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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之绝版马官txt下载     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87章 如何过江

    有一只大船正停在对岸的江面上,上面挑着辽州巡江的旗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高成相等人扯着嗓子喊了半晌,大船才驶到江心,“干什么的?”船上钻出个人问。

    鲁小余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但对方说,“不成啊,辽州都督李志恩大人有令:因松漠都督府一线有军情,营州辽州等地严禁无关人串境,你们趁早回去吧。”

    有护牧队嚷道,“松漠有军情你们不往北边方向警戒,反倒来东面设卡,桥也拆了,难道我们龙兴牧场的也是无关人?”

    对方答,“谁知你是真是假?”

    鲁小余喊道,“我们是奉大唐总牧监、中书令高大人命令,押解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去长安的,二十三日前必须到,难道你们没有接到兵部的命令?”

    对方答,“就算兵部有命令,怎会下到我们一个小兵的头上。”

    鲁小余喊道,“那还不速找你们管事的过来!”

    对方道,“你可真有意思,随便一个人说找我们管事的,我们管事的便跑过来,那我们管事的还吃不吃饭、睡不睡觉?”

    待再要沟通,对方已经将船驶回去了。

    鲁小余说,“兄弟们,看样子一定是哪里出了差子,既然总牧监有飞鸽传令让我们拿人,而他又是兵部主管,那兵部岂能没有联动?”

    高成相说,“可恶的小兵懈怠,天冷了懒得跑腿。”

    鲁小余感到对面唐营有些不大正常,即便兵部的军令未传达到人人皆知,但任何巡江的军士也不可能不识大唐牧场的装束。而且他总该将自己不能确定之事马上通禀到上一级。

    可是瞧对方的架势,将大船靠了对面岸边之后,就再也没人露头,也没有人下船登岸。

    他担心,并非是唐兵所说的、他们没有接到命令,而是恰恰有什么命令,连大唐牧场人员的越境也在禁绝之列。

    他说,“天马上黑了,一会雪一停会更冷。我们不能干冻着,去两个人到林子里砍些干树枝,我们就在江边生起火来,再等等。”

    一个护牧队问,“若是对面一直不理我们,怎么办?”

    鲁小余暂时也没有办法!过不了江,他们只能干瞪眼。

    明天便是十一月十二日,他们最长只允许在江边耽搁到十四日,再晚的话即便过了江,也得跑死马了。

    “老子不能傻等,想个什么法子过去呢,二十三日,金焕铭的脑袋送不到长安,本牧监的脑袋也得送上去充数!”

    有两名护牧队骑马去不远处的林子,不在一会拖了两捆柴来,他们在江边找了个背风之处,将火生起来。

    金焕铭在路上一阵怕、一阵绝望,为自己当初那一箭后悔不已。也许当时自己不那么手欠,也就没有此行。

    牧场这些人丝毫不对他隐瞒此行的目的,他们在谈论长安总牧监高大人的命令时,一口一个“金焕铭的脑袋”,一点不瞒他。

    这些人让他活着,也绝不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拿定了主意要让他自己跑过去,好让高大人能够当场验明正身、以示无误。

    为了这个念头,牧场这几个人不惜在一路上多操些心,供他吃供他喝,还得提防他逃掉。

    砍柴的护牧队回来时,向鲁牧监说,林子里有一片干竹子。

    鲁小余亲自去看了看,回来吩咐道,“我们分两班,一班看住金焕铭,一班去砍竹子!反正夜里也没什么事,一拨人睡觉养精蓄锐,一拨人看住这小子、扎竹筏子。”

    金焕铭说,“鲁大人你这是何苦,也许天亮时,唐营就来船接你们了。”

    鲁小余哼了一声,“那是最好,但总牧监以前就说过,虑事时最不值钱的也就是这个‘也许’!事前的‘也许’是说你小子有点犯糊涂,事后的‘也许’是说你小子正在后悔呢。”

    金焕铭暗道,“老子肠子都悔青了!”

    从牧场赶来的一路上,其实早就下过了两三场大雪,先头下的雪,白天融了夜里冻,赶到下这场雪时,有些路段在浮雪下面是一层坚实而光滑的冰。人走上去一步三滑,更不消说飞驰的马匹了。

    以着金焕铭的估计,别说二十三日前到长安,没有五六天光景,他们这些人都赶不到鸭渌水。

    金焕铭不知鲁小余以前是天山牧场护牧队的队长。对于马匹跑沙地、山石地、当然也包含冰面的专用蹄掌早就有所预备。

    这些家伙们在镜面似的大道上照例飞奔不歇,从牧场赶到这里,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天功夫。

    竹子砍来后,这些人先将火堆移了个地方,原处的灰烬用树枝扫去,将随身带来的毯子铺在地下,四个人将金焕铭夹在中间,上面再盖一条毯子、躺下来休息。

    金焕铭一点不奢望夜里会有什么逃走的机会,护牧队用铁链将他的两只脚脖子紧紧地锁在一起,想劈劈叉都不行,动一动还响。

    如果连两成逃脱的把握都没有,金焕铭不会盲目行动,招致对方更严密的盯防。他宁愿躺在这处热乎乎的地方想想辙,拿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等待机会。

    而另三个人在火堆边、用佩刀砍削竹子,能用的放在一边,不能用的枝枝杈杈直接投到火堆里。

    金焕铭发现,他们的动作非常麻利,刀也快,修削竹子时只发出轻微的声音。倒是那些下角料投进火中时会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燃声。

    在这样的声音中,金焕铭盖在毯子底下的腿动了动,锁住两脚的链子发出几声响。

    正在削竹子的高成相立刻扭脸来看,低声喝问道,“你小子不老实,乱动什么!”

    金焕铭恨死这人了,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队长。见对方问,金焕铭嘿嘿干笑两声,说道,“高队长,我是担心……你们用什么来绑扎呢?”

    他也看到,这些人出发时也带了一大盘缆绳,但无疑不能扎筏子用。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原来这些人从林子里砍了野藤。

    一开始金焕铭暗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季节,藤子已没有足够的韧劲了,他半眯着眼睛,要看这些人的笑话。

    护牧队摘了一匹马的鞍子,在一块大石上用铜马镫一寸一寸地敲打那些藤子,敲好的藤子再拿到水里去泡,这件事做得很慢,但有条不紊。

    半夜时,金焕铭感觉着身底下的毯子慢慢地透上来凉气,睡觉的护牧队都爬起来,卷起地上的毯子、再将火堆移到这边来。

    而新火址上又依着原法铺好了,先前干活儿的几个人躺下休息,仍把金焕铭挤在中间,已休息过的人起来干活儿。

    鲁小余把高成相的大铁枪往地下一戳,站在旁边扶住枪杆,有两个人抓住泡过的野藤,一边地枪杆上来回的拉动、一边拧。

    金焕铭倒要看看他们最后将竹筏子做成个什么样子,不过他看削出来的那些竹子长短,做成筏子后都够呛能站下一匹马。

    对面的唐营巡江大船泊在江边,船头高杆上挑着一盏灯笼。半夜时有个人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往江中小解。

    他看到对岸篝火熊熊、人影晃动,便跑回船舱去,不一会拉出来总共四个人,站在船上往这边指指点点,“要不要禀报李都督?”

    “切!那么个小筏子,连匹马都拉不下,要报告也得天亮吧。”说罢,四人打着哈欠返回舱中睡觉。

    十二日一早,金焕铭醒来的时候。筏子已经做好了。

    ……

    辽州都督李志恩,三十三岁,吐谷浑人,年幼随父逃难到灵州一带,十五岁时便能骑马射箭。

    李士经略突厥时发现了这颗苗子,令他从军,将他从一名小校飞速地擢拔上来,贞观二十年出任辽州都督。

    兵部侍郎李士的命令,他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昨天傍晚,鲁小余和高成相到达江边的时候李志恩并不知道,也没有人报告给他,直到一大早,都督府外有人报告说龙兴牧场有人求见时,居然将李志恩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眼下松漠军情不明,形势严峻,你们居然、居然随便就放人过来。”

    进来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龙兴牧场护牧队员,他没马没兵器,乘着竹筏子过江来给辽州都督送鲁牧监的信。

    这封信函早在出发前便写好了,简要说明龙兴牧此行的任务,上边盖着龙兴牧场的大印。

    李志恩请护牧队坐,还上了点心热茶,但这个小伙子就站着,也不端茶,就等着听他的回话。

    辽州都督将信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两三遍,嘬着嘴、有些为难地对护牧队员说道,“呀!这事不大好办!”

    护牧队说,“都督大人,这有什么不好办的?你把船放过去,接我们过江不就成了!”

    李志恩说,“本都督可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军令如山,辽州刚刚接到兵部的命令,因松漠有大军情,一概禁绝闲杂人越境串动。因而鲁牧监的要求,恐怕辽州不能满足!”

    护牧队道,“高总牧监、尚书令飞鸽传令我们,在本月二十三日前,要将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的人头送到长安去。”

    他说,“但我们昨天傍晚便到了,却无人搭理。若在辽州界上止住不前、误了总牧监的期限,都督不怕总牧监追究?”

    李志恩惊讶地问道,“我的天!单单凭你们一座牧场,便真捉到了铁瓮城的守将?不简单,不简单!”

    护牧队说,“金焕铭就在江对岸,而我们不能再耽搁,不然便不能在二十三日前赶到长安。”

    李志恩问,这就怪了,以本都督的经验看,在敌城中取对方主将,非经历一场血战、攻破其城池方可,但……你们区区一座牧场是如何做到的?小哥你能否给我们讲一讲?

    但护牧队员却不说话,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

    事情这么急,鲁牧监的信也送到了,这位大都督不尽快下令接人,反而尽拣不紧要的说。

    李志恩只好说,“这个么……小哥你有所不知,目前我只接到了兵部一个令,禁止闲杂人等串境,而没有说龙兴牧场的人可以例外。”

    “可是都督大人,你已看过了龙兴牧监的公函,我们算闲杂人等么?”

    “那倒不算,只不过尚书令既然兼主兵部,那这个禁行令他一定也是点了头的。那这个事办得就有些粗糙了为什么不多加上一笔呢?”

    小伙子的鼻头微微有些发红,看着李志恩不说话,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李志恩冥思苦想后,恍然道,“本官明白了,兴许要牧场送人之语,只是你们总牧监一时之戏言,不然绝不致于有如此疏漏!依本官看,兵部侍郎李大人率唐军刚刚班师,真是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高丽再起龌龊,兴许是尚书令也意识到了他的话有些草率,因而才没有后续的令到。本官建议你先回去,一是与你们鲁牧监详说本官的意思,二来,你们最好再飞鸽往长安、问一问总牧监该怎么做,然后……”

    但护牧队员不等他说完,已经一言不发地扭身走了。

    李志恩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端起了茶盏。他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就不放他们过江又能如何?

    即便龙兴牧场送人之事耽搁了,也没有辽州的什么事,难道白纸黑字、盖着兵部衙门大印的官文,还要给盖着区区一座牧场印信的东西让路?

    在他刚刚接到的私信中,李士也将此事的后果分析得很清楚了,只要拖延到十五,后边营州再拖上个一半天,那么高峻的牛皮也就吹漏了。

    侍郎大人还给他这位老部下打气说,“怪只怪高峻自己疏忽,而辽州严格执行兵部禁行令,能有什么错?”

    很快,手下军兵来向他报告,说隔江看到龙兴牧场的人已押着金焕铭离开了,估计是回了牧场。

    李志恩冷笑一声,“就这档次,怎么做的龙兴牧的牧监!”

    他刚刚把茶喝完,又来人了。

    来的是营州一位参军,都督张佥派他赶到辽州联络。

第1088章 不折不扣

    这人进来时还在气喘,对李志恩说,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带三十人、一百匹马由营州拐去松漠都督府时,带来了兵部的一道命令:

    辽州、营州一线军镇,如发现有龙兴牧场人员赶至、要提供方便、务使其顺利通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志恩接过来看了一眼,这回是兵部货真价实的公文。

    但他摊摊手,深为惋惜地说道,“呀,你再早到片刻就好了,据报,龙兴牧场的人已返回去了!”

    营州参军说,“那李都督怎么不速速派人去追回?我都听薛将军说,这是尚书令安排的大事,有关颉利部军心安定!”

    辽州都督对他说,“那倒不必吧,这上面也未说让我们去追……不过,只要牧场的人再来,本官立刻遵办,你且请回吧。”

    等人走后,李志恩掸掸袍子,“给本官上茶!再添两块点心来。”

    他喝着茶想,营州这个张佥都督是怎么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就不知拖延上半日,反倒还让人跑得气喘吁吁地送来。

    他才不会去追。

    ……

    十三日寅时,夜深人静,此时是人入睡最深沉的时分。

    鲁小余跳起来,“回江边!”

    原来,龙兴牧场的人根本没走远,他们只是做出了返回龙兴牧场的姿态,然后在山林的边上一拐,钻林子停了下来。

    过江送信的护牧队员返回后,鲁小余什么也没有说,李志恩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他根本不信。

    高大人如果主意有变,不想再要金焕铭了,那他一定会再有飞信到牧场。他们离开牧场才一天光景,牧场接信后必有轻骑追过来传达,人也早该到了。

    高成相和另几名护卫队说,“要说高总牧监没有改变主意,怎么不给辽州城也下个令,反倒辽州还卡上我们了?”

    鲁小余说,“高大人的手段本官至今也没摸清,估计也没有摸清的时候,但他的脾气本官懂,你们瞧着吧,高大人这么做自有道理。”

    护牧队问,“鲁大人,连江也过不去,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鲁小余说,“总之我们接不到总牧监的命令,那就得执行既定的,而且还要不折不扣!但总算有一点不会出了大错金焕铭,我们送的可是鲜货,到时候是退、是留自有高大人定夺。”

    护牧队焦急地问道,“但鲁大人,我们江还没过呢!”

    如果是总牧监改变了主意、又因故不便送信至龙兴牧场、而是送到辽州的话,那么李志恩不该如此含糊其辞地推阻。

    鲁小余算是明白了,辽州都督李志恩,瞪着眼将牧场来人当成“闲杂人等”,那是他不希望牧场送人之举取得成功,而且他的态度也不会是出自于总牧监。

    “哼!有人不想我们过江,更说明总牧监的话耽误不得,我们偏要过!大唐的护牧队向来只是挡住过别人,就没被什么人挡住过!”

    “鲁大你下命令吧,我们该怎么做!”

    江边,八匹马悄然去而复至,对面辽州的巡江船上静悄悄的,那四个人睡得正香,船头挑着的灯笼,倒影在江面上摇曳。

    人们再无声地从树林中扛出扎好的竹筏子,放入水里,上面只能蹲得下四个人。

    四名护卫队跳上去,划动竹筏。

    金焕铭骑在马上,两只脚又被铁链死死地锁在马镫上,他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如此大胆,没有船、过了不江就抢,而且抢劫的对像是唐军。

    筏子无声地向江心划去,这是一天当中最为黑暗的时分,在两岸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江面黑漆漆的,江水缓缓流淌。

    筏子和筏子上的人,也只有划入对面船上倒映的灯影时,才能一瞬里看得出他们大致的轮廓,然后又看不见了。

    然后,金焕铭看到,巡江船头高杆上挑着的灯笼,微微地晃动一阵,在灯笼照出的一片昏黄光晕的前甲板上,先有两只黑影无声地扒住船舷,探上去半边身子。

    这边的岸上,鲁小余、高成相和一名护牧队员,全都目不转睛地盯住对面的动静。

    以四个护牧队的身手,要制伏四个熟睡中的唐军,就有**成的把握。

    然后,他们便可利用天亮前的这段光景,神不知鬼不觉地渡到对岸。

    能绕开辽州周边的军镇便绕,细想真要绕不过去,李志恩面对已然过江的牧场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恰在这时,金焕铭坐在马上扯着嗓子高喊起来,“有人偷船啦,偷……”

    高成相不容他再喊,跳起来一拳捣在金焕铭的鼻子上,“日你娘的!”,护牧队也跳到另一边去,又是一下。

    金焕铭双手捂脸,眼睛里热泪直淌。觉得鼻子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粘乎乎的血一下子淌了下来。他伏身在马鞍上,一时发不出声。

    鲁小余盯着江对面,低声道,“别打脸!”

    船上,已探身要上去的护牧队不得不缩回去,随后,船上的四名唐军鱼贯从舱内出来,两人持着长弓、两人拿刀,顺着船沿左右探着身子往外看,并大声地咋呼。

    但大船下边一点声息都没有。

    持刀的唐军弯下腰,用刀在船舷外侧摸着黑划拉了几个来回,鲁小余见了心头一阵发紧。

    而持弓的两名唐军小校搭上箭、往船下江水里各射了几箭,高声叫着,“还不出来,看到你了!”。

    竹筏上的四名护牧队还是没有动静。

    这边岸上刚刚揍过金焕铭的护牧队抽出佩刀,架在金焕铭的脖子上,低声骂道,“再叫,这就送你回姥姥家去!”金焕铭禁声。

    船上,一名唐军喊道,“你们快看,筏子!”

    领头的唐军顺声往下游江面看去,看到江心里,有一只空荡荡的竹筏子顺流漂下去了。

    他再点起一只手提的灯笼,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这人埋怨道,“吓跑他便是了,谁叫你放箭?我知道一定是龙兴牧场的,看来是中箭落江了,到时那个总牧监在长安发了威,你以为我们的大都督能保你么?!”。

    “那怎么办?”射箭的唐军害怕了。

    “怎么办!回去睡觉,只当没这回事!”江面上已起冷风,几名唐军一缩脖子,钻回船舱里去了。

    这边,鲁小余、高成相四只眼紧盯对面,却听到身后护牧队“哎呀”地闷哼一声。

    两人连忙扭身看,发现护牧队受伤倒地,一只手捂着肩。他虽然吃痛,但担心着江对岸,刚才的叫声也不高。

    而他身边的金焕铭已然抢了年轻护牧队的刀、踹着马镫跑出去老远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船上,倒地的护牧队只是肩头挨了一刀,暂也没功夫去管,鲁小余、高成相催动坐骑往回路上追了上去。

    金焕铭两脚锁于马镫之上,知道不能钻林子,此时身子离不了马,也不灵活,万一在林子里黑咕咙咚让树枝子挂下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只是沿着江岸往前没命猛跑,此次一共出来五名带弩的护牧队,四个去偷船,一个还让他砍伤了。

    金焕铭手中抢了刀,虽然是件短兵器,但他知道鲁小余和高成相二人都使大枪,又要担心着江对面的结果、定会分神,而他却没什么好担心,只管跑就是了。

    这是他苦心等待的唯一一次机会,不然等到上了岸,他也就是走一步、离着死进一步了,此时不玩命跑,就是不拿命当回事!

    他挥刀向后,在马屁股上狠狠划了一下子,这匹马四蹄翻飞,也玩了命。

    一开始,鲁小余和高成相不敢高声喊,怕惊动了对面的唐军。

    跑出去一段跑,发现金焕铭越发地远了,这才高喝令“给老子站住!”

    金焕铭才不会傻到乖乖站下,能甩开两人最好,甩不掉,也能延命一时、躲过二十三日这道坎儿。

    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晨曦微吐,已经有了冒头的迹象,江面上闪有隐约的波光,大船的轮廓也渐渐看得清了。

    唐军巡江大船,船舷斜插过顶。舷下外帮上,一只浑铁环子拴了一根粗缆绳,上边从上到下攀着四名护牧队员。

    他们身背硬弩,耐心等至此时,听听头顶上头,除了冷风刮过船桅的鸣鸣声再无动静,最底下的人轻轻咳嗽一下,四人依次翻身上船。

    他们持弩在手、蹑手蹑脚弓身找到船舱入口,领头的一推,舱门居然未栓,一下子悄悄地开了。

    舱内漆黑一片,他们听不到有呼噜之音。

    里面有个唐军口齿清晰地说道,“牧场兄弟们,怎么不早些上来,害我们久等。”

    护牧队闻声,灵敏地一闪身在舱门后边,心说坏了,这边的行迹居然早就让人知道!

    火镰声响了两三下,舱内有光亮起。

    那名唐军又道,“进来吧,绳子都备着哩,来,把我们都捆上。”

    只有一名护牧队现身,端着弩弓站在门内,他看到,在舱内的一张大木床上,挺着腰板儿、并排盘腿坐着四人,而他们的刀、弓,都在几步外的舱壁上挂着。

    唐军道,“兄弟小心些,莫伤了人。”

    护牧队再咳嗽一下,另三人闪身进来。

    唐军道,“兄弟们的差事我们也知道了,真不含糊!船自拿去用,但,”唐军努努嘴示意地下的绳子,“来给哥捆紧点儿。”

    另一名唐军说,“要快,今天该着换值,半个时辰后便上人了!”

    第三名唐军说,“解了船尾缆绳,船就是你们的了。最好是逆江上去三十里,由那里上岸才肃静。”

    一名护牧队问另三人,“谁去?我可不会使舵。”

    另一名护牧队说,“我会……会骑马。”

    一名唐军跳起来,“办事挺利索,怎么话这么迟呢!瞧我的。”他跑出去,解缆转舵,大船离岸往江心驶来。

    “这位哥,我倒有个好想法,这船就不能直接入海里?听说这次牛大将军便是率唐军水师由海上过来的,我想我们……”

    唐军道,“老弟你这可外行了,这船在江边捞捞鱼行,到海里还是小了,只能喂鱼。”护牧队不说话了。

    大船靠岸,但除了四人的马在那里,人却没有一个。

    ……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鲁小余今天才知道,原来想要命的,跑起来才会如此玩命。

    高成相左追追不上,右追追不上,已经把大铁枪冲前边投出去了,但没扎上金焕铭。

    他跳下马去拾了枪,鲁小余和金焕铭已经又跑出去一段了。金焕铭是一员马上将,骑术本就不错,在玩命的状态下超常地好。

    也因为这两夜,又是做筏子、又是思虑过江之事,还得轮番看住金焕铭大将军,鲁小余和高成相两人休息都不好。

    而金铭则不然,养精蓄锐的,爆发出来够人一瞧。

    他听听身后,追赶的蹄声不但未见近,还渐渐有些远了,“跟本将玩,那就陪你们玩一玩!”

