国公和瑶国夫人真正的关系。
如果此高峻便是彼侯骏,而柳玉如又曾经是侯君集的侧室,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的两个人,不顾廉耻地苟且到一起去了。
褚遂良冷笑一声,心满意足地去吃饭,还摆了酒。
……
曹大先是随着赵国公去了一趟大理寺,当然他没资格进到里面去,只是与赵国公的护卫、马弁们呆在一起,等长孙无忌出来时又随着一起回真国公府。
有人先是给曹大安排了一间住处,这是在赵国公府后边的一处僻静的小院子,看起来待遇要强过了身边的那些家丁。
那些人可都是集中有住处的,而他是独立的院子。
而且赵国公去温泉宫时还特意吩咐,给曹大安排了两名家丁、一名丫环。
家丁不必说了,就是那玩艺儿,精明伶俐,曹大抬抬手,还没等说话呢,这边家丁就已经跑出去办了,是比狗好使。
丫环在曹大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以往想摸摸手都得在梦里,脸蛋儿白里透红,不用碰、只要吹一下估计都得浮动两下。
上次在田地城,曹大趁黑想占占丽容的便宜,还被丽容用金钗捅了一下子、卧床了好些天才好。
此时眼前只有这个丫环也无丽容对照,曹大就认为,丫环与在西州的丽容也有的一拼。
曹大色胆包天,在屋内无人、丫环来给他上茶时,就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没有叫,也不敢失措地逃开。
这下子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曹大不再羡慕赤河金矿上有品阶的管事、他的大哥谢广,在那个尘土包天的地方,多高的品级还能有长安、赵国公的跟班儿气派、体面以及滋润?
赵国公匆匆由温泉宫返回来,拉起直么瞪眼的曹大再次入宫,去见皇帝。
一路上,曹大不敢问,进了温泉宫更是连眼都不敢抬,随着赵国公直入内宫。上头有个威严的声音问,“赵国公,你说的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就是他?”
长孙大人对曹大道,“快来见过皇帝陛下。”
曹大一阵激动,顿时热泪盈眶,眼前模糊地一下子跪倒,哽咽道,“草民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能见陛下一面,草民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得了!”
上头语调平和着问道,“这东西可是你的么?”
“草民不敢抬头看。”
“让你看你便看,这是你的么?”
曹大抬头,看到龙书案后坐着一个身着黄袍的人,五十来岁不怒自威,他一只手在龙书案底下不拿上来,胸前似有神圣的光芒,从他的龙袍里透出来。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正拎着曹大的那块青玉,眼睛直瞪着他。
皇帝是真龙天子,既然是龙体、当然会发光了。曹大肃然起敬,“回陛下,这块玉已不是小人的了。”
皇帝扭头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连忙说,“陛下,他已经给了微臣。”
曹大说,“以前是草民的。”
皇帝问,“以前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曹大不好意思说这块玉是他从牧场村、那个死去的刑徒牧子的墓碑下偷偷抠来的,回道,“陛下,这是小人一生出来,我娘给小人挂到脖子里的。”
“你还有没有兄弟?”皇帝欠身问道。
“回陛下,草民还有个双胞胎的大哥,叫谢广,此时正在沙丫城赤河金矿做从九品的金矿管事,草民和大哥的体面差事,可都是鹞国公在西州时给我们安排的,他可真是个好人,又是我妹夫……”
“怎么你又出来个妹妹呢?”赵国公忍不住问道。
“回大人,草民的这个妹妹不是别人,正是鹞国公的二夫人谢金莲。但说实话,她其实不是草民的亲妹妹,她是我与哥哥幼年从终南山一带流落到高昌、收留我们的一对夫妇所生的女儿。”
赵国公与皇帝感慨,“陛下,高峻发现了他们……还给安排了差事!”
皇帝点头认可他的话,饶有兴趣地再问,“朕听太子说,这个金矿管事曾经凭借着一人的智慧,一举挖出了金矿盗金案的全部人犯,难道他长的也像你这样儿?”
皇帝没有说出“不堪”两字。
曹大赧颜回道,“陛下,我与谢广虽然是双胞胎,但长相却大不一样,谢广可比小人好看得多了!也很有些做官的样子、诗文也很好呢!”
皇帝叹道,“唉,也许你从小没得过什么好日子,因而显得年纪稍大了些,这可怪不着你,只是不知你哥哥什么样子。”
说完,皇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赵国公说道,
“你可即刻介入到大理寺的案子里去,速速结案、让高峻速速回到本职,朕可没闲心管他是哪里来的!然后你亲自去一趟安西都护府,把谢广给朕接到长安来。”
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又像是对赵国公说道,“看来,朕早年失散的两个儿子,这就算是找到了,不知观音婢在泉下有知,会如何的高兴。”
长孙无忌的妹妹文德皇后,小字观音婢。
但赵国公从皇帝语气里听不出有多么过分的高兴,他对着怔怔的曹大提示道,“陛下已认你了,还不重新见过你父皇!”
……
贞观二十三年的三月十八日,史官在温泉宫郑重地记下一笔:
“辛酉日,自冬至后第一场大雨。皇帝于温泉宫喜得失子李大,有感于上天,诏命封脐亲王爵,天下大赦。”
……
务本坊共有四百多个院落,脐王府是刚刚挂牌的亲王府第,门前竖戟,奴婢成群。
“脐”,儿连母之痕,走遍天下,每个人丢也丢不掉的印迹。
曹大摇身一变,已经无人敢叫他曹大,他是李大!他皇兄是李广,太子李治是他亲兄弟,他拥有了正一品的亲王爵位,身上的袍子摸上去滑溜溜儿的,连苍蝇站上来都得劈腿。
李大往四下里看了看,除了好看婢女、精明的壮仆,一只苍蝇都没有。
接下来,李大也会有自己的王府官,长史都是个四品,真是苦尽甘来了!
而大理寺,长孙无忌赶过来、要按着皇帝陛下的意思了结此案时,却发现不行了,案情出现了重大变化。
褚遂良指证:鹞国公高峻的真实身份,是侯君集的长子侯骏。
长孙无忌一下子愣住了,虽然有些痛恨褚遂良真是不嫌事乱,但这件事情他也左右不了。
柳玉如曾经是侯君集的侧室,如果褚遂良的指证属实的话,她便又是侯君集长子的正牌夫人皇帝也不大好赦免他们。
褚遂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鹞国公在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道,“不错,本官早年是在侯府里生活过。”
长孙无忌转身就走,去温泉宫见皇帝。
么子、兵部的马部郎中长孙润在府门口拦住他爹,“你到底还想不想管尚书令?他仍是我哥!”
赵国公说,“这事复杂了,为父也不敢乱讲什么了!”
“总之你不帮他,就没我这个儿子!”长孙润放下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国公无可奈何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么子以前是个什么人性,他不会忘记,这事长孙润可不是说说玩的,他真做得出来。
儿媳高尧完全没有受案情的影响,还到大理寺狱去看望过鹞国公。她不同于崔嫣,是真真正正的高府中人,居然也站到了高峻这边。
而高府、高审行甚至他的兄弟们,因为褚遂良石破天惊的指证,仿佛与这件案子已没什么关系了。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甩开了高府,聚中在此时远在黔州的、鹞国公府的这位大夫人的身上来。
皇帝听了长孙无忌的禀报,自言自语,“按理说不能啊,可他怎么连眉头也不皱一皱,一下子便承认了呢?难道真是个枭雄?”
赵国公问,“陛下,接下来怎么办?还查不查了?”
皇帝说,“查!朕感觉事情远不止表面上的这个样子,你先不必去安西都护府了,亲自给朕查清这件事!”
“陛下,那瑶国夫人柳玉如就得回来了。”
……
赵国公介入了案子,褚遂良也有功夫去务本坊、拜会一下脐王千岁了。
脐王李大直到此时也如同做梦,他认为自己就是皇子,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他连那块青玉是偷来的也忘记了。
这两天是他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刻,他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掐某个漂亮侍女的腰,避人的时候,他已迫不及待地在一个侍女身上小试锋芒,包括那个侍女在内,没人敢吱声。
第1169章 脐王驾到
当中书令这个三品大员到来时,脐王也只是稍稍地出迎到府阶上,冲褚遂良拱拱手,让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的身后登堂入室,而不必说什么客气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官面上的话,脐王也真不会讲,面对褚遂良官面上的谦恭问候,脐王爷只是威严地、偶尔地点点头,偶尔“唔”个一、两声,感觉好极了。
此时的那块青玉,已经配上了粗粗的金链子,从原来挂在衣服里面,改为挂在了脐王胸前的明面上。
褚遂良对脐王说,“王爷你还年长过太子殿下呢,当然,王爷久在下边,朝政方面要熟悉的东西还太多,这可不是一日之功。”
中书令是赶过来拜望脐王、连带探听一下脐王对鹞国公的态度。
褚遂良说,“尚书令一职高权重,本朝一向是由皇家人来担任的。再看看文德皇后的孩子都剩下谁了?不多了!如果王爷你肯用功的话,说不定尚书令之职,将来便非王爷莫数。”
脐王说道,“那当然,高峻是尚书令,褚大人你是中书令,本王一时没那么大的野心,先做个下书令、熟悉熟悉政务也就成了。”
褚遂良忍住了不敢笑,听脐王又说,“怎么说,鹞国公也是本王挂名的妹夫,本王不好为难他。等将来本王政务熟悉了,再与鹞国公上、下地,将书令之职换一下子,也就可以了。”
褚大人低声道,“当今的皇帝陛下,便是先做的尚书令、然后做的皇帝,脐王,你的这个打算真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微臣钦服!”
脐王不动声色,暗道这个尚书令,看起来真的是十分紧要了!王爷不耻下问,向褚大人请教道,“那么,这个尚书令……是个什么差事?”
褚遂良说,“这可了不得!兵部尚书辅佐陛下掌管全国兵马,户部尚书管的是全国的财政大权,吏部尚书管的是各级的官员……当然了,像赤河金矿管事这样的小官,吏部尚书是不惜得管的。”
脐王吃惊道,“有这样多的权力???那比我这个亲王如何?”
褚遂良笑着说,微臣这才说了三部,共有六部的尚书都在尚书令的手底下做事!如果王爷有兴趣,不妨明日同下官去大理寺,旁听一下子五部会审,王爷自可看到吏部和刑部的两位尚书大人。
“至于脐王与尚书令比起来,微臣只能这样讲,你要比尚书令尊贵一些,但权力上就差得太多了!”褚遂良说道。
“那本王比起一部尚书来又如何?”
褚遂良居然还是摇头。
“比起一个刺史来呢?”褚遂良生着心眼子,还在那儿摇头。
脐王一下子泄了气,“本王明日就去大理寺!”
褚遂良前脚走,太子李治就来了。
皇帝平白无故地给李治认了个皇兄,而且还是同母同父的,而且年龄还要比他大好几岁,他不能等皇帝暗示了才有所表示。
在与李治同母的这些兄弟之中,李承乾被废、死了,李泰在争储中败下阵去,几乎已经形不成威胁。这次突然又冒出个哥哥来,沙丫城听说还有一个,李治根本坐不住。
经过了皇帝的同意,李治带着太子妃一道来务本坊,太子和太子妃,这个排场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太子甲卫由东宫嘉福门开始,十步一人,一直到安上门,直接排到了脐王府的大门口上。
脐王此时就不敢有面对褚大人的气魄了,慌忙出迎,李治拉住脐王的手,未曾开口,眼圈儿就已经红起来了。
脐王总得有所表示,不然众目睽睽的,显得自己太不通人情。太子都哭了,脐王少什么!
曹大心中想着谢广忽然得急病死了,悲从中来,拉着李治呜呜痛哭。
反过来倒是太子不停地解劝,又把太子妃王氏引见给脐王。
看着太子妃俏丽的容颜,脐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二嫂,眼泪居然越发的止不住了两方面差着太多。
脐王不敢想,万一将来二嫂和太子妃见了面,自己要躲到哪里去才合适。
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情,太子也事先请示过皇帝:就由他与太子妃,引着脐王去拜谒太庙。
在京的亲王已经在太庙外聚合了,个个气度不凡。
脐王不懂礼仪,太子还安排了内谒者、让他紧紧随着脐王,每一步该做什么,都在旁边低声地交待给他。
但这也不成,内谒者提示脐王的话中,仍有好多的词汇是脐王不理解的,这让脐王显得有些进退失据。
这个难不倒脐王,一哭压百丑,所有的失措都是因为伤心过度。在大门处他便故伎重施,又狼狼哇哇地痛哭起来,引得太子和亲王们侧目而视。
不过到了二门上时,这个也不好使了,眼泪哭干了,再也挤出不来一滴,曹大再想他从未谋面的父亲,心说你要是有些本事,何须我在这里受罪!
