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节 广州的治安问题
庞宁既然带着一千两银子来,自然要好好玩玩。|文学在走私者的天堂游鱼洲稍事整顿,就和船老大直接杀向广州城。从永安门入了南城,就是二京十三省闻名的广州府濠畔街了。此处是天下商贾聚集的地方,与其说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片商业区。北面是青楼酒家,南面靠香江港口的巷子里都是大宗商品批发的店铺,人头涌动,卖什么的都有。庞宁看到有的店堆着小山般的南洋胡椒、有的店铺里摆着天竺香料、犀角象牙,但更多的商店摆的都是各种花色的广纱、粤缎、牛郎绸、五丝、八丝、云缎、光缎。那些形形色色的绸缎把庞宁眼睛也看花了,要不是船老大一一讲解,哪里分得清什么是什么!又看到摆的琳琅满目的瓷器店,有景德镇窑、磁州窑、龙泉窑、钧窑等不同产地,最多的还是景德镇窑。又分浇黄、青花、白釉、五彩、珐花、白釉黑彩、青花加彩等各式花式,其中又以青花瓷为主。庞宁逛了几处,还看到卖茶叶、生丝、铁器的,但都是以卖中国货的店铺为多,售外国货的店铺极少,心下不解,问那船老大。船老大答道,“中国的绸缎瓷器,贩到马尼拉,所得可以翻倍,就算是铁器棉布也颇有利润。而蕃货运回广州只有亏钱,也只有胡椒和夷人香料中国不产,有些微利。所以不少船都是从南洋空船来办中国货。”庞宁心下诧异,道,“为何我中国货物如此贱卖?”那船老大道,“也不是贱卖,在广州府便宜,一到了马尼拉,身价就要翻番咯。”庞宁听他答非所问,但想来对于一个船老大来说,这个问题有些难为他了,便不再问。
众人走到香江港口,庞宁走近看了看,见那里停的几艘西方船舶,都是三百吨左右的小船,但是没看到昨天那艘三桅盖伦船那么大的。又往北走,是一片酒楼饮食集聚的地方,青石路面两边一街的雕窗画栋,勾栏丝帘下一群群的蕃贾海商、缙绅公子。庞宁在五源谷待久了,见这路上川流不息,不时要闪避过来的车马,一时竟有些不太适应。想起徐二爷说这广州府是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今天看来也不算太过。
众人找了个热闹的酒楼,要了几个酒菜吃喝起来,一会又有几个女妓到大堂献艺,曲还未起,竟引得四下里一片叫好声。,船老大又做解释,“公子不知,那女官是今年广州府‘评花榜’榜眼柳钗儿,这可是请也请不到的,咱们今天运气不错,公子可要看好了!”庞宁哦了一句,见台上几个涂着厚粉的女人,也不知道哪个是明人心中最美的柳钗儿,心下不禁对明末上流社会的奢侈之风叹服。这选美的发明,大明朝怕是世界第一个。这会北边,建奴南掠之势日盛一日,十四年后大明朝就亡了,这广州府城里,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国家存亡的危机感。庞宁又依稀记得广州城是少数几个死战不降的明朝大城市,后金围攻了几个月,后来在附近铸造火炮把城墙打烂才攻进来。不由得又对这个奢靡的城市有些佩服,一桌人都被那柳钗儿的美色吸引,背过身子去看,只有庞宁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隔壁一桌有人低声议论,“那厮要是投靠朝廷…”,这口音处在后世粤语和庞宁学会的昌化土话中间,庞宁倒是听懂了。听到“投靠朝廷”几个字不禁一愣,竖着耳朵偷听起来。
隔壁那桌有个二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低声道,“爹爹走了以后,各个扛把子的各自把着自己那一块,这朝廷要是给郑芝龙命了官,我们岂不是要听他的!”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沉声道,“这么多兄弟里面,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姓郑的,当年义父把留底的本儿金给他保管,这事大家都知道。义父一去了,他竟说没这事,把那笔钱自己吞了下来!现在他要是去投靠朝廷,我刘香第一个不干!”旁边几个汉子一听这话,都低声嚷嚷着,“不干了!”旁边那个年轻人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有了哥哥这句话我就定心了,我这就去和他说。”说完便带着一人离席而去。
