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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之绝版马官txt下载     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27章 亦正亦邪

    高峻竟然一下子让他噎住,瞪瞪眼睛没话来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着众军士和役夫,这个面子也算丢的不小。

    李道宗怒道,“李继,站在你面前的不仅是大唐的兵部尚书,也是新任的总牧监,他对马匹的心得岂会不如你,你太放肆了!”

    高峻道,“王爷息怒,马匹少,半数生病真是实情。”

    此次出讨高丽,太仆寺已按着兵部要求的数量提供了足够的马匹,战马、驮马都足数。

    只是常言有道,春捂秋冻,马匹也是如此,刚刚过了冬,便将它们拉到苦冷的高丽战场上去,因气候的原因,马匹损耗不小。

    但额外再从牧场抽马,就影响到了幽、营牧场的等级,牧场积极性不高。

    加之传言马政将要划入兵部,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牧场的马匹都抽空了,将来在交割的时候脸上不大好看,因而连太仆寺都想再等一等。

    上层的这个细细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李道宗的后勤大计,他连就近的驿马都抽出来了。

    高峻对手下道,“分头速去幽、营牧场传我命令:天黑之前,倾两牧健马到这里归王爷调用,病马一律换下来,拉到牧场去调养。”

    手下立刻分头去了。高峻看看已经卸下驮物的那匹马,此时它已经站起来,居然是匹良种,但骨瘦如柴,极是虚弱。

    高峻吩咐道,“此马乃是热种,去辽东就不适合了,难怪会生病,就由我带着将养。”

    崔嫣一直说练习骑术,但总无好马。高峻看这白匹马温顺而机敏,马口又不大,驯一驯归她正好。

    高大人问驮队的役夫领队,有没有随队的兽医。

    领队说,有倒有,但人数不够,只算是个安慰。

    高峻道,“去驿站传一道命令,由天山牧总牧丞苏五,选派好兽医五十名到辽东,随队相助医马。”

    又对李继道,“李将军,不知李总管的军令是什么时限,你再等上半日,等换了新马再走不知可不可行?”

    李继并未迎来兵部尚书的苛责,此时才想起人家是舅舅的继任者。自己这样表现,不知会不会给舅舅惹到麻烦。

    但看对方说话和颜悦色,且说来说去都是马匹,料想他年纪轻轻,也就是对马性明白一些,而对军阵之法大约不通。

    他内心的倨傲之意不觉又起,将自己不能上前阵的原因,都归在这位兵部尚书身上。暗道:你小小年纪,不知是靠着哪座山头爬上来的。

    他只服舅舅李世。

    “回高大人,这恐怕不行啊,你哪知军情如山,半刻误不得的!别说半天,难道想让前边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高峻气已憋了半晌,此时再也憋不得了,喝道,“你放肆!哪里看出我不懂‘军情如山’?本官问你时限,你自管答时限,像个娘儿们般嗦什么!”

    当初,西州司马刘敦行,倚仗着父亲这个强硬后台,数度对高峻不恭,高峻忍至最后也一点情面不给中庶子,在西州一脚,间接把中庶子踹倒了。

    此时对方数次冒犯,高峻火气一冲上来,什么李世早让他忘了。

    李继不敢再闹,知自己理亏。

    但仍小声嘀咕道,“卑将阵前杀敌无数,直冲敌垒也不皱皱眉头,大人怎说我是娘们。这次军需送达的时限正是四月二十三日,告诉你又如何?”

    高峻一听,便知他这趟差事并没多急,是在那里拉大旗,于是便不着急,对他道,“从本官一到这里,便见你喋喋不休,拿一匹病马撒气,难道冤枉你了?依我看你这‘杀敌无数’全不可信。”

    李继被他一激受不得了,面红耳赤闷声道,“大人要如何才信?!”

    高峻冷笑道,“我看你只手托起一驮,一鞭抽破米袋,倒是有些蛮力……只要你能摔倒本官,我便不再认为你是‘娘儿们’。”

    李继看了看对方,惦量对方斤两,随即道,“万一卑将冒犯了高大人,要怎么说?”

    高峻道,“我总不会像个娘们似地,跑到前线去找你舅舅诉委屈。”

    此时,场外已聚了不少的军士役夫,听到高峻的话有人笑了起来,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什么身手。

    不过在多数人看来,这位年轻的高官恐怕是让李将军气晕了头了,因为从身量上看,他绝不是李继的对手。

    只有李道宗知道高峻手段,他想在李世的外甥身上撒气,还把路给他堵死,将来李继要去他舅舅那里诉委屈,便还是“娘儿们”。

    不过,李继的身手王爷从没有见过,因而又有些替高峻担心。当着这么多的人万一失手的话,兵部尚书不好下台啊。

    李继下了决心,也想为舅舅不便明说的委屈出口气,“那卑将得罪了!”

    高峻甩了外袍,扎一扎革带,弓步扎牢,将手一伸,“李将军,请!”

    李继气冲冲上前,与对方手一搭,便心生怯意,因为他从来没有从哪个人的手上感受过这样强悍的力道。

    而对方泰然自若,早就在等着了。李继心知不能轻敌,一上手就用上了十成力道。

    众人屏息,看双方四臂交迭在一起,如牛抵角,数个回合下来让人眼花缭乱。但有眼明的人渐渐看出两人的区别。高大人神色自若,而李将军的脸开始胀红起来。

    李继数次发难,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奏效,此时有些技穷心虚,而且一向所自诩的拔山之力在对方手里有如无物,越发担心着“娘们”之辞在众手下面前坐实。

    他攒了攒气力,沉声大吼了一声:“咳哈!!!”

    李继猛地发力,身子倾力欺上、先一推再一拉,脚下也不管尊卑,“叭”地一个绊子使出去,随后两手抓了高峻一条胳膊,身子疾旋要给对方来个大背胯。

    李道宗大惊失色,高峻一招不慎,就要被对方摔在身前,那么放在自已身上,这样的脸也是丢不起的。

    有李继的几个亲兵在场外不由自主地喊道,“李大人加把劲儿!”而高峻的护卫们目不转睛,盯着场上,连声都忘了出。

    但高峻只是上半身微微晃动了几下,一只脚动了动,另一只脚的脚底像生根一样。一只手被对方拽着,另一只手就空出来,往李继腰上一推。

    令人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李继放在往常行云流水、势在必得的一招,此时只使到半截,便硬生生地被高峻止住。

    “哈嘿!”李继猛然加力,但腰上像是让钉子钉住。

    “嘿!嘿!”这次不但没拉动对方,反而自己肚子不能自控地让人推着往前腆了出去。

    又一连试了两次,但腰眼上让人抵住发不出力来,这一招势的突然性早已尽失,接下来的几次尝试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亲兵也不叫了,看得出李将军又想变势,但先前高大人让他抓住的胳膊此时一眨眼便弯回来钩住李继的脖子。李继先前进攻的双手此时变作防御,拼命抵住,但对方胳膊仍然慢慢收紧、最后将他牢牢锁死。

    而且高峻脸上仍是常色,一点异样都没有,反倒现出一丝不屑之态来。李继力量再大,也大不过一头牦牛。

    李继回不了身,身子已成反弓,仍作困兽之斗,一只脚猛地反插到身后去绊高峻下盘,反被高峻抬一只脚又给他锁住。

    于是李继背对着尚书大人,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能动,脖子被锁着,连“嘿”也嘿不出来了,谁都看出他气一卸,脑袋一耷拉。

    李道宗高声喝道,“高大人胜!”

    尚书府的护卫们齐声叫好。

    高峻火气已消,把手一抖松开。李继此时已力尽虚脱,腿一软坐在地下喘粗气,挠着头琢磨因何就败了。

    高峻哼道,“猛倒是猛些,可惜脚底无根,没有长劲,让你押粮运草真不大合格,正该是让你去冲阵。”

    李继一听,却来了精神,嘴立刻就咧开了,哈哈笑着一翻身跳起,单腿点地一连冲高大人作着揖。

    “高大人,卑将太谢谢你了,原来你才是我舅舅!早干够了这婆婆妈妈的破差事!你的话我舅舅总会听的,我回去就对他说。”

    高峻道,“你可别假传我的话,我也没说什么,想来你押运粮草都干不好冲阵也是不行的。军前用谁,只能大总管一人量材而用,我说不作数!”

    李继顿时又泄了气。不过他这次可是当众领教了新任兵部尚书的厉害,再也不敢乍刺了。

    不过高峻说,“但你这把子力气本官倒是喜欢,若能阵前立了功,本官倒有个好差事想请你做。”

    李继笑嘻嘻问什么差事,高峻道,“这也是说不定的,谁知你能不能阵前立功?”

    从前边回来后,李道宗悄悄问高峻,“给他什么好差事?”

    高峻说,看得出这个李继是个直脾气,身手也不错,他想把李继推荐去西州给郭大人。

    眼下西州只有阿史那社尔、郭待诏、许多多、苏托儿,而许多多和苏托儿不是正规军旅出身,是从牧场护牧队擢拔上去的。郭大人可用之将还是有些少了。

    ……

    贞观二十一年,李士已经五十三岁,如果能够在兵部稳定住、不出什么差漏,那么再有个几年,不愁不跻身于相列。

    其实他本不姓李,而姓徐,徐世。高祖赐其国姓,又为了避讳贞观皇帝的“世”字,遂将“世”改为“士”。

    他是曹州人,早年投身瓦岗军,随李密降唐后,跟随贞观皇帝平定四方,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后又大破突厥。

    贞观十八年皇帝亲征高丽,李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攻破盖牟、辽东、白崖等数城,又跟从皇帝摧毁了驻跸山下的敌阵。因为立功,李士的一个儿子被封为郡公。

    眼下,三年之内他再成辽东道主帅,但兵部尚书却没了。

    他的手下得力将领大部都在辽东掌握兵权,再次出征,李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初唐两位名将,一个李靖,一个就是他。但李靖今年已经七十六岁,早已不事朝政,闲在家里著书立说,最近身子并不好。

    在军事上,大唐正该倚重于自己。

    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兵部尚书飞了,飞到了西州一位年轻的大都督身上。

    聪明过人的李士当时便猜到了原因。一点不能对着皇帝耍心眼儿啊,即便他瘫卧在床的时候。

    但那是人之常情,谁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再说,他不出兵的理由也占得住脚,国主病危,谁会轻动刀兵?!

    李士的委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他在辽东部将的面前绝不刻意表现,当他们纷纷替老上司表示不满时,李士呵斥了他们。

    不过内心里,他还是稍稍有些不服气:暗道皇帝摘了自己兵部大印,讨伐辽东的重任正该是放在高峻身上,新官上任正该是踢出一脚,好来让众人看一看,万一大胜,不显得皇帝陛下任人正确英明无比?怎么还让自己来?

    这么说,皇帝不放心把这样事关国运的大战事交给高峻。这么说,陛下还得靠他李士。这么说,陛下这次的兵部人事变动,只算是对自己片刻间意马心猿的警示。

    只是,皇帝用这么一个年轻、没有资历的人来顶替自己,看来也真是手底下没什么人可用了。

    而马政划入兵部,这一定也算是陛下扶持高峻的一个手段。高峻在这方面是强项,而自己却对这一摊子一直不甚明了。

    兵马、兵马,自己在军界根深地固,而高峻在马牧方面同样有不小的势力,尤其在西州。

    李士一边行军一边想,如果自己与高峻的不合明郎化,西州自己那位老相识郭孝恪,大半都会支持高峻。

    而皇帝罢了自己兵部要职,却仍然让自己统兵,八成只是对自己轻微的敲打,同时对于不得不用的辽东军界也算是一点点削弱。

    李士晓得,皇帝陛下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上一次发病几乎就到了危险的边缘。陛下此举也算是在为太子李治上位做些准备一个资历深厚、部将云集的老军,总不如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好驾驭。

    那么,太子,在自己与高峻之间,恐怕也倾向于高峻了。

第1028章 挪一挪来

    但李士一味放缓战事的进展也不行皇帝也安排了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从济州率水师出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水陆两边总会有个比较,如果人家牛总管在海路上已经大有斩获,而自己这里还在路上晃悠,说不定皇帝陛下又该多心了。

    李士让探子及时察知青丘道水军的动向,自己好应机而动。局面上做到不前突、不落后也就可以了。另外,大军在外还是允许他稍稍打些小算盘。

    蜂有刺无人敢惹,马无角人人可骑。在皇帝那里,得让他知道,初唐诸将残败凋零,老的老、死的死,在有些大事上目前还离不开他李士。

    而在新任兵部尚书高峻那里,自己也不能让他闲着,那眼里也太没有这位尚书大人了。

    他吩咐,“将我们这里的军情回报兵部:大军已过鸭渌水,正稳步向前推进,大军至篷山、药山一带。只须沿江南下,便可威慑敌安州城。兵贵神速,大军急需军马四千匹,望为筹措……”

    四千匹军马一抽,恐怕营州、幽州的两座牧场便要降格儿,到时候不用自己做什么,两牧牧监们都要给高峻出难题了。

    再说,他高峻只是上一次在辽河边露过一面,算是到过东边……但他可知道篷山、药山在什么地方?哼哼!

    大唐升平日久,兵威远播,从来都是大唐打别人,别人不敢打大唐。

    但什么人都敢往兵部来坐坐,一时间气派、威风,好处多多,好像于大局没什么影响。但外行行令,恐怕是自毁长城啊!!

    英国公李士不再想这些,安心等高峻的反应。

    帅帐设立于药山山顶,时至深夜,偶有小股高丽人马抵近骚扰,等唐军出击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地方是李士精心挑选的驻扎之地,视野开阔。不论敌军有任何动作,这边都留有必要的反应时间,又可以居高临下、监视高丽军的动向,给敌以巨大压力。

    不过几天来的情况表明,高丽此时的重要兵力都用于对付南面的新罗,而对于大唐此次出击,高丽好像准备并不充分。

    不远处的敌安州城如临大敌,但只是加紧固垒,只派小股人马前来试探。一夜间,唐军轻骑接连几次出动,应对敌扰,刀镫碰击,战马嘶鸣,一派军旅景象。

    ……

    李士果然料事如神。

    幽州和营州两座牧场在执行兵部尚书、总牧监的命令时都有些不大情愿。总牧监让倾两牧良马用于送粮,这不等于和罢他们的官一样!

    营州中牧牧监程处立大为不满,“倾两牧良马”,他说得倒轻巧,马都拉干净了我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子来发号施令!

    三年前,高峻在西州还是个下牧副牧监,正七品下阶,比自己矮了四阶,没想到只过三年,高峻便爬上了正三品,一转身来下命令了。

    程处立来个按兵不动,暗道营州牧场至少要比幽州牧场近了六七百里路,他有的是时间观望。他就想看看,幽州牧牧监唐季卿怎么应付高峻,到时自己尽可见机行事。

    唐季卿是大唐礼部尚书唐俭最小的兄弟,今年已五十六岁,这人一向步子稳得很是稳当。程大人立意要看一看,唐季卿怎么办。

    高峻下了命令之后,一回来,李道宗就将程处立和唐季卿二人的来路对高峻讲了讲,当时高峻便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的来头都不小。程处立是镇国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只是不是嫡出,是卢国公第四个妾室所生,今年三十四岁,三十岁便出任营州牧场大牧监。

    唐季卿的身后站着唐俭,他是莒国公唐俭的么弟。

    唐俭是礼部尚书,与高峻一样也是正三品。但按着“先礼后兵”排位,唐俭这位礼部尚书至少要排在高峻的前面。

    而程知节和唐俭均是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人物,位高权重,资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高峻意识到,自己在草料场当着李继的面,这个命令下得有些唐突了。

    万一这两人都顶着不办,一匹马也不给他拉来,那么他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大唐的总牧监,脸还怎么搁?搁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反制的法子?

    要知这二人的后台,是与自己祖父阁老平起平坐的国公一流的人物,而阁老已故、这二位尚还健在。

    而且他们都是那种想见皇帝、马上就能进宫、抬腿就走的人物,皇帝都不大可能对他们闭门不见。

    贞观十八年,在执行太仆寺命令、将蒲昌牧场三千匹战马征集去辽东前线时,一个没什么后台的蒲昌牧郝牧监,就敢对着当时的西州大都督郭孝恪拖延着,可见拉空一座牧场也是不大地道的。

    李道宗说,这个唐俭性粗且有些放浪。早年唐俭出任户部尚书,一次与皇帝下围棋,唐俭在布局时抢先占据了有利位置。皇帝想诲一步,唐俭连陛下的手、棋子一起死死按住,就是不让动。

    唐俭还当着底下的不少宫女、近侍说,“陛下,下棋就是下棋,陛下广有天下,如何这般小气,若诲棋,干脆微臣认输。”

    皇帝大为生气,气得将手中的玉板摔碎在地上,随即将唐俭贬为潭州的都督。

    李道宗说,“潭州,知道吗?一个中都督府。因为下了盘棋,唐俭就从正三品降到了正五品上阶!”

    “然后呢?”高峻问。

    “皇帝还不算完,私下里对尉迟敬德说,‘说说外间到底对这个唐俭有没有什么指控?’尉迟敬德只要编造出一两项,唐俭在皇帝盛怒之下连命都难保全了。”

    李道宗说,“只是尉迟大人当面对皇帝唯唯喏喏,但当面对质时,至始至终坚持说,没有听到外间对唐俭的指控。皇帝这才作罢。可见唐俭粗则粗些,但人缘还是不错的,这不,又成了礼部尚书。”

    看到高峻沉默不语,李道宗笑说,“怎样?大不了本王与你一同去,幽州、营州这两个家伙还须给本王些面子。”

    高峻对李道宗有些感激,且不说幽营牧场是什么动向,用不用得着李道宗出面,但人家有这句话,便是情意。

    李道宗说,“高大人,上次在鄂州,你解了本王造船难题,又只身前往雅州,替本王对付难缠的李道珏,这份情意本王都记着呢!”

    正说着,高丽前线的军报就到了。

    兵部尚书有权先阅,然后酌情决定上不上呈皇帝。看过后,高峻的脸色又是一阵比一阵阴沉。

    李道宗连忙问详情。高峻道,“英国公在前头也没有闲着,生怕我没事干啊!他又要四千匹战马。”

    李道宗不解地道,“大唐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凡大将出征,率兵两万,而骑兵占十分之三。此次辽东道总兵力四万,已有骑兵一万两千,怎么还要四千?一万六千名骑兵要多少人提供粮草!?”

    很显然,英国公李士这就是出难题了。一名骑兵要有四名役夫保障补给,一万骑便须四万名役夫。

    以目前的局面,高峻尚且想把幽、营牧场的马匹尽数抽来运送粮草,如果再增四千骑兵上去,后勤供应不要说高峻,江夏王李道宗也不成连马也没一匹了。

    再说,一时之间让高峻到哪里去找这么多战马?

    李道宗接过来看了看,气愤地说,程处立和唐季卿耍些心眼还情有可原,但李士一个国公,如此刁难你就大不应该!

    “依本王看,正好上奏陛下,让他看看他罢去的兵部尚书是什么人!”

    高峻详思后说不可,这么点小事也麻烦皇帝陛下,也太显得新任的兵部尚书处置不了什么。

    李道宗说,“这还不是大事,军情是大事,你面对的至少是三位国公爷,你居然还不当大事!”

    高峻哼道,“这算什么大事!小菜一碟!”

    他将前线的军报往桌上一拍,继续喝酒。

    李道宗不可置信,“老弟!这是三个国公!不是三只螃蟹!三只螃蟹还算一碟大菜哩!”

    高峻“滋啦”一口酒,不以为然地道,“但我有压席的一盘大菜还未端上来,三只螃蟹真是不什么大事。”

    李道宗问,什么大菜?

    高峻道,“一盘王爷。”说罢微醺着起身,去睡了。

    李道宗瞪着眼睛看高峻离开,坐在那儿半晌没动,替他干着急。

    有道是军情如火,半分耽误不得,万一前线战事有什么闪失,甚至有什么失利,李士反咬一口说后勤不利,别说高峻,就是自己也不大担得住。

    而问题的焦点都在一个“马”字,按着高峻的命令,一天时间内,幽、营两牧场的马匹是要到达的。现在天都快黑透了,两牧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道宗有感于自己这盘菜,也快压不住席面了。

    他拾起高峻拍在桌上的、签有英国公李士大名的前线军报,发现已经让桌上的汤汁浸污得一塌糊涂。

    ……

    幽州牧监唐季卿接到高峻命令也不大满意。

    以前牧事归太仆寺的时候,太仆寺那些官员们到幽州物场来,谁敢不给幽州牧一些面子!

    即使贞观十八年陛下亲讨高丽,也没有谁说“倾全牧良马”如何如何。

    怎么牧政一归兵部,事就这么多了!动不动拉空!?不消三年,连牧监都该找不着了。

    唐季卿知道下达命令的是新任兵部尚书高峻,人家还是大唐的总牧监,正该管着自己。但他还要看一看营州牧场程处立的动向。

    程处立若动,自己再动,反正自己离得远,晚到也有借口。

    就这么着,幽州、营州两大牧场牧监你看我,我看你,一直拖到了半个月,居然谁也没动。

    最初,两人还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高峻在营州要怎么暴跳如雷。

    但到最后,他们听说高峻在营州,每天与江夏王李道宗喝酒取乐,一点反应都没有,两边就慢慢地把心放在肚子里。

    营州牧牧监程处立暗道,“不过如此!你也就高府一个纨绔罢了,在西州发号施令,总没有人敢驳回,以为哪里都是西州?”

    幽州牧牧监唐季卿认为,是高峻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至少高峻除了是兵部尚书,还是新上任的大唐总牧监,下达拉空两座牧场的命令太不慎重了。

    唐季卿甚至还想,若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至少要事先与两座中牧的牧监提前过个话。这样既显着眼里有人,又显得老成。

    若是再由两牧场各抽个千匹之内,难道他们会这样?谁没有个觉悟!