在太庙里,脐王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事实上他是不属于这里的,让他拥有这一切荣华富贵的,都在脖子里的这块玉上。
青玉只算敲门的砖,帮他敲开了皇家的大门,脐王要坚定地巩固这一切,要抓权,去大理寺的愿望就更加迫切了。
……
大理寺,脐王驾到。
太子担心着尚书令,当又出现一位,不对,是两位亲皇兄的时候,太子对尚书令的担心就更加真切了。
不止是为了武婿娘的事情,李治是真真切切地还需要鹞国公,至少到眼下为止,太子与鹞国公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即便如此太子今天也决定不来了,有个皇兄不得不当着那么多的高官、开口闭口地叫着,李治预先猜到了会有不适。
中书令褚遂良、刑部尚书刘德威、御史大夫萧翼,以及吏部、大理寺的高官们纷纷出迎,给足了面子。
众官员进来后,还客气着、要把正中的高座让给脐王千岁,脐王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了。
这也是不应该的,坐在这里会审的五部官员都经过皇帝同意,但已无法改变了,谁让乱客气了呢?
脐王往底下一看,老熟人高峻、樊莺都在底下,而且也都坐着。但与这些高官们不同的是,鹞国公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而三夫人樊莺坐在高峻的旁边,盯着脐王胸前的青玉,小声地与高峻嘀咕,她对这块玉太熟悉了。高峻示意她不要多说。
本来,脐王还想着与高峻寒暄几句,但由对方的态度上,忽然觉着没什么必要了,敌意油然而生。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尚书令的职位,还有脐王的真实身份,高峻和他的夫人们可都是知情者。
褚大人言归正传,接续刚才的话题。
“高大人,既然你已承认自己出自于侯君集的府上,那么对柳玉如的身份早该清楚吧?”
高峻说,“本官很清楚,她也出自于侯府。但褚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这,这还用本官说出来吗?”褚大人摊着手,左右看看他的同僚,“在座的诸位大人谁不懂得?偏偏你就不懂。”
脐王问道,“褚大人,是什么事?什么侯府马府?本王就不懂。”
褚大人正好给脐王解释,“原来我们都以为鹞国公是高府的公子,但后来高府的人说鹞国公是假冒的。”
脐王大惊,“想不到,眼前就有假冒这种事!”
褚大人说,“这个不算什么事,问题是本官查出,鹞国公正是侯君集的长子,而柳玉如曾是侯君集的侧室夫人。”
脐王大声道,“这怎么可以!柳玉如还要不要点廉耻了!居然敢嫁给自己的晚辈,而且还有了孩子!”
高峻冷笑道,“褚大人,本官高府公子的身份都能有假,难道侯府公子就不能有假?你证据够不够,便敢凭着臆会下这样的结论?”
脐王插话道,“怎么可能接连假呢!”
樊莺轻蔑地回应道,“连亲王都可能有假,何况个公子!”
褚遂良提醒道,“樊夫人请你注意说话的分寸,在场的亲王可只有一位,你这话好像是另有所指。”
说罢,又对另外几位大人解释道,“脐王可是皇帝陛下亲认的皇子,怎么能有假!而且在沙丫城金矿上还有一位!陛下早年丢失的一对双生皇子,居然一下子找到,真是幸事一桩!”
高峻听了猛然一惊,褚遂良所指的“双生皇子”一定是谢广了。
他的脑筋急速转动,曹大胸前的那块玉曾经在自己的身上戴了有些日子,直到后来,才被自己亲手埋在了那个真高峻的墓碑底下。
这块玉,正是死去的那个高府公子所戴。
而郭孝恪曾明言,自己与真高峻十分形似!不然自己也就不能假冒他了!
鹞国公的喉头一下子哽住,是激动的。
高审行对儿子身份的始终怀疑,其实就是怀疑戴了青玉的那个高峻,那个在高府中**过崔嫣的高峻、去过扬州织锦坊的高峻、爬过扬州长史李袭誉府上墙头的高峻,出任过柳中牧场副牧监的高峻……
师父在终南山说过,他的这个徒弟并非侯君集所生……
而此时,这块青玉被曹大十分夸张地饰了金链、又唯恐别人不知地挂在了胸前的衣服表面。在方才说话的间隙里,曹大还两次低头托起那块玉、用嘴呵着、用手捻着擦试。
双生皇子,青玉!
曹大由沙丫城跑到长安来应援永宁坊,在永宁坊奋不顾身地挺身捉贼,玉掉了,赵国公手里拎着青玉,将曹大带入温泉宫,脐王!
众人看到,鹞国公在这么会儿的功夫里,眼睛飞快地眨着,想要抑制住眼眶中飞快溢满的泪水,但它依旧不停地淌下来。
只有樊莺未见师兄的失态,“褚大人你刚才可注意了讲话的分寸?我师兄的尚书令可还做着呢,你便敢胡说八道,问过了几个证人?”
褚遂良道,“你让本官如何问?柳玉如我倒想问,可是她先逃掉了。”
樊莺道,“你真是越发说话不经心了,柳姐姐去黔州是太子殿下知道的事,可你却用了‘逃’,褚大人你急着干趴下我师兄,不知有些什么想头。”
高峻道,“就是,本官师妹说得太对了,褚大人你有什么想头?难道看上了本官这个尚书令?柳玉如回与不回,全在故太子的陵修缮得如何,只要修好了她们自然都会回来。”
褚遂良不信,“果真?”
鹞国公笑道,“本官还未怕过什么,如果褚大人敢做主,本官这就令飞信部往黔州送信,令她们丢开修墓之事从速回京,如何?”
褚遂良掂量高峻的这番话,不知是不是虚张声势,他一时不好判断。但让他作这样的决定,还真不敢。
鹞国公说道,“柳玉如跑不了,她早晚会回来的,但本官就担心起沙丫城的另一位皇子来,这才是不能耽搁的大事!”
脐王问,“你这话怎讲?”
高峻不接话,冲曹大拱拱手,反问,“敢问脐王千岁,皇帝陛下是如何认出你来的?该不是凭了这块玉佩吧?”
曹大说,“正是凭了这块青玉,你可不要小看了它!它价值连城,连本王舅父赵国公都说它不普通!这是本王一出生时便随身佩戴至今的!”
鹞国公这一次就很恭敬,再次拱拱手道,
“原来如此!那么脐王千岁就更须抓些紧了,既是双生的皇子,那么本官和列位大人猜测,青玉就一定是两块,一人戴一块。万一脐王回去得晚了,另一块青玉不慎遗失可就麻烦了!”
众人看到,脐王张着嘴吧,眨了两下眼睛,没有说话。
高峻冷笑了一声,又道,“脐王是不是这就想急着回沙丫城了呢?”
曹大道,“那是肯定的,本王正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兄知道呢!”
“那你还不快些走?”
堂上堂下的人们大都诧异于鹞国公对脐王的不恭,哪知脐王还就跳起来匆匆往外走,“本王正是要回沙丫城呢,这便走。”
“站住。”鹞国公在脐王身后冷声说道。
这次,人们看到脐王千岁居然真站住了,扭回头来。
鹞国公对他道,“本官与赵国公无话不谈,赵国公也曾对本官说过早年丢失的两位皇子的事。”
“他……他如何讲的?”脐王问道。
高峻留意到,大厅的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身影大步走来,正是马部郎中长孙润,曹大的话方一出口,长孙润就已经迈步进来了。
高峻大声说,“赵国公曾对在下说,青玉并非两块,只有一位皇子戴了青玉,而另一个根本不必戴什么东西,因为他的右脚上是四根趾头!”
曹大不假思索,大声反驳道,“错!不是右脚,我哥哥的左脚才是四根趾头,一生下来就是,难道本王不比你清楚!”
第1170章 灿若丹羽
鹞国公和蔼地对脐王说道,“对,对,一点都没错儿,是本官将左右记差了!你还不快准备准备,速去沙丫城接人过来,陛下还等着封亲王呢!”
然后,不等别人说话,鹞国公说,“都散了吧,本官兄弟来了,恕不奉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瑶国夫人不从黔州回来,看来这个会审也没什么进展。”
褚遂良质问道,“高大人,不知是本官在主审还是你在主审,你忘了你是被审的?虽然陛下未削你职爵,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说到这儿,众人发现鹞国公已搭了长孙润的肩膀,很亲热地往外走了。
樊莺在后边紧跟,居然冲褚遂良做了个鬼脸!
褚遂良的脸都憋青了,也没个人给褚大人帮腔。
……
长孙润跟着高峻回到监房,一进门,他就问高峻,“哥,我父亲真和你讲过两位皇子的事?”
樊莺也问,“当真讲过?我才不信!”
长孙润问,“三嫂你因何不信呢?”
樊莺想说,师兄一说另一位皇子脚上是四根趾头,她就知道是胡编的,事情哪有这么巧,再说她和高峻都知道这个脐王是假的,哪有兄弟是假的而哥哥却成了真的还双胞胎。
但高峻却不让樊莺讲出来,而是对长孙润说,“丰州置了中都督府,你愿不愿去做个长史?”马部郎中是从五品上阶,如果做了丰州长史,便可升到正五品上阶,升两级。
但长孙润不愿意去。
鹞国公说怎么能不去呢?不去的话你这个郎中在马部已经顶了天了,直接让你做正四品上阶的兵部侍郎,这一步跨的又太大,弄不好会扭腰的。
长孙润说,“其实我是不想离开你太远。”
樊莺说,“师兄你还受着审,能不能做到呀,先说大话。”
鹞国公哼了一声,说道,“今日之前我还可能琢磨琢磨,但见过了脐王,又听了脐王的身世,我说行便行!”
长孙润说那就去。他又说了会儿话才走,高峻晃着脑袋说,“赵国公一会儿就要来了,弄不好还要带着酒菜过来。”
樊莺不信,这都快吃午饭了,赵国公不要吃饭?
直到赵国公长孙无忌匆匆赶到大理寺狱,几名随从抬着食盒进来,二话不说先将食盒中的酒菜摆出来,樊莺才又一次服了师兄。
长孙润回去后,与赵国公说了高峻的提议,当然连高峻的考虑也一并说了。赵国公当然不会有意见。
长孙润临走又对他爹说,“我哥哥说,沙丫城金矿的那位皇子,一只脚上是四根趾头,这是你以前告诉他的。”
长孙无忌从来没和高峻说过这个,再说,赵国公的妹妹生的双胞胎,脚上有几根趾头他不比谁清楚!
高峻这么瞪眼胡说,又让么子传过话来,明摆着就是想请他到大理寺来一趟,他焉能不来?
酒开坛,满上,赵国公挥退了随从,此时只有樊莺作陪。
长孙无忌盯着鹞国公,举杯道,“老夫猜,你要说这个脐王是假的。猜对了你便喝这一杯。”
樊莺看到师兄一笑,却只喝了半怀。
长孙大人惊讶道,“难道我只猜对了一半?”
鹞国公点点头,说,“正是,一块青玉罢了,谁都可以戴在身上,哪能只凭一块青玉而认人呢?真正骗不了人的,是身上有别于他人的标记。”
赵国公说,“其实老夫对这个李大的身份也有些怀疑,陛下当时认子心切,封王也仓促了,不过事后陛下也有些不信,因为脐王的年纪看起来大了许多。”
他说,“不过,好在事情还有个验证的机会,只要让脐王将他的兄长由沙丫城领过来,一切自然真想大白。”
鹞国公问,“果然另一人的身上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
长孙大人道,“当然!但可不是你说的四根脚趾头,你可知是什么?”
鹞国公笑笑说,“大人,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另两个人惊讶了,异口同声问,“你说说看,是什么不同?”
高峻道,“师妹,你怎么也来问我,自我们两个去过逻些城,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了!”
但樊莺还是不明白!鹞国公敲敲头,“我想起来了,褚遂良在堂上说那番话时你未听,只顾着与他打嘴仗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另一位皇子,他的左胸上有一颗心形的胎记!”
赵国公闻言,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桌子也刮了一下,桌上的酒杯、盘盏都震了起来,酒也洒了。
樊莺瞠目结舌,伸着指头指着师兄的胸口,“你、你、你……”随后就哭了。
高峻将她的手压下来,将对面的酒杯扶正了,再替赵国公满上,举杯对长孙大人说道,“如果本官猜得对,请大人满饮此杯。”
长孙无忌于愣怔之中一口将酒干掉了,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鹞国公。
因为高峻说的这件事,自长孙皇后离世后,只有他和皇帝两人知道。
而这两人因为早就对找到孩子不抱什么希望,对任何人也未说过。
而樊莺此时已眼含热泪、将自己的酒喝干了,多少天的提心吊胆、彻夜难眠,总算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怪不得师兄在公堂上明言说柳姐姐一定会回来,因为他那时便知道,一场大龌龊、大浩劫,几乎就算过去了。
不然,师兄要说清楚顶替先一个高峻的始末,便极有可能牵出郭孝恪来。
而师兄要证明自己不是侯府中人,也将会大费周折,虽有终南山师父的证言、有侯君集当年送“子”入山学艺的亲笔信,也会有人怀疑伪造。
正如高峻所说,一个人身上有别于他人的胎记,能伪造吗?
鹞国公已经从桌边起身,在另二人的注视之下去除了外套、再除了里面的衬衣,赤膊站在赵国公的面前,笑道,“大人你请看,另一位皇子胸前,可是有这样的胎记?”
