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节 赵德出场
赵德见情况有些混乱,往里面酒桌上看了一眼。,既觉得面子挂不住,又毫无办法,正端着一杯酒黑脸不语。见赵德看向这边,冷冷哼了一声,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杯里的酒都溅了出来。赵德看到庞宁举动,微微低了低头,转身对那个队长于良喝道,“没眼睛吗,见了头领不知道客气些吗!”
赵德皱了皱眉头,大声和兵士们说道,“都瞎了吗?里面吃酒的是庞头领!”,又看了看于良道,“还不赶快过去,跟庞头领道个歉。”于良闻言不敢顶撞,呐呐往里屋走,去给庞头领道歉。庞宁冷冷扫了一眼,见这武官要进来,冲门口的张罗寒挥了挥手。张罗寒看到庞宁手势,道“庞头领有事情,你们没事了去巡逻吧!”便要上去拉住于良。
赵德看似随意走了几步,恰好拦在了张罗寒和于良中间,没让张罗寒拉成于良。于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呐呐单膝跪下,抱拳说,“头领见谅!”赵德也抱拳道,“不知道头领在此间用膳,军汉莽撞坏了您兴致,庞头领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为属下多担待。”
赵德这话说的轻飘飘,要是在明朝官场上,倒是句正经好听话。但五源谷风气不太一样,几个穿越者受后世风气熏陶一时难改,在下面人面前总端着人民公仆的架子。听到赵德说“撞坏了兴致”一词,倒让庞宁怀疑是赵德讥讽自己寻欢作乐不干正事了。
今天事情要是换了赵源赵武几个老实的,庞宁倒还没什么,偏偏眼前这个赵德,是十二个赵姓少年里面最机灵的。最初赵德是被安排跟史班做工匠的,赵德不肯,后来跟了秦明韬,上蹿下跳处处抢眼。刚满二十岁的年龄,大小事情都做得漂亮,上等差办的等级已经评了好几年了。这次打完仗,赵德肯定是要成为五源谷第一个下等能手。这样一个猴精,庞宁觉得是不会说错话的,这样一个猴精的手下有问题,肯定是这个猴精自己出了问题。
庞宁眯了眯眼睛,有些腻味竟要和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打交道,哼了一声,道,“怎么?没银子分,没有新兵招,坐不住了?”秦明韬打下了临高以后,就地打土豪分田地,在临高抄出近十万两银子。理_想_文_学银子多了,自然少不了一部分赏给临高的改水营将士的。但骁字旗留在了儋州,军官们只看到庞宁整天高朋满座,“均田地”三个字挂都不挂出来,银子一个子也没有。
这些都不说,但更关键的是没钱就没兵源。先锋营和改水营现在都在招兵扩编,梁老大的忠字旗在临高分田募兵,已经扩到了一百多人。这么下去,忠字旗都成忠字营了。赵德派人把儋州的情况给秦明韬说了,秦明韬写了封信给庞宁。信里虽然没提到赵德,但庞宁自然明白,自己现在坐镇儋州,以秦明韬的性格,没有赵德的催促,是不会插手儋州的事情的。
赵德见庞宁说破,看了一眼陪坐的商贾缙绅,正色道,“庞头领,我们做下属的本不该插话,只是怕到时候北军南来,无兵可用。”庞宁眉头一皱,大声喝道,“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有没有兵轮不到你管!”旁边的阮贡生见二人说得生气,终究害怕赵德手里有兵,赶紧过来打圆场,说道,“都是自家人,庞头领莫要生气,好好说!”庞宁撇了眼一桌的中年人,这些个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是儋州商业资本的代表,也算是明代社会的利益阶级,此时都团结在自己周围,希望有条保全自己昔日所获膏脂的机会。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庞宁眼里,明末这些商业资本和后世的商业资本截然不同,他们从不曾独立发展,只是附生在文人官僚系统之上,官商难分钻营苟且,成为庞大帝国组织的一部分。但无论这些商人发家所赖的勾当如何不同,他们却都拥有庞宁视为珍宝的商业渠道,这些商业渠道连接着五源谷的资源和市场。吕策等认为应该全部推倒重建,但庞宁却担心,作为反叛军的五源谷,重头开始的话,何时才能建成深入到占领区之外的商业渠道。
没有硝石硫磺生产黑火药,那些大炮都是一堆废铁。上次刘香运来的数量可观,现在库存虽然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刘香买完炮就没来过,这条五源谷生存的生命线非常不稳定。
赵德看了看帮腔的阮贡生,给庞宁抱拳作了一揖,道,“属下多言了!”一甩肩膀带兵下了楼,众士兵身上轻甲碰撞发出一串声音,在安静的夜里颇为刺耳。没多久声音远去,路上又传来宵禁的锣声。被这么一闹,庞宁哪里还有喝酒的兴致,略施一礼就要告辞。刚走出门,阮贡生从后面追了上来,向庞宁一揖及地,道,“相爷有甚难处只管开口,儋州全城商贾,但托相爷续存,”话音未落,一群商贾都从楼上跟了下来,跟在后面拜倒。
寂静的夜里,十几个中年富商拜倒一片的情景有些滑稽。远处巡逻的改水营士兵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交待,打着火把远远看着,不敢过来。庞宁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一时竟吐不出话来。
作为五人集体决议,分田地的政策,庞宁肯定是要执行的,但是当时只讨论了一个概况,具体细节都没有来得及规定。儋州的事既然让庞宁来做,庞宁希望能把事情做好。想了想,他决定去政策最激烈的昌化县看看效果。打定主意,庞宁冲张罗寒道,“张小哥晚上辛苦一趟,跟我去趟昌化。”
张罗寒道,“头领稍等会,我去改水营办出门证。”庞宁眉头一拧,喝道,“放屁!哪个敢拦,莫怪我刀下无情!”张罗寒见庞宁发火,不敢说话,只牵来了马跟着庞宁往城外走。儋州现在还处于军事管理,只有西城门供五源谷办事人员出入。西门上守门的是一个骁字旗小队,那队长倒是识得庞头领,张罗寒上去喊了几句话,城门上的额士兵呼喝着把城门打开,放二人出了城。
第二天到了昌化县,张罗寒先策马入城打招呼,没多久赵源带着一队先锋营士兵过来迎接。赵源比赵德小一岁,倒是没有丢掉本色,看到庞头领骑马过来的,就上去帮庞宁拉着马绳进城。庞宁见昌化城东墙基本上已经被毁了,赵源征集了两百多个民壮在废墟上筑一个棱形堡墙,这时赵源不在工地上指挥,也干得热火朝天。庞宁好奇,骑在马上问道,“这些人哪里招来的?”
赵源脚步不停,转过脸来笑道,“这些都是原来佃农,一年到头自己混个饱,媳妇也难娶到。这次分了土地都挺感谢我们的,只要我们给工钱,都愿意帮我们干活。”庞宁想到现在先锋营手上有大把银子,自然出得起工钱,沉默不语。赵源把庞宁带到了县衙门口,问道,“庞头领这次是来接管昌化,还是来办事?”
以前赵源这么恭敬,庞宁是要赏些银子的,但如今先锋营手上的银子比庞宁的还多,他也摆阔不起来,只道是办些杂事,就打发赵源去了。张文定一家被灭了他听吕策说过,夏居华带着夏芷避祸,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海南岛,昌化几个相熟估计只有李延正还在。
李延正多次帮过庞宁,吕策打昌化出发前,庞宁就交代过区别对待李家,吕策也是满口答应。但庞宁这进了城,看到稍微有钱些的富户,都是面目全非,心里也不禁嘀咕。到了李家,庞宁只看见一个大大的炊字挂在门口大树上。偌大一个李宅,竟全被一群妇女占据作为大食堂,正忙前忙后地帮城里各处劳动的汉子烧饭煮水,紫檀木的家具上摆满了铁罐扫把,哪里找得到原来的富贵景象。
张罗寒见状心下一惊,战战兢兢地和庞宁说道,“庞爷明鉴啊,我前几天来昌化,按您说的,跟吕头领说李延正的事情,吕头领那天满口答应我照顾李家的。”庞宁黑着脸不说话,拉着一个管事的先锋营汉子,没好气地问道,“这里原来的李家人呢?”那汉子也不知道庞宁是谁,只依稀记得是谷里的大官,拿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道,“不知道呀,刘老三,这里的李家去哪了?”那个叫刘老三的汉子抬头道,“我哪里晓得,只听说源少头领特别照顾他家,给他们家留了二百两银子,全城独一号。”
旁边一个妇女似乎在这里也颇有地位,插嘴说道,“他们现在住忘归楼啊,你们不知道么?李家好大的面子,跟少头领把那忘归楼要了下来,一家人搬了过去。”半晌又呐呐地说,“比起一般人家是好很多了,不过总归是遭了祸,下人一哄而散,几个白眼狼走时说什么咱‘穷人翻身做主人’了,把银子衣服抢走了。听说李家老爷子想不开,前几天上吊了。”那个汉子闻言一愣,道,“我听说李员外以前是个清官,竟也搞成这样。”
那妇女啐道,“清官能办这么大的宅院?”那汉子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当官哪有不赚钱的,能对得起良心的就是清官了。”
那妇女不服地咧了咧嘴。又冲旁边一群人喊道,“我说虎娃子他妈,别吹那么大火,这饭都烧焦了!”
六十二节 未写成的福字
忘归楼盖了三层高,最顶一层可以俯瞰整个昌化县城,算是昌化县最好的酒楼了。|文学昌化县体面商绅平日里多来娱乐消遣,也算是这穷乡僻壤为数不多的社交场所了。账面上,忘归楼是夏居华买下的,不过说到底也是张文定的私产,这次自然也被充了公。
庞宁在昌化混了几年,也不知道来过忘归楼多少次,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轻车熟路到了门口,却见那大门紧紧关着,哪里看得到一个李家的人,庞宁心中疑惑,便让张罗寒去喊门。张罗寒知道头领看重李家,上去客客气气敲了敲,半天也没有反应。庞宁心中一紧,就要上去推门,却听见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后面站着个身着孝服的女人。
那妇人从眉目看颇为俏丽,但这时却一脸的疲惫,身子更是单薄得摇摇欲坠。妇人看到庞宁,似乎呆了一下,眼中顿时蒙了一层雾气,深深道了声万福,说,“未亡人陈门辛氏见过庞头领!”
庞宁闻言问道,“你丈夫是谁,你怎么认得我?”辛氏定在行礼的姿势上,低着头说道,“先夫李延正,生前多有提起庞头领容貌事迹,未亡人因此识得。”
庞宁心中一个咯噔,暗道来晚了,一时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中气闷,使劲咳嗽了几声才缓过口气来,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李延正年纪轻轻的,怎么回事?”辛氏声音一时哽咽起来,低头道,“前些日子家里没粮,先夫去米店用被子换米,也不知道被哪个挨千刀的说了一顿,延正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受得了。抱着被子跳到了城东那口井里,几个乡人仗义救了上来,但他身体单薄,回来没几天就…”话没说完,低着头已是泣不成声。
原来吕策看在庞宁面上,给李家留了二百两银子,还专门把这忘归楼送给了李家,按理说虽不比以前,但也可以维持小康日子。但李家家大业大,这一时失势,事情却没那么简单。李老爷中年得独子,临产时候结发妻子难产死了。后来填了四房妾室,却没有落下一个儿女。那四个妾室的娘家,在昌化都不是富裕大户,如今身家清白投了五源军,一时竟都比李家体面。
四房人过惯了富贵日子,挤在一个忘归楼里守着清贫,没几天就生了事端。|想|文|学开始还个个哭喊着老爷子主持公道,闹到后面看不到出路,娘家兄弟各自来闹了一通,把银子衣服一分,竟都散了。李员外为官一生最重清名,老了得这一出没能承受得住,晚上起来一根绳子在梁上了断了。李延正哭了一场,奈何家里银子分得精光,竟连给父亲下葬的费用也没有。前些天家里没了米,李延正见天气暖了,拿冬天的被子去米店想换点米来,几个米店伙计不肯要那被子,冷言冷语把李延正轰了出来。
李延正从小受人伺候着,最好赋诗填词,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家里等着米下锅,李延正没换成米,抱着被子在县城里打转,走在半路想到父亲还没棺木出殡,悲从中来,一头扎进了井里,捞起来以后病了几天,就这么去了。
庞宁闻言长长吸了口气,道,“弟妹带个路,我再看一眼李贤弟。”辛氏这才察觉自己失礼,擦了眼泪带庞宁到了二楼一间大房门口,却又流着眼泪不肯进去。庞宁推门进去,见李延正和李老爷身上换了干净衣服,并排躺在一起。这间房间本是忘归楼的一个包厢,叫做东海堂,是庞宁以前最喜欢的隔间了。想到以前多少次在这里和李延正拼酒斗诗,又想到李家几次帮自己,庞宁叹了口气,抬头见墙上写了一首诗,不禁念道,
“去岁酒酣霓赏处,今朝落魄书生坟。金戈铁马似曾见…”
念到这里庞宁身子一抖,声音停了下来,半晌惨然叹道,“李兄弟这是怪我了。”
跟在旁边的张罗寒往墙上一看,最后一句是,“原是山中故来人。”张罗寒入谷四年了,也识得这几句诗,心中暗叹这李延正可怜。见庞头领站在那里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不忍安慰道,“这也是家事使然,不是头领爷可以预料的。”庞宁心里正难受,听到张罗寒的话,看着他呐呐地说,“要不是我来晚了,哪会搞成这样?”
张罗寒见庞宁似乎有些失常,这哪里是问他,分明是求自己安慰。赶紧作揖答道,“头领不是圣人,不能事事苛求自己,李家父子若能再候几日,事情也不是这样。”那辛氏闻言,脸上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又不敢哭,只低声在那里抽泣。庞宁听了这话似乎才缓过劲来,点了点头,道,“弟妹莫要悲伤过度…”
话音未落,一个三、四岁小孩从三楼摸了下来,小孩似乎已经有了心智,看到灵堂里爸爸的遗体,哭着抱着辛氏的腿。辛氏看到儿子,倒是坚强了几分,擦掉了眼泪蹲下来哄起孩子。庞宁见孤儿寡母如此惨状,一时竟觉得无可立足之处,身子一转逃也似的出了门。张罗寒一愣,和辛氏行了个礼告别,赶紧追了上去。
庞宁走得极快,那张罗寒在门口把两匹马牵上,追了一条街才追到。张罗寒刚叫道头领爷等我,庞宁一把转身过来,说,“从贸易组账上支些银子把后事办了。给李家母子二人加‘上等差办’衔,以后你每半年代我来探望一次,要是…要是李家孩子有上进心,到时候提醒我给他谋个出身。”张罗寒算了算,两个上等差办一年能拿二百两银子,赶紧一一答应了,庞宁又说,“李老爷那四个妾室…”
张罗寒怕庞宁要惩罚那四家人,赶紧道,“庞爷这是家事,要是李老爷不肯分,赵源驻扎在城里,那些人家如何敢明抢?就是张公子在这里怕也会不想声张,丢了家声!”庞宁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这里乱了。你只私底下把这四户人家记下来,到后勤组登记,以后永不得重用。”
张罗寒虽然出身贫苦,倒是个明白的人,心道庞头领这次当真是乱了。这先锋改水二营两个头领,用人哪里会听后勤组的账目安排,这样处理落不到实处,到时候不是等于自己搧自己巴掌?张罗寒这话不好明说,支吾半天,终究念及庞宁待自己不薄,把心一横说道,“头领爷,我今天是吃了狗屎了说胡话,但我老实人也当真憋不住。说实在的,如今几个头领,个个手底有兵有人,就您和史头领这边是两袖清风,这天长日久的…”
庞宁侧对着张罗寒,听了这话,只看着地面不做声。张罗寒知道这话不该他说,说完也是后怕,一巴掌接一巴掌打自己脸上,道,“让你胡说!”“让你胡说!”扇了三四个巴掌庞宁才反应过来,眼神转过来制止了张罗寒的动作,道,“如今五源谷根基尚薄,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张罗寒闻言啄米般使劲点着头,说,“知道了!”庞宁从鼻子喷了一息气,道,“你把我交待的事情料理好,回儋州找我!”张罗寒赶紧答应,庞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骑上马出了昌化城。张罗寒见庞宁远去,摸了摸背上,这才四月的天,衣服竟被冷汗浸透了。
…
如今海布卖不出去,纺织组全部停产,赵如在山前港待得是百无聊赖,这天正在二楼办公室里发呆,正在想是不是去儋州找庞宁去。突然从窗户里看见庞宁一人一骑往山前港过来,赵如一个激灵跑下楼,迎出堡外去。
赵如老远就师父叫个不停,庞宁问道,“最近港里有什么事情吗?”赵如过来帮庞宁把马牵上,陪笑道,“山前港当真是没事情,我还是跟师父去儋州看看有没有银子可以赚!”
庞宁没搭理他,拉着缰绳想了想道,“怎么没事情,华震洋的船不是过来了吗,莫非被你弄坏了来诓我?”赵如心里把庞宁骂了一遍,道,“瞧师父说的,你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船,我敢弄坏?就停在港里。不过师父,那船挺大啊,怕那华震洋这是半卖半送。”庞宁嘿了一声,赵如气呼呼地说,“我要是收了华震洋银子,我名字倒过来写!”
庞宁微微笑了笑,道,“这华震洋也当真厉害,这才一年就发起来了。改天问问他,买不买的到硝石硫磺。”赵如换了个手,马屁道,“师父的眼光还用说,用的人哪个有不好的?他说他小时候他爹爹就干这个,族里叔伯和各个布庄都是熟悉的。”又道,“硝石他怕是买不到的,我上次问了一次!”
庞宁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两人穿过城门入了港,城门口后勤组的警卫见“如”少头领亲自过来给庞宁牵马,纷纷敬礼,庞宁也懒得回礼。突然指着昌化江边一条大福船,道,“就是那艘了?”赵如点了点头。庞宁忍不住上船看了看,见那福船体长底深,心里欢喜,稍稍把那积胸的抑郁按住了一些,暗道这华震洋舍得下本钱,冲赵如说,“就缺水手了!你明天跟我去儋州,给这船招三百个水手练起来!”
那福船虽然挺大,也只要几十个水手,要练那么多水手做什么。赵如知道师父这是给自己托付重任了,听到三百这个数字毫不嫌多,闻言眨了眨眼睛道,“我先跟史头领讨几门炮装上去,师父放心,你就看我的吧!”
