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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之绝版马官txt下载     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2章 天地不言

    “高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从没想过这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樊莺边走边一脸崇拜的恭维道,“师兄,你字写得那么差,吟个诗也像顺口溜,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入情入理,师父也没这么说过话。”

    “师父乃是更高的层次,所谓天地不言,因果循环,何用人说?”

    “你是不敢说师父坏话吧,怕他无处不在……”

    “匹夫各有所用,就像林中树木,各自站稳一方,譬如人各营好一家,代代相接,则正气流行、自会抵挡狂风。”

    “嗯!”

    “如各斜枝岔不顾其他,早晚会有一场面目全非的摧折,虽一植一株,也不能尽善啊!”

    “官要惩恶扬善,教化是非,民要敬邦爱家、哺老育幼。马要动如腾龙,静如雕塑,!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该有规矩。”

    樊莺心内信服,嘴上却说,“人家刚刚夸你几句,便教训起我来了,可我又何时逾越过。”

    她忽然想起丽容来,不知此时她在西州是个什么处境,“你想丽容不?”

    高峻脑海里一瞬间闪出那个娇俏矮小的身影,他心头一痛,打马飞驰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几册贞观二十二年出放三千名宫人的底案,将来仍要送入史馆归档,成为修撰唐史的参照。

    一位堂堂的尚书令也不敢发话扔、毁这些东西、改也不能改,从史馆借出时都签了字据。

    当然也不能授意别人去改回来,这可不是一位尚书令该做的。

    那么将来万一事发,丽容即便已被高峻休去西州,仍然免不了一个死。

    ……

    夫人崔颖派到田地城去的仆妇乘夜跑回来,到牧场村给崔夫人送信,说丽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个懂事且机灵的女子给崔氏的印象一向不错,崔夫人急得直跺脚,新村找天山牧总牧监刘武大人,让他想想办法。

    随后,崔夫人不顾天寒路滑、坐车赶到了庭州,谁知一到那儿,恰好看到前边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一匹马拉了一架雪橇,丽容紧闭着眼睛躺在上头。

    送她来的正是白袍城副镇将许多多。

    许多多去白杨河牧场去看望姐姐许不了,与陆尚楼喝到天黑才往回返,他们赶到这里时丽容已把自己挂起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也蹬倒了。

    许多多一刀割断了绳子,丽容在地下弓着身子咳嗽,哭着对许多多说,“我不想死了,求你送我回田地城,我要回去看我爹娘。”

    丽容的爹娘相扶着,在院子外头候着女儿,丽容一进门老头也哭了,对她道,“糊涂的孩子!再不济,你也是我女儿,谁舍得真让你死!”

    丽容不再期期艾艾,平静了许多,尚书令如夫人的身份是个梦,已醒了。

    唯一提示她有过这回经历的,是那枚红宝石指戒,没人时丽容轻轻地摩挲着它看,而在人前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它的光芒。

    她担心由之引发的任何话题,便将它摘下来,动手收拾衣物、打扫屋子,仆妇做饭时她会帮着拣菜淘米。街坊中的女子们有的跑过来,拿着绣弓请她指点女工,求她给画些花样子去绣。

    丽容铺好了纸,拿起笔来时又是好一阵子的发呆,想起姐姐丽蓝曾过说她“一字千金”的话,反正身边也没人,她又哭了。

    有些事做出来时,谁都会给自己找些理由、好说服自己做的没有不妥。

    但是有时这是假象愿意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出来、让任何人都知道?

    在“媚”字上轻轻的两笔看似轻巧,却真的是不该做的。

    永宁坊府中的所有姐妹们,在乍闻此事时惊诧而不解的目光,让丽容自己都觉察到了自己的陌生。

    她不再想这些,起身拿了一锭金子,到城中的钱铺兑换了大钱,她要在城外、靠着驼马牧场建一座自己的温汤池子。

    高峻对她暗自攒下的金子、首饰,一件也没有扣留,她有的是钱,但只有尽快花出去,才会让她尽快忘掉与它们连接的往事。

    这件事情得到了田地城官民的一致支持,连曹大也来了。

    沙丫城三座温汤池子是西州官办,身为温汤管事的曹大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公差。

    他带四个马弁回牧场村,听说丽容在田地城,便马不停蹄追了过来。

    一到田地城,曹大先跑去见丽容的父母,手下的四个人、四匹高头大马,谁都不空手,一人提点心、两人提酒、一人捧着一件来自西域的上等皮袍。

    曹大毕恭毕敬,“伯父,你说我们谁跟谁呢!我妹妹金莲是丽容好姐妹,要从她那里论起来,小侄就像你二老的半个儿子!”

    他又跑到工地上去帮忙,晚上丽容从工地上回家时,曹大也随她回城,二老吩咐丫环、仆妇做饭招待。

    曹大衣着体面、面红体胖,在工地上连牧监王允达都礼让三分。此时,他对丽容说,“丽容你出来一下,哥有个体已话与你说说。”

    两人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但不一会儿丽容便恼了起来,指着院门对曹大道,“二哥,你给我走!什么时候你赶上尚书令,我就考虑答应你!”

    曹大悻悻而去,还尚书令,你直接让我死心不是更简洁!这辈子我要能在西州做个令史,就是把梦做对了时令!再说你一个让人赶回来的七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丽容回屋,将他拿来的那些点心、酒、袍子,通通都扔到大街上去了。

    ……

    这天,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到永宁坊求见高大人,将他在宜春院偷听到的一件大事向高大人禀报。

    “高大人,唐季卿去了宜春院!”姚丛名说。

    唐季卿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的老兄弟,原来是幽州牧场的中牧监。

    上次因为拖延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命令,拒不出动本牧马匹运送粮草,被踹去灵州警县出任了县令,而且降了一阶。

    高峻说,“这有什么,他怎么就不能去宜春院?”

    “但是高大人,你知道唐大人是去干什么吗?几个人在一起?两个人嘀咕过什么话?”

    到宜春院还能干什么!尚书令不耐烦地说,“说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丛名压低了声音,对尚书令说,“唐大人对尚书令心有不满!”

    高峻笑了,转而极为吃惊地对姚捕头道,“还敢有这个事!”

    姚丛名说,唐季卿和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大儿子,许昂,两个人私下里嘀咕,说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完全是凭借着尚书令的关系,才爬到了从三品的高阶上去的。

    高峻听的眉头一皱,因为薛礼已经从室韦部、也就是如今的北山都督府返回来了。

    高峻认为薛礼此行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当时他在朝堂上选将时所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夸张。

    再换个人的话,去了能不能胜任先不谈,他敢不敢去室韦部,都得另说。

    义兄薛礼受人诋毁,而且这话居然出自唐季卿和许敬宗的儿子,还是在宜春院、同着某位犯妇说出,这让高峻怒不可遏。

    唐季卿因为自己而降职,心有怨气尚可以解释,但这个许昂是怎么回事?自己或薛礼又在哪里招惹过他?

    高峻不大认得这个许昂,但却知道他的老子,许敬宗现任太子右庶子,职位比刘洎矮着一阶。

    高峻听说此人文采很好,贞观十七年,许敬宗主持完成了《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的撰写,据说这两部实录很得圣意。

    从而,此人深得本朝皇帝倚重,当年即被封为高阳县男、赐绢八百匹,并且代检校黄门侍郎。

    贞观十九年,许敬宗出任现职,而且还兼任着修撰国史的差事,算是高层所公认的一把笔杆子。

    高峻忍着心中的不快,先是中庶子的儿子刘敦行、这会儿又蹦出个右庶子的儿子许昂,“嗯,背后议论禁卫大将,又是在那样的场合,这是有失妥贴,还有吗?”

    姚捕头再次压低了声音告诉尚书令,许昂与唐季卿兄弟相称,唐季卿对自己被贬去警县有些恼火,说这是尚书令打击报复,而他兄长莒国公唐俭一点辙也没有,他这口气不出。

    “而许昂说,‘兄长你不必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尚书令有些能水是真的,但他也太有些不知收敛锋芒!莒国公是大唐知名的功臣,打狗还需看主人的,他敢一点面子也不给!不过小弟家尊右庶子曾讲过,他早晚会有苦头吃的。’”

    许昂给唐委卿打气,让他暂且忍耐,“兄长你与薛礼一升一降,这摆明了是尚书令任人唯亲!家尊说,高峻这小子是在挥霍陛下对他的信任,拿着早年随陛下出生入死的元老开刀,”

    “他们还说什么了?”尚书令问。

    “高大人,许昂还说,‘不论谁,就算他再能干,还得有人给他入传,不然就是空忙,这便是文笔上的功夫和厉害。’”

    唐季卿问道,“贤弟,难道右庶子对薛礼的事还有点看法?”

    许昂道,“哼哼,家尊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只要他笔头子动上一动,管叫一个人再有本事、也让他一世碌碌无名,他岂会在乎区区的一个薛礼!”

    唐季卿道,“那么……令尊准备如何写薛礼此次的室韦部之行呢?”

    高峻听得心惊,如果这般明目张胆的文字曲饰真的存在,如果姚丛名说的属实,那么薛礼这次足够载入史册的单骑赴险,便真要让人埋没了!

    许昂说,“家尊对季卿兄的遭遇十分的同情,不得不出手相助。而且他也让我多多与季卿兄、以及卢国公府上的程处立兄多多结交。至于这次的松漠事件,他只须在修传时写一句话,管教姓薛的有苦难言。”

    姚丛名学得绘声绘色,宛如亲临,将许昂的狂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

    高峻也很想知道,这个许敬宗、到底用什么手法来书写这一段史实,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昂对唐季卿道,“哼,只须写‘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

    许昂和唐季卿窃笑不止,唐季卿连声称妙,“这几件事都是事实,怎么让许大人这个文胆如此一编排,便是另一番趣味!”

    薛礼出潼关去松漠都督府,在别人看来的确是旬月无信,而且飞鸽传书回来后,长安也确是派出了使臣。

    但是按上述说法,不由不令人认为,此任薛将军畏行如虎,行动迟缓且毫无建树,直到大唐天子再次追派了使臣出去之后,松漠之乱才解。

    可高峻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薛礼回来之后,曾与高峻对饮,与义弟说起过此行的凶险。

    那时室韦部大丧方过,老首领莫贺弗羞忿离世,连松漠都督窟哥都为室韦部打起了抱不平,室韦本部那些将领们又该是什么心态?

    恐怕都想没缝下蛆、找些出气的由头。

    应对这些极善骑射、弓马娴熟且心存怨气的人物,还真像高峻在朝堂上所说的,去的人既要有千般的武艺,还要有过人的胆识、冷静的头脑。

    但让某人这么一编排,恐怕用不了几代人,几年过后,当不知情者再看到这段讲述,十个人里得有十个会认为,这个薛礼做事畏首畏尾,不能成其大任,使皇帝不得不再派使臣。

    薛礼在月初由长安启程后,带着牧子、赶着上百匹马去松漠,十九日时已将事态平息的消息由飞鸽送回。

    去除信鸽飞行的两至三天,他其实只用了半个来月,这已经不慢了。

    而且室韦部有气不大出的几部首领,一见薛将军居然赶着马群来了,便弄起了恶作剧,将他们豢养的三只猛虎放了出来。而自从大唐这只小小的牧群一入境,它们就从来没有人喂过!

    它们皮毛斑然,獠牙森森,怒吼一声蹿出来,身还未至,而血腥气已令人惊骇莫名!

    有随行的牧子指着远处,差着声儿对薛礼道,“将军,虎!虎!”

    这几只牲畜身形舒展,动作轻盈,行动快如疾风,蹿出枝杈茂密的树丛、跃下一人来高的山石时,脚底下却毫无声息,连薛礼都大吃一惊。

    人喊马嘶、残肢断臂的场面……当然还要有大唐使团四下奔命的狼狈相,都将是薛礼此行不能承负的局面。

    想一想已划入大唐的松漠大都督窟哥在此事前的作派,室韦部的某些人这样做,细想还真算客气的!

    室韦大首领莫贺弗人都气死了,别说伤你几匹马,即便伤了人也算是个意外,三只从密林中蹿出来的老虎可不懂什么礼仪。

第1103章 文墨之能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薛礼眨眼间射出的两支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群刚刚骚动,薛礼的第一支箭就已经射出去了!这支箭正中头一只猛虎的额心,它像条口袋似地扑倒,第二支箭又射中它身后一虎,着箭处也是同样的位置!

    跑在最后的一只虎,脚底下接连被同伴的毙命吓得一连滞了两滞,虽然此时已蹿至马群前头,但它已泄了冲势、转个弯子抹身就跑。

    室韦部前来接洽的人员看到,薛礼第三箭已满满地开弓,随后又放弃了,卸箭入壶,他放过了第三只,任它逃入密林。

    牧子们欢呼起来。

    要应对这个突发局面,高峻认为,此时即便是换上长孙润也不大能行,因为长孙润的箭技灵动有余、而稍逊刚猛。

    这两箭,在一向以射猎为能事的、室韦部众多头领的心幕中,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震撼,高峻不大猜得出。

    但薛礼不久后便在室韦某部的巨笼中看到过一只同样的虎。它看见薛礼走近,便背了耳朵、伏身垂尾地缩到笼角去了。

    ……

    但这个尚书令并未留意的右庶子许敬宗,只凭着文墨之能、口舌之利,躲在背后这么一编排,骁将薛礼居然什么也不是!

    许昂晃着脑袋,对唐季卿说,“可是我要说的这段话还未完结呢!”

    唐季卿问,“怎么,难道还有更精妙的?”

    许昂说,“……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听到这里,高峻知道这段话将自己也绕进去了。

    这个许敬宗是什么神仙!

    这到底是他的原话,还只是他儿子胡乱编排的?

    按理说不能啊,陛下委他专修国史的重事,敢这样瞪着眼玩文字游戏,难道陛下也看不出来?居然还赏他八百匹绢!

    高峻瞪着姚丛名,“不错,你打探的很清楚,这段话的确十分精妙,但他们还说什么了?”

    姚丛名道,“卑职就不大明白精妙在何处。谁知房里的那个‘内人’居然也说妙极。她还说,黔州刺史一向自诩文字功夫老道,著一字可以改命。但与右庶子许大人比较起来,黔州刺史就如同只会背千字文、百家姓的蒙童了。”

    “是哪个内人?”尚书令冷声问道。

    “大人,她就是被判绞刑的、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洇的侧室吕夫人。”

    管家高白感觉,姚丛名进高大人的书房功夫已经不小了,生怕高大人有什么吩咐,便从丫环手中接过刚刚泡好的茶,敲门进来。

    他听到“吕夫人”这最后几个字,就去看高大人,他看到高峻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但只有高白知道,其实尚书令早就生气了,而姚丛名还在那里说。

    他把茶给高大人倒上,又客气地亲自给姚捕头也倒了一杯,姚丛名受庞若惊,在那里欠起身子,与管家致意。

    待高白出去后,尚书令再问,“不知姚捕头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是一位宰相在征求一个捕头的看法,姚丛名再一次受庞若惊,想了一想,回道,“大人,依卑职看,这两个人,当然还有他们背后的许大人,恐怕对尚书令心有成见,大人须早作防范。”

    尚书令示意姚捕头用茶,自己也端茶在手,他一边浅啜、一边点着头道,“你该回答本官的第二个问题了。”

    姚捕头竟然忘了尚书令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了,瞪着眼看高大人。

    “我是说……这么详细的、而又私秘的谈话,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躲在了吕氏的床底下?”

    姚丛名惊讶地道,“高大人,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卑职恰恰就是在吕氏的床底下的。”

    说罢,又赧颜解释道,“那个马洇着实气人,做了王官也不把万年县放在眼中,小人在拘捕吕氏时便说过一定要去捧场……不然也听不到另一段话。”

    “什么话?”

    “小人不敢胡说。”

    “只管讲!”

    “唐季卿对许昂说,谁不知道这个内人以前是黔州刺史府出来的侧室,老子没法尚书令,还没法他老子的侧室?”

    转而又对吕氏说,“今日老子们不开心,你便要同时哄得我们兄弟俩都高兴才行。”那个内人笑着不说话,还给二人沏茶。

    高峻“啪!”地一下将手中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连水带茶泼溅了一地,碎瓷片崩溅到书房的木门上,“笃”地一声扎上去不动。

    他面红耳赤地冲着书房门外高声喊道,“高白!!!”

    姚从名吓得一抖,捏紧了茶盏,好不掉下去失礼。

    他头一次见尚书令动怒,回想起上一次在平康坊南曲中,自己便是被这位管家带人狠削了一顿,也没处去说理。

    看来,这一次又要有好戏看了。

    看尚书令这架势,要不要砸了宜春院?

    管家高白应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高峻冲高白道,“你沏的这是什么茶!重去给老子沏来!”

    高白再度捧了茶壶、小心翼翼地进来时,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已经心满意足了往门外走了。

    高大人夸奖他们姚氏兄弟勇于任事,是非分明。

    不过,姚丛名本以为,尚书令该给他面授些机宜的,比如再去宜春院趴床卧底,因为唐季卿对许昂说,吕氏那里他是要常去光顾的。

    但高大人并未吩咐他什么,不过姚丛名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他想,这个机会也用不着犯多大的险,他一定要再去。

    管家高白侍立在尚书令的身前,等他发话。他知道尚书令方才斥责他茶的事一定只是掩饰,接下来才是真正要说的。

    “你……刚刚从西州回来,本官想知道,大小姐在西州如何?”

    高白道,“高大人,甜甜小姐又长高了,越来越像大姑娘,她与舍鸡两个人陪在崔夫人身边,整天笑声不断。丽容夫人回牧场村时,她还叫七姨娘说说长安这边的事,她还要给谢夫人写信。”

    “嗯,崔夫人呢?如何?”

    高白道,“崔夫人带两个孩子、看管牧场村的产业,另外待诏将军的妻儿也在牧场村,崔夫人也要照顾。丽容夫人抵达后,崔夫人本意让她同住,但丽容执意去了她爹娘在西村的院子。”

    高峻摆摆手,示意高白可以出去了。

    这么说,丽容是住到牧场西村了。

    他又把即将走到门口的高白叫住,对他道,“你给西州去封信,写给我大哥高岷,”

    高白问,“不知要说些什么呢?”

    高峻:“就说牧场西村、旧村要多派人巡视,崔夫人、郭将军的夫人与幼子眼下住在旧村,要照顾好她们的安危……可令热伊汗古丽带些人驻在西村苏殷以前的公事房。”

    高白出来去办这件事,他了解高大人的脾气,一定是在担心丽容,却不大好明说。崔夫人、郭将军的妻子、幼子明明都在旧村,他却要着重再加上个西村。

    其实眼下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这位七夫人丽容。

    人都休出去了,高峻即便有担心她让人欺负,但管的太多了,又难免会有人认为这是做的表面文章,其实地底下藕断丝连。

    那么弄不好就有人问,这是为什么?

    他从高大人的书房出来后,寻思了寻思,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写给牧场旧村高府家丁的,夫人崔氏重去牧场村时,高白曾分派了几名家丁过去。

    他要以管家的名义,简单吩咐他们一下,丽容毕竟是从高府出去的,尽量照看一下,莫让些地痞无赖纠缠。

    这封信没有尚书令什么事,将来有事,也只是管家高白念旧而已。

    而第二封信则是名正言顺地写给西州府,热伊汗古丽此时的身份乃是西州正式的军籍人员,动用她可不是一位管家能做的。

    高白在这封信里才说是高大人的意思,牧场村是尚书令起家的地方,他关心此处的治安当然没有问题。

    而且,尚书令给自己任西州都督的堂兄写信,却让一个管家代笔,而信中就是这么一件不着边际的事,高岷一定也会想一想,其中有什么未说之意的。

    不过高白认为,尚书令不会只从这件事情上引发对丽容的担心,姚丛名所说一事涉及到了朝中的高官、又有关黔州大人的脸面,他绝不会听一听就拉倒的。

    但他相信,接下来要倒霉的就不再是哪个小喽罗了。

    ……

    随后,高白发现,高峻带了三夫人樊莺出府了,两人一直到午后时才回,不知去过哪座府上赴宴。

    晚上时,高大人又让管家高白去了一趟史馆,借来《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在书房研读到半夜。

    冬至后两日上朝,李士看到,至少有两个人好像休息不大好的样子。一个是尚书令、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太子李治还开玩笑地说,“尚书令这两日清闲,是不是府上要照应的人很多啊!”

    高峻道,“殿下,微臣深夜研读武德、贞观实录两部史籍,真是大有收获,而且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唯恐有负陛下及殿下的信任。”

    太子道,“尚书令有话尽管说,让我们大家也有些心得。”

    高峻说,中书省掌军国之政令,佐天子以执大政,天子下行的册书、制书以及旨、敕牒章,均出于中书省,而这样一个中枢机要的部门,正该是汇聚精英文胆的地方。

    太子点头称是,暗道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同为宰辅之门,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权重位尊,三人眼下虽然和睦,但权势上的争竟也必不能免俗。

    但尚书令一上来,大说特说中书省的紧要,倒是不大合乎常情。

    他笑道,“中书令褚大人文思敏捷出口成章,陛下委任他到中书省执常枢密,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寡人认为,确实该给中书令添些帮手了。”

    “这样吧,尚书令方才提到了《贞观实录》和《武德实录》两部史典,这正是寡人的右庶子许敬宗主持编撰的,深得陛下嘉许,自然许大人的文笔也很出众……”

    李治道,“寡人拟提议于陛下,由许敬宗到中书省出任中书侍郎之职,给褚大人为副、助些力气,让中书令有更多的精力钻研大事。”

    尚书令道,“殿下英明!”

    太子说,“但寡人的东宫在人手上就不大够了。寡人想到许大人父子均是文采出众,那么,便让许大人的长子许昂,到寡人宫中任太子舍人罢。”

    英国公李士听过了这么多,居然有点像坠入了五里雾中。

    高峻这是要干什么?