    就这么,一前一后三人,沿江岸不知跑出来多少里。

    在这个季节,江面上本该有雾,但因为有风刮起来,老远便看到江口处有一艘朦巨舰正在飞快驶入。

    舰上三层高的船楼上,负责了望的一名唐军高声喊道,“长孙大人,江岸有三骑跑过来,一名高丽将在前,两名牧场人在后追赶!”

    舱内,有一年轻的大唐武官正是长孙润,他闻声大步出来往岸上了望。

    他不认得清前头的高丽人,但却一眼看到了挥着银枪的鲁小余,那曾经是他在天山牧护牧队的队长。

    “拿我弓箭。”长孙润吩咐。

    马上有亲兵将弓箭递上,此时船头的风更要强劲一些,此时的距离,比正常的一箭地还要再远上几分,不过前头的高丽将官已经越驰越近了。

    船上的唐军都有些拿不大准,他们只是听说过,马部郎中长孙润的射技出众,但今天在行驶中起伏的船头、又有风,而且对方还在马上飞驰,能不能有把握啊?!

    金焕铭早就看到了大船往江口驶来,上面高张着唐军的旗帜,而一人在船头冲着自己弯弓,他也看到了。

    但他不大担心,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也不看看要射的是谁!在这里的,可是高丽国使箭的行家!你以为你是谁???

第1089章 不算丢人

    船上人已经拉满了弓,一定是在瞄准,也是在等他驰得更近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金焕铭更担心身后的鲁小余,那才是真正的威胁。而大船因为吃水,绝不敢到江边来,他只要拿出三分的精神留意也就是了。

    金焕铭方想了这么多,只听巨舰上弓弦一响,一支箭在冷风中划了一道弯弧,朝金焕铭这边射过来,却是冲着金焕铭的马来的!

    金焕铭吃了一惊,此时马便是他的命,这要是一箭射到马脸上,他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说是迟、那是快,金焕铭挥刀拨飞了来箭,“当”的一声,手中的刀好悬没有扔出去,虎口被震得发麻。

    但那匹马却大吃一惊,“咴”一声嘶叫,两只前蹄高高地腾空扬起!

    第二支箭恰在此时又飞到了,马蹄尚未回落,这只箭已没马胸而入!只在外面露着少半截箭竿!

    如果两脚没锁在马镫上,金焕铭就被掀下去了,他此时忙着伸手死死拽住马缰,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箭。

    即便是看到了,这个位置他要怎么防?

    金焕铭稳住马身、再要跑,因为身后鲁小余和高成相的马已经追上来了。

    他连连踹镫,但那匹马只是再往前跑了几步,便软软地将头垂下,前腿一软轰然扑倒!

    金焕铭只来得及“哎、哎!亲爹!”便随着马身重重摔在地上,刀也脱手了,一条腿被压住了动也不能动。

    他撑着身子在地下抖了几下缰,想让马能再跳起来,但那匹马像是力道尽失,连头也抬不起来了。他不再挣扎,知道大势已去。

    鲁小余和高成相一前一后赶到,跳下马跑过来,二话不说,先气极败坏地在金焕铭身上拳打脚踢,骂道,“孙子!再起来跑啊!”

    长孙润站在船头,隔着一段江面高声喊道,“鲁队长,你只顾着修理孙子怎么连兄弟也忘了!”

    鲁小余这才直起身,喘着气冲大船上拱拱手,说道,“兄弟,哥哥这是让孙子气糊涂了,忘了礼数,但你怎么这么巧呢?不是你的话,一时就追不上他了。”

    长孙润笑道,“总牧监令我赶到登州,带了艘船过海来,要我最迟在十四日抵达这里接应你们,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此人是不是金焕铭?”

    鲁小余奇道,“正是这孙子!我说辽州那样推阻我们,连江也不让我们过去,按说总牧监总该给他个令放行我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问,“但登州哪里来的如此大船?”

    长孙润道,“高大人说,攻辽水师回军后,正该是在登州港休整,再晚的话,恐怕这些大船又要南下回鄂州去了,我紧赶慢赶刚好赶上,这才跨海而来。”

    这件事连李士都不知道。

    鲁小余大喜过望,让高成相解了金焕铭,一边对大船上说,“兄弟,你得往上游去,接应一下另几位,也不知他们船夺得如何!”

    再看地下的那匹马,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咽气了。

    鲁小余又不解气地狠踹金焕铭两脚,“为了你小子,就浪费了我一匹好马!”

    这支箭正好射在了马匹肩关节水平线下第四、五肋之间,那里正是此马心脏的位置。

    金焕铭此时也看到了,能在这样距离、又有晨风的情况下,瞬息之间连发两箭,快就不必说了,准头就不是自己能比的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对方的射法才是最让他大为吃惊的,金焕铭虽然又挨了一痛狠揍,也忘不了暗自称妙。

    对方的头一箭意在射马,如果一箭而中,那么马匹就再也不能奔跑了。

    如果来箭被马上人格掉,那么这头一箭便成了阻马。按马匹的习性,疾驰中受这一惊,定然会急停,那么两条前腿也就按着惯性扬起来了。

    大船已立刻掉头往鸭渌水上游而去,金焕铭上了后边赶来的受伤护牧队的马,两人同骑。

    他问护牧队道,“射箭这人是哪个?是不是姓薛?哼!本将让薛礼射下来,也不算丢人了!”

    鲁小余与长孙润一见面,二人隔着江面,一直是在“兄弟”相称,金焕铭只听说唐将中有个薛礼是射箭的魁首,那么此人一定就是他了。

    护牧队说,“薛将军!他在的话,第一箭你都格不掉!但这个人是谁,我连长安都未去过,怎么知道!”

    鲁小余道,“姓金的你真是孤陋寡闻,薛礼将军的箭向来直来直去,力可透七甲,护城吊桥的粗缆也能一箭而断,正常的一箭地内、他的箭从来不带拐弯儿。”

    金焕铭吃惊地问,“那么此人……”

    “这人乃是大唐兵部的马部郎中长孙润,他的箭虽没那么大的力道,但精准灵动你也看到了,有他在,还能让你个孙子逃掉了!”

    金焕铭听了,把脑袋一垂,再也没有话了。

    在另一条大船上,四名护牧队和四名唐军正在焦急万分,再耽搁一阵子,对面换班的巡江军士就该到了。

    长孙润一边指挥着船上的军士,将金焕铭架到大船上,一边将从登州军库所提的越冬皮坎肩两千件卸到岸上来,说这是高总牧监吩咐让给龙兴牧场带来的。

    他听四名夺船护牧队简要说了夺船经过,心生感慨,便问四名辽州的巡江唐军,“都叫什么名字?你们如此大义,便胜过了那个辽州都督李志恩!我要回去把你们禀明尚书令知道。”

    “回将军,小的叫康三郎,这个是刘大篓、刘二篓。”

    第四个把胸脯子一挺,“长孙将军,他们的名字都俗气,我叫钱够使!”

    鲁小余道,“四位兄弟,多谢你们相助!天快亮了,也不必再捆你们了,都先回去交差吧!只说没见过我们即可。”

    这样算起来,十三日从这里走旱路的话时间也已足够,而走海路便省去了辽州、营州、平州和幽州一线,从这里到登州、再从登州上岸去长安,就是一条近乎于直线的路径,少走了不少路程。

    巡江船走后,鲁小余要赶回牧场去,再有两千件皮坎肩要运回。

    高成想本欲去长安,顺带到尚书令府上看看儿子高舍鸡。

    但是听长孙润说,高舍鸡已同大小姐高甜甜、随崔夫人去了西州,他就也不打算再回去了,龙兴牧场更需要他。

    而龙兴牧场的五名护牧队都是当地人,却是极为向往到长安去看看。鲁小余道,“你们都去,我和高队长留下。”

    事不宜迟,两下里分手,朦巨舰解缆破浪而去。

    鲁小余先回牧场报信,来车拉这些皮坎肩儿,而高成相在原地看住。

    不大一会儿,高成相看到,对岸巡江船已经到了换班时分。

    接班四人站在巡江船上往这边看,看到岸边码的整整齐齐的货物,指点着不知在说什么,而康三郎等人在不住摇头。

    ……

    辽州都督李志恩不大相信,尚书令高峻当着长安高官、与迎军人众的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会因为这么点挫折便轻易废止。

    他在都督府坐了阵子,总觉着要到江边看一看才放心。

    如果牧场的人去而又至,那么他要立刻下令架设江上浮桥,而且要“日夜”进行,总有把握再耽误他个一天半日的。

    身为辽州都督,李志恩也知道兵部令信不能等闲视之,原来时还可打打马虎眼,但这一次兵部有令追到,他不拿出些行动来就会惹祸上身的。

    如若江边看不到牧场的人,他自不必动,有牧场的人,那么他便如此行事,兵部侍郎李大人那里总可交待了。

    但他赶到江边一看,对面只有个抱了大铁枪的龙兴牧场人,正躺在一堆货物上睡大觉。

    这边军士们嚷破了嗓子,这人身上套着皮坎肩,居然连头都没抬一抬。

    李志恩满腹狐疑,自降身份上了巡江船,令船驶到江这边,对岸上道,“这位护牧队的兄台,护牧队的人呢?”

    高成相懒洋洋地回道,“李都督你有事吗?难道兄弟不是护牧队的人?我昨夜打了一宿的兔子、又忙了一夜缝制了两千件坎肩,你要没事的话请回,让兄弟再睡会儿。”

    李志恩绝不信他说的,知道是在调侃,但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转而问康三郎等人,

    “都看到什么了?”

    这四人回道,“李大人,我们哪里会看到什么!夜里漆黑一片,我们只听到这边有动静挺大,却不敢将船驶过来。”

    李志恩试探道,“这位兄弟,本官业已接到了兵部命令,让提供方便接你们过江。但你们此时人也不至,那么本官只好向兵部复命了,误了事与辽州无关。”

    高成相躺在那里,摆摆手说,“李大人不必麻烦你了,又听令、又架桥、又使船的,那得多费事。谁说我们龙兴护牧队送个脑袋、便必得要过江?”

    李志恩诧异地问,“怎么,舍此一途,难道你们还有路可走么?”

    高成相道,“能走时,我们便想往长安送个整人,既然不好走,我们鲁牧监已将金焕铭的脑袋拧下来,一把抛到长安去了……”

    ……

    十一月十五日,长安。

    李士每次见到尚书令高峻,便想在他的脸上看一看,从而猜一猜他此时想什么。

    如果龙兴牧场得手的话当然,李士想,得不得手也须两说着。万一得了手的话,此时押送铁瓮城守将的牧场人,差不多已该抵达辽州了。

    李侍郎有把握让这件事不能如期完成,这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成了的话只是高峻脸上有光更有的吹了,不成,也只是高峻脸上难看。

    李士估计,万一不幸、而此事不成功,那么尚书令只能是装聋作哑,只字不再提这件事、只当一个月取铁瓮城守将首级的话没说过。

    那他就也不提,不然就太寒碜人了,重臣之间不能这样。李士料定满朝文武和太子殿下也不大会提的。

    不过,他还是想从高峻的脸上、看到他焦虑不安的神色。年轻人!不经历些挫折和难堪,怎么会成熟!以后指不定还要吹出什么来!

    但李士每次都有些失望,尚书令高峻好像真把这件事忘记了。

    今天,李士抓着机会,在兵部衙门碰到了高峻,便问,“高大人,怎么这么久了,下官也没见到马部的长孙大人,不知有什么公干?”

    高峻拱拱手道,“国公有所不知,我只是让他去置办些皮坎肩……入冬,北方牧场的那些牧子们在野外,就有些不大容易。”

    李侍郎不大好再追问,长孙润去哪里置办、置办多少,置办来之后要送给哪座牧场。高峻不说,这就不是李士该追问的。

    随后的事情就有些令李士应接不暇,官场上忽然来了一拨儿人事变动。

    邓州拆出均州这件事给人们带来的意外感还未过去,只过了仅仅四五天功夫,李治从翠微宫带回来皇帝陛下的旨意、回到朝堂上来传达:

    原邓州的程刺史转任崖州刺史,崖州刺史李弥改任雷州刺史,雷州刺史刘敦行到邓州出任刺史。

    这三州目前都是下州级别,刺史之间不到任期、便这么轮了一圈儿,其实已不大正常。

    关键是,人人从太子宣布的任命中发现,程刺史刚刚在邓州划分为两州过程中,变成了中州品阶、下州衔的尴尬身份,在这次却没有再提他的品阶了。

    吏部总要下达官员转任的公文,以便传知天下州府。但没有人敢问一句、程刺史去崖州后以个什么品阶,是正四品上阶、还是正四品下阶。

    但他们看到,太子殿下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像是拿出过具体主意的人,他只是在传达皇帝陛下的意思。

    而刘敦行转任邓州,明明白白是按下州刺史级别的,李弥也被提到了是下州刺史的品阶,那程刺史多什么呢!

    只要太子不单提到一句,那么吏部便按着下州刺史的该有品级,也给崖州程刺史来上个“正四品下阶”。

    李士观察高峻的表情,知道这件事他也不知情,反而脸上也露出深思的神色来了。

第1090章 不如西州

    但这么一来,在这三位刺史中,最闹心的一定是姓程的了,一眨眼降了一阶不说,连个诉冤的地方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离了山南道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州,跑到隔了一道海峡的崖州岛上去,几乎就是彻底背景离乡了!也没的再往南的地方可去了。

    李士对程刺史在邓州的官品知道得十分清楚,虽然自己从未出面接待过一次,但程公子往自己府上去的事,他是知道的。

    在这件皇帝直接安排下来的事情上,太子根本不会征求文武的意见,更不会问到李士的头上来。就算问到了,他什么都不便说。

    李士只知邓州分州的事是高峻提出来的,但这么快的,翠微宫另一件与邓州相关的人事变动就追下来了,李士认为这两件事总有些牵扯,只是一时看不大透彻罢了。

    不过,姓程的在邓州刮来的地却一分也带不走,也不敢声张。

    他不声张,也保不齐刘敦行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刘洎儿子是个什么脾气还看不准,但原太子中庶子刘洎是个什么德性谁不知道!

    李士有个预感,陛下那里,一定还有后续的手段让程刺史难受,一想至此,李士居然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散朝的时候,他在外面与尚书令说,“陛下真是耳聪目明呀!”

    他这句话言犹不明,有隐约的试探味道。

    高峻道,“那是当然了,陛下此举有些恰当其时。”

    李士问,“高大人此话怎讲?”

    尚书令道,邓州已不再是中州,那么程刺史便是大材小用了,而崖州地处边陲,虽是下州却不比一座中州更省心,程刺史去了,正是人尽其材!

    李侍郎连声说着“是是是”,一点有用的内容都没探到。

    高峻已然接到了长孙润放回的信鸽,心也放在了肚子里,那么按路程算,用不到二十三日,这个金焕铭就该滚到长安来了。

    本来他给长孙润的任务还有另一项:如果十四日他们在鸭渌水接不到龙兴牧场的人,而人又没过江,那么长孙润要泊船上岸,直接去龙兴牧场。

    那就不必再担心盖苏文撒不撒疯了,不管以什么方法,也不必再掩饰,直接诱出铁瓮城守将,射杀他,将首级带回来。

    话是大唐兵部尚书当了长安三千迎军官民、班师的三千唐军、三千颉利部骑兵的面喊出去的,那就一定要做到,放空话丢不起那人。

    哪怕为此再起战端也在所不惜。

    盖苏文敢动一动,那他就不必动用陆上军力,借着鄂州大船尚未离开登州有机会,兵部尚书要亲自领军,由水路进攻平壤。

    此时他哼了一声,对鲁小余的表现十分满意。只要金焕铭的人一踏上登州地面,事情也就没有了悬念,他要考虑的,是接下来这件事该怎么进行。

    傍晚回到府上时,他发现柳玉如的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刚生过了闷气,问她也不说。

    再看看其他人,个个都像是瞒着他什么事。

    她不说,那自己便不能当众再问,不过这件事难不倒他,虽然不知府上在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办法、很轻松地便能看出事情与谁有关。

    尚书令吃着晚饭,便在桌上说,“呃……有件大事我可忍着好半天了!”

    崔嫣和樊莺一前一后问,“峻,是什么大事?”

    高峻嘿嘿一乐,知道令柳玉如不快的,一定不是这两个人了。

    他看了看其他人,李婉清已抬起头来看他,神情在说,“还卖关子!”高峻也看出不是她的事。

    他说,“在高丽射伤了思摩的那人,目前已押过了登州。”

    桌上立时热闹起来,思晴有些不可置信,当初高峻讲出这句话时,场上是个什么情形她比谁都清楚,那也是万不得已。

    但这些天,随着日子的临近,思晴对此事的盼望就一天天的不如对高峻的担心更重了。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万一事不成,高峻已经不好自圆其说,自己怎么能再提呢。

    乍听此言,思晴猛然又想起了大哥来,“峻……这……这是真的?!”

    柳玉如也面露喜色,“真是太好了,当初替你往龙兴牧场写那封信时,我就知道一定成!耗了整宿写那些绿豆大的小字也值得了!”

    樊莺、崔嫣、苏殷就转向了柳玉如,“是什么信?怎么瞒我们这么久。”

    只有谢金莲、丽容和丽蓝,三人只是抬起脸来看他,仍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高峻暗道,“看来就是你们三个了!”

    思晴眼里吟出了泪水,对高峻道,“我要给夏州那三千骑兵去个信,让他们来,一人射这人一箭!”

    高峻连连点头,“好主意,敢伤我舅子的人,就要百倍地让他还回来!但这就是你夏州的事,我不出面了!”

    思晴抹着眼睛起身,“我这就让人去夏州!”

    高峻道,“只有这些还是不成的,这可不是报私仇。”

    众人连忙问怎么做,高峻道,“接下来就得劳烦中书令褚大人了,”然后不管人们追问,他就不再往下说。

    高峻发现,自始至终丽容、丽蓝姐妹二人几乎没说过话,只是低头吃饭,那么有什么惹到柳玉如生气的事,一定是和她们有关的了。

    高峻也不问,匆匆吃过了饭,又到书房去,将那部《括地志》看了一卷。

    他忽然想起苏殷说过,黔州开荒时,崔夫人曾经亲自去盈隆岭上开荒,便特意找到那卷来看,看有没有这部分。

    巧得很了,《括地志》名不虚传,居然连盈隆岭的条目也有,而且表述有趣得很:

    “盈隆岭,古为乌蛮部所居,东北原有高山与岭相连,高不可越,春秋时属夜郎国,地属且兰。

    夜郎王不服周制,取名压龙山。更名当夜山岭崩摧,山不见而唯岭存焉。

    岭下现深潭,人不能至。潭中有鲛过两丈,掀浪如洪,潭号沉水。

    楚襄王遂遣将军庄跃,举兵两千击夜郎。

    五月初五,楚军举百舸溯沉水,没者过半,不知所踪。余兵攻入且兰,且兰既克,夜郎望风而降,复称盈隆岭。

    汉成帝河平二年,六月,夜郎王胁迫周边二十二邑叛汉,将此岭更名为压龙岭。

    汉使陈立率兵五百,渡沉水击杀夜郎王,凯旋。夜郎国前后约三百年,至此尽灭。

    而压龙岭,于贞观三年复号盈隆岭。”

    高峻看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一个岭的两个名字,竟然先后变更着使用了几次。一个压龙、一个盈隆,喻意居然被赋予了这么多的内容。

    压龙,是蛮邦不服正统、而寄望于一岭名目的表现,而盈隆则平和得多。

    再有文中所述的两丈大鲛,又让高峻想起在汉江、雅州时所遇的那条大鱼来了。不觉又感慨了一回。

    《括地志》真不愧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地理巨著!此书在军事上的地位同样不可忽视。

    高峻想,不提李泰是什么落魄皇子的身份,只凭这部《括地志》,自己冒险管他一回闲事,也觉得很是应该。

    他比较盈隆岭两次更名的始末,以及因此而发生的两次战事,感觉就有些传奇的味道,他不由得后悔起来。

    上次他同樊莺去余杭、经过黔州时,也只是带着甜甜在盈隆岭走马观花地看了一次,如果那时便看过《括地志》,他总得下岭、到沉水潭去看看。

    高峻兴致盎然,又翻查了这个汉成帝“河平”年号的由来。

    汉元帝刘病逝,太子刘骜即位,就是这个汉成帝。这一年黄河决堤,御史大夫尹忠自杀。次年三月,汉成帝宣布改元“河平”,意为黄河灾祸平静。

    时间已入半夜,柳玉如遣着她的贴身丫环过来请尚书令休息。

    高峻这才想到她今天的不快,本想着问一问,谁知一看书就忘到脑后了。他赶忙出了书房,往后宅来。

    等他悄悄推门进了内室,不掌灯、宽衣上去,发现柳玉如仍然没有入睡,原来一直在等他。

    “今日有什么事?”尚书令轻轻拥住她问。

    她欲言又止,只是有些忧郁地说,“长安有什么好,你整天忙六部的事,一天到晚连个面也见不到,回来又一头钻到书房去。直不如在西州做个牧监了,你管着那些马匹,每天按时回家……”

    高峻有些愧疚,已经想不出有多久没到她房里来了。

    但她还有后话,“家里这么些人,人人一个心思,原来在西州还不觉得,但长安大都会,诱惑多的是,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什么事?”

    “我们去泉州时,谢金莲和丽容她们竟然去赌狗了。”

    “咳!我当是……”

    “一场斗去了十六万八千钱,不是大事?尚书令的三位如夫人,与远商流贾、吕氏马洇之流混在一起,人多眼杂,你想过没想过此事传到大内去会怎么样?你不是极讨厌这样声色犬马的事!那么以后如何开口管别人?”

    高峻一听,便严肃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也刚刚得知!若非谢金莲与我报上月的帐,她们还有一件大事我却无从知道!”

    “这几个败家娘们还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们?!”