六十三节 民商法
儋州衙门内一个二堂里,庞宁新任命的税务局局长郝有乾,满面春风地迎客到了门口。0`3w`x今天局里来了纳捐大户阮贡生,郝有乾不敢怠慢这个庞头领的座上宾。寒暄了几句,阮贡生看了一眼这个吸人血的新局子,无奈地从袖子里摸出张八千两的银票,放在了一脸灿烂的郝友乾手上。郝友乾正要把银票接过来装进铁盒子,那阮贡生却不舍的放手,众目睽睽下,两人拉着张银票,竟来回扯了好几次。
郝友乾怕那银票扯破,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恭喜阮老爷升为上等劳役!”阮贡生闻言手一松,那银票被郝友乾一把夺到怀里。郝有乾笑逐颜开地反复看了几遍票面上的钱庄画押,亲手收进了铁盒子。这才过来和阮贡生作了一揖,道,“阮老爷这为我五源谷做了贡献了,这是上等劳役的‘荣身证’,阮老爷收好了,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亮出此证,城里的大兵巡检都要为你出头。但有纠纷,拿着这个证来衙门里打官司。对了,这里送您一本精装的《民商法》,阮老爷可要仔细读读。”
阮贡生满脸不屑地看着那张刻着自己名字的钢片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王家张家都只买了四千两的海布,为什么我要八千两?”郝有乾笑眯眯地道,“嗨,这城里谁不知道您是首富呀,您那些田地就值三千两,买八千两海布,换个高级的荣民证,不亏!这布您二钱四分买去,二钱五分卖到两广福建,还能赚些呢!不过那硝石硫磺的事情您还是得放心上,这个证要完全生效,得您两个月内把足额的硝石硫磺送来后,我们在后面给您落个官府钢印,否则两个月后这证就失效了。”
阮贡生一脸不爽地看着那个钢片,脑子里映出庞宁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啐道,“一门心思投奔相爷,倒把我们当成下人使唤了!”郝有乾上来搂着阮贡生的胳臂,笑道,“阮老爷呀,您这是庞爷特别交待的‘良身户’了,那些以前欺负民众的官吏,都是直接把田地不动产给充公了。说起来这也算斯文的,这是在庞头领手上,要是在吕头领手上,不光要宅院田地,银子全给你抄出来,少了一两就砍你脑袋。”
阮贡生被郝有乾说得脖子一凉,赶紧退一步躲开郝有乾的手,苦笑道,“我们自然知道相爷是不一样的。”郝有乾拍了拍他肩膀,哈哈笑了声,拿起他手上那块“荣民证”,说道,“阮老爷啊,这个证只你自己能用,你老婆孩子还得再弄几张。理_想_文_学”郝有乾看了看阮贡生道,“嘿,您别生气,您好好看看董头领的《民商法》,里面说的最清楚,这中等劳役犯了事,可以免一年刑徒。上等劳役就是两年,要是您以后升到了功户,杀人都可以免罪!”
阮贡生一愣,道,“还有这等规定?”郝有乾朝衙门正堂方向虚作了一揖,道,“当然,犯事了你这爵位也就被剥夺了。这些都是庞头领和其他头领集体定夺的,咱五源谷五个头领集体定夺的事情最大。您把《民商法》第一章好好看看,这爵位分五级,每级又分三等,每级每等都有不同的特权,要是两人差了三级,那说话是要跪下来磕头的。”
郝有乾见阮贡生被自己说的张目结舌,得意地捻了捻胡须,笑道,“七天后和《民商法》正式执行,这民户、劳役两个等级的百姓,见了五个头领说话都是要磕头的。您是体面人,不好做这事情,还是赶紧多运贩些商物,把爵位给升上去!现在劳役这个等级的升迁年份又变长了,想靠熬年份的话那得熬到哪年月去?”
阮贡生翻了翻那本薄薄的《民商法》,前面是董学普写的一段序议,什么“法律是国家的基石,其权威不可侵犯…”,阮贡生也懒得看,翻到后面找到《一六二九年暂行商人奖励条例》,说什么“国家初建时期,鼓励工商业和政府合作,特成此条例试行一年,暂定有效期一年”,下面是几个头领的签字。阮贡生找到最后面一个表,找到他想要的那个数据:“五源谷政府贸易量累计十一万两者,升为下等差办。”
阮贡生心头一凉,暗道这一时半会哪里积累得了这么多贸易量。又去翻前面的各爵位特权,发现各等级在出入关禁、礼丧规格、官司程序等各项权利上均有不同,尤其是税率一条的不同看得阮贡生砰然心动,五源谷商税,按营业收入比例收取,最高是下等劳役的三厘,每升两等降一毫,直到上等功户的二厘三毫。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不同。阮贡生如今全家妇女儿童不准出城,自己一把年纪了,是不可能抛下这个家的。既然没有了脱离贼手的希望,自己只有咬牙为五源谷卖命,期望赶紧在五源谷的系统里寻个体面的身份。
阮贡生想了想,哼了一声,转身便要走。郝有乾一愣,道,“错了!领布的仓库在对面!”阮贡生气愤不过地道,“几万匹海布我还是卖的出去的,我去刘家借银子,等下一起提货。”郝有乾嘿嘿一笑,说道,“慢了慢了,那刘家翁说要给儿子寻个荣身证,钱也不够,早上还和李家借钱去了!”
阮贡生闻言一愣,正要踏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一个匆匆走过的胥吏差点撞上了他,扔了一句后学孟浪,又小跑了过去。阮贡生想自己无权无势的,这官府里的人倒也当真客气,重新打量了下这布置一新的衙门,不由得叹了口气。
…
秦明韬和吕策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是对前面那支明军的蔑视。
三月底在山前港击败参将周天知的讨伐明军后,吕策和秦明韬分头击破澄迈县以西各州县。明军在琼州府主要军事力量折在了山前港,剩下的都是各地零散旗军土舍。在五源谷拿皇式的大炮轰炸下,城墙几乎就成了守城士兵的行刑场。几乎没遇上有效抵抗,秦吕二人一月之内连下昌化、儋州、感恩和临高四州县。吕策完成对感恩县的整治后,北上会合秦明韬,二营会师后兵锋直指琼州府。
澄迈县他们遇到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估计主要是从东面赶过来的扬威营左右二营,大概有一千多汉人军兵。还有些土舍黎兵,拿着藤牌长刀,杂乱地列队横在澄迈县城墙前面。和五源谷整齐的队列比起来,面前这支部队不管在士气上还是纪律上,似乎都不堪一击。
秦明韬的枣色大马已经蒙上了眼睛,但还是闻到了战场上弥漫的杀戮气息,躁动不安地喷着粗重的鼻息。秦明韬安抚了下胯下战马,冲吕策道,“你的人火炮掩护,我派一旗兵上去冲冲。”吕策点了点头,下令开始炮击。先锋营四十门火炮吐出火舌,炮弹在众人头顶划出漂亮的抛物线,不停地轰向敌阵内。
那明军首领似乎颇有经验,很快散开了阵型,全军张大成口袋型向这边进攻。吕策见难得碰到敢主动攻击的明军,看了看秦明韬,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派一旗兵去试探。秦明韬正要说话,骑马站在一边的赵德抱拳大声喊道,“骁字旗请战!”
赵德在儋州得罪庞宁以后,骁字旗被秦明韬和定字旗换防,调出儋州。前几天论功大会,别的旗大肆嘉奖战功提升功臣的时候,骁字旗只象征性地抽选了几个勇士提了一等“五级三等”爵位。赵德虽然没有被秦明韬责备,但也觉得灰头土脸的。骁字旗全旗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赵德这会只想在战场上抢个头彩,让庞宁好好看看。
秦明韬听到请战的是赵德,点了点头。拔剑道,“左翼骁字旗出列突击!击破敌右翼!”赵德一夹战马,“领命”二字喊出时候,人马已经蹿出好远,高举手中长剑喊道,“骁字旗随我出击!”
左边骁字旗得令,齐声怒吼冲了出去。五源谷最近打了七、八仗,全军上下一时都视明军为酒囊饭袋,只觉得明军脑袋上飘着的代表都是杀敌功勋的星星。这边骁字旗气势如虹的冲了出去,那边先锋营的几个旗总纷纷不平,出击请求不断报到吕策这边。
吕策一一回绝了几个青年将领的请求,只仰着脖子看赵德和敌军接触的情景。赵德的骁字旗前段日子在儋州,没有什么扩充的机会,唯一的改变就是接受了三十多个儋州卫所旗军,总共不过十个长刀步兵。赵德志在全功,射完一阵弩箭后就大声喝令,全旗扩开队列,冲击敌军右翼。
但赵德这次似乎高估了己军实力,前面的明军士卒虽然没有鲜亮的铠甲,士气和自己这边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但似乎都是老兵。赵德策马一刀砍下去,竟被那士卒轻巧躲开,一枪又刺了回来,赵德堪堪躲过,惊出一身冷汗。明军为了躲避炮弹,队形松散,赵德得以调转马头往回跑了一圈,呼喝四周将士,“跟着我冲!”跳下马来和士卒协同作战。后面还没有接触到明军的士兵听到命令往中间靠拢,聚在赵德身边。
赵德和两个士兵聚成一组,和前面五个长枪兵冲杀。虽然五源谷士兵仗着身上胸板甲和手上钢刀不落下风,但实战经验太差,赵德很快发现情况糟糕:敌人的中军靠拢过来,从前右两面合围骁字旗。赵德看到右边压力陡然加大,一个队长被黎兵一刀砍到了小腿,惨叫着倒了下去。五源谷大炮依旧机械地往敌军左翼开火,赵德独立面对明军中军和右翼,觉得骁字旗支持不了多久了,迷惑地看着后面。
眼见不支,义父怎么还不派生力军上来?
六十四节 五源旗飘飘
不是秦明韬不支援,实在是他被吕策拦住了。|想|文|学
前几天,几个穿越者聚在山前堡讨论占领区治理。会开到一半,庞宁不说正事,不冷不热地嘲讽赵德的不敬犯上。秦明韬也有些不好意思,强调了几句赵德年纪太轻,做事急了些,他会调离儋州好好管教。董学普、吕策闻言,不好多说,但心里一时都对赵德很不感冒。
史班虽然在技术上有几把刷子,但在人情世故上当真是个二楞子,对着秦明韬连拍了几下桌子,说,“胖子把我从琼州府救出牢来的时候,他赵德在哪里?五源谷现在是不是姓赵了?”一时让会议气氛非常尴尬。
众人正僵着不说话,庞宁突然搭了一句,“MD!我现在还胖吗,你再说我胖我跟你急!”惹得吕策哈哈大笑。
赵德虽然认了秦明韬为义父,小时候活蹦乱跳的,史班几个也都一直挺喜欢他,但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让他们对这类事情非常敏感,丝毫不肯马虎。董学普看力度差不多,赶紧岔开话题,讨论起攻打琼州府的事情,才好不容易擦拭掉那令人不爽的气氛。
刚才的战斗,按秦明韬的本意,是让赵德试探下眼前明军的战斗力,再整体部署全军战斗。但吕策有心让赵德吃些苦头,说“老秦你看,被骁字旗牵住了,正好打他几炮!”拦住不让支援赵德。
秦明韬眼见骁字旗不支,终于忍不住了,一拉马缰喝道,“我的人比明人命贵!”喝令改水营全营出击。符那恩在一边早等得不耐烦了,闻言一挥手,落洒峒百精壮黎兵跟着改水营冲了下去。下面骁字旗已只剩一半人马,被明军包成一团。赵德在厮杀中听到后面改水营大鼓响起,眼眶一热,怒声喝道,“义父来了!王八羔子们给我顶住!”骁字旗营本受庞宁打压,又遭敌军重创,不畏反怒,将士们只觉得脑袋挂在了腰上,顾不了那么多了,舞着长刀往明中军冲去。
明军本来就挨了先锋营的五、六轮火炮,被打得七零八落,这会又从包围敌人变成腹背受敌,一时形势大为扭转。符那恩的那些黎兵打下临高后每人得了近三十两银子,县令县丞的女眷也和改水营平分了,重赏之下必出勇夫,财色刺激下,黎兵都变成了渴望杀戮的恶魔,逼得明军结结败退。明军左翼是最精锐的扬威营左右营,指挥的把总见主线不稳,放弃了冲击先锋营炮兵的企图,调头支援中军。
吕策见战场上形势大变,笑了笑,怕火炮误伤了友军,下令停止射击。0`3w`x先锋营全营和龙头寨一旗黎兵也拔出了钢刀,往战场上行进。最右翼的赵益见战机就在眼前,一个忍不住,带着膘字旗一百骑兵哇哇叫着冲了上去。扬威左右二营正向中阵靠拢,来不及收缩阵型,从侧面被膘字旗铁蹄击穿。好在伤亡不大,营里的老兵知道此处已无退路,倒是又稳住了阵脚没有溃散。这会还是崇祯二年,西南奢安之乱刚定,甘陕天灾也是初起,在南方老百姓眼里,大明朝依旧繁盛。军队士气不比崇祯末年,还是能招架几下的。
赵益一击得手击穿了明军,跑了一两百米,调转队伍又往回要再冲一次。
“带种给再杀回去次,冲垮他们!让赵德看看!不是只他骁字旗能打!”
明军左翼的扬威左右二营,一时被赵益和吕策前后夹住。先锋营如今扩编到四百多人,不但配置了膘字旗一旗骑兵,其他三百步兵也个个都是五源谷出产的胸胫板甲,钢刀钢盔,占尽了兵器之利。扬威二营被吕策按着打,只有招架之力,哪里还能动弹一分去支援中军。
明军中军那边,情况就不太妙了,先是挨了一阵手榴弹失了声威,接着被符那恩和改水营一鼓作气冲杀了一阵,被赵德纠缠许久的疲惫之军很快就显出了慌乱,被符那恩带着几个勇士杀进去。明军统军的兵备道刘道选倒还沉得住气,戎装持剑喝道,“谁人拿下此贼”。中军卫士一拥而上,符那恩一时被长枪围住。见不能得手,符那恩带着几个猛男往右边逃去,顺路一刀把中军大旗砍折,又杀了回来。明军一时不慎被砍断军旗,顿时一片灰败之气。赵德见状,带头大呼,
“明将死了!明将死了!”
离中军远的明军见军旗折断,又闻将军死了,不明就里哪里还敢恋战。见形势不利,顶着长枪一退再退,很快就把长枪一扔往后跑去。明军个个都听说五源谷贼人破城如破竹,逃兵都不往澄迈县城里跑,只撒腿往琼州府跑。兵败如山倒,左边没了对手的改水营腾出手来包围中军,明军士气已失,被围之下更是一触即溃。扬威营倒没有其他黎兵旗军混乱,两个把总还想徐徐而退,留些本钱,但被赵益在侧翼又冲了几次,军心一乱也垮了。
赵德手下只剩下三十多人,身上的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明军的,只带着残兵就往明中军扑去。那些士卒不敢抵抗抱头鼠窜,刘道选顿足瞠目,拔出宝剑想挡住来人,奈何是个书生,被赵德一刀插进了胸口。那刘道选倒是个烈儒,憋着最后一口气瞪着赵德的眼睛,颤颤喝道,
“…”
赵德冷笑一声,把刀一扭,刘道选顿时痛得惨叫连连。赵德最是善辩,喝道,“我等何罪之有!明廷大兵来剿,既无活路,又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一脚踩在这朝廷大官刘道选腰上,用力抽出了长刀。血飚如注,溅得赵德眼睛都睁不开,这烈儒当即没了性命。
赵德冷哼一声,见赵益带着骑兵也冲了进来。赵益见刘道选已经倒在了赵德刀下,只恨自己晚了一步。赵德见是比他年幼的赵益,喝道,“狼崽子仗着马快,还不追杀逃兵去!”赵益撇了撇嘴,勒转马头,喝道,“下次哪会让你得手!”便带了旗众四散追杀明军士卒。
明军一退,澄迈城门顿时洞开,一帮士绅绑着县令,抬着成箱的银子跪在城门口,但求能逃一命。吕策摸着胯下染血的白马,微笑不语。赵德战马也死在阵里,一身七处伤口,提着刘道选的头颅走了回来,傲气地站在一边。秦明韬把自己的枣色战马牵了过来,喝道,“赵德,这马是你的了,骁字旗入城!”
赵德眼眶一热,两道眼泪竟淌了下来,跪下来要和义父磕头,被秦明韬拦住拉了起来。赵德好不容易爬上秦明韬的大马,一脸振奋地举剑喝道,
“骁字旗!入城!”
骁字旗将士闻言眼睛放出光来,三十多个残兵甩开身边要搀扶他们的其他旗战友,不顾还没结痂的伤口,挺直了胸脯蹒跚着跟着赵德后面,一步一顿,却又脚步坚决地往城里走去。那些士绅见这队一身是血的杀神过来,慌慌张跪在了道路两边。一门口只剩跪着的黑乎乎头颅,赵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昂首骑马走到澄迈县衙门,喝令道,
“于良可在?”
于良被这二十岁的将军折服,从伤兵中走出,呼地半跪在了地上,“于良还在!”
赵德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插旗吧!”
于良忍着伤口疼痛,赶紧爬了起来,从赵德手上接过五源谷五色大旗,装好插进了衙门上。东风颇急,那五色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只是在于良身上染了不少殷红,飘舞中却是血迹斑斑。
后续入城的士兵经此血战,看到衙门上飘起的大旗,心潮澎湃,举拳齐声高呼,“威武!”把一城百姓吓得噤若寒蝉。
……
肇庆两广总督衙门里,广东道官员会聚一堂。王尊德这段时间似乎清瘦了不少,两颊深陷。最近被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打击得没有什么好心情,王尊德向左右官员抱拳一礼,直奔主题道,“逢圣主当道,委我以两广总督重任,唯有不徇情面不辭勞怨實心任事以報上恩,自任来,小心勤慎,但求肃清地方,不料猝然竟遭此变,五源谷逆酋狂逞,近日连下州县,周天知、刘道选、黄衡进亦广东道才薮也,躬冒矢石相继殉身报国。昨日得知,琼州府城已陷。”
面一干官员几天前听到刘道选在澄迈县战死沙场,就预料到琼州府难保,但真的确实府城陷落,还是不禁变色。王尊德看了看同僚们的神色,道,
“唇亡则齿寒,琼州陷则广东危,此诚艱難危困之秋,诸君可有何良策?”