    一上来说什么两本实录,盛赞中书省的重要,然后太子立时就给了许敬宗父子这样大的荣耀。

    而英国公刚刚偷遣着亲信、与许昂、唐季卿二人接触过,他猜测唐季卿、甚至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对尚书令高峻都不会有什么好看法。

    至于这个许敬宗,李士就更有些了解,太子对他的盛誉一点都不失实。十九年皇帝亲征高丽时,在驻跸山下摧毁了贼城、获得大捷。

    恰巧随驾的褚遂良那天有急事外派,不在陛下身边,皇帝便临时授令许敬宗代为起草诏书。

    许敬宗站在皇帝马前一挥而就、起草的诏书词藻文采非常华丽,深受皇帝的赞赏。

    贞观二十一年,许敬宗便被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

    而李士一向以为,褚大人因为与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叔侄关系,正是该与尚书令很亲近的。

    但高峻这么做,岂非惹了褚遂良不快?一山不纳二虎,而且褚遂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不久,因为冰玉潜龙樽一事,鸿胪少卿崔仁师曾带个小吏去过一趟翠微宫。

    此人中正而少谀,你说你去翠微宫一趟,本身还有抖落不干净的、因马洇引出的冰玉潜龙樽一事,那就老老实实地才是最好。

    但崔称卿从翠微宫回来后,偏偏还要作一首《清暑赋》,对皇帝兴建翠微宫一事进行了暗讽。

    偏偏皇帝还就知道了这码事!

    他对崔仁师大加褒奖,不但没有不快,还赐他精绢五十匹,并马上迁其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但在不久前,褚遂良刚刚晋身为中书令,这个倒霉的中书崔侍郎,便因为一件旧事翻了船,已经被免官、发配到龚州去了。

    这是件什么事呢?

第1104章 有一威凤

    大唐二次出讨高丽时,太常卿韦挺负责海运,崔仁师是韦大人的副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二人各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源源不断往军前输送物资。

    皇帝的旨意是:幽、营等州负责军资大部,但天下各州按着份额、也要各负少量。

    各州按着期限,将这些军资运至登州,然后再由韦挺和崔仁师督促着、装船运到前线。

    皇帝让各州共同筹措物资,并非是前线必用,而是意在申明:大唐对外生战,乃是举国共责,而且各州所担的军资数量也不多,意在是个体面。

    不要以为高丽方面的战事,只是东北部寥寥几州的事情。

    只不过,凡事有一利、皆有一弊,这样在举国范围内零零碎碎地筹集,哪有个不耽误!太常卿韦大人也正是这么按着圣旨、一丝不苟做下来的。

    而崔仁师却认为军情紧迫,而那时正是海情不稳的季节,台风多发、巨浪频仍,如若各州输送的物资再有迟廷,肯定会误了军情大事。

    因而这位崔大人自作主张,不再等远处的州县物资,而是以临近州府的租赋充抵军资,都让他直接送到前线去了。

    后来韦挺因为运送军资拖期,被除名为民。而崔仁师则因输送军资及时,由时任的中书舍人升职至鸿胪少卿。

    但褚大人一去中书省,立刻便有人奏报皇帝,说新任的中书崔侍郎在知海运的时候,曾有征夫逃走数十人,而崔仁师隐瞒未报。

    皇帝下令彻查!!

    随即,崔仁师违旨发船一事也就露出来了。

    皇帝大怒,将出任中书侍郎才几天的崔仁师罢了新职,发配到龚州去、做了一名不入流的记帐文吏。

    这件事情从表面看,是崔仁师旧过偶然暴露,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褚大人到中书省之后便被立刻翻腾出来?

    兵部侍郎李士再一次了解了褚遂良,此人嫉贤妒能,看来是假不了的,以前在侯君集犯事时,这个姓褚的便冲在前面,添油加醋唯恐其不倒。

    前不久太子中庶子刘洎倒掉,有风闻说也与褚遂良有关。

    这次,崔仁师在中书省连座位都没焐热就滚蛋了,能说与褚遂良无关?

    李士暗道,褚遂良志不在小啊。

    中书令是皇帝近臣不假,但将来的皇帝必是太子无疑,他打压太子身边的近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英国公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峻,他猛然电光火石地想到,尚书令高峻突然说到什么《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绝不是说说而已!

    出自于太子身边、以右庶子身份进入中书省、到褚遂良身边做副职的许敬宗,同样也是以文采著称于官场,那么他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高峻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窥到了其中的微妙?

    李士派出去的亲信回来后,已经向他禀报了唐季卿、许昂的近日动向,不见这两个家伙拿枪执杖寻高峻的晦气,而是去了宜春院。

    真是有出息的可以了!

    但宜春院那名姓吕的“内人”,因为与黔州刺史高审行的一段关联,用她的这个身份来羞辱尚书令,不得不说太阴狠、太给力,但也太容易招致高峻的猛烈反击了。

    脉路仿佛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李士看此时的高峻不露声色,但已经像一个包藏祸心的、手法纯熟悉的猎夫,七拐八拐地布好了机关,正等着许敬宗上门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英国公比谁都懂,他总该以个什么办法提醒一下许大人。

    一念刚至,尚书令的目光便瞧到他身上来,他目光平和,脸上挂着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又让李士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

    他怎么去与许敬宗说这件事?

    让许敬宗小心一点穿什引线、令其一步跨入到中书省、出任机要大员的高峻?还是让他小心一点心怀不鬼、惯常背后下黑手的顶头上司、中书令褚大人?

    这么一寻思,英国公就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这会使自己更明确地、站在同尚书令敌对的立场上去,许敬宗又会怎么看自己?

    再说,高峻真舍得为了私忿,便不惜祭出褚大人、让他再一次、为了谋算将来政坛上的对手而绞尽脑汁?

    褚大人总得想个理由吧?理由是什么?

    英国公相信,尚书令绝不是普通的人精,这样简单单地、就拿一位与永宁坊极有渊缘的中书令作投枪使用,绝对不会是他的选项!

    尚书令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瞥,仿佛一点不落地、将李士这番心思一网捞走了。

    英国公暗道,我还是不吱声为好,难道吃得亏还小?

    刚刚发生在福王李元婴身上的事,已经让李士后悔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真不该带着李志恩跑到李元婴的府上去,如果这件事再发展一步半步,自己能不能躲在幕后、会不会被牵扯出来都说不准了。

    那么,他还是满怀怜悯地看着许敬宗父子的下场吧,反正功夫多的是,自己又何必急于在这一时跳出来。

    他真要点拨一下许敬宗,有的是时间。

    而且弄得好的话,还真能看到高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笑话。英国公暗暗挺直了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高峻此举的高明之处,居然是没说一句“举荐”的话,便将许敬宗推了出来,而话都是太子李治说的。

    尚书令说过的唯一的、也是与许敬宗有关的,就是那两本《实录》。

    但李士想,如果这是个阴谋的话,那高峻也太七拐八拐了,胜于精密且隐晦,但失于时效。

    向来与人报怨,讲究的是现世报,这样才出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那也是当时没什么办法的托辞罢了。

    高峻这样放置了一道曲折折的绊索,虽然不着声色,但一只兔子跳过去也可能触废了机关,从而让他真正想要的猎物逃脱。

    到那个时候,恐怕真正笑到最后的就是许敬宗父子了,不但许敬宗进了中书省,许家大公子许昂,也子承父位进入了太子东宫。

    再是这道借刀杀人之计再让褚大人也识破了,那么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两位主官就也有嫌隙了高峻的鼻子还不得气歪了!

    此时李治又问,“不知赵国公对寡人这个提议有什么补充?”

    长孙无忌这些日子真是心力交萃,堂堂的一品上公,居然给他的老儿子长孙润打起短工来!

    疲劳,却快乐着!

    长孙润从尚书令的手里接了任务,要建五座中牧,众多的人事选派就先是一件头等大事。

    高峻自己不动脑筋,一骨脑的都压到了马部郎中的身上,马部郎中也有他自个的办法,就是去压他老子。

    长孙无忌的任务就是仔细挑选出人员来,给么子作参考。

    这是长孙润在长安官场大露头角的机遇,营州野牧、海上射贼,已让长孙润大大的露了脸,有时候赵国公都不大相信,这些事居然出自么子之手,但又都是真的。

    这是中书令和长孙润共同负责的大事,赵国公岂有不认真对待的道理?

    他深知,这也是个巩固关陇方面力量的大好机会,将来,经长孙润提名、而出任各个中牧官员的人,岂不对么子感恩戴德?

    但另一方面,赵国公觉得也不能太过分,自高峻到长安之后,江夏王李道宗对自己所表达的善意显而易见。

    他在五座中牧的主管人选建议中,专门挑出两个名额,给了山东一派,并授意长孙润专门拿着、去请教江夏王的意思,以示后辈办事稳妥。

    这也是很明显的示好之意,因为李道宗对长孙润大为赞赏。

    有一次在候朝时,江夏李王爷当着众臣和赵国公的面,很真诚地夸奖了马部郎中。

    江夏王与高峻的交情也同样不浅,长孙无忌只给自己的人留了两席。

    另一个中牧牧监的名额,赵国公打算给个既不属关陇、又不属山东派李道宗的人,但他同样会归到么子的旗下,这样就周全了。

    五牧的各位大牧监定下后,事不算完,他们底下的副职,更要有一大批人员去填实。

    已有几位知交偷偷地携重礼、到赵国公府来拜访。他们的言辞和来访的借口各异,但目的一样,委婉地托付赵国公,让他在恰当的时候给马部郎中推荐一下自己的人。

    这回也就明白,赵国公因为什么累了。

    昨天未朝,尚书令高峻带着樊夫人到赵国公府上拜望,长孙无忌十分高兴,简直是大排宴宴,四位夫人全都出来作陪。

    席间,长孙大人特别提到,牧场人选之事不能只让马部郎中一个人来做,他太年轻了,总得总牧监亲自过问才行。

    高峻不接赵国公的茬儿,净说些闲话,那就是不改初衷、一切都放手让长孙润去做,赵国公把心就放下了。

    高峻一边喝着酒,一边也说到了这两部《实录》,此时他又在朝堂上提出来,赵国公以为他是真看进去了,也没多想。

    不过对许敬宗这个人,长孙大人真不看好。

    许敬宗贪图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的丰厚财物,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钱九陇的出身是皇家的奴隶,这也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嘛。

    但钱九陇的年纪比许敬宗都大了七八岁,做许敬宗的大哥都行了,这就太为人不耻了。不知道他们是翁婿的,还以为许敬宗的五叔叔上府了。

    而且许敬宗好色无度、又治家无方。

    据说此人在自己的田庄里,建造奢华的飞楼七十余间,让妓女们赤身在上面骑马而走,而许大人以此为戏乐。

    赵国公以为,尚书令高峻只是无意中提及了两部《实录》,但一下子竟然让许氏父子都得了好处,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他此时不便再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见太子问到自己,长孙无忌回道,“殿下所议,臣没有不同看法,细想褚大人得此良助,一定在偷着乐吧?”

    褚遂良虽有不乐,也没什么理由说不让许敬宗去。

    凡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将来都是他有力对手,高峻刚刚提到了两部《实录》,李治立码就把他的右庶子提拔上来,这便是褚大人深为忌惮的。

    皇帝一年老于一年,天下早晚是李治的。

    那么东宫的什么太子中庶子、太子左庶子、太子右庶子,还真够让褚大人烦心的。

    褚遂良以为从各方面讲,高峻都不大可能主张让许敬宗到中书省来,因为他刚才还郑重地、在太子和群臣的面前、申明过中书省的重要地位。

    褚大人微有醋意地回道,“下官能得许大人相助,那么也可以多腾出些功夫照看一下如夫人、甚至还能在郊外钓钓鱼、或者看一看艺妓骑马了!”

    他说得轻松,还有些玩笑的意味,但能听懂言外之意的人却不多。

    李士听了,也微微笑了笑,以为只有他自己窥破了机关。

    许昂的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婢女很有姿色,许敬宗宠爱她、让她做了继室,托姓“虞”。而有传言说,许昂与这个虞氏的关系并不清楚。

    大事已定,太子再转向了尚书令,“不知高大人夜读《武德》、《贞观》两部实录,有些什么体会?”

    尚书令想了想,说道,“臣略输文采,因而对有文采的人一向是极为敬重的,两部实录文采斐然,自不必说,但微臣最为崇拜的,却是其中所收录的一篇皇帝陛下的诗稿。”

    “皇帝的文采恢弘如其胸襟,一般人有文采也作不出的,”太子道,“不知高大人看到的是哪一首?”

    “殿下,微臣看到的,是陛下写了出来、赐给尉迟国公的《威凤赋》!此赋对仗如同列阵、齐整而无隙,气势宛若涛涛海浪、绵延不绝,臣一边读、一边禁不住拍案叫绝!非背诵纯熟而不能入寐!”

    说罢,不顾太子、长孙无忌、褚大人的惊讶神情,尚书令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将这篇《威凤赋》背诵出来: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街而远翔……”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心说高峻啊高峻,昨天你入府来时,我还曾对你提到过这篇赋的,居然又跑到这里来背!

第1105章 眨眼之间

    太子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数次要插话阻止,但是尚书令一点都不容机会,一口气地将这篇赋背诵下去:

    “蓄情宵影,结志晨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霜残绮翼,露点红衣!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宰!”

    褚遂良、李士、江夏王等人,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说尚书令还是年轻啊,居然连皇帝的一篇赋也弄错!

    而在殿阶之下,刚刚还承受了意外之喜的原太子右庶子、马上便可接状上任的中书侍郎许敬宗,听得魂飞魄散,两腿一阵阵的打颤!

    他恨不得将尚书令的脖子掐住、好让他闭嘴。

    但尚书令的记性真不是盖的,此时仍在抑扬顿错地背下去:

    “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而祸散,托英才而福延……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借贤德之流庆。毕万世而芳传。”

    这篇《威风赋》共六十句,其中四字一句的有十四句、六字一句的四十六句,共三百三十二字,尚书令一字不落地将它当众背诵出来,这才住口。

    这是一篇经典的赋,对仗工整、含义深远。

    皇帝通过此赋,采用比喻的写法,追思建立王业的艰难,表现了对辅助他建国的功臣,是一副永志不忘的感激之情。

    尤其是“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一联,其意清楚且明确。

    说的是:朕本来已经打算束手待毙了,根本不敢想再有什么飞跃,但“幸赖君子”,让朕可以依赖、可以凭恃,并主宰了天下。

    到底是谁,在皇帝的大业中发挥过如此重大的作用?

    李治终于抓到了功夫,笑道,“尚书令仅凭昨天一晚的功夫,便能背诵得这般一字不差,真是难得!”

    尚书令回道,“微臣写虽不能写,但自认为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差一字、臣敢吃了文稿,重新来过!”

    太子道,“可是尚书令,你真有一处是记错了!”

    褚大人也笑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但殿下也没说错啊!”

    江夏王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褚大人已听出来哪里错了,他不想再添什么话、令高峻难堪。

    高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有些红地替自己分辨道,“列位大人,本官别处有错尚有可能,但若说过目不忘,却真不是吹牛的!”

    尚书令看看堂上众人,有的摇头而笑、有的欲言又止,便发狠道,

    “今天本官把话放在这里,有关此赋的方面,我若真错了,便当着殿下的面,给挑出错的每位大人磕三个响头!”

    赵国公摇着手道,“尚书令,你且消消火,不必认真的。再说,我们哪好意思受尚书令的三个响头呢!”

    高峻坚持道,“怎么能不认真呢?陛下所赋诗篇,又是出自《贞观实录》这样严谨的史料,谁有错、谁便是不尊重,我岂能不认真!”

    太子笑道,“尚书令,还是收回方才的话吧,谁也没说高大人你背诵的这篇《威凤赋》有错处。”

    赵国公、江夏王等两三位重臣,皆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在那里附和,“对,对,尚书令背的此赋确实没错!”

    但高峻已看出人们的意思,不服气地伸手入怀,居然将那本《贞观实录》从怀中掏出,飞快地翻到了某页,用手拍打着书面道,“本官有错,一人三个响头!”

    说着,尚书令走至中书令褚大人的跟前,将书塞予他道,“这可是从修真坊史馆借来的,褚大人你替我看看,哪里有错?!”

    褚遂良接过书来,未看,先低声对高峻道,“尚书令,赋背的无错,但去向却错了……你不要再提的好。”

    他说着,再将嘴巴贴到高峻的耳朵上,低声道,“本官知道,这篇《威凤赋》,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坚辞司空之职,陛下特意作出来赐予赵国公的!除了他,没人有资格享受这等的荣宠!”

    高峻听了一点都不惊讶,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动静,拿鼻子冲褚大人轻哼了一声,然后书也不要了,已经举步回去。

    褚遂良诧异,低头往书中看去,不禁吃惊道,“太子殿下!尚书令一点毛病都没有,是此书错了!”

    因为在史馆中借阅来的那本《贞观实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贞观皇帝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作《威凤赋》以赐尉迟敬德……”

    以高峻的年纪,根本不会经历这件事,他了解此事的渠道只能是这本《贞观实录》。

    书是错的,怎么能够怪到高峻的身上呢?

    上至太子、下至长孙大人、江夏王爷听了褚大人的话,都一一传看那本许敬宗所撰的《贞观实录》。

    李士也看了一下,上边真就是这么写的。

    他扭回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下边的许敬宗,发现他面色蜡黄,额头见汗,身子微微晃动。

    许敬宗并未看到书,也没有听到褚大人同高峻嘀咕,那么这处重大的纰漏之处,多半是他有意为之了。

    就算当初是无心之失,也是他发现错误后未能更正,而是隐匿下来了。

    史实、史实,辞藻再华丽,弄出这样大的失真也真够人一看的,而且这还不是时间多么久远的事,就发生在贞观一朝。

    许敬宗九成九的不能再去中书省出任侍郎了,太子刚刚提议升他的职,就因为高峻背诵了一篇赋,揭出来这么大的毛病。

    太子的右庶子出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李治的脸面也不好看,许敬宗这个太子右庶子的职位还能不能再做回去,都得另说。

    李士想,高峻完全是一副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直到片刻之前,自己都认为是高峻错了。

    他刚才还腹诽高峻的套路下得有些长远了,拿定了主意要在以后看他的笑话。

    但眨眼之间,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这简直快得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褚遂良心里说,“我说从我莺侄女那里讲,高峻不大可能拉一个许敬宗、到中书省来给自己添乱的,原来是这个样子!”

    高峻那轻轻一哼,已让褚大人知道,今天的事,尚书令并非无意为之。

    褚遂良想,那么东宫就又有一个什么庶子不行了。

    看来高峻就是强过自己很多,自己谋倒中庶子刘洎时还大费周折,而高峻只凭背诵一篇皇帝的赋,没事人一样,许敬宗的魂儿都丢了!

    谁都知道许敬宗将女儿嫁给个老头子的事,也都知道他的一个儿子娶了尉迟敬德的孙女。

    但他许敬宗可真敢干,敢拿不久以前的这件露脸的大事,从赵国公长孙无忌的脸上揭下来,一甩手贴到尉迟敬德的脸上去!

    他也……也不知道缓一缓,以为谁都不看史?不知道尚书令高峻这个好学的人来中枢了?

    褚遂良往对面一看,六十三岁的尉迟恭今天居然也上朝来了。

    这人在贞观十一年即获得了鄂国公封号,晚年信奉方术,常常闭门不出,自已个搞些炼丹的爱好,而且乐此不疲。

    贞观十七年时,鄂国公上本请求养老,皇帝已给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尊贵身份,他是可以不上朝的。

    贞观十八年时,时任天山牧总牧监的高峻到长安时,曾专程拜访过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两位国公。

    尉迟恭第一面时就与高峻相当的投缘,也不顾二人之间年龄的差异,坚持称他作“老兄弟”。

    这次,高峻荣任尚书令以后,因为公务繁忙,还真没抽出功夫去尉迟府上看望。

    尉迟恭想,你不来看我,我去看你也成!

    高峻入主兵部,只凭借着刚刚组建的龙兴牧场,便在千里之外捉拿了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将他押解到长安来发落,鄂国公对此也不时称奇。

    他早就有打算到朝堂上来看看、见一见高峻。

    恰好这两天炼丹也没什么进展,他就突然冒上来了。

    这人年轻时勇冠三军,但脾气也大。

    有一次,李道宗在皇帝赐宴群臣时讲了个什么笑话,不知怎么惹到了尉迟恭,被这个大黑脸当众一拳打了个乌眼青,李道宗屁都没敢放一个。

    而皇帝居然也不追究,只是在中间和稀泥,而对尉迟恭,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

    尉迟恭也看过了高峻掏出来的这本书,气得胡子都飞扬起来了。

    心说老子的功劳不算小了,也不想同赵国公攀比什么,岂会用得着你姓许的给老子东偷、西盗的贴金!

    谁知道别人怎么想这件事!

    今天揭露出来,八成都会有人想,这是他尉迟恭借助和许敬宗的亲戚关系、两下里偷偷谋划了要这么做的!

    这份亲戚真他娘的耻辱!

    尉迟恭眼睛一眯,十分难看地皱了脸,对站在不远处的许敬宗招招手、极力压着声音、和蔼地对他说道:

    “小匝你过来,叔公有话对你讲。”

    尉迟恭今年六十三岁,而许敬宗五十六,两人之间只差着七岁。

    但尉迟恭的孙女是许敬宗的儿媳,他在盛怒之下,当众称呼太子右庶子作小子,虽有不雅但也没错,自称叔公也称得上。

    许敬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地捱到鄂国公近前的,还没站稳呢,尉迟恭的一大脚便踹了过来,

    “我日你娘!怎么摊上你这么份亲戚!”

    许敬宗当时仰着就滚出去了,鞋也甩出去一只,感觉大老黑并不打算完,因为随后,又几声步履沉重地追着他过来了。

    许敬宗差着声调儿,叫道,“殿下救我!”

    随后痛彻骨髓的几脚又接连地落在他身上,许敬宗感觉着自己的胯骨轴都散了,再被一股大力当胸揪住,身子飞也似地腾空被抛出去、重重地砸回地面,“殿下救我”他喊道。

    太子侧了身子、皱着眉头不语。

    他真不大敢发话制止尉迟恭,但就任他这么当廷撒气玩,一是许敬宗就废了,二是这也太不严肃。

    这成什么了?扁人扁到了金殿上来!

    父皇在场若是不加理会,那是父皇有个资历在,也没人说皇帝压不住阵,真要喝止的话这个大黑脸也听。

    可是万一自己喝止不住,接下来就没法收拾了。

    而别人哪敢上前!李道宗吃过尉迟恭的亏,而长孙无忌有那个资历,但他没那个力气。

    再说,尉迟恭突然发狠,起因就与赵国公有关,长孙大人上去没准事情更大发!

    万一鄂国公真真假假地、再给他来上一下子,长孙无忌吃了闷亏也没处讲理了。

    高峻心里暗暗地数着,估计着这几脚已经差不多了,再看看太子的脸色,也还没到十分难看的地步,便几步跳上去,一把抱住鄂国公,

    “国公、息怒!都是晚辈非要背《威凤赋》,不然也没有这一段!”