左胸,心脏的位置,就是这样的一颗心形胎记。
长孙大人、樊莺热泪纵横。
长孙无忌清楚的记得,妹妹早年在生下这对双胞胎后,曾经对皇帝说过,“陛下你胸有双龙,是个打江山的,而我们这个儿子胸前是一颗心形胎记,是否意味着他要替你守成呢?”
……
长孙无忌说,妹妹文德皇后与皇帝情深意笃,两人共生过九个孩子。
武德二年一月,生李承乾;武德二年十一月,生李泰;武德四年生长乐公主;武德五年生晋阳公主;贞观二年生李治;贞观四年生城阳公主;贞观八年生新城公主。
说他们情深意笃也不是空口无凭,从李承乾到李泰,两人之间只差着十个月。十个月,只是皇后又一次怀胎的时间。
从李泰到长乐公主,两个孩子间隔了一年零五个月,李泰刚会爬时,他的妹妹长乐公主便降生了。
长乐公主到晋阳公主,间隔一年,也许长乐公主连爬都没学会呢,她的妹妹晋阳公主也降生了。
李治到城阳公主,间隔两年。
生城阳城公主时,皇后刚刚三十岁,已经病了,但四年后也生下了她一生中最小的孩子新城公主。
长孙无忌与高峻和樊莺说这些,意思两个人都懂得,在后宫三千的层层围绕中,文德皇后能这样接二连三的生下皇子,还能说明了什么呢!
长孙大人回忆了一件事:贞观十年四月,因为皇后久病不愈,皇帝下命,修缮天下破旧寺庙三百九十二所、为皇后积功德1。
其实皇后曾经说过,“佛、道乃是异方教尔,皆陛下所不为!”但为了能从死神手中夺回爱妻,皇帝往常所“不为”的,也“为”了。
“修缮三百九十二所寺庙,对于一向体恤民力,视民力为重的皇帝来说,不啻于修了三千所!”
鹞国公与师妹听了,不由得点头。
赵国公说,直到现在,皇帝的身边还珍藏着一双妹妹生前穿过的鞋子,没人时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而鞋子由鲜艳光灿的羽毛织成,黄金珍珠点缀其中……这是自古所传的“岐头履”,每只鞋头上都缀着一颗夜明珠。
樊莺忍不住暇想,这双饰金缀珠、丹羽织成的“岐头履”,恰如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皇后灿若丹羽、集万千宠爱的一生。
但这些皇子们的降生记载中,却有一处极不寻常的例外。
皇后二十二岁时生晋阳公主,下一次生李治时二十八岁,间隔了六年。
赵国公说,你们不觉着奇怪吗?恰恰在皇后二十二至二十八岁、一个女子最具活力的六年时间里,却没有她生养的记载。
“老夫刚说过,妹妹生过九个孩子,而上边只提到了七个,三男四女,缺少的便是这对双胞胎,他们生于武德七年,恰恰是在记载空白的这六年之间。”
两个孩子未成年而失踪、简直毫无踪迹可寻。
他们的失踪、恰恰与皇帝一生之中所遇的唯一一次屈辱相牵连。
因而几年之后,为让皇后彻底忘记这次悲痛,皇帝授意史官,将这两个孩子出生的记载全都删掉了。
“是什么屈辱呢?这样讳如莫深?”
长孙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史书上是找不到的,因为早已记作了‘渭水之盟’,其实皇帝私下里都叫作‘渭水之辱’!”
……
武德九年阴历八月末,贞观皇帝取得皇位后才过旬月,残隋最后一个叛乱者梁师都劝说突厥入侵长安。
他们抓的这个时机真不错,充分利用了玄武门之变后、皇帝的支持者和李建成的支持者之间出现的不和。
颉利可汗率领一支四十万人的军队取道泾州,侵入距京师一百多里的渭河边。
如果不是当时的泾州逃兵纥干承基、纥干承师兄弟俩报信,也许这四十万人就要直过渭河了。
而那时长安的军队总共只有六万人。
泾州的守将是罗艺,他和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关系很好,突厥所以能这样快地进逼京师,表明罗义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按着“渭水之盟”的记载,皇帝用了一条计谋,把颉利可汗和他的主力军隔开,并以他的一支人马把颉利可汗包围,然后劝说讲和。
然后两边在渭水便桥上杀白马盟誓以后,突厥就退兵了。
长孙大人苦笑道,“陛下刚刚登基时,国内、南方还有战事,人马都在远离长安的地方作战,要怎么用六万人去分割、包围对方的四十万人呢?”
皇帝听从了李靖“空府库”的劝告,送给突厥大量财宝,这才令突厥退军,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六万人,长安城头的防卫要不要搞?城内的治安要不要搞?面对着敌方的四十万人马,大唐这边的六万人,按理说也是不能全部拉出去的。
但文德皇后对皇帝说,长安不要留任何人来保护她们母子,六万人都带去渭河边御敌。
而皇后则带着身边的宫女,拉着、抱着当时已降生的六个皇子和公主(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晋阳公主,和一对双胞胎)出长安城赶往太和宫,也就是今天的翠微宫。
如果渭河边的局势不幸失控,皇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就算带着孩子们钻入秦岭的密林中避难,也绝不能拖累皇帝。
当时,整座长安城都是人心慌慌的,故太子李建成的残余,极有可能在战事胶着、或者出现被动的情况下沉渣泛起。
皇帝在长安城中,都不如与仅有的六万唐军在一起更安全,那么皇后的决定就更切实际,到太和宫去,比在长安城中还要稳妥。
八月末,看起来又有些左右摇摆的太上皇坐镇长安,皇帝亲征,文德皇后到太和宫“避暑”。
皇后的仪仗虽然华丽,车驾隆隆、排出了老远,但行进的行列之中都是些健硕的宫妇、灵巧的宫女,车夫。正式的护卫仅有八人。
抵达太和宫之后,皇后立刻将能够调派的人手集中起来,加强太和宫的守卫。
那些健硕的宫妇们全都被分派到各处的宫墙上,由仅有的八名卫士分头带着她们轮流的值班守卫。
皇后在附近的高山上也安排了人,随时眺望北方的战况,一有情况要即刻报给她。
皇子们完全不知,今天的出行有着什么样的特殊意义。在他们看来,这是比往年稍晚一些的避暑。
八岁的李承乾非要拉两名卫士去宫外的大树上掏鸟窝,被他母亲用少有的严厉语调所制止,随后,六岁的长乐公主和五岁的晋阳公主为一个玩具打起来了。
第1171章 渭水之辱
北方杀气腾腾,太和宫却没有收到一点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后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到渭河边去看一看,她要与皇帝在一起、在军前露露面,这会给唐军和敌军都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
她叫过几名最贴身的宫妇和宫女,交待给她们接下来要留意的事情,特别是看护好这六位皇子。
皇后说,如果前方局势不妙、甚至一触即溃,她们要按着皇后事先的分派、分头带着皇子们入山。
最小的一对双胞胎皇子也都有人负责,皇后说,等局势稳定后,她们再带着皇子们回长安,那时每个人都将有丰厚的赏赐。
皇后出发了。
渭河边敌我力量悬殊,每一名唐军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也许有个人伸指稍稍一弹,都会纷纷绷断。
刚刚从前线调回长安的左武卫大将军侯君集,连他的家眷都没来得及从终南山搬回长安,就领兵到渭水边来了。
他主张隔河布阵,坚拒敌军再前进一步,然后再派一支奇兵,由岐州绕道去敌军背后袭扰,理由是敌军远道而来,后勤必不能坚持太久。
但他的这个建议被主将李靖反对。
李靖说,突厥行师一向没有粮道,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这些人来去迅疾,战力彪悍,我们仅有的六万人再抽走一部,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分散在漫长的渭河边布置防守?
河边有多少人马,那不是一目了然?
再说,突厥既然能长驱直入,泾州方向、守将罗义到底有没有出力抵挡都值得怀疑。
那么侯将军主张派出去的这支奇兵,在罗义与突厥之间能起多大的作用?
李靖主张与突厥谈和,多许给他们一些财物也是可以的。
突厥人突然来犯,无非是没吃没喝了,为故太子李建成出气只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提示说,以往太上皇在位时没少给过他们,兵事不等于义气,硬要一战当然在脸面上会好受点,但实力悬殊,不好受的都在后边。
黄门侍郎褚遂良立刻热切地支持李靖的提议。
侯君集不好与主将顶牛,但对小小的黄门侍郎没必要客气,侯将军厉声指责褚遂良,“你这是贪生怕死,陛下身边有你这样的人也没个好!”
褚遂良面红耳赤地同侯将军分辨,侯君集当着皇帝的面,对褚遂良说,“你的家眷都在长安,你在为他们考虑,而忘了臣子的责任和陛下的颜面!”
这就连主将李靖也暗暗讽刺了。
在皇帝犹豫不决的时候,皇后到了。
她私下里与皇帝说,李靖的主张才是审时度势的,在李靖的理由之下,皇后还私下里同丈夫说了她的另外一个担心。
她还考量到了长安城中的形势。
皇帝在城外已经有些日子,而长安城中的局面皇后才最清楚。
她说,如果城外这六万人有什么闪失,皇帝的身边就连一支人马也不会有了,一向在皇子之间左右摇摆的太上皇,接下来的走向也极可能很不明朗。
如果太上皇关了城门、发布一条诏令,比如指责现任皇帝没有本事平息大事,他要亲政。比如为玄武门事件平反……那么城外连生命安危都有些悬乎的皇帝,在那些征战在外的众将心幕中还有多大的份量?
当然皇帝也有为数众多的支持者,连死了的李建成也有,罗义就很值得怀疑。真走到那一步,国中可能又要来一次血腥的倾轧。
皇后偷偷对丈夫说,“太上皇拿财物交好突厥人可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当然也可以,而且彼此都是熟客。与其等他送,何不我们送?”
在皇帝以秦王身份征战在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在长安、在武德皇帝的身边替秦王周旋的,只有他的王妃长孙氏,她对太上皇的了解甚至强过了丈夫。
皇后暗示,太上皇的皇子还多的是,此时在龙首原上的大明宫里,仍然接连不断有小叔子降生。
话已无须多说,皇帝同意了李靖的建议,因为渭河边的六万唐军已如烈火焚烧了很久的石头,禁不得一点冷水了。
人们分头行动起来,有人去河对面转达大唐皇帝谈和的意思,有人回长安倾府库筹集资财。
而仅有的六万唐军,除了留极少的一部在渭河边警戒,其余全部移入河岸后的崇山峻岭中,半隐半显、大张旗帜,让敌方搞不清有多少人马。
而皇后邀请陛下,陪她到渭河边游历。
这又是一项大胆至极的举动,但皇帝知道势在必行,他曾拉住皇后的手,感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随后,一只“悠闲”且带着稍许慵懒味道的皇家出游小队出现在渭河边。
突厥人不会不察觉,他们只有过稍许的疑惑,更多的是感觉到,已方此次的出兵,更像是穷亲戚到富亲戚家讨些好处。为了讨得更多一点,还亮一亮粗胳膊,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有些用处。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第一次、面对新上来的另一位大唐皇帝。
如果新任的大唐皇帝,仍然乐意执行父辈的外交手法,谁会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大打出手?
再说,渭河对面的山峦里征烟滚滚。
接下来,史书上记载的就没有差错了,贞观皇帝只带着六骑,飞驰过了渭河上的便桥。
他气定神闲,给人的感觉就是来打发穷亲戚,甚至还毫不客气地、指责对方打扰了他同皇后出游的好心情。
几天后,突厥退兵了。
事后,皇帝同妻子说,由于她在渭河边的出现,为大唐省下了一笔十分巨量的赔付。
当突厥人提出再加一点时,被他以皇后扫了出游的兴致、不高兴、而一口回绝了。
但皇后丢下皇子们从太和宫跑到前线来,又受到了皇帝轻描淡写的批评。
皇帝亲自陪着妻子返回太和宫,如丧考妣的宫妇们跪着向他们禀报,两个双胞胎的皇子失踪了,皇后当时便晕了过去。
宫女们还在两位小皇子的摇床上发现一封信,这是盗子贼留下来的。
写信的人说,他会在某时某刻,在某地坐等这里的人、拿钱去赎回两个孩子,过时不候。如果胆敢大事搜寻,他会杀人灭口,远走高飞。
署名“草上飞”。
皇帝气得暴跳如雷,他与皇后在前面舍着姓命抵挡突厥人,而身后有人偷走了他们的两个最为喜爱的孩子。
许多涉事的宫妇被杖责,依着皇帝的脾气都要打死,但被皇后制止了。
太和宫草木皆兵,宫妇们不但要看守孩子,还要站城巡视,她们已很不容易。
收到这信已经有几天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的日子就在当下,还是寻找皇子要紧,皇后不想再积累怨气,这于大事无补。
人们按着信中所说的地点,带了丰厚的财物前去,但却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兴许这个“草上飞”感到了后怕,根本就没敢露面。
皇后大病一场,躺在太和宫里每日以泪洗面,御驾返回长安时她也不走。
此时,在大理寺狱中,赵国公在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沉痛地说,也许妹妹长孙皇后的病因,便是那时坐下的。
“不过这下子全都好了!本官一直在心里说,皇帝夫妇谁都是人精,怎么皇子中却没有一个有些气候的,承乾放荡,李泰醉心文牍,”
忍了忍,长孙无忌终于没说李治。
但言外之意很清楚,鹞国公战无不胜的过往,原来都有个无可辩驳的注解原来他拥有着雄才大略的皇帝、和文德皇后的正宗血统。
赵国公情不自禁地就要起身,去温泉宫与皇帝报告这一重大的消息。
樊莺雀跃着,对师兄说,“陛下还说要把我转嫁太子呢,我当时恨得要死,原来你就是太子!”