    可他倒好,大嘴一张眼里没人拉空,结果是别人眼里也没你。有卢国公和莒国公在那里站着,你能把我们怎么的?

    真闹到金殿上去,未见你高峻就有多好看,反倒显得你主持不了大事!

    到后来,有人透露给程处立一个小道消息,说英国公李士在前头催要军马四千匹,而高峻直到半月后也置之不理。

    这么说,高峻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两位国公爷,而是三位了。

    谁不知道军情紧急?可半个月过去高峻能这样不见行动,至少也该来拜访一下幽、营两牧牧监。只要两牧牧监点个头,其实什么大事都能解决。

    唐季卿认为,高峻就是瘦驴拉硬粪腿软也强支撑着。

    如果前方再催一催,估计高峻也就该放下兵部尚书的架子来求他们了。

    一天,两天,三天。高峻没有动静。

    五天,六天,又半个月过去了,高峻还没有动静。

    但他们先后接到消息,上次被高峻在营州草料场教训过的、英国公李士的干外甥李继,居然连一车粮草也未拉走。但他带着本队、拉了两大车不知什么东西反正绝不是粮草早就出发返回前线了。

    这就让人深感不解了,高峻搞的这是哪一出?!就等着英国公李士从前边写奏章,在陛下那里参他一本吧!

    牧场,高峻支使不动,前方,他再供应不上。高峻想要告个状也难。

    真要一本参上去,估计着皇帝都难办还能把两位国公的家里人都法办?

    就算皇帝一点不考虑重臣的感受,把卢国公的儿子、莒国公的兄弟都法办了但法办了之后呢?

第1029章 你去我去

    有手下赶紧献殷勤地照办,他准备吃这一箸、喝这一杯,便移驾出去接一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房门被人“咣”地一声踹开,听动静连门扇好像都快震掉了。

    有五六个人护着一人大步闯进。不等唐季卿反应过来,那人便将马鞭子疾掷到唐大人的腕子上,把唐季卿一箸菜都砸掉了。

    来人骂道,“你个混帐!让你来做这个牧监,是让你干什么的?军情火上房,你还敢在这里吃吃喝喝,摸摸你项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唐季卿一看,吓得目瞪口呆,酒喝到嘴里也忘了咽,像在那里淌涎。

    ……

    永宁坊兵部尚书府。

    礼送走了吕大夫人,府上众人别提多出气了。吕氏一进家门便问她的“房间在哪里,”但凳子没坐热,就让人请出去了。

    谢金莲对崔夫人道,“母亲,但你是怎么想到的,来的这样快?我都看出吕氏要在这里用饭的,可我们连饭也不管她!”

    崔夫人苦笑了一下,柳玉如看到了,连忙再偷偷瞪了谢金莲一眼,这女子心直口快,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氏看到了,笑道,“玉如,你不必怪金莲,吕氏那样脸皮厚的,拿了老爷的短,岂会轻松放过他?她本给马洇生过孩子、是马洇从黔州接来的,不想在子午峪再碰到了老爷。但她就敢再缠到老爷身上来!老爷复职,她一定又踢开马洇了!”

    “真是恬不知耻。居然还想做尚书夫人!若非母亲当着樊、褚两位叔父的面捅破,她几乎就要赖着不走了!”

    崔氏叹了口气道,“可我有什么办法?但黔州我是再也不会去了。”

    很明显,高审行在子午峪丁忧,崔氏届没来,那么她更不愿随高审行回黔州赴任。长安的高府她也不便去了,受不了那个尴尬。

    但一直住在高峻的府上,虽然有柳玉如、崔嫣等几位在家,众女子待崔夫人如亲生母亲,一天天热络无比,但崔夫人还是不大自在。

    但高峻总会回府,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上次在子午峪阁老的陵前,吕氏说的那番话,崔夫人就有些吃心了,这对她简直就是个污辱。

    回来之后,崔夫人对谁也没有说,但细想一想,连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但她又能往哪里去呢?

    去清心庵,或是去另外的哪座庵堂?不但会凭添了不少的口水解释,女儿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去崖州找自己的丫环?但现在人家已不再是丫环的身份、也是一位刺史夫人了。她就算接自己去,自己也不能去。

    一位过去光彩夺目的高府五夫人,竟然操心起自己的去处了!

    柳玉如也看出来,崔夫人还是不大开心。

    她隔三差五地,便与家中的哪两三个人陪着崔氏出去散心。今天是柳玉如和樊莺陪着,明天是谢金莲和李婉清陪着,后天是思晴和崔嫣。

    在长安城西北,芳林门和景曜门外,便是一大片皇家园林,叫作芳林园。

    与芳林园东边不远处的、守卫森严的禁苑相比,芳林园的守卫有些松懈,这里山清水秀,地片广阔,说实话也把守不过来。

    除非皇家有人到园中来时,这里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其余时候有好多王公的家眷也到这里踏青,连一般的老百姓也可进来。

    有爱好吹拉弹唱的艺人,在芳林园的一角辟出一片地方,唱戏奏曲,成为园内一景,因而招揽的人就更多。

    内苑监不管,因为不知道人堆里藏着哪位王公大臣的家眷。

    崔嫣知道了,便硬拉了母亲去玩儿。于是一家人七八位女子、抱着四位小公子、领着大小姐高甜甜、大车小辆地跑了大半座长安城去玩了一天。

    崔夫人玩得很开心,傍晚才回来时,有一名护卫正在府中等着。

    他风尘仆仆,是从营州赶来的,带来了高大人的亲笔信。

    柳玉如赶紧展开看,随后紧张地对崔氏道,“母亲,这要怎么做?我说他这么久了也不回来,原来是有大事!”

    崔夫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高峻在信中简要叙说了营州形势: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程处立、莒国公唐俭的兄弟唐季卿,在幽、营牧场任大牧监……此二人正像是豆腐落在灰堆里,拍拍不得,吹吹不得。

    高峻让崔夫人带着柳玉如,去拜访一下两位国公的夫人。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柳玉如是瑶国夫人,以她眼下的小小年纪,到长安之后,去拜访一下身份相同、但年长她许多的卢国夫人和莒国夫人也是应该。

    但高峻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不是让她们去低声下气求什么,只是礼尚往来……“顺便”把幽州、营州牧场的事情对两位国公夫人提一提。

    小的不懂事,那就让老的知道知道。

    柳玉如虽然不知这样的拜访要怎么进行,但她知道这样的事高峻从来没做过,想来也真碰到难题了。

    也许这样再不行的话,从来不知后退的他,也就该大打出手了。

    这样撕破脸皮的结局,柳玉如是不想看到的。因而她有些急切地对崔夫人道,“母亲,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就去!”

    崔氏道,“那好,我们马上去。”于是,崔夫人、柳玉如、樊莺回府后,水也没喝一口,便先往卢国公程知节的府上来。

    有关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大夫人柳玉如,和三夫人樊莺,卢国夫人早就在她们畅游芙蓉园后不久就听说了。

    下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说高峻的柳、樊两位夫人国色天香见所未见,把卢国夫人的好奇心早勾得足足的。

    卢国夫人已经五十五岁,年轻时也是够看,心说还能美上天去?!

    不过她早就打算着,找个什么由头到永宁坊兵部尚书府去看一看,重臣私交甚厚可能会有不妥,但国夫人之间有些走动却是正常。

    没想到,人家先来拜访了。但是程老夫人、卢国公程知节都有些意外,连忙说请,并且夫妇二人亲自到府门外迎接。

    他们发现来的不是两位,而是三位,还有黔州刺史夫人。

    卢国夫人笑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全长安最美的三位夫人一齐到我府上?”

    来前,崔氏已与柳玉如、樊莺讲过一些细节,两人连忙上前见礼。

    宾主落座,由卢国夫人先说道,“先前不知瑶国夫人什么人物,但夫人的美貌早已如雷贯耳。今天得见,倒觉着先前的雷声还是小了,那些传言怎么也描画不出瑶国夫人的神韵……当然还有樊夫人,简直神仙人物……当然还有崔夫人,我们总有三年未见了,但夫人还是这般光彩夺目!”

    柳玉如、樊莺当然也大大恭维了卢国夫人一番,几人谈得忘年,相见恨晚。倒是程大人在边上插不上话,悄声提醒夫人道,“夫人你且问问,人家三位夫人不会这么晚无故登门的……”

    卢国夫人见多识广,当时会意,便和蔼地问柳玉如道,“兵部高大人上任伊始,听说便出去公干,一次朝都未上过。我家老爷说,还是上回高大人到长安来见过一次,高大人前来拜访,他二人相谈甚欢,时间一久,我家老爷已有些想念他了!”

    程大人连忙“哦哦”着表示同意。

    柳玉如道,“伯母你有所不知,我家高大人去营州了……”

    程府中下人们以为,接下来一定是大排宴宴,少不了山珍海味。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国公爷急吼吼地吩咐着,说快些备好车马要去营州,而且是连夜动身。

    崔夫人偷偷向柳玉如使使眼色,瑶国夫人起身道,“伯父不必这样急,一来晚辈也想去往营州一趟,总得回去准备;二来,还有莒国夫人府上也要去拜访一次,不然觉着失礼。”

    听柳玉如这样说,程知节才作罢,知道也不便留人家用饭,便恭恭敬敬地与夫人一起,再送她们出府、往唐府去了。

    回来后坐在府上,程老国公气得胡子半天没有理顺下来,骂道,“这个畜牲!我打下的家业,就要这么给我败光!去叫四夫人来!”

    有关高峻的那些往事,程知节比别人知道的更多,只是他对家人都不会大说特说。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高峻在剑南道,面对着郡王李道珏、和江夏王府的长史、剑南道的那些都督、折冲都尉们,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客气。

    看来,人家是真给了面子了。

    高峻携横踏西州之威,皇帝钦点的兵部尚书,新官上任时,谁这么没有眼色、敢给人家使绊子?偏偏自己家小子就敢!

    柳玉如说的明白:李士的军报在催马、催粮,别说高峻以兵部尚书和总牧监的身份,让程处立拉空营州牧场所有的马匹,就算让程处立自己去扛粮包上前线,他也得去!

    谁知他竟然仗着卢国公府的背景、直直顶了这么多天!若是误了军情,高峻有的是理由把责任推到自己和唐俭身上去。

    人家派夫人过来送个信,是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但一匹快马从营州赶过来送信,总不致于跑这么多天啊!

    程知节一想,这就更是可怕,摆明了高峻是耗到劲头上、才往程府、唐府通气的这就是想让他这个卢国公觉也不睡地赶过去啊!

    程知节认为,陛下的大事,历来至少在程府是不该这么儿戏的,他恨得牙都咬碎了,辗转反侧了一宿。

    天一亮,程府就做好了准备,等高峻府上柳夫人来了好同行。

    不一会儿,莒国公唐俭也急吼吼地赶到了程大人府上。唐俭今年六十八,见到程知节后还脸色发白,看来也被他兄弟气得不轻。

    但两位国公爷万事俱备,在府门处足足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高府柳夫人、樊夫人和崔夫人才赶到了。

    崔夫人抱有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两位女儿出个门,打扮一下是必要的。”

    卢国公和莒国公忙说没事,但明明看柳、樊两位都是素颜、已耀人双目,根本无须打扮。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忙着赶去营州要紧。

    看得出高府的三位夫人也不急,像是要去游玩。连樊莺都不骑马,与崔夫人、柳姐姐共乘一架马车。

    只是把程、唐两府的两位国公急得够呛,恨不得一步飞到幽州和营州去。

    ……

    此时,幽州牧场,踢门冲进来的正是莒国公唐俭,上次与陛下下棋的事,帐还在皇帝心里记着,这次轮到自己的兄弟不知天高地厚了。

    唐季卿结结巴巴地问道,“兄、兄长你跑来做什么?难道是陛下让你你来的?”

    长兄如父,唐俭当着外人骂起兄弟来也一点不留脸面,“你他妈多大的来头?以前马政、军政不在一起,兵部要抽你几匹马,你也得应承着!如今兵部高大人脸对脸让你抽调马匹,你吃了豹子胆了是怎地?怎么敢不动?”

    他兄弟一见兄长到来,也意识到这回真闹大了。

    要知道礼部尚书一向是重礼的,但是这次连脏话都出口了,想是自己的娄子捅得不小。

    但他仍为自己辩解道,可可可是……向来没有人一下子抽到这么多马,牧场都都空了怎么办?再说,营州那里也没有动作!

    唐俭吼道,“你连自己都管不好,操心人家营州牧场干什么?是高大人委派你了?!我与卢国公……竟然让你们两个人给请到这里来!”

    唐季卿忙问,“原来程公爷也到了,他在何处?”

    他兄长道,“在何处!他与高府三位夫人们,已经打你牧场门口驰过去、直接往营州牧场方向去了!”

    随后,看着发愣的兄弟,唐俭再次高声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动作!把马匹全拉上去营州,来人!!!”

    唐季卿一个冷战,听兄长唐俭吩咐道,“把这小子给老夫捆上,捆结实一点!我要押他去营州,亲自向高大人请罪!”

    ……

    营州牧场,程处立一见到父亲有些惊讶地问,“母亲来了没有?”

第1030章 货比货扔

    柳玉如有些委屈,“母亲说我们初到长安,总该拜会一下在长安的诸位国夫人,好有个礼尚往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说话间国公偶然问起你的行踪来,我既知道,怎么能对国公隐瞒?你可好,反倒怪我多嘴!”

    樊莺见柳姐姐眼泪快掉下来了,便帮腔道,“我与母亲可做证,这都是与国公夫人话赶话带出来的!”

    江夏王李道宗终于明白,这些天高峻都冒了什么坏水,居然连自己都被他瞒过了。

    不过,他走的这个“夫人路线”简直再好不过,既没有捅上天听,又起到了效果,而且还有回旋余地。

    他看看高峻和柳玉如还在那里演双簧,而唐俭和程知节两人已各把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拉过来,李道宗连忙咳嗽一声提醒高峻,自己也先了迎上去。

    高峻连忙迎上去躬身向着两位国公施礼,“高峻罪过了,谁知会劳动两位伯父大驾!”

    唐、程两人一到营州草料场,到处冷冷清清,再看看高峻的神色,仿佛前线的军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但不等二人有些什么想法,江夏王李道宗就把李士那份已被菜汤泡过的军报递过来。

    这么说军情是存在的,也都是真实的,但江夏王负责军需,怎么反倒这样滋润清闲?

    不过这些疑问总是后话,得先把眼前的麻烦摆平。

    高峻在那里客客气气,但他夫人柳玉如还在那里摆委屈,卢国公连声说,“高大人,你莫怪柳夫人了!多亏柳玉夫人去府上闲坐,不然老夫就不知这个畜牲险些酿成大祸!”

    他扭身,冲儿子程处立喝道,“都是你,有令不遵,要不是高大人调度有方,几乎就被你延误了军机!更可恨的是,因此还让柳夫人受了高大人埋怨!还不快来给高大人和柳夫人赔罪!”

    程处立连忙躬身过来,还未说话,便被高峻抬手止住道,“程大人不必客气,也不似程伯父高抬我的那样,其实军机……早就延误了!”

    程处立一听,顿时脸色苍白,父亲一位堂堂的卢国公,因此事不远千里跑过来,早就让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高峻的话摆明人家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此时他才从高峻稍稍有些严肃的口吻上,意识到人家是大唐的兵部尚书。

    不遵号令、贻误军机是什么下场,他也是知道的。

    卢国公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也没什么合适的话可讲。

    但柳玉如正在高峻身边,听他这么说,一抬手,狠狠地捣了他胳膊一下,“程伯父都赶过来了,你还想怎样为难程牧监?”

    高峻揉着被她捣过的肩膀,咧着嘴道,“夫人你就性急,但是我话还未说完呢!”

    樊莺道,“那你还不快些说,成心让程伯父和唐伯父着急。”

    莒国公唐俭连忙道,“樊夫人你莫怪高大人,都是我这位兄弟不懂事!”

    高峻道,“唐伯父不必如此,幽、营两牧是有些延误军机,但两州牧场是我高某手底下的大牧,高某还算总牧监,再怎么也不好意思按着兵部那一套严苛。”

    高峻的意思是:他对于幽、营两牧的懈怠,只打算按着牧业上的规矩来处置,不想上升到军事的高度,那样的话就严重了,将程处立和唐季卿砍头也不为过。

    两位国公久在官场,当然听出高峻的意思,连声称是。

    但高峻道,“只怕英国公在高丽前线一本奏到长安陛下那里,别说我想替他们通融,便是本人……恐怕也不大好交待啊……”

    我高峻不打算追究,但李士那里怎么说?反正蘸了菜汤的前线军报,你们两位可谁都看到了。

    高峻看着程处立和唐季卿的脸色再度蜡黄,也不正眼瞅他们,但一丝仍不大解恨的神色,不觉在脸上挂了出来。

    程知节道,“高大人,犬子不争气,这是实情!只是不知军前什么状况?如果能亡羊补牢,那么我与唐大人倒可以回长安求一求陛下,将所有贻误之责全都承担下来,绝不令高大人代人受过!”

    唐俭也道,“虽让季卿丢官罢职,也在所不惜!”

    唐委卿听了一脸的苦丧相,让新任兵部尚书头一脚踢去头上的乌纱,这个人丢不起啊!

    两位国公说罢,眼巴巴看着高峻。

    他们从李道宗清闲的表现上,能够猜到军前形势并没多么紧张,因而才敢这么说。不过,虽然是客套,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算给了高大人极大的面子。

    高峻反倒嘴一撇,背起手来回地踱着,皱起眉头考虑,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令他大感为难。

    柳玉如再狠搡他一下,埋怨道,“谁的面子都不给,难道连母亲的面子也没有了?母亲一有功夫,便带我们前往拜访两位国夫人,说这两家一向与高府亲近。听说营州之事与这两府有牵连,母亲便急着赶过来了,你还不给个痛快话!”

    唐季卿、程处立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听了柳玉如的话连忙转向崔夫人,把躬掬到了膝盖下边,“多谢夫人,没想到我等疏忽,却令夫人担忧了!惭愧之至!”

    程知节和唐俭也连声表示感激。

    高峻道,“夫人你又性急了!我岂不知两府与我们的渊源?但军中无小事你又不是不知,以我这般根基轻浅的、刚任兵部,高丽军前万一有什么闪失,便是事关国运、国格的大事,我怎么受得住英国公一本!”

    他说,“只是高某一向不擅于说些阿谀奉承之辞,方才只是在为难,如何表达内心之中……对于一位当朝的中流砥柱、皇家郡王、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挽狂澜于既倒,却从未居功甘做幕后……”

    程知节没等听他说完,便大脚踢到他儿子程处立的身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过李王爷!”

    于是。崔夫人再看到程处立、唐季卿二位六品官员,“扑嗵”一下跪倒在李道宗的脚前,不知是委屈的还是真的认错,竟然都泪流满面。

    崔氏暗道,高峻还说不擅说些阿谀之辞,依我看高峻是成心让这两个轻漫过他的人,拜过八方、磕过八面,才肯放过他们。

    夫人偷眼瞧柳玉如和樊莺,发现两人已牵着手扭过身去了,樊莺捂着嘴,肩膀头刚刚抖了一下,便被柳玉如制止。

    李道宗说,“高大人所说真是实情,本王捏了李士求马、求粮的急报,但要马马不至,运粮无马驮,急得本王手都发抖,一下子将军报摁到了汤盆里……把沾了菜汤的军报往长安送、又会对陛下不敬,只能自己扛着!瞧把我愁的!不过,总算燃眉之急已解,两位请起,但从此可要兢兢业业,万不可轻漫怠政。”

    王爷发话,估计延误之事可以放过,二人唯唯喏喏,满面羞愧。

    幽州、营州两座中牧的全部马匹都挤到一处,赶马奔走的两牧牧子们忙着各自收拢,草料场已经放不开,连外边都是马群了。

    唐俭就问,“不知李王爷想出了什么妙计?以解无马之急?”

    江夏郡王总不会当着两位国公乱说,那么程牧监和唐牧监确实是玩大了。但这就更让程知节、唐俭好奇难禁,一有机会就要问个明白。

    不等李道宗回答,众人便听见草料场外很远的地方人喊马嘶,蹄声震动,似是又有一支牧群赶到了。

    很快有人来报,“高大人,武威牧长孙牧监赶着马匹到了!”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步出草料场去看,只见场外黑压压又来三千多匹战马,赶马人俱是武威牧场打扮,后边有一马驰来,到了高峻近前飞身下马。

    来人正是武威牧大牧监长孙润,他拱手道,“见过总牧监大哥!小弟接到你发往天山牧的急令,这就赶来。”

    高峻并未给武威牧下过什么指令,当初认为有幽州牧场、营州牧场就近可派,根本没想这一层,只是让西州苏五派些兽医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营州近在咫尺,却不如武威动作利索。细想长孙润一定是知道了高峻在营州的消息便赶过来了!

    高峻拍拍长孙润的肩膀,话还没说,不觉眼眶就湿润了,“兄弟,你怎知哥哥这里急需马匹?”

    长孙润道,“是我猜的,小弟见你到天山牧征集兽医的急令,便猜营州马匹患病的许多。但是武威牧没有那么多兽医,所以才拉马赶过来!”

    “可我并未给你下令啊,不怕人说你无令而动?”高峻问道。

    长孙润道,“无妨!我夫人说,让我亲带马群到营州一带野牧,这就无须总牧监命令,我是有权的!到时你用则用,不用时,我再将马群赶回去!”

    高峻连声说,“好,好,好,我妹子在凉州可好?怎不一同带来?”