    鄂国公气未消、还要再下手打,但他在高峻的怀里挣了几挣,也没有腾出手来,这才气呼呼地停下道,

    “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是看在孙女的脸面、早就狠揍他!老子的威名是打出来的,还用他来鸡鸣狗盗地替老夫贴金!”

    尚书令这才放开手说道,“国公再要不饶,便是责怪高峻方才卖弄了!”

    鄂国公吁着气道,“老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老夫还要感谢你呢,不然,这、这要传之后世,说老子窃了赵国公的荣耀,要让人怎么贬损老子的威名!”

    贞观皇帝同尉迟恭的关系也算一个铁了,皇帝都曾想将自己的一个女儿许配给尉迟恭,但鄂国公以自己年纪太老、公主的年纪与自己不般配、而坚决地拒绝了。

    他所说的看许敬宗不顺眼,指的就是这人贪财嫁女、将女儿许给了比他都大的钱九陇,许敬宗真还做得出来!

    太子李治见高峻上手止住尉迟恭,暗暗吁了一口气,也是皱了脸看了看地下的许敬宗,对鄂国公说道,

    “国公脾气还这么大,万一气个好歹,让我怎么与父皇交待!”

    这就是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对这场闹剧的不满。

    但更多的,则是提示一下尉迟恭不同常人的身份,那么他刚才对许敬宗的大打出手,又是个不了了之了。

    有人上去,搀扶着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站起来,尉迟恭斜着眼睛、狠狠盯了他一下子,对中书令说,

    “褚大人,你给老子好好查一查,看这小匝还有什么地方写的驴唇不对马嘴!敢再出一个错处,老子借今天上殿的机会,便再狠削他!”

第1106章 好好查查

    对着一位中书令口称老子,这也真没谁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褚遂良虽有不满也不敢表示出来,但对这个差一点跑到自己手底下的太子右庶子,他就没必要客气了。

    他摇着头,看着手中那本《贞观实录》,咂着嘴道,“国公!按理说本官真不该再火上添油惹你不快,与右庶子之间也没什么过节!”

    “褚大人你讲!”鄂国公说着又挽袖子。

    高峻道,“国公,褚大人要说的话、也是为着史实,而无关其他,你不许再动粗了!”

    尉迟恭抱了抱拳,对尚书令道,“能抱住老夫、让老夫动也不能动的,还真他娘少见。那好,既然你发了话,老夫不再为难这小匝!”

    褚遂良这才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居然又指出了其中一段错误:

    白州人庞孝泰是个平庸之辈,曾率兵跟随皇帝出征高丽,对此,跟随陛下出征的褚大人不会不知道。

    因为连高丽人都知道此人的不堪、曾经卖了个破绽、便将庞部杀得溃不成军,这几乎算得上是唐军同高丽战事中仅有的大败绩了。

    但在《贞观实录》中,褚大人只是用眼扫过几页,便看出了不实之处。

    《实录》上记载着:庞将军孝泰,某年某月与高丽战,屡次打败贼众,斩杀俘获敌贼数万人,汉将中骁勇强健者也。

    谁都不能说褚大人鸡蛋里挑骨头,再说,方才金殿上乱成了那样,鬼哭狼嚎的,褚大人也一心不得二用,怎么这么轻松地、眨眼间就挑出这么大的一根骨头来?

    只能说明这本《贞观实录》的荒谬之处有些多了。

    一个但凡随天子出讨过高丽的人,都知道这位窝囊将领庞孝泰,却被许敬宗写成这个骁勇样子,这不是一般性的失误,而是故意!

    兴许是已答应过尚书令不再动粗,尉迟恭很少见地没再动手,而是十分厌恶地看了看许敬宗,重重地哼了一下。

    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十分“善战”的庞大将军,鄂国公觉得好受了点,此书的错误越多,越是许敬宗一人的毛病,他对褚遂良道,

    “褚大人你再看,还有没有错处!”

    太子寻思,毕竟许敬宗因为此书已受过皇帝的奖赏,毛病挑得越多,越表明《贞观实录》成书后,连皇帝都没有仔细看过。

    他抬手制止褚遂良,说道:“褚大人不必了,寡人命你再仔细地、从头至尾地详审此书,将不实之处都要找出来。”

    许敬宗眼巴巴地看着太子,此时有点无地自容,不知李治要如何说到自己。

    太子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右庶子许敬宗,说道,“你真是荒谬得可以!那个庞孝泰,连寡人从未去过高丽都知道他,你居然也敢写成这个样子!”

    许敬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又道,“父皇令你修史,而你就是这样对待陛下的信任!右庶子也不必做了,回你府上去编故事吧!”

    “殿下!”许敬宗涕泪俱下,跪倒在地。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褚遂良真的又找出了不止一个的失实之处,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但许敬宗在眨眼之间,便从未来的中书侍郎回家抱孩子去了,褚遂良不打算在这儿再讲了。

    中书省有两个正四品上阶的侍郎员额,但一直只有一人在任,这人便是高峻升任了兵部尚书之后、刚刚从宗正少卿升上来的樊伯山。

    褚大人从樊莺和高峻这里,一向与樊伯山亲近,两人又一同去崖州赈济过兔灾。

    这时两人又同入中书省,一个为中书令、另一个为侍郎,两人至少在现阶段互不相疑,搭档做得滴水不漏,褚大人极为满意。

    可以这么说,就算樊大人真的跑到自己的头上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但以樊大人的为人,又有永宁坊高府的关系在,褚遂良坚信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

    但许敬宗……算哪根葱!

    就凭姓许的这般指鹿为马的德性,若非高峻背一篇《威凤赋》,居然也差一点也跑到中书省来。

    太子不看许敬宗,而是朝向鄂国公、对许敬宗说道,“你还是莫求寡人,这些罔顾事实之处,也不知你收了多少的好处!寡人自然要禀明陛下彻查。但今日你到底能不能下殿,全在鄂国公!”

    尉迟恭喝道,“小匝,老夫方才已听尚书令讲过,谁能挑出他一个错处,他便要给谁磕三个响头!”

    许敬宗听了面如死灰,去看高峻,却见他喜怒不形于色,正在注意听鄂国公说话。

    国公说道,“若非尚书令揣了这本破书来,你倒想想这三个响头他要不要磕?也好!也罢!连尚书令都有这样的气魄,你又为什么不行!”

    许敬宗蹭过去,往尚书令的脚下一跪,哭丧着脸“邦邦邦”磕了三响头,开口道,“高大人,老夫……”

    尉迟恭喝道,“你比老夫还差着一辈,尚书令又是老夫的老兄弟,你凭什么称老?”

    许敬宗暗道,这就是要让我当众对这个年轻人口称老叔了!但我的脸往哪儿放?

    但尚书令道,“许大人你可是磕错了,毛病也不是本官挑出来的,再说本官只是背下来这篇赋,哪知陛下将这篇赋赐给了谁!”

    许敬宗在心里吼道,“你怎么不早说!!”但也只好再到了褚大人的跟前,再磕。

    褚遂良挺着胸脯子,心说就你这怂样,也敢往中书省来混!就算再文采斐然也不成。于是教训道,

    “许大人你快些起来吧,陛下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陛下让你修史,本意是给了你发挥所长的机会!可你空有文采,却有负陛下信任,将本朝之史都修成了这副乱样子,那么《武德实录》也真令人不放心了!”

    许敬宗无地自容,只能听着。

    褚大人再教训道,“本官一向认为,文以载道,而不是拿来文过饰非、按着自己的好恶颠倒黑白,这样的史书要让后世人怎么看、怎么借鉴?!”

    高峻暗笑,褚遂良这几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说的和蔼、但句句剜心,摆明了要让许敬宗挨了拳脚、再给他的人品定个性。

    许敬宗一点招架之力都不会有,只能面红耳赤地听着。

    中书令再道,“你我同殿为官,老夫不好多说什么,唉!只是尚书令险些因你而屈尊,真是荒谬的很呀!”

    太子不想再纠缠于此事,说道,“许敬宗,中书令之言句句至理,依寡人看……你还是回府去闭门思过,拿着史书编谎,再有文采、也都不如个鲁直之人!”

    许敬宗此时万念俱灰,如蛇被打了七寸,连挺一挺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太子最后与尚书令说,东宫右庶子之位,看来要重新选人时,许敬宗看了高峻一眼。

    此人目光明澈,令人望之胆寒,今天一上来,自己都以为高峻的开篇恰是为自己提供了一次绝好的升迁机会。

    但他只是背了一篇皇帝的《威凤赋》,一句与自己有关的话都未提,便将自己像荡秋千一样,一下子荡到了离着中书侍郎那么近,又一下子,连太子右庶子也荡没了。

    是自己太小瞧他了!对这个年轻人,自己本不该如此轻视的。

    看看高峻一路升上来的轨迹,天南地北、里里外外的,真的没有一次不是凭借了真本事。

    而这次,他又以根本不能防范的手段掀翻了自己。

    他回忆自从高峻到长安后自己的所言所行,其实对高峻还是颇为忌惮,并未有过什么不恭敬的言论涉及到他。

    但令自己有今日惨败,画龙点睛之笔正是出自高峻。

    尚书令的字了草到什么程度,官场上几乎人人皆知,但今天干掉自己的这篇一波三折的文章,最是鬼神莫测的,恰在开篇。

    反正太子也令自己回家自省去了,许敬宗知道自省来、自省去,也不大可能再回东宫右庶子的职位上去了。

    直到昨天,自己还在携技自狂,与长子许昂说,人若握实了笔杆子,便宛若判官一般。

    但判官只叛人生死,可他却能给一个活人盖棺定论、让人生不如死。

    真是物极必反!今天,生不如死的变成了自己。

    在仓皇离殿时,无欲则刚的许敬宗,忽然对着高峻深深一躬,说道:

    “高大人,老夫佩服之至!”说罢举步要走。

    但尚书令忽然将他叫住,对他道,“许大人,本官没什么文采,你佩服本官什么?今日本官上殿来,本想举荐你到中书省的,谁知……”

    他叹了口气说,“一笔一画可以歪斜,但一言一行务须端正!不然,不消说什么匡扶社稷、造福于民,只怕连自已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会成为一棵歪梁!”

    许敬宗吃惊地看向了尚书令,不知他指的什么。

    高峻道,“说得对与不对要请许大人体谅,本官今天也算是深有所感,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许敬宗惊问,“什么事?”

    所有人都听到了尚书令的话,一齐看向这边来、用意去听。

    高峻道,“昨天,有某县捕役说……在宜春院,许大人府上公子许昂,拉着另一位官场失意的子弟,两人一同去江安王府前骑曹参军马洇的遗孀处,信口雌黄,编排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刚刚的室韦部之行,可有此事?”

    许敬宗闻听,像让人抽动了提绳的木偶,一下子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礼部尚书唐俭。

    他大声问道,“高大人!如此捕风捉影的话怎可相信?是谁说的?你可敢说出这捕役是哪个!”

    高峻笑道,“有则改之,你急甚么!再说本官只是说了一件听闻,话还未完,你怎么断定就是捕风捉影?”

    许敬宗张口结舌,一时怔在那里,自己的急切辩白,不恰好说明对此事是知情的?

    尉迟恭大声道,“高大人你说说看,这个不成气候的玩艺儿,到底说过什么对薛将军不恭敬的话!他居然敢去宜春院!还二人同去!!”

    高峻道,“幸好长安城的捕役多也不多,而本官不怕让他来对证,不过,似乎也有办法不必叫他来!”

    许敬宗不信,满腹狐疑地看着对方。

    “以许大人热衷于编造史料的习惯……与爱好,是不是有关薛将军的室韦之行、要如何写入史册,早已被你打好了底稿?若封禁你日常修撰史籍的手稿,你以为如何……”

    尚书令一边说、一边观察许敬宗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一点一点地、变得面无人色,直至眼露惊恐,于是哼道:

    “难道本官证明什么事,还要麻烦什么捕役!”

    许敬宗听了,颓然低头不语。他后悔,自己走就走吧,最后非要来一句惹他做甚么!

    这样一来,就连儿子许昂这个太子舍人也搭上了。

    身为一个年轻官员,许昂去宜春院消遣,其实也不违制,但这总是个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话题,尤其还当着鄂国公的面。

    鄂国公的孙女嫁到了许家,老头子要怎么想?

    昨天许昂回府,曾同父亲说到过与唐季卿的对话,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确实说到过薛礼,但许昂没说他与唐季卿是在哪里说这番话的。

    许敬宗惊愕于尚书令这么快便得知了全部的内容,但这么隐秘的谈话,本不该有什么捕役听到。

    莫非是马洇家的那个犯妇报的信?

    太子道,“来人,立刻去原右庶子的官署、以及许府中,封存所有许敬宗近日的成文、底稿或是涂鸦,寡人只要与薛将军室韦之行有关的部分!”

    许敬宗先被尉迟恭狠扁,但那只算**上的,而此时就是精神上的绝望。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太子发话,此事没有多难,众人还未等到完全的心焦,去的人便已经持了所获、回金殿上复命了。

    李治拿了递上来的几页手稿,正是许敬宗的笔迹,上边有段话写道:

    “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使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以太子的头脑,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呢。

    薛仁贵先获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之职,然后再带人去的松漠。

    但让许敬宗这么简单地、将几件属实的环节再变了一下述说的次序,便成了仁贵无功,功劳都是在天子遣使之后取得的。而薛礼却仍然凭借着尚书令的举荐而获得了升职。

    李治脾气再好也有些怒不可遏,将手中的文稿隔了书案掷于阶下,对许敬宗喝道,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东宫简直都以你为耻了!”

第1107章 以其为耻

    (今日三更)

    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只是到永宁坊高府跑了一趟、说了说宜春院的听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人物往宰相府贴近乎的自然举动,根本不知道因此就在朝堂上掀起了一股狂风,几乎席卷了几个部门的高官。

    所有人事变动的决定都是太子散朝后赶往翠微宫、向皇帝回禀后由皇帝陛下亲自确定的。

    首先一个确定下来离任的不是许敬宗,而是礼部尚书唐俭。他在散朝之后便递交了回家养老的辞呈。

    唐俭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早有退隐的打算。

    而自上一次他老兄弟唐季卿在幽州牧场顶撞过兵部尚书之后,唐俭的这个念头就悄悄地破土发芽儿了。

    这一次,唐俭本以为是在看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热闹,谁知许敬宗临了临了,又招惹着尚书令提到了宜春院。

    许敬宗在大殿上飞快递向唐俭的惊鸿一瞥,有求助的意味,也有下意识的味道,但唐俭什么都明白了。

    尚书令没提到唐季卿,他只说了“另一位官场失意的子弟”,这已经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但许敬宗的一瞥已经将唐俭惊了一身冷汗。

    兄弟唐季卿的确从警县回长安来了,说是有公务,唐俭当时也未在意,谁知唐季卿竟然与许昂混到宜春院去了。

    礼部尚书对太子右庶子许敬宗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在今天之前,唐俭听说兄弟唐季卿与许府大公子结交在一处,他也许不会觉得哪里不好,兴许支持的意思还会稍稍大过反对。

    因为许敬宗是太子右庶子,许府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实力门庭。

    但过了今日就不同了,许敬宗被皇帝陛下的一篇《威凤赋》压倒在地,看来一点翻身的可能都不会有。

    唐俭向来以申国公高俭为榜样,谨慎而自敛,有道是物以类聚,自己的老兄弟居然与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许府联系在一起。

    不但混在了一起,还混去了宜春院!

    不必人家挑明,身为礼部尚书的莒国公唐俭,就已经感觉到这是奇耻大辱了。

    莒国公想,我还是趁早脚底抹油退吧,退了的话,唐府之前的功劳也就定格在这里。再晚几天,这点老本说不定都让他们败祸光了。

    谁说唐季卿这些日子接连做出的臭事,不是自己身上的光芒给他造成了错觉?

    与其让他们躺在自己的功劳薄上胡作,真不如在这份荣耀上急流勇退,也好让唐府这些后辈们收敛一点。

    那么以后,这些崽子们万一再捅出什么娄子,他莒国公尚可将昔日的这份功劳、拿到陛下那里去求些同情。

    还有那位江安王府原骑曹参军马洇的遗孀,唐俭早就知道这个吕氏的前身份。她是黔州现刺史高审行曾经的侧室,因为赛马时逾制穿宫的过失、而被休出门去了。

    尚书令高峻在朝堂上,虽然只用一句话带过了这个吕氏,但唐俭猜测,这才是这场大变局的最隐晦的原因。

    吕氏就算是一摊臭粪,那也是黔州刺史府抛出来的,高审行是尚书令的老子,偏偏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去戏狎她,然后再有狂言流出,高峻不收拾几个人那不怪了!

    新任的尚书令就是个异数,高峻从西州出道之后一路攀升,他的那些胜绩无人能比。

    任何一件摆出来,唐俭认为彼时彼景,要是放在自己的身上都是个必败!

    而自己的这份功劳与高峻比起来,也只是个占先之利,假使高峻出现在贞观皇帝创业初期,与这些国公郡王们站在一起,他的光芒同样会盖过许多人,那么还有没有这个莒国公都得两说着。

    就这么,莒国公唐俭递了辞呈。

    皇帝问太子,“唐俭退了,尚书令可有礼部尚书的接替人选?”

    太子摇头,“高峻说,他到长安不久,对谁能胜任此职不拿意见。”

    这就是说谁去都行了,皇帝又是一阵点头。

    高峻让长孙润筹备北方五座牧场的事他也听说了,听说连赵国公长孙无忌都被他驱使起来、为了五座牧场而奔走。

    长孙无忌替他儿子、也替尚书令、总牧监操心各中牧前两层的官员人选、操心各个牧场选址、操心每座牧场初期如何摆大盘子。

    操心!

    而皇帝从李道宗那里居然也听不到一句微辞!

    高峻的做法再加上今天的事,摆明了此人一点培植自己力量的心都没有,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而唐俭的请辞确实让皇帝心生怜爱,又问太子,“那么这个唐季卿……高峻是什么态度?”

    “父皇,高峻没提这人,只说这人不大适合在牧场里做事。”

    “哼,他在县里做事就妥当?那就还让他滚回警县去吧。”皇帝说。

    太子又道,“不过高峻提议,程处立后富力强,才三十四岁,总在相州安阳县窝着也不是个事,想让他到北方五牧做个总牧监。”

    程处立是镇国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是卢国公第四个妾室所生,三十岁便出任营州牧场大牧监。

    因为和唐季卿同样的原因,他被从营州牧场中牧监调离,任安阳县县令。

    皇帝暗道,这个提议倒是甚合我意,卢国公已私下里找过一次,给他的这个儿子讲情,这次正好卖个人情给他。

    这还在其次,北方五牧一下子添了这么多虾米,除了赵国公的人,就是江夏王的人,难道高峻把程府的人拉上来往顶头上一放,是窥透了自己的担心?

    那么,礼部尚书就也找个新人于志宁,皇帝定下来了就是这个人。

    这是一个年纪比如樊伯山、阅历及行事风格也类如樊伯山的人选。

    让樊伯山去礼部的话总有不妥,将来尚书令同礼部尚书之间不大好以公对公,因为樊伯山是高峻三夫人樊莺唯一的叔叔。

    而中书省的侍郎之职,许敬宗就不必再想了,太子右庶子也别干了,李治在这件事情上出奇的坚决,皇帝不能不支持太子的意见。

    致于许敬宗何去何从,皇帝却有些迟疑。

    许敬宗在《贞观实录》中所出的这些过错,因为皇帝之前对他的奖赏,此时再大翻、特翻旧帐,无异于打皇帝自己的脸,怎么办呢。

    最后,许敬宗、许昂卸去一切现职、现爵,闭门思过!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修撰国史一事由中书令褚遂良兼任。

    皇帝说,玩文字的人啊,文采尚在其次,更重在人品,不然编出连篇累椟的骗人的东西也就编出了笑话!

    长安的大小官员、亲王国公,人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中寻味着自省,它来得倏忽无凭,如夏日里的一场骤雨,但去得也快,眨眼雨过天晴。

    但尚书令当众背诵的、一篇贞观皇帝早年所作的《威凤赋》,近日又被许多人翻出来仔细研读,边读边若有所思。

    此事产生的影响之广,也波及到了宜春院。

    吕氏没有等到唐季卿和那个许昂再来捧场,这两个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初几天,吕氏只见到万年县的姚丛名跑过来,她款款上前,嗲着声怪他言而无信,又是给他泡茶、又是给他摆座。

    但姚丛名这次来宜春院好像无意于她,捕头郑重地、严肃地嘘她道:

    “你记清楚了!本捕头是有机密公务在身的,不论谁进到你这间屋中来,你都不能说我在这里!”说罢,便一头钻到吕氏的床底下。

    一天也没人,吕氏几次想引诱姚丛名从床底下爬出来,都没有成功。两天后,连姚丛名也不露面了。

    不但是姚丛名不来,从此时起,吕氏连个耗子都看不见了。

    ……

    永宁坊高府,迎来了从雷州赶来的远道客人。

    李弥先是由崖州跨了海峡,与原邓州刺史程大人、雷州刺史刘敦行互换了任地,刘敦行去邓州、而他带了夫人银霞,去雷州做刺史。

    但没几天又来了新的委任,让他去辽州出任都督。

    由下州到中州,李弥感到有些突兀,夫人银霞说,“我前些日子听长安来的人说,崔夫人就住在尚书令的府上,那么夫君你的升任,就一定是崔夫人使了力气的。不然,天底下刺史这么多,为何偏偏我们一月两动?”

    上任是有时限的,他们路远,就更不能多耽搁。

    于是,李弥赶忙收拾了一下忙着转任,而接任的雷州新刺史,已知是原辽州都督李志恩。

    李志恩不到,李弥也不能再等,他将防务交割给雷州长史,带了已身怀有孕的夫人起程。

    他们先到吏部办理辽州上防的手续。

    李弥在尚书省也没有见到高峻,二人自雅州一别,李弥经历了大起大落数遭,对这位尚书令十分敬仰,今天未见,他居然有些失落。

    但他听说,雷州刺史又没影儿了,李志恩从初定的国土最南端的任地,忽然一下子又去了北部。

    银霞说,“我管他呢,但永宁坊我是一定要去,我都想死崔夫人了!”