她的师兄立刻不让她再往下说,樊莺去看赵国公的脸色,她说的有些不妥,鹞国公可以是皇子,但却不是太子。
但赵国公对樊莺的话丝毫也没有表示出吃惊。
这下子真的全好了,以赵国公府与永宁坊鹞国公府的良好交情,以及鹞国公出类拔萃的能力,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还有一点点的疑问吗?
以鹞国公同么子长孙润的感情,如果鹞国公成了太子,赵国公根本不怀疑老儿子长孙润,会占不住兵部尚书、甚至更高的位子!
鹞国公让长孙大人稍安勿躁,再给他将酒满上,说道,“草上飞已经死了,但他的妻儿此时在哪里,我也知道。”
“在哪里?”长孙大人急切地问道。
“此时要去沙丫城的脐王千岁,便是草上飞的次子。”
樊莺此时已都明白过来,与赵国公提到了她与师兄的余杭之行,“草上飞”也是她的杀父仇人,早年已死在紫溪岭的那次山崩中了。
“草上飞”因为失了双胞胎的儿子,专门偷别人的双胞胎。
赵国公咬牙说,“这个浑蛋!还想去沙丫城,老子追回他来碎尸万段!”
鹞国公说,“何必呢,就让他回去,将所有的证人都请到长安来不是更好?大人你不但不该此时揭露曹大,而且还该给他吃吃定心丸,确切告诉他,另一位皇子真的就是左脚四趾,这样他才会尽心尽力办事。”
赵国公言听计从,而且也同意鹞国公的主意、仅与皇帝说明鹞国公的真实身份,但在沙丫城证人抵达前,不对外公布。
赵国公匆匆忙赶往温泉宫。
随后,鹞国公和他的三夫人樊莺连夜被“押”往温泉宫,皇帝亲“审”。
被脐王视若命根的那块青玉,原来在鹞国公的身上戴了很长的日子。而他左胸前的胎记,严格说只对外露过两次。
一次是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有一次菊儿和做饭的婆子掐嘴,高审行拿着厨房的菜刀,满院子追着要砍婆子。
高峻赤膊从二楼上下来制止,一把夺了菜刀后、就回二楼上去了。但那时高审行气羞交加,根本就没有留意。
婆子当时好像看到了,但她没有吱声,也许她那时便知道高大人是谁了,但怎么敢说出来?
另一次,是颉利部三千人带着思摩骨灰返回长安,高峻在城外曾脱赤了上身,外袍裹了思摩的骨灰,内袍给了思晴,也许只有奴必亚看的最真切。
而长孙大人、褚遂良等人都在后边远处,又忙着回宫复命,已经转马走了,反正长孙无忌是没有留意。
温泉宫,皇帝这一次就没有那么仓促,此时再看鹞国公的相貌,皇帝才回想起高峻第一次面君时,他心中闪过的疑惑。
皇帝当时曾经自问,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有一点点高俭族人的味道,到底更像谁呢?
现在,皇帝的这一丝的疑虑得到了证实:原来他像长孙皇后。
但当时,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与一位故去久远的女人联系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按着武德七年的生辰正该是二十六岁,比曹大贴切的多了。而曹大就像他娘的三十六了。
皇帝微笑着,对鹞国公说,“鹞国公,鹞国公,原来你是想要国啊!但朕封你为鹞王就不好听了,马王爷三只眼,你是总牧监,现在更是马王!!”
他心情很好,如释重负,又从怀里托出樊莺送来的黄莲珠,说道,“嗯,这颗至宝,朕就不必还你了!”
这里的暗示极其明显,当时为了这颗珠子,皇帝开玩笑说要将樊莺转嫁太子。现在他说不必还了,说明了什么?
也许他已经在考虑李治的去处。
赵国公长孙无忌心里也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因为李治的确立,一直以来他总觉着自己欠皇帝一个人情。
矬子里拔将军,长孙无忌也是别无选择啊。
皇帝最终依他、立了李治,其实也是看在了皇后的情份上了。
在斗争最艰辛的时候,长孙无忌曾在只有他和皇帝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拿着渭水之辱来羞辱皇帝。
“你儿子一丢便是两个,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局促!我妹妹也不会病死。”
这句话后来让皇帝示意史官改了,但不得不说,这句话让皇帝想起了他对皇后的歉疚,以及长孙兄妹在最艰苦时对自己的支持。
他最终选择了李治。
……
第1172章 夫人回京
赵国公跑去给脐王千岁送行,热切地告诉他早去早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峻当众说出另一个皇子脚上的特征,脐王出了大理寺后才猛然惊醒,“难道事情会这样巧?”
长孙无忌一露面的时候,曹大做贼心虚,唯恐人家是来揭穿自己的,但赵国公的话让他相信,世间的事真有这么巧。
窃国者侯,窃钩者贼,谁知他只是从死人那里偷了一块青玉,便有了这样大的造化!难道这不是命?少根脚趾都是命!哪一位帝王生下来便该是帝王?
试问此次再回西州,还有谁的身份敢排在他脐王的上头!
他要再看一看,那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被鹞国公府休出门来的七夫人丽容,这次再见到自己这位堂堂的亲王,又是怎样一副后悔的表情!
就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后悔去吧!
案子对鹞国公相当的不利,正如脐王当众所说的,鹞国公和瑶国夫人不仅面临着冒名之过,而且他们还极有可能承担错乱纲常的指责。
此时人们都猜测,鹞国公的轻松只是装出来的,他急吼吼地将府中两拨儿夫人们打发出京,看来大有深意。
如果高峻将来事发,这些国公夫人和少国公们,打死也不会回长安来了。
但是,有人刚作此想,黔州便有鹞国公的两位夫人赶回来了。
回来的是大夫人柳玉如、八夫人苏殷,随她们一同进京的,是她们二人的丫环,还有高峻的师父。
在大街上,五匹马恰巧遇到了唐季卿,唐季卿带着一大群的手下又从警县赶回来了,此时正与万年捕头姚丛名在一起寒暄。
鹞国公的案子让唐季卿欣喜若狂,这可真是老天有眼,高峻竟然有今天,柳玉如竟然有今天!
看到街头五匹马过来,唐季卿也不让让道,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瑶国夫人,还有苏夫人,别来无恙?”
柳玉如和苏殷不想理他,拨马要从旁边过去,但唐季卿偏偏也将马一拨,又挡住,问道,“怎么,瑶国夫人没脾气啦?今天怎么没画半月妆?”
他的手下阴阳怪气地帮腔道,“鹞国公失势,在大理寺一日三审,她哪有那个心思!小的听说,这个鹞国夫人原来竟是侯君集府上的侧室,而高峻是侯君集的长子,这回事发,他们可真有麻烦了。”
“依小的看,这个罪就顶了天,再没有谁比他们还不可赦恕!”
在他们面前的,是四名女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也就是鹞国公府上的一个老奴,没什么可怕。
唐季卿不让手下说话,出气的事要亲自来,他问姚捕头,“捕头,你说说看,像高峻与柳夫人这样的罪过,欺君、冒名、寡廉鲜耻,将来要如何的处置他们?”
姚丛名回答,“这个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看看那个马洇的吕氏。”
唐季卿道,“八成是这样,高峻总要‘咔嚓’了,而他的这些夫人们去宜春院。哇!这才只是个念头便将老子欢喜坏了,到时老子一定要排第一个!”
柳玉如、苏殷气得浑身颤抖,想要回几句,但极有可能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她们此时最想见到高峻,不知道他此时怎样了。
在黔州写过了回复长安的函件,柳玉如只过了一天,便提出回长安,谁劝也不成,她说,“总不过是个死,我要死到长安去。”
谢金莲等人极力地相劝,还把高雄摆出来,柳玉如说,“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如果峻的身份深挖起来,这个案子里不能没有我,对于我来说,如果就是这个结局的话,也许死便是解脱。”
苏殷也要跟着,她说回长安后,她可以拿过去的身份去求一求皇帝,把自己嫁给高峻可是皇帝的主意,皇帝不能不负责。
再说,别的人陪同回京都有不妥,而她最合适。
师父找到刺史刘堪用,与刘刺史说了行程,刘堪用和蒋师仁保证,顶不济他还会悄悄送谢夫人、李夫人、丽蓝夫人和少国公们隐居起来,黔州与世隔绝的地方多的是。
此时,柳玉如在马上说道,“姚捕头,你的职责便是捕拿人犯,现在我们姐妹就在你面前,何不速速捉我们到大理寺。”
唐季卿哼了一声,“果然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们都来看看,瑶国夫人的话也软了,何时这样低声下气?看来鹞国公府是真的玩蛋了!”
“唐大人,看在瑶国夫人这样识相的份上,那么将来你去宜春院时,会不会对她有些照顾?”
旁边人不怀好意地大笑,说话的人咧着大嘴笑得最凶。
但不知从哪里、有什么东西激射而至,正飞入他的嘴里,他只觉着门齿“叮”的一下,随后刺痛传来。
他“啊”的一声,低头捂住,“!”连掉牙带血唾沫都吐出来,掌心里除了两颗牙齿,还有一颗黄色的石子。
他恼羞成怒,瞠目四顾,“谁敢打老子!”
他怀疑就是对面的白发老者,但见他半闭着眼睛,一副活不起的架势,又不像。
苏殷说道,“唐大人,你还是让手下人嘴下留德吧,我就看到那东西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姚捕头倒是看见了,他知道眼前这个老者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将语气放的客气,在马上拱手道,“两位夫人,请吧,我带你们去大理寺。”
有最重要的人证归案,褚遂良升堂。
高峻和樊莺的师父出据了一封信,这是当年、侯君集送长子入终南山学武时所留的。
侯将军在信中直言留这封信的原因:这个孩子并非侯府人,而且对侯府中的所有人怀着深刻的敌意,都到了动刀子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侯将军体念亡妻收留这个孩子的初衷,不能对他一弃了之。
他将之送到终南山来,期望着能学到一技之长,自己养活自己,他要老师父在其艺成之时,再将这封信交给他。
但老师父说,他在徒弟离开之后,许久都没将这封信拿出来,将军已死,他希望徒弟一直当自己是侯门的人,秉承虎将之志,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褚遂良说道,“那么,鹞国公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侯君集的儿子了。”
如果这个话成立,那么鹞国公仍有欺君之罪。
老师父回答说,上次高峻带着谢金莲、李婉清上终南山时,他已经将这件事与高峻讲明了,所差的只是没有将这封信拿出来。
有人验看这封信,纸面已经泛黄,上头有侯君集的印信,经核对无误。
师父说,“老夫与侯将军还有些交情,如果自己的徒儿真是侯将军的亲生儿子,那么他岂能放过高峻和柳玉如?”
“那也不成啊,”褚大人道,“鹞国公与侯将军虽然没有父子之实,但侯夫人毕竟抚养过他,”
柳玉如说,“侯夫人也抚养过我,十岁时我与已故的侯夫人便有母女名份,她离世时放心不下侯无双,托我照顾,又担心我不能在侯府立足,以至死不瞑目。侯将军面对将死之人,才违心地答应,但至侯府案发,他都没去后宅一步!”
李士虽然不在主审之列,但今天也来旁听,他在底下嘀咕,“总觉着这件案子还有些地方不大明了,不然柳夫人的话便像个故事!”
高峻听了冷笑,“那你就当个故事听好了!”
褚遂良警告道,“鹞国公,你的事并未水落石出!要查的还很多!”
高峻冷笑道,“褚大人,这么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如果你还查不清楚,中书令也就不必做了!”
青若英也再次出堂,事情得已对证。也说是说,当年有人将幼年时的鹞国公从她的身边偷走,换成了幼年的织锦坊令,但阴差阳错,鹞国公竟然又回到了高府。
但此时众人再看这两个孩子,早年竟然都是一副冥顽不化的性子,一个赛着一个的不好调教。
接下来还有一个疑点:本来由扬州织锦坊令、出任柳中牧场的副牧监、高府原来的那个高峻,如何同眼前的高峻完成了身份上的转换?
高峻说,“他非要骑炭去西州,说炭火脚快,结果让炭火踢到胸口上。”
柳玉如说,“这是我的主意,两个峻同去西州,结果死了一个。我那时只是个刑徒,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儿,再说,高府公子死在我们马下,谁不怕!”
她这样说,就将郭孝恪在其中的手脚都隐下了,“后来我们在清心庵遇到了母亲青若英,她说这个峻才是她原来的儿子,谁能不信?”