    长孙润道,“她本想来,但考虑到赶路,怕拖我后腿,才未随行。”

    说罢,长孙润在高峻指点下,分别与卢国公程知节、莒国公唐俭、江夏王李道宗、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以及崔夫人、柳玉如、樊莺问候。

    人们这才知道,他将武威牧场全部的良马三千二百匹,全带出来了。

    一位王爷、两位国公爷,自打一见到长孙润便在不停的打量他。发觉他身姿挺拔,精神抖擞,早已不似以前。

    长孙润是赵国公长孙无忌最为宠爱的小儿子,人家的老子也是一位国公,而且因为和皇帝的关系,地位在大唐所有国公之上。

    而且长孙润在长安时的口碑并不怎么样。

    只是现在,长孙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便也是从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

    但人家的所为,就不是程牧监、唐牧监可比。

    高峻见到长孙润之后,一瞬间的失态早被程知节、唐俭二人看到,知道这可不是人家硬装出来、而是真心被感动了。

    一边的牧场离着如此之近,接令之后日没可至,但让两个浑帐足足拖延了一个月。如果不是程大人和唐大人赶来,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边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接到高峻的命令,只是得知高峻在营州征集兽医,便立刻倾全牧之马动身赶来,也难怪高峻会有些失态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莒国公唐俭满腹的感慨,恶狠狠盯了兄弟唐季卿一眼。

    兄弟唐季卿今年已五十六岁,做到个中牧监还沾沾自喜,但头脑就不如人家赵国公家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唐季卿羞愧难当,把头低下不语。

    江夏王连忙打圆场道,“来了这么多的人,又是长安又是武凉,兵部高大人只算巡视,他可以装糊涂不掏大钱,但本王这个坐地户,不作东就不成了!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说好,幽州、营州、武威牧群自有人圈拢,在草料场外立桩设栏看护。

    先将这些人的食宿安顿好了,众人再簇拥着王爷、国公等人,往营州酒楼里来。

    程处立找个机会,对着高峻私语,他羞愧地说,“高大人,下官、下官知错!你处置我吧!!”

    柳玉如一碰樊莺,樊莺道,“师兄,谁能没个错?看在程伯父、唐伯父和母亲大老远赶来,你不好斤斤计较!”

    高峻摊了手对众人道,“看看,高某什么都不怕、只怕三夫人!我此时若敢说个不字,下一刻便可能让她放趴在这里!这回我就只能求程兄、唐兄不计较我了。”众人大笑。

    高峻又在路上道,“但长孙润我就不怕他!”

    程知节忙问,“因何?”

    “有我妹子高尧在,我怕他何来?”

    但高峻说,“这次长孙润就不必回去了,妹子若问,就说我说的!兵部增了马部衙门,本来由谁任马部郎中我不想拿主意,但这次我改主意了!”

    李道宗听高峻说过,他本来不大想操心这些人事上的事情。

    但此时,他当着众人说出这番话来,那么长孙润,在刚刚升任从六品下阶的武威牧监之后,马上就要再升入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了。

    兵部尚书选个自己手下的马部郎中,完全有这个权力,没有人感到意外。

    柳玉如和樊莺拍手道,“那太好了!正好高尧也该回来,与我们一起。”

    ……

第1031章 两战两捷

    而且李士在药山一带一扎便是旬月,什么行动也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五万大军,人吃马喂,粮草都要长途运来。

    薛礼不明白,这次皇帝出兵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四月中旬,负责押粮运草的游击将军李继,率本部人马提前十多天返回药山军前。

    他这样来去神速,让李士接报后有些吃惊。

    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己这位干外甥,居然粮没有拉来一粒、草没有携来一根!多少人去的,又多少人空手回来了!

    一问,李士才知道,江夏王李道宗压根就没给李继安排粮草,这可真是大胆!王爷又能怎样!难道就不怕自己一本奏到朝堂上去?

    “舅舅,粮草我虽未运来,但银子却拉来不少。”

    “在哪里?”

    “已按着兵部高大人的指令,将先期的四万两银子送到凤头城、交到薛礼将军手上了,还有一封高大人给薛将军的信。”

    这么说,高峻已经与李道宗在一起了,“这是让大军就地征集粮草,但四万两够个什么用!”

    李士看着外甥,发现他也是一脸的糊涂。

    与兵部尚书高大人的较量之事,李继都没好意思和舅舅说。

    但他记着一件事,“舅舅,高大人说……他同意不再让我押运粮草,让我在军前立功。”

    “他都不给我们准备粮草了,你还押运什么!先别提这事,马呢?既然高峻在营州,那么我要的四千匹战马怎么也一匹未至,他是如何说的?”李士问道。

    “舅舅,我看这不是江夏王爷的意思,而是兵部尚书高大人的主意。因为我临行之前,听高大人对江夏王说,营州之马不适合高丽苦寒地带作战,他要在凤头城另起一座大牧场,专门陪养用于高丽战场的战马。”

    李士有些苦笑,高峻的理由看起来很“充份”,但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摆明是把自己再调四千战马的请求束之高阁了。

    而自己原本想直送长安的军报,肯定让高峻在营州看过后就截留了。

    他对李继道,“军中大事,首先便是粮草……你去,带你的人去凤头城找薛将军,就说是给他协助,再看看他如何做的,然后回来报我。”

    “但舅舅,我去了谁听谁的?我是从五品下阶,而他是正六品上阶。”

    李士瞪眼道,“当然是听薛将军的,有些时候,往往不是你品阶高能水就高。”

    李继心中不服气,但军令难违,于是撅着嘴再至凤头城。

    两天后,李继就回来一次,向舅舅汇报:薛将军在凤头城、龙兴城各立了一座牧场。同时征粮告示广发治下各城,收购民间余粮。

    李继兴奋地对舅舅道,“真没想到,这个法子不赖!在营州二十文钱购一斗精米,到了这里变成了两斗半!还省下了多少人押运?”

    李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内地民力贵于高丽当地。但他还记着那两座大牧场,便问外甥,“但薛将军的马从哪里来?一建就是两座牧场,难道也是现买?”

    李继说,龙兴城的牧场还空着,但凤头城的牧场就已经满了,足足三万!

    “啊?三、三万?!哪来这么多!”

    李继“扑哧”一乐,“舅舅,是羊!”

    “羊?!?!怎么是羊?你他娘的我怎么是羊了?”

    李继道,“这是高大人在信中吩咐薛将军的,说大军在前线辛苦,薛将军要专门在凤头城养羊,让我们大军有羊肉吃!到时拿鞭子往军前一赶,也不用车拉肩挑。”

    薛礼曾对李继说,李将军,看看我兄弟高峻这法子如何?一马抵六羊,营州一匹母马四千多文,羊是六百文出点头,但在这里一百二十文一只!我们只是换个地方,一只羊的钱就变成了五只!

    李士一算,高峻给薛礼的四万两银子,三万只羊花了三千六百两,但这么多羊不要喂呀?

    李继说,“开春了……山上草有的是。”

    李士对外甥说,“我还用你提醒?但我又不长年在这里打仗,天一冷要回师的,到了那时他三万多只羊怎么收拾?”

    他外甥见身边没有外人,就他们甥舅两个,便说,“你傻呀舅舅,高大人岂能不想到这些?开战时当然羊要多收,没有战事时只留种羊即可,其他的羊当然赶回内地去开卖羊肉,一只变五只。”

    李士想,高峻这是要端着架子、好米好肉地供应着让自己打仗,他好做生意。

    他冲李继摆摆手,李继问,“舅舅,什么意思?”

    李士说,“你傻呀,滚回凤头城去听薛将军吩咐!”

    ……

    凤头城。

    薛礼对李继十分敬重,大事小事都与李将军请示,“李将军,你的官阶高过我,我兄弟信里说,大事还要征求你的意思……卑将眼下正有一件事犯难,想请李将军的示下。”

    薛礼说,虽然凤头城当地物价低过营州许多,但四万两银子也搁不住这么花,兴许……清川江南岸,高丽地段的乡下,米柴会更便宜一些。

    李继的眼睛当时就亮起来,“薛将军是要突入敌后?我绝没有意见!”

    两人一拍即合,当时薛礼留下两员副将、带本部两千人马在凤头城镇守。

    而他自己一兵不带,只是与李继和他的一千人马行动。

    军士们背着粮口袋、钱口袋、赶着空车,先是沿清川江北岸往上,一直到了李士扎营的药山山脚下,才渡江往南去了。

    李士早接到斥候来报:有唐军,看样子正是李继本部一千人,前突进入了高丽乡村。

    他大怒道,“这个浑帐!我何时给他下过命令?真是妄动!”

    “李大人,领军的是薛礼将军,而李将军不是你派去配合薛将军的么?”李士一听就无语,只好吩咐手下,严密留意薛礼和李继的动向。

    他们带的人不多,却跑到盖苏文的地段上去,万一有个弄不好,便是有去无回。

    ……

    药山东南二百里,金城山。北山脚下有一座小城。因为远离着正面对北方防御要地,高丽在当地的守军只有五六百人。

    守将远远地看到有一支唐军大张着旗帜、懒懒散散、又是车又是辆的直奔他们而来,但人数不多,看着就像逃荒似的。

    高丽守将名叫高男,三十多岁,马上使一杆大刀,还有些勇力。他料定这支唐军一定是运送军需后返回、然后人生地不熟、迷路撞到这里来的。

    不然,怎么那些车辆都是空的?军士们身上背的口袋也都是空的?

    而运送军需的队伍一般没什么战力,再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而自己以逸待劳、再给他来个出奇不意……

    总之,这人净往有利的地方想。

    于是当即决定:机不可失,来了就得抓住!歼敌上千可是大功一件,一定要集中兵力,一击奏效,五百人全部出动。

    同时,为增强打击的突然效果,高男吩咐,城头旗帜一概偃伏,将城门大开。为不令唐军警觉,城头上不许有军士露头,不准露出扎枪尖儿。

    部下道,“将军,我们按你命令,全都在城门后集结,城上已没人了!”

    高男道,“很好,唐军到了哪里了?”

    回答说已至城外两箭之地,拐过山道上最后一个弯儿,就该直面城门了。高男大吼一声,“冲!”一马当先冲出城去。

    唐军走的扭腰歪胯,也没个队型,有些步下军士成群结伙地挤到牛车上说笑。

    原来一见前边小城的影子,薛礼就让军士们这样走,重在瞒敌。

    等高男一马当先杀出来,薛礼便对李继道,“李将军,就让卑将去应付这一阵……”

    李继哪管这个,总算见了敌情,又是自己说了算,没等薛礼的话说完,李继就冲出去了,正与高男马打了对面。

    高男一个力劈往李继身上招呼,李继手使一条大铁棍,抡圆了、实打实地往上一架,对方的长刀“日”地一声脱手,飞得无影无踪。

    高男拨马就跑,身后的五百高丽兵一愣神儿,转身跟着跑。而唐军受了李继一招而胜的鼓舞,扔了粮袋、钱袋,各抄刀枪呐喊着从后掩杀上去。

    李继紧紧追着高男寸步不离,高男刀也不能拣,想往城中去,发现又一员唐将白马长戟早将退路封死,于是再转个弯子往回跑。他欺负李继马慢,边跑边回头道,“有本事你追上我!”

    但此时薛礼的一支箭恰从身后射到,正中高男咽喉。高男在马上摇晃,被李继追上来补上一棍。

    五百高丽军一眨眼被砍杀殆尽,城门也没人关。李继上去对薛礼道,“薛将军神箭,果然名不虚传,这么远别说射中,就是射到这里也是不易!”

    薛礼在马上施礼道,“李将军神勇,一击而胜,我们才夺得此城,请李将军入城!”

    大军入城,接换防务,派快马回报唐军主帅李士,对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李继挂牌、名码标价征粮。

    盖苏文连年穷兵黩武,也不抓经济,这座名为“苏南”的偏僻小城内外,地荒粮稀,粮食真没多少。

    但金城山中有数不尽的地笋、山菇、陈年榛果。

    李继摸着下巴说,“这样啊……那价钱就得比米价再低些!”

    低些就低些,反正只是费些气力爬爬山,便有大钱换,何乐而不为。民情踊跃,连妇孺也上山采摘、挖笋。

    四月二十三日,李士拔“苏南城”,拨军两千驻守,捷报传往长安。

    为庆祝这次大胜,李士大犒三军,改善伙食白米饭,羊肉沌菇笋。

    五月初,薛礼、李继背着粮食口袋、带着一千唐军,钻到苏南城东南五十里的“木底城”乡下征粮。

    五月庚戌,李士克占“木底城”,拨军三百驻守,捷报传往长安。

    为庆祝这次大胜,李士大犒三军,改善伙食没有白米饭,有羊肉沌地瓜、羊杂炖早棒子。

    李士想,高峻这招儿够绝的。

    薛礼领着李继,专在敌人兵力薄弱地带祸祸,早晚把高丽大军引过来,到时自己想闲着也万难了……

    他打起精神,排兵布阵,占据有利地势,专等盖苏文抽大军到来。

    ……

    长安。不但兵部尚书不上朝,连七十多岁的礼部尚书唐俭、快六十岁的卢国公程知节也不来了。

    众官员们私下里一打听,才知这二人去了营州。

    早有人将大致的消息报给了皇帝,皇帝听了暗乐,以往唐俭、程知节这两位老臣,自己都不大忍心、派他们跑那么远去公干。

    这倒好,自己先跑去了!不错,高峻并未将程处立、唐季卿违命之事上传一个字,不然连皇帝也难办了。

    谁知他只是暗示高府的三位夫人,去卢国公府和莒国公府串了个门子,便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处理个干净。

    身为皇帝,他除了装聋作哑,也无须额外做什么了。

    随后,江夏王李道宗,兵部尚书高峻由营州联名上奏:“我伐高丽,却劳我民役、损我财力,终是大不划算。臣意就高丽之地、取高丽之材,以我之钱财,籴其廉价货物以供军需。一则省去护送押运之力,二则大军服食当地水土五谷,时久则与当地人无异,既免风候杂病,又令军力大振。”

    后边是高峻单独列出的军马一项,意思与上边大同小异。高峻说,每临开战,军马现由内地拉过去,一路上季候急剧变化,正是马匹损耗严重的原因。

    高峻要到龙兴城设立牧场一座,拉内地军马过去长期喂养、驯练。令其适应高丽当地环境气候。那么,马壮人壮,再无后顾之忧。

    皇帝看着两位重臣的本章,良思之后自语道,“这真是个法子!”

    营州粮草大库并不取消,但缩小规模、只储些精粮精料,以应前方之急。那么节省下来的钱,便可改善库房存储条件,提高一下仓役待遇,活轻人喜!

    而高峻在高丽当地筹备军需之法,巧妙利用了两地差价,营州一文钱,在当地可不止一文!而且一路护运之资竟然也省下了不少。

    这买卖做的!他吩咐,“户部给朕总一总,这几次讨伐高丽各费几何。”

第1032章 二呀二的

    但去的人很快回来说,问倒是问到了,但眼下老师父不在终南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有些失望,连忙问,“可问到高人去向?”

    侍者道,“回陛下,我们问的高府二夫人……”

    皇帝道,“什么二呀二的!挺文雅的人,对谁都乱称二,汝则真‘二’。你们该称她为‘谢夫人’,这才显得尊重。”

    侍者道,“是,陛下,柳夫人不在,高府是谢夫人主事,我们问的正是谢夫人。听谢夫人讲,高大人的师父是去黔州了。听说黔州刺史高大人的夫人青若英一到黔州便患了眼疾,不能视物,当地医者概不能治。因而写信回来,令家中在长安延请名医。谢夫人和李夫人亲自去了一趟终南山,请得老师父动身,此时恐怕已在半路了。”

    皇帝听了,更后悔自己将这件事情疏忽了。原来高峻的师父不但文、武全能,连医道也是这般精通。

    自己一年多来精神恍惚,明明记得高审行夫人姓崔,如何成了青什么英?尤其近日,稍动则乏累,夜间盗梦虚汗,如早见高人,也许早就得以调理了。

    他怕忘了此事,提朱笔在黄袍袖口上记了一笔,“高人”。吩咐道,“隔几日去高府上问问,一有消息必要报我。”

    只这么一会儿,皇帝又有些累了,最后吩咐褚遂良,让他……不,褚大人亲自去不大好,程知节和唐俭还在营州未归,见到褚大人一定会怕子弟之事露馅儿,难免让他们不安。

    他让褚大人安排一人最好没什么要紧的身份,去打听一下营州的详细情况。

    之后,四月乙丑日,皇帝幸翠微宫。

    翠微宫正门面向北方,名“云霞殿”,朝殿名为“翠微殿”,寝殿名为“含风殿”,因山中清凉,皇帝打算天热之后便在此避暑,兼理朝政。

    翠微宫旁边有太子别宫,正门西开,取名金华门,殿名为“安喜殿”。皇帝至,太子必至,住在太子别宫。

    因服侍皇帝重病得体,使陛下康复很快,才人武媚娘理所应当地,也与为数不多的后妃随皇帝住到翠微宫来。

    上一次翠微宫落成时她也来了,皇帝至今一次也没有宠幸过她,侍寝也不须她,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皇帝唯一在上次来时与她说过一句话,“你还年轻,可不必日日在宫中闷着,到山谷中踏踏青、散散心也不错。”这便是对她的褒奖了。

    于是,武媚娘便带着几名宫女跑到太和谷来。

    山花灿漫,一进谷便有一片桃树林,点点红花格外招人眼目。远处有一道清冽流瀑由谷顶直泻而下,吸引着她们过去。底下的溪畔还有一小片白色的枣花和梨花,在夹岸绿色的垂柳间若隐若现。

    她们乐而忘返,慢慢入谷的深处,然后有宫女发现不远的树颠生着一大片红、白相间的花,白多红小,从来没有见过。

    人们走近去,发现不是花,而是一位年轻的乡间女子。

    她被一大片柔韧的枝条托住,想是从上边失足坠下来的,此时唤也唤不醒。白的是她的裙子,红的是她露出来的红肚兜。

    人们七手八脚地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济于事。正在着急间,又有一行人步行入谷来。宫女紧张地对武媚娘道,“是太子殿下!”

    她们连忙上前与太子见礼,他只带着几名内监很巧地也赶到了。

    太子笑着问武媚娘,“是谁将她扔到树上去的?”

    她道,“殿下,她不是我们扔上去的,你看她的服饰就知道不是我的人啊!”太子认得武媚,说实话他就是看到她们出宫,才也出来的。

    听了她的话,太子果然先看看树上,再认真地看了看武媚娘的衣服,仿佛在比较树上、树下两人的服饰到底有什么区别。

    武媚知太子是故意,就算要看,他也只该看看身边宫女的。这些人中不可能有谁的服饰敢与一位才人相同。

    但太子就是在她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又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此时在这里,太子就认为她是天下可数的美人了。然后才自语道,“总该先将她搬下来呀。”

    武媚担心的脸都有些发红,问道,“可是殿下……她有没有危险?”

    太子说,“我猜不会,因为我见她肢体还柔软此谷这般幽深,我们走进来也要耗些时候,又没有人眼见她坠落,但愿她没有事,只是晕过去了。”

    有太子带来的内侍要上前搭救,但太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制止他们道,“你们退后。”然后迈步来至树下。

    树并不高,而且山中之树无人修剪,生得枝枝杈杈,最底下的树杈子举步可登,往上也总有攀登之处。

    武媚不敢制止,但紧张地说,“殿下!你万金之体可要小心!”

    太子当然要在武才人面前表现一下英雄救美的壮举,虽然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做过,但把握还是有一大半。

    武媚娘看他稳健地步步登上去,腿一点也不颤,登得极为小心,三、四下之后便够到了树上的女子。

    他先探着手、小心地将她撕开的怀拢了一拢,但轻微的动作立刻就触动了树上原有的平衡,女子身子一斜便要摔下来。

    武媚娘在树下娇呼一声,显的极为担心,太子的内侍们呼啦一下围在树下以防不测。但太子手疾身子一伏,正将女子半扛半抱地接住。

    然后又不便看脚下,依着上来时的印象,再一步一步地用脚摸索着下来。最后一步就不再费事,太子轻盈地往下一跳,稳稳地落在地上。

    武媚娘欢呼道,“殿下你好厉害!”

    内侍们很快采了软草在平坦处铺好,太子这才将女子放在上面,然后他们退到远处去,想来太子要亲自施救了。

    李治一扛上她,便感知了此女身子尚热,心中就有了底。宫女们被武媚娘示意也退后几步,只有她蹲在女子身边。

    太子李治表现了大无畏,此时要在武才人面前表现一下对女子的尊重,于是用低低的声音对武媚娘说,“你探一探她还有没有心跳。”

    武媚娘当然知道心在什么地方,不假思索地伸手入她怀里,然后举目对李治道,“她心还跳……”

    但她发现太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然后像是耳语地道,“你尽可摸她腕子。”武媚的脸腾地一下烧至了耳根。

    李治道,“你让她们去弄些溪水来,”

    她不起身,只是低着头往身后招了招手。有一位宫女过来,武才人脸上红晕未退,低低地对她道,“去弄些水来。”

    李治看着地下躺着的女子,又喃喃着道,“文水……中庶子刘洎,也是文水人。”

    武媚娘也是文水人,上次皇帝病发,她曾于病榻的对面,在手心里冲太子比划过自己的祖籍,想不到他还记着。

    宫女很快将水取来,人再退去,由武才人亲自将水给女子喂下。然后慢慢地,她睁开双目,见到一位宫装美艳女子正亲自执壶喂自己水。

    李治道,“你还不谢谢才人救命之恩。”

    女子想动,但周身酸痛动不了。武媚娘含着略微的嗔意对太子道,“你莫强人所难……”她发觉自己并未称他“殿下”,顿时有些紧张,于是再柔声对女子道,“莫听他胡说……说,是太子殿下救的你。”

    他们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但这女子说什么也不讲她是哪里人,也不讲因何坠谷。

    武媚娘道,“殿下,怎么办?又不能仍下她,不如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先将她安置到你的别宫里。”

    于是内侍们很快捆绑了一副担架,扶女子上去躺好,一直将她抬进金华门。但李治和武媚娘此时听说,皇帝已突然起驾回了长安。

    李治是一定要追随着回去的,他与武媚娘在宫门外分手,并对她道,“这女子尚在虚弱,得有个细心的人照顾。我走了你就不能再走,要时常过来看看她。”

    武媚娘点点头答应。在翠微宫,正宫和太子别宫之间,有隐在一排绿树下的便门相通,武媚娘回来后才发现,随皇帝前来的几位妃子也一同跟随着回了长安,只把她自己及几名宫女留下了。

    班文志在朝堂上说起并未发现坠谷女子时,李治正坐在皇帝身边。但他连想都没想,对这件事居然没有提一个字。

    ……

    褚遂良对这个马洇还是很满意的,他机灵、看事快,褚遂良想取什么,只须抬抬手,马洇就跑过去拿来了。

    褚大人一直想给马洇安排个差事,这次兵部增了马部衙门就是个机会。因为褚大人不止一次听马洇说,在黔州时刺史高大人是如何提携于他,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如果这样,那么将他留在马部岂不正好,也算在自己、兵部、黔州之间放了一条联络的线。一位对两边都有好感的人,无疑对于增进他与高府的关系大有好处。

    只是高峻一直不在,而上次因马洇之事写信去西州,褚遂良认为高峻只是疏忽了。因为高峻到长安后一直没有间接提过这事,那就是早忘记了。

    兵部正是崔元礼、韩瑗两位侍郎操办这件事,正好这次陛下让褚大人派个没什么身份的人去一趟营州,那么马洇岂非正合适?