    李弥对跑到永宁坊去见尚书令,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能在上任前再见崔颖一面,他也有些期待。夫人有了身孕,李弥年至四旬而有后,这都是崔颖的牵化之功。

    但是,夫妻二人到了永宁坊,才得知崔夫人已去西州许久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尚书令府上所有的夫人们,她们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热情,安排的家宴整整超过了福王李元婴数倍。但那位七夫人丽容不在,听说此时也在西州,什么原因没有人说。

    看起来,这些人并未在意雅州时两边的过节,李弥宾至如归,却有些失落的味道,想不到自己与年轻时便魂牵梦绕的崔颖,此时一西一东,隔着何上千里远!

    崔夫人在黔州时的贴身丫环银霞,此时也是同样的感慨。

    中午时,尚书令的马队回府,高峻大步进府后,见到李弥时立刻伸出手来,热情地对李弥说,“我就猜你们该到了!”

    只这一句话,便让李弥眼圈红了,“高大人,李弥有何德何能……”

    “辽州的地位很微妙,兵派重了会致各方不安,无重兵镇守,又不能勾联北方松漠、饶乐、北山都督府,还有东方我们新巩固下来的凤头、龙兴一线,万一龙兴牧场有急,辽州要飞速迟援!”

    李弥说,“高大人你放心,李弥一定会尽力做好。”

    喝着酒,尚书令说,“让李大人前往,也不是长安心血来潮,李大人出色的射技,本官在雅州时便领教过的!”

    李弥就有些不好意思,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当时那一箭明明射到了高峻的后背上,怎么他就没事,反而是自己被押到木笼里了。

    高峻说,“北方部族所恃者,骑射也。李大人去了正该是大显身手,恰如其分啊。那么有你在辽州,抵得过两万雄兵,只是辛苦了尊夫人了。”

    柳玉如等人对李弥夫人很热情,一边说着话,便让人取出来一件珍贵的女式貂皮斗篷给她。

    柳夫人说,“害你有着身子、还得跑到辽州去随任,但那里气候寒冷,这件斗篷你带上,苦谁也不能苦了孩子。”

    这是高峥夫人安氏托人代买来的,当时共买了十件,也有崔氏的。

    银霞不受,谢金莲说,“这就是母亲的那件,她去西州时也未带走,正好送予夫人,也算是母亲的一份心意。”银霞这才接下来。

    不论李弥还是夫人,都很挂念夫人崔颖,但他们从高府人的神情上看得出,好像夫人去西州有些不便言明的味道,于是,银霞便提到了丽容。

    “七夫人在黔州时是个麻利且随和的人,我看得出崔夫人都很喜爱她。”

    高峻和众位如夫人无语,柳玉如接话,“是啊,西州有我们数不清的产业,我们都在长安,那里便无人管理,她非要随着夫人去西州打理了。”

    苏殷笑着接话道,“谁教你们不提前来信呢,不然总会有机会请母亲和丽容赶回来、好让你们见一见面的。”

    尚书令让李弥临走前去见一见江夏王李道宗。双方依依不舍地从永宁坊分手后,李弥夫妇就到了李道宗府上拜望。于是又是一番酒宴。

    李道宗在高兴之余,也给李弥讲了尚书令未说出来的考量。

第1108章 夫人议职

    (感谢本书的粉丝们,加更一章)

    李弥原是江夏王府长史,又救过王爷的命,李道宗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道宗猜测着对李弥说,幽州和营州一线原有的力量根深地固,尾大不掉,这已经引起了尚书令不爽了。

    而押解金焕铭入京一事,李道宗在事后才猜出,这只算个测试,高峻一下子就将李志恩试出来了。

    营州都督张佥的表现无疑还算得上中规中矩,这从近期的人事变动中已经看出来了。张佥未动,而李志恩一下子就完了。

    到现在李道宗都想不大明白,李志恩的垮台是怎么回事,太快、又太不可思议了,似乎连福王李元婴也掺和在其中。

    李元婴无诏入京,听说就是因为他的那些宝贝狗们才从福州跑过来、要找一找尚书令高峻的晦气。

    但最后,他将那些狗们屠宰殆尽,拍拍衣服回了福州。李元婴自己没事,还落了个孝子之名,顺带把李志恩坑了个惨。

    高峻于不动声色之间,便在北方一块铁板似的李士地盘上撕开个口子,再把江夏王的人安插进去。

    那么幽、营各州原有的人员,如果不是榆木疙瘩,总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至少回到正位上来总是应该的。

    从江夏王府出来之后,李弥到辽州赴任的目标就更加清晰。

    就算什么都不为,他也不能让看好自己的各方面失望,不能让离他越来越远、但是依然不能忘怀的崔颖失望。

    有些人,注定了一辈子都不能有一点点的交集,但彼此隔着大漠沙海、重关漫道,内心中却有始终一丝最坚固的牵挂,挥之不断。

    那就只能是遥望吧,让自己坚强起来,做自己该做的。

    ……

    眼下正是严冬,官场上的严肃萧杀之气一点不亚于天气,但这只是每个人的感觉。

    每个人都感觉到有史以来,随着非皇族中人出任的、大唐第一位尚书令的上任,朝中的风气真的是变了。

    政令既不像房玄龄在任时事必躬亲,每一件事都要跑到宰相那里去请示,但那时繁琐归繁琐,每一位尚书都很松快,凡事自有房大人担责拿主张。

    也不像魏征在位时那般的急得抓脸,动不动被上纲上线。

    高峻很清闲,自高丽缉凶、李志恩下位、邓州分州、及许敬宗几件事后鲜有动作,高峻在朝堂上也不多说话,但人人看得出他的思路:只要你行得端正,几乎就不会有事。

    尚书省六部的公事有条不紊,高峻什么也不问,看样子他连提起笔来、签署那笔垮得不能再垮的“高峻”两个大字,都有点不乐意干。

    他允许手底下的尚书们有事直接去与太子商量,而不必担心会引起尚书令的猜忌。

    但各部尚书们却感到有史以来最为忙碌的时期到了,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各管一摊,都是帝国重中之重的大事,不能有一丝的疏漏。

    尚书们都忙啊,心里却踏实。

    除了兵部不同其他各部,尚书令仍兼任着兵部尚书,那么兵部的事情都该请他过目。

    侍郎李士想找些事干,北方一下子建五座中牧,新增大小职位不下上百个,也有找不着门路的人跑到李士的府上探听消息。

    谁都知道长孙润与李侍郎同在兵部,而且李士还是长孙润的上司,那么这两个人岂能一点话都不通融?

    李士根本见不到高峻插手五牧的事,他隐忍了几天,总算见到了长孙润的影子,便上前去、笑着与马部郎中打招呼。

    长孙润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已说不清是多少天之后再回的兵部了。

    他把北方五座中牧的大盘子初步摆在那里,浑河中牧、军山中牧、金微中牧从西到东,在关内道正北面一字排开,而另两座牧场就摆在三座牧场的正北方。

    要求西州各大牧场支援马匹、技术官员的公函已经发出了,工部也介入了牧场的建设,山南道各州接到了输送木料的指令,此时正行动起来。

    户部按着确定下来的员额划拨公事银,吏部忙着考核那些即将上任的官员,而且中下层的职位缺员还很多,现在正是往里塞人的时候。

    长孙润是跑回来向尚书令汇报的,他刚刚见过了尚书令。

    李士笑着拱手道,“长孙大人,牧场的事办得如何?”

    长孙润回话说,“向阳的山坡草都冒芽了,这二十三年的头一茬儿嫩草我都想啃一啃,李大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士不介意对方说的有纰漏,“本官帮些下手倒是可以,只是不知道高大人是什么意思?”

    长孙润道,“那是再好不过,尚书令也没什么人派给我,只是把夏州女刺史推出来,刚说让她过去看一看。李大人若去便去,我马上要走,你可随我同行。”

    这倒成了马部郎中给兵部侍郎派任务了。

    李士也不介意,别人都忙着,而自己在兵部没事晃着、很显眼,能去牧场里看一看,总比没事强。

    而且他也能借此机会,到丰州去看一看他的老部下那位倒霉的李志恩,看一看他此时的姿态,他可千万别再冒动了。

    思晴也在府中收拾着行程,此行是她极为向往的,这将是她以夏州刺史的身份第一次外出。

    思摩离世后,她已从最初的沉痛中走出来了,金焕铭受的万箭之刑让她也觉着,对颉利部的民众可以有些交待了。

    高峻让她此时出去走走,有散心的意思为多。另外,高峻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让她到夏州找一找那个“武婿娘”,但此事不必声张。

    思晴行事稳妥,不张扬,遇事冷静,她知道高峻的意思。武氏换名出宫一事涉及的幕后人来头不会小,永宁坊总不能糊里糊涂的。

    再说这件事因为丽容的插手,已经令永宁坊脱不开干系了,就算为了丽容的将来,思晴也想出这一趟门。

    三夫人樊莺随尚书令、看望了被撞的女子家回府后,便跑去与夏州刺史思晴偷偷嘀咕了半晌,不知说的什么。

    然后思晴在看那些名册的时候,不巧的是她儿子四郎高武哭闹不止,女刺史担心儿子,便手里拿着名册,跑去看他。

    又不巧的是,最最关键的那页纸让高四公子撒了泡尿,前后几页都让童子尿浸湿了。

    就算这些史料再严肃,又能拿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样呢?

    为示原案的严肃,又不能再抄写一页补上去。

    幸运的是,因为女刺史抢救及时,将湿页拿到火边干了,也无伤大碍。

    字迹虽有些污,但仍能辩认,而且“武媚娘”三个字依稀可辨,写的也不再是什么“武婿娘”。

    思晴奇怪字为什么又变回来了。樊莺像个行家似地偷偷对她说,凡要存档的文案,墨里都是特别加了“东西”的,驱虫、耐久、防潮,衙门中凡有“白”、“示”之权的官员都必须使用这种墨。

    而公衙外的墨是普通的,尚书令也没必要将公函带到府上来批办,书房中的墨也同样是普通的。

    也就是说,原件没有问题,问题只是出在了誊写人的上头了。

    丽容的出门让家中许多人觉着像欠她什么似的,但如此一来,她偷偷在文案上添上去的两笔已没有了,也就是说丽容再也没有性命之虞。

    这件事纯属意外,也没必要瞒谁,尚书令回府后得知了此事只说了一句,“真拿你们没办法!”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而丽蓝知道后,头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要立刻写信到西州、与妹妹报告四郎高武的这一“壮举”。

    不过,思晴担心,万一不幸的将来事发,那么这个负责誊写的文吏就脱不了干系了。

    樊莺说,“四郎可不拿公饷,哪管得了那么多,不过峻说他忘不了这事,但接下来拿什么主张,总得你到夏州看一看再定。”

    思晴说,那你随我同去。

    另一拨儿需要出府公干的是外宫苑总监苏殷。眼下外苑没什么事,高峻让她去均州一趟,看一看均州划州之后是个什么情形。

    苏殷的叔叔苏勖,此时是均州刺史兼顺阳王府的长史,苏殷前往均州再合适不过,在明面的差使之下,她也有个额外的任务。

    高峻猜测,苏殷此去均州,顺阳王李泰一定会出面。

    李泰的封地在均州,有官员到他封地上去,他总要出面的。再说苏殷以前的身份是太子妃,按理说也是李泰的嫂子,他焉有不见之理?

    那么,李泰这段时间是什么状况也就能一清二楚了。

    尚书令对临行的八夫人说,虽然他与李泰没什么来往,但因为那部《括地志》,就有些神交的意思。

    苏殷去了,如果看李泰仍有什么不便之处,她大可拿些主张,想来翠微宫及太子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通过丽容这件事,丽蓝发现苏殷对丽容心很近,此次她请求同行。

    于是,永宁坊高府两拨人马、三夫人和四夫人一班,八夫人和九夫人一班,四位夫人各带着护卫们出发,往一南一北去了。

    而府中只剩下了柳玉如、谢金莲、崔嫣和李婉清四个。

    别人都有个差事、跑到外边去夹公带私,到哪里总会有隆重的接待,可她们憋在府中,居然也都很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高峻晚上回府时,餐桌上只看到这四个人,感觉人有点少,但是气氛却一点不冷。李婉清和崔嫣白天时到兴禄坊高府去串门子,看望了府上的几位伯父伯母,中午时就在那里用的饭。

    此时她和崔嫣仿佛也不饿,不急着吃饭,一边一个坐在高峻两侧说兴禄坊的事情。高峻已经许久未到兴禄坊去了,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谢金莲一边扒饭一边对她们道,“家中要是都像你们两个,只说话不吃饭的话,我也就能省点钱了。”

    崔嫣说,“那你就多吃一点,把你女儿那份也吃出来。”

    谢金莲嘴里塞着饭,不大清楚的道,“那是了,我还要替母亲,把你们这两个女儿的饭吃出来呢!”

    这两个人喊谢金莲占便宜,一起起身去打谢金莲,谢金莲跳起来躲到柳玉如的身后制止道,“可别打到柳姐姐!”

    侍候着用饭的丫环在旁边捂着嘴笑,柳玉如也不生气,笑着对她们道,“还不快说说,高峥家的三嫂去了没有?”

    三人这才坐下,崔嫣说,“去了,三嫂对我们很亲热,还说多亏了兄弟高峻,高峥才这么快做到了国子监主薄。”

    高峻道,“怎么多亏了我呢?我也没说什么话呀。”

    李婉清也说,“三伯听三嫂这么说,当时也是这么提醒她的,让她不要乱讲话,这些话如果传到外边去,尚书令想帮忙也不好帮了。”

    柳玉如插话说,“峻,你就不能帮帮三哥?明明三嫂是嫌三哥升的慢了,这才反着说的,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升得很快吗?还有三伯的话,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一不乱说,二不乱讲,你再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高峻从没有听柳玉如这么说过话,以前她总是唯恐自己在这方面大意了、落人以口实。

    但她方才的话,倒是希望自己帮一下高峥了。

    他不解地看向柳玉如,而她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又不是让你给三哥弄个什么了不得的大职位,动一动就惹人注目。再说,三哥在吏部主事的职位上干了这么些年,什么规矩不懂?没些能水能在吏部站得住脚?再说,有古语叫作‘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因为他是三哥,你就把眼睛闭起来、看不到人家的能力吧?再说,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人家就在京里任职了,谁说就比你差?两方面差着这么多,你再不帮手,恐怕你们兄弟就不好见面了。”

    她一下子连说了三个“再说”,高峻认真地听着,看她还有什么话。

    果然,柳玉如又道,“再说,兴禄坊又有几个是没些本事的?总不能你一出人头地,就故意压着人家吧?再说……”

    高峻接话道,“再说三哥三嫂高兴了,谢金莲也就高兴了,我真得管。”

    谢金莲一直在用心地听着,闻言抬头问,“我高兴什么啊?”

第1109章 不管不成

    (感谢本书粉丝,加更第二章)

    高峻道,“三哥、三嫂高兴了,三伯就高兴,等你们下一次再去兴禄坊准定会有更好的招待,回永宁坊来就不必吃咱家的饭、能省一大笔钱,你岂有不高兴!”

    李婉清说,“峻你才是玩笑,但姐姐说的有理,兴禄坊和永宁坊同样的高府,怎么就不成?”

    “再说,三哥眼下只是个从七品下阶,往上提个一阶两阶的总是应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说,长孙润在北边建五座牧场,新增了上百的职事,你你居然都不提一个人选上去,又有谁能议论你手伸的长呢?”

    高峻道,“再说,大夫人和六夫人说了这么多,还真有些道理,我不想管是不适合了。”

    崔嫣也道,“三哥的文案功夫一定错不了,他眼下是从七品下阶,而高一阶的太常博士、太学助教、门下省录事、尚书省都事、褚大人手下的主书,可都是需要文笔的地方,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职位不适合三哥。”

    高峻摇着手道,“不成不成,都不成。”

    谢金莲问道,“才升一阶也不成?那我们可都白说了!”

    高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哥凭着笔头子上的功夫,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也没有什么过失、但在职位上却不见有起色,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不适合这个的。”

    谢金莲接话说,“这倒是,再看看你整天打打杀杀的,做一点事都容易让人看到,而三哥的差事,向来是咳嗽声大了就不成,也难道他默默无闻了。”

    高峻瞪着谢金莲道,“原来你一向是这么看我的,又敢当着她们的面贬损我!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金莲摇着脑瓜看着他笑,崔嫣道,“谢姐姐后悔了吧?后悔没有给他贬损得更狠一些!”

    高峻又说,“我这就偏给他个打打杀杀的活儿,看三哥成与不成!”

    众人问,“是什么呢?”

    “我说的哪有什么好地方?!我给的地方要是又好、升得又快,估计该有人说闲话了。这个地方不算好,品阶升得倒不慢,三哥要去则去。”

    柳玉如道,“再差还能差过当初的西州?你快说说是哪里?快先给金莲透露一下,好让她也去三哥家蹭顿好饭。”

    “泾州临泾县,县令!”

    “哇!临泾县是中县,这么说三哥一下子上去三阶!”女人们尖叫起来。

    尚书令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反正话我说到前边了,这不是好地方。去年天下大旱,受灾的可不只是黔州。泾河断了流,临经县的荞麦几乎绝收,好多人都要饭去了,而泾县原县令鲸吞、暴敛,中饱私囊,已刚刚收监了。”

    李婉清问,“那三哥去了,会不会吃不上饭?”

    高峻哼道,“岂止吃不上饭!弄不好还要挨暴民的打!不过这种没油水的地方也没有人争想去敛财的又刚刚有前车之鉴,估计都该止步了。”

    他分析说,高峥在没什么业绩的条件下,由从七品下阶升到正七品上阶的中县令,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但只要一沾六品的边儿,那就有些扎眼。临泾县的条件本来是不错的,离着长安也不远,只在长安北边二百里左右的样子,万一有什么大事,兴禄坊也好有个照应。而临泾县眼下的困境只与年景有关,但又不是年年大旱,高峥去了,只要把人拢在土地上,明年开春下种不误时令,那么成绩还是很好出的。他在吏部多年,严谨有余而闯劲不足,若是再混上两年闲差,那他也就这样儿了。而去临泾这样的地方正好可以改变一下当地官场的懒散风气,对高峥来说也是个新题目。只要临泾县明年搞得好,那么高峥再要升上去也有话说。

    谢金莲赞道,“哇!峻你这么一说,我觉着我去做这个县令也能成!”

    柳玉如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头一次提这种事,高峻就答应下来了。

    她对谢金莲说,“人家都出门有事做,明天你同我也去兴禄坊,我们去蹭饭!”

    撤席后一家人又说了会话,起身时,高峻就发现李婉清的神色有些异样,于是关心地问道,“你可有事?”

    李婉清未开口,谢金莲抢着道,“婉清还记着你要收拾我的话,她这会儿是在担心我呢!”

    被说到的人什么话也不分辨,起身又去打谢金莲。

    ……

    第二天,尚书令到了衙门,先去了吏部一趟。

    往常,尚书令有什么事只须派人传句话、各部的官员们就会起身到都堂去见尚书令。

    但今天,尚书令大驾光临,就让人有些意外,吏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站起来与尚书令见礼。

    高峻也不坐,开门见山对考功郎中吩咐道,“有两个事,一个是考核一下国子监主薄高峥,按着身、言、书、判、德行、才用、劳效好好考察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把他任到临泾去。”

    考功郎中连忙将人名记下来,尚书令亲自跑过来说的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以前就在吏部主事的任上,人品没的说,而且谁都知道那是高峻的堂兄,这还考核什么呀,走个手续的事!

    至于任什么,尚书令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还不是拣临泾县最大的来?县令正好缺任,那肯定就是县令了。

    尚书令说完了起身就走,考功郎中随在后边问,“高大人……你方才说是两个事,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高峻拍拍脑门,恍然记起来:

    “吏部官员向来做事严谨、又有章法,而在下边的个别县中,有些县令做事却大咧得很,这可不好。吏部看一看,近期山南道各县还有没有县令空职、到任、转任、升任的,空出来的职事都留给吏部,本官建议将吏部这些二十几岁的主事们,全他娘放到各县去摔打摔打。”

    六品以下官员,吏部有权量资而任,而从五品往上则须要将名字报上去,皇帝要亲自过目,然后由中书省听制而授。

    尚书令的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在吏部衙门无异于一声炸雷,又像是一股春风,当时许多的年轻官员都差一点跳起来。

    如果没有尚书令的这句话,那么有些人在吏部衙门的吏员职位上、干到致仕也是可能的。但从即刻起,这个状态被打破了,这些年轻人面前的大路一下子变得平坦光明起来。

    尚书令只说了山南道,那个地方正是他前不久划分邓州的地方。看来,宰相这是要进一步笃行他的既定方略。

    而且到这时,有的官员才想到,高大人将他堂兄放到泾州去,就比去山南道差了好大一截儿了。

    很快,便有官员将底帐呈上来,山南道有州三十三个,县治共一百六十一座。而近期县令缺职的,就有二十六县之多。

    也就是说,吏部一下子、将会有二十六个人同时荣任县令!

    吏部侍郎郝处俊一向与高府亲近,他低声提醒道,“大人,不知吏部这样做……会不会动静有些大?可不要引人眼红啊!说我们近水楼台。”

    尚书令道,“本官都不怕举荐自己的堂兄,郝大人你怕什么,只要你从严考功,让那些真正有精力、有本事的年轻人下去,有多少都行啊。”

    他朗声对那些年轻官吏们说道,“你们可算遇到明白人了!山南道,自古荆、梁州之地,古之成大事者莫不在此!此地山有巫、荆,川有巴、汉,真是山川形胜之处!哪位同仁有幸履任,可不要辜负了郝侍郎的厚望啊!”

    郝侍郎待尚书令走后,先是摇着头寻思,高大人果然行事与常人不同。

    他一进来、提出将高峥任往临泾县时,人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几乎都认为他这是在将亲戚擢拔上去。

    同时又佩服人家的胆量居然连个悄悄话都不讲。

    但尚书令随后的决定就让人们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他这是用提任自己的堂兄来造势,真正的用意是在山南道。

    临泾县刚刚遭了旱灾,根本就比不了山南道各县富庶,那么他将高峥的事先提出来就更没什么私心了。

    再看看眼前这些年轻的吏员们,不住冲郝大人摇尾巴,一个一个一个个,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

    高峻只要答应下的事,次次都是十拿九稳,吃过了早饭,柳玉如和谢金莲果然就骑马往兴禄坊去了。

    家人们飞快地跑进去,结巴着回禀道,“永宁坊又又来了两位夫人!”