半天没人吭声,广东道布政司左参政魏鹤政拱手道,“下官闻五源谷尝垦于昌化东,耕织地方筑路修桥通商惠民,多次上书儋州知州有招纳意,非蓄反心作乱,实逼无奈求生也。今辽事一年费银六百万两,恐难筹银平此贼,或可遣…”话没说完,就被按察使曹应瑞打断。
曹应瑞见王尊德皱着眉头,就知道这事王尊德是强硬到底了。向来只有先抚后剿,这先剿输了后抚的概念,和投降有什么区别,王尊德在朝廷那边如何说得过去?曹应瑞断然道,“此贼私铸火炮聚拢黎岐,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若屈服招抚之,则广东四境贼争效仿蜂起无宁日也!”
魏鹤政见曹应瑞和王尊德掺到一起去,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方,心下冷哼一声,不再做声,只打定主意回头参这王尊德一本官逼民反。王尊德见没人说话,道,“此五源谷行兵扎寨颇有号令,杀良济贼聚拢人心,实为南海大患也。广东缺饷多年,兵骄将悍实无力平之,诚宜奏请圣上,发滇黔新胜之军来讨,方有胜论。”
王尊德在客魏逆案上立场旗帜鲜明,这时正得今上重用,想来就是打仗输个几次也不会失去圣心。下面诸官都是宦海里沉浮过的,除了魏鹤政这个不通世事的,哪里有第二人敢拭他的锋芒,纷纷交口称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当请圣上发兵讨之!”
六十五节 要船还是要命
琼州府,也就是后世的海南省了,唐代称为珠崖、儋耳。理_想_文_学宋熙宁年间,置琼管安抚都监台称为琼台。元代,又称为琼州路。明代改为琼州府,袭元制下辖三州十三县。琼州府万历四十五年统计,有在籍户五万六千,在籍人口二十五万。府城在岛东北,毫无疑问是全府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其所在的琼山县有在籍人口八万二千余。
八万人的城市,占了全岛三分之一的人口,虽说里面包括一些农业人口,但也算是明末的中等城市了。五源谷在澄迈击溃最后一支抵抗力量后,从西向东,连下澄迈,定安。至于琼州府,虽有八万人丁,毫无一战之力,自然也是开城投降。虽然破了琼州府,五源谷的军事力量仍没有时间停歇,秦明韬和吕策分头攻向文昌县和会同县,把琼州府交给了庞宁打理。
庞宁和赵如二骑只差一个马头,并排走在琼州府的主街上。路上行人见二人前后拥促着张罗寒等十几个巡检,那巡检个个都如凶神一般,便知道是五源谷的大官来了,吓得四散躲避。
前几天刚落城,人心未定也是寻常,庞宁倒没放在心上,料想多行善政,日久百姓自然拥护。倒是这琼州府,七年竟也没有什么变化,庞宁一路走来,记起七年前就在这街背后遇到那牙人,五人最后被他害得亡命奔逃,心下叹然。
看看今天身上的锦绸罗缎,走个路前呼后拥,想起这穿越七年来的筚路蓝缕,恍如隔世,一时竟有些走神。
赵如还想着刚才的事情,嘿嘿笑道,“那个秀才当真没胆,一见到师父居然把尿都吓了出来,磕着头交银子。”庞宁终究是个穿越者,见惯了后世政治昌明,哪里理解的了明末这些事情。摇了摇头,叹道,“一个做无赖的秀才也可以蓄藏这么多银子,这世道让百姓如何能活?”
赵如心下一乐,想自己这个师父,向来只管自己风流快活,从来关心的只是哪家的绸缎好,哪家的曲子妙。今天头领们占了琼州府手刃仇人,师父层次立马拔了上去,竟也学那些酸腐儒生,做起忧国忧民的感叹起来。
二十一岁的赵如跟着庞宁历练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想归想,却不敢现出心中所想惹庞宁生气,脸上也和庞宁一样摆出副感叹表情,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庞宁看得一乐,喝道,“你懂什么!少给我装模作样,等下怎么说可记好了!”赵如被揭穿,嘿嘿笑着,赶紧答应,“记牢了记牢了。”
庞宁点了点头,只带着张罗寒往府城里繁华处逛去。府衙门,琼州府里一众收到通知的商贾早已在衙门校场翘首以待,这时纷纷迎出门来。
和儋州的富贾个个油头肥面穿金戴银不同,琼州府的富翁明显更上了一个层次,少了一分俗气,多了几丝儒雅。三十多人老少都有,为首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赵如只一瞥,暗道好个俊逸男人,心下就有些讨厌这人。众人见赵如携众而来,前后巡检开道威风凛凛,知道就是他们要等的人了,纷纷行礼唱喏。
赵如却不还礼,板着个脸下了马来,将马绳交给一个巡检,冷冷扔下一句,“随我来罢!”便昂首方步进了衙门正堂,稳稳坐在了那判官位置上。众商贾见这青年官僚如此做派,想来今天把自己叫来没啥好事,面面相觑。为首那公子叫冯仁山,平日里秉性刚强行事机敏,见赵如刚才看自己如看死人一样,脚便像被灌了铅抬不起来。但后面巡检个个佩刀,哪里逃脱得了,只得硬着头皮跟进了衙门。
赵如见肥羊们入了座,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里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庞头领派我来整治琼州府恶霸,你们干过什么,作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都报上来罢!”
此话一出,吓得众人背后渗汗,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赵如探了探脑袋,见没人说话,叹了口气,道,“没人说么?好!有人替你们说!许善,念!”旁边一个穿巡检衣服的汉子上前一步,展开一本册子,朗朗念了起来。
“冯仁山,多年来凭仗举人身份,勾结知府欺良霸市。以低价强占流芳坊张家店铺三间;谋害孔家公子,娶孔家寡妇孙氏霸占财产…”那许善念了长长一串,都是些人尽皆知的勾当,以前这些缙绅们有官爷支撑,自然不怕。如今没了靠山,赵如随意找儋州、澄迈、定安各县商贾问问,便能把这罪行写成长长一串。
师父的任务催的紧,至于会不会安错罪名,赵如懒得管了,想来也不会偏得太远。
赵如笑了笑,“冯公子如此一表人才,当真是没有埋没,征战情场财色兼收呀,刘信,这个罪行依《民商法》该如何判?”旁边又有一个巡检走上来,喝道,“论罪当诛三族!”
饶是冯举人平日在城里威风八面,这时也吓得眼泪鼻涕跪在地上,磕头喊冤。赵如毫不磨蹭,冲左右一挥手,两个高大汉子冲了上去,把众商贾之首的冯仁山拖了下去。那边几个年轻富商顿时一阵耸动,两边巡检拿棍子往地上敲了几敲,才把场面镇住。
赵如自幼家贫,对着这些以前看也不会看自己一眼的世家富户,当真是杀的兴高采烈,只拣罪大恶极的判。又判了几个,都是杀头以上的重罪。一直到第七个,才轮到个轻刑的。那人勾结捕头砸了竞争对手的店,逼得别人走投无路上吊自决。赵如杀的累了,看重罪罪名也看麻木了,难得碰到个不是直接谋财害命的。想了想,只是做抄家了事。正把那被抄家的监生押下去,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通报,
“庞头领到!”
赵如心道总算来了,把腰挪了挪站了起来,冲下面众人喝道,“你们在此等待!”便起身去门外迎庞宁。庞宁在门口笑吟吟看那个被抄家的监生押了下去,暗道又是一大箱银子到手,转身过来问赵如,“情况如何?”
赵如道,“四个诛三族,三个砍了,一个抄家。”庞宁闻言脸色大变,喝道,“怎么判得这么重?”赵如把那本罪名册放在庞宁面前,庞宁见上面的罪名条条惊世骇俗,又都是多人举证,不禁点了点头。但想到一路来吕策和秦明韬对富人大开杀戒,难得琼州府城自己赶过来打理,也是刹不住手。以后商人们听到五源谷的名头,怕是要闻风而逃拼命相博了,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但这是五个人,也不是我庞宁一个人拉得回来的。
赵如日日跟在身边,当然知道师父想些什么,道,“如今琼州府也打下来了,师父还想那些做什么。”庞宁心情不好,瞪了他一眼,嘲道,“不光知道有儋州,还知道有琼州!当真有眼界,了不起!”赵如知道这是骂他,头一缩,不再吭声。
庞宁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灰尘,满面春风走进了正堂。进门见一众商贾缩在搬来的椅子上,个个噤若寒蝉,环抱一礼道,“在下庞宁,俗务缠身来晚了,诸位受惊。”
众商贾不是傻子,早就打听到赵如是庞宁第一亲信,赵如在便是庞宁在,哪里相信庞宁这鬼话。有性子刚强不怕死的,见庞宁把自己当傻子耍,冷哼一声,道,“庞爷可真是忙!”但人总归是感情动物,几个年纪大的见这边有所缓和,颤颤悠悠站起来道,“我等都是正经商人,没做过恶事,但请庞相爷明鉴啊!”
庞宁笑了笑,作了一揖回礼,目光扫过一圈堂内众人。几个臭名昭著的都被赵如干掉了,剩下的也不算什么歹徒,正好让庞宁来做好人。庞宁观察着众人,却见左边坐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艳丽女子,皮肤细白如雪,虽是施的淡妆,却依旧艳丽无匹,如一支饱满玫瑰怒放于暗室,顿时让庞宁眼睛一亮。
那女子和一众富商稍微隔开坐着,显然不是哪家女眷。虽然旁边同行个个惴惴不安,这女子却似乎未被赵如的狠辣吓到。见庞宁痴痴看她,柔情万种地看了回来,庞宁也算御女无数,被这一个冶荡秋波竟电得心中一飘,哪里还挪得开眼睛。只上下把这女子喷火身材看个不停。那女子见庞宁盯着自己,坐得挺直,前凸后俏尽给庞宁饱览。
满屋子的商人都等着庞宁,庞宁却愣在那里看美女,情景实在有些尴尬。赵如看不下去,使劲咳嗽了一声。庞宁听到赵如声音,笑了笑,冲美女眨了眨眼睛。那女子见状掩口轻笑,不经意间腾出的媚态惊人,庞宁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妙。
好不容易转过头来,庞宁坐到了上首的位置,翻了翻赵如的罪名簿,找到了一个商贾名字像是女的,念到,“苏瑶,不知妇道,魅惑举人贾老爷,贾老爷倾家族之力为其张罗生意,购办货物,后休妻而欲纳瑶,三年无回音,郁郁染疾。”庞宁哈哈一笑,把这册子往地上一扔,笑道,“这等些末小事,我们要都追究,岂不是变成老太婆了,诸位以前做的好事坏事,从今天起一笔勾销,在我五源谷治下从新做人。”
面的商贾听到这话,两眼放光,纷纷站起来谢庞宁,庞宁示意大家坐下来。道,“我五源谷今日得天道眷顾,蒸蒸日上,诸位也听到看到,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五源谷毕竟初创,各处都有不足,就拿商运来说,船只便是不足。就我所知,今天通知到的诸位都是有船的,但好像听说我五源谷来了,船都开了出去。我五源谷吸纳诸位,也是有个条件的,便是把船开回来,水手和船只借给我使用一年。”
面气氛有所缓和,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商贾们都被刚才赵如一阵杀伐吓破了胆,个个都有捡了条命的侥幸,哪里敢不从,纷纷回答,
“庞相爷有需,我等自然全力配合!”
“十天之内船到琼州!”
“相爷早说句话,何必让小弟吓得满身是汗!”
庞宁得意洋洋看着众人纷纷献船,正要拱手道谢。突然听到一个脆生生声音说道,“相爷,我听说五源谷的五级三等爵位大有不同,却不知道我们献了船,是要归为何级何等?”
众人闻言一愣,方才觉得自己是被吓破了胆,连最重要的身份地位都忘记争取一下了。是谁这么大胆子,帮众人说了这话?纷纷看过去,却不正是那个苏瑶是谁?
六十六节 火绳枪
苏瑶见众人看向自己,用手挽了挽额头青丝,一双生波俏目便直勾勾地往庞宁这边看过来,似笑似嗔地道,“听闻儋州的商贾只是买了些海布,便个个都得了五源的爵位身份。,相爷却不能厚此薄彼。”
庞宁本来是来恐吓这些商贾的,出发前还和赵如筹划了一番。这事既然仔细筹划过,他自然是有备而来。大好局势被这女人一句话破坏,庞宁心里虽然不满,脸上依旧是春风满面,拍了拍扶手道,“爵位方面,各位不要担心,根据船只价值双倍折成贸易量确定!借出船只明年归还。”
众人见苏瑶一句话让庞宁有所让步,都回过神来。要知道,这里坐着的都是些经年的商人,最谙人情世故,哪里会放过一丝机会?见这边语气松动,众人心里顿时活络起来。一个布商仗着一直和五源谷做海布买卖,想来能有几分薄面,站起来拱手道,“相爷莫要提‘借船’‘还船’的了,我等恳请相爷接纳我等的捐纳。五源谷鸿业初展,我等能为相爷做些事情,都是满心欢喜,也算聊表寸心,相爷提那还字,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面商贾都是经历过风浪的,知道这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没人想过把船拿回来,干脆说是捐的。听这布商的话都知道有戏,纷纷附和道,
“正是如此,相爷有需,拿去便是,何需言借!”
“能为相爷出力,当真是求之不得!”
庞宁也不是傻子,知道这只是个引子,闻言眉头一皱,只等他下面有什么话说。那布商顿了顿,看了看庞宁脸色,又道,“我等归附之心可昭日月,相爷明鉴。但捐船和买布,二者云泥有别,小人斗胆求相爷在那爵位上略加照顾,也绝了那什么五源谷灭天下富人的谣传。”这布商话音未落,几个老人颤颤悠悠站了起来,拱手符合道,“我等诚心归附,相爷不要伤了天下商人之心啊。”
琼州府城里的商贾,听到五源谷大兵攻来,能跑的能逃的基本上都逃了,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不动产过多。庞宁现在如果一个不爽,想收拾这些人那是易如反掌,唯一让他有所顾忌的就是五源谷的名声了。,传出去了,就是天下商人对待五源谷的态度。
杀了几个还是镇不住这些商人,庞宁见自己一笑着出场,形势立即反转过来,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佩服这些商贾的情商。不过他还不想让这些商人到处散播不瞒和谣言,笑道,“我倒当真只是想借一年用用…二倍不足,几倍才够?”
面人不肯腾出底牌,只道但听庞爷决断。庞宁听了这些虚话,不禁有些恼怒,冷哼一声道,“小船就不要了,只要你们捐出十丈以上的大船,以船价五倍折成爵位等级。”庞宁想到点什么,顿了顿道,“不过有个条件,你们要帮我五源谷销卖海布,购进硝石硫磺。”
众商贾见庞宁脸色不好,想到赵如刚才的手段,不敢再提条件,纷纷答应。庞宁点了点头,没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说道,“赵如那里有个档案,你们和他确认下船的情况。我先告辞。”便起身离开。
庞宁走到门口听到后面有人叫道,“相爷留步。”转头一看,那个漂亮女商人苏瑶的小碎步追了上来,娇声道了个万福。她身上的比甲颇为短小,举手抬足间玲珑身段晃得人眼花心乱。庞宁今天大好形势被这女人给坏了,心里对她不满。但对着如此美色,只看了几眼,肚子里的气就消了三分。明末社会风气开放,庞宁这几年认识的人也多了,对女商人也不稀奇,但苏瑶这样放得开的倒是第一次见,点了点头问道,“什么事情?”
苏瑶见庞宁倒是不凶,凑上来道,“相爷不知,小女子买不到硝石硫磺,心下烦闷。前几年先父尚在时,家中便贩卖地煤,不知道相爷要不要。”苏瑶说这话时身子凑得极近,几乎是粘在了庞宁身上。庞宁只觉得美人体香如麝,樱桃小口都快贴到了自己脸上,感受到她身上凹凸曲线,当真有些血气上涌,什么怒气也消了,问道,“你的煤哪里得的?”
苏瑶眨了眨眼睛道,“此处出海往西三百里。”庞宁想了想,似乎是越南下龙湾的附近,后世是个大煤矿。
庞宁一直困扰于五源谷资源渠道不足,虽说现在没有开始使用煤矿,但工业化继续下去,总归离不开能源的大规模使用,不管是蒸汽机还是炼钢都需要大量的煤,一时来了兴趣。笑道,“莫非是鸿基煤矿?你的买卖倒是和别人有些不同,这东西我要,多多益善。”
苏瑶心中欣喜,收回了身子秋波一转,浅笑道,“相爷如此急切,不如随我走一趟。”庞宁被苏瑶媚眼电了个正着,听到这句暧昧不明的话,风月场里养成的风流习惯上来了,笑道,“随时有空!”顿了一顿回神过来,正色道,“苏小姐何时能带我去看看那煤矿,这事越快越好!”