    “丽蓝、丽容到子午谷皇家行苑的南山顶低价买了一百七十亩地,但大钱却一文未花,”高峻只听了半截儿,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想不到圈地之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她们这纯粹是借助了尚书令的权势才能做成的,还一文钱不花!只是自己眼下势头正旺、或是时间尚短、没有人弹劾。

    但此事只要露出来,不知比输十几万钱严重多少倍了。

    高峻有感觉,邓州划两州的奏章递上去后马上获准施行,事隔几天程刺史便被陛下赶去了崖州,这两件事绝对有联系。

    皇帝也许近期将李泰疏忽了,但从苏勖的话语里,他能够感受到皇帝对李泰的喜爱。

    而自己维护顺阳王李泰的本意虽然隐晦,想是已被陛下察知了。

    但程刺史的下场绝不止这一个原因,如是的话,皇帝何不在划分邓州的同时就提出?

    看来,自己在奏章中暗示的大臣圈地一事,陛下有八成多、估计也琢磨到了!

    想来皇帝也像有什么顾虑,因而只拿个程刺史下手,却并不想此时挑明。

    柳玉如说,“你还不快躺下,想着凉?再说只是不睡觉能顶用?我若与她们过分了,恐怕会有人说我一向与丽容不合、是我小题大做,”

    高峻沉默不语。

    柳玉如还想说一说谢金莲在府上办家宴、款待那些交往并不密切的京官夫人之事。但随后想,这件事只是她们被动接洽,不是主动招宴。

    而且只要一讲出来、便伤众了,遂叹了口气道,“我可不做这个恶人,要说你明天说说吧。”

    此时,高峻就不觉得柳玉如说西州比长安好是矫情了。

    他一向认为家中祥和平静,大可以放心,谁知两人只去了泉州一趟,便有了这些事!

    一夜无话,但高峻却未合眼,早上起来往饭桌前坐下时,家中众人都看到他神色不大好看,这可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

    谢金莲、丽容、丽蓝不时拿眼的余光瞟高峻和柳玉如,不知柳玉如夜里吹了什么风。

    高峻一言不发,吃饭。

    他看出柳玉如居然也紧张了,如果此时发作,那么众人一定会认为是她添油加醋了。

    他嘿嘿一笑,丽蓝居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尚书令对柳玉如道,“夫人,这几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柳玉如当时便高兴起来,说明他察觉了,于是说道,“明天将那份地契退回给中书舍人王大人,这种便宜算便宜么?再说我们家也不缺这些。”

    涉事人暗暗舒了口气,高峻问,“还有没有了?”

    柳玉如道,“我早说过不许掺和不雅游戏,可谢金莲偏偏不听,趁我不在家,带姐妹们去赌狗!但怎么罚她我就不管了。”

    丽容也舒了口气,因为当时是她撺掇着谢金莲去的,而且也没说赌的那么大。她偷偷看谢金莲,不知她怎么讲。

    高峻看谢金莲,谢金莲

第1091章 万箭之刑

    正如皇帝曾对太子李治所说的,高峻到兵部后,除了因为新增马部衙门、而将长孙润选拔上来,而对原班人马几乎未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人对兵部业务熟悉,他不能因为这些人曾在李士手底下干过,便换掉。当然换两个郎中也不算什么谁新官上任不用几个得心应手的?

    这样的做法,几乎也算官场上不成文的规则,只要做的不过分,没有人说闲话。但高峻恰恰一个未动。

    动的两个人一个李士,谁都不认为是高峻的原因。另一个崔元礼,也不是高峻的主意,而且是升了一阶去夏州、专为李士腾地方的。

    这让兵部的原班官员很快放下了心头的疑虑、拿起精神来做事,不敢有一丝的疏忽。

    而李士也看出来了,有些猫腻他也只能放到辽州去耍。

    除了长孙**外,其实高峻在兵部也有些动作,但不明显。原来,职方部在郎中之下有令史四人,他增加了一人。

    这个令史手下管理着四十人,专司“飞信”。

    这些人日常负责饲养、训练飞鸽,人也不与职方部在一起,而是在长安对面、渭水河西岸的深山里。

    那是一座隐蔽于丛林中的大院子,里面分布着成排的鸽笼,分类养着“中途”、“中长途”、“长途”三类信鸽。

    平时,令史手下这四十人有一半饲喂鸽子、兼收信。另一半二十人则专司训练,而且成效不小。

    此时,大唐日常传递的公涵乃至军情,因其量大、只能由驿马完成。

    但高峻有时仍嫌慢了,特别紧要的军情其实也不须要写多少字,关键在于时限!而飞鸽传信恰恰满足了这一点。

    这件事便是长孙润替他悄悄张罗起来的,因而皇帝、太子、司空长孙无忌知道有这么个部门,虽然级别不高,但只对知情的这几个人负责。

    李士等人当然不知道。

    这几个人先是得知了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登陆登州一事,而且几乎一致同意思晴的想法:让夏州那些刚刚成了家的、三千名曾随思摩出征高丽的颉利骑兵再到长安来一趟。

    带弓箭来!

    不件事绝不是夏州刺史思晴的私仇,其象征意义重大!

    因而更不能悄无声息。虽然到时候皇帝和太子不一定出席,但一定要晓谕长安百姓和众官,在京的外方使节也要通知到。

    而且皇帝还想到,此事应下诏到周边各国,少来繁文缛节,就简简单单的告诉他们一件事情:

    在唐军班师之际,躲在城后施放冷箭、伤了颉利部首领、大唐兵部尚书思摩将军的、高丽的、卑鄙的、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已被大唐龙兴牧场如期抓捕归案,于某月某日正法。

    “就这么写,到时盖苏文那里也送一份,我看他敢乍刺。”皇帝神采奕奕地拍板道。

    这是一种霸气,凛然不可侵犯!

    你偷伤了我将一箭,我大唐的兵部尚书一句话掷地有声,便有人敢到你地盘上、隔着你的城捆了你来,明出大迈地在长安还你一万箭!

    不要以为我撤军了,严冬将至、不敢再与你纠缠,那是因为唐军只为正义而战!捉你一个区区小将根本不用兴师动众,几个放马的牧子足够了!

    皇帝意犹未尽,暗示太子不可过早公布此事,但无疑,他也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了。

    另一封飞鸽传书来自于薛礼将军,他走时便携带了两只长途飞鸽,十一月十九日,鸽子飞回一只。

    飞信部令史接了信,一步迈过渭水河飞报尚书令。

    薛礼十二日离了营州,十五日到达饶乐都督府,情况当天便已明了。

    室韦部使者八月来过长安,返回后,室韦部大首领莫贺弗得知这么个情况,气火攻心,只过了半个月便故去了!他今年八十二!

    莫贺弗本意是,借自己有生之年使本部并入大唐,那么,将来他即便将室韦部交到儿子的手上也就无忧了。

    这件事说多么严峻就有多么严峻,幸好莫贺弗的儿子莫贺兰荣已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他今年也六十出头。

    莫贺兰荣深知父亲一向的大政方向,即使大唐不接纳室韦,室韦部也不好轻易发难啊。

    但这口气就是不好出,料理好莫贺弗的后事,莫贺兰荣也病倒了。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窿哥过境看望,这才得知了此事。

    只是这些边远部族的行事方式,还是需要进一步改善,窟哥回来之后,不说写封信往长安帮着问一问,干脆集兵五千、在本部边境“狞猎”!

    等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传信长安后,窟哥打了几只狍子,心满意足的散兵、让他们各归本部了原来他是让别人替他写。

    也难怪,营州只传过来一次军情,就再也没有下文。

    但如果没有尚书令多想了一层,恐怕这个仗打与不打先放在其次,但是幽州、营州、辽州方面肯定会陈兵待命,局势往哪边发展就有些复杂了。

    现在想想,勒死马洇都便宜他了。

    薛礼带这几个人前去,本身便表达了长安的态度,一个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乃是皇帝禁卫中重要的人物,他的几乎只身到来,让所有人都意外而且心放下了。

    薛礼说他暂且不能回长安,眼下每天与室韦部大小首领在一起喝酒打猎。他要等到长安有回复后再启程,以示诚意。

    于是长安这里又是一痛忙活:先是飞信过去简要表明长安的态度,对莫贺弗离世表示遗憾,并简要说误会起因于有司纰露,但大唐皇帝已见到了冰玉潜龙樽,倒不是看重这件东西,而是从这件东西、看到了室韦部归唐的诚意。

    但马洇一事则不提了,太丢人。

    随后,正式的诏令便下达了,大唐使节动身。

    长安正式接纳室韦部为山北都督府,以莫贺兰荣为大都督,南、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首领,各领刺史之职。

    而已故室韦大首领莫贺弗,封为太极县男,赐姓李。

    而人家窟哥只是打打猎,也谈不上追究了,由薛礼将军视情况、在合适的时候教教他写信。

    如此,在契丹之北,居于俱轮泊,望建河,那河,啜河,黑水一带广阔土地上的室韦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以渔猎为主,捕食貂、獐、狍、鹿,凿冰取鱼,冬天穴居的半原始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而其土地广狭多少,连职方部一时也说不清有几千里。

    李士同样说不清楚,这件事的处置过程,到底、又将他在皇帝心幕中摆到了什么位置。

    现在回想想,自己有意迟递的松漠军情,简直有些弄巧成拙了。

    而他有意在事起初期便隐晦表达的、可以再次提兵北上的暗示,不但未替自己增色,反而成了缺少见识、只知干戈的武夫的注解。

    他希望那些大臣们最好忘掉这些小片断。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辽州都督李志恩的私信送到了兵部侍郎的手上,李志恩向他报告说,至今未见到龙兴牧场的人过境,他们只在鸭渌水的江边露了下头。

    但李士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封信的内涵,便又得知了另一件大事。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晚上,居于夏州、均已成家的三千颉利骑兵也到了。接到公主思晴派出的飞马传信后,这些人几乎是风驰电挚地赶到了长安。

    他们在夏州幸福之余,偶尔便会想起首领思摩,唯有这件事令他们暗自不安。

    其实有些人当时便不大相信兵部尚书所说的话,因为这太不可能了。

    此时,这三千人扎在子午峪这座山村边上,去祭拜了大首领和申国公,并选出代表、去村子里看望了兵部尚书、总牧监、丝路督监、尚书令高峻的六叔太祝高慎行,然后静候消息。

    晚上,中书令褚大人、高峻与四夫人思晴,便代表长安到了子午峪。

    尚书令从谢金莲那里拨了一大笔钱,就在野外搭灶垒厨、聘了厨子,要置办一场接风素宴。

    三千人的素宴!

    是素宴。有酒。但高峻总算不知道谢金莲的手里有多少钱了!

    这个昔日在牧场村、曾经偷偷为女儿甜甜在床底下藏钱的女子,拨出这笔钱时连眼都不眨一眨、手都不抖,真有大家风范。

    没有桌子,以颉利部每一座大帐篷中的三十人为一“桌”,一面山坡也排得插针不进。

    公主思晴能够有这样的安排,那也不须再怀疑什么了,这些人坚信,至多再有三日,那个该死的铁瓮城高丽将官、便会现身在他们的面前。

    开宴前,中书令先宣读了皇帝的两份诏书。

    一份是《绝高丽朝贡诏》:“高丽馀烬,谓能悔祸……”

    高丽某人,口说能幡然悔悟,因而大唐几次出兵半道而停,意在全其巢穴啊!

    但某人凶顽成性,殊未洗心革面,前后上表所说的,竟与所行全然不符,此国每每心存侥幸,诈诡无信。

    朕每次令其莫扰新罗,某人嘴里说着从命,但一转眼便侵凌不止,竟与此次暗箭伤人如出一辙。

    积其奸恶祸心,连天也弃之,还谈什么收留!自今往后,少给朕送那些零零碎碎的朝贡,连美女朕也不稀罕!

    一份是《册颉利李思摩为可汗诏》:“颉利部众,代居沙漠……”

    颉利部众世居北漠,自贞观朝以来,连穿戴都渐渐趋同于内地,而北方元戎异族才敢口出不逊,颉利部便替朕铲灭了!

    已故大首领思摩,出讨高丽不幸殉国,朕痛失忠贞明智之材,无以寄托思念之情。追赠怀化郡王、颉利部乙弥泥孰可汗,赐姓李。

    理国以赤正少骗为要义,而御下以信义为根本。

    我们痛失思摩,唯有勤勉政务,远离邪佞之人、亲近正直之士,不纵容骄奢、不趋从贪暴,兢兢业业、御外而安内,共同为社稷出力!

    所有人的第一杯酒祭给了申国公,第二杯酒祭给了思摩及所有阵亡将士。第三杯酒,所有人一饮而尽。

    ……

    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长安城门刚刚开启。

    大唐龙兴牧场五名年轻的护牧队员,押解着面如死灰的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由春明门飞驰而入,后边是马部郎中长孙润和他的护从。

    长安百姓们早就接到了消息,蜂拥至春明门内大街两侧观看。

    兵部五个衙门之一的“驾部”员外郎,早就候在春明门内,亲自引着远道凯旋的龙兴牧场护牧队员们,沿着大街前往尚书省。

    沿街,胜业坊的老少坊民、东市的商贩、崇仁坊乐器店的伙计、平康坊三曲的艺妓,以及务本坊的王孙、兴道坊的国公夫人、丫环、仆人们也不分身份尊卑地挤在一处,就想亲眼见证一下这次的盛举。

    人人都知道被由高丽长途押来的是谁,只因尚书令高峻的一句话,此人便被龙兴牧场从铁瓮城捕到长安来了。

    当时的兵部尚书说的是十一月二十三日,有人曾以为不可能,但龙兴牧场提前两日便办到了。

    人们还未看真切,马队已一驰而过,于是不少人再马不停蹄地赶着去子午峪,官府已通报过了,行刑是在那里。

    金焕铭被直接押至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刘德威就在上边端坐。

    他是今天堂上、堂下品阶最高的官员,但被告知不必亲自审讯,一是此案早就有了定论,二是金焕铭不够资格。

    刘大人在这里,完全是给龙兴牧场五名护牧队一个面子。

    主审的只是刑部下边、某部衙门里的一位小主事,从九品上阶,他被安排来做这件事,也真够寒碜金焕铭的。

    他的职责是在有大赦的时候,负责召集刑部大狱中的人犯们、到阙下听宣。没有大赦时,负责管理战俘薄册,给他们分派口粮、医药。今天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审人。

    “你可是高丽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主审问。

    金焕铭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在铁瓮城头放过一支毒箭?”

    金焕铭终于挺了挺胸脯子,“是本将,在高丽国,能施此毒箭的,只有本将。本将被你们捉来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见一见你们的尚书令,只想看一看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主审回答他的,只是鼻子里的轻轻一哼,“你也配。”

    金焕铭颓然低头,不再说话,让几个赶牲口的捉到这里来,啥也别提了。

    只听主审说道,“立押铁瓮城人犯金焕铭、赶赴子午峪思摩将军墓前,行‘万箭之刑’!”

第1092章 不敢显摆

    金焕铭被押去子午峪时,尚书令和四夫人思晴是在卫国公李靖的府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国公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大好,尚书令到府时,李靖很高兴,因为高峻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靖也听说了金焕铭到长安的事,一座边远的牧场,连一个月的期限都没到,便干净利落地完成此事,李靖也不掩饰他的好奇。

    “不知龙兴牧场伤亡几何?”国公问。

    尚书令道,“只听说在押解金焕铭至鸭渌水时,有一位小护牧队在肩头上受了一刀,不过已无大碍了。”

    高峻与卫国公简单说了一下此次捉拿金焕铭的策略和手法,李靖连连点头说,“如果对敌方内部矛盾没有透彻理解,成就此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便是知已知彼的紧要!不过,龙兴护牧队的表现可圈可点。”

    “国公,成就此事,其实多亏了《六军境》,书上讲反间之法,必须敌内部有隙、方能施行。盖苏文除了他自已嫡系,对其他部众一向不大信任。”

    卫国公不住点头,“但盖苏文总有醒悟过来的一天,眼下已然入冬,尚书令有没有预案、提防其恼羞成怒?盛冬举兵,于我不利呀。”

    “呵呵国公,我有预案,但料想他不会的。盛冬举兵于我是有不利,但于他,一年四季岂会有利?”

    “原因何在呢?”李靖问。

    “此人极为要面子,十九年讨伐高丽时,陛下用纥干承基那么羞辱盖苏文,他都没敢动一动。除了慑于大唐军力,高丽遣奸之举,也实在是件不大光彩的事。”

    “而此次,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认为金焕铭是奸细,已发展到平壤城和铁瓮城大动干戈的地步。即便以后他意识到错了,这么丢人的事又怎么好大肆往外宣扬?再说他也不亏了,借此机会大行排除异已之事,而且大功告成。”

    李靖道,“尚书令借势之法堪称精妙,且不是简单的‘借’了!你先用一群羊来造势,又用反间法去因势,果然令人防不胜防!”

    高峻道,“国公你这就是过奖了,要说到‘势’,有什么‘势’能抵得过大唐国运之盛、兵威之强?因而何为本、何为末,晚辈还是分得清楚的。”

    思晴今天没有到子午峪去。

    高峻说过,金焕铭羁押归案、行刑,并不是思摩一个人的私仇,但思晴去了子午峪,便会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

    皇帝在颁给各国的《绝高丽朝贡诏》里说得清楚,高丽心存侥幸,诈诡无信。大唐千里缉凶、拿到长安来处决,昭示的,是大唐旗帜鲜明的态度。

    不过她听说,今天为了金焕铭之事,朝中专门罢朝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能动的人,好多都拥去子午峪了。

    各国的使臣们、朝中的大臣们去的也有不少,而且只要有兴趣,谁都可以射金焕铭一箭。

    想不到金焕铭向来是拿毒箭去射别人,而且携技自狂,到头来一下子被射这么多箭,也够窝囊的了,更窝囊的是,被人从自己的防城中捉到这里射死。

    两人在卫国公府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再留下去,李靖就该留饭了,于是起身告辞、回永宁坊来。

    丽容、丽蓝上午去了中书舍人王前明的府上,将行苑南山的地契退给了王大人。回来时,身边也没有外人,丽容表示了对柳玉如的不满:

    “姐姐,她一定是不想看我们有些成就、抢了她的宠,又在峻那里吹过什么风。难道我们置办些家业、地产也有错?真是大惊小怪!”

    又说谢金莲,“我看谢金莲就是让柳姐姐降伏住了,替柳姐姐顶缸、出头、打小报告,什么事都干。自己都生了儿子了,还怕她什么?!”

    丽蓝心里认为柳玉如不是妹妹说的那样,她跋扈是有一点点跋扈,但平时对姐妹们也算宽容,而且她只是谨慎罢了。

    “丽容,依我看,这次的事她并未如何如何,看起来她也紧张,怕我们吃了委屈……”

    “哼,那是她担心自己罢了,怕峻发作起来,别人怀疑到她头上。不过我是看出来了,越怕越被她揉搓,到最后就成了谢金莲那个熊样子……哼!等我也有了儿子……”

    路上,她们遇到不少由子午峪返城的人,有上次到永宁坊串门的官眷见了她们,立刻停车与二人打招呼,“七夫人、九夫人,难道你们没去看热闹?”

    丽容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射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当初在白杨河,我和尚书令去轮台县,大晚上的在树上,摸着黑就……”

    对方掩嘴而笑,“七夫人,就什么?”

    丽容嗔道,“夫人,你想什么了!那时我在树上睡觉,他便在树下不远指挥一场大战,射死的人更多!”

    对方连忙解释道,“哦!那便是我想到别的上面去了!果然是尚书令府上的夫人,见的大场面就是比我们多!”

    对方还谈到了上午在子午峪的盛况,金焕铭被绑在思摩将军墓前约十五步远,先有长安的十几个官员上去射他,然后是外国使臣也有十几个上手的。

    她说,“期间有件事已经传为笑柄了,福王李元婴从福州到长安来了,他也去子午峪了。”

    “如何?”丽容和丽蓝问。

    “七夫人你知道,此时那个金焕铭身上已中了十多箭了,仍然在那里挺着胸脯子,眼睛还能眨。福王殿下上去,先在十五步上射了一箭,箭掉到金焕铭的脚前,没射中。再往前走到十步远,这一箭还是没射中,第三箭时福王都走到七步远了,他居然还是没射中!王爷脸臊得像红布似的!”

    最后是颉利部的三千骑兵上去,每上去一人,便高声对金焕铭说,“我是代颉利部可汗、兵部尚书、思摩大首领还你这一箭!”

    而他们的射技本就不错,在这样的距离上就更不必多说了。

    前头的人故意不射金焕铭的要害,直到几百人射过后,金焕铭身上已经像刺猬了,他还在喘气。

    丽容听了,撇了撇嘴,与丽蓝往回走。

    心说,这个福王也真是不堪,有什么事大老远的非从福州跑过来现眼,怎么七步远还射不中。

    丽容寻思,要是这么近的话,就是她与姐姐上去也不会失手的。

    两人回府时,谢金莲迎上来问,“丽容,把地契送还王大人了?”

    丽容没有吱声,拉着脸回自己屋里去了。

    谢金莲站在当地眨着眼睛,被丽容甩了脸子,也说不上有多少尴尬。她站了一会儿,就又跑到柳玉如的屋里去了。

    高峻和思晴回府不久,府门外有人通报,说颉利部三千人已大多返回了夏州,金焕铭的尸身被他们挖个坑,埋在了思摩大首领的墓地下手。

    跪着。

    而他们说,怕三千人都跑到永宁坊来乱糟糟的,不尊敬,因而只派了五个人过来向公主、尚书令及夫人们辞行。

    高峻连忙请进,吩咐府上摆宴、款待这些人。

    正说着,龙兴牧场的五名护牧队也到了,来拜见总牧监。

    身为牧场中人,他们到长安的最大心愿,便是亲眼见一见他们的总牧监。这位大唐牧业的首官,此时在他们每个人的眼里已如一个神话了。

    从子午峪赶回城中来时,人们对这五名龙兴牧场的护牧队表达了充分的尊敬,不简单!他们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十**,但已经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这五位护牧队发现,总牧监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英俊,孔武,目光很明亮,不知怎么就会给人以信心。

    总牧监对他们也不严肃,大大咧咧请他们入席,问他们龙兴牧场眼下有多少马了,有没有下马驹子,野牧时最远到过哪里,问他们平时训练都练什么。

    一会儿,酒席都摆上来,四夫人思晴已经在座,与夏州的五人说话。

    总牧监吩咐管家,“你去请夫人们过来做陪。”

    这就更是有面子了,不论夏州来的,还是龙兴牧场里来的,谁都知道尚书令府上的夫人们个个不同寻常。

    不大一会,这些女子们都到前厅来,人们纷纷起身见礼,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

    尚书令一一给这些人引见他的几位夫人,于是每个人都认得了哪个是柳夫人、哪个是谢夫人,哪个是樊夫人,暗暗惊讶怎么这么多品貌出众的女子都到一座府第中来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她们个个对牧场不是外行,连那位不怎么说话的六夫人一开口也不外行,问他们龙兴牧场有多少群。

    当有人说了数目之后,六夫人说,“哦,真是不少,有两千四百匹了。”

    高峻说,“你们头一次到长安,我便做你们鲁牧监的主,允给你们五天假期,在长安好好玩一玩。”

    这就更好了,以前,他们有的人只到过平壤城,以为那便是规模不小了,但与长安比起来,平壤城居然连做小弟都不够格。

    总牧监都发话了,鲁牧监当然不敢有意见,他们也就没有了顾虑。

    桌上的气氛很热烈,有人起身,端了满满的酒敬总牧监的夫人们,先是龙兴牧场五人敬酒,然后夏州来人也敬,柳玉如等人都很给面子,每个人前前后后都喝了十多杯。

    高峻怕冷落了夏州来人,便笑着问他们,“你们可都搬家了?”