    白天,府上的老爷们都去了衙门里,就是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和高真行的夫人、及小一辈的少夫人们在一起、陪着刚刚进府的访客。

    高峥的妻子安氏一听,立刻欢欣鼓舞地、对来访的程府四夫人道,“昨天是老五和老六来了,今天不知哪两个。”

    卢国公程知节的四夫人姓戚,今年已有五十三了,她的儿子程处立被吏部通知,由安阳县令转任北方五牧总牧监时,她与老程有好一番感慨。

    看来尚书令可真不是个记仇的人呀。

    半年前,程处力干下的事那就不叫个人事!和唐季卿两个小小的中牧监,就敢硬顶了总牧监高峻的命令近一个月。

    最后,都逼得高府五夫人崔氏带着柳玉如登门拜访了,可人家对这小子的处置还是轻了。

    这次程处立连升两级,又做了北方五牧的总牧监,虽然有卢国公找皇帝卖过老脸,但尚书令和总牧监不愿意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快。

    卢国公有心亲自到永宁坊高府去登门致谢,但资历和年纪在这摆着,去了不大好开口,他与四夫人戚氏一合计,“干脆,你去趟兴禄坊得了!”

    兴禄坊长着永宁坊一辈,戚夫人到兴禄坊去与高履行、高至行的几位夫人们见个面以示亲近,什么也不必说,聊些闲篇就成。

    彼此年纪相当,好开口,总比让她面对着七、八位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夫人们自在。

    再说,感谢的话只要说到兴禄坊,焉能不传到永宁坊去?又不着痕迹、又不尴尬,但意思也就到了。

    安氏已经起身跑到门口去迎,一会儿,便将柳玉如和谢金莲迎了进来。

    她牵着柳玉如和谢金莲的手说,“昨天老五和老六来时,我还对她们说,怎么玉如就不过府来看看呢?当真是做了首宰夫人就忘了我们?看来错怪你了!真是心有灵犀呀!”

    她们二人与府中的几位伯母见礼,谢金莲说,“崔嫣和婉清回去后,说兴禄坊的饭好,我和柳姐姐就坐不住了呗。”

    众人就笑,连戚夫人也笑,“看你们一大家子可真融洽,连我都羡慕!”

    上一次去幽州、营州的是卢国公的正室,柳玉如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有人引见,“这位是卢国公府的戚夫人。”

    谢金莲惊讶道,“啊?七……七夫人?”

    东阳公主笑道,“金莲,你可是想错了!以为卢国公也像你们家高峻那般恨食!”

    这两人立刻显出不大好意思的神色来。

    戚夫人解释道,“是亲戚的戚。”

    又赞道,“宰相大人可是金屋藏娇啊,就算我是六七的七又能如何?这位柳夫人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妙人物!还有谢夫人,爽直可人,就不知永宁坊另几位又是什么出众的人品,看来真要找个时间登府去看一看!”

    柳玉如道,“夫人你过誉了,上次害国公亲往营州跑了一趟,峻不止一次地说过,有些不大落忍呢!”

    戚夫人听了,恨道,“都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子惹事,给宰相添了麻烦,这次尚书令又提处立到北方五牧总牧监职事上去,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安氏问道,“五牧总牧监,是个什么品阶呢?”

    戚氏道,“处立在安阳县是从六品上阶,我听老头子说,这次又升上去了两阶,那该是正六品上阶,就比他原来营州牧监还高了一级呢。”

    她注意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要到永宁坊拜访的意思,这位柳夫人并未接话,而是直接谈到了程处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永宁坊这么快便给出了最最令她满意的答案,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柳玉如说,“峻在贞观十八年时到过一次长安,那时便与卢国公相识,彼此几成忘年。他曾说过,以卢国公这样的英豪人物,下一辈中哪有什么不济的呢?”

第1110章 安氏涂妆

    府中众人纷纷赞同,连东阳公主也在其中不住称是,心说,卢国公是父皇的亲信,一般的人根本到不了程知节的眼中。

    别人不说,就以高履行身为驸马都尉、滑州刺史的身份,程知节都可以在他面前托大。

    想不到,高峻这般的年纪,倒让卢国公府主动来亲近了。

    方才戚夫人说要到永宁坊走动,柳玉如居然可以不作回应,那便是高峻有话了。

    而戚夫人仍以能到兴禄坊高府来而高兴,这真是怪。

    但再一想也没什么不应该,高峻一到长安兵部尚书职位上,第一个就将莒国公唐俭、卢国公程知节的家里人给打发了,谁又见这两个重量级别的人物表示过不满?

    戚夫人道,“唉,我们老程也明白宰相的意思,尚书令这是存着好意要好好好锤炼处立!不然就以他半年前气人的劲,一次罢光了他的职也是应该!”

    又说,“处立真的是太不着调了,他年纪还大过了尚书令,头脑但有尚书十之一二,我也就能安心了!”

    东阳公主笑道,“戚夫人这也是望子成龙了,程公子都有了这样的起色,你还敢不满意!”

    戚夫人道,“哪里,老程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极清楚的,我若再不满意,他就头一个不饶我了。”

    柳玉如今天来兴禄坊,恰恰是高峻荣任尚书令之后的第一次,出于什么考虑,其实三嫂安氏在玩笑中已经提到了。

    她从昨天晚上谈过了高峥一事后就很高兴,因为高峻一向不大乐意府中人干扰他官场上的事,更不高兴他的夫人们掺与到公事中来。

    丽容犯事被撵回了西州,其实就是犯了这个大忌讳。

    高峻事业蒸蒸日上,而高峥等人一直不温不火是个鲜明的反差。

    二伯高至行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个国子监助教,三伯高纯行是个将作丞,阁老祖父已然不在,永宁坊和兴禄坊之间失去了一份情感上的维系,再这么下去的话,两方面就越来越不好见面了。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昨天在饭桌上,柳玉如才偶然、且有些欠考虑地提到了高峥的事情。

    没想到,高峻听了一点意外都没有表现出来,还从头至尾地、将高峥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欠缺、以及他对高峥的打算从头分析出来。

    也就是说,高峻不但没有怪她的搪突和犯忌,而是马上便将这件事情琢磨起来,这让柳玉如如释重负,又有些格外被宠着的感觉。

    毕竟这种事绝不是家常便饭、早晚三顿都可以说的,尤其在丽容事发不久便涉及此类话题,她事后都觉着自己太大胆了。

    她知道谢金莲、婉清和崔嫣在自己提出此事之后,全都在饭桌上异口同声地来附合,就有些一起来沾宠的意思,又都立刻跑来与自己站队,这同样令柳玉如感动。

    听了戚夫人这么说,瑶国夫人真挚地对她道,“伯母您多虑了!峻昨天晚上还说,有件事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想去与陛下讲一讲,但觉着资历又太浅了。”

    戚夫人很高兴对方对自己的称谓,连忙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事?”

    柳玉如说,“就是那个刚刚从中书侍郎上退下来的……”

    众人问,“有许敬宗什么事,他还没迈过中书省大门呢,”

    柳玉如道,“不是他,好像是个姓崔的大人,峻说,这个崔大人其实不错呀,人也正直,但落了这么个结局。”

    众人于是再说到了这位已被贬去龚州、做了记帐文吏的崔仁师,“宰相是什么意思呢?”

    柳玉如说,“峻说,用人不计小过,要看长处。而这位崔大人在知海运时灵活、知道变通,圆满地完成了陛下交待的大事。毛病只是心太粗了,征夫都逃逸几十人了,居然还不往心里去、不上报。”

    众位夫人们笑着说,“果然是心粗的可以了!”

    戚夫人道,“老程也说过这人的,居然与宰相是同样的看法。”

    柳玉如说,“峻说,崔大人并无大错,有的只是没能及时奏报陛下,但那时陛下在前线,崔大人隔了一座海,再要等奏章去了、再回来的,然后见令而动,耽误的便是军中大事。”

    众人道,“可不是!细想那位太常卿,韦挺韦大人倒是一板一眼了,最后还不是误了船期、被削职为民?!”

    东阳公主道,“向来军情不容半分的迟廷,只须看一看韦大人的下场就都清楚了。而崔大人这么做,没有耽误半天军用,而且天下州县的征发物资,听说也都随后到了登州,而且很快抵还的当地的租赋了!”

    柳玉如说,“峻想去与陛下说一说崔大人的事,但却有几层顾虑,昨天连饭都没吃好。”

    谢金莲皮时正被三嫂安氏缠着,安氏拿来她珍藏的珍珠粉,正在亲自给谢金莲往脸上抹,说此物最是细肤,走时给永宁坊姐妹们带上些。

    听了柳玉如的话,谢金莲就想,“峻昨天吃得可不少呀。”

    众人问,是什么顾虑呢?

    “一层,他职位虽不低,但毕竟资历有限,陛下刚刚下旨贬崔大人下去,他总不大好立刻去给崔大人求情。二层,崔大人是个耿直人,在中书省椅子没坐热就走了,峻寻思,再让崔大人回中书省,他一定不会去的。”

    “这事还真不好说,陛下若是这么快便让崔大人上来,岂不是告诉别人,他先前分断的事有些欠妥了?”

    柳玉如说,“峻倒是说过,陛下是个闻过则喜的明君,他倒不怎么担心这方面。他担心的是,万一此事拖得时间过久,私底下便会有对陛下不利的话传出来,这才是他最焦虑不安的。”

    东阳公主急忙问,“玉如,是什么呢?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你早该来兴禄坊坐坐的。”

    “崔大人去过翠微宫之后,便作了一篇《清暑赋》,陛下虽然当时对崔大人有过丰厚的赏赐,但这么快便将崔大人贬下去,那知情的人会说陛下功过分明,不知情的……”

    “啊啊,我得抽功夫到翠微宫去一趟了!”东阳公主站起来说道。

    柳玉如紧张地说,“公主,你可不要露出我来,娘几个在一起说个笑话,我怎么说起了这个,让峻知道了会苛责我们的!”

    戚夫人道,“放心,宰相大人的顾虑便是我们共同的顾虑,就让老程去,反正脸皮也厚,陛下吐他一脸唾沫星子也不当个事!”

    柳玉如则略带吃惊地看着谢金莲的半边脸,“金莲,你看看你,就敢这么放心让三嫂涂抹,一会儿怎么出门?”

    众人看向谢二夫人的脸上,发现她一边脸上是正常的淡妆,而另一面脸蛋上已经是一团亮晶晶的粉团。

    众人笑道,“正是新鲜汝式,倒比两边都涂上更娇俏了,千万莫擦!”

    不知不觉,已快正午。

    东阳公主连忙吩咐备饭,招待永宁坊和程府夫人们,人们一边等着宴好,一边再说些闲话。

    此时就有人说,“不知玉如也这样涂出来是怎么样的好看。”

    安氏便拉着柳玉如道,“就让嫂嫂替你涂一涂,解一解我的手痒。”

    柳玉如便侧着脸、让三嫂用指肚沾了珍珠粉来涂。

    安氏一手扶了她的肩一手往她脸上认真地去抹,只觉着柳玉如俏脸如花,鼻息呼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又感觉她的肩头柔若无骨,不肥不瘦恰到好处,便笑道,“我一个女人离你这么远都意马心猿了,也不知我的宰相兄弟挺不挺得住。”

    谢金莲道,“好说,挺不住就跪下。”

    众人哈哈大笑,柳玉如红了脸,对谢金莲道,“峻昨天没收拾你,就在这里等着抱怨。”

    正说着,高府的男人们便进家了。

    第一个兴冲冲进来的就是高峥,他已被吏部告知,要到临泾县这座中县出任县令了。

    在衙门里,高峥还能忍着兴奋,进了府就能放开了。

    谁知一进来便看到这样香艳的一副场面。

    他毕竟是当大伯哥的,看到永宁坊的两位弟妹一人脸上亮着一小块粉团,恰如花间之蕊,乍见自己进来,两人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夫人安氏道:

    “整天弄那些老套的妆,你也与永宁坊弟妹们学学。”

    安氏见丈夫的神态,就知他一定有什么喜事,不介意他这么说,问他道,“高大人,你还有什么见教呢?”

    高峥道,“一会儿你要给我打点一下,后午我便去临泾县了。”

    戚夫人问,“高大人有什么公差?”

    高峥不以为然地道,“吏部谈话了,我是去做个县令。”

    戚氏听了连忙道贺,府中其他人说,“你怎么瞒得我们这样紧!”安氏听罢欣喜十分,去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并不知情。

    谢金莲坐在柳玉如的身边,开口道,“我早知道……”

    但这句话一下子被柳玉如一拳,轻轻制止了。

    安氏正好坐在柳玉如身前,柳玉如的这个小动作只有安氏看到了,别人并未得见。但三嫂也就明白,这一定是高峻说了话了。

    此时府中有戚夫人在,心直口快的谢金莲万一脱口而出,真就有些不妥,那么因此事而意气风发的丈夫高峥也不会自在。

    谢金莲滞了一下,接着说,“我早知道三哥会有这一天,峻还在西州放马时,三哥便是吏部的官员了,这叫厚……厚积……”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个词,就不往下说了。

    ……

    柳、谢二位夫人今日的兴禄坊之行,可算是达到了目的,一是这么快看到了三哥的荣任,二是这件事没等她们开口,三嫂安氏便已知情了。

    还有一点就是,她们居然闲话中就替高峻传了话,把他对崔仁师的看法传递出去了,柳玉如很有成就感。

    两人微醺着,上马出了兴禄坊时,脸上的那小团珍珠粉也都没机会擦掉,就这么出府去了。

    漕渠就在兴禄坊大街的对面,穿过通义坊和殖业坊而过,这里向阳,渠水未冻,夹岸的柳树居然像是挂了一层绿晕。

    柳玉如和谢金莲骑着马、带着府中的随人、丫环,他们人人骑马经过这里。

    漕渠之中还有几艘游船,其中一条大船的船上站着南曲的头牌王苏苏,她这是要长孙冲陪她出金光门,到渭河边去郊游。

    长孙冲是从三品秘书监,日常掌管经籍图书之事,检校典籍、刊正文章。但这些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其实他没什么事。

    长孙冲近期有两个不大自在,一个是自己的婚事,连父亲在内没有一个人提到一句。二是老兄弟长孙润,马部郎中做得有声有色,估计用不了多久,长孙家的希望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

    他们在平康坊西北角的码头上雇了条船,此时恰行到了兴禄坊附近。

    王苏苏心情很好,站在船头举目往岸上看,恰好看到了一丛人,骑马,拥护着两位模样俊俏的贵妇,在漕渠边踟蹰。

    也不知她们的妆容是怎么弄的,如何这般地让人意乱,她招呼着船家道,“往前靠靠,让我看得清楚些。”

    长孙冲在这处地段,只好坐在船舱中不便露面,听王小姐在船头说话,他便撩开舱帘也往岸上看。

    连忙制止道,“不可,那是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大夫人柳玉如,和二夫人谢金莲,你冒然冲上去就是失礼。”

    王苏苏委屈地道,“奴家自跟了你,便连人也见不起了,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的奇怪妆法!”

    长孙冲笑道,“那也不必像苍蝇见了蜜呀,嗯,确是奇怪,不过……真的很特别!但我自可去兄弟那里求一求弟妹高尧,保管你天黑就知道法子。”

    王苏苏这才高兴起来。

    ……

    在经过唐府门前时,柳玉如和谢金莲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一行人,正从莒国公府里面出来。

    谢金莲走到这时酒才有些上头,看这些人像是要远行,但又没什么人相送,便大着声问随行的家仆,“这是什么府上,怎么这样冷清。”

    柳玉如喝得一点不少,根本不知这是谁家,也问。

    家丁回道,“回两位夫人,不就是莒国公府上么。”

    谢金莲恍然道,“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去宜春院胡说八道的唐牧监,我总算想起来了。”

    “谢夫人,他早不是牧监了,听说是个什么县令。”

第1111章 胡说八道

    被说到的人正是唐季卿,他的大哥唐俭不再是礼部尚书,身上只剩下个国公爵位,许敬宗父子一撸到底,而他倒像个漏网之鱼,这是要返回警县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金莲酒喝了不少,嗓门也大,两下里离着十来步远,谢二夫人就扯着嗓子说唐县令“胡说八道”。

    唐季卿的跟班不干了,在警县,谁敢指名道姓地讲说县令大人?吃了豹子胆了简直!

    其中有个人站下,冲这里吼道,“哪里来的疯女人,连妆也不画好了就跑出来胡说八道!知不知道这里是莒国公府?知道不知道你们冒犯的是谁?”

    当初,一起被兵部尚书踢到底下做了县令的程处立,此时已经是未来北方五牧的总牧监,只有唐季卿还是灰溜溜的。

    他刚刚被莒国公骂出来,正是气出不匀溜,谁知刚刚出府就听到这么几句刺耳的话,他勃然大怒,眼睛立时就睁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堵到莒国公府的大门口来示威!”

    县令的跟班又叫道,“拿住他们,到府中审问!”

    对面骑在马上的两个女人只带着男、女五六个随从,刚才说话的那个,唐季卿不认识。

    另一个更俊俏的看起来有些面熟,但因为她也在一边的脸颊上涂了亮晶晶的什么粉,唐季卿头一眼没看清楚。

    等跟班的再把话说出来,唐季卿也看清楚是谁了,他抡起鞭子就给了跟班一下,“拿你个头!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然后满面陪笑地拱手道,“原来是柳夫人,得罪得罪,都怪下官这些狗腿们目中无人,柳夫人请不要见怪。”

    谢金莲道,“姐姐他刚说我们妆没画好。”

    唐县令“叭”地再抽那人一下,“你个乌鸭嘴!一个小县的乡巴佬,也敢跑到长安来胡说八道!你也不想想,敢这么画妆上街的,那底子就不是一般的好!”

    跟班委屈,也不明白、不敢再吱声。

    只听对面女子“噗哧”一笑,“金莲,我们走吧,敢在莒国公府大门外惹事,小心峻知道了收拾你。”

    她们连理也不理唐季卿,带着人走了。

    唐县令一听“收拾你”三字,竟是像有所指,感觉头皮也紧了一紧,他躬着身子,拱着手一个姿势不动、等她们走出去多远才直起身子抹抹汗,苦着脸说,“快、快快回警县!”

    “大人,她们是谁啊,这么让你害怕?她们说你胡说八道,你就说我胡说八道。要不是你瞪眼,小的也不敢呦喝那一嗓子……却换来大人的两鞭。”

    “两鞭子算什么?你们是没见着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那副惨样儿,当了太子的面、骨头让人拆了一遍,现在官也没有了,在家里码肋骨呢!你们可得给本官记好了言多真他娘有失啊,在哪儿说也不成!本官若非有我大哥莒国公的脸面,就得爬着去警县!”

    “大人,你还没说她们是谁呢!”

    听唐县令说过她们身份之后,挨了鞭子的那人伸了伸舌头,说道,“还别说,她们这种妆就是好看!”

    柳玉如和谢金莲回府后,立刻将脸上的珍珠粉洗掉了。

    但第二天,长安街头就有人抹这种妆式,第三天,南曲头牌王苏苏,便在三曲中引领了这种最新流行的“半月妆”,顾名思义,一面亮、一面暗。

    ……

    浑河牧场、军山牧场、金微牧场、张掖牧场、阴山牧场,新建的五座中牧两个在前、三个在后,摆位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从西到东横亘在大唐北方辽阔的草原上,已经渐渐现出了雏形。

    长孙润坐镇丰州,调拨木材及人员的大事,先期到位的五牧牧监各就各位各负一摊,带着手底下人抢时间建造自己的牧场,随后,五牧总牧监程处立也到了丰州。

    尚书令在后边也没闲着,山南道伐取的木材供不上用,隔山迈岭的路有些远,于是又下令伊州伐取北山木材供给浑河牧场,凉州伐取木材供军山牧场,代州伐取木材供应阴山牧场。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牧场”,伊、甘、凉、丰、胜、夏州等北方各州青壮年纷纷报名,到五大牧场中做个牧子。

    北方地处大漠草海,相邻的两座牧场距离也有上千里远,各牧场的正规护牧队人员控制在六百人,那么五座牧场就是三千人。颉利部射杀金焕铭的三千人全部拨入护牧队,分到五座牧场中去。

    这些牧场虽说建在有水源的地方,但距离内地遥远,物资运输不得不考虑进去。长孙润说,正式的护牧队不能再多了。

    五牧的饲喂方式也主要以野牧为主,只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喂干料,养膘的季节喂些粮食,因而那些牧子们,一年中就有大半的时间在野外,那就也给他们配备防卫的武器。

    而正规护牧队日常不外出,就驻扎在本牧场里,没事驻训、有事驰援。

    高峻这样一算,每牧六百正规护牧人员也不算少了,不论哪座牧场有急,相邻两牧护牧队、加上本牧护牧队,也有小两千人了。

    这样的布防不是没有漏洞,虽说护牧队不拿几百里当回事,但毕竟要驰援也得需要个功夫。不过,以大唐眼下的国力、军威,要袭击北方的一座牧场容易是容易,但谁敢呢?

    五牧总牧监的署地就设在丰州城内,城中增设牧物大仓。

    五牧所需的粮食、被服、马匹精料都在这里集散,筑造官办的熔铁炉、铁匠作坊,供应五牧将来所需的铁器马掌之类。将来,丰州的这些新增设施,统归五牧总牧监节制。

    这里还要有丰州兽医总署,设署丞、主薄、医博士。再从太仆寺、尚乘局及马部下署等处抽派兽医六十名,常驻十人在总署,五十人轮流在五座牧场巡诊。

    为了在短时间内扩盘子,长孙润将原来处于北方第一线的武威、沙州、胜州和幽州牧场中的成年马匹几乎抽尽了,将它们投入到北方五牧中去。

    这件事情表面上按着马部郎中的意思在落实着,但多多少少的,还有些背地里的阻力。

    只是唐季卿、程处立违令的案例在先,没有人敢明确表示不乐意。牧监们都“面带微笑”地、把本牧场中的马匹奉献出去了。

    后来,尚书令有话传到:抽马的牧场,牧监及以下各级官员品阶不变。

    早说啊!不就抽个马呗?又不是抽血,什么问题也没有!!