让她这么一说,鹞国公仿佛就是很无辜的。
褚遂良回想在这件案子中自己的前后表现,看来鹞国公对自己一点好看法也不会有了。
如果按现在的情况具结了案子,八成在爱才如命的皇帝那里,高峻至多只会受些责备,而不会有根本上的伤筋动骨,尚书令多半还会做着。
高峻提示道,“褚大人,你在丁忧期间,曾经广修渠田,又筹集钱物支持黔州的抗旱,去崖州赈济兔灾时,中途还助本官调察樊莺父母的死因,其实本官对你还是颇有好感的。”
但褚大人怎么听都感觉,高峻这像是反话,脸面上的事还能挽回吗?
这些日子里,褚遂良对中书侍郎樊伯山的态度也变了,以往有什么樊大人定下的事,褚大人绝不会推翻,而最近他已接连推翻了好几起了,对部下说,“樊伯山不堪大任。”
再看看樊莺同她师兄亲密的样子,那么樊伯山那里,一定不会在鹞国公面前给褚大人添一句好柴火了。
他看其他的几位大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李士身上。
英国公比褚遂良难受,高峻不倒,兵部尚书始终是镜花水月。他斟酌着,“主要的案情已经没什么了……但仍有一事最好查明,给陛下一个交待。”
褚遂良眼睛一亮,不知英国公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玩法。
李士说,苏殷,谁都知道她是故太子李承乾的妃子,但却化身做了鹞国公的八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好像皇帝陛下并未有过什么专门的诏命。
褚遂良暗道,“李士的劲儿才是最大!真难为他能想出这件事来。”
不过再细想想,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还真没什么明确的诏令,一则说出去不大好开口,二则这要是记入了史册,人们怎么看待皇家?
樊莺分辨说,“陛下曾在封赏我们姐妹县君爵位时,一并将苏姐姐封赏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李士摊摊手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御史台的萧大人就在这里,你来问一问萧大人,难道长安封八位县君夫人,要一口气写八份诏书?”
褚大人说,“有道理,当年陛下一口气封了好几位国公夫人,也是写在一封诏书上的,也没见哪位国公将她们全划拉到一府里去!萧大人你怎么说?”
英国公说,“故太子离世,陛下要封其妃子做个县君,也在情理中。”
御史大夫萧翼忽然被这两位推到了前台来,他为难地看向鹞国公。
高峻把头一低,哑口无言的样子,樊莺着急地扯了扯他道,“师兄,你倒是说话呀!不能让他们问住。”
鹞国公尴尬地看柳玉如,对师妹道,“事都做下了,我有什么办法!”
萧大人说,“此事老夫不知,但褚大人、李大人,你们既然知道其中缘委,为何早不去参劾,偏偏此时拿来问老夫?”
他看了看鹞国公,咬着牙道,“老夫绝不会就此事多发一言!两位大人怀疑鹞国公擅纳太子妃,可有证据?陛下没有诏旨,可鹞国公收如夫人也没有三媒六证,让老夫如何参奏?”
褚遂良道,“萧大人,你这可是故意不履本职!八夫人的称谓已从西州叫到了长安,你还要什么证据?”
萧翼竟然将眼睛一闭,抱起胳膊不发一言。
褚遂良说道,“鹞国公这件事做得……真是有些不讲究了,这是无视皇家的威严!萧大人你不上本,本官与英国公联名上奏章!”
御史大夫连眼皮都没抬。
苏殷看着柳玉如,在听完高峻无可奈何的话后,她看出柳玉如神色上闪出过一丝不悦。
第1173章 宫中有鼠
这个柳妹妹一向反对高峻染指八夫人,在后期,虽说她的这个态度有了些松动,但也没有什么明话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峻忽然当众说“事已经做下了,”柳玉如当然不悦。
不过在这样时候,柳玉如竟然还能顾及着这个,又让苏殷极为奇怪。
苏殷对柳玉如当初的坚持就有些佩服了,好像她除了女人的私妒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预感似的。
高峻说,“褚大人,这便是本官错解了陛下的意思,我以为陛下就是想将苏殷许给本官。”
其实为了这件事,当时赵国公曾专门去了一趟西州、转达皇帝的意思。
只要高峻将长孙大人搬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他偏偏不说。苏殷欲开口,发现高峻也在用眼色暗示她不要说。
柳玉如生着闷气,半晌不再吱声。
她们从黔州回到长安后,高峻的皇子身份也没有告知她们,樊莺倒是想说,但高峻不让,樊莺见柳姐姐脸色都变了,但师兄仿佛没有看到。
褚遂良对李士道,“这件事是英国公提起,那么英国公若有弹劾鹞国公的本章上奏,本官一定会算上一份!”
因为高审行指证鹞国公身份有假,至少褚遂良和李士这两位大员,已经自己走到前台来了,连往后退一退、隐一隐的可能也不会有。
高峻不倒,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李士在杜六六一事上还可以狡辩,但颜麻子去永宁坊栽脏,反被太子和赵国公捉个正着,这件事无论怎么讲,都不能自圆其说。
皇帝万一问起这件事来,李士根本无法应对。唯一的法子,是让颜麻子把一切都揽下来,说成是他的自作主张。
但是,现在李士连颜麻子的面都见不到。
案子到了今日,任何的口舌之利都于事无补了,而他们对高峻私纳太子妃的指证,极有可能被皇帝的一句话销于无形这是朕同意的可褚遂良还在给自己鼓劲儿。
看来褚大人也是走投无路了。
这边,高峻讨好地去牵柳玉如的手,却被她不大明显地甩开了,过了一会再去牵,又被甩开了。
李士看在眼里,终于说道,“既然褚大人有这个意思,李某明日便上本!”
褚大人对其余会审官员说道,“那么后晌我们不必再聚齐了,本官要等英国公的奏章写出来过过目。”
……
太子东宫,李治刚刚接见了一名从温泉宫偷偷跑过来的内侍。
他只对太子效忠。
李治听到他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像五雷轰顶,呆呆地半天都未动一下。
皇帝、赵国公、鹞国公在温泉宫深夜见面了,见面的结果便是诞生了又一位亲王马王爷。
皇帝这样的安排在李治看起来,就是为了不惊动他这个太子。
鹞国公如果拥有了亲王的身份,最切切实实感到威胁的便是李治。
鹞国公绝对与那个脐王不同,如果彼此都是亲王,又都是文德皇后的儿子,李治处于绝对的劣势。
如果再加上永宁坊所掌握的、武婿娘出宫一事的把柄呢?
马王爷的四、五两位王妃,可是专门在夏州看住了那个“武媚娘”、随时都可能将她抛出来。
午后,李治起身往温泉宫,去看望皇帝的病情,皇帝没有对他说马王的事,太子故做不知,但心中一片冰凉。
此时他再看父皇的眼神,怎么看,其中都含有深深的忧郁。爱怜中又有无奈,举国相托,有时真的不能顾及亲情。
如果皇帝直截了当地说到马王的事,甚至说出另立太子的主张,李治打算满怀欣喜地接受,因为他不是马王他的兄长的对手。
马王年纪长过李治,在同等身份的条件下,马王更具能力,朝中那些主要的大臣们也一定会更倾向于马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的身份罢了。
但皇帝只字未提这件事,李治知道,原来一眨眼间,他便被逼到死角里来了,而他一向是把承乾和李泰都逼到死角里去的。
回到东宫,往日里也曾被李治抱怨过的低潮宫室,此时在李治的眼里也是一番依依不舍的意味,因为这里严格昭示着居住者的身份。
李治不找太子妃,而是将武媚娘叫过来。
两人私处时,武媚娘已很随便,热切地问太子有什么事。两句话之后,武媚娘便问太子,传的连宫里都知道的鹞国公一案有什么进展。
李治呆呆地看着武媚娘,心里想象着,如果这就把两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那么只须一会儿,这个威胁着他的一个最重要的证据便不存在了。
武媚娘严肃起来,她被太子眼睛里的神情吓到,垂手而立,不觉间离开他的桌案两步。
“不……即使没有你,寡人也照样是劣势……”李治颓废地说。
武媚娘在瞬间里明白太子的用意,也明白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靠前一步问,“殿下,是什么事?兴许媚娘会替你出出主意,殿下不找太子妃商量,却叫了我来,媚娘高兴。”
“鹞国公是寡人同母的兄长,父皇已封他作马王爷,只是未对外公布。”
武媚娘呆了一呆,听李治又道,“你未出宫的事,马王已经掌握,但也未公布出来,但寡人想也快了!几位大人揪住马王与马王妃的身份不放,谁知道最逃不掉的却是我们。”
武媚娘道,“殿下,人在墙角里,不反击便是等死,而陛下恰恰没有公布马王身份这件事,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李治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像是没有理解。
武媚娘道,“人有选择的时候才会犹豫不决,你父皇也是,他认为现在有更好的人选,因而有时间可怜你!但鹞国公可不是个等闲的人物,以往他与殿下也没有什么龌龊,这便是殿下先发治人的利处,等他公开获得更高的身份,我们斗不过他。”
“怎么斗?”
武媚娘说,“重新让陛下没有选择。”
她说,“即便事后陛下什么都知道了,也会选择沉默。”
李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总算凝聚起心思,吃透了她的话。
武媚娘又说,“最近宫中有硕鼠出没,太子妃吩咐在宫中各处置放了鼠夹子,但是殿下为何不洒些鼠药呢。”
太子殿下李治,和单纯的李治是不同的,单纯的李治要考虑亲情,而太子首先要考虑的是政治,以及从太子宝座上跌落下来后天翻地覆的后果……
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被她的主意所吸引。
他与马王的君臣之谊倒有一些,但要说到兄弟之情,这不是强拉的么?
两个人如果共同谋划过什么坏事,那种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对望,也能增近彼此的情谊,一转眼,李治与武媚娘便回复如初。
而且眨眼间,有可能进一步增加情谊的队列当中,居然又添上了褚遂良和李士。
李治重重一拳击在武媚娘身上,说,“你居然敢给寡人出这样的主意,害寡人于不义!但宫中是从不允许放置鼠药的,再说,那样的死相很不好看。”
他不能像父皇那样,在玄武门公开地以武力抗衡,皇帝也不在太极宫中,而且还有薛礼把守着玄武门。
但像武媚娘说的那样谋灭了马王,真的可以重新让皇帝没有选择,也不敢声张父子两辈异曲同工的狠辣举措,除了映衬李氏皇族的无耻与无情,还能说明什么?
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定还会令皇帝无奈、且放心的将皇位传给自己。
太子连夜秘密召见大唐兵部尚书李士、中书令褚遂良,随后杜六六、颜麻子秘密释放……
大理寺狱。
今天晚上可是鹞国公最开心的时候,柳玉如、樊莺、苏殷都陪在身边,这是多少日子都没有过的事了。
樊莺喜上眉梢,数次忍不住、要把有关马王爷的好消息告诉柳姐姐,但师兄偷偷对她挤眉弄眼,仍然不让她说出来,但这让樊莺显得有些憋闷。
高峻当众说,与八夫人“事已经做下了”,这让苏殷也承受了不白之冤。
看着柳玉如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苏殷又不能专门拿这件事来解释,一解释,仿佛就成了不该把事做下似的,因而苏殷也有些不安。
弄来弄去,本来一家人在大理寺监房里团聚的好日子,就成了鹞国公在那里眉飞色舞,让人看着都是一脑门子气。
柳玉如的不快,鹞国公也察觉了,在等待“牢饭”送来的功夫里,鹞国公就与她打听黔州的另几位,尤其是四个孩子的近况。
柳玉如不好好搭理,还是苏殷从头告诉一遍。
鹞国公可不是脸皮薄的人,伸手过去,扶在柳玉如的腰间讨好,随即发现了她后裙腰上的秘密,“这是什么东西?”
他摸索了一下,从她裙后的暗袋里摸出了那把小刀,“这么小,也能防身?夫人真是大本事。”
柳玉如不答,苏殷说,“那里藏了小刀,就算让人捆了绳子,她也能偷偷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腕子割了!”
高峻脑袋里嗡地一声,一下子愣住了。
柳玉如说,“你怎么不去摸一摸苏姐姐腰里,也有。我们来时便想好了,事情真要无可挽回,死了总比去宜春院受辱强吧。”
高峻不伸手,柳玉如道,“事都做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
正说到这里,监房外有人敲门,随后进来三名狱卒,两人抬着食盒,一人提了两坛酒。
进来后一一在桌上布摆好了,盘子是盘子、汤是汤,大大小小的不下七、八样精致菜点,又将酒坛封泥拍开,一一给几人斟满。
樊莺说,“好呀!今日正该有酒!与两位姐姐喜庆一下。”
鹞国公问,“这是哪位大人破费,知道本官身陷牢狱,有些不方便,替本官招待夫人远归?”
其中一人说道,“国公爷客气了,这些东西何劳哪位大人想着,小的几位管监的兄弟,知道国公两位夫人赶回来,凑了些钱是个意思。”
高峻连忙到自己身上摸索,说,“这怎么好,本官堂堂的鹞国公,不能让你们破费。”但摸来摸去,一个大子没有,便去看苏殷。
苏殷也没有,樊莺也没有,而柳玉如往常身上是不带钱的。
鹞国公说,“本官先赊账,明日让高白来加倍抵还,但你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又说,“本官高兴,莫如坐下来陪本官共醉,如何?”