苏瑶嘻嘻一笑,答道,“半月后我家船回府城,相爷便随我一起去那边看看吧。”说完道了个万福,便笑吟吟回屋子里和赵如对账去了。庞宁一时有些舍不得,又找不到由头搭话,摇摇头走出了知府衙门。
……
史班翻看着手上那支从海南卫仓库里缴获的明军鸟铳,一不小心粘了些铁锈。左右看了看,心想无非是把小口径火绳枪。见手上这支鸟铳的膛孔略呈椭圆形,史班有些好奇,问前面三个惶恐的海南卫匠户,“这孔怎么不是正圆,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中间一个中年匠户叫韩光,胆子要大些,凑上来看了看,一看就知道是工匠粗制滥造,不敢不答,又怕直说违逆了史班,紧张地答道,“这鸟铳各个工匠手艺都有不同,是否有什么窍门也说不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懒惰匠户敷衍制造,导致径口不整。”
史班倒不介意自己说错,心下好笑这韩光绕来绕去,哦了一声,问道,“不是你们做的?”吓得那三个匠户连连摆手,韩光道,“头领爷明鉴啊,这恐怕还是万历皇帝时候从广东道运来的。”
史班扁了扁嘴,拿着这个古董般的火枪始祖在手上比划了下,觉得挺有意思,笑着冲三个匠户说道,“你们打一枪给我看看。”
史班却不知道明军的鸟铳,都是满腹不满的匠户和百般勒索的督造整出来的东西,炸膛率极高。特别是分到琼州这种地方的器械,无人关心,质量就更是参差不齐。军官就是把火器扔在仓库里烂掉,也不敢贸然拿出来使用,哪里是能用的?史班只是随口一句话,吓得那几个匠户如临大敌,都以为是韩光直言得罪了史班,史班这变了方子折磨他们,惶恐地互相看了几眼,犹豫不知道怎么办。
韩光倒是胆子大些,把心一横道,“这东西极易炸膛,不过头领爷要射,小的敢不从命?”便从史班手上接过那鸟铳。史班让一个五源谷工匠拿些黑火药和火绳过来。那韩光看了看拿过来的物事,沉吟片刻,转过身去和另外两个工匠说了几句什么。
见那两个匠户竟一时有些哽咽,史班心下好奇,凑过去听,便听到一个工匠对韩光说,“韩犊子你放心,得贵那娃子我会帮你看着的。”史班一愣,暗道这鸟铳质量居然这么差经,让这些匠户讳莫如深,打一枪就要交待后事了。
史班这几年管理着几百人的铁器工厂,最讲究产品质量,对那些敷衍了事的工匠最是厌恶。不过明军匠户人那么多,想这鸟铳也不是韩光几个做的,怎么能让他们承受别人过失?正色道,“我这火药性烈,你少装些,不要炸膛了。”
那韩光闻言,额头上不禁沁出汗来,点了点头。小心地装了些火药倒入药管,装进了铳膛,用仗装压实压紧,把弹丸装了进去,又装了些火药到药门里,将火门盖盖上。将火绳装入扳机。这一套动作下来,一分多钟已经过去了。这时候正是五月,正是琼州府最热时候,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天热,简单几个动作韩光做得一头的汗,用袖子抹了抹汗水,冲史班道,“头领爷看好了,小的这可要射了!”
史班见他说得豪气,不禁站了起来,点头道,“你射吧!”
韩光叫了声得令,蹲了下来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哪里敢把脸凑过去瞄准,虚虚指向不远处一棵榕树就直接点了火发射了。只听见嘭地一声闷响,一大团黑雾猛地从枪后喷了出来,吓得史班一跳,还以为是炸膛了。却见那韩光呸了几声,把脸上黑灰一摸,往前面那树看去。
史班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二十米外那榕树边去看,只见小半个拳头大一个疤口,入木有半寸深。史班见杀伤力不错,点了点头。再回头看跟过来那个韩光,脸上满映着欢喜,一副捡了条命的侥幸表情,前胸后背竟都被汗浸了个透。
六十七节 大明中兴
史班笑了笑,冲这工匠说,“这么害怕,当初做的时候干嘛不好好做。”韩光默然不语,史班又道,“这东西要用火绳吧,碰到下雨天是不是不能用。”
韩光恭谨答道,“这火绳和药门都腾在外面,下雨天是不能用的,便是天气犯潮也难打响。”史班点了点头,心里打定主意不大规模仿制这种火绳枪了。五源谷的军队不多,改水营和先锋营最近大幅扩编,也不过三千人。到时候和北面明军作战,肯定是以少对多,装备这种随时出问题的东西,还不如多花时间练练大刀长矛。
秦明韬在海南卫找到三个会做火绳枪的匠户,就给史班送了过来,希望五源谷能自己生产步枪。但按史班的想法,如果要装备部队的话,起码也要弄个能全天候使用的燧发枪。不过燧发枪这东西结构巧的很,据说是钟表匠发明的。构造史班不清楚,倒是无从下手。
吕策穿越前最喜欢研究军事,史班猜他大概知道燧发枪构造。
但想联系上吕策也不容易,先锋营据说打到万州去了,行军打仗在外,派个信使也难寻着大部队。史班不禁怀念起后世的无线电,拿个电台就可以呼叫参谋部,“我部在徐州以东,对面有两个师,需要支援!”但这个时代,哪有那些东西,史班对炼钢炼铁精通,对其他方面的技术是一窍不通,也做不出那些东西来。
史班摇了摇,笑着对那几个匠户说,“你们这几天就跟着我进山里,到铁器工厂做几个这种火绳枪看看,厂里有好多机器,看看要做火绳枪是不是要改进下。”
几个匠户被秦明韬“派”过来,或者说被几个改水营大兵押过来,就有了身陷贼手的觉悟,哪里敢说不,只茫然地点着头。史班看了这几个匠户一眼,又道,“这几天先跟着我,研究下这鸟铳,从中等劳役开始干,以后再分下去吧。这进了铁器工厂可不比在海南卫,不但要认真做事,没有任务的话,也不许出小南关。”
几个匠户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奈。史班看在眼里,心想要提高这关键技术人才的积极性,道,“你们是带着技术进山的,我给你们薪水加点,月工钱一两。以后要是研发过程中立了功,等级涨得快的很,赵玉点子多,都被我升到上等差办了。_”
这话一说完,听到月例钱一两银子,韩光几个无精打采地脸上竟突然放出光来。史班也懒得和他们啰嗦,冲旁边一个五源谷技工交待几声,便钻进马车回厂子里去了。去年底山前港到小南关的山路修通后,史班就搞了部马车,来去方便了不少。
那个技工本来指望蹭史班的车子回厂,这会被交待了事情,只有步行回去了,一时也有些愤愤不平。冲几个土包子匠户道,“你们几个,过来,跟我去账房领荣民证,支这个月的月工钱!”韩光几个满面笑容地凑上来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这还没做事就可以支工钱?”
那技工骂了句,“废话!你还不想支不成,不想支我回头跟头领说了,你们三别支了。”吓得三个新人连连摇手,赔礼道不是。
那技工撇了几个匠户一眼,见个个身上都是一身破旧衣服,喝道,“见咱这身衣服吗,看这块玉,这都是用工钱买的!没见过世面,一两银子就欢喜成这样。知道我工钱多少吗?一个月三两二钱银子!”
那技工冲几个新人发了顿火,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毕竟这几个人史头领分外重视,在头领面前都说得上话,不能得罪了,换脸笑道:
“你们命好,史头领把你们从海南卫要过来。咱五源谷技工搞个发明创新什么的立功机会多,又不像营兵那样拿脑袋博功名,当真是个金馍馍,后勤组那帮苦劳工做声作死也赶不上,眼巴巴地看着。跟你们说,你们叁一来就是中等劳役,知道现在从低等劳役升到中等多难呀!这是头领照顾!你们跟着头领干,立功机会多,升得快,说不准一两年就超过我了!”
韩光闻言一愣,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好一个差事,被这老技工训得眉开眼笑,拱拳道,“官爷这说笑话了。我们这些穷匠户苦惯了,哪里看过大钱?一两银子顶我们干几个月,年底还要交班匠银。嗨,咱不会说话,官爷以后要多教我!”旁边一个匠户笑道,“韩犊子这下好了,存一年工钱,你家得娃子能娶上媳妇啦,得贵今年有十八岁了吧!”
那韩光听了这话,更是喜上眉梢,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那个资深的技工看了啧啧几声,道,“到时候你办个宅院,娶个二房钱都够!别啰啰嗦嗦了,走吧!”
韩光几个眉开眼笑,连忙谦让道,“官爷先走,官爷先走!”又把那技工一乐,摇了摇头。
……
乾清宫里,大明朝崇祯帝,天子朱由检站在案前翻看着几个奏疏,脸上淡淡的笑容掩不住心里的焦躁。翻了几眼,朱由检有些翻不动了,背手看向了窗外。窗外正飘雨,冲去了几分盛夏的炎热。偌大一个紫禁城,黄琉璃瓦的屋顶子一片一片的,在雨水里倒是安静多了。
朱由检看了足有一盏茶时间,才转身过来,叫道,“曹化淳!”
曹化淳是乾清宫的熟人了,客魏逆案平定之后,曹化淳从司礼监太监调到御马监典兵。这会他正站在下面等话,闻言赶紧上来跪下答话,“奴才曹化淳在。”
朱由检打量了下曹化淳的跪姿,很端正很到位,心里笑了笑。侍奉他哥哥的老家仆,无非就那几个人,魏忠贤被他干掉了。剩下几个里面,还能用得上的,也就是这曹化淳了。崇祯点了点头,说,“站起来说话吧。”曹化淳小心地站了起来,就听见崇祯问道,
“天启年你便在宫里了,很多东西,车应魁、王承恩他们几个不懂。你给我说说看,尧舜二君,谁人更贤?”
曹化淳闻言一个咯噔,心中暗暗叫苦。要说起来,有明一朝,哪个太监不是活得体面光鲜,便是死了以后留个飞扬跋扈的骂名,在世也少不了荣华富贵一番。他曹化淳,也算是运气好,被天启帝看中选为内侍,眼看就要青云直上。可偏偏又遇上魏忠贤这样的能人,曹化淳侍奉天启帝没几年,就被魏忠贤挤出了宫。
天启帝短命,不过坐了七年天下。新帝即位,要办魏忠贤,倒是又把他拎了出来。可他曹化淳是先帝的内侍,对崇祯既谈不上忠心老奴,也没有什么信任。在崇祯的手里,他曹化淳不过一把刀子而已。这才办了九千岁魏忠贤,他就被作为崇祯表明新政,疏远太监的形象工程,从司礼监换到了御马监。一阵前炮灰罢了,什么富贵权势,他曹化淳怕这辈子是沾不上多少了。
这尧舜二君的事情,还是熹宗病革之时,欲传为当时的信王朱由检,说了一句,“吾弟当为尧舜”,拉下的。朱由检兄位弟及,又碰上魏忠贤这个能折腾的,搞出了天启遗腹子等等事情,所以这句话也算是证明政权合法性的标识件,朱由检挂在嘴边,当朝上下也算是听到老茧也出来了。
诛了魏忠贤那会,崇祯就在朝会上问了满朝大臣一次。“尧与舜孰贤?”群臣答完,崇祯说舜能诛四凶,表扬了一下自己。这次又问,曹化淳见识过崇祯的刚烈脾气,不敢装孙子,答道,“咱家哪里敢议论尧舜贤君,但觉得若论王道之治,尧善。”
朱由检摇了摇头,叹道,“你哪里懂,尧不如舜,舜能威四方。”曹化淳低头道,“皇上圣明!”崇祯笑了笑,说道,“花了大把的银子,好不容易平了西南奢安之乱,气还没喘一口。甘陕就是大旱,饿殍载道饥民四起。这还没着手开始整治,南海又是造反,琼州府三州十县尽皆糜烂。王尊德上了个折子,请调滇黔土兵镇压。朱燮元等得就是这个折子,一口回朕,要兵可以,拿饷来。”
曹化淳在下面听得一头雾水,这些破事,关他一个御马监掌印太监屁事?小皇帝今天把自己找来说这么一通,这是做什么?
崇祯叹了口气,又道,“要银子,给!内帑那不是还有些银子吗,用了就用了。不把这柱子撑着,怎么重整朝纲?气还没喘过一口,那袁崇焕也不给我留一丁点脸面,这每年六百万的辽饷,不曾克复一州一城,他倒是去皮岛把毛文龙给杀了。”
曹化淳见崇祯说着说着上了火,心下不禁有些惶恐,却又不敢说话,只听着皇帝一个人说着,
崇祯顿了一顿,看了眼恭恭敬敬的曹化淳,说道,“那些儒生也不清楚,你倒和我说说,说说兄长那些治国精要之策,我看,定是兄长不肯传我,这才有了这一年多遍地烽火!”
曹化淳听到这里,算是听明白了,崇祯这是恨天启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没法打理,找自己这个天启旧人来发牢骚了。说起来,天启皇帝用过的人里,好欺负的,也只有他曹化淳了。曹化淳心里想明白了,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大声唱到,
“皇上整治朝纲,匡清天下,励精图治,实乃百世不出之贤君,如今南北百姓归心,大明中兴盛世可期。”
六十八节 美人如玉剑如虹
崇祯看了看这个精明的老太监,发不出火来,只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心底一时有些烦躁。|想|文|学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天下这个担子无论如何是太重了。昨天晚上看各地的奏疏看得好晚,刚才怒气来了又去,朱由检这会身子一松,倦意上来了,不禁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曹化淳见状叩首道,“皇上日夜操劳国事,也要小心龙体…”崇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身体好的很,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
曹化淳闻言一愣,心下暗叹了声,“哪有你曹化淳说话的地方?”想起东林诸生在皇上面前飞扬跋扈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崇祯又看了一眼内阁的票拟,把那奏疏把桌上一甩,啐道,“内帑,内帑,老朱家就这么点家底,盯着不放。”又想起那些御史笔口锋芒,摇了摇头,提笔批答道,“调云南沙源、普名声所部土兵,福建郑芝龙水师,并两广军兵入琼州剿吕策、秦明韬贼众。发内帑三十万,不足之饷由户部支补。”
看了看自己写的几个朱红大字,三十万啊,兄长留下一点银子,招抚甘陕流民要用,平定辽东鞑子要用,加上藩王的俸京营的饷,每年几百万几百万地往外流,这还能支持几年?这大明朝外面看着光鲜,当了皇帝才知道处处捉襟见肘,哪里不是大窟窿?崇祯有些肉疼,喝道,“王承恩!”
内侍王承恩正在门口站着,闻言赶紧跑了过来,正要下跪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免了!”
崇祯指着桌上几个折子,道,“军情紧急,你赶紧送到文渊阁去吧。”王承恩不敢怠慢,接过了折子藏在怀里,一路小跑到了文渊阁。首辅韩爌见王承恩亲自跑过来,笑道,“有劳王公公了。”接了过来。王承恩在阁老面前不敢托大,恭敬回了个礼便回了乾清宫。
韩爌翻开最上面王尊德求援的奏疏,见了崇祯的批红,传给了钱龙锡几个看了看。
钱龙锡这会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去年靠“枚卜”,也就是抓阄入的阁,正站在韩首辅旁边,看了看那批红,眉头一皱,道,“户部哪里还有银子,毕自严又要叫苦了。”东阁大学士李标接过那个折子,笑了笑,道,“皇上愿意拿出内帑,这是好事。”
韩爌点了点头,道,“先这么着吧,回头王尊德嫌少上折子,再想办法。”
韩爌是袁崇焕座师,最近因为袁蛮子杀毛文龙的事情,一时也是被御史们视为靶子。起头来,心情不佳。看了看南边,韩爌吸了口气,道,“这事,傅宗龙倒是奏过一本,说沙、普二人其心难测,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一用再用!”
李标道,“饷匮兵骄,民穷盗起,应接不穷。秦良玉这会在辽东,远水不及近火。南边真论起来,能打的也只有普沙二司了。”几个阁老闻言,一时无语。但琼州一府孤悬海外,终究是小事。众人谈了几句,便又说起那袁崇焕杀毛文龙的事情,又讲到杨鹤在甘陕的抚局,一时议论纷纷。
广东到京城来回一次,便是一两个月的事情。这边朝堂上互相推诿,中央地方来回扯皮,倒是给了五源谷休整的时机。五源谷治下的琼州府,一时倒有了劫后余生的太平景象。
这几个月,庞宁忙着整顿琼州府的新秩序,建立政府,清算明朝官员,一直到八月底,才整理出个头绪,带上了新建的水师,和那苏瑶去越南看煤矿。海南离越南不远,笔直往西,开了四五天,就已经近了下龙湾。
庞宁也坐了好几次海船了,站在所乘的广船上,倒是一点也不晕。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船身摇晃了一下,庞宁还站得住,身边的苏瑶一声娇斥,便往庞宁这边倒了过来。庞宁顺势一接,只觉得软玉在怀,手上软软的也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却听见苏瑶呻吟一声,柔柔地脱开了庞宁的怀抱,粉脸通红,星眸含春,说不出的媚态勾人。
苏瑶红着脸颊,似乎还在想着刚才的羞人事情,轻声嗯了一下,行了个万福道,“小女子不堪风浪,撞着相爷了。”庞宁被这狐狸精撩得满身不舒服,转过头去看了看船外茫茫南海,这才放下了满脑子绮念,打岔道,“那几艘战船好大,挂着“郑”字旗,是郑芝龙的吗?”
苏瑶听了这话,银铃般地咯咯笑了起来,捂嘴道,“公子,这个郑可比郑芝龙的郑大多了,这是安南国的郑官家。”庞宁闻言才想起这会越南正是南北朝时代,郑阮二氏架空了安南国王,南北割据,这船想必是其中北方郑氏的。
这会已经快靠近南越国海岸了,四下里满是各种峥嵘海岛,船队在岛和岛之间的狭窄水道穿行,开得极慢。有时候眼看着前面两岛间一片开阔水面,开惯了这段水路的水手却吆喝着转着帆舵,从旁边绕了过去。旁边的一个老翁见庞宁一脸不解,吆喝起来,“龙沟水下浅哟,绕过去海岛哟!”前后船只的水手听到这歌谣,嘻嘻哈哈地跟着唱了起来,一时渔谣此起彼伏,。
这些海岛似乎和漓江的喀斯特地貌有些像,几千万年的海水侵蚀,在或高耸或低垂的海岛上钻磨出大小洞穴,个个趣味横生,竟没有一个雷同。庞宁不曾来过下龙湾,一时也是被吸引,看得入神,凭栏叹道,“要在这里占下个岛屿,做个逍遥桃花岛主,岂不比跟那四个呆子混在一起逍遥快活。”
那苏瑶小心地挪过来,在庞宁身边嘻笑道,“公子当真是个雅人,就怕待久了憋闷。到时候我也选个岛屿,在公子家门口住着,要是公子哪天寂寞了,我便乘叶小舟过来,跳个舞儿,唱个词儿,拨丝弄竹,给公子寻个开心。”
庞宁听到这话一乐,道,“你这样的客人给我跳舞,我怕我到时候把持不住,做了坏事。”苏瑶把个媚眼一撇庞宁,脸上又添了几分红晕,嗔道,“公子好坏,奴家为你跳舞弄曲,你倒还不知足,你要把奴家怎样?”