    就以这个理由,褚大人专门往兵部一趟,找到崔侍郎,对他推荐了马洇,讲了他在黔州的履历,说也不必有几品,给个流外一等的马部令史总是恰当。

    崔侍郎安排一位褚大人塞过来的小职位还是不成问题,此事立刻就定了。

    然后褚遂良吩咐马洇道,“马大人,你去营州看一看,不要扯大旗作虎皮,你得知道本官让你去的用意,也千万别说是本官让你去的,省得国公们猜测。”

    马洇真的有些紧张,因为兵部尚书高峻还在那里。

    褚大人为显示自己与高峻之熟,便笑着对他道,“怎么,你紧张什么劲儿?兵部高大人是很随和的,心胸开阔。别的不讲,只说庭州刺史王达,以前写过黑信污告高大人,但最后推举王达的还是高大人哩!还有他兄弟王允达……”

    马洇一路上想,原来如此,看来高大人喜欢有些脾气的人,也就是喜欢有些本事的人……没有本事哪里来的脾气?

    到幽州牧场时,马洇见到了牧监唐季卿,唐大人刚刚将马群再从营州赶回来,就迎来了兵部的官员。

    这次唐牧监对兵部的来人就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是个流外一等,也丝毫不敢怠慢,先好酒好菜地招待,然后心有余悸地对马洇说起前些天的事。

    这次看兄长、礼部尚书唐俭的薄面,再加上江夏王爷点头、高大人家中大小三位夫人求情,唐季卿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马洇为示自己与高府的关系,便学着褚遂良的口吻对唐牧监道,“唐大人你紧张什么劲儿?兵部高大人是很随和的,心胸开阔。别的不讲……只说庭州刺史……”

    到了营州时,营州牧场大牧监程处立的心也是刚刚放在肚子里,王爷、兵部高大人一起到辽东视察当地马政去了。

    程知节、唐俭两位国公既然来了一次,就不能只为自家的私事,不然回去不大好说。因而两人也不回长安,而是与李道宗、高峻一起再往北走。

    程处立点点滴滴、再对马洇说了说上次违令之事,连声说兵部尚书高大人宽宏大量,这就更印证了褚大人对高峻的评价。马洇令史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本来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看,马洇攒巴攒巴,也能回去与褚大人交差,不过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再往辽东追下去,去见一见兵部高大人,再说还有王爷和国公们。

    人无胆量何来的机遇呢?!马洇总不希望自己只扒在褚大人一棵树上……

    大唐疆域广大,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为了满足内外交通的需要,从长安通往全国各地的主要交通线上,每隔三十里设一馆驿,以传送公文、迎送来往官吏。

    全境内有馆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驿二百六十所,水陆相兼驿八十六所。每一所京师亭驿配马七十五匹。各州县驿馆分为六等,一等配备六十匹,二等四十五匹……直至末等驿馆配马八匹。

    但高峻与江夏王李道宗、程、唐两位国公一路行下来,发现十座驿馆中都有近六座以上马不足数,有个别的小驿站竟然只有两匹马。

第1033章 三分五分

    这样一来,高峻对于驿马不足数的原因也就有些明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平城县,他们正碰到一户人家,家里三匹马病着两匹,主人也不热心医治。

    马主人说,喂它们要花钱,往前军送一趟粮回来病了两匹,可兽医稀缺,给它看病更贵,又不敢杀,死了倒省心。

    这是个苗头,如不从速加以纠正,恐怕不久的将来,驿马来源堪忧。

    一边往回走,高峻一边想辙,没有发现崔夫人话少,车中只有柳玉如和樊莺两人说笑。

    入夜后,柳玉如才详细告诉他吕氏之事,老爷又复职黔州了,吕氏已同他和另两位夫人去了黔州。而丫环坠谷之事直至她们出来,也并未事发。

    那么,不是班文志已查到了老爷头上,但慑于高府威势有所隐瞒,便是丫环未死,也未告发。

    这次出京,高峻的目的业已达到,当初为躲丫环一事才跑出来这么久。此时辽东军需之事已解,再听柳玉如一说,他就有些急于回去了。

    与两位国公一说,连江夏王都说,他也可以回京复命,还要谢谢高峻能让他闲下来。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道回京。

    刚出辽州城,他们便在半路上碰到了赶过来的马洇。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兵部的两名随从,身着令史之服,意气风发。

    一见到返回的兵部尚书一行,马洇的心中便一阵一阵的突突,不过又想起褚大人关于高峻待人宽大的话,底气重又鼓起来。

    他也不下来见礼,居然坐在马上,极为大咧地冲高峻一拱手,朗声道,“高大人,马部令史马洇有这里礼了!”说着,还对着国公、王爷等人环揖一圈儿。

    随行的江夏王等人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个兵部的小小令史,竟敢以如此的方式见兵部的老大。

    昨夜柳玉如也对高峻提过马洇,并将母亲崔氏曾对她提到的、马洇在黔州时的行径一一转告给他。

    高峻在长安金光门一见到他便有些心烦,但是碍于他跟了褚大人,高峻在态度上还算客气。

    但今天就不同了,黔州寡妇吕氏与他有扯不清的联系,又曾想挤进兵部尚书府作尚书夫人,如今又去了黔州刺史府做起了老爷的侧室。

    一想起吕氏挟着丫环跳悬的把柄、在子千峪对自己和崔夫人所说的话来,高峻的心里就像吞了蛆一样恶心。

    此时看着马洇就似看着一条蛆。再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崔夫人的寡言少语,一股火在高峻的胸膛里腾地一下子就蹿起来。

    两人离得远,够不着挥鞭抽他,高峻喝道,“浑帐!见到国公、王爷,连个礼数都不懂,谁同意你到马部来的?!”

    马洇一愣,随即想到今天这个阵势,仿佛离着王达写黑信污告还差得远。

    便仗起胆子回道,“高大人,兵部非是礼部儒酸,马上相逢,最重干净利索,干嘛这般婆婆妈妈!卑职乃是褚大人举荐到兵部的,高大人若看着不行,自管退回!”

    高峻听了一愣,这个马洇不认得礼部尚书唐俭,此时唐大人就在马上,他竟然当众骂礼部儒酸!

    高峻瞟了一眼莒国公唐俭。

    礼部尚书气得脸色发青,但一边是高大人、一边是褚大人,也拿不准该不该发作。

    心说,姓马的这小子到兵部,看来高峻铁定不知情。

    但我兄弟先前做的不大对劲,我便大老远地由长安跑来抹稀泥。今天你高大人手底下的人这样当众轻漫我大礼部,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高峻早就看清了唐俭神色上的变化,想不到唐俭就把这口气忍了。而且看样子也将了自己一军。

    这事真难办!马洇这家伙头一次到兵部,就给自己出这么个难题。

    有心叫过他来打几鞭,但唐季卿和程处立也都算兵部的,这二人怠令不行足足有一个月,自己除了折腾他们父兄一番,也没把他们怎么着。

    如今一个马洇又犯上,打他重了显得看人下菜碟,而且有些打褚遂良的意味,不打他又出不了这口气。就这么着,高峻坐在马上,就有了片刻的迟疑。

    马洇仿佛终于从褚大人的话里摸到了兵部尚书的脉门原来如此!你越跟他浑不论,这位高大人越舍不得下手。

    这就跟他老子大不一样,他老子在黔州是当面对你笑,背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与你翻脸了,而且下手还特别阴狠。

    高峻笑道,“能得褚大人看好并引荐上来的人,想来也错不了。但褚大人对礼部也不会这样不尊重,马大人你怎敢当了礼部尚书唐大人的面,便对礼部这样不尊重?”

    樊莺在车内道,“师兄,他竟敢冒着褚叔叔的名堂,大胆挑拨兵部和礼部的矛盾,想来褚叔叔知道后也不会高兴的。”

    柳玉如说,“就是,礼部正该在兵部之上,他这样不知上下,恐怕在兵部呆久了,会给你惹麻烦。峻,不如回去后,让樊莺去找褚叔叔讲一讲马大人的作派,把他再给褚叔叔退回去吧给他另择高位!”

    高峻微微点头,认为两位夫人所说有理。

    但马洇早就受不住了,他哪里知道礼部尚书就在面前?!他在马上有些坐不住,偷眼去看另三人。

    一位穿着郡王服饰,当然是江夏李王爷。

    另一位五十多岁的自己也不认得,但看他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铁定不是刚刚被挖苦过的。

    那么另一位年纪更长、铁青着脸的就一定是礼部尚书唐大人了。

    尤其是高峻身后的马车里面,他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眼药,这才更让人难受。要是这位樊夫人真到她褚叔叔面前告自己一状,那么褚大人是相信自己呢,还是相信樊夫人?

    褚大人能举荐自己一次已是天大的恩情,估计也是考虑到自己在黔州的履历,将来在高、褚两府之间说话方便。

    但高峻府上有人亲口说出自己哪里不好的话,褚大人绝不会像两位国公那般、替自己担待什么。

    这么想着,马洇脸上汗就下来了,他身后的靠山可不是亲爹、亲哥哥。

    偏偏高峻只是笑着,一边听车内的话一边微微点头,看样子已经采纳了樊夫人的话。

    马洇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硬扛着了,机会稍纵即逝,高峻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晚了!

    马大人滚鞍下马,站在马下冲着高峻躬了几躬身子,不知说什么好。高峻沉声喝道,“马大人,你跪下!”

    马洇“咚”地一下跪倒在地,高峻不耐烦地道,“你跪我干什么?你冒犯的是礼部却给我跪,是让我替你向唐大人说软话么?再说高某喜欢膝头硬一些的,错就错了,错了也自己扛着!”

    马洇连忙转向了唐俭,“嘣嘣”在地上磕了两三下,作揖道,“唐大人,是小人不好,不知唐大人在这里,顺口一说便溜出了不敬之辞。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人这次!”

    唐俭面色上稍有好转,看来高峻很会做人。

    他摆摆手,想让马洇起身,把这篇儿揭过去。但车内柳玉如又道,“峻,莫要轻饶他!他以为唐伯父不在场,便胡说大礼部是非,就连‘先礼后兵’的规矩也不懂。往后你不在场时,岂不又要口是心非的胡说你了!”

    樊莺也在车内说,“这样当人说人话、当鬼说鬼话的家伙,总之我是一定要与褚叔叔讲的,不要安排他在兵部坏了大事!”

    真要被退回去,那么自己也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马洇急切之下眼含热泪,转而跪向高大人道,“大人,是小人胡言乱语了!并非是故意,而是在底下混的日久了,不大懂得规矩!你且饶过小人这次,下次一定不敢了!!”

    高峻叹了口气道,“本官一向喜欢有些骨气的,初听你讲话还有些味道,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起来!反倒不如车里面的钉是钉,铆是铆。”

    他吩咐跟马洇一同前来的两位随从,“礼部重礼,唐大人怎么会与他计较!但我就不同!你们两个,一人给马大人掌嘴三下做个惩戒,然后这篇儿便翻过去吧!”

    两位年轻的随从是马部衙门里最下层的掌固,哪敢违逆兵部尚书的意思,闻令跳下马来,一人上去给马大人“啪啪啪”三巴掌。另一人再上去、从马洇同一面脸上“啪啪啪”又三下。

    再看马洇嘴角淌血,脸都不对称了。

    高峻摇头道,“我又没说非从一面脸上打,难道你们就不知换个方向?”

    一个掌固回道,“高大人说打,当然是要竭尽全力,但从那边我不顺手,使不上力。”

    “有理!你们扶马令史上马,我们一同回长安。”

    半路上,这些人走得并不快,高峻白天时在马上打腹稿,晚上住宿时,便让柳玉如代笔,起草给皇帝陛下的奏章。有时天色尚早,崔夫人和樊莺也偶尔插上一两句。

    高峻在奏章中说道:马牧业是保障强大军事力量必要条件,同大唐兴衰休戚相关。就目前看,我朝战争主要是与夷狄之间冲突的可能性最大,要同这些善于骑射的游牧族作战,战场辽阔,长途奔袭,离不开强大的骑兵。

    在战马的管理上,大唐已有了完备的律法,如中、上级牧官的配备、牧场的划等、犯马匹死失责任的惩戒,都有详备的规定。

    但要进一步加以完善,牧官的选拔就是头等大事,第一步,高峻建议从牧尉和群头开始严格起来。

    具体办法是,现有牧长、牧尉出现空缺职位,要优先由八品以下的散官子侄中选拔,白丁和杂色人等不是没有机会,但区别是品子八考而白丁九考。

    这也不是看不起普通人家的子侄,多出来的一考只是数术,有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这方面是有欠缺的,但在牧群中管事,算草、算料、记帐、总数都离不开这个,现学又来不及。

    总之目的是保证低级的牧官能够得到及时补充,而所有考试合格、选拔出来的下级牧官,在上任前都要从普通的牧子做起,铲马粪、铡草、拌料一个环节不能少。

    高峻还提到了馆驿驿马。眼下看,国中驿马用量庞大,单靠目前官办的牧场保证不了驿马的来源,仍然要从民间蓄养的马匹中征调。

    但目前的不利处有两个,令私户养马热情不高。一是多养多征役多缴税,二是马病了,医治负担过重。

    高峻建议,私户蓄马三匹以下的不作定户参考依据,三匹以上至十匹之内的税增一分,十匹之上的税增三分,但可以将马匹租赁给无马户承担瑶役。

    今后凡邮递之役,不论有马无马,只要有丁口者都要承担。

    崔夫人说,三匹之下的不作定户考虑,可鼓励普通农户养马,又力所能及。但十匹往上的税分是不是有些少了?

    高峻问原因,崔夫人说,“恐怕金莲算过帐,也要划块地开马场了!而且为了出赁,一定不会少养。”

    几个人都笑起来,最后暂定“税增五分”。

    此外,马政划归兵部后,原太仆寺兽医博士四人、兽医六百人、学生一百人也一并划入了兵部。

    高峻的意思是兵部不需要这么多,除四名医博士之外,兽医数就与尚乘局一般,只留六十人,剩下的划转各州。

    划到各州的兽医,等级按流外六等,与留在兵部的兽医等级相同。

    这是一个与太医署药园师一样的等级,在官宦如毛的长安再普通不过,但放在一座偏远的小县,这便算一位“大官”,料想阻力不会有多大。

    每州、每县都增设兽医机构,有病马坊。凡邮驿马匹在道,有羸病不堪前进者,随时留在临近州县的病马坊饲养、治疗,粟、草及药品费用由官给。

    高峻提议:鼓励民间乘马,而“工、商不得乘高马的禁令”宜取消。私户养马,人人可骑,既可方便往来,又可提高民间骑乘整体技能层次,有利于府兵、甚至全民提高战力。

    而女子骑马更该提倡,既移风异俗、又可以拓宽私马用途,何乐不为?

    柳玉如悄悄对崔氏道,“母亲,他又在为妹妹夹带私货了。”

第1034章 姐姐妹妹

    有兵部尚书高峻亲自提名,刚刚升上武威牧场从六品下阶大牧监的长孙润,奇迹般地再成为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一下子官升三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峻回到长安时,长孙润还没有到,他赶着牧群返回武威牧场去了。

    按高峻的意思,等新牧监接任,之后他便可与高尧一起到长安来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高兴的有两个人,首先一个便是高慎行。高慎行与夫人接替五哥高审行在子午峪丁忧,但独女高尧自去西州后已经很久未见到了,这次再见到,她就是五品高官的夫人。

    再一个就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宠爱而不存什么期望的么子,只是遇到了高峻,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高峻在营州的事,长孙无忌很快就知道了,么子被高峻超拔上来,赵国公根本不担心有谁嚼舌头因为程知节和唐俭,这两位在场见证的国公级人物都一句闲话也说不出来。

    这便是区别!这便是不同家教之下、不同子弟的不同觉悟!卢国公与莒国公能有什么好说的!?

    听闻兵部尚书高峻返回长安来,长孙无忌按捺不住,想亲自去永宁坊高峻的府上拜会一下。但这么一来就有些明显了,会给人留下一种两家过从甚密的感觉。

    他想了想,决定不亲自出马。

    而是对长子长孙冲说道,“你出面去拜会一下兵部高大人,也不要说是专程去的。我在永宁坊高府的不远处,替你么弟安排了府第,你带人过去收拾一下……然后,懂吗?”

    长孙冲焉能不懂,连连答应,然后立刻到永宁坊来。

    长孙冲大业十二年出生,今年三十一岁,中等身材精明干练,他出身良好,又没有什么野心,贞观七年便已是从四品上阶的宗正寺少卿,也就是现在樊伯山所任之职。

    但樊大人已经四十多,而长孙冲出任宗正少卿时才十七岁,十七岁便是少卿。十七岁,大多数娇惯人家的小子,也许刚刚断奶。

    现在,长孙冲是秘书监,从三品。掌管经籍图书之事,检校典籍、刊正文章。而且从目前看,皇帝对秘书监的重视程度又有增加,陛下所有下达的诏令,均须经秘书监检核、文字无误后才能下行。

    谁都能从这个年纪上看出来,赵国公长孙无忌与皇帝的关系是个什么样的关系。皇帝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嫡长女长乐公主许配给了自己的外甥,长孙冲娶了他的表妹。

    只是贞观十七年,长乐公主因病去世,为长孙冲留下一子长孙延。已经五年了,长孙冲至今未曾续弦。

    ……

    回府后,高峻先去兴禄坊拜见自己在家的几位伯父,向他们简单讲一下自己的营州之行。

    驸马高履行听说之后不免担心,国公之流,绝对都是跟从皇帝陛下东挡西杀、功勋卓著的人物,一般的事连皇帝都会给他们留着面子,这已是与皇家没有血缘关系的臣子、所能给予的最高爵位。

    而高峻居然同时惊动了两位国公,让他们跑那么远。

    高府中兄弟几个自思,此事放在自己的身上肯定想都不敢想。但设身处地替高峻想想,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高峻的做法居然是最为恰当的。

    然而这里面还有个英国公李士,与前两位国公不同的是,李士此时重兵在握,正在主持高丽前线的战事。

    高履行问,“贤侄,你这个筹集前线军资的法子……可曾事先回禀过陛下知道?”

    高峻说,这不大可能,由营州往返一次长安,什么大事都耽误了。不过有江夏王与我在一起商定此事,他又是陛下钦命主抓军需的王爷,小侄想这方面不会有事。

    高履行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将心放回在肚子里。

    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目前可算是兴禄坊高府事实上的身份最高的女主人,她张罗着要大摆酒宴,想将从营州赶回来的五弟妹崔颖等人一起请过来说说话。

    但高峻说,永宁坊的府上此时一定在忙着安顿崔夫人的住处,而他也想再去子午峪一趟,拜望一下丁忧的六叔六婶。

    那就改日再聚。

    众位长辈一起起身,将高峻送到府门之外,发现从兴禄坊东面的大街上过来一丛车驾。

    高履行一见骑在马上之人,便低声对高峻道,“此人正是秘书监长孙冲,是长孙润的大哥……”

    高峻一时还理不清与这位长孙冲是个什么关系,因为从大伯高履行这里论起来,长孙冲与高履行正该是连襟。东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不是一母所生,那也算姐妹啊,那么自己就比长孙冲低了一辈。

    但从长孙润那里论起来,长孙润娶了自己的堂妹,岂不是两下里辈份又扯平了!

    这也难怪,皇帝女儿多,有一次都想把一位公主许配给尉迟敬德,而尉迟敬德的年纪比皇帝还长,让尉迟公给婉谢了。

    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先低声说,“我回避一下。”

    说罢,不等长孙冲过来,便转身进府。东阳公主是庶出,见妹夫过来,一则不免想起自己故去的妹子,二来也发觉高峻一定不大好说话,这才离开了。

    而这些人与高峻一起,挺身站在府门外相候。

    长孙冲骑着高头大马,离着老远便看到高府门外一群人,多数都是认得的,只有一位身着正三品服饰的年轻英俊官员从未见过。

    他从父亲那里知道高峻已然由营州回来,猜测此人正该是他,马还没到近前,长孙冲便飞身由马上跳下来,快步上前,对着高府中人拱手道,“众位大人,这是送的什么人?长孙冲有礼了!”