那边却不知道,庞宁在一旁偷听得心惊肉跳。刘香啊!刘香是谁?十年以后郑芝龙控制了福建沿海,刘香控制了广东沿海,刘香和郑芝龙约期大战。几千条船上演了比加勒比海盗3还刺激的壮烈场面,郑芝龙死掉了一个亲弟弟一个亲侄子,堪堪险胜。郑芝龙是谁?郑芝龙是郑成功他爸爸!接受熊文灿招安后拥兵自重。刘香和郑芝龙海上大战,干掉刘香,这才官至总兵,真正称霸中国海域。后来更是几乎垄断明末海外贸易,把红毛荷兰人赶出了这片海域。郑芝龙有好多老婆,其中一个东夷老婆生了个儿子,便是后来的国姓爷郑成功。
庞宁记得郑芝龙正式被招安是在崇祯初年,想来离现在不远了。估计他们几人说的“投靠朝廷”的叛徒就是郑芝龙。郑芝龙和刘香原来都是同事,都是李旦的手下,那李旦全盛时期,也是华人海商的霸主,生意从马来西亚做到日本。庞宁记得这时候李旦刚死,能和郑芝龙分廷抗议的,只有以李魁奇为首的一帮原李旦手下,但终因不团结被郑芝龙击破。这个时候刘香应该还只是一个不大的势力。
说起来,刘香算是庞宁在明朝遇见的第一个名人了吧,虽然这个时候刘香压根没什么名气。庞宁侧着身子,把刘香上下打量了几下,却见他中等身材,一身葡萄牙人打扮,细长的眼睛里精光暴腾毫不掩饰。庞宁觉得这个历史上的名人长得也挺正常,不是他原来想像中的三头六臂,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正收回目光准备走人,突然看到那刘香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操着浓厚的广东口音冲着自己说,“这位小哥,过来一叙!”
庞宁听这话知道不妙,要杀人灭口?傻子才过去!把头一低准备装作没听到,却看见刘香旁边一个汉子哼了一声,腿一抬就挪了过来,一眨眼功夫,短刀已经顶在了庞宁腰上。庞宁只觉得一个坚硬刀锋顶在肉上,知道那汉子手上若稍一用力,自己的小命就没了。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也太倒霉了,吃个饭碰上江洋大盗,然后就被抓进海盗岛上干掉了?这穿越了六年,还没有体验到人上人的日子呢就挂了?这广州治安自古就不好呀!庞宁被迫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等坐到那边桌上去了,盯着柳钗儿看的船老大几个人,这才注意到庞宁到别人那去了。那拿到顶着庞宁的汉子站的位置很是讲究,船老大几个都没看到他手上的刀,只觉得那汉子好像是站在旁边聊天儿。
那刘香倒也不凶恶,淡淡地说,“想不到广州府也有人知道我刘香的名号,呵,这样吧,我这几天要在广州办些货,你就去我落脚的地方喝茶休息,这样大家都方便些,等我货物办好了,自然放你走!”庞宁如今却不是刚穿越那时的菜鸟了,经历了几次生死厮杀了,气度大不一样。虽然感觉着腰上短刀的锋芒,知道小命捏在别人手上,也没失去分寸,笑着用昌化土话道,“我不去又如何?莫非你敢在这酒楼里杀人?”刘香听懂了他的话,笑了笑说,“原来是珠崖人,你倒是有些胆略,不过你觉得我在广州城杀个人,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找不到吗?”
庞宁苦笑了一下,说,“到了你的地方,我总归没有好下场,我肯定是不去的。这样吧,你杀了我,自然也很不方便,耽误你自己的买卖了。不如我们做笔生意!”刘香见庞宁如此沉着,倒是有些吃惊,防备性地皱起了眉头,道,“什么生意?”庞宁笑了笑,道,“这生意是你现在最缺的,没这东西,你肯定被郑芝龙灭掉。”庞宁说完这话,就感觉到腰上那刀又往前伸了半寸,再往前分毫就要捅进肉里去了,赶紧举起手说,“好汉息怒,肺腑之言,肺腑之言!”那刘香最近虽然下决心和郑芝龙翻脸,但郑芝龙吞了李旦的财产,颇有势力,刘香心中始终是不安的,一下被庞宁说中命门,脸黑的就像那地府的判官一样。刘香哼地笑了一声,“说这混话,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我这兄弟手上落下的人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庞宁见他心虚,更拿话激他,笑道,“你当真不怕郑芝龙?”