苏瑶话一说完,船身又吃了个浪,大大地摇了一下,那苏瑶又往庞宁身上一扑,身上的凹凸有致,在庞宁胸前紧紧贴滑过去,翻起一阵酥软叠浪。又慌张推开,看了看衣袖道,“奴家失礼了,这衣裳都溅了海水了,我得去换一套。”说完就匆匆进了艉楼,倒把庞宁一个人丢在船上。
庞宁笑了笑,暗赞了声这勾人的手段。这时被弄得浑身难受,却又忌惮到了安南强龙难压地头蛇,还要依仗苏瑶关系,不敢造次,只得强忍着欲念。庞宁心下不爽,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可以欺负下,看在船头假装忙个不停的赵如,喝道,“赵如,过来!”
赵如舌头一吐,见那狐狸精进了艉楼,心下暗道不妙,知道这个师父又要找茬。跟旁边几个水兵交待了声,便低着头跑了过来,一脸正经地道,“师父什么事情?”
庞宁看了看岛屿之间腾出来的空地,喝道,“你也练了一个月了,倒给我算算,这还要多久可以靠岸。”赵如看了看这七扭八拐的水道,心想我又没来过这里,怎么可能知道这事。暗骂了几声这个荒唐师父,正色道,“短则二十分钟,长则两个小时,定是可以靠港了。”
庞宁眉头一皱,喝道,“放屁,这什么话,你这个月怎么练的。把这船上原来的水手撤了,你练的人上来操帆操舵。给我打起精神来,别每天厮混过日子!把水道记牢了,别到时候没别人帮就回不去。”
赵如莫名其妙被庞宁骂了一通,委屈得不行,赶紧答应道,“师父教训的是,我让‘破海营’的人上来。”庞宁骂了一通,心下消了消火些,挥挥手道,“快去快去。”想了想又说,“到时候靠了港,带你去窑子里见见世面,别整天跟谷里那些和尚学傻了,断了香火!”
赵如听了师父这不三不四的话,也是一愣,但想到能跟师父进窑子里耍,喜上眉头。他自己一个月那几两银子,哪里够花,手上经手的数目虽大,但一来受头领恩情不会欺瞒,二来年纪轻轻的也不敢贪挪,所以平日也不算阔绰。
师父这个财神,出去玩,选的都是最好的青楼,点的都是红牌,自然大不一样。赵如笑到,“师父说话算数!”庞宁把他一瞥,喝道,“到时候把那六个船把子也叫上,难得出来玩,大家一起乐乐。”
赵如嘿嘿一笑,便喜滋滋跑去张罗了。庞宁看赵如那没出息模样,想到以后自己做事要倚靠他这几个,摇头笑了笑。看了看后面辽阔海面,想起可以抛开琼州府那些欲理还乱的政务,一时也觉得心旷神怡。
庞宁乐得轻松,想到董学普派到各个城市的法官,呆头呆脑地坚持董学普的“教诲”,断个屁大官司也要举证,搞个一两天。城里的群众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公正的官爷,口口相传,一时打官司的人踏破了门槛,天天加班到十二点。庞宁想到董学普夜里挑灯和一堆文件搏斗的情景,不禁嘿嘿一笑。
庞宁眯眼伸了伸懒腰,见船队东转西拐,又绕过了数个岛屿,在大小岛屿间艰难穿行。那些破海营的水兵明显技术不熟,把船开得歪歪扭扭,让庞宁皱起了眉头。前面眼见就没有了路,转过一个岛洞,又突然冒出一个客商聚集的港镇,想来就是南越重镇鸿基了。庞宁看着前面的陌生海港,怕靠了港两眼一抹黑,还得靠苏瑶带着去看那煤矿,赶紧跑到艉楼叫道,
“苏姑娘,这就要靠港了,你衣服换好没有?”
庞宁站在门口,半天没人答应,庞宁照顾美女,这艉楼里好大一间房子都给苏瑶做了卧室。庞宁怕里面没有听到,又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庞宁被这苏瑶勾得入了套,倒是颇对她上心,好奇美女在做什么,见水手没人看向这边,忍不住贴在了门上去听里面动静。
庞宁却不知道,那门竟是虚掩的,稍一贴上,就把门撞开了。却见屋里好一个香艳境况,那苏瑶穿着一件小巧的白素色肚兜,把凹凸身材掩映得分外性感。这会正懒懒地斜躺在椅子上擦拭身体,刚擦洗完的皮肤像牛奶一样,一双玉柱似的细长腿儿斜搭在外面,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苏瑶见庞宁推门进来,脸上红晕一泛,报胸佯嗔道,“公子怎么还不把门关上。”
庞宁一愣,赶紧把门合拢,一时呆呆地也不知道说什么,苏瑶慵懒无力摊在椅子上,啐道,“公子怎么不看我,奴家的身子,不好看吗?”
六十九节 温柔乡似英雄冢
庞宁见苏瑶如此,想自己又何必再拘礼数,哈哈一笑,进去张臂把近乎全裸的苏瑶抱了起来。,轻声说了句不行,声音倒似蚊子般粗细,庞宁哪里听进耳里。苏瑶轻轻嗯了一身,身子一舒紧紧环住庞宁脖子,把头藏进庞宁怀里。庞宁大手上下摸索一番,怀中尤物难耐,忍不住地嘤嘤呻吟起来。
庞宁把苏瑶按在床上,却见身下美人,两弯似挑似蹙柳烟眉,一双似嗔似喜含情目,凝脂般的肌肤下火辣身材浮凸有致,此时樱口微张,随着庞宁不安分的手四处游走,迷离地轻声呻吟。当着这样艳丽景色,想就是柳下惠突然穿越附体,怕也要把持不得。庞宁得了这等绝色,心里欢喜,往苏瑶那樱桃小口亲了上去。苏瑶矜持了几秒,搅动香舌和庞宁拥吻在一起。
庞宁被这尤物媚态惹得火急火燎,正要卸衣驶入港,却突然被苏瑶小手按住,道,“公子不行!”庞宁以为这是女儿娇羞,要拉开那手,苏瑶却把两手都伸了过来,手上倒是真的用了力,把庞宁拦在外面,娇呼道,“不行!公子莫急!”
庞宁这会脑子已热,哪里肯停,贴着身下女人的耳朵道,“当真太美,我是忍不住了,回头如何好说,定不会亏待你。”苏瑶不顾满脸潮红,把眼睛一闭,手死死拦在庞宁腰上,道,“公子你若用强,我下了船便走,你自己去寻那煤矿去罢。”
庞宁听了这话,手上一松,卡在了那里,一时搞不清楚这女人想做什么。苏瑶见庞宁停手,眼里又是一汪雾气,竟似受了天大委屈,楚楚道,“在公子眼里,奴家的竟比上那一处煤矿吗?”庞宁一愣,脑子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苏瑶眼珠一转又道,“来日方长,公子若真要娶奴家,也定要明媒正娶,若再用强,便是瞧不起奴家,把人看做那等女子。”
庞宁终究不似吕策那样游戏花丛惯了的,穿越前因为长得胖被女孩子瞧不上,几乎就没正经谈过恋爱,哪里懂女人的那些把戏。这几年虽然也时常在青楼里厮混,但那些狂蜂浪蝶和良家女人的手段,却大不一样。此时庞宁根本猜不透苏瑶的心思,被苏瑶可怜模样囧到,又怕她真生气,到了矿上撒手不管,自己在这南越国人身地不熟,岂不是白跑一趟,一时愣在那里,血气退散,倒有些进退两难了。
苏瑶见庞宁不再用强,风情万种地环着庞宁脖子,一双勾人俏目含笑看着庞宁,似乎颇为欢喜这个姿态。庞宁疑惑问道,“你是处女?”苏瑶闻言似乎颇为不瞒,嘟起小嘴嗔道,“庞公子看不起我,奴家不曾嫁人,自然守着贞洁。”
庞宁想起那天赵如说的苏瑶魅惑府城举人的事情,一时无语,看着身下这个诱人妖精,也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这样抱着没什么意思。庞宁有被耍的感觉,爬了起来把衣服又穿上了,不爽地道,“船停了,我们去矿上吧。”苏瑶拿了块薄巾围在身上,一副娇羞模样,道,“公子先走,我便来!”庞宁摇了摇头,走出了艉楼。
要问世上什么事情最珍贵?定然是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庞宁被这苏瑶逗弄,似乎有所斩获又纷纷落空,活活卡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如何放得下?这时起便满脑子都是伊人那撩人媚态,凹凸身材。走在路上,坐在店里,其他女人都看不进眼,一门心思又爱又恨,只落在了旁边摇曳的苏瑶身上。
众人一路车马到了矿上,见了那彭姓矿主。南越国也是中华文化圈内,向往中华礼仪之邦,稍有些体面身份的人,衣冠礼节都是按中土的规矩来。这彭矿主名万膏,祖上是福建人。看上去四十岁模样,短小的个子颇为精壮,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浑身透着一股商人气。苏瑶似乎和这彭万膏颇为熟稔,把庞宁介绍了下,只说是琼州的大财主,正开发石碌铁矿,缺煤,便坐在了庞宁下首。
庞宁听苏瑶的话一乐,暗想这话倒是没有骗人。来也来了,庞宁也不急,先和彭万膏客套起来。庞宁是什么人,有领先这个时代四百年的见识,肚子里有后面四百年最有才的诗人们最经典的几十首词骚,当真是天空海阔,侃侃而谈。加上这几年做的事情非同一般,气魄也大不一样。既怕吓跑面前矿主,不想暴腾身份,又想让面前这矿主看得起自己,一盏茶的功夫,纵横南北,只把嘴皮子功夫发挥得淋漓精致。
彭万膏见庞宁问的有趣,说的又令人舒服,也是不时颔首点头,偶尔插上几句,但态度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彭万膏用瓷盖拨了拨茶叶,笑道,“庞公子年纪尚轻,见地大不同于凡人,当真是开一时之先。”庞宁为了谈成这生意,显摆了半天自身实力,只拣好听的讲,这时口干舌燥,却始终觉得彭万膏不太友善,笑道,“彭老爷笑话,我们年轻人思量不够细密,说的不对的地方多,还要前辈多指教。”
按说听了这话,彭万膏也该夸奖几句作为回敬,才对得上礼数。可彭万膏却摆出一副二百五的气势,也不和庞宁客气,微微点了点头,倒是颇为托大了。他不答话,庞宁的话接不下去,一时冷了场。
这情况和庞宁想的不太一样,庞宁不由看了看苏瑶。按苏瑶说的,这煤矿的销售,不算很抢手啊。在她嘴里,倒是卖不出去的光景。苏瑶只抿嘴浅笑看着彭万膏,却没有搭理庞宁。庞宁心中不忿,拱手向彭万膏直说了,“彭老爷,说实在的,我从琼州来您这,确实是想和您买些煤。我家里打铁烧饭,处处都要用,还要求彭老爷开个价,卖些给我。”
彭万膏笑了笑,点头道,“庞公子是苏小姐朋友,我不敢怠慢啊。哈哈,庞公子要买多少,开个数。”苏瑶闻言,娇滴滴地瞪了一眼彭万膏,她坐在庞宁后面,庞宁倒是没有看见。
庞宁虽没看到苏瑶动作,却也觉得彭万膏这话说的轻薄,心下不喜。他这次带了六条船来,算了算道,“先买二十万斤。”
这数字按说也算大宗了,那彭万先前既然轻视庞宁,这时候脸上也是写满了惊讶,半晌正色道,“如此大宗,倒一时不好匀转啊。”庞宁暗骂又用这烂四海的伎俩,料想又是要抬价。庞宁无奈,又看了看苏瑶,倒想苏瑶帮说句话。
苏瑶见状,点了点头,道,“彭老爷,您的生意我还不知道,这些量,但挪一挪,总是有的,不能让我家庞公子白跑一趟,您便开个价吧。”庞宁听苏瑶这话把自己和他关系说的暧昧,知道苏瑶这是帮自己,心下欢喜,看向苏瑶眼里除了八分渴慕,又多了两分感激。彭万膏被苏瑶说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了看庞宁,咧牙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庞公子是五源谷的吧。”
庞宁闻言一惊,眼珠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看。要知道这个时代,越南还是明朝的藩属,五源谷和宗主国打仗,也算是南越国的敌人。庞宁原因为这南越国小国闭塞,如何知道琼州府的风云,却不料一上来就被彭万膏看破,心下慌张,脸上却不敢显腾,倒装出一副惊讶表情,辩道,“彭老爷何出此言!”
那彭万膏哈哈大笑,站起来说道,“琼州府这地方,虽说也是大明朝州县,但人烟尚不如我南越国繁盛,除了刚霸了琼州府的五源谷,哪个有这气魄,上来就要二十万。”
彭万膏看庞宁脸色有变,笑道,“庞兄弟莫紧张,这些天下大事我们生意人不管,也管不了。苏瑶和庞公子一路辛苦了,我备了些酒菜,要和庞公子喝个几盅。”
别人地盘上,庞宁哪里能有多少选择,只得带着赵如几个坐到了彭万膏的酒席上。南越人学中土礼仪倒是学了个九分像,彭万膏这一桌酒宴,随桌伺候的妓妾,唱词的歌姬,金盏牙筷,山珍海鲜,一个也不曾少。
这些东西庞宁穿越前就吃惯了,这一年更是吃得腻了,看得烦了,这时候事情没办妥,倒没有什么酒兴。彭万膏也不劝他酒,他也懒得巴结彭万膏,倒是各吃各的。苏瑶坐在彭万膏边上,却和彭万膏谈笑风生,不时凑上彭万膏耳朵说些什么,那暧昧景象看得庞宁不爽的很。
庞宁见彭万膏态度冷淡,猜想他不愿做这生意。其实对于庞宁,倒也没有一定要做成这生意的必要。站起来冲彭万膏举杯道,“后进酒量实在不行,但罚一杯,便回船上休息。”这中途离场的话,总归不是好话。彭万膏闻言,一脸的愧疚,道,“老头子招待不周,庞公子海涵!”又举杯冲庞宁带来的赵汝等人一转,道,“诸位一起喝一杯,算是我彭某的致歉!”
这话说的好听,倒是让庞宁舒服一点,几个伺候的丫鬟赶紧上来,给桌上人把酒加得满满。庞宁也是爽快,一口喝了。赵如几个是被庞宁交待过,入了彭家以后滴水未进,这时也不喝这酒。彭万膏见赵如等人不喝他的敬酒,脸色一阴,撇嘴笑道,“公子爽快”
庞宁颇觉得无聊,便要离席而去,却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景物竟都有些晃动。苏瑶见状,轻唤一声,“公子喝多了。”赶紧过来扶住,又道,“奴家和你同去。”庞宁只觉得困得不行,便懒懒摊在了美人怀里。
赵如是知道自己庞宁酒量的,暗想师父不过只喝了三四杯,怎么会沸成这样。但这几天庞宁和苏瑶打得火热,他哪里敢上去支开苏瑶,只做紧一步,带着几个汉子要护着师父。
众人还没走近,却突然见苏瑶把庞宁往后面一推。赵如心下一凉,暗叫不好,便拔刀扑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彭万膏后面两个汉子一跃而起,赵如人还没近,刀已经架在了庞宁身上。
彭万膏把面前酒杯把地上一摔,两边门帘掀开,二十多个家丁举着刀剑把赵如几个团团围住。彭万海嘿嘿一笑,看也不看赵如几个,伸手搂着苏瑶道,“苏小姐可要说话算数。”苏瑶见事情已定,身子一闪躲开,斜着媚眼咯咯笑着,啐道,“彭老爷这么多妻妾,还有余力再战?”
庞宁全身犯乏,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悔自己中了美人计,不防苏瑶,跟着来了这个鬼地方。赵如几个见庞宁脖子上的钢刀寒光阵阵,不敢勉强,哐哐当当地把身上刀剑扔了。
庞宁心里冒火,却还沉得住气,看了看彭万膏,好不容易提了点力气上来,冲面前手下说道,
“莫急,等我…”
话没说完,便没了力气,睁了睁眼,一头晕了过去。
七十节 郑芝龙
庞宁只觉得身上一凉,一桶冷水从头泼下,把他浇醒了。,动弹不得,甩了甩脸上的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破旧屋子里,两边站着三个壮汉,面前坐着那个彭万膏。
庞宁心里恼怒,噗噗吐了几口水,倒觉得这一觉醒来,身子乏的很。似乎那个好像很霸道,副作用不小。刚才浇的水全部浸进了衣服里,身上不禁发起冷来。
彭万海端坐在前面的太师椅子上,手上端着他的瓷茶杯,淡淡道,“到底是个头领,胆子倒是挺大的。”
庞宁不禁咳嗽了一声,怀疑自己受寒发烧了。冷冷一笑,啐道,“庞某人别的本是没有,就是胆大,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练的。”彭万海见庞宁还沉得住气,有些被轻视的感觉,冷哼一声道,“当真不怕死吗?”
庞宁也不吭声,转头看了看窗外。彭万海被他气势感染,也不禁看了看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禁恼怒起来,把茶杯往身边案几上一搁,正要发话,庞宁冲他问道,“我倒想知道,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来得罪我五源谷。”
彭万膏闻言一愣,似乎找回了气势,端起那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哈哈大笑,喝道,“什么蠢物!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占了琼州府,难道不知道苏瑶的家世吗?”