    高履行连忙引见,“长孙大人,老五家的高峻从营州回来,到府上看了看,这是回去永宁坊。”

    长孙冲连忙道,“原来是兵部高大人,失敬失敬!”么弟长孙润的飞速升迁总与高峻脱不开干系,长孙冲的恭敬之意溢于言表。

    高峻连忙回礼,问对方何往,长孙冲说巧了,他正好也去永宁坊,带些人为么弟长孙润打扫新府第。

    两人辞别高府众人,一起乘马踏上兴禄坊南边、漕渠之上的石桥,在丰乐坊一拐,往东过安仁坊、长兴坊,再往南一拐,永宁坊就到了。

    赵国公给老儿子准备的府第,正好在兵部尚书府的北边,隔着六、七座大宅子。虽然规模上比高峻这边小了许多,但也是不一般人家能比的。

    长孙无忌给儿子选这么个地方也是大费了心思,马上,长孙润就要在兵部任职,而且一上来便是马部衙门的主官,住在哪里大有讲究。

    高峻以后每天上朝、去兵部,总会顺路遇到长孙润,那么这二人就可一同前往。兵部有些什么事不便当众说,在路上嘀咕两声也就很方便了。

    不要小看这个,要知道高峻与长孙润同属兵部上层,不可能事事还要在赵国公府、兵部尚书府两边往返着联系要防人口舌。

    长子长孙冲在长乐公主死后一直不娶,一是二人感情深厚,二是……皇帝陛下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陛下对长乐公主的喜爱,一般人能够看到,但不能体会。

    长乐公主出嫁时,皇帝为她筹备嫁妆,诏令有司为其准备的嫁妆要加倍于高祖之女也就是皇帝之妹永嘉公主。是魏征上书说此举严重违制,这才作罢。

    贞观十七年陛下痛失爱女,多次痛哭后仍然感到哀思难以抑制,他对长孙冲的婚事不发一句话,长孙冲不敢再娶。

    事实证明,陛下虽不明说,一定也不大乐见爱女的丈夫再有别的女人,因为他不久便将长孙冲提到了秘书监这个显贵、而清闲的职位上来,让他日日与经史典籍、诏令文书为伴。

    但长孙无忌对大儿子的能力是看得清的。看势头,在仕途之上,长孙冲也就是到这里为止了。

    但么子长孙润就不同,他年纪轻、上升的势头强劲,娶的是高府二小姐,又傍上了高峻这位陛下眼中的红人,虽一住一行,都大有文章可做。

    高峻和长孙冲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前分手,回到自己府中来。到了一看,原来自己府上也正忙着,要为崔夫人腾清正房。

    但是崔氏说什么也不干,“这怎么行!我在兴禄坊是有住处的,不能占了这里晚辈们的正位。”

    但柳玉如急得似要哭了,“母亲,兴禄坊我不让你去,就与我们住在这里最好,让我们天天陪伴在你左右。在西州时我们时时见面,此时日子一好了却分开来,我与妹妹们绝不会同意!”

    其他众人也一起这么说,一时竟然让崔夫人有些为难。

    高峻回府,知得这件事之后提议道,“这有何难?前边中厅二楼上的精致房间八间,在厅有房的,都是母亲的好不好?甜甜与高雄、高壮四位小子也搬上去,不正好让夫人管教。”

    这倒是个好主意,崔夫人既不必离开兵部尚书府,在府内又分处两处、还不远,大小人们随时要见,随时往前后一移步也就见到了。

    柳玉如高兴了,“峻!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高峻道,你们的意识里,前边的地方总是待客用的,岂不知整座府都是我们的,崔夫人占到哪里,哪里便是长辈之处。

    于是,这些人再去中厅上简单布置,二楼上环厅八间房,除了崔氏和一位小姐、四位公子各有一间,还有两间,一间就做了崔氏贴身丫环的住处,另一间正好留给照看孩子们的仆妇奶娘来住,一时皆大欢喜。

    之后,长孙冲就赶过来,拜会高府的五夫人。

    这只是个由头,其实重在与新任的兵部尚书联络感情。高峻连忙吩咐府上备宴,与长孙冲相饮。

    府中人都入座,长孙冲一见这些女人们,个个如花美眷、不能形容,尤其是她们中的柳夫人和樊夫人,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一等美人,其他人也各有姿色。

    长孙冲的心中,有一股黯然之情不由自主地就涌上来。

    这也不是嫉妒,而是想到了自己。因为其中有位五夫人崔嫣,长孙冲一见她,不由就想起自己的妻子李丽质,感觉她们二人举手投足之间,总似有些相像之处。

    ……

    黔州刺史府。

    高审行去而复至,让人大感意外,长史刘堪用率众出迎,众官员上前与刺史高大人见礼,说些久别重逢的话。

    他们没有看到熟悉的刺史夫人崔氏,反而又来了另外三个。他们对青若英不熟,但对于刘夫人和吕夫人却熟悉得很。而且认为吕氏在以往的印象中、再添加了几分沉稳庄重的气象。

    青若英在半路上便已发病,视物不清,一下车便被刘青萍扶入后宅。吕氏嚷嚷着说,后宅太窄小,根本住不下三位夫人,万一将来崔姐姐也到了,岂不是更住不下?

    高审行听了苦笑,崔颖还能不能再到黔州来呢?!

    接下来,高审行忙着奔赴各县,察看挖井及水利进展。

    在都濡的盈隆岭上,高大人背对着随行的属下,看着岭头茂密的庄稼,恢复后缓缓转动的取水舀车、以及整齐的输水石渠,一股惆怅之意挡也挡不住地汹涌而至。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去的还有他的感情!

    吕氏便操办着起土动工,亲自主持着工匠们,在后宅的边上不远另起一座偏宅,但其规模俨然又大过了原来的。

    青若英在后宅里养病,请了许多当地的名医过来诊治,半月下去都不见好转。但后边不远的工地上叮叮当当,让病人一刻也不得清省。

    三夫人刘青萍私下里对青若英说,“大姐,这不利于你养病呀!”

    青若英阻止她道,“都随着她吧,她有个事情干着、不在我眼前晃荡,反倒觉着能看到一丝光亮了。”

    说归这么说,但服过了药汁,青若英在床上躺着,说什么也睡不着,后边工地上打夯、号子此起彼伏,一刻不停,连夫人的床脚都一颤一颤的。

第1035章 两颗青果

    高审行很快忘了不快,当晚便不回后宅去,与吕氏宿在别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心内里其实一直未将她看作个侧室,尤其想到她曾携了自己的短处来要挟、还想藉此插到兵部尚书府去,就更有着说不清的忿忿与嫌弃。

    再想到她刚刚为马洇生了儿子,却光明正大的跑到自己这里来养身子,更是忿忿不平,拿她也不当个家里人,一边在吕氏身上祸祸、一边没头没尾地大巴掌了来出气。

    这样一来,反倒又有了些宝刀不老的架势、又觉着新颖兴奋,把在三夫人刘青萍那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理亏味道、冲了个干干净净。

    高审行没见过大夫人青若英肚子大,崔颖那里自有了崔嫣之后也一直平平静静,他一直以为她们是性情冷淡的缘故。

    但到了三夫人刘青萍这儿,这样年纪轻轻的她同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刺史便有些怀疑到自己的身上莫不是自己四十多岁也未老先衰了?

    吕氏哀叫连连,同样说不清是痛快还是痛苦。

    但无疑在她这里,高审行再一次找回了雄风。他精疲力竭地躺下来,再听着她没理辩三分的话也不觉多浑帐了。

    但他仍然惦记着大夫人的病情,白天时过去看了几次。青若英只闻其声、看不到他的人,让高审行极为担心。

    眼看着医药无效,高审行猛然想到,是否要请一请高峻的师父大驾。万一他肯移尊到黔州来、给青若英医一医,兴许能有些效果。

    于是修急书一封,派快驿送往长安,请高峻代为转请。

    而吕氏好像看出了门道:青若英眼瞎没用、刘青萍年小脸嫩,黔州刺史府真正能主些大事情的,非姓吕的莫属。

    而自上次不快之后,三夫人刘青萍一直躲着吕氏走,仿佛让她一句“不会生蛋”的话说到了短处似的。

    偏偏老爷回黔州后,一直与吕氏宿在一起。

    在刘青萍这个年轻的女子身后,都濡县只有个不中用的母亲,父亲刘端锐已不在了。她担心,万一吕氏不久再怀了身孕,自己会让她踩在脚底下。

    青若英与刘青萍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因为病情的缘故,府中的丫环、仆妇都被大夫人青若英打发到别院去,她和刘青萍的身边只留了一位伶俐的丫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审行除了在外边跑,晚上几乎不过来。有时姐妹对坐,一个病着、另一个被冷落着,不由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天早晨,青若英便对刘青萍道,“妹子你看,你回黔州后多久也没去都濡县看一看你母亲了,本来我也想去看望一下,不然失了礼数。但你看我这眼睛……本有意思把她接过来吧……可你听听后院的动静,反倒不合适。不如今天你便回去一趟,看一看她。”

    刘青萍一直有这个想法,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便不能回绝。于是,刘青萍给夫人再派了位丫环照看,自己带了丫环、坐车往都濡县去了。

    中午,外边太阳尚好,青若英便让丫环扶她到院子里,两人各找个矮凳子坐下,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宅后工地上的动静,在院子里感觉就小了一些,青若英问丫环,“以前崔夫人在这里时,是个什么情形?”

    一说起崔夫人来,丫环语气里就有了些依依不舍的味道,“夫人,崔夫人在这里时,后宅里清清静静的,不像现下这般地动山摇的。”

    她看夫人仰着脸感觉着阳光,有一丝笑意,意识到自己这么一句话,便有些埋怨吕夫人折腾、大夫人不管事的意思,就止住不说。

    青若英鼓励道,“说,说一下我崔妹子。”

    丫环这才说,“崔夫人人长得漂亮,待人和气,从不无故乱耍威风,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崔夫人的字也很好,还能对对子。”

    “崔夫人对下人也很好,夫人以前的一位贴身的丫环银霞,就被她搓合着、许给了当时黔州的都水使李引大人,眼下人家已是崖州刺史夫人了。”

    她还对青若英说,“夫人你知道这位李引大人么?以前他只是刺史府的一名内卫,又文武全能,因为救过崔夫人两次,便被刺史大人提拔起来了!奴婢想,刺史大人也是很在意崔夫人的!”

    “但崔夫人因何没有一起跟着回来呢?”丫环问道。

    青若英道,“她在长安还有些事情离不开,不过一旦事情办完,我想她应该会赶过来的。”

    “那可太好了!”丫环不由自主的欢呼道,“也许崔夫人一来,一定也看不惯后边这个扰人的样子,有人再想起屋,也该等夫人你的眼疾好了再干。那么老爷也一定不会事事由着吕夫人乱来了!”

    她又感觉自己的话有些影射大夫人管不了事的意味,便又停下不说。

    同时,丫环猛然发觉吕夫人正蹑手蹑脚地从后边走过来,看样子正听去了自己的话尾,她不觉有些紧张。

    丫环偷看吕氏一眼,发现她正恶狠狠地作着手势让自己滚开。丫环胆怯,连尿意也强烈起来,她对大夫人道,“夫……夫人,奴婢想……想去……”

    青若英道,“你去吧,记着过一会儿来扶我回去。”

    丫环应了,逃跑似地快步躲开了。

    青若英脸仰向了太阳的方向。此时她只能感觉到那里比别稍处亮一些,但却看不到什么,也不刺眼。也许自己不该这么草率地决定回高府,崔颖才是正适合在这里的。

    她认为是自己的出现,让崔颖由本来的正室,糊里糊涂地成了侧室、处在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她是那么出类拔萃,而自己好好在清心庵不就行了,跑回来干什么!

    如果自己不回高府,也许这个眼疾也就不会有了。

    她坐了一会儿,想回屋里去躺着,但丫环一直没有回来。眼不好的人耳朵自然就灵敏一些,青若英明明听着身边有人的呼吸之声,但唤也无人应。

    于是,她凭着大致的记忆,摸索着起身、背朝着太阳的方向、再摸索着要自己走回去。只要摸到了门框,想来自己回屋也不成问题。

    吕氏赶走了丫环,一直站在那里不作声地瞅着青若英运气,方才青若英与丫环的对话她听到了一部分。

    吕氏一直认为,丫环对崔氏的溢美之辞正该是用到自己身上才恰当。

    谁知,一个下人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将自己视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祸水,仿佛刺史府一切的反常都是自己造成的!

    吕氏也不吱声,看着大夫人青若英安祥地坐在那里晒太阳,心中恨恨地想道,“看你一副吃斋念佛的样子,原来背地里,却怂恿着底下人贬损于我,着实的可恨!”

    她见青若英眼睛看不到、也自己起身,一个坏主意立时闪了出来,踮着脚尖走过去、将丫环留下的矮凳子轻轻搬起来,放在青若英必行的前方。

    然后退开几步,立意看大夫人跌个倒栽葱、把牙都跌掉了才好!

    然后,她再装作刚刚赶过来的样子、上前扶一扶,再借机打丫环一个疏于职守,两下里便都出了一口恶气。

    青若英一步一步挪来,手里也没个拄杖,脚下距离着吕氏放置的矮凳一步步越来越近。吕氏心里冷哼,“这便是得罪老娘的下场,反正无人见到,今天你这个跟头算是栽定了!”

    丫环躲到屋子里,舔开窗纸看到,手捂了嘴不敢出声,急得眼泪都淌下来了,但她不敢出去。

    青若英举步,只要这一脚踏下去,必会踩住凳角、人仰马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从哪里疾电般飞来两只青果子,一只正打在青若英脚前的矮凳角上,凳子一下子像打把式一样、一连翻了两三番,滚到了一边,把道儿让开了。

    此时青若英的脚也恰好落下来,踩在原来放着凳子的平地上。

    吕氏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却来不及吃惊。因为另一只青果子正击在她的腰眼上,她感觉腰部往下一下子失了知觉,“唉呀!”一声跌倒在地。

    青若英以为是丫环回来了,问道,“你在那里吗?”

    吕氏不敢应声,但丫环快步由屋中赶过来应道,“夫人,我来了!”她扶住大夫人,将她领回屋中去,也不理会跌坐于地的吕氏。

    吕氏在地下坐了好一会儿,腿上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她从地上爬起来、拾了青果来看,却不知它们是从哪里飞来的,看看四周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墙边两株青果树。

    在屋中,青若英问丫环,“方才叫喊的是谁?我听着以为是你,但你却由屋中跑出来了。”

    丫环把吕氏使坏的一幕都看到眼里,此时,她生气地本想说,是一只猫、狗。又不知吕氏走没走,便回道,“夫人,院子里除了你哪还有个人?想是你听错了。”

    吕氏正往后边挪动,听了不由再恨道,“你竟敢说我不是人!这笔帐再记上!但青果子如何落得这么当时,而且力道也大得出奇!”

    午后,一位青袍、白髯,道骨仙风的老者登临黔州刺史府,自称是刺史大人所请,从终南山而来。

    高审行连忙携两位夫人出迎,恭敬地对老者道,“老师父来得好快、有如乘风!让审行惊讶之至!不知审行要如何称呼尊号?”

    老者道,“老汉没皮没脸的苟存人世,不须什么尊号。”竟然连自己的姓氏也不对刺史说。

    高审行不敢计较,给两位夫人一一引见,让各人上去见礼。刺史再对夫人青若英说,“这便是你儿子的授业恩师!”

    老者让青若英坐在自己面前,也不搭脉、也不问发病情形,只是仔细地在她脸上端详了一阵,便对高审行说,“刺史夫人得此眼疾,不为别的,只因你内宅后边的院子里,有曲桑盖井。”

    高审行知道在后边的空地上正有一口井,是往常用来浇园子的。而井边正生有一株桑树。

    本来这株桑树是直直溜溜的,但因为吕氏在后边起新屋,工匠们为着打水省力,把桑树拉弯下来,在枝杈上搭了粗绳、大桶往上提水。树盖正好将井口遮住了。

    但他奇怪,老师父刚刚从大门处进来,根本未往后边去,怎么知道的有如亲见?心下对于老师父的道行更是深信不疑。

    刺史道,“师父说得正是!但不知这个犯了什么冲撞,要如何解?”

    师父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为天而女为地,夫人乃是刺史府女主,当然宅后院中的土地便是象征!井为目,正该没有遮盖,如今被一根丧门星遮挡了,当然眼疾自生!”

    高审行再急切地问道,“师父教我如何解!”

    老师父道,“伐去歪桑,井不许再用,再加我三五副药力,以夫人的造化多少必有成效。”

    但吕氏听了不禁叫道,“老爷!这如何使得,不许用井,水要从府外大远的去提,岂不误了我的工?!”

    高审行喝道,“你再敢于老师父当面鼓噪!是你的宅子重要,还是我夫人的眼睛重要?!反正树是要伐、井是要封的!”

    吕氏当着人面被高审行喝斥,心中都把不是推到了老师父身上去,心道都是歪理!没听说过人患眼病是与什么井口、桑树有关的。一边想,再看老师父时,脸上便有不敬之色。

    刺史连声道谢,让人拿来笔墨,请老师父开药。

    老师父一边写方子,一边问青若英最初发觉眼睛不好是在哪里,然后道,“夫人的肝不大好啊,肝主目、却也主气。夫人一定是由长安返回的一路上生了暗气,又无人宽解,积淤于内伤了眼睛,以后当注意!”

    正巧刘青萍此时回来,也与老师父见过礼,听过师父此语,刘青萍想道,“可不是,回黔州的一路上,是人都听吕氏在那里摆谱儿、挑刺儿、拿腔作调的,连我这样的老实人都气个不用说,夫人岂会不气!”

    开好了方子,老师父再叮嘱刺史道,“拿药、煎药必要稳妥的人亲去,不三不四的人碰了就不好了!”

    高审行道,“便由在下三夫人来做。”

    于是师父起身要走,高审行一家极力挽留,并要有丰厚的酬谢,一一被老师父谢绝。

    青若英流泪道,“老师父对我儿有授业之恩,不然他哪有今日的成就!这次师父又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医眼,茶只吃了一盏……”

第1036章 算不过帐

    按着大唐命妇之制,已婚、拥有正妻身份的女子若要封为国夫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么她们的丈夫,或者是从一品以上官员,比如太子太师、太傅、太保、司徒、司空之类。或者是拥有郡王爵位或国公勋位的官员。

    高峻是兵部尚书、是正三品。那么柳玉如即使有爵位,最高也只该是个郡夫人。但她这个“瑶国夫人”的封号,实打实的是个一品。

    如果阁老的夫人在世的话,也可以是一位国夫人。也就是说,目前整座高府,连兴禄坊高府和永宁坊高府都算上,只有柳玉如这一位国夫人。

    夫人崔颖的爵位是个五品县君,这是她在高审行出任四品长史之职时获得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获封。往后,崔氏也不算正妻了,估计也就到这里为止。

    这个品级与谢金莲、樊莺、思晴直至丽容、苏殷等七个人是一样的。这样,崔颖与崔嫣这对母女,都是五夫人,也都算侧室,也都是县君。

    除此之外,四伯高真行是从四品上阶的亲王府长史,她的夫人已经是一位县君夫人。

    都护府长史高岷是从四品上阶,她的妻子丁氏极有可能获封县君。而高府其他的两辈夫人们,在近期就不必想了。

    但高峥的妻子安氏一直对此不大舒服,私下里曾对丈夫说,“这算什么?哪有侧室还封夫人的!”

    高峥道,“你操这心干什么?人家的县君也不是抢来的,是皇帝所封。”

    安氏说,“但你就不知争取争取,早就到吏部衙门里任职了也不见起色。你看看这些年,高峻蹭蹭地往上升,而你还是从八品下阶的吏部主事!”

    高峥苦笑道,“我就是再升职,你也封不到国夫人吧?”

    安氏与柳玉如彼此差着太多,心里除了羡慕,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她怂恿丈夫道,“你看看人家长孙润,还不是有高峻照顾,一年多功夫就到了马部郎中了。”

    高峥不语,他妻子又道,“有多少国公的儿子连个好差事都轮不上?为什么人家长孙润就行?你与高峻是堂兄弟,为何不去求一求他?有时傻干是不行的。”

    高峥不好意思,对妻子道,“吏部就是抓吏治的地方,我在吏部,怎能够走这样的门路!传出去让人笑话。”

    安氏没好气地道,“你们是兄弟之间正常的走动,谁会笑话?有些人想去还找不着门路呢!你看看人家高峻,月俸五千一,加上杂用就是六千。而你每月月俸只有一千三百,外加食料和杂用五百五,总共才一千八百五。”

    高峥笑道,“你帐码倒清楚!他六千怎么的?当我稀罕!高峻府上九位夫人一分,一人只得不足七百钱。而我这一千八百五可都是你一个人的。”

    安氏道,“你只看到了这些死钱,却看不到人家在西州蚕、桑、织绫业的那么多股份!再说,谁去永宁坊求个好差事不得带些钱过去?但谁求你呢?”

    高峥自始至终也拉不下这个脸开口,但安氏就坐不住了。先与她婆婆老三高纯行的夫人商量,她婆婆竟然也支持。

    她婆婆对媳妇嘀咕道,看到没有,你祖父过世后,再大的家业早晚也要分的,高峻已经单独立府了!也只有你这样的有心人、才会事先想到这些!要依我看,以后高府顶门户的人物也就是高峻,我赞成你们小一辈人多多走动、拉拉近乎!

    但去了就不能空手去,高纯行的夫人说,“少了的话,在我们高府是拿不出手去,但太多了又见外,求人的味道太浓了……”

    ……

    高峻从营州回来后,第一天上朝,朝堂上便都在议论高丽前线传回来的捷报。唐军克占苏南城、木底城,皇帝很高兴,但又不知这个苏南城和木底城是个多大的地方,因为从未听说过。

    于是,由兵部职方郎中呈上来高丽地图,皇帝伏案在地图上边搜寻,好半天才找到这两处地方,是高丽在清川江上游腹地的两座小城。

    “兵部,如何看高丽战事的进展?”