    这些人纷纷说搬了,夏州的崔元礼大人将颉利部迁来的牧户,年纪大的安顿在城内,而他们这些年轻的都安顿在夏州城外廓区,房子都是工部大员亲自督办着建造的,别提有多好了。

    尚书令说,下一步,他想在颉利部原来的地面上再兴建五到八座牧场,北漠突厥马种耐力好,又有丰富肥沃的牧草,以牧御边,一举两得。

    夏州五人便纷纷请战,请高大人允许他们将来到牧场中护牧。

    大唐的护牧队名声在外,先是天山牧,接下来是龙兴牧护牧队,一东一西居然都是牛气哄哄,能做护牧队员,简直就比当个伙长、队正还觉的牛气。

    人们说到了福王射箭的事,高峻一边琢磨,李元婴到长安来做什么,随口又问这些颉利部的来人,“前次嫁过去的女子们如何,真有些便宜你们了。”

    桌上的气氛再上一个**。

    有人道,“总牧监,这些人当然不错了,勤快懂礼,模样也好,在夏州,都要羡慕死好多人!不过今天到了永宁坊,我回去再也不敢显摆了。”

    “为什么?”高峻笑着问道。

    “因为高大人的几位夫人个个美貌万分,宫中的王妃又能什么样?那些宫人们就更无法比了!而高大人还这样谦虚!”

    又有个夏州来的人,对座间的一位同伴道,“而兄弟你就好了,夫人总算占住了一头,她要上山去砍柴,就比个小伙子还能背,真是羡慕人呢。”

    但被提到的小伙子立刻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来。

    尚书令忙问其故,而柳玉如、樊莺、崔嫣、丽蓝等人也看向他,猜测他一定是分到了一位模样丑些的。

    小伙子说,“高大人,柳夫人,我们平常的人家,娶个夫人倒不求什么相貌,我夫人真像他所说的,身板子也结实,干活是把好手,里里外外就比我还能干,我又怎会羡慕他们呢?”

    丽容低声道,“口不应心,那你还不高兴什么呢!”

    那人道,“七夫人你误解了,就是因为我夫人做得太好了,我爹娘和我,都对她极为喜欢。”

    但只是她好像有过什么仇家,前些日子还跑到夏州去寻仇,虽然她有惊无险,但闹得全家都提心吊胆。

    高峻有些奇怪,“一位宫人罢了,一般年幼时即入宫,能有什么仇人?”

    那人要求着来高大人府上,就有打算说一说此事,正好同伴提到,便从头说了出来,

    “高大人你说得不错,依小人看她的仇人就是宫里来的。”

    有一次,他的新婚夫人独自上山砍柴,平时她也是一个人去。但这次就有四名男子凑上来,先说是问路,她指给他们。

    而这些人问过了路却不走,又问她姓名。

    这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便告诉了四人,然后俯身砍柴。

    但这四人冷不防地蹿上来,一个人摁腿、两个人各抓了她一条胳膊,剩下的那人一下子、便将一根绳索套到了她脖子上。

第1093章 宫人遇险

    她砍柴的地方正是山里,也没有什么人迹,这四人就是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子拼了命地挣扎,大声呼救。

    一来这个女子在宫中是干粗活的,成年累月地劈柴,有把子力气,临急不知再从哪里凭添出来了几分。

    再加上那四名男子在气力上也真有些不堪,又有个没想到,摁腿的那人被她一脚就蹬翻了,一直翻到了山坡底下。

    抓胳膊的一人又被她拼命抖开了,随手抄起斧头乱砍,又砍伤了两个,而远处就有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四人没有得惩,仓皇逃走。

    “但她怎么知道是宫里来的人要害她呢?”

    “谢夫人,我夫人事后回忆,说那四人没有胡须,说话尖声,而且她在挣扎时,还曾抓到一人的裤裆里了。”

    谢金莲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哦,原来是这样,是这样,”但脸就红了。

    桌上几位夫人先后站起来,说不胜酒力,要回后宅去休息。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苏殷都离座了。

    思晴说,“峻,这可太危险了,我能不能给夏州崔大人或丞相去个话,让他这一家搬到夏州城中去?总会好一点。”

    高峻点头后,思晴也去了后宅。

    丽蓝和丽容没走,高峻发现这姐妹两个的脸色有点发白。他问小伙子,“不知你夫人叫什么名字?或许有机会我能替她打听一下。”

    小伙子说,“高大人,小人的夫人叫武婿娘,是从翠微宫遣出去的。”

    尚书令留意到,丽容忽然面无血色,手中的筷子也掐不稳了,一下子掉在桌面上。

    而丽蓝也魂不守舍,目光不定。

    他轻声说,“武婿娘……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那人不好意思地回答,“三千个人,高大人如何都记得住呢,再说我夫人一点都不出众。”

    尚书令笑着说,“哪里,四个男人都摁不住,已经够出众了。不过,万事小心为上,我会让夏州崔刺史将你们迁到城中去,以后不可让她一个人上山砍柴了!”

    酒宴到未时方罢,夏州五人辞别高大人离京,而龙兴牧场五人去了驿馆。等高峻送走了人再回来,看到丽容和丽蓝仍在桌边坐着,不敢看他。

    也许尚书令对其他的人不会留意,但唯一一位放出宫的五品才人的名字,他在审阅那些宫人名册时不会不记住。

    而且高峻也特意问过内侍省,内侍省说此人出宫,正是中书令褚大人传的皇帝的话。

    武媚娘武婿娘。

    那些出放宫人的名字他一个个看过,如果忽然冒出一个与才人名字如此相近有人来,以高峻的仔细,不会没有印象。

    而一个才人,绝不会是粗手粗脚的劈柴宫人。

    他大声吩咐道,“高白,安排个谨慎些的小厮,去史馆一趟,将出放三千宫人的全部案底给我拿到府上来。”

    高白说,“大人,我自己跑一趟。”

    “不,你不要去,太招眼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史馆人要问,你就让他说,夏州刺史思晴,想看一看她们抵达夏州后的生计,要从中选几个人去询问一下。”

    如果说尚书令要看,大可不必拿到家中来看,不然就显得过于的急切了。而思晴则不然,她在长安没有官衙,只能拿到家里来。

    而且,高峻认为这件事太过的蹊跷。一个抄写吏不会偏偏在这个名字上犯错误,三千人中唯一一个才人,谁都会仔细看上一眼她是谁。

    中书令亲自传达的、皇帝陛下指定的才人,谁又有这个胆量有意去写错!

    尚书令府上的四夫人要看的东西,史馆中绝对没有人敢拖延,很快,去的人从修真坊史馆拿来了出放宫人的全部案底,有内侍省报上来的原件,也有后来誊写的册子。

    果然,十六岁小吏抄写的上面只有个“武婿娘”,身份只写的“翠微宫宫人”,可“武媚娘”和“才人”之辞不见了。

    而原件上唯一的才人,前边写的却是“武婿娘”!

    那么这个砍柴遇袭的武婿娘,便是顶替了武媚娘的人了,而抄写时“才人”到“宫人”的转换,大可理解为掩人耳目。

    在高峻的心中,已排除了笔误的可能。当时他在看内侍省报上来的名册时,已留意过这位才人,绝不是眼前的这个名字。

    笔误,怎么可能改原件呢?

    笔误,怎么可能换下了武媚娘,再遣人追踪到夏州去杀武婿娘灭口呢?

    但一字之差,便化灵动为平庸了。

    能有胆量改名册目录、同时能差得动四名宫中内侍、跑到近千里之外的夏州去灭口,就不是一个誊写吏能做到的了。

    而对皇帝陛下指定放出的人,能够并敢于行掉包之计的,连内侍监卢崇道都不敢,这是掉头之罪。

    高峻看了一眼举指失常的丽蓝,挥退了管家、下人,冲她喝道,“去叫思晴过来!!”

    丽容忽然将面前的饭碗不小心拂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不一会,丽蓝在前、思晴在后,柳玉如、谢金莲等所有人都从后宅过来了。

    她们正在后边聊天,丽蓝神色慌张地过来叫人,她们都来了。

    丽容暗想,“娘啊,这可怎么是好!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会儿我坦白还是不坦白呢?若推到誊写吏的身上,也不知成不成。”

    高峻拿起签有他名字的原审件,递给柳玉如,指着那个“婿”字对她道,“夫人,你拿到太阳底下照一照,改得再以假乱真,但墨色不会一样。”

    柳玉如依言出去,将那页纸到阳光下照。

    丽容心中惊道,“我的娘,怎么有这个方法!可害苦我了!”

    高峻对思晴说,“那晚你与哪几个人到书房来的?”

    思晴说,“是我、婉清和丽容。但婉清只看了一页即回内宅了,后来我也有些劳乏,就……”说着,她便去看丽容,丽容把头垂下了。

    柳玉如进来,“峻,我看了,这个‘婿’字原是在‘媚’字上添改的,因为墨迹比原来的浅了!”

    “丽容,你再去照照看。”高峻说道。

    丽容怏怏地站起来,接了册子到外面照。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温热,但她从里到外一片刺骨的冰冷。

    “如何?”等她再进来,高峻问道。

    “墨色是……是不一样的。”丽容答道。

    “哼!我原来还怀疑内侍省的卢大人,但名册拿进府来之前,我明明看过了不是这个字,从府中拿出后就没再经过卢大人的手!那你们说,我该怀疑谁呢?”

    除了丽蓝,人们都将目光投到了丽容的身上。

    “如果是笔误,誊写吏不敢连原件都改了,那么……丽容,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你改的,你就是在告诉我,这是太子改的!”

    丽容身子一颤,眼里盈了眼泪。

    就算自己矢口否认、太子也不会承担下来的,因为太子在这件事情上连面都未露过。

    柳玉如吃惊地说道,“丽容,你怎么敢做这种事!连才人都敢换,这是要掉脑袋的!!”

    其他人不可置信了看着丽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丽容抽泣起来,用手抹眼睛,肩膀一耸一耸的。什么都清楚了。

    “柳姐姐救我!”

    她哭道,“是在子午行苑的外边,武媚娘跑来求我的,那时老九也在场,才人说她不想出宫,求我想办法,我一时糊涂……”

    高峻看了一眼丽蓝,此时连她也吓傻了,眼睛直着、眼珠一动也不动。而拿回名册那晚,这个老九还从饭桌上开始,就对自己抛着媚眼,那她便是同谋了。

    高峻咧嘴冲丽容一笑,“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机和胆量!那么思晴那晚提出要看名册,也是你的主意了?”

    思晴去看丽蓝,丽蓝恍然未觉。

    “先时你偷填婚书,过了一把西州户曹参军的瘾,我未追究你,反以为这是你情意决然。这次,你是不是也想过过尚书令的瘾?幸亏我不是什么亲王、柱国,不然你是不是还敢任命个县令、牧监什么的??”

    丽容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哭。

    “峻,我错了……求你放过这一回。”

    高峻叹了一口气,“陛下指明了要放出宫的才人,却仍在宫里!那么万一皇帝在宫里再看到此人,你说说,谁会放过我们这一大家子?!”

    柳玉如一下子哭了,哽咽着道,“丽容!你怎么会干这种事!你不是一向挺聪明的么?!”

    丽容坐在那里抽抽噎噎,看了柳玉如,看樊莺,再看崔嫣、思晴,希望她们给说句话,但这些人个个不看她。

    高峻对柳玉如说道,“夫人,让她回西州吧,你替我写个休书。不要写她擅改名册的事,那她连命也保不住了!只说她斗狗、圈地,不服你管教。”

    丽容哭着说,“峻……我不想走,我不回西州!”

    “去吧,马上去收拾,明早就走。”

    高峻说,“念在以往情份上,我就枉法一次!不拉你去面圣了。将来,兴许陛下看在休你的份上,不会再追究你一个村妇的欺妄之罪。”

    丽容哭着起身往后宅去,柳玉如拿着泪眼看谢金莲、樊莺、崔嫣,让她们跟过去帮忙。

    这件突发事件给柳玉如带来的震惊、以及往事不堪回道的记忆,让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长安不是牧场村,丽容根本就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做的都是什么。

    待人走后,苏殷说,“峻,可她也曾在焉耆、为了守住一座城门而忘死的搏斗,也去黔州与崔夫人共同开过荒……”

    “可太子中庶子刘洎,也曾在岭南立下过奇功。马洇,也曾在黔州开过荒抗过旱,这便可成为他们妄行的理由?”苏殷不说话了。

    李婉清央告道,“丽容是有不对,她若知道错误之大,也就不会擅自更改名册了,就让她回西州吧,连带照顾一下她和丽蓝姐的父母、还有蚕事房,而休书就……”

    她正说着,谢金莲、樊莺、崔嫣已返回来了。

    在丽容的床底下,她们看到了六大锭金子、以及一包精致的金玉饰物,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丽容再被叫过来,把什么都说了。这些东西有的来自于武媚娘的族兄武惟良,他眼下是幽州官屯的丞,有的来自于武媚娘本人。

    “婉清,你还有说的么?”高峻问。

    李婉清摇了摇头。

    尚书令对柳玉如说,“夫人,你们都记着,从今往后任何人不许与这个武媚娘打交道!丽容你不必哭了,走吧,兴许你因此便少了一场无妄之灾。”

    柳玉如说,“峻,要不我就陪丽容回一趟西州。”

    高峻摇了摇头不同意,起身去了书房。

    ……

    第二天一大早,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大门开了。

    管家高白、菊儿两人,带着府上的护卫十人,一架马车,送丽容出府。

    她的贴身丫环就不必跟着去了,丽容随身带了一只包裹,那些金子、金饰留在府上总有不妥,退又不便退,高峻都让她带着。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也就是一转眼、夏州小伙子在酒席上一句话,这件隐秘的事便暴露出来。

    而所有的人到直到一夜之后,也没有转过神儿来。

    柳玉如想同姐妹们一起送一送,高峻也不同意,丽蓝连提都没敢提一句。

    丽容坐在马车里,一边走一边哭,柳玉如不得不写的休书,此时就在她的包裹里,与那些金子、首饰在一块。

    路上所经的每一处驿站,在她们进京时都充满过欢乐的记忆,而此时在丽容的眼里,简直处处凄凉。

    虽然高白和菊儿一路上对她照顾入微,入住驿馆时就不再说“七夫人”,而是改作了“丽容夫人”,她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半月后,他们抵达了西州牧场村。

    崔夫人得知消息之后,万分惊讶地迎出来,她认为丽容不该一个人回来。

    而丽容一见她,便扑到崔夫人的怀里痛哭不止,大小姐甜甜仍亲热地称她作“七姨娘”,她也不能答应。

    待诏夫人柳氏已经生产了一个男婴,闻知丽容的事后唏嘘不已,她做的太大了,柳氏对丽容虽有同情,但连客套的、对尚书令的一句埋怨也说不出口,只是建议丽容搬过来与崔夫人同住。

    但丽容去了她父母在牧场西村的宅子,与他们住在了一处。

    只过了一宿,丽容便来找崔夫人告辞,“母亲,我要回田地城去了!”

第1094章 西州风雪

    崔夫人看得出,丽容只在她爹娘那住了一宿、就提出去田地城祖居,一定是她的父母也没给好脸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她此刻说话时眼睛都是红肿的,强忍着哭腔。

    被尚书令休出门、从长安失魂落魄地被人送回来,这很丢人的。

    牧场村的人们最初以为,这只是丽容的归省,但他们在七夫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富贵还乡的优雅,反而连眼睛都不大好意思抬。

    大管家高白、高白的夫人菊儿,只是匆匆将丽容送到,便立刻起身回了长安。高大人没有吩咐,因而也没有给丽容留下个侍候的丫环、仆妇什么的。

    崔夫人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丽容,这个伶俐的女子一直以来都给她很好的印象,包括两人在西州的日子、去黔州抗旱的日子。

    而很明显的,让丽容留在牧场村,丽容会更难受。蚕事房、织绫场处处都是熟人,见面说什么?

    她就连牧场新村原来的家也不能进了。

    夫人从自己的仆妇中派出一个来、再给丽容安排了一名小丫环随丽容到田地城去,告诉这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照看丽容,尤其不能让她想不开。

    崔夫人对两人说,“丽容虽然离开了长安,但她还是我的女儿。”

    丽容听了再也忍不住,扑到崔氏身上痛悔地呜呜哭泣。

    回到西村的那晚,父亲一听说她回来的原因,当时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真给我们丢人,怎么不死在长安,还跑回来现眼做什么!”

    老汉拿着扫地笤帚追着打女儿,丽容的娘在中间拦着,几笤帚全打到老太太身上,笤帚把儿也打断了,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原以为只是丽蓝命苦,原来这个更不让人省心!放着人上人的好日子不过,非不往人里走,我连院门也不能出了。”

    这么个情形,丽容还怎么在牧场村住呢。

    二哥高峪和邓玉珑出面,给丽容套了车,除了行李居然也没什么好拉的,丽容只挎着她从长安带来的小包裹,与丫环、仆妇上了车。

    田地城她的祖居还是老样子,不过此时看上去处处显示着阴冷。

    乡亲们在坊口迎着,有人帮着提东西进院子,打扫两间屋子、窗纸重新糊了一遍,有人担了木柴过来,又将生火的灶也帮着掏了,火生起来。

    有街坊的大娘嘀咕说,高大人官升的大了,人也变无情了。

    立刻有他的丈夫制止道,“你一个乡下女人知道什么,敢胡说丽容长安的家事,以为长安人人都是乡里乡亲,做事不小心哪里行?再说你那小孙子,到眼下仍吃着庭州的津补,这可是高大人在西州时定下的规矩!”

    丽容听了,立刻就想起高峻来,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

    她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在长安干得真是有点大发了,居然敢插手到宫廷的事情中去、去掺和一位五品才人的命运。

    在长安时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大,但一回到这座陈旧的祖居,这种反差就显出来了,因为出面来见她的最高官员,只是本城本坊快六十岁的坊正。

    那时她是尚书令的七夫人,使个小小的手段,就能见到长安出放三千宫人的名册,并且大胆到在那上面动手脚。而此时她其实只是个坊民了。

    崔氏派来的丫环仆妇一到田地城,便紧紧地盯住丽容,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两人做了饭与丽容吃了,又一起躺下来,听听她睡了,两人这才敢睡。

    但在半夜时,丫环就让仆妇用力地推醒了,“你快起来!”仆妇是被冻醒的,外头下雪了,她发现丽容不在屋里。

    她们慌忙穿衣爬起来,跑出去一看,丽容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身上早就落满了雪了,像一尊雪塑。

    而她的身上只穿着衬衣,身上冰凉。两人拂了她身上的雪、将她扶到屋子里来躺下,马上就浑身发烫了。

    第二天,高峪的第二架车子又到了,拉来了丽容的父母。老头子直到丽容走后也没有消气,当晚就咳了血,说死也要死到田地城来。

    ……

    长安永宁坊高府,送丽容走后,众人回府来,沉浸在沉闷的气氛中。

    属于丽容的那套房子上了锁,丫环也另遣了。丽蓝回后宅来每次看到,心就一阵刺痛。

    她与崔嫣的中间是丽容的屋子,此时再看,就好像自己单独让姐妹们分隔出来了似的。

    丽蓝认为妹妹得了这么个结局,有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照看、点醒不到的责任。说不定西州的父母此时也正在数落自己这方面的错处。

    同样不大得劲的还有柳玉如,丽容离开后她也同样不开心。

    不得不承认,当初丽容进入这个家中时所使的手段曾经令她不快,但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她乐见的,仿佛是自己找后帐。

    她想找个机会同高峻诉说诉说,但高峻马上忙碌起来。

    长安的官场风起云涌,而且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他身不由已地挑动起来的。

    龙兴牧场押送金焕铭过程中,辽州都督李志恩的行径,尚书令是绝不会放过的自他出道以来就没有放过一个类似的。

    他可以放过王允达,因为王允达一门心思、也不掩饰地与自己做对,但人却简单的很。他也可以放过王达,即便王达偷偷写信到长安污告,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这哥俩充其量,做法也就是有点真小人。

    他也可以看在崔夫人的情面上放过李弥,一个道理。

    但一个小小的罗全,却丧命在高峻的手下。这人为达目的,不惜踩烂了众人辛苦制好的砖坯、冬月里放火焚烧牧草场、置牧场中多少的马匹于不顾,又逃到当时仍属敌对的颉利部去、反过身来坑害西州,这就不是人。

    当初,李士递上松漠都督府的军情、并轻飘飘提出应对之法禁绝闲人越境时,高峻就已经猜到了李士的小算盘。

    他就是要看一看,对于龙兴牧场的越境之事,李士和他的嫡系们到底要怎么做。

    此时在高峻的眼里,这个辽州都督李志恩,不顾大局、动用公权行私利之事,简直也不是人。

    兔崽子,高某要让你在辽州都督的位子多坐上半个月,高某就回西州去,没资格做这个尚书令了。

    高峻知道这都是兵部侍郎李士授意的,那么这件事就更不能拖延。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有的时候行事照顾得面面俱到,而有的时候毫不掩饰用意。

    当初,刘敦行的身后站的可是太子中庶子刘洎,刘敦行仗着父亲的权势在西州胡作、惹毛了高峻,高峻也同样是不留情面的一脚。

    高峻倒要看一看,水泼不进的东北军界是个什么反应。

    尚书令在朝堂上直截了当地提出:松漠及室韦部新近发生的事件,暴露出辽州一线反应迟钝,简直毫无建树!