庞宁在琼州府只听说苏瑶所做的生意,颇受官府关照,那些商人都说是苏瑶靠美色接近知府老爷所致,赵如查了查没什么线索,也就这么报给庞宁了。庞宁知道苏瑶父亲前年挂了,扔下一摊海商的生意给苏瑶,在琼州府没有家人,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家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愣愣看着那彭万膏。
彭万膏好笑地看着庞宁,道,“你一个要死的人了,告诉你也罢。苏瑶苏姑娘,是贵州宣慰使宋氏的外孙女,你抢她的船、银子,又着迷跟着她,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庞宁这些年和明人混的多了,也多多少少知道明代的官职,这宣慰使,是从三品的土司官号。苏瑶娘家前面能冠上贵州的地方,想必是个大土司。
土司说起来是朝廷土官,其实都是统治当地几百上千年的封建领主,到了明末,哪有几个愿听大明朱家的,都是些独立小王国。,真闹起事来就是皇帝也要头大。也不知道苏瑶他爹一个商人,怎么会娶了个土司之女。庞宁闻言一愣,暗道原来苏瑶身上有少数民族血统,难怪在男女之事上那么开放,没有一丝汉人的礼教束缚。
彭万膏撇了一眼庞宁,道,“昨日苏姑娘已经回广西报信了,他日我将你送给大明有司,也是奇功一件。”
庞宁闻言,心里像被敲了一锤子,前几天还和自己在床上打滚,在自己手下呻吟的女人,打的竟是杀了自己的主意,那满颊潮红一脸娇羞竟全是演戏。庞宁这几年刀光剑影见得多了,倒是不怕,但碰到这样的蚀骨红粉,却觉得处处防不胜防,后背冷汗阵阵,把身体发热的症状都散去了些。
彭万膏说罢,眼睛盯着庞宁看。庞宁略一思索,明白这哥么打得到底还是银子的主意,这是在用苏瑶的筹划吓自己。要是自己能说出让他满意的赎金数,说不准他五源谷的银子也要,人也给大明国绑了送去。苏瑶走的时候,使尽媚术哄彭万膏,想把庞宁带走,他却多留了份心思,坚称要亲手交给明朝官员,打得就是这两全齐美的算盘。
庞宁叹了口气,终究是因为五源谷没有水军!搞了这么久水师,庞宁不过凑出六条大船。这种规模的水军,真打起来一出港就要被端掉。这些南越矮个敢这么有恃无恐,正是想到以后报了官,可以让五源谷的船近不了下龙湾,还有什么怕的。庞宁心中暗叹了一声,抬头道,“我劝你赶紧把我松开,否则小心灭门祸事。”
彭万膏没料到庞宁这么强硬,半晌不语,摇了摇头,便想要慢慢折磨,倒也不急于一时。眉头一皱,喝道,“不识抬举,来人,押下去!”话音未落,彭万膏突然觉得耳朵一震,就听到外面院子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这爆炸声却不停歇,响成一片,把这屋子墙上石灰粉震落不少,吓得彭万膏和几个壮汉目瞪口呆。
屋里几人正要出去看,却见面前庞宁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缩着身子一跃,从纸糊的雕花木窗户上撞了上去。那木窗子中间都是细纹木杆,哪里承受的了庞宁全力这一冲,被撞了个通透,庞宁背部着地倒在了地上,在窗户外面一滚爬了起来,就往爆炸发生的外院跑。等屋里几个家丁从门口追出来,庞宁已经跑了老远了。
彭万膏不知道,庞宁这次六艘船带来了三百“破海营”水兵,下船时候就交待好了,赵如每天上午回来一次,要是没人回来报信,便杀到这煤矿上来。
彭万膏的煤矿生意也算不小,煤矿远离市镇,彭家也蓄养了几十个家丁,但怎么打得过庞宁专门训练的职业水兵。破海营的水兵个个装备了钢刀、手榴弹,跑到这里没见到庞头领,料想出了事,不管那么多,手榴弹炸一阵,就冲进来要人。这些水兵多招募琼州闲散水手,虽然训练时间不长,但对付这些家丁是绰绰有余了。
彭院被水兵们用手榴弹炸了一阵,一片鬼哭神嚎,家里杂役没见过这阵仗,哪里还有分寸,没一个人拦下庞宁。庞宁一边跑着一边试图咬开手上绳索,突然看到前面几个熟悉的身影,大声喝道,“李邺,你的人呢?”
这李邺是闽南渔民,被倭寇烧了屋子渔船,丢了生计,一路流亡到广州,被庞宁带了回来,一直跟在贸易组里。这次跟着赵如入了破海营做水兵,因为会操船,又算是“老人”,升做了船把子,手下带着四十多个人。李邺见庞头领还活着,大喜过望,冲上来帮庞宁割了手上绳索,拉着他往回跑,道,“在外面搜房子找您呢,这院子贼大!我先带着这几个冲了进来,头领您手怎么这么烫,呀,发烧了!”
庞宁不耐烦拉开他的手,喝道,“机灵点!肯定在里面院子,带你的人杀进去。”李邺赶紧答应,就去收拢人手,留了十几个保护庞宁,带着其他人冲了进去。其他船把子过来见到了庞宁,也跟着李邺冲了进去。那些家丁被这百来水兵一冲,乱了阵脚,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把彭万膏一家人从后面扯了出来,按在了庞宁脚下。
庞宁刚才是脱困心切,满身的血都是热的,发烧了也没感觉,这会见赵如几个都被救了出来,心里稍安,就觉得全身上下难受得不行。点了点头,道,“姓彭的,也不知道你被那苏瑶怎么迷了心窍,敢拿我五源谷动刀,今天本该杀了你。”吓得这奸商一阵哆嗦。
庞宁看了一看右边跪着的三个少年一个小女孩,一大堆妻妾女眷,被按在地上,哭着喊着叫爸爸相公,想来都是家室。又道,“不过老子当真想要你的煤炭,你这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带回琼州了,以后每个月二十万斤煤送到昌化港。少了一斤,断你儿子一条胳臂,你给我想清楚了!”
彭万膏身子一软,几乎要哭了出来,哪里想到刚才还是占尽威风,一下子就全家的命也被人捏着了。只恨自己怎么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招惹五源谷这些阎王,此刻哪里敢不答应。赵如昨天显然拳脚上吃了亏,上去狠狠踢了几脚彭万膏,把这黑店老板踢得哇哇直叫。
庞宁怕这边动静大了,引来安南官府的人,手一挥道,“清点人马,回琼州!”
这破海营也是庞宁的心血,他这次中了美人计,大感丢脸,被手下救出来,怕在众水兵面前坠了威望,出了门不肯要人搀扶,自己逞强骑在马上。庞宁其实浑身烧得厉害,满眼都是血丝。紧张的时候还罢,这会见大局已定,身子松了下来,走了几百米便支持不住。一个不注意,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扑通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
…
等到庞宁完全醒过来,已经是整整两天后了。彭家小女儿坐在床头边小凳子上,战战兢兢地在吹着一碗中药,似乎准备喂给庞宁喝,想来是赵如的安排。庞宁见这小女孩十一、二岁,大大的眼睛,圆扑扑的小脸有两个酒窝,长得颇是可爱,不禁笑了笑。
庞宁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赵如突然跑了进来,一脸的焦急。见庞宁醒了大喜过望,火急火燎地报告,“明军来了!”
庞宁眉头一皱道,“说清楚点,明军怎么会来这里?有多少人?”
赵如咽了口口水,道,“师父,前面看到好多船,听老船夫说好像是郑家的,往琼州那边开过去,怕是运兵去打琼州的!”
庞宁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发晕,不禁又狠狠地咳嗽了几声。郑家?这是北部湾,从这里运的话,运的是广西的百战老兵?郑芝龙和明军一起来打五源谷了?好多船?有几万人?
庞宁满心焦急,把被子往地上一摔,急吼吼地冲上了甲板。
七十一 傅山叉
庞宁爬上船艏最高处,果然看到东面远处的云波间,有一片战船影子。,也分不清有多少。庞宁见赵如旁边跟着个中年水手,经验最是丰富,问道,“这是郑家船队?”那水手听到头领问,点头答道,“李魁奇前几个月被打没了,这定是郑家了。”说完转过身去,眯着眼睛张望了好久,又道,“我去年在厦门见过,看那几艘大的,学红毛船的样子改进的福船,定是郑家的了!头领爷小心啊,那船上装了好多炮。”
庞宁听了这话,只觉得发热的脑袋隐隐作痛。那船队太远了,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不过至少有五十条船以上,在远处海平面上连成一片。难怪郑家可以在历史上称雄南海,收复台湾。有这样的水军,把琼州海峡一封,五源谷当真就是闷头挨打了。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啊。虽说大明朝已是暮霭沉沉,如果按照历史演进,便只剩下十五年寿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垂死前随手一击,也不是小小的五源谷能抵挡的。庞宁心底惊疑不定,身上的病就更是肆虐,逼得他猛烈咳嗽起来。
赵如小心地帮庞宁捶着背,担心的道,“师父,官府…明军的船队太多了,避一避吧。”话音刚落,就听见那爬上桅杆的老水手一声惊呼,“头领爷,郑家分了十几只船,往我们这边开过来了!这怕不是运兵的,这样子,像是封海!”
这里离琼州府已经不远,庞宁看着东面默不作声。赵如几个见郑家分队越来越近,庞宁又不吭声,心下惶恐,急得跪在了甲板上,“师父,要避开还是冲过去,师父请快些定夺!”庞宁看了跪下的几个人,心中更是烦躁,东面琼州沿海被郑家封了,过不去;北面是广西,去不得;西面是安南,刚做了绑架的买卖,那彭家在当地势力很大,缓过来召集人手,自己这三百人未必能敌,只有往南边逃了。
庞宁想到其他四人还在琼州府的包围圈里,自己居然要独自跑路,不禁有些恼怒。喝道,“跪什么跪,都给我站起来,所有人上炮位,转过船头打他两轮。”下面听到要和郑家海战,面面相觑,暗倒头领这做的是寻死的买卖?个个默不吭声。
庞宁见众人不言语,只狠狠地把赵如盯着。赵如被盯得慌了,叫道,“都聋了吗?上炮位,打他两轮。”
破海营三百人是赵如一个一个招募进来的,赵如到了琼州府后,日日泡在营里训练调教。他和庞宁都这么喊,下面水手不敢不听令,纷纷活动起来跑进炮位。庞宁不顾身上发烧,慢慢走到了侧弦。
侧弦炮位上这时挤满了人,滚火药桶的,刷炮管的,几十个水手一阵忙碌,总算把炮弹上好。|文学庞宁喝道,“瞄准了那艘最大的,给我打!”
旗令兵用庞宁“传授”的旗语把命令发给了其他五条船。李邺是旗舰的大副,闻言一声喝令,“放!”这边六门八磅炮齐声轰鸣,巨大的烟雾中,喷出火焰的炮管猛地往后一顿,撞在复位器上才停了下来。巨大的后座力让船身狠狠一斜,庞宁身子正虚,一个没站稳倒在了甲板上,在卫兵扶助下蹒跚爬了起来,就问李邺,
“打中没有?”
其余五条船纷纷开炮,李邺看了看远处四溅的水花,摇了摇头。
庞宁的六艘船上装备的都是史班最新做的火炮,这种火炮结构相对复杂,容易磨损,打上千余发就失了准头,但失去准头之前,那射程和精度都比郑家的起码远上一倍。庞宁忘记了第一炮要校正,只想着这些菜鸟技术不行,后悔自己没有亲自来管,厉声喝道,“继续打,注意提前量!”
那些炮手得令,赶紧去清理炮管。庞宁见舵手傻乎乎把船横在海面上等炮手装炮弹,不禁恼怒喝道,“左满舵到七点钟方向!两分钟以后右满舵再横过来!”旗令兵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复杂命令传了出去。那些舵手操帆手如梦初醒,手忙脚乱上去调整方向。一分钟以后船横了回来。炮兵赶紧又打了一轮,六艘船二十多门炮总算命中了两发,但那实心炮弹钻进了船身里,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中了炮弹的船摇晃几下,还是坚定地往这边追着。
舵手正在转舵,桅杆上那老水手突然叫道,“头领爷,郑家大船队又派了二十多艘快船,两边包过来了!”庞宁闻言一愣,爬到高处使劲张望,却见远处一片黑糊糊敌舰一阵异动,又分出两支小队。庞宁刚叹了口气,所在的旗舰又是一阵齐射轰鸣,船身猛地一晃,庞宁一下子没扶住,差点摔在了地上。却听见李邺欢喜不过的声音,“打中了,庞爷!沉了!沉了!”
庞宁眼睛一亮,往近处那十几条船看去,只见一条六、七丈的小船也不知道被谁打中,底舱进水,停在了海面上动弹不得,渐渐往水下沉去。庞宁见是小船,摇了摇头,挥挥手道,“所有船左满舵,全速往正南方向开。”下面水兵打掉一艘船,正欢呼鼓舞,满身的劲头擦拭炮管,闻言不禁一愣。
庞宁见所有人看向自己,叹道,“敌人太多了,避一避回昌化!”顿了一顿,又道,“刚才哪个炮组打中的?每炮赏二十两银子!”
面众人都齐刷刷看向一个炮组,那个炮手见众人看他,憨厚地摸了摸头发。赵如第一时间跑了上去,塞给他二十两银子,道,“炮组里四个人自己分!”庞宁挑的这六艘船都是快船,后面的敌船追不上,却又不肯放,一路跟着。庞宁看了看后面紧追不舍的郑家船只,叹了口气,发热的身子终究吃不住,躲进艉楼休息去了。一躺在床上,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
一觉醒来,看到床头伺候的,还是那个彭家小姑娘。庞宁见她笨手笨脚样子,哪里是做过下人活的,笑道,“你叫什么?”那小女孩捏着衣服边,低头道,“叫彭丹。”庞宁点了点头,看了看床头的沙漏,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冲那彭丹道,“去把赵如和李邺叫进来。”小女孩似乎很怕庞宁,闻言如释重负,跑了出去。
赵如先走了进来,见庞宁醒了,陪着笑问,“师父药喝了,身上好些没?”庞宁点了点头,李邺已经进来了,嚷嚷道,“庞爷,这会是东北风,那后面二十多艘快船跟着不肯放,贼的很,卡在东北方向。我们这艘还行,威远号也还行,其他四艘船不比他们的船快多少,哪里绕得回昌化?”
庞宁闻言眉头一皱,只恨自己倒霉。不知道郑家一共出动了多少艘船,但说起来,就是几百艘船全来了,也只能封住那七八条主要航线,自己第一次驾船出海,回来就被抓住了。
庞宁问赵如,“船上补给,还能用几天?”赵如想了想道,“在下龙港装了些干粮淡水,还买了些水果。但这都开两天了,顶多再用三天,就要吃完了。”
庞宁闻言一愣,琼州回不去,南海茫茫哪里是落脚点?庞宁摇了摇头,被旁边的李邺看在眼里。那李邺十四岁出海,年纪虽然轻,其实已经是经年的老水手了,见状抱拳道,“头领!小的倒是下过南洋好几次,那些船都是沿着安南国海境走,沿途在市镇上补给。深海里浪大,后面的小船不敢跟上来,几艘大船也不敢独自追我们,我们笔直往西南开,甩掉跟着的船,想来应该跑的掉。”
赵如年轻,似乎觉得得罪了彭家,在那安南国就不能落脚了,闻言道,“你又来說浑话,就算官府不知道我们,两眼一抹黑,到了岸上如何跟人打交道?”显然刚才已经和李邺争论过。
庞宁记得这时郑家和阮家架空了安南国国王,南北对峙争霸,哪里有空管五源谷和明朝的官司,若停靠的离下龙湾远一点,到安南国南面海岸去补给,问题应该不大,便笑着对赵如說,“别担心,那彭家后代全在我们手上,他也不敢怎么!你和李邺研究下,往南开甩掉后面船舶,挑个不大的镇子补给吧。”
赵如见庞宁主意打定,不好再说什么,答应了下来,拉着李邺出去了。半晌门又开了,那个彭家小姑娘彭丹怯生生地又钻了进来,坐在旁边小凳子上一动不动的。
庞宁正躺在床上,用湿的温布捂头,见状笑了笑,道,“小鹅蛋,你怎么这么怕我?”
…
傅山叉站在澄迈县的县衙门口,抱拳对围着的老老少少道,“这里有五源谷的老人,有新得了荣民证的新民。诸位摸着良心答我傅山叉一句话!明朝的官爷待诸位如何?我五源谷的头领们,待诸位如何?”
富人们的财产几乎都被吕策和秦明韬清洗操家,不少好处分给了广大的穷人,这些人哪里会說五源谷不好,但此时与平常不同,下面心里虽然明白,一时却也是默然不语。
傅山叉见无人响应,喝道,“以前县令欺负你们,衙门的人欺负你们,你们求一家人温饱也求不得。今天个个都穿上了新衣服,分田分牛过了体面日子!如今正是出力回报之时!”
“现在官兵又来,你们分得的牛、田、屋子还不是要被充公,要是不孝敬办事的官吏,一个款通反贼的杀头罪名也逃不掉!”
话音正落,便听到城外几声炮响,接着,便听到炮弹砸上城墙的沉闷声音。但很快城墙上的守卫纷纷对明军火炮营开炮,十几门火炮齐鸣,把明军火器压制了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矍铄老人听到隆隆炮声,知道不管傅山叉说得再大义凛然,这都是拿命去拼的事情,傅山叉平日里待民众甚善,或许还有转机。老人上前几步,两腿一颤跪了下来。
“傅大人!您看在一城老少性命的份上,就降了吧,您让澄迈免遭兵灾,我们世代都会念着您的大恩。”
傅山叉眼色一沉,恨这些懦弱民众如此自私,分得财产的时候满心欢喜,感恩戴德,对那些以前飞扬跋扈的官爷富人,个个都是横眉冷对,恨不得手刃而后快。如今一有事情,却又只想束手求生,不但不想着抵抗,还聚众来求自己投降。
傅山叉是个刚烈性子的,冷哼一声,走回几步上了衙门的台阶,喝道,“你们分得的田产屋舍,一并财产的账簿,我昨天已经抄写多份扔出城外,现在就在明军大将的手里,你们以为自己还有退路吗?”
傅山叉一耍袖子,喝道,“此番秦头领孤军在琼州,此城一破,琼州府府城便成死局。庞头领久出未归,若秦头领再失…我既受任为澄迈军管使,已决意死守此城,”
傅山叉冷冷扫过下面众人,恶狠狠嘣出最后一个字,
“诛!”