    李道宗和褚遂良等人从皇帝的语气里已经猜到几分,他对李士的战事进展不大满意。

    这是皇帝在朝堂上第一次问新任兵部尚书的话,身为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高峻怎么评价高丽战事,对李士的影响总不是毛毛雨。

    不过褚大人猜测,李士是卸任的兵部尚书,被高峻小小年纪来接任,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有些想法。

    但李士老谋深算,这次在战场上表现得也是有些过分了,他是和谁玩呢?!要是他褚遂良领军的话也许他褚遂良总会奋力一些,以示心中坦荡、未受卸职一事的影响。

    但李士就敢,两份捷报居然都让皇帝陛下伏案找了半天!

    当然,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也许推进得慢些、正好说明了前方打得辛苦。有道是奇奇得正,李士玩出这一手,非胆大而自信之人不能为之。

    但也恰恰说明,英国公李士对于自己离开兵部,着实是有些不满的。

    李道宗也想,这次自己在营州,操心费神地筹措军需,又有高峻上任后亲自跑过去一趟,万一陛下对战事不满意,那就连自己与高峻也不会太舒服了。

    而赵国公长孙无忌深知皇帝看人、问事之道。陛下问的是前线的战事,其实也在看高峻的表现。

    高峻若是在此时说些负面的评价,总得有个一二三四才行,不然,难免给人留下一星半点儿、借机踩踏前任的感觉。

    这对高峻总是不好的。

    但偏偏李士这一次就给了高峻踩他半脚的机会!长孙大人对李士再了解不过,他这是给新任的兵部尚书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而且问题正是由皇帝亲自问出来。

    那么也算是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隔着千里之遥的一次不着痕迹的较量了。

    因为与高府的渊缘,长孙大人生怕高峻在临机的应对中说些不好的话。因为李士随后便可能、也有能力突然发力弄出个大捷来,那就把高峻兜到里面了。

    他认为,一位精于朝堂应对之道的重臣,对陛下的这个问题,只能有一种回答、才不会落入后面的被动。

    但高峻会怎么做?

    上下之间一问一答,时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给高峻些暗示也不可能来得及。长孙无忌往对面去看他时,高峻已经出班对上奏道:

    “陛下,是不是觉着这两个地方不大好找?其实,微臣在底下也找过了半晌才找到!”

    皇帝一笑,问道,“如何看?”

    高峻道,“臣以为,英国公此次的楔入点十分高明!高丽侵入新罗,有损我们对高丽、百济和新罗的制衡之道,大唐此次出兵重在警示、不在占地。搔盖苏文些痒痒,让他知道知道,大唐对他擅侵新罗是不高兴的。臣以为,英国公并未一上来便大刀阔斧,选择高丽北部重镇倾力而战,正是恰到好处地理解了陛下的意图。”

    皇帝听了不住微微点头,长孙大人暗暗地长嘘了一口气,但皇帝又问:“那么兵部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如何看待?”

    高峻道,“陛下,微臣义兄薛礼将军从前线也有消息传来,大军所占的苏南、木底两城,其实我们并未动用四万大军,只是英国公安排一千人、进入高丽地盘上征集粮草时、顺手牵羊占过来的。”

    皇帝眨着眼睛,这个他可真不知道。

    高峻道,“我们未动根本。大军以高丽之资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盖苏文不从新罗撤兵,我们便小刀切他而食,强军固本。盖苏文回兵,不值。不回兵,难受。这不正是我们此次出兵的本意?”

    皇帝又点头,“那是自然,不然朕就不会只派四万人马过去了!”

    高峻又道,“陛下问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微臣不在高丽,不好妄加猜测,但战事的大趋势,总还可以说说,对与不对就不敢说了。”

    “但说无妨!”

    “英国公久在军阵、熟知兵法,如果盖苏文匆忙回兵北向,恐怕英国公早就在等着他了。而新罗很可能在高丽军身后动作,盖苏文占不到便宜。而他一定也不傻,我们未动他重镇,让他为几处贫瘠、偏荒之地与我们拼命有些不大可能。他多半也能猜到我们此次出兵的原因其实是意在新罗。微臣以为,恐怕他最后会乖乖从新罗撤兵,转头再向大唐示好,求我们放过他。”

    “之后呢?”皇帝问道。

    “之后,为向让盖苏文明确知道我们的用意,我们所占的几处小地方尽可撤出派兵把守太不值了!而从那里筹措我军所需,则是个不小的便宜!”

    皇帝问,“那么你来预计,盖苏文大概何时会对我们示好呢?如果他服个软,朕是不介意放过他的。”

    高峻躬身道,“恐怕要等海路上、左武卫大将军牛总管也有一些小小的斩获,才能让盖苏文下这个决心。”

    皇帝大喜,“好!我们试目以待!但户部,上次朕让你们总帐,不知是什么结果!”

    户部奏道,“陛下,十八年讨伐,十五万大军耗银四百六十万两。十九年至二十年讨伐,六万大军,又有海路两万并进,耗银二百四十五万两。而今年战事尚未结束,目前看已耗……”

    “多少?”

    “已耗一百二十万两。不过,自兵部高大人上任之后、除所支出的最后一笔四万两之外,至今还未再有开销!”

    ……

    晚上,高峻从兵部衙门回来时,柳玉如正在生谢金莲的气。

    三伯家的嫂子安氏来的时候,柳玉如正与樊莺、思晴、崔嫣出去练马。高峻从营州带回的小白马经过调理已经恢复了元气,崔嫣急慌慌地要出去骑一骑,所以她们就一起陪着出去了。

    恰在这时,安氏过府来串门子,她先看望过五婶崔氏,给崔夫人带了一匹上好的丝绢,然后就到内宅来。

    崔颖认为她们是小一辈的妯娌说话,自己掺和着不好,也没跟过来。

    正好是谢金莲在家,当然就是她出面与三嫂说话。

    安氏与谢金莲很热络,问她西州的事情。对于谢金莲所说西州之事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然后央求道,“我听说西州的彩绢是很有名的,东市也有出售,往常我也买了来收藏,但那些新近出来的花式我却心痒得很,你能不能替我求些紧俏的花样?”

    谢金莲道,“三嫂你见外了,这有何难?苏姐姐和丽蓝姐姐都在那里,只要我一封信到,保证最新花样的给你弄过个三五匹来。”

    安氏道,“那是最好,先定三匹最新出来的,我这就把钱留给你,你千千万万可不要忘了。”

    说着,便拿了五百两银子,硬塞给谢金莲。谢金莲说,“哪能用得了这么多?!”但安氏道,“不在钱,只要新颖。”

    一匹生绢的时价是四百七十文,而西州的彩娟在长安的东市,要卖到两千六百五十文一匹。

    谢金莲听了心里算帐:三嫂只要三匹,那么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对安氏塞过来的银子,谢金莲说什么就不想往外推了。

    两人再说了几句闲情,安氏便诉起苦来,说三哥高峥在吏部抄抄写写的,辛苦不说,也没什么身份。她身为高府中的媳妇,也脸上无光,到永宁坊来恨不得躲着人走,为此她都不知伤心过多少回。

    谢金莲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意思,只是说道,“这个……也不能强求,你看我就不在意峻是个什么职位,总之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安氏暗道,你只是个侧室,也能有个县君,当然不会在意了!若我家高峥也做到三品,难道我就不会像你这么说?

    但好在银子送到,完成一件大事,安氏起身告辞,并邀谢金莲这几日到她那里说话。

    柳玉如回来后一听这件事,当时埋怨道,“金莲!你也不过过脑子,一见大钱就眼开心活。摆明这是三嫂过来说三哥职位的!让峻怎么做?给她办了事情,怕别人说我们一入长安便搞闲篇儿。不给她办,又抹不开面子。你以为三嫂算不过帐、用五百两银子让你捎三匹绢?!”

    谢金莲委屈地道,

第1037章 怕你烦心

    “我家金莲答应的事情,岂能不作数?”

    柳玉如哼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起身回内宅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众人吃过饭,坐在一起说些家常,谢金莲没在高峻这里听到埋怨,尤其是高峻的这句话让她美滋滋的。

    谢金莲说起了黔州病人的事,高峻听过后有些担心母亲在黔州眼疾如何,得知她和李婉清居然请得动师父大驾,又把她着实地夸奖了一番,“……但你收没收诊费呢?”

    谢金莲叫道,“峻你说的什么话?是师父劳动又不是我……再说是给母亲看病,亏你想得出来!”

    高峻一乐,起身与这些人回后宅去,在花园的甬道上,谢金莲亲昵地挽了他胳膊,耳语道,“这一个月来,我发觉自己又胖了些了!连汗衫儿都觉着紧了!”

    高峻哼道,“那是你想的事情太少!你看我,我就总想着不胖不瘦的。”说罢,他不去谢金莲的屋,而是去了正房。

    ……

    高峻在朝堂上的应对,就连长孙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峻没有当众挑李士纪一句毛病,而且说得诚恳,恐怕长孙无忌都认为八成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无论后边高丽战场上的局势如何演变,至少他不会被英国公算计,除非英国公大着胆子让唐军来个一败涂地,可是他敢吗?

    接下来这道难题就被高峻给英国公踢回去了。如果战场形势确如高峻所说,用小刀战术逼得盖苏文主动言和,那就是你好我好。

    如若英国公非不按这个路子走,而是改变打法、来个攻坚什么的,胜了的话,英国公自然有一份功劳。万一局势不利,他的压力可就大了。弄不好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长孙无忌看出,高峻对此次讨伐高丽的见解,皇帝也很欣赏。尤其是户部报出历次出征高丽的花销时,他看出皇帝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半月后,长孙润由凉州赶回长安赴任,原武威牧场的副牧监,接替长孙润出任武威牧场大牧监,高尧也与长孙润一同到了长安。

    长孙无忌好好地叮嘱了么子一顿:到了兵部,凡事要唯高大人马首是瞻,不可自以为是!高大人吩咐的事,要竭尽全力做好!

    长孙润连连答应,当即操办着、与妻子高尧将新家安置到永宁坊府第。高尧像只小鸟,刚刚把窝搭好,就飞到兵部尚书府来了。

    柳玉如等人欣喜万分,拉着高尧问寒问暖,几句话过后就开玩笑,“幸亏妹子在最后的关头往西州去了一趟,不然这么好的郎君岂不便宜了别人!”

    高尧道,“唉!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高府人,要不我也到这里做个十夫人了!”

    又看着崔嫣道,“姐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言外之意在说,你看你原来也是高府二小姐,怎么你就跑到高峻府上来了?

    崔夫人听了数落道,你们听听她得便宜卖乖的样子!

    崔嫣怕她当了人再往下说,便对高尧说道,“妹妹,如今你也是马部郎中的夫人,怎能不会骑马?说出去让人笑话,有没有兴趣学呢?”

    起初高尧兴致不高,但这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谢金莲说,马部郎中,便是兵部管马的大头子,若传出去他夫人不会骑马,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丽容道,“我说也是,高尧这样的美人骑到马上、到长安大街上一走,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女子,真个英姿飒爽。”

    然后再换了口气语调,俨然成了另一个人,又道,“你不知道吗?这可是兵部新任马部郎中长孙大人的夫人呢!”

    高尧动了心,学会了骑马,将来若要去兴禄坊高府拜望父母也方便的很。她问道,“可是谁做我老师呢?我知道三嫂和四嫂骑术精湛,我这个笨学生恐怕少挨不了训。”

    崔嫣道,“何须劳动她们,我不行么?”

    思晴道,“崔嫣骑马还像那么回事,正好你们在一起切搓。”于是,高尧回府后,便与长孙润商量,说要学骑马。

    长孙润对高尧向来从不逆着,再说自己这些日子新到兵部,马部衙门属于草创,要做的事情每天很多,也没有时间陪她。

    正好兵部尚书府和马部郎中府离着不远,她又是高大人的堂妹,长孙润没有不认可的道理。于是,长孙润亲自去马市,为夫人挑选了一匹性情还算温和的枣红马,让她练习骑驭之术。

    崔嫣急着当老师,因而樊莺和思晴就不跟着。刚开始时,这两位骑马出府,不论是高府还是长孙府简直如临大敌。

    赵国公长孙大人亲自安排府上的精干奴仆十几人骑马跟随,而高峻府上也拨出兵部尚书的十几名卫队跟着,还得再加上管家高白。

    这样人多势众,在长安大街上练习就不大妥当,怕骑术不精、万一撞到人不好办。

    于是,她们便一同坐车出永宁坊南大街,一直往西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出延平门到西城外练习。

    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些随从们才将马给她们牵过来。高尧小心翼翼,两只手紧紧地采着缰绳,腿一动不敢动,才动一下,枣红马就小跑起来,吓得她闭着眼睛大叫。

    崔嫣骑马从后边追上来,帮她控制红马的速度,给高尧讲解自己的骑乘体会。慢慢的,高尧渐得趣味,半日后居然有些上瘾,感觉骑马就比坐在车中视野开阔、行动随意,而且也气派。

    回来时,高尧意犹未尽,路上就与崔嫣嘀咕,说第二天还要练习。

    一宿无话,早上高峻骑马出府,崔嫣就背个包裹一起牵马出来,高峻奇怪她怎么也不带上随从,崔嫣说,“我就是去找高尧妹子,也没多远。”

    高峻和崔嫣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外见到长孙润,他牵了马,正是等着高峻一起走的。高峻看到妹子高尧已迎出来,冲着崔嫣勾着手让她进去。

    高峻对崔嫣说了一句,“也不带个人,你们在府上玩一会就算了。”便与长孙润并辔而去。

    他们走后不大一会儿,便从大门内牵着一红、一白两匹马,出来两位仆人打扮的英俊后生,各人的帽子在额前压得低低的。

    他们出府后上马,不是往西,而是朝着城东延兴门而去。一人窃笑,“姐姐,你说长安城又非乙毗咄陆部,还用那么多人跟着?万一出个丑,就都让他们看到了。我们偏往东去,让他们到西郊去找我们吧……嘻嘻。”

    另一人有些后悔,“该与峻说句实话的,我们不要跑太远。”

    “怕什么!万一有人敢惹,不须亮出我哥哥的名头,就摆出马部郎中来,估计也能平趟大半个城吧!”

    ……

    五月末,皇帝下诏、遣使,到北方大漠深处搜寻武德年初、于战乱中陷落异地的中国人,有愿意重回故土的,要全部接入,虽花费钱财亦在所不惜。

    使者便是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随后,写在皇帝袖口上的“高人”,便被隆重而庄重地请入大内。

    高审行在他抵达黔州后的第一份奏章中,以最清简的笔墨、寥寥数语,提到了自己大夫人青若英眼疾的好转。

    他也向皇帝推荐了这位高人兵部尚书和他的三夫人的师父。

    老师父在面见陛下之后,五月戊子,皇帝幸翠微宫,一连五天没有早朝。五天后的壬辰日,陛下命百司,有事决于皇太子。

    如果精力越发的不济,而重臣用命,不正何不按“高人”所说,清心寡欲、少思多眠、随遇而安,粗茶淡饭试一试。

    兵部尚书兼大唐总牧监高峻主持的马政革新进展顺利,而高丽战事果真如高峻所说的趋势发展,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翠微宫清凉之地越发地让皇帝留恋。卫国公李靖的身体比他还要糟糕,动不动便卧床不起。可想当初,李靖看来是多么的结实啊,皇帝想,是时候搞搞养生了。

    他按着老师父所教之法,每天卯时起床、在翠微宫中踱步三周,边行边练习些吐纳之法。

    然后回来用早膳,一碗荞麦粥、一块素馅蒸饼,咸菜中加些姜丝。之后休息片刻,到宫后边的菜园里拿拿菜虫、浇浇水,有内侍争着相助也绝不允许。

    消磨到了中午,午膳先来一小碗鸡蛋汤,然后一碗红豆米饭,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浑菜,青菜豆腐炖着虾仁,再加一只感鸭蛋,皇帝感觉这时的胃口好得很。

    但按着老师父的叮嘱,本来能吃两碗也不多吃了。

    放下碗再静坐片刻,皇帝再出来,沿着云霞殿西边的绿柳丛慢慢走,一边活动着腰肢,他看到武才人穿着素装,轻移莲步、正要经过太子别宫的便门、往安喜殿去。

    武媚娘猛见皇帝从柳丛后走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站下施礼。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子好像特意不施粉黛,但给皇帝一缕清新的感觉。

    有一瞬间,皇帝就冒出一个念头,让她随自己回去说说话。

    但他又想起老师父说过,在身体恢复阶段尽量少近女色……尤其这个武媚娘给皇帝的感觉……她自一开始便不是处子。

    于是就再一次打消了念头。

    念着她父辈的功勋,皇帝又不能简单将她打发走,留在宫中吧?眼看她正在韶华又有些不忍,好像白白糟蹋了一块好布料而不能有些正经的裁用。

    然后不觉的好笑,仿佛自己又堕入了老师父所说的思虑过重的窠臼里了。

    他问她哪里去,武媚娘说,前些日子在山谷中救下一位女子,重伤不能动,也不知她是哪里人,也不能不管、也不能将她带到翠微宫来扰了陛下的清静,只好将她暂安置在太子别宫。

    皇帝知道,此时太子并不在这里,而是坐镇长安,那么让她有些事情做,总比闲来无事强。于是,皇帝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了。

    而皇帝自己,则回到含风殿,躺下午睡。

    武媚娘从便门进入太子别宫,熟门熟路地到达安喜殿,去看望那名救下来的女子。她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下来走路了。

    女子对武媚娘千恩万谢,但在问到她坠谷的原因时,女子便闭嘴,不发一言。而且脸上露出羞忿的神色。

    她跪倒在武媚娘的脚前,对她道,“娘娘,小女子再无一位亲人,求你收留下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武媚娘笑着说,“我还不知给哪个当牛做马呢!不过,你若是肯在太子别宫,我就与太子殿下说一说,让你做个侍女,你看如何?”

    女子连忙叩头,而此时,有一阵脚步声匆匆由外而进,是太子到了。

    李治刚刚处理了一些朝政,此时是赶过来看望皇帝的,他要过来先洗去路上的风尘,更衣后再过去。

    看到了武媚娘,李治就不急着走。而当他听才人说,陛下可能正在午睡时便坐下来,武才人就把刚刚答应女子的事情提了出来。

    但李治道,“只怕她未学过什么礼节,万一露了乖就不好。”

    武媚娘不等他下半句话说出来,便对太子道,“什么礼不是人学习的,大不了我来教一教她便是。”

    太子笑着说,那好,你就教教看,教好了,我便让她做个贴身的侍女,令她陪着读书。

    但女子立刻显出一阵局促不安,“太子,我只能做些粗活儿,字却不识得一个!”

    太子道,“无妨,只让才人手把手的教你便是。”

    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而武媚心中也很高兴,因为她今后就有个恰当的理由跑过来了。

    太子说他急着过来也未用饭,女子身心安定下来,主动对他们道,“殿下、娘娘,做饭我是不难的,让我做。”

    她跑出去,把太子和武媚娘丢在安喜殿内。这次就是太子有些局促了,他手没处搁,被武媚娘看得脸有些发红。

    “你,你要在哪里教她呢?”

    武媚娘说,“在那边当然不成了,会吵到陛下……但在这里,媚娘又怕殿下烦心……”

第1038章 再次增兵

    上一次在阁老家中,李治见到头系红缨的樊莺之后,以为她尚未许配人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治曾经短暂地动过个什么小心思,但他的心思当时便被阁老看透了、一句话帮他掐断了此念。

    但眼前的武媚娘,因其身份,却是他想都不能想的人物。

    而且,两人在一起,如果过从甚密的事被传出去,可能他这个太子的身份都会被撼动了。他既想多坐一会,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能久留。

    当侍女们将午饭端上来时,李治起身道,“你们吃吧,我马上要去看视父皇了!”

    武媚娘聪慧机敏,太子坐在这里,一时间脸上流转的神色,一点不落地都落入了她的眼里。

    宫中女子,个个身似浮萍。可以这么说,只要儿子不是坐稳的皇帝,那么就连已取得了尊贵身份的女子也是如此。因为敌手太多了,而诱惑与竟争太厉害了。

    皇帝陛下对她的冷淡岂能逃出她的眼睛,而她才二十四岁。

    自入宫之后,她只得到过一次侍奉皇帝的机会,而且未曾开始,便被他心情不大好地挥退了。

    十年来,她就像一只果子,由青而红,每天积聚着成熟,每天担心着最终不由自主从枝头跌落、摔得惨不忍睹,然后在泥土里腐烂而不为人知的结局。

    她立刻站起来,故意与他离得很近,她知道自己朴素无华的装束之下、盈盈的暗香以及异性间引诱的气息,早就在冲击着太子的鼻翼。

    她问,“那么,殿下你还回不回来呢?”

    李治心神不定地道,“不回来了,看视过父皇之后,我便回长安去。高丽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机,要回去与兵部尚书等人商讨……”

    他看到对面的武媚娘脸上一闪即逝、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心中不由的动了动,难道她期待着我再回来?

    于是李治又道,“父皇得高人指点,此时正在翠微宫调理,想是不大希望人打扰的……你便安心在这里教她文字、礼仪……我一时是回不来的。”

    这便是告诉她,她尽可每天来这里,而且不会有不便因为他不会来。

    时间已经有些太久了,虽然自他进入太子别宫,一切都入情入理,未有出格的举动,但李治还是担心被皇帝知道。

    于是他匆匆离去,穿过便门往翠微宫去了,一路上心中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这样一来,安喜殿上身份最高的女人便是这位武才人,可她坐在这里,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候又不大合适,于是招呼那些宫女道,“都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果然,武媚娘看出,被她和李治救下来的女子在举指上粗糙得很,她面目清秀,年龄也不大,但充其量也只是个一般人家的丫环。

    但她对自己身世的守口如瓶,又让武媚娘极是好奇,你越是追问,对方越是紧紧地捂着,不敢透露半点儿。

    武媚娘便不问,只问她姓名,仍然只说了个“杨”字,名字也不肯说。武媚娘笑着对她道,“你的手艺不错,我是爱吃的,不如我们拜为姐妹怎样?万一太子殿下也吃着好,我就要巴结你了!”