    但总牧监说,将来愿意再要马的,一年后按着底帐如数送回,哪座牧场不乐意要的话,马就不还了(牧监们瞠目结舌)。

    但是,尚书令打算将原有牧场的厩房、及配套设施改造成育驹基地,将来五牧临近产期的马匹,将全部提前送进来照料,为的是减少五牧的拖累。

    (牧监们拨拉算盘珠子:孕中的母马和生下来的马驹子,总比那些生龙活虎似的成马好侍候,人也会用的更少……不过就这么生完就走、马走流水,我这儿的牧场还剩什么呀……)。

    不过,尚书令的意思是,育驹基地内原各级官员的品阶保持不变,而且按着将来的基地规模,主官有可能还升个一到两阶(早说啊!)

    除此之外,筹建牧场的初衷不能忘了。

    颉利部举族迁入夏州之后,牧民们的那些马匹优先拨入北方牧场。

    牧主们以马匹换身份,按照入马的多少给予群头、牧尉等下层官职,然后就可以吃公饷了。

    哪怕只有一匹马送入牧场,主人只要年龄、身体符合条件,同样可以以牧子身份成为牧场的一员。

    这个帐是很好算的,一匹马值四五千钱,而一个牧子的年饷就是七千钱还多,当年回本,终生受益,何乐而不为?夏州颉利部族的那些马匹几乎全数入牧。

    随之而来的,夏州本有的农田就减少了牧群的踩踏,而颉利部迁进来的老弱妇孺们,也可以就近以农桑为业,皆大欢喜。

    贞观二十二年的十一月至腊月,帝国的大事基本就是建北方牧场,马部郎中长孙润在前边忙,尚书令在后边忙,柳玉如等人已经很少看得到高峻按时睡觉了。

    这么多的牧群,以及护牧队的组建,后面的事同样不少,马匹的精料如何筹集,就是个眼前的大事。

    高峻让北方凉州、灵州、夏州、并州一线州府,承担起五牧精料供应的任务。

    四州粟麦将会按着计划调拨量、按季输入丰州牧物大仓,然后从那里由运输车队分送给五牧。

    泾州本在夏州南边七百多里,按理说,与北方五座牧场有关的差事,和泾州八竿子也打不着。

    但泾州也苦啊,刚刚遭了大旱,民心思变,新任的临泾县令高峥刚到任,便让刺史给打发回来了。

    高峥傍晚到长安,也顾不得回兴禄坊府上,连夫人安氏也不见、就跑到永宁坊来,他到的时候,高峻还未回府呢。

    高峥也不走,等着兄弟。

    关闭坊门前高峻才回府,北方五牧护牧队的装备刚刚定下来,由军器监负责,每支护队三百名长弓手、一百快弩手、两百长刀手,快弩要七连发的,野牧的牧子各配横刀。

    而护牧队的皮甲,由天山牧场负责提供牦牛皮,将作监亲自在督制。

    高峻回府时,总觉着还有什么事没有想到,低着头将炭火的缰绳交给了府丁,自己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柳玉如等人正陪着三哥高峥坐在中厅里说话,他愣了一下,听柳玉如说,“峻,三哥有急事要找你说,连兴禄坊也顾得没回。”

    “呵呵,三哥这样急,也不怕被关到永宁坊,那一定是泾州的公事。”

    高峥道,“兄弟,正是公事啊,我这次若办不回去,刺史大人会睡不着觉的,我也会睡不着觉的,你一定给想想。”

    高峻当然知道三哥这次跑回来的用意,泾州刺史这是让他来利用兴禄坊和永宁坊的关系说事的。虽然是什么事还不知道,但高峥这次若是空跑一趟,无疑对他在泾州立足是有不利的。

    泾州无铁、无铜、无盐,治下五个县:保定、灵台、临泾、良原、潘原,共有三万多民户、十八万六千多人口,就指望着泾河流域的荞麦过生活。

    泾州的特产也不像丰州,丰州至少还有野马皮、白麦、印盐、驼绒,而泾州只有一种当地人用荞麦秸子编织的席子,名字很气派,叫龙须席。

    高峥就是为龙须席而来的。

    今年泾州荞麦几乎绝收,但麦秸子一点不少打,只是龙须席除了供应长安有限的数量,就再也没什么好去处,那些麦秸子闲置着、人也都闲着。

    正好北方五牧扩建,泾州刺史就让新上任的临泾县令高峥,来为泾州找席子的销处,如果这事能成的话,那么泾州连老头、老太太都能上手做了。

    临泾县令大慨说明了来意,便看着尚书令,眼中的期待不言自明,真要是被高峻一口回绝了,他什么法子也没有。

    高峻对柳玉如道,“可是夫人,三哥大老远的来到府上,你怎么也不张罗饭呢?”

    高峥一听,心里就是一沉,一般上门求人,人家不说正事先管饭,也就是委婉地拒绝了。

    柳玉如道,“不是我不张罗,三哥本打算在这儿说过了话就回兴禄坊,明天天一亮还要回泾州去,很急。谁知你回来的晚,害三哥等了许久!”

    “不就是这事儿吗?席子好说,五座牧场中的牧子也与别处不同,他们常年在野外,晚上铺什么?总不能卧在青草上,冬天的毡子、夏天的席子必不能少的。”

    高峥眼睛一亮,“这么说,兄弟你这就同意了?”

    高峻道,“有三哥出面来说泾州的事,我能不同意吗?而且这件事谁又不能说我徇私吧?”

    高峥高兴道,“正是!龙须席清爽、透气、隔潮,躺上去还不粘肉,走时一卷就带走了!”

    尚书令吁了口气,“这不就成了!一件小事差些耽误了吃饭。”

    酒菜摆上来,哥两个一边喝、一边就敲定了龙须席的事项:五座牧场中每名牧子,自春末至秋初,两季内配给龙须席两领,全部由泾州供制、按时送到丰州牧物大仓去。

    原来,把泾州刺史愁得眉头难解的一件事,被高峻一句话就解决了。

    高峥脸上也有光,大事办妥,酒量也见涨,与高峻喝了个不上不下,就在永宁坊客房中住下,第二天天一亮,他不回兴禄坊,起身回泾州去了。

第1112章 你好卑鄙

    谢金莲望着三哥的背影,对高峻道,“让你胡说的,我以为做个县令有多容易!但像三哥这样子,为个公事连三嫂也不见,我就真做不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白!”高峻叫。

    管家高白应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许敬宗这些天在干什么?”

    柳玉如一听,知道他这是大事忙得差不多,又有了闲心了。

    能因为万年县捕头在宜春院偷听来的一段话,便大动干戈、将一位太子右庶子父子同时干倒下,柳玉如还是第一次见。

    看来,姚丛名的话真惹到高峻动怒了,他似乎对于许家这对父子眼下的结果仍然不大满意。

    她劝道,“峻,杀人不过头点地,得止则止好吗?何苦为着宜春院一事再不饶他们?传扬出去我怕……有人会说尚书令心胸不开阔,这对你不好。”

    “妇人之仁,”高峻瞅着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谢金莲嚷道,“你就敢这样说柳姐姐!”

    尚书令说,“我这可不是泄私忿,你们想想,薛礼义兄为国舍命,带三十个人闯到室韦部去,为的可是他自己?许敬宗一个文吏,不将这样的事迹写出来倒罢了,反而还玩弄些文字把戏,刻意歪曲、丑化义兄,这就不止是卑鄙可言了。”

    谢金莲道,“照你这么说,卑鄙反倒不是对一个人最次的评价了。”

    柳玉如问,“那许敬宗算什么?”

    高峻想了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肮脏!”

    柳玉如是了解高峻的,这个人有时度量大得很,庭州刺史王达在西州别驾任上时,曾将污告高峻的信写到长安来,也没见他像对许敬宗这样痛恨。

    而他有时又这么疾恶如仇,看来是打算对许敬宗穷追猛打了。

    高峻道,一条蚯蚓,食土饮露、终日匍匐,生活在低洼潮湿之地,身份够卑下、所得够鄙陋。但它也要生存,也没什么让人觉着肮脏的。

    但许敬宗就不如一条卑鄙的虫子,此人冠冕堂皇,文采华丽,已经位极人臣了。

    但却为了一口私利、一项好恶,还在利用修史的便利颠倒黑白,将薛将军说得连庞孝泰都不如。

    那么他肥了自己,脏污的可就不止是薛将军一个。他脏污的,是所有想藉文明道、以史解惑的几辈人甚至十几辈人。

    高峻说,他不但比不上一条菜地里的蚯蚓,也比不上房梁中的一条蛀虫。

    蛀虫毁掉的只是一间房子,而许敬宗之流,毁的可是几代人的视听,让他们不知好恶、不明对错,哪怕此贼死了,那些文字也会携着臭气传递下去。

    柳玉如笑着问,“许敬宗连个蛀虫都不如,那你说他是什么?”

    言毕,马上又道,“算了,峻你不要说了,我怕恶心到。”

    谢金莲争着道,“他就是粪坑中的一条蛆!为了一口汤汁、拱蠕着钻营不说,还不停放出苍蝇和蛾子来,让它们到处扰害人!”

    “那我就挖出它来,再给它一桶石灰!”

    尚书令说道,“高白,我问你话呢!”

    高白回道,“大人,许敬宗在靖恭坊的府上这些天冷冷清清,也没见什么人出入,我让人探察了两天,发现许敬宗才老少三辈都出城了。”

    “出城了?太子让他闭门思过,他出城干什么?”

    “大人,许敬宗的府第靠着东城延兴门,在城东南曲江池的上游,黄渠两岸上百里都是许家的庄田。”

    尚书令吩咐道,“上百里!圈地之风以至于此!本官正愁没处下手呢!金莲说得不错,这条蛆高白你不必亲自去碰,我还怕你把臭味带回永宁坊来……那里是万年县的地盘……你去通知姚丛利、姚丛名兄弟,如此这般。”

    高白起身而去。

    高峻往椅子上一靠,“娘的,怎么这就被恶心到了,怎么回事,感觉着气还是不大出呢。”

    柳玉如笑着,一把将谢金莲推过去,“把出气桶给你。”

    谢金莲没有防备,一下子倾倒了尚书令的怀里,她心中美滋滋,嘴里却叫着道,“姐姐你好卑鄙!”

    ……

    长安城东南,黄渠上游。

    向阳的山坡处建着一大片田庄,里面奇山异石、曲廊回厦,地势最高处建着一栋三层楼高的豪宅,足足七十余间。

    田庄里豪奴往来、大门处有人牵着狼狗把守,田庄包含了地段黄渠,夹岸的渠坡上,是清一水的南方白玉石材漫坡。

    石坡上有窄小的台阶,从上面一级一级地下去,一直通到渠边。这里坐落于山洼,北眺长安、南靠终南余脉,选址极其讲究。时至冬日,也宛若暮秋,渠水也不冻。

    底下有白石凳,前边架着一支饰金的鱼竿,却没有人。

    渠边的码头上泊着两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有四名壮奴叉着腰、在岸上站哨,渠中的一艘船不时晃动,里面不时有娇笑声传出来。

    “太爷!你老可真有情趣,怪不得太子右庶子也被人称作文曲星下凡,原来是打根儿上来的,您这条根子不凡,还能滋出不好的芽来?”

    有一阵老者的话音,十分自负地由画舫中传出来,“说得不错!老夫的父亲自小便教导老夫,文明、文明,以文而明志!这便是人不同于畜生的地方!许家乃是有名的世家,历来是十分重视这一面的。不怕你这妮子笑话,老夫小时候,挨的打最多的,便是因为字不工整。”

    有女声道,“怪不得呢,难怪太子右庶子被人称作东宫一支笔,着墨山岳动,落字鬼神惊,原来有这样大的渊缘。”

    老者道,“他算什么!小时候因为一撇一捺写得不端正,便让老夫打得尿过裤子……但我那孙子许昂的文笔,倒是让老夫欣赏。”

    女声道,“太爷之言不差,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若非你当初管得严厉,哪有右庶子父子英豪、同操文柄?别人成功都是舍生舍命,而许大人动动手腕儿,就什么都有了,不然哪有太爷今天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另一女子道,“放眼长安,又有谁能占住风水这样美妙的庄田?这里可称得上寸土寸金,一般的官宦有金子也买不到。”

    老者道,“修身养性而已!”

    一会儿,画舫中传出两名年轻女子鼓掌的称赞,“太爷好字,正是入木三分,神形俱备!”

    “嗯,近朱者赤,看不出你这妮子,便如佛座前的蝴蝶,禅听得久了,居然也呼得出几口仙气……老夫口渴了,便由你喂老夫茶。”

    画舫内,一老二少,案子上摆着一幅刚刚写就的条幅,字如虬龙,龙飞凤舞。

    案后坐着一人,七十开外,须发皆白,左边倚着一位妙龄女子,正从案上的碟子里取了瓜子来嗑,仁却不吃,在嘴里攒够了,嘴对嘴地吐与老者。

    右边一个,端起壶来倒了一浅盏茶,翘着兰花指举到老者的唇边喂他吃。

    老者已放了笔,此时左拥右抱,“文章草草皆千古,官宦匆匆数十年,人活着,又图个什么!别说那些卖命的将相,他们拿刀动枪,最后还不得瞪眼、瞅我儿子拿笔竿子耍!皇帝又如何?太极宫中可比得上老夫这里滋润!”

    三人戏狎了一阵,老者提议回楼上观看艺妓骑马。

    他们上岸,早有人抬来一副四人抬的滑竿,三人一起坐上去,让人抬着,往飞楼而去。

    半路上,有名壮奴飞快地跑来,“太爷,田庄外边有刁民捣乱。”

    老者拍拍滑竿扶手,抬夫不再往前走,原地站下。老者坐在滑竿上皱了眉问,“一定又是瓦谷乡的那个老府兵,是不是他?”

    “太爷,正是他。”

    老者不耐烦地道,“钱不是已给他了吗?又来纠缠!”

    “太爷,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说,家中一百亩地都划到田庄来,钱给的倒是不少,但年年上番花用,钱早没有了。”

    老者道,“我又不是他爹,他也不是我爹,凭什么还管他!”

    “他说这次又要上番了,但连租马匹的钱也不够,敢误了番就把我们许家供出来。”

    老者哧道,“瞅把他能的,真是刁兵如匪了!难道你们不会放狗?派个人去万年县也成啊!老子有钱也不该给他了,去打点一下姚大人,让县里来人收拾他!”

    “太爷,我们出不去、也进不来啊,这人手里端着快弩,连狼狗都夹了尾巴了。”

    老者欲骂,但却看到从田庄大门又进来几匹马,马上正是他的儿子许敬宗和长孙许昂,

    “那右庶子是怎么进来的?废物东西们!”老者道。

    滑竿上一名女子道,“给他两个胆子,右庶子他也不敢拦,敢惹到了右庶子,连万年县太爷也不会饶过他了!”

    老者哼了一声,低声道,“他算什么太爷!”

    许敬宗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下巴红肿,脸上蒙着一层土鳖气。他一眼看滑竿上坐着的女子,喝道,“你们还不给老夫滚下来!真是恬不知耻。”

    “太爷!”一名女子不乐意,冲老者道。

    老者看出儿子像是有事,不计较他的失礼,只是示意滑竿放下。

    两名女子不动,他便自己先踱出来问,“敬宗,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是那个老府兵敢打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许敬宗当着下人不好开口,苦着脸冲老者摆摆手,也不等老者,与许昂自顾自地往飞楼去了。

    飞楼上,靠着窗边有个人冲后边勾勾手,“快快准备,太爷回来了!右庶子也来了!快快准备!”

    这里是楼中建在二层上的敞台,宽可走马,台后早就架好了鼓、钹、弦、筝,有乐工在后边就坐。

    台边靠外建着白玉护栏,敞台的底下,与一层楼中间没有间隔,只在敞台的两侧挂着一道维幕,底层装饰华丽,摆着高座几案,两厢壁上安着两排擦得锃亮的铜烛盏。

    一会儿,等许大人及太爷落座,敞台上的维幕会拉开、窗子上的帘子要拉严,壁烛要点燃,然后好戏就开场了。

    全民骑驭,当然也包括高官庄田里的艺妓。

    听说许大人也到了,这些身着透纱的艺妓有些兴奋,各自牵着挂满了银饰辔头、镶玉马鞍的马匹做好了准备。

    但她们等了许久,人也不至,纷纷埋怨先前发话的那人。

    从画航中出来的一名女子匆匆赶来,挥着手对她们道,“右庶子有要事,太爷说让散了,今天不耍了。”

    ……

    老者名叫许善心,在密室里一听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一下子就晕倒了。

    许敬宗的太子右庶子一天功夫没影了,许昂也白丁一个,这个消息对于一个七十来岁的人来说,保养的再好,身子再龙精虎猛,那也撑不住。

    太子只说了让许敬宗回府,闭门思过。但书上说得好,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知道儿子禁不住啊!

    谁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万年县就该来人了。

    好半天,老者才缓过神来,神色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对许敬宗埋怨道,“你是哪柱香没烧好!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是不是你好日子过了没几天,便也想往人里走,也想忧国忧民了?!”

    回敬宗回答他老子的,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儿子许昂一眼。

    “爹你问我做什么,问他!听听他在宜春院都说了什么!”

    许昂哭丧着脸道,“可在那个地方,除了个内人便是唐大人,我怎么知道会走话!莒国公府、唐季卿不走运,我不拿大话吓唬他们,他怎么会吐血求我们!”

    许敬宗吼道,“可你们在拿谁来编排!那个吕氏可是在黔州呆过,你就敢乱说!别说你是在宜春院,就是在铁瓮城也不成呀!”

    许昂不再辩驳,老者道,“为今之计,我们得早找后路,该卖的卖,该出的出,该放的放,我们回祖籍去,希望尚书令记不起我们来才好,晚了就真晚了。”

    又问,“来一趟,怎么不把你夫人一起带来。”

    许敬宗道,“她不来啊,推说走不动,依儿子看,这个虞氏看我们许家失势,恐怕生出异心了。”

    “那你还留着她!知道我们多少底帐。”

    许敬宗隔着窗子看了看这一大片的庄园,叹了口气道,“知道底细的也不止她一个,我有什么办法。”

    “那还等什么?我们收拾细软,这就连夜走。”老者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啊,出了你们两个逆徒!让老子晚景凄凉!”

    许敬宗内心一片凌乱,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也无从下手。

第1113章 太子英明

    思晴到了夏州就不往前走了,进城看望颉利部的父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们夹道欢迎女刺史到来,夏州副刺史崔元礼、颉利部原丞相、现任夏州长史突利都到城外迎接。

    他们看到,随同公主一起到夏州来的还有个女子,年纪小于思晴,但人却出奇的惊艳,一说,才知道是尚书令府上的樊夫人。

    他们连忙往刺史府里请,但思晴不去,坚持让安排在驿馆住下。

    城中颉利部居民纷纷到驿馆中来看望公主,告诉公主说,这回颉利部算是有个扎根落脚的好地方了,牧群有了好归宿、年轻人也有了好差事,老少安居乐业,都是托公主的尚书令的福。

    思晴此时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天后即想永宁坊了,但就这么快走了,显得人情有些薄,又耐起性子住了两天。

    有人领她们到夏州城外的木瓜岭去游玩,指着密林后的一处地方对她们说,“这里,就是我们颉利部的媳妇一个人蹬翻过四个男人的地方!”

    思晴这才记起了另一项任务,赶与樊莺回城,去找那个武婿娘。

    在城中的一间院子里,思晴和樊莺见到了这个人。

    她粗手粗脚,身板子结实,与公主说,人到了颉利部就连嗓门也可以大起来,真比宫里强多了。

    女刺史问她的名字,她不假思索地说自己叫“武婿娘。”

    樊莺问,“之前你叫什么?”

    她就吞吞吐吐地不说了,“有人叮嘱过我,不让乱说的。”

    身边也没有别人,思晴低声对她道,“不说也行,但你知道那四个人是宫里的侍者,想没想过为什么?”

    她寻思了好半天,这才道,“公主,我要不叫武婿娘,就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是太子殿下要我改的……可你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两人大吃一惊,半晌无语,原来高峻就怀疑太子搅在里面,想不到真是太子。

    她们不约而同地替丽容捏了把汗。

    皇帝要出放的才人,太子偷梁换柱匿下来,而丽容就有这样大的胆子参与其中。

    那么高峻乍听之下,立刻决定休丽容去西州,真就好理解了。

    思晴问,“你认识那个武媚娘吗?”

    宫人说认识,以前就与她同在翠微宫里,她是个才人,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比不上夏州刺史,更比不上樊夫人。

    宫人说,她就像林子里跑出的一只白兔,可爱是可爱,但你绝对生不出去抱一抱它的心思,因为你从它眼神里,就会担心它一定会咬你一口。

    “兔子咬人你知道吧,就是这种担心,一般人没被兔子咬过,你又不知它之前咬过什么,因而恐惧。”

    思晴体会不到她说的,纳闷一个身体强壮的宫人会害怕一只兔子。公主对她道,“上次在木瓜岭你多危险。”

    宫人问道,“公主,眼下我搬入夏州城中来,应该不会有差错了吧?”

    思晴不答,却道,“不知你愿不愿意也到牧场去?家里还有什么人?”

    宫人兴奋地跳起来,“多谢公主,我家中没有其他人,去牧场正好能天天与丈夫见面!”

    思晴说,“那好,这里的宅院还是你们的,你这就可以去你丈夫的牧场做个女牧子,要不你这副好身板子就白搭了。我可以替你去与马部郎中去说,为牧场效力去吧。”

    临行,樊莺对宫人说,“只要别到处张扬那四个男人宫中人的身份,他们可能就会忘了你。”

    ……

    几天以后,姚丛名带人赶到的时候,许家老少三辈居然还在田庄里。

    许老太爷是想走、走不动,数次催促儿子快行动,最后他病倒了。

    许敬宗也想走,可他知道走到哪也不行,与其走还不如死。可他怕死,转而从太子那句“闭门思过”中找依据,认为还没有到立死的地步。

    许昂离了父亲就得饿死,他在田庄里疯狂的玩乐,像是深秋的蚂蚱,作死一样的蹦。

    虽然他们严格对外人保守着秘密,但那些豪仆、艺妓们,已从他们祖孙三代如丧考妣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有人深夜往田庄外盗窃资财。

    姚捕头带人出现在许老太爷的病榻前时,老头子有气无力地说,“捕头,你们可算来了!”

    姚捕头笑着对他道,“怎么,许老善人,你倒像是盼着我来。”

    老者道,“我一个老头子,土埋了半截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该吃的也都吃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我就怕没完没了地等啊。”

    捕头道,“可你吃过万年县的板子吗?都带走!”