但三人极力的客气,摇着手说不敢。高峻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说,“那便只饮此一下。”
但对方更是不应,“身份差着太多了,有三位国公夫人在场,小的们哪敢同国公共饮!”说着躬身出去,将门拉严。
尚书令所居的监房,可不是东市偷瓜贼的待遇,门一掩,外边的人也只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刚刚送过饭的一个机灵鬼,此时就附耳在门上,听监房中的动静,就听鹞国公大声道,“这些天夫人们辛苦了,今日本官借花献佛,与你们共饮此杯!”
随后另三人纷纷响应,碰杯的“叮当”声不止,随后是饮酒入口的动静,滋咂山响。
有人饮过酒,敲敲盘子说道,“姐姐,这道菜可是不错,你快尝一尝!”
柳玉如说,“嗯!是不错,苏姐姐你也吃吃看,就比我们府上厨房中做的好吃多了!等事情完了,一定访一访这是哪家的厨子。”
苏殷说,“真不错,若是谢金莲她们也在,那可就好了”。
不一会儿,听着“噗通”一下,里面有个人躺倒,“头晕,恶心呢。”
“师兄,怎么我也觉着不妙!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鹞国公说,“兴许近日有些担心案子,觉也睡不踏实、心情又是郁闷,高某也已不胜酒力。”
又耐心听了一会儿,监房中再无动静,一片鸦雀无声。
偷听的人往过道拐角后招招手,从那里前前后后冒出来六人,手里提着钢刀,个个是狱卒打扮。
机灵鬼先进去看虚实,桌上一片狼籍,酒坛子也洒了,杯子也倒了,鹞国公一家四人东倒西歪,伏地不起,三位女人脸朝下,只有鹞国公仰面朝天、呈个大字摆着,看上去还有些神志。
他往门外招招手,另外几人鱼贯而入。
第1174章 先糊老八
三位国公夫人一动也不动,只有鹞国公用着仅有的意识问道,“你、你们这是何意,酒中加了什么佐料?”
有一人从人后闪身出来,鹞国公吃惊地道,“颜麻子!怎么会是、是你呢?杜、杜六六,还有你!是如何出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颜麻子道,“鹞国公,有句话说得好,暗算吴常死不知!你们一家光顾着高兴,却不知这正是你们的断魂酒!”
杜六六说,“不好意思,鹞国公,我们老爷说了,只须办了这件事,对我以往的过失便不再追究了。鹞国公你大人大量,到了那边千万别记恨小的,小的也是无可奈何。”
颜麻子道,“可以了,他临死还有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谁能有这个福份呢!老子都有点儿羡慕他了!”
“这么说……要害高某的,就是英国公了。”
颜麻子说道,“只是有我们国公?今天让你死个明白,中书令褚大人也算一份!当然只是他两人也没这个胆量,还有……”
几个中人有一位,立刻尖声喝止道,“不许多嘴,还想不想要命了!”
颜麻子一下子噤声,但鹞国公说道,“听这位仁兄……的调门,怕是宫中来的,难道陛下要高某死……不能呀,难道是、是殿下不成?”
“咳!死到眼前你还罗嗦什么,总之我们刀快点,也没什么苦楚。”说着,一人提刀上前。
鹞国公虚弱地抬手,“说说又有何妨?让高某死个明白,兴许高某还能给诸位出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此时入夜,大理寺狱中多数的狱卒已经离开了,只有值夜的小部分人,尖声的人说道,“是你想要个全尸吧?”
鹞国公嗯了一声,“你们总该想到,我们一家在监房中无缘暴毙、又见有血光,到最后……总、总会有人来查,至少大理寺是不会善罢,你们不怕给主子惹麻烦?”
“你说怎么办?用绳子勒?那也会有痕迹!”
鹞国公说,“何不端盆水来,再、再浸透些软纸,一层层糊到口鼻上,至少我们看起来脸上会红扑扑的……岂不更体面!到时大理寺总能报我们个暴病身亡、乐极生悲。”
有人说,“他可是贼奸溜滑,别再是缓兵之计!”
尖声人说,“怕什么,这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总之去两人准备,我们在这里看住,万一不对,便先下手为强!”
不一会儿,水盆和纸都拿来了,鹞国公说,“法子我已说过,你们,总得告诉高某了吧?”
宫中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想的美。不过宫中没有鼠药,给你们下些蒙汗药还是好找的,只能说这些。”
“真……真是无耻,真给太子殿下丢人,便承认了,又有何妨?”
宫中来人说道,“还真有点道道,这也能猜出来,不过说什么也晚了。”
鹞国公道,“高某可以瞑目了,只求先给老八糊上,本官要一一看着她们离开,第二个是樊莺,第三个是柳玉如,本官最后再死。”
等人端着水盆到苏殷那里去,鹞国公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本官先来吧,不然,看着心、心疼。”
那人道,“不愧是鹞国公,死都要摆谱儿,就最后让你支使一回!”说着,端着盆过来,从中拎了一张**的纸,往他脸上糊来。
鹞国公说,“且、且慢。”
宫中人尖声道,“再磨蹭,药劲儿就真过了!”
鹞国公说,“只是想躺到床上。”说完,撑着胳膊,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提纸的人呆呆地看着对方,而身后几个提刀的人已惊呼一声,“真要过劲儿了!”呼啦一下子跳过来,挥刀便砍!
而鹞国公的手中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先一挥斩断几柄刀头,再一挥,几人膝盖之下齐刷刷应声而断,惨叫声起!
柳玉如、樊莺、苏殷一下子翻身爬起,正看到高峻又一一补剑,围上来的五人纷纷毙命!
杜六六和尖声人魂飞魄散,想扭身跑时,樊莺也跳过来帮忙,与师兄两人一人一个制伏。
苏殷上前,打了鹞国公一下,“你好坏,竟然把我算在头一个!”
杜六六哀求道,“国公,饶过小人,小人一定在公堂上亲口指证谋害国公的人,这次绝无反悔!”
鹞国公手里的缠莺剑架在杜六六的脖子里,不说话。柳玉如提醒道,“留个活的,也好上公堂。”
但鹞国公手起剑落,杜六六死于非命。
只剩下了一个宫中人,他嗫嚅着说,“小人可、可以指证太子殿下!是他与武侍读吩咐小人来做的,晚上时,英国公和褚大人也到东宫里来了!小人能活命,一定指证他们!”
“噗!”血光崩溅!
“噗通!”无头之尸栽倒于地。
苏殷喊道,“怎么不留个活口?!”
“本王刚刚得了正身,岂能便将兄弟推到火坑里!太子已非本王莫数,本王怎么能一现身便令父皇难过!母亲大人九泉之下有知,注定也不会乐见!”
柳玉如和苏殷急问,“峻,你胡说的什么!又是太子、又是父皇!”
樊莺说,“峻已不再是鹞国公,是皇帝陛下亲封的马王爷。刚才装神弄鬼的这位已是亲王殿下了,两位王妃,这回可明白了?”
“噗通!”“噗通!”
柳、苏两位王妃晕了过去。
“都怪你!一惊一乍,也不给人个准备,”樊莺埋怨道。
送酒、送菜人出门后,樊莺曾举着杯子,手中掐着筷子、在桌上几道菜中划着圈儿,不知先夹哪个。
但筷子却被师兄一把夺去了,她和另两人吃惊地抬头,鹞国公低声对她道,“在山阳镇吃的亏还小么!”
至少樊莺和柳玉如一下子明白过来,高峻这是怀疑了。
当年在山阳镇,柳玉如和樊莺在探察乌蹄赤兔的秘密时,曾经遭过时任山阳县都头释珍,也就是西州别驾王达的暗算,为此两人差点丧命。
说罢,他倾空了两只杯子,大声道,“这些天夫人们辛苦了,今日本官借花献佛,与你们共饮此杯!”
说罢,一手一只杯子,“叮”地碰了一下,口中再“滋”地一声,冲另外三人挤眼睛。
三人会意,纷纷效仿,监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监房命案,震动朝堂,太子李治突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失语,好半天才问道,“死了几个?”
“禀殿下,共有谋算鹞国公的六人死于非命,鹞国公一家安然无恙!”
大理寺正卿奏道,“殿下,死这六人没有一人是微臣的狱卒,但另有个大理寺狱负责牢饭的狱卒服毒自尽,疑为里通外联、放凶手入监送饭。而酒饭中放了大量蒙汗药。”
李治去看底下的李士和褚遂良,英国公和中书令面无表情。
既然死无对证,那还有什么担心。
这件事飞报温泉宫皇帝陛下,不久,温泉宫有谕令传下来,这才令李士和褚遂良吃惊非小。
皇帝没有就此事苛责任何一个人,没有下令彻查,没有问这六人死于什么兵器。
但皇帝有一句话:从即日起,赦鹞国公带刀受审。他可以将从不离身的乌刀带进监房。
褚遂良百思不得其解,以高峻的机智不可能不会想到留个人证,这可以一下子将他与李士挖出来、晾在阳光底下。
但鹞国公偏偏就没有,而是将六人全都“咔嚓”了。
柳玉如说,“怪不得,大慈恩寺的那个胡僧罗尔娑婆说我们贵不可言!”
樊莺说,“这才哪到哪儿,我不怀疑师兄所说的,如果他将来是太子的话,那么再将来,柳姐姐你便注定是皇后!师父是国师!”
李士上奏章,弹劾鹞国公高峻不顾君臣有别,在没有圣诏的情况下私纳故太子妃苏氏,倒行逆施,罪无可赦,简直眼里一点没有皇家的尊严。
长孙无忌现身,对太子禀奏:“这件事的始末微臣都知道,只是皇……”
褚遂良立刻打断道,“国公大人,只是皇帝陛下并无专门的圣诏对不对?这里又有多少意会的成份呢?太子妃!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当初立妃时,可是有专门诏命!”
长孙无忌朗声道,“本官这个人证便站在你们面前,难道还不成?”
太子道,“赵国公!这可不是普通人家嫁娶,有个媒人便可以的……褚大人这么一说,寡人倒也想不起父皇有什么诏令!”
李道宗刚刚去过温泉宫,将文成公主的一封家书送到温泉宫去。这封信来的当不当、正不正,也没说什么大事。
但让江夏王父吃惊的是,公主的家书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新名字赤尊公主。
文成公主在家书中数言她在逻些城的幸福生活,已经幸福的不能再幸福了。正月末,她还同松赞首领、泥婆罗的赤尊公主一道前往山南圣地游历。
公主说:而上一次,则是她与大首领两人、陪着高峻及三夫人樊莺一起去的。时隔不久,山南圣地景色依旧,而人已换了,不知眼下的大唐首宰与樊夫人可还好。
皇帝看文成公主的家书,短短的半页纸竟然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就叹一声,当着李道宗的面流泪道,“朕心甚慰!观音婢,朕心甚慰呀!!”
皇帝说,“这样看来,松赞正月的来信全不是当初所想,他与朕抱怨治国之难,正是王玄策和蒋师仁去向吐蕃借兵之时!”
物是人非,不正是文成公主委婉地传达她此时的处境!
在议论戒日国战俘时,李道宗和太子、赵国公都在场,从皇帝此时的感慨中,江夏王听出一点点的猫腻,但皇帝不说,他也不能问。
但高峻当时的判断,此时才真真切切地令皇帝信服,这总是真的。
此时,李道宗出班奏道,“殿下,细究此事真正是于事无补,又涉及到皇家的颜面,殿下每与鹞国公提到外宫苑总监时,也以皇嫂相称,难道,”
太子道,“寡人称其为皇嫂难道不妥当?她一日没有正当嫁出,寡人便可一日这样称呼,难道有错?”
褚遂良奏道,“鹞国公寡廉鲜耻,胆子也真是大!看看他的府中几位夫人原来都是什么身份!侯君集的原侧室,同门师妹,幼时的同室之妹,故太子妃……微臣以为,这件事不可不察,不可不给知情人一个交待!不然礼义何存!”
李治道,“那么褚大人你便细致地察,务必给寡人一个准确的交待!”
皇帝在温泉宫,气得面色铁青,用黄莲珠死死抵住胸口。
反正现下诏书、现嫁故太子妃,就有些明摆着偏袒马王,豁出皇家的脸去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就来他个生米熟饭又能怎么着!
高峻在监房中不留一个活口的用意,皇帝比谁都懂,在他已知自己皇子身份的前提下,储位之争完全可以是你死我活的,留一个活证可以将该挖的都挖出来,但他没有。
皇帝不发话,不制止,查去吧。
随后的结果竟然又一次将皇帝震惊了,按着外宫苑总监苏殷所请,太医署、奚官局出了四个最有经验的稳婆,共验苏殷仍是处子之身!
英国公、褚遂良、赵国公都不信!
太子李治也不信!
皇帝更不信!