    女子受宠若惊,连身边那些宫女们也都被惊到了一位宫女,却有一位才人上赶着来结拜。

    为不让她局促,武媚娘再当人纠正她道,“坐要有坐相,腿要闭拢、上身不能乱摇,”

    “我……我是紧张的!平时是不摇的!”女子说。

    武媚娘笑道,“你紧张个什么劲,有听说在姐姐面前还紧张的么?”

    很快她就不再紧张了,问娘娘道,“奴婢刚听太子殿下提到了兵部尚书,一定很威武、吓人的吧?”

    武媚道,“原来你一直在想着兵部高大人,对他我是不熟悉的,人什么样子也未见过。只知他以往打便了东南西北未有败绩,而且家中夫人九位,个个不是我们能比的,你还是不要想他了!想一想将来如何侍奉殿下读书吧。”

    这位女子替自己分辨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但是姐姐你就附会了这么多。”

    ……

    李治到了翠微宫,得知皇帝正在午休,便在偏殿静候。一直到未时末尾,等到皇帝伸着懒腰从里出来,他的腿都有些麻了,起来时有些踉跄。

    却是皇帝极为灵巧地并了一步、上前扶了他一下,并且用略微带着埋怨地口气道,“只知傻等,如何不叫醒我?”

    李治道,“儿臣难得见父皇好睡,不敢打扰。不过儿臣看,父皇的精神好多了!”

    皇帝道,“果真是高人啊,你说的不错,我按着高峻师父所教之法做下来几天、便大有收获。方法极是简单,也无什么玄奥,但体会只有自己知道!”

    父子两个说起了前线的战事,海路牛进达已登岸,再一次轻车熟路攻克了平壤以西的牙善城。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持什么态度,李治未对皇帝说,按着他的意思,要再一次敦促前方水陆并进,让盖苏文再疼一下。

    但在朝堂上,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是这样。他让牛进达以掠资为要,不必急着推进。

    高峻说,水路每占一城,不求固守,一要就地补充给养,二要尽数破坏敌方城池的防务,凡垛、栅、桥、门、箭楼、兵器库,一处不使它完善,都给他毁去。

    这样一来有个好处,水师没有后援,人数也不多,与其分兵固守,不如让敌方兵无所据,即便唐军再深入,高丽人也不能复入固守,从而切断水师的退路。

    皇帝听了大加赞赏,兵者,击敌而不为敌所累,更不能作茧自缚。

    高峻摆明了看不上牙善这处地方。那里水路隔着重洋、而陆路不与凤头城相通。本来不多的水师若再分兵,海上的大本营就空虚了。

    “高峻的方略甚合朕意,此人不可多得。”

    李治问,“父皇,大唐将星渐趋零落,卫国公、卢国公等人都已老迈,儿臣常想这个问题……对于英国公的安排……”

    皇帝道,“李士用兵没有问题,但他的头脑有时有些太灵光了,朕担心将来你驾驭不了他。反不如高峻合朕的意思,从上次高峻给他妹子抢朕琵琶,朕便看他可用这是个性情中人,你看一看思摩、松赞、薛礼这一大拨人,哪一个是好善予的?偏偏都与他交好,赵国公与江夏王一向面和心不和,但对高峻却是都有好感,朕看错,不可能这些人都看错!”

    说到思摩,李治再道,“父皇,褚大人领命去漠北,人已回,颉利部的可汗思摩,自告奋勇要领兵去高丽助阵,儿臣还未回复他。”

    皇帝问,“高峻是什么意思?”

    李治道,“兵部尚书没有说什么,因为思摩正是他四夫人思晴的兄长,儿臣以为他是在回避。”

    “这就对了,看来高峻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一来从战事上看,我们根本不须再增兵,而思摩以颉利部大汗和的身份出兵,我们总得有个封赏、给他个身份。在这种情况之下,高峻发声更不妥当了。”

    “那么,儿臣便回复绝思摩。”

    “不可!思摩出兵不在取其力、而在取其势!这对周边番属不正是个榜样?你可控制一下思摩出动的兵力两千即可。再替朕拟诏,封思摩忠武将军、赐开国伯。”

    这是个正四品上阶的爵位,比肩中州刺史、上府折冲都尉,想来高峻虽然不言语,但面子上已经能够接受了。

    等唐军凯旋,再往上封赏思摩。

    让李治很感动的是,皇帝私下里与自己耳提面命,殷殷之情溢于言表。他对于在太子别宫、与武媚娘和坠谷女子的那件小事情,不知怎么就有了一丝不安。

    皇帝又道,“这个李士还不算完,朕将来要做个恶人,再贬他下去!如果他能老老实实,你则再将他拉上来,估计也就可以为你所用了。”

    “但儿臣担心的却不是英国公,英国公已经过了野心充斥的年龄,反而是高峻……”

    皇帝摇头道,“你不懂!对李士的法子,用在高峻身上会适得其反,千万不要想!你只需事事对他好,他总不会负你。”

    李治再引申道,“儿臣知道了,高峻想当初,只是个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父皇便破例封柳玉如国夫人的封号,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了!”

    父子两个再说了一阵闲话,按着日常的安排,皇帝又该出翠微宫徒步了。

    于是李治告辞,皇帝亲自出来,站在宫门外相送,看李治也不回他的太子别宫,而是车驾直接出了云霞殿、出翠微宫的北门往长安去了。

    ……

    思摩出兵助力军前,又得了正四品上阶的品阶,最高兴的要数思晴了。

    她与高峻一同出开远门,到渭水河边迎接兄长。思摩将带着诏命所允许的两千轻骑,不进长安城,直接奔赴战场。

    思摩人欢马壮,威风凛凛,一见妹子妹夫甚是高兴。思晴叮嘱哥哥路上注意冷暖,而高峻有些说不明的担心,舅子主动提出来上高丽前线,不知与英国公李士相处的如何。

    再多的提醒也不便说,但他对思摩讲了薛礼,让他有急多与薛将军联系。思摩飞身上马,两千人飞快地往潼关方向去了。

    谢金莲接下来的那五百两银子真是不好处置,直接送回去,摆明了就是谢金莲应了的事,在高峻回来后反悔了。

    不送回去,凭什么未出三代的两位堂兄弟无缘无故受之泰然?如果只说亲情,那也该高峻给三哥高峥买茶钱,这才更说得过去。

    但三嫂安氏上次临走时说得明白,让谢金莲过两天到她府上说话。此时谢金莲吓得连提都不敢提“过府说话”这四个字,深深为自己的眼光短浅而后悔不已。

    晚上回到家,人们在一起商量这件事,柳玉如轻声叹气,也不敢再深说谢金莲什么,怕她受不了。

    最后出主意道,“我听说,三嫂是幽、营以北胡地人,那里正该产些珍稀的皮毛……这样吧,金莲你明天带五百两过府,只求三嫂替你购一件……”

    看着谢金莲为难的样子,高峻道,“算了,把银子交给我吧,我来送出去。但只是五百就不成,这太明显了,金莲你替我换成九百两。”

    谢金莲心疼地道,为什么这么多?!!

    柳玉如说,“他一定是想买上九件!”谢金莲就不说话了,时间虽晚,但她马上带人到永宁坊大街的柜坊。

    本朝专营钱币存放与借贷的地方称为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或质舍等名称。

    铜钱每缗重达六斤多,要携带大量铜钱出门,既重且很不方便。人们预先将铜钱存放在柜坊,在进行买卖时,取用比较方便。

    兵部尚书府谢二夫人管帐,在这地方无人不知,别说她只写九百缗的提单,就是九十万缗,掌柜的写起来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柜坊关门后,谢二夫人才带人来的,掌柜不敢怠慢,爬起来给她写好带走。第二天一早,谢金莲就把钱给了高峻,高峻只要将柜坊的提钱单子送出去,高峥自可到柜坊来提钱。

    出门后,高峻与长孙润同路,但在兴禄坊的街口,高峻就故意等了一下,不欠看到三哥高峥也骑着马出来。

    高峻与三哥高峥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兵部,基本同路,穿过鸿胪寺与太常寺大街,再往北便是尚书省公办区。

    两人边走边说话,所有到衙门里来的官员们,都看到这兄弟两个谈得热络,最后,二人马上要分手的时候,兵部尚书猛地拍着脑门儿,仿佛差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声道:

    “我险些就把谢金莲她们的大事忘记了!”

    高峥担心自己与兄弟聊得过久,可不要耽误了他的正事。

    谁知高峻却摸出了一张永宁柜坊提钱的单子,郑重交给他道,“柳玉如她们人人想要一件上好毛皮的斗篷,我想只有三嫂有好门路,三哥你不要忘了,钱不够只管朝谢金莲要!”

第1039章 过晌不归

    谢金莲说,“我的四百两啊,得去多少人吃才吃得回来!”

    高峻猜测这次三伯请酒一定与高峥的升职有关,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事情因何会这么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马上收拾了一下、挎了乌刀出门。

    高峻骑着炭火走后,家中剩下的人坐下来要吃饭,却发现崔嫣出去练马,此时竟然还没回来。

    崔夫人有些担心,尤其发现管家高白竟然在府中,他并未带人随崔嫣出去练马。夫人马上就吃不下饭了,因为以往崔嫣每次出去,一到饭点总能回来。

    柳玉如打发人到长孙润府上去打听一下,去的人一会儿就回来禀报说,马部长孙大人午时留在兵部、并未回府,二小姐也不在府上。不过听高尧府上的家人们说,五夫人崔嫣与二小姐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

    而且,从长孙府回来的人说,那边也是二小姐一个人出去的只有她们两个人、两匹马。

    柳玉如道,“真是胡闹,怎么都不知带几个随从!两个二把破子女骑手,一个有当师傅的瘾、另一个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万一半路上磕了、碰了、摔了,岂不是连个送信的都没有!”

    下人说,“柳夫人,小人还听长孙府的家人们说……二小姐和五夫人是穿了男子的衣服出府的,这些天都是如此!也不许人跟着。”

    “但长孙润就不管管?!”

    “回夫人,二小姐和五夫人两个,都是等高大人与长孙大人一起去衙门之后才动身,恐怕长孙大人也不知道。”

    说着话,日头已经歪了,但崔嫣还未回来。越发的,人们看着天上一层层的乌云翻卷上来,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柳玉如说,“高白,马上带府上的所有护卫、家丁去找!把人全带上!随时把消息报回来。一个时辰再找不到,就去兴禄坊府上报予高大人知道。妹子都不归家了,他还有心思喝酒!”

    高白马上集齐了兵部尚书府所有的护卫、家丁分头去找。对于这次的意外,高白心里很不得劲。本来五夫人崔嫣头一次单独出去时,高白是要带人随着的,但崔嫣就是不让。

    接连几天,崔嫣也未晚归过,高白就有些见怪不怪了。

    但此时他就后悔、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柳夫人知道。

    他以为五夫人和二小姐一定是又往延平门外去了,因而一上来就将最得力的护卫人手都派过去,而城东一片则交给了府中的家人们去找。

    他亲自带人往西找,人们到了第一次去的地方,却是一个人毛都没有。

    而此时,天上就飘起雨来。高白这些人出来的匆忙,也未带雨具,此时也顾不得了。

    看看一点发现也没有,高白再留了几个人接着找,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人往回走,要到城中再找找看。

    高白猜测,五夫人和二小姐两个女子出来,兴许她们不敢走得过远、就在城中某条大街上玩。

    于是,高白再把手下这些人分开,从修真坊大街开始,分头沿几条大街往南、像画符似地开找。

    但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人还是没找到,高白等人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记着柳夫人的话,再派一人回府报信,如果恰好此时五夫人回了府,那不正好!

    但是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崔嫣并未回府,二小姐高尧也不见踪影。

    在崇化坊,高白知道五夫人曾在这里隐居过,妄想着她们能在这里避雨,于是也带人进清心庵找了找。

    住持听说纯青子天过午时还未回府,而且还有长孙府上的夫人、同时还是高府的二小姐也不见了,她当即对高白道:

    “管家,崇化坊附近这几个坊区,你就交给我们。我们也来找,一有崔夫人的消息即刻报与你知道,你们可腾出人手到别处看看!”

    高白所缺的正是人手,当时千恩万谢地出来。而清心庵的老老少少们,一齐披了蓑衣,分头出来寻找。

    路过长安县衙时,县令班文志立刻得知了,班县令的心里就比上一次、在太和谷发生一名女子失踪的事更为心焦。

    上一次在太和谷现场未见人、也无血迹,那是人没有危险,或者是自己走了、或是让人救了。这一次虽然时间尚不至于过晚,但下着雨、丢的这两个人也了不得啊!

    一个是高府的二小姐、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么儿媳、兵部尚书的堂妹。一个是兵部尚书的五夫人,随便哪一个在他的辖境内有些闪失,他都受不了。

    难道是最近地柱犯了冲克?怎么次次找不见的都是年轻女子!上次丢一个,这次丢两个,是嫌我这顶乌纱帽戴得稳吗?

    班县令对高白道,“管家,你且去万年县找找看,长安县你交给下官!”

    于是,长安县从上到下,连县令、县丞、县尉、捕头、衙役,除了管库的全都派出来了。

    人们冒雨分赴各坊区,把坊正们也都赶起来、让他们各负其责、一有发现及时报至县衙知道。

    高白就腾出人手来往东、到万年县地面上去找。

    找到通善坊西大街时,他看到三夫人樊莺和四夫人思晴,两人身披蓑衣、骑马要出南城门。

    原来,崔夫人想到,这两个丫头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要骑马去子午峪见老六高慎行两口子。他们在那里丁忧,而高尧已不止说过一次要去看看了。

    崔夫人说,她们极有可能跑过去显摆,遇到雨就滞留在那里也未可知。

    高白像只落汤鸡,站在三夫人和四夫人的马前几乎就要哭出来。思晴对他道,“管家,天还不算晚呢,你不必过于着急,总该让弟兄们披件蓑衣。”

    高白知道,这是四夫人在宽解自己。如若真不着急,山道泥滑,她们两位养尊处优的尚书夫人岂会冒雨跑去子午峪?

    而且,高白分明看到三夫人樊莺的面色不善,可能他再多嗦上两句,樊夫人的湿鞭子便要抽下来了。

    也不知是淋了雨冷的、还是吓的,高白打了个大大的冷战,赶紧带人往城东去找。路过永宁坊的时候,高白不敢进府,让个人跑进去问了一下,五夫人崔嫣仍未回来。

    府中上下找翻了天的时候,高峻正在兴禄坊三伯的酒席上装醉。

    兴禄坊高府一座大府第,进了正门之后分作了几处各自独立的院子,这是阁老生前坚持的,兄弟六个不许分家、就住在一起。高履行兄弟六个的院子自成一体、但六家进出一座大门。

    这次的酒席是高纯行操办的。

    儿子高峥一下子升了四阶,高纯行认为这个荣耀也是不小了。高纯行身为将作监丞,是个从六品下阶。眼看自己四旬已然开外,官职一连几年停步不前,他早就不对自己报什么奢望了。

    但儿子不同,他还年轻,尤其是有老五家的高峻在那里比着,他也真是替儿子着急。这一次,高峥连升四级,既出乎高纯行的意料,细想想也就有些理解了。

    高峥回来后曾对父亲说过,高峻在尚书省的衙门前、当了众官员的面送还银子的事,当时好像吏部侍郎郝处俊也见到了。

    高峥有些难为情,但他父亲对他道,“别人又不知里面的来龙去脉,而且高峻做得也极自然,你不必难堪!但他这么做,暂时是不想管你呢。”

    高纯行对儿子说,只是你妻子有些操之过急了。高峻刚刚上来,你叫他如何为了家里人朝人开口!要是依着我来办这件事的话,总会过些日子再说。

    谁知第二天的早上,高峥一到吏部,侍郎郝大人便将他叫过去,神秘且私密地、满面春风地对高峥道:

    “恭喜高大人,国子监主薄致仕归乡,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恰好太子殿下问到本官谁接任合适,本官考虑高大人在吏部,一向办事沉稳从无纰漏,又有才学,本官便举荐了你,而殿下当时便同意了!”

    听过此情,老于官场事故的高纯行便叹道,“看到了吗!高峻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说了些家事,便有人看到你的才学了!又何须高峻开口!?”

    但不论怎么说,郝大人的心意是一定要记在心里的。至少,一场拉近彼此感情的家宴必不可少也不须以整座高府的名义,那样的话太招摇了。就以高纯行府上的意思来操办。

    高府中的几位爷们肯定要请过来,再就是高纯行、高峥父子在衙门里相交不错的一些同僚们,女眷们就不请了,反正夹公带私的,女人们多了难免搞得动静太大。

    于是,在家里的高履行、高至行、高真行,吏部郝侍郎、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高纯行在将作监的一位知交,再加上兵部尚书高峻,总共计划着也就是这么些人。

    只是临时又来了一位,乃是万年县县令姚大人。这样一来,本来打算着放小规模的一次家宴,加上高纯行夫人和高峥的夫人安氏,便达到了十六个人,一桌已经不够坐了。

    等到高峻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了,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

    在今天的酒宴上,官职最高的就是高峻,正三品,而身份最低的是吏部衙门里的两名掌固,是流外七等。

    在高峻之下的就算是吏部侍郎郝大人,是正四品上阶,之后就是万年县令姚丛利,是个正五品。这二人极力请高峻上座,但高峻道,“不成不成,这里是家里,怎么有我的上座!但郝大人和姚大人是客,理应上座。”

    三伯连声说,高峥能获新任,多亏了郝大人的举荐,高峻你要多敬郝大人几杯!高峻连忙举杯敬侍郎。

    侍郎受宠若惊,深深地饮了,与兵部尚书道,“吏部为国选官,为的是社稷,郝某正是做了该做的,不消言谢!”

    于是高峻就明白了,三哥高峥的升职,果然是吏部的这位侍郎出了力的。他回忆出上次与高峥在衙门外交待那九百两时,这位郝侍郎仿佛就从边上经过的。

    在另一桌上的,是高峥陪着的几位低品级官员,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府中的两位女主人也在其中凑数儿,正好也是八个人。

    其中的一位吏部的令史一边喝着酒,一边侧着耳朵、听这边酒桌上几位高官说话。听着总算有个间歇,便抓机会、端了酒杯跑过来敬兵部的高大人。

    他说早就敬仰高大人的英名了,对于高大人在西州、剑南、漠北,甚至乙毗咄陆部的骇人战绩惊羡不已。

    高峻听他说得夸张,本不想喝,但碍于面子、又是在三伯家,不应承着显得眼高于顶,于是把酒干了。随后另一位掌固也凑上来,又是单独敬兵部高大人。

    掌固说,“高大人由天山牧总牧监变成了大唐的总牧监,管得牧场就更多、马匹也更多了!听说高大人最近又在整顿马政,高大人年轻有为,真让卑职敬仰,如慕高山、如临大川……滔滔不绝……”

    而考功主事也过来,敬过高峻酒后,则问,“不知对于私户蓄马的税赋方面,高大人可有什么新消息透露?下官的一位表妹夫正有意、也有些财力,想多养些马匹为国出力,只是不知新政有没有利……”

    一时间,高峻就有些应接不暇,多喝杯酒是可以,但事关马政中的点滴,连陛下那里他都没腾出功夫去禀报,如何就能与几个流外的小吏乱讲?

    万年县县令姚丛利,正是经这位吏部考功主事透露、知道兵部尚书要赴席,这才不请自到,名为恭贺高峥荣升,实际是想找个机会,结交一下新任的兵部高大人。

    不然,他一位正五品的赤县县令,怎么都不会为了一位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单跑一趟。

    姚大人摇着手对另一桌人道,“你们总该让高大人夹两口菜是不?再说,你们桌上有两位美貌的夫人,不也正该好好表示一下敬意?”

    于是这边才消停下来,郝侍郎便说起了早年时,阁老对他的提携之恩,而姚县令则低声对兵部尚书道:

    “高大人新至长安,公务繁忙,又是高丽战事、又是马政,掌管着五部衙门,但身体一定不能过于劳乏……酒也要少饮,但下官就有个好的去处,诗情画意佳人如梦,正好陶冶性情,有机会下官可亲自引高大人前去消遣……”

第1040章 雨打芭蕉

    他俯身过去,仔细地听对方讲了,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最后飞快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翠微宫,也同样沐浴在一片雨幕中,云霞殿楼台重重,层层飞檐溅起一片片雨雾,四角上排水管瓦水泻如柱,而青色的瓦脊饱含着亮晶晶的水色,在灰暗的天空中勾勒出楼宇高大的轮廓。

    皇帝站在翠微殿顶层,手扶着白玉的栏杆眺望着对面的云霞殿出神。

    他是神尧皇帝次子,生于武功县旧第,也就是现在的庆善宫。它坐落在太一山上,背靠太一山,北临渭水,同样是一处山水形胜之处。

    皇帝四岁那年,有位书生拜谒高祖。对高祖道:“小殿下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长大后必能济世安民。”高祖感其言语,故采用他的话,用“世民”为次子命名。

    只是,一个人不论有多么大的力量,即便坐拥四海、一呼百应投鞭断流,都不能为父母增一分寿运。

    他已经许久不曾回庆善宫去看看了,因为受不了那份挥之不去的伤感,与惶恐。

    一转眼,幼年之事仍历历在目,而自己已到了体力跟不上思绪、不得不控制**、再也不能随便轻狂的年纪。而这一切都像是一夜间的变化。

    他猜想,此时看不到的庆善宫,也一定沐浴在这场大雨中。

    当然也包括渭南的崇业宫、蓝田的太平宫、甘泉宫,这三座行宫都是前隋所建,曾经都是戒备森严的皇室场所,凡人终生不得擅入。

    但此时它们恐怕早已残碑断垣、荒草丛生,普通乡里人开荒牧驴,视它作无物。在时间的长河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辉煌一时的建筑,竟然淋在了同一场雨中。

    身为强者,皇帝也只能祈求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尽量延缓日渐的衰老。而在翠微宫的这场大雨中,他又有了新的感悟:世间至柔之水,才拥有包容与倾覆的力量。

    皇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爱妻长孙氏,她就像最最温柔的水,虽故去了这么久,仍然顽固地霸占着他心里最珍视的一块地方。

    他想起老师父的话,抵制忧思。

    于是一片豪情在他的胸中涌起,借用此情此景,一篇联句油然而出:

    “惟万几之暇景,屏千虑于岩廊。元英移其暮节,白日黯其斜光。郁金阶兮起雾,碧玉宇兮流霜。延复道于阿阁,启重门于建章……望雕轩之拱汉,观镂槛之擎日。柱引桂而圆虚,芬舒莲而倒实……烟楼遥兮翠微……愧……愧居之而有……有逸?”