    身手麻利的衙役们一下子扑上来,老者惊恐万状,躺在病榻上直直地盯着姚丛名,瞳孔放大,被捕头的最后一句话吓死了。

    万年县受理了本县瓦谷乡民众诉前太子右庶子、现靖恭坊民户许敬宗强占府兵永业田一案,判无偿退还土地。

    许敬宗名下资产、田庄、奴仆无数,与其官俸收入明显不符,又说不清来路,被一律充公。

    黄渠两岸的田庄耗资无数,成物不可损坏,收归皇家外苑,由尚书令八夫人统管。许家欺占民户土地,由万年县按地亩、从他处补授。

    靖恭坊许敬宗府,因鄂国公孙女的缘故没有被收回,理由是许昂没有现行,责其留守。而案犯许敬宗发配西州,到牧场干活。

    万年县审案过程没有人旁听,判决的主张也是太子点了头的,尚书令高峻没有参与一句话的意见,但人们看他的神态,似乎很满意此事的结果。

    许敬宗的倒台只是瞬息之间的事,这么不可一世、前途无量的一位太子右庶子,因为一篇《威凤赋》,就跑到西州喂马了。

    朝臣们都猜到,这一切与永宁坊不无关系,但这只是猜测。

    因为尚书令高峻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一句与此案有关的话,连许敬宗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他不动声色,当初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地摔着书本说,只要他错了、便磕响头时,谁也想不到眨眼之间,是许敬宗挨了一顿痛打之后,把头磕在了他的脚下。

    这太让人震惊,震惊于许府这棵大树倒得太快。

    朝中人因为许敬宗东宫右庶子的身份,而对这棵大树未来的长势,有点说不明的忌惮。但,它被高峻轻飘飘的一口气便吹倒了。

    那么,他在剑南道只身平乱的经过比这一次又如何呢?带三百护牧队翻越大山、杀入乙毗咄陆部去,比这一次又如何呢?到底哪个更难一些?

    中书令褚遂良随后公布的、《贞观实录》中比比皆是的荒谬之处,让涉及到的人们对许敬宗咬牙切齿,齐声赞美太子英明。

    许府圈地一事并未被大而化之,而是哪说哪了,只留给有心机的官员自己去琢磨其中的味道,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皇帝在翠微宫对这件事的处置很满意,该办的办了,该点醒的点醒了,事态控制得恰到好处。

    高峻在北边建五座牧场的大事一点没有耽误,简直进展神速。

    自周以来,华夏历朝受北方游牧民族的骚扰,几成顽疾,及到本朝初期,也曾被动地发生过渭水之盟的事件。

    能够不动一兵一卒,用自己的牧场占据那一大片地方,牧场与边镇虚实搭配,前轻而灵动,后重而稳定,以牧御边,这真是个不错的路子。

    高峻做了这么多的事,顺手拔掉许敬宗只不过像大餐之后剔个牙,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他无意于建立自己的威信,数次在朝堂上拔高中书、门下省的地位。

    此时,翠微宫中已经些冷,皇帝摆驾温泉宫。

    太子从许敬宗一案中,再一次隐隐地感觉到高峻的力量,而且不同以往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地、随着尚书令的步点,一步步将自己的右庶子打倒了。

    先是中庶子,后是右庶子,倒掉的可都是太子身边的人,而太子一向总以为他们都不赖的。这让他有些害怕,可当着皇帝的面不敢提出来。

    一则,尚书令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着力的痕迹,众臣在此事后一直异口同声地称诵太子英明,你想往高峻身上贴也没有理由。

    二则,皇帝一直在给他加官进爵,自己多什么心?这就应了皇帝偶尔对他说的那句话:营好重臣之家,其实是皇帝的事情。

    ……

    樊莺和思晴从夏州回来的时候,兴禄坊正在小范围地聚会,庆祝高峥的升职。长安所有的外姓官员都未请,只是永宁坊的人低调的到了。

    高峻到兴禄坊来的时候并未带他那些护卫,只是一个人骑着炭火、在管家高白的陪同下进府。

    老一辈的人中,高履行不在长安,这些天有事去了滑州任地。只有二伯高至行、三伯高纯行、四伯高真行在府上。

    高峻到的时候,四伯家的高岐与夫人王氏站在门外迎接,身后的那些家仆们如临大敌,上前接炭火的缰绳时,被它昂首摆尾地一乍呼,居然没有人敢上前。管家高白亲自过去,接了缰绳将它拴好。

    柳玉如等人都已到了,她们正与府中男女在一起说笑。虽然府中济济一堂、连长一辈的夫人们都在,但高峻看得出,柳玉如、谢金莲等人无疑是谈话的中心。

    她们正在谈论崔仁师,见到高峻走进来,柳玉如笑着问,“峻,听说这个正在赶去龚州做抄抄写写差事的崔仁师大人,又要半路上返回到鸿胪寺做他的少卿了,是你与皇帝举荐的吗?”

    在座众人有多一半女眷们都知道,卢国公府的戚夫人到访时,是柳玉如先无意中提到了崔仁师的事。

    此时她又这么明知故问,众人不知高峻要怎么回答,都笑着看尚书令。

    高峻道,“你可是高抬我了,夫人,我哪有那么大的能水,敢把陛下刚刚贬到龚州去的不入流的文吏,一下子拉回这样的高位上来!我也奇怪呢,”

    他坐下来,有下人端上茶,尚书令品着茶,琢磨她因何没头没尾问这个,说道,“听说是卢国公举荐的,不过我很高兴这样的人能够再上来。”

    高纯行的夫人笑问,“那么,宰相就没说句话吗?”

    尚书令道,“三伯母,我都说过了,我不敢说呀,但我很高兴,觉着卢国公与我真是脾气相投!把我不敢说的话对陛下讲了。那我起用程处立,看来不会有大错了。”

    知情的长辈们都笑道,“还有个更与你脾气相投的人,可是你瞪着眼睛却看不到!”

    高峻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也不与她们打哑迹,“你们可不要乱说话,我们怎么敢与陛下相提并论呢!”

    安氏先笑起来,“有个与尚书令这么脾气相投的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尚书令有没有忍不住了便要下跪呢?”

    高峻丈二的和尚,“没有过啊,从没有过的事!”

    三嫂安氏转向谢金莲,“这么说……就是金莲你在对我们说谎了,你怎么说他就下跪过呢?”

    高峻此时才意识到,府中这些人是在说柳玉如了,他不再搭茬儿,转而面朝府中男丁说话。

    让高峻感到欣慰的是,兴禄坊高府中这么多的叔伯,没有一家有圈地的问题。此风在皇子和公主之中也很盛行,但东阳公主居然也未涉足这一领域。

    高至行说,“父亲在世时所求甚少,当然不会允许府中人干这个,如今他没了,我们就是想圈也没许敬宗那样的本事。”

    他知道,自阁老之后,高峻又是一个极为反对圈地的人,就因为这样一件事,高峻把他那个十分可人、且聪明伶俐的七夫人丽容都赶回西州去了。

    高纯行是国子监助教,一向淡薄名利,他当众对高峻感慨道,“看来你与你祖父是对的,许敬宗倒是圈了那么多地,可又有什么用。”

    说到许敬宗,一位势头冲天的太子右庶子因为什么倒台,高纯行也有耳闻,居然多少的又与那个吕氏掰扯不清。

    高纯行的内心里又是一番的感慨,“五弟呀五弟,你都做到了黔州刺史,一位封疆大吏,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这样的不审慎!”……

    高峻因为这么一个女人,便发力干掉太子右庶子许敬宗,高纯行在吃惊之余都认为像做梦一样。

    不过再看看儿子高峥的荣升他也就释然了,高峥是正七品上阶的临泾县县令,已经仅仅比自己这个从六品下阶的将作丞低一阶了,而这都是高峻一句话的事情。

    他忽然叹道,“唉,看看这个吕氏,给审行带来了多少的麻烦,真是女**水!”

    但他又意识到,今天永宁坊的女子来得最多,还有七、八、九三位夫人未到呢,当了这么些人讲这句话总是不大合适。

    便马上改口道,“我说得不妥当,不是女**水,而是妄念如祸水。”

    吕氏若非大远的非要赶回长安参加赛马,在赛马时,在丢了号牌之后若非妄念着以假乱真、若非在突来的机会面前妄念着走捷径,那么她此时应该还在高府之中做黔州刺史的侧室。

    但这对高审行来说,是好是坏呢?

    他认为,吕氏把自己混到宜春院去,那么高审行在今后的路上,也许就少了一些未知的磕绊和耻辱。

第1114章 谁都知道

    时间一天一天地向着腊月底推进,五牧的建设进展不算慢了,不过按着总牧监给出的最后期限,时间还是有些紧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天时,长孙润和程处立两人去了一趟城中的牧物大仓,前期的各类物资正一点一点地由各地运到、填充进去,但长孙润对进度还是不大满意。

    还有丰州兽医总署的兽医也未足名,有些人不愿意舍弃长安的优越条件到丰州来。五牧的马匹已陆续到位,它们的驯养环境变了,很有可能会突发一拨儿候疾,兽医不够怎么成呢?

    此时,长孙润和程处立一人抓了一块蒸饼,在层层叠叠的帐册堆中腾出块地方、摆了碟咸菜,咬一口饼、捏一条咸菜,眼睛却盯着摊开的帐册。

    “日子不多了啊!”长孙润说,“就这么半半拉拉的,我要说完工,总牧监准不大好意思说我们没完,但我心里不得劲儿!”

    刚说到这儿,门外有个女子接话道,“我的郎中大人,你脸上得劲吗?”

    两人抬头往门边看,长孙润意外地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高府二小姐高尧,她不回答长孙润的话,不进门,扇着手驱赶屋中扑出来的不良味道。

    长孙润道,“我们说的就是这件事,牧场搞不好,就没脸见总牧监了。”

    高尧进来,笑着说,“我是问你们两个今天洗脸了吗?”

    马部郎中道,“哪顾得上啊,日子都得按天倒着排了,偏偏夫人你又跑过来。”

    言外之间是,你来,我就得花时间陪着你,时间就更不够用了。他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高尧说,“是兵部侍郎李大人到长安之后去了永宁坊一趟,他和我说,我若再不来,就再也认不出你是谁了!”

    前此日子,长孙润把丰州所有的兽医都轰到各牧场去,总署中只剩的一个署丞,也让他派回长安去找兽医去了。

    李士随着这个署丞回了长安,借口是协助催办一下欠职兽医的事,其实他早在这里呆够了。

    兵部侍郎在丰州会唔了到任不久的折冲都尉李志恩,李志恩意志消沉,对侍郎嘀咕说,最忠心耿耿的人下场最惨。

    但侍郎除了安慰他不要轻举妄动,一点实质性的承诺也给不了他。

    这让李士万分难过,当着这位昔日的老部下,侍郎还不能表现得毫无办法。从李志恩处出来后,李士恨不得抱住哪个人狠咬一口。

    一见到长孙润,他就连这个冲动也不能再有所表现了,在五牧总衙的马部郎中和五牧总牧监的面前,李侍郎就更难受。

    长孙润和程处立两个人在那里精神百倍地忙活,桌子上丢着咬剩下的蒸饼,见到李士时连往日最基本的、礼节性的招呼也忘了打,李士想说些关切的话也没有机会。就这么,借兽医署丞回长安抓人,他顺势也就扯呼了。

    她嗔怪地对丈夫道,“可你怎么就不会照料自己呢?看看你哪还有点儿作官的样子!将来邋里邋遢怎么回永宁坊?”

    “可我还有十来天就得向总牧监交差了,事情还很多呢!”

    高尧说,“你忘了贞观二十二年是闰年了?闰腊月,仔细算算你还有多少时间才交差?你还有一个多月呢!”

    长孙润和程处立都不相信,以为是她在哄人,两人高声叫着叫拿月历,高尧说,“不必麻烦了,是峻哥哥和我说的!”

    “来人,马上去到丰州驿馆,给本官和夫人立刻安排最好的客房!再把洗澡水放上!”既然有闰月,那他还急什么!不但能如期完成尚书令的任务,简直还有功夫再绣绣花儿了!

    程处立“哈!”笑了一声,又“哈!”笑了一声,挠着头皮傻笑。高尧说,“坏了,程大人忙傻了吧?”

    程处立笑着道,“不是我傻了,我猜是兵部侍郎李大人先傻了!他居然、一定也没想到今年闰腊月!我说尚书令是养马的出身,他总不会拿我们当牲口使唤。”

    两位大人像出笼的小鸟,各回驿馆沐浴更衣,再去城中最大的酒店摆上一桌,给赶来丰州的马部郎中夫人接风。

    程处立端着酒杯道,“没说的,我们先敬长安的总牧监吧,反正下官是服气了!八个程处立也到不了总牧监的跟前!”

    三人共饮了一杯,程处立再对长孙润道,“今天才感觉做个牧场人还是太好了,你看……收拾乙毗咄陆部的是牧场、袭定白袍城的是牧场、活捉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的是牧场,薛将军到室韦去,带的也是牧群!马部郎中是从牧场里来的,尚书令是从牧场里来的,这回连太子右庶子也看出牧场好混,也去喂马了!”

    长孙润也有同感,与程处立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他说道,“这才是应了一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唐的牧场从开国就有了,可是何曾这样风光过?”

    而且,到现在看起来,尚书令的施政手法在今后还会大大地倚重牧场,那么,他们这些与牧业有关的年轻官员,又何愁不大殿鸿图!

    两人开怀畅饮,到最后称兄道弟,程处立与长孙润勾肩搭背地、推心置腹地说,“哥真服了!服总牧监的能水,也服他的度量!”

    长孙润舌头也大了,说,“兄弟,不瞒你说啊……哥哥也服他!”

    高尧一看两人都喝多了,谁大谁小都乱称呼。

    只听长孙润道,“哥自打会钟情,盼了十年的高府二小姐愣是瞧不上我,是总牧监当机立断,一把拉我到马厩里铲马粪……结果高府二小姐立刻就追到牧场里去了!”

    说罢,又转向了拿着白眼翻愣着自己的夫人问,“你来时,不知总牧监在长安忙、忙什么头等大事呢?”

    “我来时,听说新罗女王金可也已进了潼关,峻哥哥听说她才二十三四岁,曾说要以首宰的身份和她谈谈,但永宁坊府上几位嫂嫂们都不同意,不知到底见成没见成。”

    “我说,要有戏!”程处立眼睛放着贼光说道。

    “哼,你还是不要盼着我峻哥哥府上乱套吧。”二小姐道。

    ……

    为了接见远道而来的新罗国女王金可也,皇帝不得不从温泉宫回到长安。

    大唐在十月班师,高丽盖苏文忙着收拾大逆不道的铁瓮城、非欲将金焕铭从城中揪出来而后快,就算没有这档子事,盖苏文也不打鼻再找新罗的晦气。

    然后,大唐有关“对暗箭射伤颉利部可汗思摩将军的、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处以万箭之刑”的天子诏书就送达了。

    盖苏文接了诏书,琢磨了好几个来回,牙咬了几遍,最后从铁瓮城撤兵。

    是半夜撤的,铁瓮城头有人大声地嘘。

    新罗方面担心盖苏文撒邪气,着实地在边境上紧张了几天,但高丽方面连动也未动,盖苏文唯一的大动作,便是在举国范围内核算存粮,派人进驻各地接管粮仓帐目,粮食要按人头实行配给。

    新罗也接了同样的诏书,这个大唐的亲密属国,从来没有被大唐放弃过,长安自十八年数次讨伐高丽,就有两次是很明确的、与惩戒和制止高丽侵扰新罗有关。

    新罗女王亲自赴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也是第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讲,这对长安和新罗双方都是件大事,难怪皇帝舍得离开温吞吞的池子、赶回长安来了。

    金可也是从海上来的,不可能通过高丽的地面,她的船一到登州便受到了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随后飞信便先期传到长安来了。

    女王的车驾进了春明门,在门内的兴庆园,有鸿胪少卿崔仁师主持的欢迎仪式,按着蕃王的规格一丝不苟地进行。

    天气不错,前来观看典礼的城中百姓人山人海,上一次金焕铭入城时天蒙蒙亮,许多人未起,但仍然是三教九流地荟萃一整街、在后边追着跑。

    而这一次人们早接到消息了,时间又恰好,因而就比欢迎金焕铭更热闹。

    金可也下了马车时,着实在把崔仁师惊了个呆,没想到她这么年轻,丹凤眼、圆下颌,身材超级棒,也没刻意戴什么首饰,头上编着新罗国女子通常的发辫。

    看来她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根本不屑于借助什么昂贵的首饰,听说直到现在,这位女王也从未想过要嫁人。

    有随同崔少卿出席欢迎仪式的鸿胪寺官员,微微凑着头低声道,“嗯,兄台,你看她总有些像一个人。”

    “像哪一个?”

    “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六夫人,上一次下官与夫人游芙蓉园,她曾指给下官看过。唉呀,只是眼睛略略有一些不同,不然活脱的就是那位六夫人了!”

    “嗯,兄台,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真是这样。”

    崔仁师身形高大,把女王显得更是娇小,他将金可也一行迎到鸿胪寺,核对鱼符、接礼品清单、登录随行人员,安排国宾驿馆食宿,有鸿胪典客专门教授觐见大唐皇帝陛下的礼仪……

    然后,崔仁师飞报皇帝。

    皇帝已在太极宫住了两日,听说金可也到了,对新罗女王冬季跨海而来十分的高兴。新罗虽小,地盘都够呛有辽州大,但人家毕竟是位蕃王,必要的接待规格一定要上去。

    因而,在正常接见的程序之前,皇帝再临时加了一项:叫太子李治亲赴国宾馆慰问,以示大唐的重视、将新罗国在大唐蕃国中的地位召示于天下。

    午后,待女王一行已用过午饭,李治的太子仪驾便到了颁政坊女王下榻的驿馆。

    随同入唐的新罗女相伊金春秋,此时正与女王在一起议事,二人听说太子驾到,连忙携所有的人都出驿馆大门外迎接。

    所有的仪式又是一丝不苟,所有新罗国来的使臣们,都领略了太子殿下不同凡响的仪表。

    他相貌堂堂,举止从容不迫、说话条理清楚,英俊之中又有些隐约的女子气质。

    新罗女相伊金春秋事后说,太子李治是大唐已故长孙皇后的儿子,那便是继承了他母亲相貌好看的一部分特点了。

    她突发奇想地说,女王至今未婚,那是没遇到般配的,大唐太子英俊又挺拔,真是新罗少有,又是未来的皇帝。女王若是能与大唐太子联姻,那可是千古的美谈!

    “而且我们新罗今后的腰杆子就硬气起来了。”

    但是不知是女王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相伊说的话没有得到女王立刻的回应,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然后,女王才说,“相伊!我们是来示好的,哪能再节外生枝?太子殿下如此的人物,身边岂会少了我这样的,万一我们提出来、再不被人家认同,那便是自取无趣了!人家是答应不答应?”

    第一天,她们在外宫苑监官员的陪同下,先去了芳林园,再去了芙蓉园,晚上,女王沐浴,等皇帝第二天的接见。

    第二天,典礼按计划进行,隆重且一丝不苟,女王着意打扮,头上挂满了名贵的首饰,亲自向大唐皇帝递交了新罗国书,感谢大唐对新罗的庇护之情。

    接着皇帝赐宴,太子、三品以上现职官员出席。

    在席间,王女一眼看到了武班中头一位的那个人,她悄悄问相伊,“他就是那个兵部尚书……大唐的总牧监?”

    相伊也同样是悄悄回复道,“他眼下可不只是兵部尚书,已经是大唐的尚书令了,兵部尚书只算********王再低低的声音对相伊道,“金焕铭便是他手底下的护牧队、从铁瓮城直接捉到长安来的,”

    相伊道,“是的。”

    过了一会儿,女王再道,“听说他本事大,胃口也大得很,府上有好几位美貌夫人,”

    女相伊说,“这个谁都知道!”

    女王用更低的声音私语道,“你看他肩膀,比太子的厚多了……人也没有女气。”

    说完,王女又想了想,起身,举着一盏满酒对上禀道,“皇帝陛下,小国屡受高丽骚扰,幸赖陛下不弃、次次援手,使我祭祀得以保全。尤其是这一次出兵,挥散自如、鞭敲金镫,令盖苏文应对不暇。这一杯酒,蕃臣便想借花献佛,敬一敬兵部的官员。”

    皇帝哈哈一笑,示意允许。

    兵部,此时在座的除了高峻还有谁?他站起来举杯道,“女王过奖了,都是陛下天威,决胜千里,请不要过誉兵部,不然就要令在下汗颜了!”

    女王隔着两只酒杯看过去,说道,“高大人用兵,灵动随意不拘成法,四蕃皆有敬意,小王早已说在了前面,此杯敬的不是陛下的上帝之手,而是天可汗手中的宝刀,高大人你一定要喝。”

    高峻只能喝了,心说你貌如婉清,却怎么比谢金莲和崔嫣还维缠。座间这么多人你不敬,偏偏把我单提出来,惹人注目不说,我要有一个应对不好,便是失礼。

第1115章 皇帝赐名

    金可也刚入城时,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都上街去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来后在府上,谢金莲就大夸特夸金可也,说真想不到,在新罗居然也有人这样漂亮,要不是眼睛稍稍地细一些,几乎就赶上婉清了。

    高峻当时只是表示了一下好奇,立刻招至了某人的警觉,柳玉如说,“要是没有众人出席的公开的程式上的场合,峻你就别给我往金可也跟前凑,话也给我少讲。”

    谢金莲当时坐在柳玉如的身边,仍然没心没肺地说,“但金可也的身材就不是盖的,看样子能媲美崔嫣和思晴……啊”

    话未说完,她就尖声叫起来,“但她与樊莺和柳姐姐就差着两层!”柳玉如的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着道,“我让你再说!”