据说瑶国夫人柳玉如乍闻此信,竟然在公堂上抱住鹞国公,狠狠地啃了好几下。这么说,那次她与樊莺、崔嫣三人,在牧场西村公事房、将峻和苏殷两人堵在屋子里也是虚惊一场了。
鹞国公也当众、对柳夫人愁眉苦脸地说了五个字,“我是真不敢。”
“但夫人,你怎么这样神呢!知道有这一天!”
柳玉如说,“不是我神,而是侯将军犯事之时,我已将有些人的嘴脸看了个真切!他们为了一已之私,翻脸可比翻书还快。”
到了这时,苏殷还能说什么呢!
赵国公听了柳玉如的话,当时就看了褚遂良一眼。
武德九年,皇帝、皇后带着六万人、在渭水边迎拒突厥四十万大军时,侯君集挖苦褚遂良的话是有些狠了。
但这并未影响到褚遂良一见侯君集便笑脸相迎。
整整十七年之后,贞观十七年,当侯君集因李承乾一案犯事时,褚大人可是咬一口、一嘴的血啊!
可是这次,褚遂良咬到铁疙瘩上了。
三月甲子,皇帝有诏:鹞国公,尚书令,总牧监高峻加特进衔,即日起回尚书省都堂理政,总管六部。
故太子妃苏殷依皇命正式嫁入永宁坊,成为鹞国公第八位夫人。
第1175章 都护揭短
柳玉如满心欢喜,去信黔州、夏州,让该回来的都回来,永宁坊隆重请酒,庆贺外宫苑总监新婚之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中大臣有些接到了请帖,被邀出席,有的根本没接到请帖,却仍旧送礼单过来,李士、褚遂良就属于此类。
柳玉如倒是收下了东西,但送礼人一走,东西全让她扔到大街上去了。
台州苏刺史路远未到,长孙润和高尧、高峥是座上宾。罗得刀也在,鹞国公说你别回去了,把夫人接过来,去礼部找于志宁做个郎中,这事就定了。
道空长老与赵国公、江夏王坐了首座,兴禄坊每一家都有请帖,只有老六高慎行到场,别人都没到,就不丢人了。
洞房花烛夜,鹞国公没必要再省着什么,酝酿的太久了!原来这个故太子妃也是徒具其名,怎么这事儿全让他摊上!
喜事办过之后,柳玉如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只加了特进、而不公布封王,我担心夜长梦多!”
高峻猜测,温泉宫只是在等“脐王千岁”将谢广带过来,等呗,难道还在乎这一时?再说西州离这里也没多远。
……
脐王千岁很快到了西州,先去牧场旧村里招摇了一把,走时的温汤管事,回来的亲王,旧时的街坊最好都见一见,这叫衣锦还乡。
在蚕事房,脐王掸着一尘不染的袍子问丽容:
“怎么样?你命就是不好,本来有机会摆在面前,你瞪着眼不见!高峻脑袋捌在裤腰里拼杀,五六年才熬个正二品,本王一步便高过他!”
七夫人不理他,“王爷你还不快去沙丫城办事,脐王妃一定连眼都望穿了、大开着房门接你!”
脐王对丽容道,“哪个亲王没有个正妃、侧妃?只要你有句话、点一点头,脐王正妃稳把稳是你的。”
丽容说,我消受不起,也许再过些日子,鹞国公便来人接我回长安了。
曹大恨恨地说道,“你死了这份心吧,眼下他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别说回长安了,永宁坊有多少位夫人都逃出长安了,你好好想想,何去何从。”
丽容急了眼,因为长安的事她早听说了,只是担心也不便回去,当时拉出刀来、立着眉毛说,“再敢说一句永宁坊的坏话,我拼出命来先砍死你!”
曹大深知,丽容真下得去手,虽说护从多多,但好男不跟女斗,马上走。
他不回沙丫城,先绕道去龟兹一趟见大都护郭孝恪。他倒要看一看,堂堂的郭孝恪见面后、肯不肯给他鞠个躬。
郭孝恪总算知道忙是什么滋味了,兵力捉襟见肘,戒日国的俘虏又不安定,那些象群又将厩房掀翻了几处。
脐王驾到的时候,郭孝恪正在龟兹城外杀象,一下子杀四头犯了事的,来个杀一儆百,他要把象肉送到筑关的工地上去。
一见曹大胸前的青玉,郭大人一愣,这曾是他眼见着、这个高峻从那个高峻的身上摘下来的,高审行早该识的此玉,怎么不点破?
郭大人拱手道,“脐王千岁衣锦还乡,难道是来接你的母亲和兄长?”
脐王撇着嘴点点头。
哪知郭孝恪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脐王可真是有情有意之人,明明已认了故皇后为母,还不忘记做饭的婆子!”
说完,吩咐都护府摆宴,隆重招待脐王,有什么事也先放放。
郭孝恪在酒席间言辞恭敬,当众盛赞脐王有亲王之姿,准头真方正,眼睛真是有神,坐如泰山压顶,连谈吐也很有气势。
脐王认为郭大人是终于说了真话的,郭大人又问皇帝陛下认子的经过,曹大就将那块青玉再摆了一遍。
郭孝恪问,“难道陛下只凭此玉,便认定殿下是他的亲生子么?”
脐王道,“那还有差?赵国公本王亲舅也一同验过,玉可不会假!”
郭大人沉思着,说道,“王爷,不是郭某话未提醒你呢,向来皇家定储有立长一说,脐王年长过李治殿下,但谢广……不不不,应该是李广殿下却又年长过你……将来恐怕不大好办!”
曹大紧张地问,“郭大人,本王其实一向都认为,你才是大唐最最有头脑的官员,不知有什么贴心的建议告诉我?”
郭孝恪琢磨着,好一阵子才道,“郭某虽然于内心中是倾向着脐王的,试问你兄长脚上缺趾,便与李承乾跛足大同小异,本来……是不大会被皇帝陛下考虑,人君必要身全,哪该有缺陷?”
“但是呢?”
曹大迫切地问道,“郭大人的话我信,因为在温泉宫,本王亲眼见到父皇袍内身体发光!”。
郭孝恪说,“但是,汝兄虽然缺趾,又与承乾大不相同,承乾走路之态,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跛的,而李广殿下穿上鞋子,又有谁能看出来?”
曹大有些坐卧不宁,郭大人再咂着嘴,说道,
“要说你们兄弟之间比较起来,尊兄无论品相、还是文采可全都占优!试问尊兄五步而成回环诗,就连曹植在世也不能比,郭某更是自问不能!”
曹大目光飘忽,郭孝恪心中暗哼,举杯邀脐王饮酒,但脐王浑然未觉。
郭孝恪说,“更不要说尊兄在金矿上,只凭一人之智,便一举挖出了潜藏弥深的盗金之贼,试问,连鹞国公高峻也容易做到!”
脐王哼道,“鹞国公,他算什么,本身便是个冒名的,听说他是侯君集的长子,却娶了侯君集的侧室柳氏。”
“难道高峻就承认了?”
“非但承认了,还不当回事!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样脸厚之人,假冒也冒的这样理直气壮!”曹大道。
但他更担心着将来的立长之事,又问郭大人见解。
郭孝恪下了决心,说道,“脐王新入长安,怎么也比尊兄有个脸熟的优势,如果再有大功,那便好多了!”
曹大问,“本王能有什么大功呢。”
郭孝恪道,“郭某早年曾有一件昧心之举,是有关高峻假冒的!为了脐王殿下之功,郭某便供认出来,写封信你带回去,鹞国公一案久拖未决,脐王出马一锤定音,岂非大功一件?”
曹大欢喜道,“那还不快去写来?”
郭孝恪离席,到后边的书房坐下,铺了纸、提起笔,一时心潮如涌。
从高峻的表现上,再从一生一死两个高峻的相貌、年纪极其相似上看,这才是双胞胎该有的样子。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青玉竟能定亲王。
而郭孝恪知道,这块青玉正是死去那个高峻自幼佩戴着的!
他有个预感:鹞国公高峻绝不是侯府中人,而这项指控对高峻来说,恰恰是最致命的。
他还有个预感:如果承认了欺君,自己的官宦生涯是真的该结束了。
既然已欺过一次,那么为了可能的真正的皇子,何妨再欺君一次呢!他咬咬牙,提笔写道:
“陛下,罪臣,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百拜!贞观十七年腊月,阁老高俭之孙、鸿胪卿高审行之子,时任柳中牧场副监高峻,遭蹄丧命。
“臣愧对阁老托付,怕受责难、惜职忘义,不敢言明!恰巧有岭南刑徒侯骏与柳玉如到柳中牧场,此子与亡者形神俱似、年庚相当,且对臣说他是侯君集长子。
“但臣与侯君集私交甚厚,早知此子非侯将军亲生。臣为掩过,密言于侯骏,称他才真正是高府公子,令他佩亡者之青玉,代替亡者继任副牧监……”
郭孝恪承认了早年的欺君,但又撒了一次谎,因为侯君集并没有同他说过侯骏的身份。但是,为了从根本上替鹞国公撇清,他豁出去了!
写完了,没有犹豫,找了结实的函匣装好,又一连在开缝处烫了好几道火漆,这才托着出来。
脐王千岁早等不及了,接匣在手,听郭大人叮嘱道,“本官有确凿证据,揭露鹞国公实属假冒!脐王只须面呈陛下,便是打假、揭奸的不世之功!”
曹大问,“但因何这样密密扎实地封装?再说本王一向知道郭大人与鹞国公交厚,怎肯想起揭发?”
郭孝恪赧颜应道,“郭某惭愧!脐王只要处置好了尊兄之事,将来必有极大可能立为储君,试问,郭某是要替个假冒的想呢?还是替储君想?”
这话曹大不怀疑。
郭孝恪再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长子待诏早有风闻,可能会提任到兵部尚书职上去,但以本官看,鹞国公对这件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官助了殿下,将来还有求于殿下呀!”
“至于火漆封匣之事,殿下难道不知?只要这样,陛下才不会怀疑此信中途有人过手,才会更加确信殿下带回的,正是原汁原味的证据。”
脐王千岁让郭孝恪唬得,感动莫名,“大人情意,本王记下了!本王把话放在这儿,只要本王再进一步做到储君,郭待诏便不仅仅是个兵部尚书,而是尚、书、令!”
郭大都护恨不得都要给脐王殿下跪下了,但被脐王死命地拦住。
他对郭大人道,“沙丫城的正事还很多呢,本王这就去了!狗富贵不想忘,郭大人请放心,本王怎么也比……强吧?”
想不到这句话还有这么个解释,郭大人忍住笑,一直真诚地送到龟兹城外,与曹大挥手而别。
认了一件欺君,同时再欺君一次,在同一封信函中。
自此,郭孝恪一连几天恍恍惚惚,想像着皇帝见信之后的反应,再将信中每一句话、放在他所猜测的、鹞国公一案中去比对。
他认为,自己提出的案中的各种假设,高峻都能借由这封信自圆其说,郭大人这才稍稍放心。
至于自己的荣辱,他就不想了!也想不清楚,但郭大人坚信,鹞国公才多半是真正的皇子。
接下来,郭孝恪想到,他已多日没去牧场村了,那些戒日国的女俘,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总得去看一看。于是吩咐郭待诏照料着这边,他起身。
其实在牧场旧村,还有个女人是他更想见的,就是那个自请走出高府、与高审行一刀两断的崔颖。
自高审行与高峻撕破了脸、崔颖自请出门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隐隐地在郭孝恪心头浮现,无所抓凭。
待诏夫人、儿媳柳氏说过两次想念崔夫人了,郭大人派人去接了两次,崔夫人都未走出牧场旧村一步,郭孝恪担心她有什么离不开的大事,或是病了。
这才是他此行不能明言的初衷。
旧村之行,居然是这样马不停蹄的迫切。
一路上郭孝恪只有口渴、饥饿时,才令护卫们稍事停留,然后接着赶路。
但离着牧场旧村越来越近,连护卫们都看出,郭大人神色渐渐迟疑起来。
直到鹞国公府大小姐甜甜、和高舍鸡在街上玩,老远地朝着他们的阿翁跑过来,牵住郭大人的手、要领他去见婆婆,郭孝恪脸上才现出释然的笑容。
崔夫人还是那样令人牵挂的样子,而且人也略为消瘦,两人谈及郭大人的幼孙,郭孝恪顺着话题邀请崔夫人去龟兹城。
崔夫人沉默着,许久以来头一次正视着郭孝恪道,“我发过誓的,只要迈出牧场旧村一步,我便不姓崔……”
郭孝恪一愣,随即笑道,“你可真行!人岂是凭着姓氏过活?不姓崔就不姓崔,何必画地为牢!”
他与崔夫人谈到了交给曹大的那封信,对她道,“郭某已自认了欺君,早将个人的荣辱置之不理,将来也许我就是个老农。”
崔夫人吃惊地再次盯住他,仔细端详着道,“你可真能拼命,敢拿着正三品大都护当个甜甜的糖人儿!”
甜甜听了,望望郭都护的脸,问道,“糖人儿在哪里,你脸上有吗?”
郭孝恪鼓起勇气道,“如果能有个不知姓什么的农妇,我脸上自会有的!本官能有认罪的胆量,难道会挚不住一个农妇!”