    辽州这个地方,是沟通内地与高丽前线、内地与北部羁縻州府的枢钮地带,派个低能人坐在那里不合适。

    他就是这么说的,丝毫也不掩饰。

    这让满朝的大臣们头一次见到了尚书令的另一种行事风格,不绕圈子、不计后果,说这话时连一眼也不看站在旁边的李士。

    李士的喉头一连动了几动,也没敢吱声,内心的惊骇无以言表。

    高峻这番话用在营州也同样适合,而且看起来,营州沟联内地与北部羁縻州府的作用更大些。

    但他不说营州只说辽州,那便是已经明确表达对辽州的不满了。

    李士寄希望于太子殿下站出来说句抹稀泥的话,太子也有可能问一问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就可稍微地讲一讲了。

    高峻摆明了要动李志恩,说一位中州都督是“低能人”的话都讲出来了,而辽州又那么的重要。

    但真让他动了李志恩这个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的人,那么他在幽州、营辽一线的根基也就出现动摇了。

    李士拿眼睛去看太子,发现太子也有些吃惊,他觉得有门儿,支着耳朵听太子是什么态度。

    李治道,“尚书令所言,寡人也有感觉。”

    李士的心一沉,太子居然连一句转圆的话都没有。

    李治道,“能做到刺史高位的,总有些能力的功绩,但不排除享受日久,便心有懈怠、求稳顾私。但边疆重地就不适合他了。但不知尚书令有什么好的地方安排他呢?”

    高峻也暗暗舒了口气,回道,“殿下,这个我没有仔细想过,但接替辽州都督之职的人选倒有一个。”

    “是谁?”太子问。

    高峻看了看江夏王李道宗,王爷站出来道,“微臣举荐新任雷州刺史李弥。此人弓马纯熟,适合辽州环境。”

    李道宗说罢,又瞟了赵国公一下,赵国公乐得送个人情,也道,“王爷所提此人,真是恰当之至!李弥在黔州时即崭露头角,很有些勤勉的姿态。”

    他的小儿子长孙润在兵部新贵,此次迎接龙兴牧场人时又大露了一次脸,在高峻的手底下正是前途无量。

    那么他小小地、削弱一下李士这个兵部的老侍郎未尝不可。

    李治说,“尚书令也是这个意思吗?”

    高峻道,“正是此人。”

    “那就暂且定下,待寡人去禀明了陛下知道。”

    就这么,辽州都督李志恩从辽州卸职了,而李弥,从国土的最南端一下子成了北部重地的首官。

    人们发现,在翠微宫里的皇帝显然注意力不在这件大事上,他只是简单地将李志恩、李弥两人来了个对掉,让李志恩去了雷州,出任下州刺史。

    而李弥,因当廷三位大员的联合举荐,一下子到辽州出任了中州都督。

    从这件事情上,人们再看到了军界力量的此消彼涨,也看到了尚书令做事的雷厉风行。另外……难道雷州就不是边疆重地?!

    幽、营、平、辽一线向来没有谁敢轻动,太子监国之前好长的一段日子,皇帝都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但高峻在朝堂上的一个建议,寥寥数语,这个常态便被打破了。

    大臣们只在面对自己的至亲家人时,才敢将这件事讲出来,“尚书令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便敢动英国公的人,简直太有些不可思议!”

    “总之要是我的话,刚到长安,也未培植什么力量,突然的便对北方军界开刀,是万万也不敢的。”

    “老爷,你能与尚书令比么?他行事可不是莽撞!你看看自他出道,大唐的东、西、南、北,哪里不是老老实实的?陛下不放心的话,怎么能到翠微宫休闲这样久!”

    “再说,李志恩再不好惹又能怎样?难道高峻怕他翻脸?还是先看一看铁瓮城那个万箭穿身的金焕铭吧。”

    “总之依本官看,这是陛下苦心布好的局面呀!太子年轻、宰辅也年轻,两个人行事都不拖泥带水,动个封疆大吏像摘个柿子,看来这可真是要开六部新风了,本官从此也要抖擞起精神来!”

    接下来,泉州赈灾一事也有了结果,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也没有出现大役。鄂州、荆州、扬州三位长史已各返任地,长安对他们不但多有勉励,而且各人都升了一级散阶。

    而工部的水部郎中王盛泰,随即出任了正五品上阶的御史中丞,升了两阶。

    户部的仓部郎中郑叔矩提任了谏议大夫,也升了两阶。

    刑部的都官郎中翟沈生升任了给事中,也升了两阶。

    人们算是看明白了,凡是随着尚书令干事的,总能站到露脸的位置上。

    连建州的刺史王茸,以赈灾初期的三船快粮,也受到长安的褒奖和勉励。

    这些人、这些事,无疑在吏部都要备案的。有的人虽然当时没见提升,但无疑的,已经站到提职线的后边等机会了。

    尚书令的眼中不揉沙子,辽州四名巡江的小兵康三郎、刘大篓、刘二篓、钱够使,同时出任了辽州城四个城门的令史,流外三等。

    当然,这样芝麻小官的任命不必由尚书省下达,尚书令只是专门去话,给钱令史改了个名子,叫“钱能使”。

    钱再多,你得能用才行,听起来也很不错了。

    英国公李士在朝堂上不敢吱声,但回家后大发雷霆,冲两个丫头撒气,非说她们端上来的茶太烫嘴了。

第1095章 漫漫长夜

    府中人也没人认为他瞎说,因为英国公的嘴上真的鼓有一只水泡,看来这股邪火上的不算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毛头小子,一做了尚书令便拿一位国公的手下开刀,李士只要一想起来,恨不得让人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这是怎么了,堂堂的英国公做事一向十拿九稳,算无遗策,也曾被陛下十分的倚重啊。

    难道一遇到高峻,脑筋竟变得这样不堪、昏招连连、让人弄得跟头把式!

    ……

    太子在翠微宫,与皇帝在一起。

    按着父亲的大政方针,李治一直在坚决地支持尚书令的主张。但这次的事连太子也有些意外,意外于高峻的行事坚决和果断。

    但皇帝对近期的几件大事的处置依然很简单,对尚书令的建议都是很快地同意了,因而李治认为,事情还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父皇,尚书令此举,用意我倒清楚,削弱一下英国公在辽东的力量未偿不可。但儿臣担心此削彼涨,尚书令的这个举动,就比他在朝中安插多少名亲信还吓人啊。”太子笑着说道。

    皇帝道,“尚书令嘛,一个‘令’字可不是乱加的,总是捻个蚂蚁、挠个痒痒如何立威?再说英国公也欠整!”

    为打消太子的疑虑,皇帝吩咐在翠微宫赐宴,父子对酌、好好地聊一聊,“依朕看,高峻可不是一个行事莽撞的人,他的细心与谨慎远超一般人所见到的。”

    李治问道,“父皇,怎么讲?”

    皇帝饮了一盏,与儿子说起了上次问高峻的一件事:

    在吐蕃的西南面,隔着大山,此时正有个幅原辽阔的戒日国,这国乃是孔雀帝国崩溃后重新统一起来的。

    听说戒日王曷利沙很会打仗,定都曲女城之后,曷利沙很有些向化大唐之意。

    从贞观十五年起,曷利沙便遣人出使长安,带来过火珠、郁金香、菩提树等贡品,表示出要进一步强化唐、戒两国关系的意愿。

    前些日子,大唐皇帝派右率府长史王玄策,率三十人的使团出使戒日国,并降玺书进行慰问。

    皇帝上次在高峻、苏殷到翠微宫来时,曾经问过高峻对此事的意见,当时高峻以不了解此国为由,什么话都未讲。

    太子道,“父皇,这就能看出高峻的谨慎?”

    皇帝摇摇头道,“远远不止这些,因为在一天后,赵国公便到翠微宫来见朕了。”

    长孙无忌是皇帝的舅子,因为皇后的原因,也因为他一直以来所建的功勋,长孙大人一直深受皇帝的倚重和信赖,说话也不隔心。

    有时候长孙大人急了眼,当面揭皇帝短处的事也有过。

    三言两语过后,长孙无忌便谈到了对联络戒日帝国的意见。

    赵国公说,戒日国与大唐中间,隔了一个与长安交好的吐蕃,如今我们隔了吐蕃的崇山峻岭、再去结交更远的戒日国,总有牵制吐蕃的意思在里面。

    将来交好了戒日国,有可能疏远了吐蕃,而戒日的力量我们一点也借不上啊。赵国公说,硬要借也可以,但须越过吐蕃才行。

    但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长孙大人说,“远交近攻之法,用在强大的吐蕃身上,就有失陛下一向的平衡之道啊。”

    皇帝对太子道,“朕在听了赵国公的一席话后,自认为与戒日国的交往方略是有些草率了!但朕也是个人,也想文治武功让世人认可,”

    太子问,“那这与高峻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笑道,以朕对赵国公的了解,他本不擅长此类问题的分析。但他偏偏在朕问过高峻之后、便跑过来说这番话,你不觉得有些怪吗?

    皇帝分析,其实高峻在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便有上述的想法。

    但他当时不说出来,那一定是担心:他与吐蕃首领松赞的结拜一事,会令朕不大信服他所持的观点。

    同时,高峻又不想隐瞒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于是便拐个弯子、求赵国公跑过来陈述了。

    皇帝道,“朕从这一件事情上,一是看到了高峻的慎重,二是看出此人在大事上没有私心,三嘛……此人的目光远非李士可比。”

    “而尚书令釜底抽薪、换掉辽州都督李志恩之举,在朕看来只是与上次掀英国公一个跟头很是类似了!”

    他说,“你要知道,朝堂上有好多的事,是不便由皇帝或太子直接提出来的,比如换下李志恩,以什么理由?但一个尚书令,如果没有这点作派,又怎么能使政令畅通无阻呢?他也就不配再坐到尚书令的位子上了。”

    李治道,“儿臣这才意识到,父皇为什么许久不任尚书令的原因了。能够做到高峻这样的,在大唐历任宰相中也很少见。”

    父子俩你一杯、我一盏,又说到了尚书令的问题。

    “唐因隋制,以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共议国政,称之为宰相,但后来,以朕曾为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于是以左仆射为尚书省长官,其实,”

    皇帝说,“这只是个托辞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尚书令品位太高,权势过于的重啊,朕无合适人选,绝不轻易授人。”

    李治在琢磨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自周以来,‘辅弼天子’一直是历朝设置宰相的一条不刊之法。一个好宰相乃是天子的膀臂。但相权坐大、炙手可热的权势又触犯了‘仆大妨主’的天条。”

    太子道,“是呀,远的不说,前隋的尚书令杨素,便导演了的皇位易主的事情。若非他居位弄事,前隋也不会这么快亡掉。”

    “你读过后汉书,后汉尚书令的权力几出皇帝之右,当时的三公、列卿车马行于道路,遇到尚书令车驾均须回车避让,不得卫士传呼不敢过去。尚书令权重如此,朝政又岂能不出大事!”

    太子道,“隋代尚书令统领六部事务,权兼议政、执政双重角色,在三省宰相中地位独尊,被称为‘真宰相’,而如此重职,也真是不能轻易予人。”

    高祖起兵攻占长安,扶立隋帝杨侑时,曾自任尚书令。

    次年,高祖被晋为唐王,又以长子建成出任尚书令。

    立国后,建成被册立为皇太子,便由秦王继任尚书令。

    这样,父子三人相继垄断了尚书令职位,始终不肯将此职授于异姓大臣。

    这种做法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唐初尚书令的地位得到了强化。其实,这是一种假象,皇族亲任尚书令的背后,隐含着削夺尚书省权力的意图。

    太子李治联系此后尚书令虚置多年的事实,不难明白这中间的奥妙。

    而表面上所说的,因避讳皇帝曾亲任其职、而不委任尚书令的说法也是靠不住的。

    自古子避父讳、臣避君讳。

    高祖既已做过尚书令,贞观皇帝身为儿子就该依礼避让、不再出任。事实上皇帝在秦王时便继任了父亲曾担任过的尚书令,岂不有悖礼制?

    贞观朝,几乎是在尚书令被虚废的同时,左右仆射也失去了昔日想当然的宰相资格,仆射必须加衔、方可行使宰相职权。

    比如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及平章事”、“知政事”、“参知机务”之衔,这样才算作是宰相了。

    皇帝道,“尚书省在三省之中独领风骚,不可不抑!因而自高祖以来,一向是将枢密事宜悉委于中书省,而八座之官仅仅是按着议定的章程、去执行而已。”

    八座之官,指的是尚书省左、右仆射,及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尚书。

    “正如父皇所言,我们一直在抑制尚书令之权,又许久不设此职了。那么高峻的出任,是否意味着父皇已彻底看准了此人呢?”

    贞观皇帝又饮了一杯酒,寻思着这句话该怎么说。

    向来是君强则须宰相弱,而君弱则须宰相强,两者都强则势成水火,都弱则万事不举、朝纲不振。

    太子仁孝有余、而决断不足,这才是他立意要重新委任尚书令的原因。

    但皇帝怎么能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来呢?

    “嗯,朕几乎已经看好了!此人每次行事,都甚合朕意……朕相信,一个人要刻意地去装,不可能事事装的好,但高峻自出道以来的所行,事无大小,朕至今竟然都是满意的!”

    他没有说的是,趁着自己身体尚健,对尚书令高峻的考察自然可以接着进行下去。

    大事须及早,这也是他急着委任尚书令、而退身至翠微宫的原因。

    如果不幸、在接下来高峻被他发现品行不端,那么,哪怕是坐镇在翠微宫中一年、两年都不问朝政,皇帝相信也没有谁、能够有本事翻出他的手掌心。

    万一自己看错了人,总有时间来纠正。

    万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是也更有充裕的时间、让年轻的尚书令进一步成熟起来?并且让太子成就古往今来、君臣同心同德的一段佳话。

    那么,盛世有凭!

    太子说,“那儿臣便按着父皇先前所说,与尚书令绝不相疑。”

    皇帝道,“至少你直到眼下,也仍该这么做!”

    父子两个已许久不曾这样推心置腹地长谈过了,而且今晚皇帝的酒量相当的不错,他自己已喝进去了两坛。

    “尚书令前日刚刚做了一件事,你可知是什么?”

    李治不知皇帝说的是哪一件,高峻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可真多了去了。他摇头,期待皇帝别卖关子、直接说下去。

    皇帝平静地说道,“他将自己的七夫人休掉了。”

    “哦?!”李治果然不知,“是以的什么理由?他的七夫人儿臣是知道、也见过的,很娇俏的一个人,也很是伶俐,而且与尚书令的九夫人正是亲姐妹,什么原因呢?”

    “呵呵,东阳来过翠微宫,向朕说,尚书令的这位七夫人参与了东市斗犬、还无偿圈占了子午谷山南的一百七十亩地!”

    李治一时没有说话,这种事在大臣家眷之中都有,高峻是不是对自己的如夫人太狠了?

    不过,尚书令这么做总是好事,父皇所讲的“开六部之风”,也真有了着脚之处了。

    还有一个令他暗自舒了口气的、不能与皇帝明说的原因,就是武媚娘没有按着“出放诏”出宫的事情。

    直到现在,李治也不能确定,那次下雨时皇帝口谕、令武媚娘可以宿在太子别宫的用意,到底是指的雨日那一时、还是长期有效。

    他总是觉得,皇帝那次的雨中口旨,是雨天的情势所然、是短期的。

    可他又不敢打听、也不愿相信,而且他同这位女子的关系已不可逆转了。

    而促成武媚娘留下来的,恰恰是高峻的这位七夫人背着尚书令做的!

    现在七夫人已经离开长安了,那知情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除了那个“武婿娘”。

    四名偷偷远赴夏州的、不中用的太子东宫内侍,几乎就坏了太子的大事,他们四个人连一个劈柴的宫人都摁不住,还真不如不去了。

    不知不觉间,漫漫长夜即将过去。

    皇帝兴致盎然,本来还想与太子聊一聊高峻奏请将邓州分州一事。

    这件事被高峻说的煞有介事,又是宽乡窄乡,又是北边好了、南边少了,但皇帝猜出尚书令在奏章中的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均田制受到的困扰。

    高峻很聪明,没有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但皇帝也不傻、不会不知道与岭南山岭、水文、林木相近的,绝非首推邓州,黔州、郎州、辰州等地比比皆是。

    皇帝离着邓州也不远,只须派个人过秦岭、到邓州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那里最大的问题乃是程刺史圈地。

    但圈地这个事绝非程刺史一人在做,朝中大有渐演成风的趋势,王公、大臣、公主都有。

    皇帝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从何处入手,高峻恰在上任后提出来了。

    且此事的处理很有借鉴之处,叫作“收蛋赶鸡”之法。你圈好了地方下了蛋,我只须吏部一纸公文让你腾腾地方!哼哼!

    而且高峻的奏章还让他记起了忽略许久儿子顺阳王李泰,他的处境并不好,居然也与这个程刺史有关。

    但皇帝不认为、李泰的事也是高峻上呈奏章的原因,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个人有过什么来往。

第1096章 良好开端

    不过皇帝还是进一步了解了高峻的行事方式,他认准的事总要提出来,不然恐怕憋出病来,但提出的方式各种各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如上次,西域请求大唐公主和亲,高峻在西州明明不愿意,却只字也不提,偏偏在奏章中说什么旱情,然后让西域使者带奏章来长安!

    和亲与旱情这两件事有关系吗?但皇帝偏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想了这么多。

    恰巧太子想起了武媚娘的事,神情上也有一时的恍惚,被皇帝错认为是他困顿了,于是便对太子说、他大可不必半夜赶回长安去了,

    “就宿在太子别宫吧”。

    ……

    丽容走后,丽蓝在府中常常像欠了谁的钱,寡言少语。

    同样是姐妹,怎么柳玉如和崔嫣就不出这种事?

    那么丽容的失足,有一大半的原因也在自己身上了,没有尽到提醒之责。

    但她真提醒了能管用吗?在交河县温汤给自己帮忙时,妹妹丽容何时服过自己!说她一句能顶回十句。

    一连好几天,高峻偏偏都到她房里来,也不做什么,再说丽蓝也提不起兴趣。而樊莺和崔嫣、谢金莲也很反常地没有因此而念什么山音。

    丽蓝猜到她们一定都商量好了,是怕自己感到落陌。

    高峻晚上到丽蓝这里躺下,头枕了手与她说,让丽容走他也很难做决定,但这对于丽容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丽蓝轻声道,“干嘛非要休她呢,回去让她怎么活下去,整座牧场村都是熟人,而我爹娘也会气坏的,他们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做逾理的事。”

    高峻说,有欠便有偿,我不休了她,难道是让她回西州省亲?让她彻底离开长安、离开永宁坊做个普通人,也就使她脱离了最大的危险了。

    尚书令让丽蓝仔细地、想一想出现在夏州的那四名内侍,“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名劈柴的宫人,是个知情者!”

    “可丽容也是知情者呀,离开我们无依无靠的,她岂不也很危险。”

    “她们不一样,出放的劈柴宫人、和尚书令休出去的如夫人,身份仍有天壤之别。丽容离开长安后如果守口如瓶,只会令人放心、生不出杀心。”

    丽蓝道,“那我一定写封信,叮嘱她什么也别乱说。”

    高峻道,“你果然傻过你妹妹,别人不说你倒先说。”

    丽蓝不好意思,听高峻再道,“丽容如此行事,再留在长安,那可就连累了府中所有人。此时我也有些舍不得她,但你们这些人我就舍得?”

    丽蓝道,“峻,可我也有责任,没有主张,没有制止她。”

    高峻说,你的主张强过她!在沙丫城,你与陈捕头的隔窗对话,那些护牧队都告诉我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同谋都算不上,只能算被她劫持。

    丽蓝一阵子的感动,偎到他身边道,“连我也以为丽容做得滴水不漏,谁知你听了夏州人一句话,直接就将这事看明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将字拿到太阳下去照,能看出不同。真担心你在盛怒之下连我一块赶走,那我便一刻也不想活了!”

    高峻低声道,其实我当时真有这样的冲动,但见你眼睛发直,就忍下了。

    丽蓝听了,居然在他怀中大大地打了个冷战。

    她不因此而难为情,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

    想当初,高峻只凭牧场西村、爹娘院门前的一封羊皮信,便锁定了爹娘的去向,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那我妹妹还有希望……再回……”高峻没有回答她,而她也不打算再追问了,以免破坏了此时的美好气氛。

    但今晚,无疑是个良好的开端,丽蓝先从内心里开朗起来。

    ……

    早上,高峻有些睡过了头,等门外丽蓝的贴身丫环来敲内室的门时,丽蓝也正在睡着。

    高峻连忙爬起来洗漱,而丽蓝先跑出去看饭好了没有,不能误了高峻上早朝。

    早朝规矩甚严,连文武两班大臣谁排在先、谁排在后都有明确的章法。

    凡上朝,各人的位置首先看官职,职位相同的,则爵位高者排先,连爵位也相同的,年龄大的排在前边。文散官排于职事官之后,武散官又在文散官之后,勋官再次之。

    同职者,李姓官排在前、异姓官居后。亲王任官职的,排位在太子太保之下。有国公爵位的排在三品之下。郡公爵的,排在从三品之下……伯爵居五品之下。

    差一点也不成,大臣们上朝都是提前去候着,有个谁有假而不至,那么位置的变化要经过好一阵端详,不然站错了,侍御史要参劾。

    高峻还好一点,因为他的品阶是正二品,有资格排他前头的,其实就是个长孙无忌。

    而两人一文一武不在同一列,那么高峻也是头一个。

    但尚书令仍然没有晚到的特权,迟到一次,自会有侍御史记录在案、罚俸。

    连罚三次的话,即便是尚书令,也同样会遭到弹劾。

    今天看来是真有些晚了,长孙润在街口等了尚书令好一阵子,看看人还没影子,以为高峻请了假,便独自先走了。

    高峻带着护卫急匆匆地往前赶,但刚要出大街,永宁坊大街的街口便闪出来五辆马车。

    四驾是陪驾、一驾车子是主驾,车上边的装饰和旗帜、马匹和驭者的规模以及陪驾的档次显示,这是亲王的车队。

    不巧的是,五辆马车像是有预谋的一般,一字排开,将尚书令及护卫们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根本过不去了。

    护卫们连忙勒马,再往前驰去,两下里就该撞上了。

    主驾车上除了驭者四人,还有王府的校尉两人,当时有人高声道,“什么人敢挡福王的车,还不快闪开。”

    高峻勒马未动,炭火焦躁地踏着步子也有些不耐烦。尚书令不动,卫队也不动,看高大人的示下。

    在这个时候两下里遇到,高峻当时便有些明白了。

    在泉州时,福王远道购得的几车狗从泉州经过,愣是让他给剐了三条最凶猛的,听说剩下的也都吓傻了,福王为此赔了一大笔钱。

    但今天,对方摆明了就是来找茬儿的,就是想让尚书令迟到罚俸。

    别说他想让开,就以对方这个阵式,这边怎么躲,都“挡”着人家。

    高峻在马上抱拳,“原来是福王殿下驾到,臣走得匆忙,挡了殿下的去路了!不知王爷何往?”