七十二节 舍身取义
沙定州这次随父亲出征琼州,见了这澄迈县战况,更加对这明朝武将看不上眼。_学,,
小小一个县城,围了两天不下,被城墙上大炮打掉了所有火器不说,当官的躲在后面,吆喝着拿士兵的命去冲城墙。那些贼人炸药厉害,下雨一样丢下来,这边被炸得溃了又冲,冲了又溃,来回多少次,怕就是城墙上的全部守军,也没有被这冷血官爷牺牲掉的明军多。
帐中的陈廷对不知道沙定洲的心思,他正对帐中诸将互相推诿,军威不伸的情况满肚子不满,叹道,“若人人心念国家,几百贼人,怎么会打了两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上午雷州卫军心不齐,所以退了回来。下午普名声,沙源二部攻贼酋所在的北门,雷州、南海、廉州三卫牵制东门,广海、清远、潮州三卫攻西门,其余军兵为机动,三面合击,当要一鼓拿下!当此非常之时,诸位定要同进共退,切莫有所保留。”
帐里诸将纷纷领命。陈廷对是广东南澳副总兵,这次征琼州主将。刚才那一堆布置,正和了兵书上围三阙一的兵法,他得意的捻着胡须,又看了看皇上钦点的普名声,沙源两个土司,说道,“秦吕二贼,其势虽大,其众不过二千人。便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我浩浩大军。此番征琼州,正是我等效忠圣上,杀贼立功之时。你二部颇为精悍,一路上我广有见闻,已经禀告总督大人,为二人请功。下午合围,两位为主力,定要一鼓入城,莫失我望。”
沙定州站在下首,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这个朱明家的官僚,得了父亲沙源三千两银子,一路上船只安置,粮草补给处处照顾。这会还没上阵,已经帮忙请功了。再看那雷州卫指挥使,也不知道是真穷还是小气,得罪了陈大人,上午愣是把他一卫两千人单独扔上去吃炸药。
沙定洲是二儿子,继承土官职位是哥哥的事情,想来以后不用为了就那世袭土官职,去百般讨好大明官僚,对官场上那一套是爱学不学。但父亲沙源似乎小心的很。官场上最讲究有来有往,陈大人这么照顾,沙源、普名声二位彝族老人似乎颇为感动。沙源身子已经不太好,颤颤悠悠上前一步抱拳道,
“大人照顾,沙源明白,我王弄山六千健儿舍了性命,也要拿下此城!”
他这话说的直接,但诸将心里都把这土官视为南蛮,倒也不见怪。陈廷对却正是要沙普二人这态度,闻言不禁喜上眉梢,面泛潮红,点了点头。上午吃了鳖,这会见沙源一个风烛残年的南蛮,夸这海口,不禁心中恼怒,冷哼道,“沙大人年纪大了,上阵杀敌之余,也要小心身体。”
军中终究是要打杀的地方,倒比官场上实在一些,这话说的是实情,也不算刻薄。沙普二部虽然有勇悍的名声,南北皆知,但帐里诸将把两个老人身体状况看在眼里,也不禁窃窃私语。沙源撇了他一眼,喝道,“定洲!”
沙定州却没想到父亲会召唤自己,闻言一愣。但立即想到定是要自己出来撑撑场面,抓起两个铁锤,粗声喝道,“儿在!”一把跳了出来。
这叫唤声音有些大了,把众人吓得一阵侧目。沙定洲足足有一米八几,留着长胡子,在一帮文弱的世袭武官中抢眼的很。他走到营帐中间,扔出一把军营里惯用的长刀在地上。这刀是明军标准配置,虽不甚锋利,也有三四斤,不易毁坏,众人看向地上的长刀,却不知道这蛮子要做什么。
沙定州一双铜锣大眼瞪了帐内诸人一圈,重重哼了一声,手上用力,两个大铁锤高高扬起,倒似长虹贯月,往长刀上狠狠砸了下去。只听见哐铛一声,那长刀被生生砸弯,当真成了一把“半月弯刀”。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两把大锤子分量不轻,能把长刀砸弯,每个起码有二三十斤,那沙定洲看上去却是举重若轻,这臂力当真了得。众人一阵咋舌,主将陈廷对哈哈大笑,大声道,“好臂力,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下午攻城以沙定洲为先锋,诸位齐上,定要一举破城,打开局面。”
沙源在儿子身上赚足了面子,饶是年老体虚,也憋足了劲,跟着吼了一声,“末将领命。”
…
傅山叉正在城门上指挥守城,突然听见一声号角,四下里明军全军出动,像潮水一样涌来,哪里是城墙上几百士卒能扛得住的,看来这次是难守住了,傅山叉脸色渐冷,心如死灰。城墙上五源谷火炮虽然厉害,奈何目标太多,炮兵也只能拣攻城器械轰,攻城梯子实在是顾不过来了。没几分钟,城墙上梯子就到处架了上来。
兵力悬殊太大,城墙各处很快失守。墙上的守军,转眼就被突围跳上来的明军分割成一条一条小块。战斗激烈处,一个逃跑的守城民壮溜了过来,给傅山叉看到,抽出剑来大喝一声,“回去!”
那民夫对下面官军畏如猛虎,对傅山叉这个五源谷官僚却毫无畏惧,哪里肯回头。见傅山叉拦他,抄着手上长矛对着傅山叉奔了过来,叫道,“贼人逼害我满城百姓!我捅了你去见官!”
傅山叉心头一冷,转身闪过长矛,一刀下去要了那民夫性命,血溅出来,顿时让他迷了眼。身边一个上等民户拦不住跳上来的明军,冲傅山叉大声吼叫,“差办大人,手榴弹也扔完了,这里守不住,往南门逃吧!”
傅山叉看了看西面,喝道,“澄迈若破,府城必失,吕头领就在临高练兵,再守得今天,大不一般。”傅山叉杀得一身是血,举剑喝道,“此城便是死地!有我无贼,大家给我杀!”
话没说完,却见一个穿着锁子甲的明军士官,张牙舞爪地举着两个大铁锤朝自己冲了上来。傅山叉见那锤子沉重,料想钢刀太薄,架不住。捡了地上一把长矛迎了上去,枪花一抖,被那军官躲开,一锤便砸了过来。
傅山叉此时已有了舍生取义的觉悟,有了取死的念头,身上反而更是敏捷。在地上一滚,躲开这锤,正要爬起来,却见那汉子把锤子扔了过来。眼见躲不开。
傅山叉想到胸甲坚硬,用胸部一挡,想把飞来锤子卸开。却没料到那锤子那么重,一击之下,胸口板甲被砸了一角下去。傅山叉中了这锤,胸口痛的如裂开一般,满身的血翻江倒海地涌,动弹不得。那军官乘势贴了上来,一锤又锤了下来。旁边那民户拿刀来挡,被生生砸开,那一锤来势不去,又落在傅山叉的胸口,砰地一声闷响。
傅山叉又中一锤,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哪里还有活理。一口血吐将出来,喷了眼前那军官一脸。傅山叉身子一软贴在了地上,知道眼前便是黄泉路。自己一死,澄迈哪里还守得住?头领们当初把奄奄一息的自己从乞丐堆里救了出来,赏识重用,得以娶妻生子…今天却没法报这恩情了…
傅山叉眼睛瞪着满脸是血的蛮族军官,喃喃地道,“天下之大,官爷们也不给一条活…”
沙定洲哪里肯听这山贼说完,冷哼一声,一脚又踩在傅山叉胸口。傅山叉口中鲜血汇集成溪,脖子一歪,便没了生气。
沙定洲杀了贼酋,大喝一声把傅山叉尸体举了起来,转着圈子嗷嗷叫着。四周五源谷新招募的民兵,被蜂拥而上的明军吓破了胆,又见有这样的勇士,哪里敢上前,纷纷丢了兵器跪下求饶。几个家室在五源谷的,豁出了命,跳下两米高的城墙,往没有战斗的南门跑去。
…
吕策策马站在小山上,远远看着澄迈城被明军攻破,嘴巴不禁撇了撇。
赵源勒转马头,道,“师父,这围得和个水桶似的,我们新招募的那些士兵,怕冲不进城。”赵源看了看远处,心里道,“野战也打不过。”不过这话他却不好说。
先锋营大部队两条腿赶不过来,吕策带着几个将领和膘字旗骑兵刚到澄迈,就见了这城破的场面。
赵益踩着马镫,在马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明军散乱的进城队列,突然道,“老大,你看西门乱成一片,我去冲他一阵!”赵益满心期待地看着吕策同意他的提议,吕策却似个雕塑般的骑在马上,动也不动。
赵益知道吕策不同意,百无聊赖地摊下身子,又看见城里四处燃起了狼烟,骂道,“明军,开始抢百姓了。这么搞,百姓还不死死帮我们守城,这主将怎么这么笨?”
前面明军似乎看到这边山坡上来了几百骑兵,派了两千士卒过来驱逐。赵益想起当初狮子山一战和今天情景类似,又看向吕策。吕策见赵益如此兴奋,勒转马头骂道,“都是新兵,守城还可以,野外打什么打?澄迈已经丢了,回镇南堡练兵!”
赵益却不在乎挨骂,嘴巴一咧,策马跟上吕策,又问,“师父,你說那明军主将怎么那么蠢,把百姓往我们这里逼。”
吕策看了看赵益,耐心教他,“明军缺饷,我看那能打的都是北门的土兵,不让土兵劫掠一番,下次上了战阵手软。”赵益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讲究,愣道,“我前次在澄迈见到几个花朵般的姑娘,这土兵倒是好命。”
吕策听到赵益这强盗般的话,懒得答他。赵益回头看了看膘字旗都跟了上来,放心下来,想了想道,“师父,你說明军会来临高和我们打,还是去攻琼州府。”吕策不理他,赵益又道,“要是我就去围琼州府,现在秦头领一支孤军在府城,郑家又封了海路,久围之下,怎么守得住?”
吕策心事被这话说中,闻言眉头一皱,不禁吸了口凉气,心中烦躁,“驾”地一声往前一步跑开去。赵源见状喝道,“屁话怎么这么多!”赵益啐了他一口,夹马追了上去。
七十三节 胸藏百万兵
海南岛能够行军的地方,无非都是沿海一线的平原。,大山里都是黎区,大小黎峒各自把占一片,道路也没有,根本无法通行。从临高,到澄迈、定安一带,都是狭长的海边平原,往南边就是险峻大山。澄迈一带,就是海南岛北面东西连接的唯一通道。
打败周天知六个月后,两广征伐大军发了过来,似乎知道五源谷的部署情况,选择的登陆点刚好选在先锋营和改水营中间的澄迈县。穿越者刚占领的琼州府被生生从澄迈割开,西边是临高、儋州、昌化等州县,有吕策的先锋营驻守。东边是琼州府,以及刚刚占领的文昌,万州等州县,秦明韬一支孤军,被明军卡住了退路,独悬在了海南岛东面,一时进退不得。
秦明韬料想自己兵力不足,没法守住东面七八个州县,干脆全部放弃,只征集粮草,死守在防御工事最好的琼州府城里。
李锦熙是这次帮助秦明韬征调粮草的文吏,他抖了抖那本厚厚的账簿册,交给秦明韬,笑道,“大人,琼山县和定安县的粮食都集到了府城,就算被围堵在城里,也可以撑上三、四个月。”秦明韬在军营里被叫头领叫惯了,到府城后被称呼为大人,还是有些不适应。打量了下面前这个书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明军来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李锦熙听到秦明韬问话,正色行了一礼,道,“回大人,在下虽无武艺,也愿随大人上阵杀敌。”又道,“我身后诸位,也是如此。”李锦熙身后几个书生闻言,都是一揖及地,目光恳切。
秦明韬听逃回来的士兵说澄迈县民众首鼠两端,召集的民壮临阵脱逃,这几天最愁的就是城中百姓的士气,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缓不过来。听到李锦熙这话,秦明韬脸色好了不少,说道,“你们不要多礼,我这人随便的很。”
李锦熙收起礼节,看了看秦明韬,道,“大人敢对小人以兵马粮草相托,一介寒士蒙大人重用,只知道知恩图报,还是有胆量,于当日万箭齐发中,立于大人身边的。理想_文学”
明军登陆澄迈后,秦明韬就开始进行动员战备。但说起来,手下那几个乞丐出身的旗总能力确实差了一点。李锦熙原来是个穷困秀才,秦明韬攻破府城时候他来投奔,一直只是在府城书记处打杂。这次征集守城粮草,本来也只是让他记账,但很快秦明韬发现他比他派去负责这事的武官利落,便把粮草的事情全托给了他,只让一个旗总配合监督。
李锦熙没让秦明韬失望,不知道哪里搞来了十几个读书人朋友帮忙,只用了四天,便把各地粮食搜罗齐备,登记入账,锁进了府城粮仓。粮食储备充足,让秦明韬的压力轻了不少。秦明韬只觉得李锦熙事情办得不错,赏了他一百两银子,给了他一个下等民户的身份。他本来就是个厚待手下的人,倒没料到自己这一赏,让李锦熙说出这番效死的话。这话说得慷慨,虽不如武夫之铮铮铁骨,却也是好一番书生激昂意气。
秦明韬翻了翻那帐本,见上面条目记得清晰,每页都有那监督旗总的验收手印,点了点头,把账本合上道,“说得好!此战之后,我还有事情要你办。”秦明韬这话里,就有日后重用的意思了。李锦熙闻言神色一动,他身后跟着的三、四个书生,是这次帮他作事情的几个朋友,个个也是面泛喜色。
李锦熙略一沉吟,看了看身后几个伙伴。那几个书生目光相接,都有鼓舞之意,李锦熙点了点头,退了一步朝秦明韬又施了一礼,一本正经地说,“属下有一事请!”
秦明韬见这能吏一脸严肃,也正色道,“说!”李锦熙得令,抬头正视秦明韬的眼睛,朗朗道,“大人待我等不薄,我等不敢不为大人出力。大人身居高位,征战四方,儒林市井中事情,大人怕是不熟悉。但有一事,正是大人该为而未为,所以,方有澄迈百姓之自扫门雪,才有府城人心之惶惶不定。”
秦明韬这些年整天打交道的都是劳役、士兵,手下个干个的,身边出主意的人也极少,倒还没习惯有人提醒,帮忙谋划。闻言眉头一皱,道,“哦?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李锦熙听到这话,正了正头巾抖了抖袖子,撩起前襟缓缓跪了下去。后面几人见状,呼啦啦跪了一片。秦明韬暗自诧异,却不知道这这几个酸秀才正儿八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锦熙跪在地上,款款道,“当今天下,群雄四起,此正英雄立事之时。西北布衣高迎祥、王嘉胤揭竿而起,虽是流贼也已称王。东北奴酋皇太极,登极称孤,尽得辽东朝鲜之地。东南倭寇横行,红毛佛朗机据地筑城,行他国之令。郑家虽为朝廷武官,实则自为一国。”
李锦熙顿了顿,又道,“大人今朝起事,和朱元璋当日所为有何不同。如今逆贼之罪已定,干戈之乱已开,再无后顾之想。均贫富,分田地,宣传法令约束部下,诚帝王之业也。然大人以五源谷之名行事,名号不正,如小童举巨鼎,事倍功半天下难服!”
李锦熙也不看秦明韬,跪在地上端正行了个君臣之礼,后面的话已昭然若揭,拱手说道,“如今天灾异变无数,朱明已失国运无疑,属下请大人称帝王以正名!救万民于水火!”
秦明韬听了这样一席话,心里震惊,不禁重新打量了下地上这个大胆儒生。却没看出这个书生,有什么不同寻常,头上戴着的是寻常的东坡巾,身上一件蓝色围裳,相貌端正,怎么看也是个寻常秀才,扔在大街上转眼就找不出来。但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见秦明韬不超过十次,此时却恭敬跪在地上,演了这出罪诛九族的劝进大戏,一副肃穆神情,满是杀身成仁的慷慨,不禁让秦明韬叹服他的气魄。
秦明韬心下好笑,想起五源谷这几年,走的是依法治国的路子。五个人性格各异,并不算合拍,互相妥协,反复协调维持着共治,在这些明朝人的眼里,却是乱成一团了。古人先有帝王,后有国家。五源谷没人称帝王,再怎么明法令定规矩,搞到最后,还是被他们看成是一个山贼组织了。
秦明韬穿越前是个凡人,虽然比工薪阶级多了几个小钱,却也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会做什么大事。五个人自从穿越到现在,从五源谷走到昌化,从昌化走到琼州,哪一步不是为了求生?杀人防火也罢,妥协送钱也罢,拔刀起事也罢,无非是想在这明末生存下去,从不曾打过天下大事的主意。
秦明韬不知道其他四人如何,只知道自己是从来没想过帝王的事情。到了琼州府,军务繁忙,就更把五人依法共治看得理所当然。今天大军压境之时,却被这个书生劝进称王。秦明韬心中好笑,难道这穿越者不称王称帝,会被雷霹?
那书生见秦明韬不语,叩首于地,又说了一句,
“大人明鉴!军中将士,只知有朱明官府,自视为贼,无死战之心,如何能抵挡虎狼之兵?”
这话一语中第,震得秦明韬惊疑不定,如今大军压境,难道不称帝王,得个名号,就真的要再重演一出澄迈县城的破城境况?如今澄迈被虎狼大兵劫掠一空,满城妻女受辱,总兵陈廷对以谋逆罪砍了九百个脑袋。知道了这些,琼州府民众会不会死了心,和五源谷站在一起?
秦明韬心中一凛,目光冷冷扫过眼前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几个大胆书生,如此博取功名!国器也敢私议?”
李锦熙毫不畏惧,朗朗答道,
“天道轮回,顺昌逆亡。如今朝廷腐不堪言,东林魏逆倾轧不断,窃国私肥。泱泱大国子民万万,竟无边防之力。朱明三百年国运已衰,我等寒生岂能坐视建奴横扫中原,复行蒙元奴役我族之事。大人有天下人之象,请称王以救万民!”
几个书生对天下大事看得透了,却恨整日清谈,一腔抱负在心头,要学那姚广孝襄助燕王之事,齐声唱道,
“大人有天下人之象,请称王以救万民!”
七十四节 大军压城
秦明韬是个沉稳的人,不会被这几个书生捧昏了头脑,略一沉吟,喝道,“胡言乱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守住琼州城,其他事情,一概不议。理|想|文|”李锦熙还要再说,秦明韬一拍桌子,喝道,“这事不许说了!”才把几个书生嘴巴封上。
几个文人互相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秦明韬懒得再理他们,既然这几个这么喜欢跪,就任他们跪在地上好了。秦明韬自顾自走出知府衙门,正好撞上来找他的赵猴子。
赵德见秦明韬身边只跟着两个卫士,倒是没有其他人,不禁探头朝衙门里张望。秦明韬把他动作被看在眼里,问道,“你看什么?”赵德知道瞒不过秦明韬,料想这事直说无妨。答道,“我昨天听李锦熙说有事要表。父亲,那几个‘观天下大势’的狂生,和你说什么没有?”