崔夫人的目光亮而复暗,喃喃道,“这岂不是正叫高审行说着了!”
郭孝恪道,“怎么不得让高审行说对一次?”
崔氏道,“不过我猜,如若郭大人真做了农夫,那也算天底下少有的,自会有不知姓什么的农妇去找你的。”
又补充道,“我是为着女儿,才自揭旧疤,这已是十分难堪了……而你不知强我多少倍。便是作了农夫,也还是令人敬佩。”
第1176章 西域伏危
郭孝恪哈哈大笑,“果然是天下罕有的奇女子,这个农夫我做定了!我要带这个不知自己姓什么的农妇、去没人认得的地方开荒!只要有她在郭某身边,什么三品功名、世俗毁誉真如粪土尔!”
高甜甜和高舍鸡大眼瞪小眼,两个孩子不知大人说的什么,而郭孝恪仍旧大笑不止,崔夫人嗔道,
“我说什么了,让你这样笑!难道农妇只该为女儿、不要为自己而活?”
郭孝恪走后,崔氏回想起两人云遮雾罩的对话,暗自惊讶自己的大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一向自认为,原来的崔颖可不是今日这个轻薄的样子。
而原来的郭孝恪居然也不是今天这样,他没称呼什么“贤嫂”,她是头一次见到自揭了致命短处、面临削职之患,还能这样忍不住放声大笑的人。
若是换上高审行,说不定早就寻了短见。
“我管他呢,这也就是个玩笑罢了,苦中作乐,当不得真。”
即便是玩笑,也让她感觉到少见的乐趣。身上有劲儿,崔颖招呼着甜甜和高舍鸡,“我们去桑林作农夫呀”,两个孩子立刻拥护。
娘三个扛了大小三柄花锄,说说笑笑、脚步轻快地往桑林走去。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桑林又泛起一层朦胧的绿意。
人不轻狂,原来是没碰到令其心动的人。
……
沙丫城赤河金矿,管事谢广遵循着礼节,一板一眼地拜过了脐王千岁,脐王千岁这才降下身段上前掺扶,“皇兄,不须这样多礼。”
谢广道,“但是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曹大道,“这都是命!你别的不用想,认命就是了,我们是父皇早年遗失的一对双胞胎,这次本王到了长安,便是认祖归宗去了。”
金矿管事问,“认祖归宗?母亲怎么从来没有提过,难道母亲一直隐瞒着我们兄弟两个,原来早年她还与皇帝有过一……一……”
脐王说,“对,就是腿的问题!正经说是脚!你脚上的毛病太大!而且我们的母亲是文德皇后,她早就死了,除此之外哪里还有母亲?”
婆子听说二儿子从长安回来了,令奴仆们赶了车子拉她到金矿上来,一进门,正好听到曹大这句话。
她上前骂道,“你个忘八羔子,从哪里整了这身皮回来,便连你娘也不想认了,早知道这样,一生下你便塞在尿桶里溺死!”
当着手下,脐王被骂得勃然大怒,脸上红白相间,王爷轻蔑地眯眯眼睛,对婆子说道,
“乡野村妇,不可调教,本王念你早年抚养我们兄弟的恩情,这次来接你入长安享受的,你还这样骂我!再出一句声,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婆子直着眼睛不敢再吱声,曹大再道,“你们老的有驾破车子坐、有个人捶腿,小的有个九品的纱帽翅、有两个跟班就心满意足了,却不知正三品的中书令见到本王也跟孙子似的,这是什么感受?”
娘两个猜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感受,但感受到了脐王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婆子小心地对儿子说,“去看过……王妃了没有?最近她可是大变样。”
曹大哼了一声,“就那个泼妇,如何有资格做王妃!她要是往太子妃跟前一站,就是屎克郎拱花根!本王早晚要纳个像样子的正妃。”
谢广道,“兄弟,富贵不易妻,不然没好。”
曹大道,“闭嘴,天天看着个泼妇,做了亲王有什么乐趣!再说这也是亲王的脸面!妻子如衣服,皇兄你还有两套袍子呢,亲王反倒不许换一换。”
晚上脐王大摆酒宴,泼妇不得入席。
酒酣之际,脐王许给他的“养母”、以前在高峻家做饭的婆子一套长安的好宅子,和三十个伶俐的丫环。
许给皇兄谢广礼部侍郎之职。
初步许给皇大嫂一个县君,“再高的台面真不大好上,你们不知国夫人是什么品色没有关系,想想丽容那个出色的人品,也才是个县君而已,皇嫂也就不敢想更高的了。”
这已经很不错了,婆子虽然对养母的新身份有些看法,但长安的诱惑实在令她向往,三十个丫环!这得怎么支使啊!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而皇兄谢广一直有个匡扶社稷、青史留名的理想,汉有飞将军,唐有李侍郎,一文和一武,大号叫李广。
正四品上阶的礼部侍郎,直接迈过了五品高官这条线,正经的高官了!如果再加上自己的才学,青史留名不会再是个空想了。
谢广喝得高兴,眼前渐渐朦胧的灯光杯影,化作了长安街头车水马龙的热闹。慢慢的,礼部侍郎不知身在何处。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万籁俱寂,头顶是墨色的夜空,群星闪烁,耳边是谢广熟悉的、冶炉上鼓风木箱很有节奏的“呼咝,呼咝,”的声音。
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可今天根本不是开炉熔金的日子。
皇兄谢广得问问是怎么回事,虽然他马上要离任、去做礼部侍郎,但违制开炉仍是要管的。
他欠了欠身子,发现自己被三道皮带死死地扣在一条长凳上,一动也动不得,腿也被人大字劈开、分别用皮带扣住。
“来人!这是要干什么?!敢这样对本官!是谁让你们开炉的!”
有个炉役回道,“大人,这是脐王殿下让开的炉。”
“他让开炉自可开,但你们绑住本官做什么?这也是他吩咐的?”
炉役没有再理会,因为坩锅中的金汁已经滚沸了。有纷踏的脚步声借由凳脚传导过来,谢广扭头看,他的兄弟曹大,带着几个亲王卫士到了炉场。
他往那一站,离得谢广远远的,足有七八步远,“准备好了?”
他的皇兄惊惧地问道,“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脐王面无表情,沉声说道,“我说过,皇兄你最最令人不放心的,便是腿的问题,挺过这一下子,你才能算作亲王。”
谢广不知他说的什么,而脐王已经挥挥手吩咐道,“开始。”
有个炉役抄起架子上的一根长竿舀金勺子,走到金炉边舀起满满的一下子金汁,走回到金矿管事谢广的身边。
谢广那条有五根健全脚趾的裤管已经被撩上去了,小腿在外边露着。他能感觉到金汁的炙烤,但没有意识到兄弟要对他做什么。
“倒。”脐王吩咐道。
炉役的手腕子一翻,白赤的金汁倾泻而下,浇到未来的礼部侍郎赤着的右脚上,谢广凄厉地惨叫一声,“啊”。
一股灼肉的腥糊味道,充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孔,脐王离着远,还扇着手、趋赶着飘过来的并不浓烈的气味。
谢广头在凳子上歪着,他昏迷了。
脐王吩咐道,“皇兄身为金矿管事,亲自熔金,不小心被金汁烫了脚,本王有要事在身,要速回长安向皇帝陛下奏报,你们送皇兄回去休养,待皇兄脚伤痊愈后、赶去长安与本王汇合。”
这下子好了,皇兄已找到,但却不会再有与他争夺太子的可能,反正大哥也不打算换掉元配,三宫六院于他也没什么用。
脐王大事已了,打马飞驰长安。
在谢广家里,将来会有三十个伶俐丫环的婆子,抚着大儿子的身子痛哭,谢广脸色苍白,他的夫人未来的县君、皇大嫂哭成个泪人。
婆子起身对儿媳道,“媳妇,事还未完呢,再拖延下去,金毒一扩散到全身,他就是个死,可别怪为娘手狠!”
她让人找个斧头来,又找了根带子,与媳妇两人一头一个、将谢广的小腿弯处扎了个结实。
金矿管事已经明白他娘要做什么了,虚弱地对娘说道,“娘,你就下手吧,我挺的住。儿子瘸着脚也要走到长安去……”
大嫂抽噎着道,“你怎么还不死心,谁见过瘸着脚的礼部侍郎……”
婆子道,“娘就是这么想的,你要活下来,我们都去长安。”
金矿管事的院子里,再一次传出谢广杀猪般的惨叫。
许敬宗再一次沾到了大赦的雨露,他与黔州的吕氏不一样,吕氏打算就在西州安家了,可许敬宗要回长安。
他的夫人虞氏大概早就望眼欲穿了。
许敬宗临走前,来看望对他有过知遇之恩的金矿管事,他这辈子最服的人不是鹞国公高峻,不是谢广,而是脐王曹大。
许敬宗发现这些人也正操持着长安之行,他帮着婆子、大嫂、二嫂,将发热且昏迷的谢广抬到了车子上,然后五个人结伴起程。
沙丫城的产业已全都变卖了,奴仆遣散,这是一次一去不回的旅程。
二嫂这次根本就没见到丈夫的面,不知道脐王千岁今天是个什么德性,但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许敬宗与她一起走。
路上,许敬宗很是殷勤,亲自执鞭赶车,金矿管事和老少三个女人都在车上,许敬宗居然是这些人旅途中唯一能倚仗的人。
面对着一车老的老、残的残,许敬宗也不避讳,直言提示二嫂,这个脐王正妃的位子千万让不得,为此打上金殿去也值得。
他说,皇族更重仁孝,一个抛却了糟糠之妻的亲王也是要遭人唾弃的,须要写状子的时候,二嫂尽管吱声。
二嫂说,我不在乎他这样的牲口,但为了你,我会拼命站住这个位子。许敬宗心虚地看另外的三人,谢广睡着,婆子和大嫂眼睛都不抬,无动于衷。
……
逻些城,吐蕃大首领松赞密切留意着长安和西域的动静。
长安,他的义弟鹞国公、大唐的尚书令和总牧监高峻遭了官司,据说他的身份是假冒的,消息刚刚传到了这里。
正月的时候,唐使蒋师仁到逻些城搬救兵,事情让他有些不爽。
他不知搬兵不是大唐皇帝的意思,但唐使出使戒日国一定是皇帝的主意,松赞有史以来第一次冷落文成公主。
但联军大败戒日国,又无形中提升了逻些城的地位。
唐使离开后,戒日国群龙无首的众多小国纷纷来逻些城修好,举目西望,已没有什么势力能入得了松赞的眼。
而高峻的遭遇很有些开玩笑的意思,松赞前后见过两次高峻,一次是在焉耆,另一次是在逻些城。
每一次,松赞都从高峻的身上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样的人只能做朋友、而不能与其为敌,这是松赞得出的结论。
即便高峻智擒逻些城东部首领纥干承基,也不与逻些城通个气、便将纥干承基的两条腿都砍废了,像牵狗一样牵回到高丽去,松赞也没说什么。
松赞认为,像高峻这样的人物,本身就是一道难以跨过的、险越的山岭,难道这样的人也要屈从于身份的名堂之下?
他密切关注着长安的消息,唐使回京,长安有低到不能再低的欢迎仪式,王玄策赴任鄯州司马,高峻卸了兵部尚书职,在五部受审。
松赞一时间搞不清东部局势的走向,猜测戒日国这一仗,难道是大唐皇帝试探逻些城的态度?
三月末,长安的消息未到,但龟兹城的消息飞传逻些城,松赞大吃一惊。
苏伐死灰复燃,利用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短暂离开龟兹城、去西州牧场的时机,与龟兹故丞相那利里应外合、发动叛乱,一举夺回了大城龟兹。
这次叛乱的主力军并非苏伐的旧部,他们只起了鼓动和组织的作用,而叛乱的主力,是戒日国的上万名俘虏。
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郭待诏、他的夫人柳氏、幼子殒命在龟兹城中。
当时郭将军正在城东筑关工地上,得到军情后率一千唐军飞马回城,解救他的妻儿。
他成功率一千唐军冲入城内,护着夫人冲到南门下,但城头箭如雨发!
大都护郭孝恪只晚到了一会儿,在龟兹南门下,坚守不退的十几名唐军,面对着层层冲出来夺门的叛军奋力拼杀,为郭待诏将城门开到最后一刻,然后全都倒在血泊中了。
郭孝恪已经拍马舞刀冲入城门之下,在城门沉重关闭的瞬间,他看到城中的纷乱与呐喊已经平息下来。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城门缝中往外放箭,大都护的亲兵们纷纷拥上来为他挡箭,有六七人扑落马下。
郭孝恪一动不动,直到有两支利箭当胸射入,他的马扭头就跑,驮着大都护驰离了敌箭的射程。
沙丫城唐军守将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闻讯增援,但两地距着太远,他带人赶到时龟兹城已落入敌手,城头严阵以待,戒日国的战俘在上面摇旗呐喊。
阿史那社尔退守沙丫城,一面救治郭孝恪,一面飞报长安。
西方折柱。
文成公主痛哭失声,央告松赞出兵相助安西都护府。松赞平静地说,“我在等大唐皇帝要逻些城出兵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