    此时,在御宴上,高峻虽然看不到金可也的身材,但她的长相,谢金莲可真没胡说。

    尚书令谦虚道,“女王有所不知,此次征讨高丽一战,从头至尾都是兵部侍郎李大人亲自指挥,在下实是参与甚少,只是今日李侍郎不在场,不然的话,女王倒可与李大人见一见的。”

    金可也故作吃惊地道,“是吗?尚书令既然这样说,那么我便真有了拜会一下李大人的愿望,恳请陛下允诺。”

    皇帝道,“这没什么不妥,汝可去兵部、也可以去李府,当然如有不便,朕也可请李侍郎去驿馆拜会。”

    金可也连忙谢恩,坐下后,一双美目数次在尚书令前后左右逡巡。

    新罗女王此次亲访长安,其实不必专门获取大唐的什么承诺,此行的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御宴之后,按理说新罗国内不可一日无主,又有个喜怒不定的盖苏文有气不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难,女王真可以走了。

    但她不走,果真按着宴会上所说的,派着自己的相伊金春秋、备着厚礼去兵部侍郎李士的府上拜会。

    李士根本就没有想到,金罗国女相伊会到自己家里来,而且还是皇帝陛下和新罗女王特许的。

    他受宠若惊,以为是陛下对自己有什么新的打算,至少这也算是示好、以示重视的殊荣。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自己至少会再回到兵部尚书的正位上去了。

    大唐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李士已经不打算再去争什么左、右仆射之职,就算再设此职,他也不打算争了。

    但兵部尚书这个正三品的职位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这些日子,李士的职、爵不称,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连辽东旧部与他的联系也日渐稀疏。可他才五十多岁,战功赫赫,配不上这个职位吗?

    在丰州时,李志恩的牢骚话具有着警示的意义:再这么不死不活的下去,可就再也没人上前了。

    但是女相伊见多识广,见面后,在官面的客气之下,三句话便将来意挑明了。她说,“侍郎大人果然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我们女王特意请示了陛下,让我来拜访侍郎大人。”

    “不知王女对老夫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言。”

    相伊道,“李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女王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但一直未大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举目之内,能入得了女王眼的真是没有!但自这次大唐讨伐高丽一战之后,女王就有了想法,这才让我来拜会李大人,不胜搪突之至,请李大人海涵。”

    李士暗道,“李某的威名你才知道!莫不是老夫官场失意、情场得意?看来这是女王将桃花枝伸过来了,那也真是不错!”

    如果此事成真,那么,他在辽东的力量、再加上新罗的力量,就真算是不小了!将来,以辽东和新罗合手,大唐东北部的局面,陛下非要再倚重自己不可了。

    而且在经略高丽方面,就更有了不错的抓手,陛下特别允许新罗女相伊前来,这不就是一个情况复苏的迹象?

    侍郎道,“一个小小的高丽,岂会纳入李某的眼里!若非大唐此次只是意在惩戒,我这次就算取了高丽全境也不在话下!”

    女相伊道,“李大人是有这个能力的,在新罗也久被人知,谁不知大唐有两位战神,一为卫国公李靖、二是英国公您。”

    英国公说道,“相伊大人你过奖了!但女王有如此的美意,令在下荣幸之至!女王有什么吩咐,相伊大人尽管直说,陛下既然已知此事,那么李某敢不唯女王之命是从!”

    新罗女相伊说,“李大人果然是爽快,临来之前,我们女王还对我说过李大人的,她对李大人无限仰幕,说举目大唐,最最有大男子意气的,英国公就算一个!”

    越来越让自己猜到了!李士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沉声问道,“相伊大人过奖,不知你女王的具体意思是……”

    “是这样,女王虽贵为女王,但毕竟是个年轻人,面嫩。终身大事怎好亲自开口呢?因而才让我亲自过来恳求李大人。”

    “不知你女王的具体意思是……”

    “我们女王看上了你……们的尚书令高大人,她知道高大人的府上美女如云,而且也听说永宁坊高府中有几位夫人都是出了名的善妒。那么以李大人与尚书令同殿为臣,又同在兵部,又是年长,一定可以好说话。”

    李士眼睛直着,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女相伊再道,“女王自上位以来,以其小小的年纪支撑着新罗的政局,内有几派、外有恶邻,她已着实的不易了。李大人不瞒你说,新罗朝中许多青壮将领能够归于女王麾下,有五成就是因为女王未婚!”

    她说的一点不假,新罗王金可也越是抻着不露实话,国中这些实力派的将领们就越是心存念想,谁算不清楚一朝女王婿、半生掌国柄这笔帐?

    英国公道,“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急着将自己嫁出去呢!”

    相伊笑道,“但她总有大婚的一天,到那时又该如何?因而,就连卑伊也认为,在上国中选一威名四震、年纪相当的人为婿,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英国公忍着心中极度的失落,不好表现出来。金可也……可也是,眼光不赖啊,“可高大人府上已经有九位夫人了,如你所知,她们个个不好打发,此事估计不大好说。”

    相伊道,“但我家女王又不是非到高府中去,她总有一摊子新罗国事要处置,为了新罗国的长治久安,女王不在乎做这个挂名的十夫人。”

    侍郎咬着牙道,“不太好办那!”

    “可是国公方才还说,要唯我们女王之命是从,如何这么一会儿,就为难起来了呢?”相伊寸步不让。

    “相伊你不是不知道,尚书令家中的那些夫人不是一般的好惹,连江夏王李王爷都在柳夫人跟前折过面子,何况我一个国公?不成不成。”

    女相伊道,“国公,此事事关我新罗安危,新罗又是大唐最亲密的属国,不然皇帝也不会允许我来的。高府夫人们再不好惹,也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去新罗为难我们女王是不是?”

    “再说,国公请替我们女王想一想,但凡在新罗国中能找到合适的,她也就不会到长安来求婿了。国中那些年轻的将领们,实在是找不出一个人、拥有同时镇服其他各方的实力。一旦女王嫁与其中一人,别的人骚动起来如何是好?岂不为高丽所乘?”

    李士暗道,“我管你呢!本来高峻便是李某的冤家对头,自他露了面,我就没好过,岂会再与他做嫁衣?!”

    相伊不愧是见得多,已然看出其中的端倪,于是再客气地道,“常言道,九九归一之后,便是十全十美,国公请想一想,大唐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让我来英国公府,而不去别人的府上呢?”

    李士转转眼珠,不说话,此时的巨大失落可不是用话就能说明白的。

    兵部尚书暂且没什么影子,桃花枝也是个虚无,怎么他感觉就像是鸡飞蛋打了呢?!嗯嗯??

    一旦事成,高峻这小子的资本就更没法攀比了。但相伊的话也让他寻思几个来回,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是陛下让来的,那自己落不到实惠,总能落到句好吧。

    只是高峻这小子的狗耙耙运太好了,这家伙明里暗里的、打着各种名目搞事、打压大臣,其实就是在专门压制大臣圈地。

    可他倒好,一下子要把新罗国连女王带国土,全他娘圈进自己的名下,还得让别人穿针引线!

    女相伊示意随来的手下,抬进来礼盒数匣,并亲手将礼单呈上:“国公一句话,便可为我新罗定鼎,女王是知恩图报的。”

    英国公接在手里,一边客气着一边细看:上好的、两尺半大海珊瑚两架,头等的、八分的深海珍珠五十颗,一尺二长的、野生山参十支,高丽罗三十匹……

    李士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其实这都是尚书令家里拿出来的一点点小意思,是买他跑腿的,人家得有多少!

    “那么,李某只好勉为其难罢!只是仍有个不解……太子殿下岂不是强过了尚书令百倍?女王为何偏偏认住了他呢?”

    相伊大功告成,笑道,“李大人你也不想想,那样的话,我们女王怎么能再回国?再说太子殿下也绝没有可能抽功夫到新罗去。而尚书令就不同了,他最东方的牧场就在龙兴、凤头一线,谁能阻止他去牧场?去了牧场,到新罗岂不是乘个船、顺个脚的事?兴许就从高丽的陆上走,盖苏文也不敢如何。”

    李士暗道,“真高。”

    ……

    太极宫。

    皇帝自接见过金可也之后,就想尽快回温泉宫去,太极宫这座老旧的宫殿太阴晦了,皇帝住着不舒服。

    但他得知,这位新罗女王一直逗留在长安没有走,那他就也不能先离开,怕有什么国事,还要再让自己麻烦着跑一趟。

    很快,英国公李士就来见他了。

    听了李士的来意,皇帝道,“英国公,你真是不嫌朕事情多,提谁家不好,偏偏是永宁坊!将来还让不让朕过安生日子!”

    李士道,“陛下,这可不是微臣妄提的,而是人家金可也的意思,微臣另提别人成吗?”

    皇帝想一想,李大人说得没错。他倒想把金可也提给自己的儿子李治,可又有点欺人太甚的味道。

    新罗女王不是没见过太子,但她仍然指明了要挂名嫁尚书令,那么太子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真要提到桌面上来,万一鼓了包露了馅儿,传出去就得不偿失了。

    高峻也成,总归是大唐与新罗结了亲戚,而且还是人家新罗女王主动来和亲,传出去举国有脸面,怎能不成人之美呢?

    但是在永宁坊有个人,不得不防。不能把皇帝保媒拉纤的事情让她知道,绝不能落了这个口实,他可真是领教过了。

    皇帝的几根指头像马蹄一样敲着御案,心想,怎么样把事办了,而自己还没一点责任呢?要让永宁坊的人想下嘴,也找不着地方才行。

    李士看皇帝脸上阴晴不定,也猜不出他想干什么,也不说让他走。

    正在此时,有内侍者回禀,“陛下,新罗国相伊金春秋求见。”

    皇帝道,“让她进来。”

    等金春秋进来,行过必须的礼节,皇帝问,“相伊,你怎么会求到央国公的头上去?”

    金春秋道,“若非尚书令当众盛赞侍郎李大人,我们怎么会想到要去求英国公呢?”

    皇帝似乎想起了在国宴上的情形,点点头道,“这个朕倒是知道,但是此事难办啊!朕可不相成就一件美事,然后再得罪更多的人,你说该如何办?”

    李士插话道,“是啊,这个老夫也是知道的……江夏王更知道!但你们女王完全可以再换一个路子呀!比如再换个人选。”

    皇帝暗道,李士你可真不是个人,人家当众夸你,你却打了这个主意,那么这件事情,朕是必管不可的了。

    相伊说道,“国公说得不错,我就是因此而来的,我们女王说,她就有个办法!”

    ……

    永宁坊。

    高大人回府后,府上的夫人们不止有一个人偷偷打量过他的脸色,要从中看出些门道来,但什么异常也没有。

    第二天,尚书令与内御史请了假,说是腰疼,没有到朝。

    随后,皇帝的旨意到了,应新罗国女王金可也之请,大唐皇帝要亲赐其新名。如此重大的外交事件,身为尚书令的高峻不能不到场。

    皇帝将郑重为新罗女王选一个新名字,尚书令腰疼也得到。

第1116章 纳宝金箱

    大唐皇帝赐新罗女王一个新名字金善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金善德在新罗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原本叫金可潼,一并赐名为金真德。

    这真是一件自有未有的大事,被史官郑重写入了国史。大唐诏告四方,京师长安赐三日。

    皇帝赐,这也算个大节日,至少晚上长安各坊的坊门依例是不关的,大街上通霄可以有人,酒店里也可以通霄畅饮,东市和西市有夜市。

    尚书令自接旨入宫之后,一天也没回府。

    人们倒未在意,因为柳玉如派着高白到各家去打听,多数够资格入宫参加庆典的官员都未回来,看来他们君臣这是又喝上了。

    她授意谢金莲、樊莺二人,晚上时跑到颁政坊,到外国使节的馆驿附近去打探消息,两人直到半夜才回来。

    有人问,“谢姐姐,可有什么好事?”

    “有啊,”谢金莲道,“在休祥坊街上有说书的,围得人山人海,把我们听得都入迷了,这才散场子。”

    又有人问,“说的什么啊。”

    谢金莲道,“你们真猜不到,有一段儿,说的正是大唐尚书令、我家高大人在过去的一件旧事,真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崔嫣怪她们不带着自己,问,“是那一段儿啊?”

    谢二夫人道,“说的是高大人在辽东枪挑蕃王的故事,听得我手心里都冒汗了,原来峻是这样的厉害。”

    众人笑道,“真是胡编!峻何时到辽东做过这事?”

    谢金莲道,“这可不是胡编的,峻在书中就与在眼前一样一样的,身长、模样和举止没有一点不同,连说话的口气也像,怎么会是假的呢!”

    思晴说,“在乙毗咄陆部真有此事,但那时他使的是大戟,也不是枪,说书的乱编。”

    谢金莲说,“怎么没去过,我就知道十八年他还带着三百护牧队,往辽东送过大戟,顶多是说书的把戟说成了枪,但我相信是有这回事的。”

    樊莺说,“姐姐,说书人就是上一次、编排侯将军的那个人。前些日子他女儿撞了马,我陪师兄到他家里去过,给过他们钱、还赔了马匹。”

    她说,“不必当真吧,说书的,可不就是谁给了钱,就拣谁爱听的说。”樊莺在谢金莲听得最认真、入迷的时候,曾抽身往驿馆去了一趟。

    两处离的不远,她身形灵便,轻功不错,驿馆的大墙也拦不住她,借着夜色掩护根本没有人能发现她。

    时至半夜,那个新罗女王并不在驿馆里,只有女王的随从在守摊儿。虽然樊莺感觉有些奇怪,但她不打算再节外生枝。

    ……

    太极宫。

    皇帝早晨起来,上朝,尚书令未至。

    皇帝说尚书令腰疼,已请过假了。工部奏报了北方五牧的建设进展,进度令皇帝满意。没有别的大事,散朝。

    皇帝回来,四平八稳地坐下,倒了茶水品着,他等着高峻到这里来见他。

    昨天赐名大典结束之后,皇帝给了尚书令一道旨意,让他代表大唐到掖庭宫慰勉一下新罗来的使团。

    掖庭宫自汉代即有了,此时成为了太极宫的一部分,座落于太极宫的西半部,该宫分为三个部分。北部是太仓,存储皇家所用之物,中部为宫女居住区域,宫中女官在这里也有固定的办公、住宿场所。

    南部为犯罪官员家眷、配没宫人劳动之处。

    掖庭宫的宫墙外、将作监和太社之间有一个所在正是宜春院,那里年老色衰的内人,统统要送到掖庭宫来,让她们做些浣洗、打扫、晾晒之类的轻体力活儿。

    掖庭宫的西南部为宦官机构内侍省所在地。

    掖庭宫和太极宫之间只有一道嘉猷门,高峻就是在宫中内侍的引领之下,穿过嘉猷门到达掖庭宫的。

    第二天天黑,尚书令还没从掖庭宫出来,皇帝不急。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了,高峻入太极宫复命。

    皇帝问,“朕赏赐给新罗女王金善德的东西,你可都送到了?”

    他曾交给尚书令一只锦匣,里面是一只带着细金链子的饰物,是可以挂到脖子里的,金链子的尾端连着一只金质的小箱子。

    箱子只有半寸大小,楞角圆润,有盖,上边镶满了光华闪闪的细碎宝石,箱盖上还有一只小小的钥匙孔。但钥匙已被皇帝事先令人送给金善德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新罗女王住到掖庭宫女官的宿区,这里的考量就多了去了。皇帝相信,此时尚书令一定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

    尚书令回禀道,“陛下,那只‘纳宝金箱’微臣已送到了。”

    “朕问你的话语中,可有个‘都’字,难道你只送了一样儿?”皇帝忍着笑问道。

    尚书令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在宫中女官的宿区里,他竟然被内侍引进了一处张灯结彩、帖了大红喜字的院子里,而迎接他的是新罗国女相伊金春秋。

    尚书令在宫闱之中还是挺拘谨的,他只能按着宫中内侍们客气、而不容怀疑的引导行事,不然便是逾制。

    新罗女王没有出迎,而内侍也不提醒。他向新罗相伊递交了皇帝的赐物,相伊千恩万谢,捧了赐物进去。

    高峻以为可以走了,但内侍高声唱道,“按礼制新罗王治宴答谢!”

    有宫女上来接引着尚书令进了另一间屋子,然后留下一人,其他人退出后将门关拢。

    里面酒桌子早就摆好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而桌边只是坐了两个人新罗国相伊金春秋、女王金善德。

    金善德披着大红的吉服,面如桃花……

    高峻红着脸回禀道,“陛下,微臣不敢欺君,这两天两宿,内侍将微臣领入了掖庭宫,就不再有人接引微臣,臣不敢乱动,只能滞留在那里。”

    皇帝不说话,意思是你再说下去。

    尚书令咬咬牙,“陛下,微臣把女王金善德推、推倒了!”

    怕什么!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再说,后来金善德曾用大唐皇帝赐给的、那把小巧精致的钥匙打开了“纳宝金箱”,把里面装着的皇帝赐婚的诏书给他看,上面加盖着朱红的御印。

    此时,除了皇帝身边的一位老奴也无别人。

    皇帝故作惊讶地道,“哎,你瞧瞧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一旦传扬出去或者女王哭闹起来,岂不让邻国说我的尚书令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枪挑了女蕃王?朕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微臣有罪!”

    皇帝嘬着牙道,“这要再让柳夫人知道了,跑到金殿上来大吵大闹,朕总不能治她的罪吧?可朕的威严何在?!”

    尚书令此时已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表演,眨着眼不说话。

    “哎!自房大人的夫人到朕这里闹过一场之后,朕是许久也不敢管这方面的闲事了,你说说怎么办!”

    怎么办,摆明了是让我亲口说出来、偷看了“纳宝金箱”中的诏书了,可那样一来,皇帝又该说,“大胆!朕连钥匙都未给你,让你看那里面的东西了吗?”

    “陛下,正如陛下所说,这件事事关着国体,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微臣若不这么做,就真的是无颜从掖庭宫中走出来了。”

    皇帝吃惊而不解,又听他道,“至于微臣府中,恳请陛下代为保密。”

    “那都是后话,反正此事与朕是无关的,到时谁也别想怪到朕头上!但你先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得已法儿?”

    尚书令道,“陛下,新罗女王胆敢羞辱大唐重臣,事关我大唐的国威、国格和男人的脸面,微臣若是退缩,天理不容!”

    “她到底说了什么?”皇帝问。

    连他身后的老太监也伸着脖子在听。

    “陛下,金善德说,如果我敢拍拍屁股就走了,便是禽兽不如!陛下,微臣让她骂也没什么,但微臣是大唐的尚书令,岂能容她乱说,此事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皇帝想了想道,“嗯,有理,但此事与朕无关,朕不治你的罪就是了。”

    尚书令临走,再向皇帝恳求道,“陛下,微臣在掖庭宫遇到一位浣衣的犯妇,想请陛下赦免她的劳役之罪,放她出宫。”

    高峻说到的这人,是刚刚从宜春院送到掖庭宫的内人吕氏。

    自许敬宗倒台之后,再也没有人到吕氏这里来,她被送到掖庭宫去了。

    方才,内侍引着高峻步出嘉猷门的时候,远处一个晾衣的宫人小跑着过来,跪到尚书令的脚底下泣不成声,内侍几次喝止也不成。

    高峻请内侍移步,让他与这个宫人说几句话。

    吕氏说她再也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说只要高大人放话令她出去,去哪里都成,她决不会乱说以前黔州刺史侧室的身份。

    更不会说高审行在丁忧期间,在子午谷崖头非礼她曾经的丫环眼下的太子侍读杨立贞的事情了,她会彻底地将这些事情忘掉。

    吕氏是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低低的语调说这番话的,高峻看得出她没有说谎。

    高峻可能明天还会到掖庭宫,也可能几年不至,但她遇到尚书令的机会却可能是仅有的,她没可能用这次仅有的机会来说谎。

    这让高峻极为震惊,这显然是在要挟了。如果她出不去,那么在掖庭宫里也是个不错的传舌场所,而且危害更大。

    他对吕氏说,“其实在这里,如果你安分守已没有人可以伤到你,连本官也无例外。但你若是出去了再敢胡说八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氏说,高大人你想想我还敢吗?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这和死有什么区分!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一瞬间想到了金善德,尚书令的内心涌出一丝柔软,总之他点头了。

    此时,尚书令只是对皇帝说,“陛下,她曾经是由黔州来的。”

    皇帝道,“让她走,黔州就别回了……去西州吧。”

    ……

    又两天后,新罗女王金善德携相伊起程回国,大唐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三位宰相一直送金善德的车驾出了春明门,长安民众熙熙攘攘翘首而望。

    尚书令把他的六夫人李婉清也带来了。

    在春明门外,侍中先回去了,褚遂良和高峻再往前送出五里,然后褚大人像是有什么暗示,驻步对女王道,“那便由尚书令与六夫人再送一程。”

    他也回去了。

    高峻和李婉清各自骑着马又往前送,女王的车驾走得很慢,李婉清发现,高峻的神色里有着淡淡的、无可奈何的味道。

    在最后的时刻,新罗女王的车子停下了,她从车中下来,有些凄婉地对两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高大人、六姊姊,你们请留步吧。”

    尚书令眯着眼睛,不知目光聚中在何处,最后定睛在金善德的脸上,“长安数日,在下有不周之处,请你不要介意。”

    女王轻声说,“大人说的哪里话,与大人相逢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此行更让我看到了大唐的力量所在,那么新罗无忧了。”

    李婉清不住地打量金善德,发现她果然与自己极为相像,而且看她眼中的神情,居然与高峻如出一辙。

    话说至此,已没有理由再停留了,但新罗相伊忽然道,“高大人,卑伊有一事,想代女王求之于尚书令,不知可与不可。”

    得高峻同意,相伊道,“我们女王十分仰幕尚书令的威名,恰巧女王的郎君也是姓高,如果她将来有幸、有了孩子,想求高大人给想个名字!”

    李婉清听说过的,这个金可也好像并未成婚,怎么此时又冒出来一个姓高的郎君。

    只听高峻很乐意地说,“如女王不弃,高某很愿意替孩子想一个名字!”

    于是,新罗相伊马上让随行的人从副车上取出砚台纸笔,由她亲自执墨研磨,有意地再消耗些时间。

    墨研好时,尚书令已想好了,说道,“如是男娃便叫作‘高掖’,女娃便叫‘高婷’如何?”

    女王喃喃道,“掖婷,真是不错,多谢高大人赐孩子的名。”

    于是,高峻提起笔来,用力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名字,并在最后签了本名和日期,然后有人仔细地收起来。

    长安之行,金可也所求的本来不多,但实际上的收获却不能尽数。有大唐皇帝的叮嘱在先,更有六夫人李婉清在眼前,女王不能再彳亍不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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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放到大唐边陲之地养马的一位少年、一位年轻女人,相互扶持、巧借机缘改变命运的故事。 身未死,名已变。 万马奔腾,以重生之名,谱写帝国天可汗最珍爱的传说。大唐之绝版马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之绝版马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