秦明韬眉头一皱,有些担心军官们被这些儒生影响,染上股“中央帝国”的腐气,问道,“这事你也知道?”赵德多聪明的人,昨天李锦熙来找他,想说服他一起劝秦明韬称王。他却卖了个乖,推说自己身份不方便。这会过来看看形势。要是事情糟糕,他可以不吭声。若是义父动心,他顺势推一把,作为劝进第二人,也不算晚。
赵德看了看秦明韬脸色,见义父样子,似乎不太乐意这事,但也谈不上生气,便拱手道,“父亲,时下民心如沙,确实是易散难聚。这几个狂生言多泛泛,但也有几分道理。”秦明韬知道这说的是可进可退顺风话,也没答他。便问,“招募民壮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德眨了眨眼睛,道,“我正是来汇报。府城里民众听说明军来了,情绪不太稳定,派人挨家挨户宣传,重金诱惑下,也只征了一千多乡勇。如今都安置在北城,今天已经开始训练…士气不太好。还有就是器械不足,谷里的标准器械是没有了,海南卫库里有些明军装备,质量不太好,这会急着用,先给他们配上了,父亲觉得如何?另外募了两千民壮,梁老大带着在城外砍伐树木,做滚木距马,父亲你看如何。”
五源谷原班几千人马,就属这赵猴子能干了。秦明韬也知道这琼州府城刚占领,明军一来民心不稳,赵德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点了点头道,“训练不光要练刀枪,也要抓紧人心。,帮他在城里显眼处立个祠,让百姓看到!”赵德赶紧答应,秦明韬想了想,又说,“最好能把城墙封起来,防箭石。”
赵德闻言一愣,道,“这个工作量太大,怕是来不及了。”秦明韬想了想,又道,“你看着办,乡勇民壮不是奴才,干活都开工钱,每三天让他们来帐房提现银。这规矩不能坏了。其他的,你自己看吧。”
秦明韬说完,骑上马要去巡视各处战备。要是平时,赵德肯定会跟在秦明韬后面耍威风,但现在突临大变,乡勇营那边事情千头万绪,他实在走不开,略一犹豫道,“父亲,乡勇营那边事情繁杂,我先过去了。”秦明韬知道赵德是个自负的,轻易不会说困难,说了这话,情况定是不好,赶紧挥了挥手让他去。赵德翻身上马,吆喝着过去了。
眼看大乱降至,城里人流极少,都躲在家里避兵灾。有临街人家的汉子,撂着袖子干得满头大汗,想用木板把门窗封上。见秦明韬一行过来骑马过来,吓得缩头就往院子里躲。
被五源谷抄了家的明朝小吏,听到明军复来,倒有了翻身做主人的觉悟,昂头阔步走在路上,两边跟着几个使劲儿巴结的,倒也是神气活现。见到秦明韬过来,一帮人心下一慌,转身躲了一个宅院。秦明韬骑在马上好奇张望,见那“前衙役”陌生访问,居然大咧咧地坐在上首,那宅院主人满脸热情地招待着。
秦明韬心下不爽,冷哼了一声,喝道,“李勇新!”
“小的在!”旁边一个亲卫听到头领爷叫唤,赶紧策马跑上来。
秦明韬朝屋里那几个跋扈的小贼一指,道,“这几人可能是细作,给我拿下了!严加审问!”那李勇新刚才在后面就看这几人不顺眼了,听了这话,乐得高喊一声得令,也不下马,一勒马绳骑马冲进那家院子,顿时是一片鸡飞狗跳。
…
武备学堂,是五源谷建立的军官学校,目前在琼州府城、儋州、山前港开了三所,争取在一年半內,培养一批有能力担任下级军官的士官。学堂里上六门课,算数、测绘、后勤、军械、战术和士兵条例,课程和课本都是吕策按照十九世纪的军事理念设计的。但明末重文轻武风气一时难改,百姓听说学了这个是去当兵的,竟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来,毁了一辈子的前程。这三所学校第一期学员,还没有招满。
年轻的学员们,倒没想到这个时候,秦明韬头领会来。
秦明韬背手站上了学堂小校场,看见太阳底下站得歪歪斜斜的十几个学员,居然还有一个是女的,不禁眉头一皱,吼道,“你们都是未来五源谷军队的精英。回答我,战争的胜负,是由什么决定的。”
有个叫男学员似乎准备答话,正要张口,听见秦明韬拿马鞭指着他问,“你叫什么?”
那青年挺直胸膛,答道,“小的虞元一!”
秦明韬喝了声,“好!军人要有勇气,如果连回答将军的问题勇气也没有,便不可能成为一个军人!虞元一,出列!你回答我,战争的胜负,是由什么决定的?”
虞元一被秦明韬的气势感染,涨红了脸庞答道,“战争是由士兵的数量,军士的素质、将领的能力、后勤保障、器械装备和作战环境决定的!”
这话一说出来,下面顿时一阵骚动,两个女孩子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虞元一是纯粹背课本了。这不是教授四书五经的私塾,大军当前,对着头领的面背课本,当真有些滑稽。
秦明韬倒是没笑,点了点头,道,“虞元一,你记得很牢,很好!你们都随着改水营一起训练过两个星期,你告诉我,这六点里,对于现在的改水营,哪点最重要?”虞元一略一思索,大声答道,“后勤保障最重要,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死守琼州府,后勤如能得到有效保障,城墙上的守城将领就能从容布置战斗!”
秦明韬有些欣慰,倒觉得这武备学堂的银子没有白花,大声道,“说得好!奖红色奖章一个!”这个红色奖章是武备学堂的优秀学员标志,毕业时候根据各人军服上红色奖章数量,决定分配到军队中担任的职位等级,算得上是武备学堂学员们最渴望的东西了。
其他人见虞元一不过答个问题,便得了这般奖励,纷纷踊跃起来,又有一个人吼道,“小的刘生元要答头领话!”秦明韬笑了笑,道,“以后军中不要叫小的。叫标下!刘生元你说!”
青年们来不及琢磨这小的和标下有什么区别,就听见刘生元吼道,“除了上述六点,还有一点便是大义。师出有名,百战而不殆。所以有重耳退避三舍之胜。如今明军压境,我五源谷以何战朝廷,此处大义名分,人心所向,诚乃胜负关键!”
秦明韬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听到这样的话,倒和那李锦熙说的有几分类似,一时有些出神,也没评价这刘生元所言,只上下把这刘生元打量了一番。却又听见一声娇喝,,“标下李瑛,要答头领话。”
秦明韬闻言一愣,转头过去,见一个女学员站了出来,道,“标下以为,此番大战…”秦明韬见这李瑛一张鹅蛋脸,年纪还小,一说话脸上红扑扑的颇为秀丽,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从军。秦明韬心里还想着刚才刘生元那一句话,也没心思听一个女子论兵,不禁挥手打断她,冲一边的负责学堂日常负责军官说,“以后明确了,女子不得从军,若想为五源谷做事,李瑛可以转到书记处来!”
那李瑛生来就是个假小子,从不肯学女红,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口舌才说服父母来这学堂上学。那学堂负责的军官见报名的学员少,几个头领平日又推崇男女平等,也就先录了再说。李瑛没想到课都上了两个月,却还是被父母说中,一见着头领就被退了回去。一时气得涨红了脸,眼睛睁圆,死死瞪着秦明韬。
秦明韬有些好笑,正要安抚这女青年几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报~”一个传令兵跳下马来,大步冲到秦明韬前面,道,“探子回报,明军已于上午拔营,分两路开向府城,距此不过五十里。”
众人前几天刚听说澄迈陷落,这会就往琼州府城开来,这么快的组织速度,大家都没料到。那些学员毕竟都没打过仗,闻言面面相觑,秦明韬见面前几个年轻人心绪不定,为了镇定士气,大声道,“来的好!都等了几个月了!”
七十五 鬼谋第一策
一声悠长的号角,打破了府城上空死一般的沉寂。,望向城墙下无边无际的明军将士,不禁有些震撼。
明军在城下完成了集结,两三万人站在一起的凛冽杀气,一时让空气为之凝结。号角齐鸣,骑马的传令兵在阵前来回驰策,扬起阵阵灰土,随风飘扬的锦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远远看去,布满了城外的大小山岗,像是一阵滚滚浪涛,翻涌间将琼州府四下里团团围住,不留一分空隙。
守城的士兵紧张地握着手上长矛,一时都不太敢靠近女墙。改水营本来不过几百人,这六个月急剧扩充,几乎所有的老兵都变成了军官,也不过练了三千新兵。当初虽然说暂时占领了整个琼州府,但是五个穿越者估计实力不足,在明军围剿下能守住的也就是海南岛北部,所以也只在儋州和昌化一带征募士兵,以保证作战时军心稳定。除此之外,就只有这个月,在琼州府府城里征集的两千多临时乡勇民壮了。
这些都是新兵,不要说训练水平了,但是没杀过人一点,就让他们的战斗力值得怀疑。
三万明军对三千改水营新兵,这守城的形势,实在艰难!
“怎么来了这么多…”梁老大紧握着拳头,看着看着,喃喃地道。众人闻言一阵动容,不由自主地望向秦明韬。赵德见状大声道,“诸位仔细看了,那里面最多一万五千战兵,其他都是杂役,莫要被那阵列骗了。”
三千对一万五啊,秦明韬心里不禁也有一阵紧张,按着女墙,一时也忘记安抚身边诸将。见义父也如此,赵德心下焦急,猛地一转身,冲传令兵道,“骁字旗,瞄准中军,打他三轮。”
骁字旗是赵德一手炼出来的,如今扩到了四百多人,光支援步兵的四磅炮就有二十多门,在秦明韬手下是装备最精良的。这会没有秦明韬的命令,赵德擅自发令开炮,引得两边一众军官纷纷侧目。
秦明韬这才回过神来,拦住那个正要摇旗的传令兵,道,“顽敌气势张狂,所有火炮,瞄准明军中军,齐射五轮!”传令兵令旗飘展,城墙上士卒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跑开城墙回到敌楼上的炮位,摇起火炮。
这边还是一阵慌乱,那边随着那声号角,阵里已经冲出三个着甲的骑士,往城楼方向驰来。守城将士却不知道这三人要做什么,只凝神探望着。那三个骑士认得秦明韬主将旗帜所在,唿哨着欺身直骑到墙角十几步外,也不停马,马头一转,手臂一抬一放,三发劲矢便朝秦明韬这边飞来。见那游骑抬弓,亲卫李勇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抄起钢盾拦在秦明韬身边。只听见蹦的一声脆响,一枚箭矢插进那钢盾。
李勇新骂了一句,见那箭矢末端似乎绑着块布条,撕下来交给了秦明韬。,勃然变色。下面几个骑士见没射中,咬牙咧齿地骂了几句,操着一口浓重的广西口音,冲城墙上众人吼了起来,
“尔等逆贼听好了!交出贼酋秦明韬,可免一死!”
秦明韬闻言一凛,怒气大盛,不由地握紧腰上长剑。明军那边见偷袭不得,战鼓轰响,五万士卒早已准备,冲着琼州府齐声大喊,
“交出秦明韬,可免一死。”
“交出秦明韬!可免一死!”
两三万人山呼海啸是怎么样的气势?便是千斤的宏钟,在这样的声浪下也就像蚊子嘶叫一般。那洪流如一阵实质的冲击波一样,铺天席地而来,越过前面空地,狠狠地撞上了墙上众人。
秦明韬暗叹这明军将领手段,心里似乎看到背后琼州府百姓,朝自己背影窃窃张望的眼神。梁老大被这声浪吼得气闷,不禁怒喝道,“放你M的狗P!”转身吼道,“弓弩手在干什么,还不射?”弓弩手闻言赶紧上弦,站上了女墙。弩箭还没射下去,那三个骑士却不肯做活靶子,早缩着脑袋逃远了。秦明韬眉毛一皱,转身看到赵德抢过了旗令兵的传令旗,用力一摇。
一百余门钢炮已经上好了炮弹,见到城楼上的旗令一发,顿时开火,轰隆声响成一片,用怒吼的火舌回应了明军的挑衅,压住了那片劝降声浪。一百门火炮齐鸣在这个时代是怎样的火力?每一颗卵形铜弹落地,都要弹跳几米高,往前窜去。哪里管前面撞到的是胳臂还是心肺,通通穿透,撞了十几米惯性尽失才停下来。站在前列的倒霉蛋,若是被这凶神打中,连个全尸也没有。只片刻,中军就被划出了近百条死神的直线。
明军远道而来,又是跨海作战,带的重火器很少,在澄迈就吃了五源谷大炮的亏。显然没料到琼州府城里有这么多大炮,明军欺得近了。好在有了澄迈的教训,这会列的是松散阵型,挨了炮弹,一阵鬼哭神号下,伤亡其实不大。但这终究是赤子肉身,怎么能和钢铁比强硬?等到五源谷大炮第二轮再响,明军将领就撑不住了,全军停了呐喊和战鼓,缓缓朝后面退去,躲到射程外去,避开城墙上火炮锋芒。
要是明军遇上其他对手,这样五倍兵力的围困,守城一方全无获胜可能,别说出城迎击了,定是死死被困在城池里。不消十天,从人心上就垮了。这个时代的反贼,高迎祥李自成之类的,打得都是游击劫掠的主意,从来不敢占据州府死守,也是因为明军火器犀利,城池守不住。但今天情况却反过来了,秦明韬手底下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百门大炮,倒让习惯了欺负土司流贼的明军吃了个小亏。
明军拔阵,往后退去,,再去看身边众人,个个都是如释重负,满眼的振奋。城墙上的士兵欢呼雀跃,胆子大的,冲到女墙边上骂咧咧地大笑。有几个血冲了上来,拿着手上扔手榴弹的弹簧掷弹器,扳到最大抛力,想炸几个退得慢的明军,士气已是大不一样。
秦明韬往城墙下望去,见明军虽是后退,倒没有慌乱迹象,心里有些郁结,不由得想起赵益那支先锋营骑兵队。如果赵益此时在琼州府里,定是要叫嚷着打开城门出去冲杀一阵。战场上,如果有那样一支生力军,时常可以冲出去折一折明军军心,那战况就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时要的,正是这样彪悍的部队,可惜改水营的气质倒和自己一样,不动如山有余,若是要侵略似火,却有些不足。
明军退回远处山丘,离城池两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四下里砍伐树木,加固营寨,制作攻城车械,料想是做起了久围的打算。众人自从知道明军攻来,都是几天不曾睡好。这会刚从千军马万死围的重压中稍缓过来,欣慰之余,都有些疲惫之色。秦明韬料想一时半会,明军的器械做不好,布置了下城防安排,便散了众将。
“大家都辛苦了,先散了吧,加强戒备。”
秦明韬想了想,又道,“今日火炮退了敌军,每个炮兵赏五两银子,其余士卒,也赏一两银子。”
一赏就是四千两银子,这也是秦明韬均了个县城的富人,得了大把便宜银子,才能这么大方。士卒们闻言一脸欣喜表情,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坚定。将领们纷纷抱拳离去,几个精神稍好的年轻将领,带了士卒回各自营寨操练。
被火炮逼退后,明军忙着伐木作器械,倒是一直没有攻城,四处扎营,死死拦住澄迈附近,不让琼州府和五源谷那边能沟通联系上。又分兵去取文昌等周边诸州县。秦明韬手上只有三千新兵,不敢出去救援。派了几个探子像冲出去,也被明军截下,无奈也只能死守。
这天胡乱拔了几口饭菜,秦明韬点了两盏油灯坐下来,拿了一卷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在灯下翻看。所处环境和后世不一样,还是这土生土长的兵书更有实际意义。看了几页,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乎有士兵和年轻人争吵的声音。房间外站岗的李勇新眉头一皱,冲黑乎乎院子外喊道,“谁在那里喧哗!”院子外士兵大声答了,李勇新敲了敲门,进来报给秦明韬,
“书记处的李锦熙,说有机要报于大人。”
秦明韬闻言一愣,又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李锦熙,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这秀才有什么事情,秦明韬挥手道,“让他上来”
李勇新朝外面喊了声,便听到李锦熙教训了那拦他的士兵几句,才进了院子。李锦熙见了秦明韬,一揖道,“大人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前日临危不惧逼退明军,已挫敌锋锐,此诚琼州之福。”
秦明韬知道这是恭维话,却不想听他废话,笑了笑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李锦熙拱手道,“不才近日观明军气象,心有所想,特来向大人讨教。”秦明韬见他这样子,知道一时半会是赶不走了。想到他终究是个能吏,叹了口气,把那本兵书往桌上一扔,道,“讨教什么,坐下来说吧。”
李锦熙脸上一喜,却道,“不才岂敢和大人对坐。”秦明韬见他这样做态,有些不喜,李锦熙见状,又道,“大人荣宠,不才铭记。”这才坐下。秦明韬听他言语间隐隐把自己当了帝王了,不禁摇了摇头。
李锦熙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道,“明军既得澄迈,隔断琼州和五源谷,此番又围了府城,当定的是久围求稳之意。”秦明韬虽然来这个时代七年了,却还是不了解明朝将领的思维模式,这几天也试图揣摩对面对手的意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见李锦熙说得斩钉截铁,不禁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李锦熙不敢托大,拱手道,“小的浅薄之言,但博大人一笑。明军此番征伐,调军有广西、广东、滇黔三处,统由南澳陈廷对指挥,协以郑家水师配合,组织如此复杂…”李锦熙瞄了一眼桌上的书,道,“陈廷对虽屡有抗倭名声,但这样一支复杂成分的部队,非有戚少保之盛名,难统号令协调同进。”
秦明韬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点了点头,
李锦熙又道,“然我观此番明军既得澄迈,毫不间歇,直奔琼州府而来,想到其中统调之难,陈廷对定是下了血本。”秦明韬想到明军素来饷银不足,前几日在城墙上观察,也觉得不是什么劲旅,这样复杂的编制,调度困难,却不知道这陈廷对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这一大堆明军赶到琼州府城下。
“小的揣度,若当真要速取琼州府,何不在澄迈一番大战之后,准备妥当来攻府城。如此毫无准备费力急行,所图何物?依小人之见,陈廷对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琼州城墙防御修筑多年,非数日之间可变。军士素质,也非朝夕能改。陈廷对唯一可图,便是若明军来的突然,琼州府四方征集守城粮草,时间不足。”
“不说十分,怕陈廷心里至少有六、七分,是被澄迈守军火炮犀利,明军伤亡颇大给吓到了,想避开大人锋芒,围而不攻磨到琼州府内人心思变,弃城自降!”
看了看秦明韬,见灯下这年轻将军微眯着眼睛,似乎在仔细想着自己的话。李锦熙心里一动,打定主意,拱手道,
“大人,不才有一谋划,或可助大人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