    车内道,“本王要去哪里,要与尚书令高大人讲吗?高大人只须速速让开来放本王过去也就罢了,哪来这么多的话?”

    高峻道,“这是应该,但臣要往哪里躲,请福王给个明示。”

    车内托大得很,也不露面,只是说道,“高大人往哪里躲我可不管,哪怕你退回去也行啊。”

    高峻的眉头皱了皱,没动。

    让人堵到自家坊街的街口来堵住,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对方虽说是位亲王,但职事只是福州都督,比自己还低着足足三阶呢,如果上朝的话,李元婴要与尚书令隔好几个人排在下手。

    但显然,福王李元婴在此时跑过来,当然不是奉命进京的,不然他也早该去候朝了。

    他摆明了就是要拿皇族的身份来挡自己,恶心人玩。

    尚书令笑了笑,拱拱手道,“臣也从未见过福王殿下,早听说福王英气逼人,果然逼得微臣无路可去了!但微臣还要上朝,王爷你说臣该怎么做?”

    “我管你呢,高大人宰我狗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今天本王是不必上朝的,也不挡谁。谁挡了本王,本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会跑到翠微宫去见皇兄说理。嘿嘿,但尚书令,御史会不会与你说理,就说不好了!”

    主驾上的两名随车校尉高声道,“还不快闪开!”

    车内道,“休得无理!高大人的身份也是你们呦喝的?不过他毁了本王的心爱之物,本王好说话,只要尚书令拿出他的心爱之物,本王立刻就走。”

    校尉向车内道,“不知王爷要什么?”

    车内道,“早听说尚书令有一口宝刀,上朝也带着,不知可不可割爱?”

    他说的没错,这口乌刀高峻只要出门必带,上朝时先交给护卫,散朝时再接过来,去尚书省官衙也不离身。

    高峻笑道,“王爷不知,此刀乃是本官的命,不能给人。”

    “那些狗就不是本王的命了!?高大人不让刀,本王便天天来这里走一趟,高大人你看着办。”

    “王爷此言差了!不是高某不舍得此刀,常言道,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啊。王爷七步之内连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准,想来手劲有限。”

    车中无声。

    “此刀给了王爷,万一一个拿不住,那可不止是砍伤脚面的事了,估计王爷便成了拐子!伤了王爷,本官岂有命在!”

    说着,尚书令抽刀在手,真是乌漆漆的一柄好刀,在朝阳之下一点光都没有,透着人的寒气!

    他将牛筋马鞭的鞭梢往刀刃上一搭,“噗”地狠吹一口气,鞭梢就断了。

    “王爷,你可看到了?微臣相信王爷的皮靴怎么也不如牛筋来得劲道。”

    “哼,高大人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逗乐子,本王还是劝你赶紧绕道吧,不然晚了罚俸的话,这可不是高大人的脸面。”

    “哼,微臣左右已经晚了,就不再去朝堂,反正太子殿下问起来,臣就说永宁坊大街的前后,被两位福王殿下挡住了,路行不通啊。估计太子看在两位福王的面上,也不会苛责于我。”

    “高大人你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有两位福王?”

    高峻道,“本官猜这边车中的是假福王,而你让本官去绕的路上才是真的!本官才不去绕,等那边撞了墙,再返回来,这个假的溜了,本官如何拿他办个冒充皇族之罪?”

    “你、你大胆,敢污蔑本……本……”

    尚书令喝道,“来人!挡我道者一个不许走脱!给本官揭帘验明正身,拿错了本官去与皇帝陛下请罪,拿对了算他命苦!”

    五驾车子连大带小突然骚动起来,驭者抖着缰绳慌忙地要掉转车头,但车子挤得严实,这么一来更纠结到了一块。

    而尚书令的三十多名护卫已经一呼而上,谁也走不了了。

    主驾中的“福王”终于现身,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高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福王府的法曹参军陈蕃,在泉州时见过,而另一人是个王府的典签,战战兢兢地没了先前的气势。

    “陈蕃!你身为法曹参军,知法犯法、冒充亲王、招摇到永宁坊来,阻挡本官上朝议事事小,光天化日、称翠微宫陛下为皇兄、欺君事大,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两人对今日之事,未出行便吓个够呛,但福王说一不敢二,谁敢违拗!因而结了伴来冒充,今天都走不了了!

    福王给他们安排的绝妙之计,不知怎么就被尚书令给识破了!

    那么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惩处,处,处……陈蕃的裤子里只觉得一热,很快鞋跟底下就淌湿了一大片。

    “你们擅乘亲王车驾,大逆不道,本官这就乱刀劈了你们也是可以!”

    车上两人屁滚尿流,已经一下子都跌到车下来,跪在尚书令的马前嗑头如捣蒜,“高大人饶命,高大人饶命!小人身不由已啊!”

    “来人,将这两个浑帐捆起来,先押在府中的马厩里,待审问清楚,本官定要到翠微宫面见陛下,将此事说个清楚!其他人还不快给本官滚!”

    此时朝也不能上了,高峻气呼呼拨马回府,坐在正厅中生气。

    柳玉如等人见高峻去而复回,都来问缘故,听他讲过后人人气得不用说。

    丽蓝问,“但是峻,假福王躲在车里不露面,你又从未见过他,是如何辨别得清的?”

    高峻道,“亲王车驾出行,骑曹参军必在驭者身边,但今天却不见此官打扮,这是一疑。只是开始我虽然怀疑,却不敢确认。”

    “后来呢?”樊莺问。

    “后来车中数次催我绕道我便有疑问了,若那时绕道的话,其实恰能赶上入朝,但他们此来、就为使我晚到,因何却数次催我绕行?”

第1097章 三头齐聚

    丽蓝说,“你若绕了,才真的行不通,因为那边才是真的福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尚书令说,“真福王再蛮横不讲道理,我总不能暴打他一顿!等我绕道不通、再返回来,估计两边的人都该没影子了。那我晚也晚了,连贼证都没有一个,这个亏就吃大了!”

    谢金莲骂道,“想不到,这个福王玩狗倒玩得这样聪明,怎么不上个正道!再换任何一个人非让他绕迷糊了不可,也不看看他面对的是谁!”

    高峻笑道,“他先说要我的乌刀,但我将刀拿出来,车上居然连帘子都不挑一挑。我拿福王射箭一事相讥讽,他们居然还不敢露头,这才真正令人起疑,接下来只须两句大话,不由他不自己滚出来。”

    “那接下来福王会怎么办?”夫人们问道。

    “哼,我管他怎么办?总之本官今日朝会迟到,有个亲王替我顶缸我急什么!押在马厩中的两位王官他领不领?他不来领,我便领他们去翠微宫!”

    柳玉如像看宝贝一般地看着他,“真不知什么人,才能在你面前走上三个回合,唉!只是难为了福王了!”

    谢金莲笑道,“能在他面前走上几个回合的人,我知道。”

    “是谁?”众人问。

    谢金莲说,“当然只有柳姐姐!”

    柳玉如道,“真不知他从福州跑来做什么,只不过吓傻几条狗而已,这回可好,居然两位王官也被你吓傻了。”

    尚书令吩咐管家高白,“你们给我看紧了马厩中那两个假货,谁来府上攀亲戚,我不见,你给我认准他!”说罢,便往后宅睡大觉去了。

    ……

    在务本坊的滕王旧宅,是李元婴获封去滕州之前居住的,转封福王后、他从山东直接去了福州,只在诸王入朝时才回来小住几日。

    福王李元婴大车把辆地、刚刚从永宁坊东面的街口回来,此时正坐在府中喘气。

    如果尚书令高峻在上朝途中受阻,没法福王的情况下,李了婴算定他必然会扭头顺着永坊大街往东,然后再往北一拐,从永宁坊、平宣坊之间的大街上绕过去。

    而李元婴的五驾马车就候在那里。那里处于永宁坊的东北角,高峻出府之时根本看不到他们。

    而那里也一定是高峻绕道的必经之路,从别处绕道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赶不上朝会时间了。

    而真李元婴恰恰等个正着!高峻此路不通,再回原路时,陈蕃和崔简早撤了,就让高峻干瞪眼去吧!

    一位尚书令,亲王当然也不要轻易惹上,李元婴知道这一点。

    但是,这次可不是自己主动去惹了高峻,而是高峻先惹到自己头上来了!

    高价买来的好几车斗犬,就这么让高峻在赈灾时给废了,一个个看着耀武扬威,一见到血就都成了兔子!

    手底下人都在看着,堂堂的福王、皇帝的兄弟,如果就这么暗气暗憋、一声不吭的话,他也就不要再混下去了!

    陈蕃押狗进东市,也不敢回禀在泉州屠狗之事,直到这些狗们一上场,让李元婴狠狠地大赔了几笔之后,才不得不说。

    李元婴气得几乎翻了背,大骂法曹陈蕃窝囊到家了,先是将法曹夫人牛豆宣进府去、直接干翻到床上,然后也不顾得有没有皇命召见,亲自杀到长安来了。

    但李元婴好玩、好热闹,在子午峪射杀金焕铭的时候他就没有忍住,也去露了下脸,谁知又把脸丢到子午峪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的福王连射三箭,尤其是最后一箭离着金焕铭只有七步远,也没有碰到金焕铭的一根毫毛。

    金焕铭在重伤之下嘴角的讥讽意味、人群中低声的哄笑让他无地自容。

    那么,在尚书令的身上找补一下脸面,在李元婴的心里就成了当务之急的大事。哪怕身为亲王、无宣入京的事,在他看来也没什么。

    翠微宫他那位皇兄,并不担心他如何的不着调,他越这么玩狗、玩女人,皇兄越放心。但要敢往人里装,那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李元婴坐在滕王府,喝着茶、将气息喘匀了,算计着去永宁坊大街另一边的人也该凯旋而归了。

    这次的行动居然没有轮到李元婴亲自上手,只凭陈法曹和崔典签两人就搞定了。

    福王此时想像着尚书令高峻因为朝会迟到、而被侍御史记录在案、当众罚俸时的难堪,他冷哼一声,觉着气已经出了。

    但他等了一阵子,派出去的两个人也不回来,反而是那五驾车子、赶车子的下人们狼狈地回府来了。

    他们惊魂不定地向李元婴禀报,法曹陈蕃和典签崔简两位大人,让尚书令高峻给扣到高府的马棚里了!

    而且陈蕃还当众吓得尿了裤子。

    福王李元婴大惊失色,连忙问详情。回来的人说,他们在永宁坊装得好好的,也没什么纰漏,但三言两语就让人家识破了。

    回来的人为了给自己搪塞,对福王道,“这次就不该让陈蕃大人前去,因为他在泉州也吓破过胆呀!”

    事情复杂了!

    李元婴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本来他只想以亲王的身份给高峻来一个下马威,让他小尝一下福王的苦头也就成了。

    但这次,自己的两名王官被尚书令给扣下了,总得捞出来吧?

    不然的话,陈蕃的夫人还好打发,但崔简的夫人郑曼那儿还是个麻烦,李元婴可是真怕这个母老虎了。

    真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举着鞋底子、满院子的追着一位王爷撒泼,你说堂堂的亲王能跟她一般见识?

    这还在其次,万一闹的再大些,让翠微宫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一时能够应对的。

    因为此事被皇兄申斥几句也行,就怕尚书令那里不放过,陛下若是追究起他擅离封地、无诏入京之事,那么杀一儆百、免了他的封爵也是极有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派人到永宁坊,去打探一下被扣到高府的这两人下落,而王爷自己是不便屈尊前去的,

    “去个人到永宁坊,拿本王的名刺提人,这还了得!尚书令又如何?敢扣本王的王官!”

    很快,去的人就回来了,人没有捞出来。

    李元婴先看他的脖子、脸,屁股上也没脚印子,没有鼻青脸肿,就是说永宁坊还算客气。王爷问,“怎么回事?”

    “王爷,是高府大管家高白……二夫人雪莲出面,她连门都没让我们进,说高大人不在府上、去衙门里了。高白也去西州送人,而府上都是女眷不便接待,她让我们晚上、等尚书令回府后再去个人问问。”

    李元婴让人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坐卧不宁地等到晚上,再派个人去问。

    去的人回来说,还是高府大管家的二夫人出面,尚书令不知道福王的人去府上,因而晚上与朋友在府外喝酒,回来已醉的人事不知,不能见客。

    “算了。”李元婴泄了气,“不用去了,这条路行不通。”

    尚书令后劲绵绵,也不来硬的,但李元婴知道,这次自己是碰到棉花上了,无处着力。

    此时这个亲王的身份仿佛就变成了累缀,迁延一天就难受一天。福州不能这么回去,不回去的话,早晚翠微宫会问到他头上来。

    晚上,李元婴连饭也没心事吃,心烦意乱。

    而此时,府中的人来回禀:英国公李士、新任雷州刺史李志恩到访。

    李元婴连忙叫“请”,将两人迎了进来。

    英国公还是老样子,但嘴头儿上顶着只大水泡,水泡周围已晕染得一片淤红浮肿,显得上嘴唇都有点歪了。

    而李志恩有点垂头丧气。

    英国公问,“王爷这是怎么了?有圣诏召见正该是意气风发啊,陛下在此时要见你,下官以为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委任!”

    李元婴不动声色,“国公因何有此一说?”

    李士道,“陛下龙体欠安,一直都是太子监国。但近期朝中大事连连,陛下岂能放心得下?而王爷自获封之后,将滕州、福州哪一处不是治理得井井有条?”

    李志恩也接着道,“谁说得好这回王爷不是回朝辅政?以亲王之尊、重回朝堂,王爷必有一番大的施展!”

    李元婴暗道,让本王施展什么?!难道太极宫有麻雀成群?骚扰了后宫安宁?让我用弹弓去打一打?

    他按捺着两位王官被押在永宁坊的焦虑,反问李志恩,“李大人不去雷州上任,怎么有这样的空闲到本王的府上来?”

    李志恩看了看英国公,不说话。

    李士道,“李刺史这是到吏部换过了关防,马上便要去雷州了,他可是生怕与王爷失之交臂,求下官带他来拜见王爷。”

    李元婴哼了一声,“尚书令倒是很照顾李大人了!但本王与李大人比起来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了!”

    英国公忙问缘故,李元婴将事情头尾一说。

    他叹着气道“只怪我的手下王官太不知轻重,大早起的耽误了尚书令早朝,已被永宁坊看押起来了!”

    李士道,“还有这事?但尚书令如日中天,王爷你太不小心了!”

    李元婴重重地哼了一声,“本王岂会怕了他!他是皇兄刚刚提拔起来要重用的,若非看我皇兄的面子,早就打到永宁坊去了。”

    李志恩说,只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谁知道时间一久,会有什么闲话飘出来。或许永宁坊来个恶人先告状,王爷就不大好说了。

    福王问道,“那么依两位看,本王该怎么做才好?”

    “王爷,何不借陛下召见时提上一句?以陛下压一压尚书令,下官认为可行!”

    “可本王却是私自进京的。”李元婴无可奈何地说道。

    英国公大惊失色,“呀,如此说,这件事就不大好办了,王爷无旨进京,按理说也不算严重,但纵容属下干扰重臣公干,说不定陛下会发雷霆之怒啊。我说今早朝会时尚书令未至,原来岔子正出在王爷这里!”

    李志恩说,“严重了,严重了!”

    英国公道,“不过幸好陛下未曾亲临,但太子殿下却问到尚书令了。”

    “太子怎么说?”

    “王爷,今天当值的侍御史当廷公布了朝会晚到大臣名字,奏请太子殿下依例罚俸。”

    李元婴眼睛一亮,“这简直太解气了!不知太子、尚书令是怎么说的?”

    “王爷,尚书令未到朝,当然什么也没说了。太子殿下明明像是有什么大事要问尚书令的见解,但却说他事先已准尚书令不至,你说怪不怪。”

    “如因王爷的下人无状、而耽搁了宰相早朝,这件事早晚要传得沸沸扬扬的,王爷可能会有大麻烦啊!”

    福王神色不定,端起空茶盏往嘴边送,“看来本王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回福州去!那两个人就不便再管他们了!”

    说着便大声吩咐,“备马,本王一刻也不在京里呆着了!”

    李士不由得好笑,看来这个福王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指望着他与高峻碰一碰,如同做梦。

    英国公说,“幸好太子殿下无意中替王爷解了一难既然尚书令是因有假而未到朝,那么今天早上的事便与王爷无关了。”

    李元婴听了哈哈大笑,“果然!”

    “但明天呢?”李士问。

    “尚书令一向是得理不让人的,李大人在辽州只是晚迎候了龙兴牧的人片刻,便被他打发到雷州去了。此事不说个明白,他极为可能仍不到朝,太子殿下总不能回回说他有假,那么今早的事又浮到水面上来了。”

    李志恩说:“只须几句话,王爷私自入京之事就再也别想瞒住!”

    “本王该怎么办?国公可有良策?”

    “王爷,此事不宜迟,过了今晚,到明天便什么都迟了。尚书令既然一直推托着不在府中,王爷正好借夜深人静、去到永宁坊的马棚中抢人出来!”

    “抢人?本王知道高峻的身手,别再将本王也扣住,那就越陷越深了!”

    李志恩:“他既然已喝得‘人事不知’,怎么会再露面!王爷如不弃,下官此次倒是由辽州带了十来位身手不赖的护卫。只要王爷一句话,这些人都可替王爷效力!”

第1098章 小小柴扉

    英国公说,等尚书令的酒醒了,便失了先机!

    李元婴去也不能去、留也留不安心,想了想终于说道,“好吧,还真是这么个理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李大人,你的人可一定要去助力,不然,仅凭着本王手底下这几块料,断然不成。”

    三人议定,在永宁坊关闭坊门之前,两边人在街口汇合,给高峻来个措手不及,抢了人便走。

    只要王府的人证法曹陈蕃和典签崔简一出了高府,估计着高峻早上再入朝,也就无处发力了。

    到时,李元婴带人速离长安回福州,什么事也不会有。难道高峻还能追到福州去?

    事不宜迟,英国公和雷州刺史李志恩马上起身,两方面人手集齐了,要各到永宁坊街口汇合,抢了人再撤出。

    在王府大门外,福王动情动色,对李志恩说道,“刺史大人的高义,本王只要今日脱了困境,是不会忘记的。”

    李志恩道,王爷不必这样,我们君臣还不都是让高峻逼的!

    “对!都是让他逼的!”李元婴咬着牙说。

    英国公李士和雷州刺史李志恩匆匆走后,务本坊街口又来了一驾车。

    车外是六、七骑护送着,为首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李元婴站在那里瞧着,马车渐渐到了近前,停在了滕王府外。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马上安排人去永宁坊正是当时,可是不早不晚,来的是什么人呢?

    李元婴打量为首的女子,先吓了一大跳,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模样居然有些像郑曼,她跳下马来冲李元婴万福了一下,说道,

    “奴婢是永宁坊高府管家的妻子,雪莲。有事见福王殿下。”

    “找本王什么事?”李元婴疑惑不定。

    “我们老爷说,今晨上朝时,恰巧有福王府两位王官到访,一个是法曹参军陈大人,一个是典签崔大人……”

    “高大人要怎么说?!”

    雪莲道,“高大人具酒待客,不想三人都喝多了,直到此时两位王官还人事不醒。但再晚了,坊门便要关闭,尚书令怕王爷担心,让奴婢先将他们送回府上来。”

    李元婴将信交将疑,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而对方已经勾勾手,随来的几位护卫,从车上抬下了两人。

    陈蕃和崔典签醉得像两只死狗,李元婴也不说令手下接一接,他们只好一边一个,将两位王官横摆在福王的脚前。

    “你们高大人可真好客,为了我两名王府官到访,连朝都不上了,真够给本王面子。”

    管家夫人说,“高大人感谢王爷美意,拿些酒出来不算什么,而且他还有一件要事,务必让奴婢转告王爷。”

    李元婴看这位高府的管家婆,在这样的暗淡光线下仍是难掩清秀之姿,越看越像那个崔简的夫人郑曼。

    王爷伸手请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显得本王失礼了,雪莲夫人可入我府中说话。”

    雪莲道,“王爷,不必了,高大人所说之事十万火急,让奴婢就在这里说与王爷听。”

    她说,福王在子午峪、箭射金焕铭一事,想来陛下及太子殿下都已知道,但尚书令在有司并未看到福王入京的宣诏。

    李元婴有些吃惊,永宁坊的事情刚刚有了眉目,这件事就显得急迫了。

    一位亲王兼任的刺史,私离辖地福州、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射箭凑闷子、连朝中大臣都知道了,陛下那里总得有个严厉的说法。

    “尚书令有什么话说呢?”李元婴急切地问道。

    雪莲道,“我家高大人说,王爷此行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王爷如不速速拿出计议来,恐怕不大好说啊。”

    李元婴额上立刻就见了汗,要依雪莲之言,总有几句真话是出自尚书令之口,那么自己要怎么应对?