    只是最后的两句,仿佛总觉着不是那么的通顺。

    但他搜肠刮肚、居然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不由得又是一阵不痛快人一老,连思绪都跟不上了!

    皇帝抛却了字句上的纠缠,透过雨幕,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看到在翠微宫与太子别宫的便门下边,躲着一位年轻的女子,也看不清头脸。

    因为她的头上顶着一片从花圃中掰下来的宽大芭蕉叶子,看她的样子有些焦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冲入到雨里去。

    皇帝想,她一定是想由太子别宫返回到翠微宫来,从她的穿着上,皇帝猜出她正是武媚娘,素色的丝质轻薄裙摆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裹在她的小腿之上。

    一片柔和的情意马上充斥了皇帝的内心,啊,年轻就是不错,可以只用一片叶子挡雨,而不必在乎衣衫被雨打湿。

    连雨也如此地眷顾年轻人!

    他吩咐身帝的近侍,“快去,告诉她,可以不必回翠微宫,雨这么大不要淋出病来,就让她宿在安喜殿吧。”

    内侍唯恐在这段时间里,下边的女子会冲入雨里,从而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意。因而他也顾不得撑伞,直接由第三层跑下去,跑到雨地里传达陛下的旨意。

    皇帝遥遥地看着下边,看到内侍站在便门的瓦檐之下对她说着什么,并且回过身、冲翠微殿的方向比划着。

    随后,皇帝看到,那片宽大的碧绿色芭蕉子,被从她的头上拿了下来,武媚娘也在往这边看,但皇帝看不清她的面目。

    随后,她将芭蕉叶子丢在地下、自己跪到芭蕉叶子上去,冲翠微殿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轻盈地跑回去了。

    皇帝心满意足地回寝宫含风殿,惯常的午睡被这场雨拖后了。

    他回来躺下,可是雨中的一幕让他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这个武媚娘。

    武媚娘是大唐开国功臣武士次女,母亲杨氏出身于隋朝皇室。

    武士从事木材买卖,家境殷实。隋炀帝大业末年,高祖皇帝任职河东和太原时,因多次在武家留住,因而结识。

    太原起兵后,武家曾资助过大量的钱粮衣物,因而开国后,武士以“元从功臣”的身份,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

    但武士在贞观九年离世了,那年武媚娘才十二岁。与她母亲杨氏寄居在她的堂叔家里。她的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及武元爽对这对母女落井下石,对其母亲杨氏失礼。

    这件事,凡是在圈子内的人都有耳闻。

    那么,皇帝一直心疑的、武媚娘那么小的年纪便非处子之身,会不会与她的这段经历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太过的不幸了!

    她虽美好,但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早已视她为无趣了。但又偶尔觉得如此的冷落于她,有些对不住武士。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灵光一闪:故太子妃苏殷尚能逃脱苦海,那么她为什么不能?这件事不是没有办法操作,只须让武媚娘出宫、在长安随处可见的道堂中潜身个两三年,然后……

    但他又觉得不大妥当,阻力一定来自于柳玉如。

    这位瑶国夫人的醋酸劲儿只要一发作起来,一点不亚于房大人的夫人。他喃喃着,“武大人……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你得容我从长计议,最次也得是个状元吧?”随后他进入梦乡。

    ……

    在长安的东半城,正有一处万年县姚丛利县令所说的“佳人如梦、陶冶性情”的所在。

    这片坊区叫作“平康坊”,北临崇仁坊,东边是东市,西边隔着一条街就是务本坊,南面的宣阳坊正是万年县衙所在地。

    不须说这个平康坊是什么所在,只看它的周边,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崇仁坊是各种乐器坊汇聚之地,整天丝、竹、管弦之音充斥于耳;东市则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务本坊,是皇子王孙们的府第区。

    由平康坊的北大门而入,路东一大片的宅子名为“三曲”,正是本城各类艺妓、色妓聚居之地。

    平康坊四周有高墙,只在北边有一座大门出入,三曲分为“南曲”、“中曲”、和“北曲”。

    那些出类拔萃的艺妓、花魁之流都在最里面的南曲,南曲的封闭性最高。档次再高一些的色妓则大多聚在中曲,而大部分卑屑之妓,则靠着平康坊北大墙的墙根下居住。

    北曲的人常常被南曲或中曲的人拿着不屑的语调哧笑,“天气不好,那些东市来的小贩一身泥水,恐怕要将她们的褥子都蹭上泥了!一起来,泥都沾到了腰上!”

    有资格光顾南曲的人,多是那些初登馆阁者、春风得意者。门前有十字街,街边的宅子都是宽敞明亮,前后种植花草,或有水池假山、小堂竹帘,树荫下挂着带帷幔的吊床,环境清雅宜人。

    南曲中的艺妓,大多容貌可人、懂丝竹、诗词,会来事,对于官场中的事也颇为精通。往往每一名艺妓都有人指占,一般的人是不敢去招惹的。

    她们一般有两三位仆人侍奉,买物、送迎熟门熟路,并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用彩板替她们记录先皇、先皇后、重妃及王公们的忌日,以免来消遣的贵客犯了忌讳。

    三曲中倒有共通之处,即所有的妓类都有“假母”,假母其实也是昔日的妓,年老色衰后改作此行。而诸妓的来源,有三类:

    一是假母及她身后真正的东家,在那些自幼行丐的女童中挑选的具有天姿者训教而来。

    二是有偏远乡里中的贫困人家女子,为生计所迫,被不肖之徒渔猎而至。

    三是也有一些本来的良家女子,被他们打着娶妇的名义、以丰厚的嫁妆骗来。这类人大多贪图厚妆,身陷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这些人进来后,最初教以歌曲辞令,稍微不好好学,则鞭杖侍候。一但可以接客,便冒充假母之姓,彼此间大姐、二姐的称呼,俨然就像是一家人。

    这些女子们大多在三十岁以内,有些姿色的都被各个官邸的高官们指定下来。平时管教极严,是不允许她们随便出入平康坊的。

    只有每月的初三日、初八日,她们才可以结伙去南街的保唐寺,听高僧的讲席,去前须给假母大钱一缗,然后有仆从们严密监视着出行。

    因而每月的三、八日,保唐寺士子极多,有如过江之鲫,摩肩接踵。

    中曲则是一般的中下级官员、举子、富商们常常光顾的地方,闲暇之时往中曲一走,到处莺声燕语,美目香舌,说不尽的自在快活。

    平康坊,是长安城唯一的私妓聚居区。

    这里与宫妓不同,宫妓大多来自于罪臣的妻妾,或是大战之后掠来的敌方女子。宜春院妓女称之为之“内人”,云韶院之妓称为宫人。

    宫妓只为皇帝及皇室服务,而官妓则为各级官吏所占有,有向各级的军政大员献身的义务。

    她们中的出类拔萃者往往被各衙门的第一、二把手所独占,有些官员之间还会因某位名妓而争风吃醋。

    因此,有些大臣出于自己的名声和仕途的安全,不愿去宜春官院消遣。毕竟因为一个妓、而得罪了上司、同僚,可就大大的不值了。

    这天的午时有一场大雨,南曲和中曲的私妓们,又着实地拿北曲的人取笑了一回,说天一晴,北曲的人说不定又该晾着被褥敲打,搞的尘土狼烟。

    说着,天就晴了,从平康坊的北大门进来两个年轻又英俊的后生。

    他们一人牵着匹白马,一人牵着匹枣红马,两人身上的衣服刚刚被大雨淋个透湿,头上的帽子也湿漉漉的,看着极其的狼狈。

    她们不是来消遣的,而是打算着过来,向哪户人家弄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再回永宁坊去。他们说,为此花少量几个大钱也是可以的。

    北曲的下等私妓们有几个倚门看着他们,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但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假母”出面,说北曲没有他们所要的衣物,让他们往中曲去看看。

    两人又牵马往里走,但在中曲同样有“假母”拦着他们,说,“两位公子,以着你们的身份,只该在南曲才有合适的衣服可换。”

    这两人正是崔嫣和高尧。

    今天早晨的天气清爽,而高尧的骑术进展不错,二人头午前便驰到了延兴门外、东郊五十多里处的龙首渠边,在那里乐而忘返。

    直到天色暗下来,豆大的雨珠子砸在身上,两人才想起出来时未带雨具,连忙上马往城内赶。等入了春明门,雨也停了,但一点不落地都让她们淋到。

    她们不知此时,高白已经带着人找遍了西半城,而樊莺和思晴也已在驰去子午峪的途中。

    高尧连声叫着“晦气”,与崔嫣商量,“五嫂,你看看我们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衣服都贴到身上了,怎么有脸骑马在大街上过?传出去岂不是被府中人说笑,那就再也翻不过身了!”

    崔嫣说,“那怎么办?也未带替换的,居然钱也不够现买两套。”

    高尧说,“前面不就是东市,我们只要肯花点小钱,什么衣服换不到?”

    但在东市,她们头一个问到的一位四旬卖货男子,一眼看出她们在湿衣之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便搞个恶作剧,指指前面对她们道,“这里的衣服哪配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前边平康坊问问?”

    她们哪里会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离着也不算远,而且有不少的男子或骑、或车、或结伙地往那里去,装束果然就不是东市这般邋遢。

    于是,姐妹两个转身就往平康坊来了。

第1041章 不明身份

    两人终于被客客气气地让了进来,先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四旬女子问她们从哪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尧开口欲答“永宁坊”,但马上被崔嫣使一个眼色,高尧便舌头打个弯儿,说他们从雍州来长安游玩,不巧被雨淋湿了,能否有闲置衣物帮忙,多少给些钱也是可以。

    玉红笺的假母叫作“郑举举”,她阅人无数,只从高尧这一句话,便听出她确属女子无疑,而且嗓音甜润得少见。

    如果略略加以调教,那么不消说凭借她的容貌,只凭这副好嗓子,便可让玉红笺一曲名动长安城。

    而且,郑举举分明从崔嫣的神态上看出,她是在有意地隐瞒两人的真实身份。不过这样更好,更说明她们的身份没什么可惧的。

    再说,有身份的人谁会来这里?有身份的人从雍州到长安,怎么会一位随从不带、一套替换的衣物都没有?

    郑举举笑着说,这个好办,不就是两身衣服,还要什么钱?请二位稍等,我这就给两位公子准备来。

    说罢,郑举举扭身出去,与她的“假公”商量。

    但在楼下的厅里,则派机灵的奴仆上去递茶,一为再听她们说些什么话,从中好再加以判断、确认她们的身份。二来先看住了她们,来了就不许走脱。

    郑举举出来,找到一位三十几岁,面皮干黄的男子,对他道,“我们又来了摇钱树了!这两个美人不知什么来路,但我猜她们多半像是个落魄的,不会差到哪里去。一个有副好嗓子,另一人不知嗓子如何,但我偷看她的手指,一定是个常玩琴的!”

    假公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免去我们再教她。但稳妥不稳妥呢?须看仔细了再定夺!”

    郑举举为利所趋,一口咬定道,“错不了的,一看她们便不是本地人!这就好办得多了,我管她是别处的什么夫人、小姐,反正到了老娘嘴中的肉,老娘是绝不轻吐的!再说,谁又知道她们我在这里!傻子才白白将真金白银丢出去!”

    这时,去送茶的奴仆跑来禀报,“妈妈,一个等不及了,说要走。说反正衣服已经在身上得差不多干了,上了街也不怕谁看出来。另一个说她们的白马和红马早该喂了,也有要走的意思。”

    郑举举见假公仍然下不了决心,又道,“你看看,不但人来了两个,连马匹也是这么恰当!白的、红的,岂不正应了我的‘玉红笺’?真是天意!”

    假公道,“嗯,听她们的话,仿佛是怕被谁认出,我们都放心好了,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们了。”

    两人决定来个先礼后兵,稳住、挑明,实在不行便关她两天饿她两天,保管她们最后会乖乖的就范。

    郑举举笑盈盈地再进来,连声说着“迟了”,对崔嫣和高尧说道,“衣服已给两位公子哥备妥了,请随我上楼换过。”

    于是,这对姐妹便随郑举举上楼。转上楼梯,再上边一层中,不知有谁正试弹一支琵琶曲子,听着清晰起来。

    郑举举分明见到,自从进来后、几乎没开过口的女子眉头皱了皱,好像此曲有些地方不大合意。便问,“公子可听出这曲子哪里不美?”

    崔嫣马上便可更衣回府,就放下了戒心,边上楼边原声回道,“别的还行,只是‘抹’、‘捻’之法火候差着许多。”

    郑举举一听更是心花怒放,我的两个祖奶奶,怎么个顶个都是声如彩练、音似霓虹,不愁将来不缠住他三五十个。

    她打开一间雅室,请二人进去,见她们进门后犹自小心地内外看了看,居然连床下都验看过了,这才从里面栓死了门。

    郑举举不禁哼道,男子换个衣服哪会如此小心?简直不打自招!

    假公不知何时悄悄跟上来,垂涎着非要偷窥一下,饱饱眼福。但被郑举举低声警告道,

    “你可要小心了!这是你能染指的人物?将来,不论她们傍上了谁,只要一句话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假公说,“天知地知,你不说谁会知道?”

    郑举举急了眼,低声威胁道,“我与她们有何不同?有什么好看的!?你再不检点,老娘随时换个比你更好的,你看着办!”他这才恋不舍地转身下楼。

    但郑举举同样心如猫抓,从门边的棂格子里偷偷抠开糊纸,单目往里瞄。不看则可,只这一眼下来,好玄没把她乐晕了!

    屋中的床上,并排坐着两位早将衣服换好的佳人,正在那里发呆。

    崔嫣和高尧进来后,看到桌上有只布包,打开后正是两套质地精良的套裙,不由分说飞快地换好。

    但随后,崔嫣便犯了嘀咕:“我们是以男子装束进来,他们怎么就知道给我们备下女子衣裙?难道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识破了?”

    高尧道,“是呀,为什么还要瞒我们?此时我就想起,这里脂粉气过重,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家!”

    崔嫣此时也机敏起来,低声说,“再者,这什么这里的坊门只有一处,长安的坊区可没有这样子的,而且进进出出为什么都是男子?呀,会不会……”

    高尧此时也意识到了,没吃过肥猪肉,总听过肥猪走。她紧张地说,“姐姐,怎么办,不然我们再换回去!”

    崔嫣也往地下看了看,她们换下来的男子衣服扔在地上,此时就是有人多给几两银子,也不愿潮乎乎地穿回去了。

    再说,穿回去有用么?

    郑举举和声在门外问道,“两位小姐,衣服可换好了?”

    门很快打开了,不等崔嫣和高尧迈步往外走,郑举举已同着四位女仆抢身进来,而门外再有假公带人往门上一卡,挡住了去路。

    崔嫣戒备地道,“这位姐姐,不知你这是何意?”

    郑举举笑着说,“两位瞒得我好苦!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为何偏偏穿一身这么脏的衣服!快说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如果乖巧,官府那里我是可以替你们开脱的,从此不必四处流蹿,尽可安心住下。好吃、好穿、好侍候,还有才子、达官可见。”

    高尧道,“你可莫打错了主意!一念之差,也许你这买卖便开不成了!”

    郑举举道,“呦,是什么来头这么吓人,说出来听听。或是要杀我么?这里隔着一条街便是万年县衙,我可不怕。”

    崔嫣却不叫妹妹亮出身份,一来时间尚早,大可再隐忍一下,不然传出去总是脸上无光。

    二来看着外边的天色已晴起来,府中人岂会不找她们姐妹?如果此时就弄得两边僵持起来,她与高尧只有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便宜好占。

    崔嫣笑着说,“我们姐妹只是过路的遇雨行人,哪有什么来头。不知姐姐你做得什么生意?还带强留客的。”

    郑举举冷笑道,“若问我这里:歌迎八面客,曲悦四方宾,将相砍樵郎,至此是连襟。你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嫣暗惊,但却不急,因为时间还早,且让她狂着无妨。

    她就不相信,自己与高尧大雨不归,峻和柳姐姐不到处找她们。

    她浅浅一笑,好悬没让门口把门的假公腿一软坐在地上。

    崔嫣说道,“我们可没说过怕什么,尤其在长安更是如此。这里也不错,我们姐妹正要歇歇脚好回家。”

    郑举举道,“总算你识相,但方才你说,楼上的琵琶弹的不好,可那是我玉红笺的台柱子!能否露一露你的手段、让我饱一饱耳福?”

    “那还等什么,不把琴拿过来。”

    随后,在二楼之上,便传出一阵激越的琵琶之声,嘈嘈切切,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根琴弦,都在崔嫣玉指的疾速拨弄之下振颤着、发出极致的鸣响。

    隔着平康坊南面封闭的大墙,琴音由玉红笺敞开的窗户里,一直传到了外边的大街之上。

    高白带了六名家丁正赶来这里。

    他一听、便勒了马再仔细辩别,随后急促地对另几个人道,“高大人果然所料不差,我确定这是五夫人弹的!”

    他吩咐一人,“速去府上报信,沿路有我们的人务要全部聚到这里来!事不宜迟,余人与我速去看个究竟!”

    说罢,一人回马往永宁坊飞驰而去,剩下的人则没命地打马,绕着平康坊的围墙找到北门,直奔琴声传出的南曲而来。

    高峻在假醉之中,只与传信护卫说了三句话:城东郊广撒人手,只搜察孤寺野庙;城内只查各处寺院道堂、及三曲之地;其他地方不须派人,大不了让她们淋淋雨。

    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崔嫣和高尧出去未归,最大的危险并不是雨,而是荒不择路、选错了避雨之地。

    两名年轻的女子乔装出去,安慰一下自己尚可,一般人却一眼就能认出。那么,她们在雨大时恰巧处在野外,最有可能到随时遇到的孤寺、野庙中躲避。

    而这些地方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野外大雨,路静人稀,对于撞进去的两个美貌的女子来说,不能不说危险是很大的。

    高峻尤其怕她们乔装闯入三曲之内,这是犯了烟花巷的大忌讳,简直就像入了虎口一般!

    如果她们在雨大之时已然了进城,那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当然很多,但最不该去、后果可能最严重的,只有他提到的这两种地方。

    而其他地方,大不了只是淋淋雨、或是在外边多滞留些时候。

    玉红笺的楼上,崔嫣一支曲子还未弹完,便从楼下飞步上来一名年轻的奴仆,对郑举举道,“不好了!外面来了六人,个个骑着马,声称请弹琴的小姐和夫人立刻出去。”

    郑举举问,“说没说是哪里来的,领头的叫什么?”

    “他们不说,但态度生硬不容回绝,领头的只说是姓高,是位管家。说人出去的晚了,便硬砸进来!”

    郑举举哼道,“真是猖狂得狠了!在万年县衙的门槛子底下,这几个土鳖连个来处都不敢说,当我是泥捏的!看好她们,你们随我下去看看。”

    假公也带人、随着郑举举往外走,还给郑举举打气道,“我看是他娘的黑吃黑!看看她们来时的落魄样子,别不就是这六人一路追过来的。你不要慌,先拖延着,我暗地里派人、去万年县衙搬救兵来!”

    郑举举心中有底,挺着身子出来质问道,“哪里来的!知不知道玉红笺是什么地方,每天都有不知哪位贵客在这里歇息,说出来吓死你们!还不快滚开!”

    高白不便说自己来自高府,只要把二小姐和五夫人平安接回去也就行了。

    再说,他已看到对方有几十位强奴虎视眈眈,而这里算上自己只有六人,不可能抗得住这么多人。

    加之他抬眼看到,在玉红笺的二楼,有一扇朝北的窗子推开了。

    二小姐高尧正兴奋地在窗内、朝这里偷偷挥手,她的旁边站着五夫人也是脸带放松的笑意。

    两人女装打扮、神情自若,那么高白还有时间等等自己的援兵。

    高白道,“若问我家主人的来头,不妨对你说说,他……与你是邻居,又管人又管牲口,当然愿意的话也能管你了!”

    郑举举认为对方在绕着弯子骂人,怒道,“一群强人,跑到我这里拉人,再不滚就走不脱了。”

    话音未落,北门外就来了一伙皂衣捕快,正是万年县官差,人一到便将高白几人团团围住。

    来人喝道,“敢在这里撒野,给我锁去县衙,好好的皮鞭子招待!”

    高白笑道,“在长安,高某是头一次遇到万年县这样的,但谁给你们的胆子,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拿人。”

    郑举举人有了仗势,话也硬气,“你还不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正是万年县姚大人的亲兄弟、本县的姚捕头!就算拿错、打错了,你们也无处伸冤,识相的快走。”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从平康里的北门外,有成群的壮汉们骑马赶到,马踏着十字街上大雨过后的积水,水花四溅,人们纷纷躲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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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放到大唐边陲之地养马的一位少年、一位年轻女人,相互扶持、巧借机缘改变命运的故事。 身未死,名已变。 万马奔腾,以重生之名,谱写帝国天可汗最珍爱的传说。大唐之绝版马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之绝版马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