    不过高峻打发着她送人回来,便是表明了不与滕王府为难的意思。李元婴问,“高大人可有什么良策么?”

    雪莲道,“王爷可连夜赶往献陵。”

    献陵,是高祖的陵寝,位于渭南荆山西部。李元婴当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且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李元婴去献陵,那是去祭祀父亲,如此的仁孝之举,即便私入长安是逾制而动,但脸面上和情理上就好看多了,皇帝总不致冲他吹胡子瞪眼。

    福王李元婴点了点头,“嗯,替本王谢谢你家高大人,真是一招妙策!那么本王这就连夜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便起身前往。”

    雪莲说,“王爷不妥,高大人说王爷最好连夜走,明天一早陛下可能会问到王爷,但那是最迟的了。但极有可能、马上便会有宫人来问王爷呢!”

    李元婴一看天色,急三火四地招着手对手下道,“还他娘地愣着什么呢!没听雪莲夫人说什么?马上给本王备马,去献陵!”

    手下连忙行动,而李元婴不住地催促,“快点、都给本王快一点,再晚了城门便关拢了!”

    雪莲暗乐,心说高大人可真行,把一位拿定了主意、到高府找岔子的亲王连夜赶去了城外,而且还像去赴宴,急得像什么似的。

    她连忙告辞,带人回永宁坊。

    不得不说,高峻的这个主意正是不错,难怪李元婴急成了这样。

    他感觉,如果自己此时便已在献陵,那么不但长安之行的什么错处都可能一笔带过,而且还极有可能受到皇兄的勉励。

    此时,他便将刚刚离府的李志恩忘到脑后去了,尚书令既然已经表达了充分的善意,谁还会没事找事、要你们去推波助澜?

    天色已不早,注定他们不能再有什么摆排场的功夫,李元婴只带了二十名随从,匆匆离府往东边的大道上驰来。

    他们要出春明门到城外,只要今夜不被关在城里,那便是有理之人!

    到春明门时,城门官已在准备着、吩咐人落锁,李元婴的手下离着大远便喊着,“暂缓关门!王、王爷出城!!!”随后,二十几骑蜂拥而出。

    城门官差点闪了腰,抱怨道,“这是哪位王爷抽风!”

    ……

    永宁坊,雪莲匆匆返回时,坊正正组织着关闭坊门……

    荆山,绵亘数十里,与骊山南北相望,陂陀拥护,有如屏障。

    东端面有汉太上皇刘执嘉的万年陵,西端是献陵,两陵之间分布有四十多座藩王、嫔妃的墓葬。

    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采首山之铜,铸三尊宝鼎于荆山之阳,象征天、地、人。”

    《帝王世纪》云:“大禹铸神州九鼎于荆山。”

    秦穆公、秦孝公、汉高祖、汉武帝都曾到此祭祖,而强盛的汉唐王朝,根脉都在这里,这是其他任何一座山所无法企及的。

    献陵位于长安正北方、偏东位置,有上百里的路程。

    李元婴带人从城门缝里挤出来时已经不早了,手下人建议,“王爷,我们已然出了城,不怕让人关在城里了。我们是不是在附近先找家驿馆住下,明天起个大早……”

    李元婴瞪眼道,“胡说!与其起大早,本王大晚上的跑城外来做甚么?祭奠先皇帝、要的便是个诚意,岂是做给人看的?!”

    福王像个孝子一般、带了二十几人遇店不宿、紧赶慢赶,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半夜了。

    高祖陵,是贞观皇帝依照东汉光武帝原陵的规格修筑的,分为内外两城,内城四门各有石虎一对,南门外矗立着一对高大的华表和石犀,规模宏大壮观。

    负责看守此陵的,是献陵署官员,丞是个从七品下阶、宣义郎。

    按着有关的规矩,献陵的外城一到酉时末便关闭了,等福王李元婴赶到时,办公、食宿均在内城、外城之间的这些人,连梦都做过了第二遍。

    手下问,“王爷,我们宿在哪里?”

    在陵园区是没有客栈的,连野店都没有。

    而他们连夜赶来,本是为了表示孝道,那么大半夜的、去砸献陵的城门像什么话!

    李元婴此时后悔也不行,吩咐就到左近的山沟里搭个柴棚子、先住下。反正只是半宿的光景,好熬。

    二十人建座驿馆不现实,但搭个柴窝棚跟玩似的,半个时辰就好了,而且此处离着目的地不远,一出山沟便到了。

    半夜起了山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梢像口哨似的,李元婴一缩脖子,钻了进去。

    虽然里面地方很小,四面漏风,却只有四个人有幸随王爷到柴棚子里面去睡还须在外围给福王挡风。

    而其他的人只好靠着柴屋外头、在背风的地方倦缩着坐下来。

    不好形容啊,总之,见过冬日的寒风下、挤在墙跟底下取暖的几只鸡什么样,这几个人便是什么样。

    李元婴瑟缩在柴棚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让雪莲这娘儿们给诳了。

    他让手底下人往身边挤一挤,又腾出点地方、再放进来两个手下,大家挤在一起,慢慢的,李元婴身上就有点暖和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们便让什么动静给弄醒了。

    几个人揉着眼睛爬出来一看,太阳初升,山沟外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站了好些大内的金甲禁卫。

    不远处,献陵的方向正演奏着庄严的豫和乐,那是皇帝祭奠先皇、天神的乐曲,以黄钟为宫,很容易听得清楚。

    但他们马上就被控制起来了,李元婴跳着脚说他是亲王也不行。

    如此盛大的活动,从离着献陵这么近的山沟里、揪出二十几个鼻涕拉虾、头上、身上沾满了干树叶的人来,还都带着随身的家伙。

    马上飞报禁军头目!

    今天是冬至,阳气回升,历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天子不听政,在这天要接受群臣朝贺,举行祭天、祭祖大典。他专门从翠微宫赶到长安来,寅时(凌晨三点)即起,沐浴更衣,到献陵时太阳方升。

    福王李元婴被带到皇帝面前,皇帝骑马而来,问他,“听说你东市斗犬、子午峪射箭,玩得可好么?”

    李元婴在他皇兄面前一点脾气也不敢有,答道,“陛下,臣弟是有些放荡了,为赶上今日之会,提前抵达长安,无诏未敢惊拢陛下,但日间也真是无趣的很,因而……”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无诏!”

    李元婴抽了一下鼻涕,回道,“陛下,臣弟为了不晚,是在昨夜里便赶过来的……”

    这句话起了作用,也绝非有假。

    皇帝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和蔼之意,“尚书令也说福王是连夜出城的,朕很欣慰你孝心可嘉,入班吧。”

    李元婴偷眼往队伍里看去,果然在大臣行列里找到了尚书令的仪卫,正中间有个不足三十的英俊官员,剑眉朗目,也不看自己。

    他暗自吃惊道,“幸好听了他的话连夜出来,不然等早上再出城,可就不好说清了!”

    ……

    大典结束后,銮驾回城。

    冬至,除了奏报祥瑞,诸州一般不会上表说什么公事。

    太乐令设乐于朝殿之上,先有两队宫伎翩翩舞入,立于正南、朝向御座。尚舍局在大殿上摆设所有够级别上殿的众官座位。

    文官三品以上座位摆在御座东南,面向西;武官在御座西南,面向东。

    而有诏入京的都督、刺史三等以上,座位在后面、又高又窄,人靠在那里像是站立着,象征着外官心系边疆公务,坐也坐不安稳。

    太官令负责摆置升殿众官员的酒樽于东、西两厢,通事舍人将要负责引领着没有资格上殿的官员,进入殿下次位。

    而皇帝此时已改服通天冠、绛纱袍,由西门挑帘出来,在御座就坐。太子出东门就坐。

    有一名典仪站在东阶上,待皇帝在御座坐稳后跪奏,“奏请诸公、王等升殿。”

    又有侍中朗声奏道,“不违制!”

    皇帝点头后,侍中在东阶面向西,高声道,“按制请诸公、诸王升殿!”

    典仪官原话往下传,阶下赞者又往下传,在升殿诣者的引领下,三品以上王公大臣们举步进入东、西阶就坐。

    光禄卿在阶下跪奏:“臣,光禄卿陈孝军,奏请陛下,赐群臣上祝!”

    侍中高声道,“不违制!”

    光禄卿退下,尚食局的一名正七品的直长,把斟满的一樽酒捧给赵国公长孙无忌,他是一品上公,由他引祝。

    长孙无忌上前接了酒樽,往御座方向进前三步,将酒樽授予殿中监,殿中监接酒樽,步至御案前放好。

第1099章 解去西州

    长孙无忌退后,面朝北跪奏,“大司空,臣长孙无忌稽首,冬至云‘一阳复始,万象更新’,臣等不胜大庆,谨祝华夏春早、陛下千秋万岁寿!”

    再拜,所有在位王公大臣皆离座,拜,立于席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侍中按照礼制,高声请道,“敬举公等之樽。”

    在位者又原地揖手,殿中监在御案上取酒樽献与皇帝,皇帝举酒饮尽,殿上、殿下所有官员齐声三呼万岁,共饮一樽。宫伎舞之、蹈之。

    接下来道士奉经、上表,庆贺元始天尊诞辰,京师各大道观将有盛大的法会。

    仪式上虽有侍中在那里、数次地高声喊“不违制”,但已经违制了。

    李元婴无诏进京,尚舍局又没人跟着去献陵,根本没人知道有个福王也掺和进来,因而摆放那些座位的时候,前排的王公位子没有他的。

    但在献陵时,李元婴便已经插到行列里了,回来后直接上殿。

    福王上来一看,那些家伙们一个个的都对应着,就是没有自己的座位。

    别人都坐了他站着,无疑就是在众官面前点明了自己来路不正。李元婴实在没办法,一点点缩在后边,与某州入见的刺史共倚了一只座位。

    敬酒时,太官署也没有摆他的酒樽,别人磕头他也磕,别人喝酒时,李元婴便用袍袖遮挡着……做做姿势,“”嘬下嘴,这个别扭!

    皇帝居高临下早看到了,偏偏不点明,点明的话便有一连串的殿中省官员脱不了干系。

    仔细追究起来的话,最后总会落到李元婴无诏入京的事上来,另外他也想看一看李元婴这副受气的样子。

    而李元婴也有机会,在较近的距离上好好打量一下尚书令高峻。

    高峻的管家婆说的好听,尚书令是请两位王官饮酒,但实际上,先头跑回来的下人们早告诉了这次找茬儿的详情。

    高峻在上朝途中一眼识破了他推敲过数遍的周密计划,不得不说此人心机过人,陈蕃当街尿裤,细想以后再也不敢去永宁坊了。

    而自己在野外挨的那半宿冻,虽说苦头不小,但细想人家还真是替自己考虑了。如果这个人拉陈蕃和崔简去见皇帝,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他发现高峻在仪式中有几次往自己这边看,眼角、唇际挂着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往常便是这个样子。

    不过,李元婴是暗自折服了,不管以前在自己和尚书令之间有没有、算不算有过什么过节,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千千万万别想着再找补了。

    仪式很短,而且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皇帝大概急着回翠微宫去,想借着今天到长安的机会过问一下大事,于是在仪式结束后问了一句,“诸卿可有事奏?”

    有万年县县令姚丛利奏道,“陛下,昨夜万年县在巡视宵禁时听到永宁坊大街附近有骚动、坊正呼喊,连忙赶过去察看。恰遇便衣六人强行攀越永宁坊西坊门外遁,捕快紧紧追赶,幸有巡街金吾卫出手,已将六人拿获。”

    皇帝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陛下,经下臣初查,这些人乃是新任雷州刺史李志恩的护卫。”

    皇帝问,“李志恩的护卫……他们不随着去雷州上任,这个时候跑到永宁坊去干什么?”

    姚丛利道,“这些人在宵禁前滞留在永宁坊街角,身着便衣,形迹可疑,是坊正当机立断、命人紧闭坊门上前查问,这才使其暴走。万年县将其带回衙中训问,从这些人怀中搜出蒙面之物、匕首一把。”

    皇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尚书令,你怎么看?”

    尚书令道,“陛下,臣的管家夫人雪莲恰在宵禁前回府,受到些惊吓,但臣仅仅知道这些,不好妄言。建议万年县严加训问……不过微臣此时就有些担心家人,臣不在时,府中只有些妇孺……”

    李士听着,嘴里一阵阵发苦,就往对面人丛后的李元婴身上看过去。

    但这小子像没事人一样,伸着脖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姚县令,像在听什么故事。

    英国公困惑:这个福王一副没心少肺的样子,昨晚让自己和李志恩吓得失了主意,怎么他居然也会玩金蝉脱壳的计谋!

    只是把李志恩陷进去了。

    而高峻嘴上说着不妄言,其实这几句话已经够李志恩一受了。

    高峻是在暗示:是他提议调李志恩去雷州,这件事有可能是李志恩对永宁坊心存不满。

    难道这个李元婴玩的都是假招子?暗地里同尚书令伙穿一条裤子??

    一念至此,李士转而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姚丛利审案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六个便衣护卫能不能挺得住?

    别再将自己和李志恩去滕王府的始末都抖落出来!

    福王李元婴摆明了一副与已无关的架势,真扯到了他的身上,这小子一急眼,别再把自己和李志恩在滕王府的话原封不动都说出来。

    皇帝怒声道,“永宁坊!除了尚书令府,还有什么人家值得出动六个便衣蒙面护卫!万年县,你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起身道,“查清前,李志恩暂缓赴任!查清后,速去报与朕知道!”

    英国公李士一闭眼李志恩,八成半是完了!

    ……

    庭州,通往白杨河牧场的大路上,丽容眼睛发直地往前走着,回忆她与高峻初次结伴出行、去白杨河的情形。

    她还挎着那只包裹,只不过里面的金子、首饰换成了干粮。

    她已往交河县温汤旅舍去过,里面没什么大变化,但她那个算盘打得极精的老板娘姐姐此时已在长安,而曾带着手下、到温汤池子里找她麻烦的浮图城少城主雉临,此时也与夫人一同到长安定居。

    而她,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女了。

    丽容的爹一病不起,已搬回了田地城祖居,她拿出从长安带回来的金子,说要兑换了大钱给老头子请大夫治病。

    但老头子指着女儿的鼻子,说,“我不用你那个钱,用了会死的更快!”

    她想去白杨河沿途再走一遍,然后不想活了。

    路上积满了雪,天黑时也能看到路,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丽容偶尔站下、往前后望望,整条雪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脚下的雪声在夜里凭添寂静之感。

    但她却一点不怕,仿佛身边前后就有那些护牧队员们相陪,而高峻就在离她不远的马上骑行。

    丽容走到了第一次夜宿大树的地方时,已经快后半夜了。

    那棵大树还在,看得出这棵树的枝杈更繁茂,但叶子已在秋风里落光了。

    那时盛夏,人躲到树上根本不会有人看见,但这时借着雪光再看,当初高峻在树上替她铺垫的东西,虽然凌落了不少,但依稀还有点模样。

    她走过去,从包裹中摸出来一根带子,将带子的一端扔到树杈上,然后拽着它想要爬上去,但试了几次都不行,于是靠着树干坐下来。

    那时上这棵树多么容易呀,峻掐着她的腰,就像腾云驾雾似的,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就已经藏身在大树上了。

    原来那些人马露营的地方,这会儿一片白茫茫的。

    护牧队中许多的人此时都各奔东西了,有的人随黑达去了雅州、有的随刘敦行去了雷州、有的与鲁小余去了龙兴牧场,苏拖儿和热伊汗古丽应该都在焉耆……

    她一个人再往前走,还有意义吗?越走就离他们越远了。

    丽容再站起来,跳着、将带子往树杈上扔,举着手给它系了个套子,然后去搬了两块石头摞起来,小心地踩上去……

    她此时泪流满面,望着东面的夜空里喊道:峻柳姐姐在这儿别过了!来生再见丽容悔了你们听到了吗!!!

    喊完了,连点回音都没有。她“呜呜”地哭着,将绳套套在脖子里。

    ……

    姚丛利在长安也不是浪得虚名,十二般手段只使出来不足三成,别说是六名护卫,就是六根铁棒也给他揉搓成面条!

    有皇帝发话,而且他也知道这个原辽州都督是怎么下来的、是惹到了谁,天不到黄昏,案子已经结了。

    他依照皇命、匆匆赶去了翠微宫,向陛下禀报案情。

    这些人不敢说出李志恩的原话,把什么都承担下来了这是六名与辽州都督李志恩朝夕相处的护卫们的私下行为。

    但李志恩御下不严,险些损害到尚书令府上的安危。

    皇帝说,他也就不必去什么雷州了,这样一个没把握的人怎么能去边陲州府出任主官呢?

    李志恩还未让任呢,刺史之职就撸掉了,转任丰州下折冲府果毅都尉,从六品下阶,在折冲府做个副手。

    而他在辽州都督的位子上是个正四品上阶,人们一算吓了一跳,李志恩是历年来一下子降阶最多的,足足降了十一阶!

    丰州在什么地方?在夏州以北七百二十里。

    这是在贞观四年时,大唐以归降的突厥某部民户设置的一座下州,在黄河北岸,治下也没有县份,一座县也没有。

    那里的特产,是盐碱滩上生长的白麦、由盐碱滩上刮下来的、又苦又涩的印盐、盐碱滩上独有的一种野马胯革、驼绒。

    而从丰州别拐弯儿、一直向东走,两千八百八十里便是他原任的辽州。

    不知李志恩在新的任地上向东遥望,是个什么心情。近三千里的转任,他也就比那六名护卫们略好一点了。

    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危害,但性质恶劣。

    六名“图谋不轨”的护卫卸去公职、流放西州,令其在西州牧场住作六年、不到期满不得回籍。

    这便是与总牧监手底下龙兴牧场玩心眼儿的下场。

    李志恩连夜出城往丰州去,兵部侍郎没有相送,在家里让丫头们拿冰片、薄荷涂嘴上的泡。

    ……

    高峻朝会后回府不久,李元婴就来了,他是专程来拜访尚书令的,从高府离开后,他打算立刻就起身回福州去了。

    尚书令将福王请进来,冬至后一日不朝,反正明天也没有事,尚书令便吩咐厨房备饭,要与福王不醉不休。

    酒席的排场也不算大,一切都是礼节性的,可能是尚书令不想在这次家宴上表现太多的意思。

    出面作陪的只有尚书令的九夫人,还有刚到过滕王府的管家二夫人雪莲,负责把盏。菜只有几样儿,但酒却是好酒,开坛香。

    酒至半酣,李元婴说,“高大人,若说本王哪一点不服你,估计也只有在酒上了,今天说哪哪算!让本王怕的人,一位是皇兄,再就是你了!别的不说了,只说说你这大排场,谁敢只摆出五六样菜来……还说是请本王!”

    九夫人笑着说,“王爷你不要不满意,想当初在沙丫城,高大人请龟兹城城主苏伐,也只是一碟煮花生豆两坛酒,你这排场已不算小了。”

    李元婴看着丽监,发现她年纪大过了郑曼,但风韵和姿色一点不输于她,“九夫人此话当真?岂止是本王的那些狗,本王……可也让高大人府上诳怕了!”

    他指的是雪莲,又非要敬雪莲一杯,“管家夫人到本王府上传的话恰当其时,再晚一晚,在皇兄那里就交待不了了!”

    尚书令道,“王爷对真假虚实之计正是有些钻研,高某险些就中了王爷的圈套!”

    李元婴不停说着“惭愧,”

    尚书令又道,“王爷心思一点不输于人,怎么还将斗狗之事大张旗鼓地搞到长安来!太子殿下一力倡导骑乘,王爷此举岂非与太子相左。”

    福王道,“所以说,好事可变坏事,坏事也可变好事,经过这一场事件,本王已想通了,出了高府的大门,便要去东市!”

    雪莲问,“难道王爷还要去斗狗?”

    “本王要杀狗!”

    李元婴郑重地说道,“竖子所倡之事,也一定是尚书令要支持的。骑乘,事关牧事发达,而尚书令是总牧监,本王岂能与尚书令相拧!”。

    又凑过来、低声同高峻耳语道,“不过,本王要提醒尚书令……兵部有个人你可须小心!本王不爱传舌,言尽于此!”

    高峻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微微点头。

    李元婴话犹不明,但结合这一天的事情看,谁与李元婴接触过,他猜也猜的到。

    雪莲再给两人满了两大杯,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李元婴的酒量真不是吹出来的,从正午喝到了未时末,高峻都有点顶不住了,他还在那儿一杯又一杯,菜又换了一茬儿,而舌头一点不显短。

第1100章 十字街心

    丽蓝偶尔便替高峻饮上一杯,李元婴很大度,也不计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喝了有半个时辰后,高峻真有些顶不住,李元婴哈哈笑着起身,“快哉快哉,酒逢知已千杯少,本王已有些年未这般尽兴了!”

    高峻以往认为,这个李元婴要多不着调、有多不着调,只是个典型的纨绔王爷。但是通过这次喝酒,却发现他的谈吐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堪。

    谁知刚作此想,李元婴又不着调起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作势拉住雪莲的手,说道,“本王一直以为,那个郑曼便是天底下的美人,岂知高大人府上的管家夫人也不输于她!”

    雪莲红着脸、抖了两下没抖落开,高峻连忙过来打圆场,“王爷可知她是谁?原来是雅州郡王妃的贴身侍女。”

    李元婴马上松手,郑重盯着雪莲看,又深深冲她一躬,“原来是雅州我那位族兄府上的,名不虚传!”

    李元婴贞观四年出生,贞观十三年六月受封为滕王,在滕州行为不端,招猫斗狗、上墙、揭瓦、扒窗户,影响极坏。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

    山东乃是江夏郡王的根基,最后李道宗实在忍无可忍了,李元婴被李道宗三番两次地上本参劾,皇帝也只是将他斥责了一次,让他去了福州。

    尚书令与九夫人亲送福王出府上马,李元婴一连认了几次马镫,脚也穿不进去,乜斜着眼道,“本王喝多了!也不知能不能杀得了狗。”

    高峻忽然就有些感动,有家人欲上前帮忙,他没让,而是亲自上前相扶。

    李元婴一边感谢着,“有劳尚书令!”一边攀鞍子上去,却是打马如飞,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高峻摇着头感慨着,已须丽蓝掺着回府,又有些看不透这个福王了。

    他回想起方才在酒桌上,李元婴曾脱口称太子为“竖子”,大概他是心中有些不平啊。

    李治生于贞观二年,李元婴生于贞观四年,比李治还小了两岁。

    但两人的身份已经不能再比了,高峻认为,这是李元婴私下里以皇叔的身份发一发牢骚、表达一下嫉妒之意,也当不得真。

    ……

    尚书省下设六部,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上的总衙叫作“都堂”,高峻日常就在这里办公。

    自贞观四年以来,经常出入都堂的只有个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而右仆射(参豫朝政)、兼吏部尚书杜如晦在同年因病去世之后,右仆射之位便一直空悬着。

    说心里话,老杜这个右仆射的位子李士想过不是一回两回了,在兵部尚书职位上再往上迈一步,几乎就能稳稳当当地坐在到这上面。

    直到高峻出任兵部尚书、李士领兵去高丽时,心中虽有不忿,他还盼着在前方能打出些名堂来,那么,回师之后荣升右仆射也有可能。

    高峻一开始也真给面子,从不对前方的战事指手划脚,后勤供应得也很是不错。

    但因为一个思摩就把事情搞砸了。

    回师之后第一次面君,李士便让高峻当众掀了个大跟头,连带着,这个他向往以久的右仆射也跌得没了踪影了。

    为了捉拿和押送金焕铭一事,他最最得力的一位老部下,辽州都督李志恩,也糊里糊涂地这么完了!

    这到底是哪柱香烧歪了?

    有时候,李士瞧着高峻在都堂里出出进进,便琢磨他身兼的数职,又是尚书令,又是兵部尚书、丝路督监、总牧监,真是一点不知道压身。

    尚书省有了尚书令,这是名正言顺的首辅,估计不可能再有左、右仆射这两个职位了。

    因为尚书令一职的填实,中书省、门下省的地位似乎一下子降到了第二位去,李士有时想,到底是这个职位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

    即便有尚书左右仆射的职事,也不可能再加什么“同中书门下”的衔儿,这个衔就是“如同中书省、门下省长官身份”的意思,尚书省有了货真价实的老大,谁去借别的省名头!

    不过,即便不加衔儿,也没他什么事儿。

    马上,李士就得到了来自于东市的消息,福王李元婴把那些重金买来的斗犬大刀一挥全宰了之后,已经拍拍屁股回福州去了。

    而尚书令将七夫人休回西州一事,让李士再一次体会到,高峻这人行事不显山、不露水,但有些时候也真够狠的。

    因为李元婴的撤出,以及被尚书令休掉的七夫人丽容,使东市上热火朝天的斗狗局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随之,狗肉馆儿又兴盛了一阵,然后就再也没人提狗的什么事了。

    但全民骑驭之风却一直不见衰减。

    这天早上,高峻带着卫队驰去参加朝会时,一路上想着在颉利部旧地上筹建四到五座牧场的事情。

    颉利部迁入夏州之后,部众拥有的数千牛马随之都到了夏州左近,而夏州牧草资源本就不多。

    将来,这些畜群必然与当地旧有民众争地,甚至啃踏耕地上的庄稼。

    一但双方有了磨擦,那么必然会有违皇帝照顾颉利部的初衷,不但思晴会难受,夏州刺史府就有的干了。

    而颉利部在漠北大片的旧有草场,现在处于空白无序的状态,冬至过后,春天一眨眼就到了,那些地方你不去填实、自会有极北的元戎部落南下。

    那么大唐失了利益、又被挤压了空间不说,同异族间不该有的纠纷也会随之多起来。

    但高峻不大倾向于在北方用兵,因为真到了不得不动兵的时候,每名唐军在原来须配备的器械、帐篷基础上、还要再操心御寒。

    而胜利的所得微乎其微,可以说充其量也只算是保本儿。

    与其被动去保,何不未雨绸缪抢先占住?如此的话,一般也就没有什么人敢再来争夺大唐的地盘和草场了。

    尚书令已经预见到了这些,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给这些必然的摩擦留出一丝的机会。

    大唐动兵,向来程序森严,全**府虽然由十二卫和六卫率分领,但同时又按地域隶属于各道,对府兵作双重节制。

    十二卫和六卫率领有军府,但不得自行征调,调兵须有皇命,地方上不见命令不得发兵。

    十道及下属各州也不直接领兵,发兵时,各军府须以鱼符为凭,各卫、率所属军府也不集中在一道、一州。

    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结党、尾大不掉,但缺点是不利于应急,尤其是在处理一些小摩擦时有牛刀宰鸡的味道。

    可有时不作处置,又会示弱于人,往往积小弊而成其大害。

    高峻主张,要威服四夷,屹然天下,以牧御边是个不错的选项。

    护牧队行动便捷,不是军事编制,在指挥上只隶属于牧事机构,因而反应能力之快、将能很好地填补军镇上的弱点。

    一但出现护牧队也应对不了的局面,至少还可以控制事态,为决策和出动正规唐军争取时间。

    他已就这个设想与太子殿下沟通过,李治也赞同这个想法,这一设想报到翠微宫去之后,皇帝更是大加赞赏,圣谕从速施行。

    因而在今天的早朝路上,尚书令就与马部郎中长孙润提到了这个问题。

    高峻让长孙润立刻主持操办这件事,他让长孙润尽快去夏州,在年前完成五座中等牧场的筹备任务。

    一下子便是五座中等牧场,这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长孙润对于尚书令将如此重担压到自己的身上,有些诚惶诚恐,

    “高大人,中牧啊!一下子就是五座!还年前!可这都十一月过了一半了!一座中牧便有正六品下阶的牧监一位、从六品下阶的副监两三位、从八品上阶的监丞、还有主薄、团官、牧尉、群头……可我只有一双手!”

    尚书令对他道,这算什么,本官光吓人的头衔便有三四个、哪个衔儿不得直接冲陛下交待?手底下的正三品尚书管着五位、兼着一位,难道不比你累?

    “反正草还没长起来,你还是有功夫的!再说你这个马部郎中不是正该替我分担?”

    长孙润道,“但大政方向你得定吧?重要的官员你得过目吧?牧场建在哪个方向你也得定!别的事不要干,就是这么来回的上去、下来往你这儿跑腿儿请示,没有半年光景都不大够用。”

    尚书令道,瞧你说的,此事到底是你操办还是我操办?本官只管牧场建在哪儿,这是军事与牧事布局的大事,其他的都要你负责!

    长孙润道,“亲哥!舅子!小人只是个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你让我确定正六品的牧监,这……成吗?”

    高峻道,“马部郎中也就是大唐的副总牧监,你不该管?再说谁要你确定了?人选你来琢磨,但最后点个头的事还得我亲自来做的。”

    长孙润哭笑不得,这纯粹是大撒把!

    尚书令正色道,“庭州与伊州之间拉条直线,在这一线方向、往东北二百里浑河中牧!丰州西北方向一百五十里军山中牧!松漠都督府西北向一百五十里金微中牧!”

    “还有呢?还差两座呢!”长孙润一一记下,又问。

    “那两个我就不管了,总之也给你个大致的思路,我方才讲到的三座牧场,将来是关内道丰州正北方向的一条横线,既占草场也填实地盘。

    剩下的两座中牧放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你要自己想,可推前、也可后置。有事,五牧自可互成犄角、鼎足之势。”

    尚书令对如此大事就在上朝的途中定下来了,将全部的官员、人事、地理筹划都交给马部郎中去做。

    而且他给的政策也极为活络,牧场可官办、还可官私合办,官员、马匹都可着夏州颉利部,但也可从现有各大牧场任意抽调。

    一时马匹不足,也可从现有牧场借用,只要做好帐目就行了,先把大架子撑起来,等将来新牧场有了马匹后再如数归还。

    但时限是雷打不动的贞观二十二年的大年三十以前。

    两人边走边说,讲的又都是极为慎密之事,他们彼此的卫士们骑着马,都自觉地拖在后头不去打扰。

    尚书令在左侧,长孙润在右侧并辔而行,也不快,此时刚刚走到了平康坊南曲的大墙外十字路口。

    但此时,便猛然听到一阵很急的马蹄声,从高峻左侧这边的崇义坊大街街心里传过来,并有女子清叱驭马的嗓音。

    两人正在说大事,谁都没有在意,但随后一匹红马载着个年轻女子,一下子往十字路口正心里冲了过来。

    后边,尚书令与马部郎中的护卫们还隔着有十几步远,叫道,“大胆!还不快停下……”

    话音未落,女子已冲至高峻的身侧,眼看就要撞上了,她像有什么急事赶路,又是清晨坊门方开,以为没什么人。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她大吃了一惊,分明出现在路口的,是不知几品的当朝大员。

    这要是撞上,自己的急事耽搁了不说,还不被判个冒犯命官的过失?

    她急忙勒马欲停,但来势太快了!而她学着骑马也不算久,连人带马直接往尚书令的身上撞过来。

    高峻此时正与长孙润说到了“互成犄角之势”,长孙润伸着耳朵、极是认真地听,等两人发现时,一人一马已经冲到了!

    任何人的在思考着如此大事的时候,意识上都不可能做出多麻利的反应。尚书令抬起头来、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拽了一下马缰。

    长孙润喊了一声,“哥,留神!”

    炭火却不管这个,于电光火石之间四只蹄子一跳、直接朝向了来马,两只前蹄借着腾挪之际、已经狠狠地对着那匹马踢出去!

    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死劲地拉起缰绳,但这匹马的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它身子一晃,四蹄在地下拌蒜、往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被踢晕了。

    而女子惊叫着、直接由马背上摔出去,她在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又蹭滑了一下才停住,一时没能爬起来。

    护卫们已冲上来,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被踢的那匹马也缓过神来,此时挣扎着试图要起来。

    有护卫斥责女子道,“你去赴宴吗?!敢冲撞尚书令!”

    女子仰着脸、惊愕莫名地看着这些人,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突发事件不在她预料当中,闯大祸了!冲撞了这么大官,啊娘!!!

第1101章 无能为力

    高峻拍了拍炭火,“毛草!”,炭火安静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尚书令不让护卫们再叫,沉声吩咐道,“对个姑娘吼什么,留几个人问问她有什么事,敢骑这么快!”

    看了看时候,又道,“看她伤到哪里没有,有伤送其回家、出钱替她医治,有事代她办到,本官此刻不能再耽搁了!”

    他与长孙润边走边说事,走得就快不过往日,而再逗留片刻又会迟到。他与大部打马飞驰而去,让四名护卫停下来处置此事。

    早朝议事时,文武众臣们再一次见识了尚书令的另一种行事风格。

    放手让一位从五品的马部郎中、去办这么大的事已经很少见,更让人羡慕的是,长孙润基本上有了决定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提议权。

    谁也不必小瞧一位正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全国的县太爷们排起来,至少得有五成往上低过这一品阶。

    李士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吃惊。

    他不认为,高峻将此事托付给他这个兵部侍郎就有多恰当,但明摆着,尚书令弃高而委低,是根本就没瞧得上自己。

    而且自己还说不出什么来。

    他是侍郎,职位、品阶高过了长孙润,但长孙润是名正言顺的马部官员。在这一行当上,除了总牧监便是他。

    唉,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士站在朝堂上,除了满肚子酸味地腹诽一下,也没什么可讲的。

    高峻根本不过问让谁去出任五座中牧牧监的事,因而,李士就算想说他任人唯亲……也没有下嘴的地方。

    同时英国公也暗自地急躁了一下,这分明是要扶持着长孙润再担重任的架势,郎中再上一步便该是侍郎!并且同样也没有人感到突兀,突兀也不好吱声

    就牧事上这件如此繁杂、期限又这么急的事,难道你想去?若是办砸了,尚书令有六副脸子等着撂给你。

    大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听到高峻如此安排,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替儿子谦虚、客气一下。

    连赵国公本人从政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一次、拥有一下子提议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机会,这得多大的脸啊。

    往日里一向驾鹰玩猎的小儿子,居然有如此机会,他凭什么还谦虚!

    长孙润能够借这件事建立个人威望一点不假,但这可不是他老子仗势提出来的,而是尚书令!

    而且他估计着,人们的惊讶总会大于嫉妒,因为这件事一点都不容易。

    为此,赵国公倒有些担心太子,恐怕他对高峻的提议会有些沉吟,哪怕是对时限方面有一瞬的沉吟,那么他再接话。

    哪知他心思还没想利索呢,便听到太子道,“年底……时间这么急,就不必再议了,马部郎中即刻入手去办吧。”

    齐活!

    长孙无忌不吱声,嘴不想撇起来都控制不住,眼角微挑,都不知往哪边看了,看哪儿都会让人以为他显摆,这太不矜持。

    当初,幽、营两州牧场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顶牛时,时任武威牧监的长孙润,倾整座牧场的马匹、远驰千里到营州野牧,朝中人人都知道。

    此事当时曾令兵部尚书为之动容,人们也知道。

    中书令褚遂良本想再补充两句,既然太子已经这么快拍板,也就算了。

    ……

    一直到午时回府,高峻还在想早上撞人这件事,一进大门,便招手叫过来卫士,向他打听后续详情。

    随后,尚书令匆匆吃过了饭,临出门前再叫上樊莺让她同行,要去紧临史馆的休祥坊看看伤者。

    这个女子的父亲起夜,不小心跌伤了腿,她是起早赶去东城的“安邑正骨医馆”请大夫。

    这两个月,她时常练习骑马,而且已骑的有模有样,想不到撞了大官、自己的腰也拧了,连胡裤也在街头蹭破了。

    尚书府的卫士将她扶到马上,两人送她回休祥坊家里,两人代她去医馆请大夫,而且也给她家中留了一笔钱。

    她的那匹马像是也被炭火踢傻了,到家时还愣么愣怔的,两对马脚时不时打边鼓,但人倒没有大事。

    午时街上人多手杂,高峻和樊莺只带一名识路护卫,三人轻骑、穿街过巷,很快到了休祥坊。

    休祥坊正好在修德坊斜对过,出放的三千宫人集结时就是暂住在修德坊。

    在坊内一条巷子口,卫士将门户指给尚书令,他在巷外看马,高峻与樊莺步入巷中。离着这家人还有几步,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只听一位老者说,“真是人小摊大事,丫头撞大官!往常小百姓出门,挡了县太爷的路都是罪过,可你就敢撞到尚书令!”

    被说到的姑娘不吱声。

    “幸亏老子没让你去大内办事,要不然见到龙辇你是不是也得撞一撞!”

    姑娘小声说,“我不是担心你的腿嘛!”

    “你还是担心一下我们家吧!那么大的官儿,怎会当众为难你一个丫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吹口气便能掀我们屋顶,谁知有没有后帐要找!”

    姑娘说,“爹,我看不会的,尚书令那么年轻便做到了宰相,度量能装得下我们的院子,而且我看他面相也不凶恶……”

    姑娘的娘叼咕道,“你呀,大白天的竟然把马裤也跌破,让两个大男人送回来……姑娘的脸丢了一路,将来如何找婆家!”

    姑娘分辨道,“娘你胡说,两位差哥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便脱了衣裳为我挡了的!”

    高峻两人站在院口,听这家人在屋中拉磨,觉着很有意思。

    老者显得极是担忧,不一会儿又说,“人家是秦琼摔死黄膘马,你是杨二妮摔傻小红马!正骨钱倒是给我们了,有没有遗症也不好说。”

    “大夫不是已说过没事嘛!”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会说自个医术差?你还说骑术能赶上太子妃呢!马又看不出伤,但傻了谁赔我们?”

    老者不停地叼咕,说你你你去看它的几条腿,都不能走直线了!晃的我眼晕!往哪一放它也不必再使绳子拴了,自个溜哒一圈儿,腿能编到一起!等开春犁地、拉车,老子就让你去。

    然后,听着屋子里有孩子午睡被吵醒的动静。

    高峻举步进院,在院中道,“本官与夫人来看望伤者,不知可方便?”

    屋中马上息声,很快先有个婆子跑出来,接着是老汉、拄着拐的姑娘。前两人不知来者,但姑娘欣喜地道,

    “是尚书令!”

    老者瞪着眼、忘了先前成串的说辞,看着入门来的一对俊男靓女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方才自己的话全让人家听到了。

    樊莺道,“老伯,高大人午饭也未吃好,要来看看妹子的伤势。”

    姑娘回过味来,请尚书令两人进屋,而两位老人还没从惊讶中回转过来,脸上露着尴尬的笑模样。

    尚书令说,“还要再看看马,真傻了的话,本官总得赔呀。”

    老者这才连忙往屋中请二人,口中说着“没大事,没大事,寻常人家跌跌打打的正常,怎么能让高大人屈尊到小舍来!”

    樊莺见姑娘拄了拐,也就知道了师兄带自己来的用意,便拉她进内室**着检查,不一会出来说没事。

    再去看那匹马,老者说的果真没错,腿像弹弦子,看来一时是被炭火踢出伤根了。

    樊莺从她的鹿皮挎包里拿出十两银子,老者不敢接,又说用不了,一匹马五两都多了。接过去后,又忙让姑娘去给高大人、樊夫人倒了茶。

    高峻此行已放心,喝着茶问他们生计。

    老者说,家有一儿一女,儿子成家了,两口子在万年县开成衣铺,女儿未成家,婆子带孙子,他讲古说书。

    高峻来了兴致,“何不说上一段儿听听。”

    老者尚未开口说话,但他五岁大的小孙子坐在床上、先跃跃欲试地说,“我会、我也会说。”

    高大人看他伶俐可爱,说,“那就你来说。”

    孩子想了想,挺起腰板,小手在腿上一拍,开口道,

    “……秦王球(愁)道,敌营重垒,如何得鸡(之)?众将挠头、皆以为难办。这时,有小矬几(子)侯君集应声而出,对秦王道,‘穿(蹿)房越脊、夜行取物又有何拦(难)!”

    他说得抑扬顿挫,童音响亮,但尚书令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笑意顿失凝神而坐,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樊莺也立刻想起来,上一次她与谢金莲、柳姐姐去史馆归来时,恰是黄昏,也是在此处的坊街上听到过这一段。

    那时柳玉如听了非不干,樊莺还说,“如果师兄遇到这事,当时便会管,既已驰过了,就不会再回头。”

    此时,樊莺就担心师兄要怎么发作,只看他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只等一声炸雷。连嘴唇都青了。

    老者见多识广,见尚书令一刹那间笑意尽失,知道这是犯了高大人的忌讳,“叭”地一巴掌打到孩子脸上,恨道,“我让你再胡说!”

    小孙子说到这时,正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挨这重重一巴掌,哭着道,“往常我就是听阿翁你这样说的!”

    事发突然,婆子和姑娘也呆立失语。

    但高大人就是不说话,呆呆地坐着,屋中气氛如冷凝一般,连小孙子也噤了声,只是偶尔抽噎。

    “老伯,你这是何意?为何当着我和夫人的面打孩子?”高峻问道。

    老者对高大人的问话有些诧异,解释道,“呵呵大人,小孩子不知轻重,在高大人和夫人的面前乱说话。”

    高峻道,“说段书罢了,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我与夫人登门拜访,你就打起来!那么在这个小娃娃的心里,我与夫人就不是好人了!”

    又转向樊莺笑道,“夫人,恐怕你还得再掏几个钱,封一封孩子的嘴。”

    樊莺会意,连忙再掏出五六枚大钱来,塞给孩子道,“高大人说了,你讲的很好,再给你钱买糖吃的!”

    满天乌云很奇怪地就散了,连樊莺都有些转不过弯子来。

    婆子此时也心疼起了孙子,埋怨丈夫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也不看一看高大人的意思就下狠手打孩子,大人与夫人何时生气了?”

    樊莺道,“老伯恐怕误会了,尚书令是惊讶孩子口齿伶俐,记性也好。”

    从屋中出来,走在大街上,高峻还闷闷不乐。

    樊莺猜测他一定还是因为与候君集有关的那段书,柳姐姐说得不错,这才几年的功夫,连小孩子也都会讲了。

    “师兄,方才你一定气坏了吧,我也怕你发作起来吓到人家。不过还好,果然那个姑娘说的没错,宰相的度量能装下她家的院子。”

    高峻道,“我气倒是气,可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陛下说得好,家乃国之根本,每一位顶着门户的人都值得尊敬!你说我一位宰相跑到民户家里吹胡子瞪眼像不像话!”

    “侯将军虽死,此时还是罪身,怪一个说书人?他只不过是将一个负有谋反罪名的将军说得身形矮了一点,但至少还是有功的。这样看他比我做的还好了!我身为宰相,居然对将军的冤屈无能为力!”

    “以老伯的年纪,他一定经历过征夫远上玉门关的事情,他们抛家舍业、到玉门关戍边,因为以前那里便是我们抵御外敌的最前哨!”

    是侯将军改变了这一切!

    高峻说,“是他使玉门关外大片的土地上不再有敌人,人们不必再抛家舍业去玉门关、可以安居,可以说说书、听听书来消遣一下。”

    “其实让我生气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伯。打小孩子、埋怨女人,就是有些人搪塞责任的手段。老伯的这段书平时一定不会少讲,不然不会连孩子都记得了。”

    “但他平时不打,只凭我一个脸色便狠打起来,不是关乎对错,而是关乎我这个牛气哄哄的宰相,那么孩子从他最信任的祖父那里学到了什么!”

    “想让孩子成为什么人?只知认钱、认权势,如同牲口只认草料和皮鞭?对错要不要知?好赖要不要知?想让他变成不懂道理的浑帐、还是想让他成为顶门立户的丈夫?”

    “人图个钱、为了生活无可厚非,若官不予民生,令小至一家一户食不裹腹、衣无片缕而不知礼仪,那他们去占山落草、蒙面打棒子,我认为,也行,因为责任并不在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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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放到大唐边陲之地养马的一位少年、一位年轻女人,相互扶持、巧借机缘改变命运的故事。 身未死,名已变。 万马奔腾,以重生之名,谱写帝国天可汗最珍爱的传说。大唐之绝版马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之绝版马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