刘香闻言把酒杯一顿,低声喝道,“此等卑鄙之人,我必杀而后快!”这边的江洋大盗杀气四溢,那边柳钗儿却刚好唱起了一支柳郎的《斗百花》,那声音莺莺袅袅,幽幽切切,把那句“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唱得,当真是铁汉也动了心。庞宁看了看左近,都往美人儿那里看,没有一人注意这边。庞宁把身子贴向刘香,道,“我有宝贝助你横行南海,到时候灭个郑芝龙,是易如反掌,你倒是想听,不想听?”
四十七节 多炮管崇拜
刘香家乡在新安县南丫岛人,那地方后世叫香港,不过在这会只是一个穷苦偏僻的渔村。码头干活,后来跟了李旦跑了十几年海。如今他手底下有四条大船,两百来个兄弟。虽说也在海上干过几次没本钱的买卖,但绝大多数时间,刘香的主业还是走私贸易。崇祯元年的刘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除了和弗朗机人、红毛人都保持有良好关系这点外,他和大明朝无数的走私海商没什么不同。就是有人到广州府衙门里击鼓申述,举报他刘香在城里,怕也未必能惊动官老爷,为了这样的小海贼搜索全城。倒是同为李旦义子的郑芝龙,继承了李旦的大把资财,两年来多次袭击漳浦,金门、靖海、铜山,占领厦门,击败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纵横东南海上,声势一时无双。
李旦的另一个义子李魁奇,狠辣善战声望颇高,打听到郑芝龙要被朝廷招安的消息,立即摆明了道道和郑芝龙干上了,今天派人来找刘香入伙。诸人知道郑芝龙要投靠朝廷,哪个不怒?要知道,穿上朝廷的衣服就要办剿盗的事情,那以后就是要拿兄弟开刀!几个领头的不是没想过跟着郑芝龙混,但姓郑的只重用自己同乡亲戚,竭尽心思在各个船队的关键部位安插心腹,让一帮兄弟心寒,都明白跟着他迟早要被他吞掉。思前想后,刘香也只有和郑芝龙对抗这一条路了,料想李魁奇、杨六、杨七和钟斌若能兄弟一心,和郑芝龙对上也未必会吃亏。可问题也在这里,这几个人都带着一大帮手下,做惯了土皇帝,哪个服哪个?什么时候兄弟一心过?刘香隐隐觉得这次联盟对抗郑芝龙凶多吉少,心中不安,被庞宁一吓一激,只觉得此人似乎完全清楚他心中所想,非同寻常,问道,
“什么宝贝?”
庞宁被利刃顶在腰上,知道这会不是磨蹭时候,拿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低声说,“厉害的船用火炮!”
刘香闻言一愣,料想不到庞宁手上竟有舰炮。刘香是知道过红毛人的火炮威力的,在华人商帮里流传着夷人火炮的传说。据说有几个不知底细的福建海商,在东海试图联合抢下两艘西班牙运白银的帆船,结果还没摸到西班牙人的船,六条沙船就被击沉了一条。福建海商想逃,西班牙人尾追重创两条,剩余三条向其他方向分散逃逸,总算捡了命回来。这年代最厉害的炮据说是弗朗机人的加农炮,不过那东西不卖,即使能疏通关系让弗朗机人出售,标的也是天价。户的公子哥,手上是什么炮,刘香眼睛发亮,问道,“多大的炮?”
庞宁见他问的急切,心中想到这鱼儿终于上钩了。看了看拿刀顶着他的那个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刘香知道庞宁意思,挥了挥手让那个汉子把刀收了。庞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刘香给庞宁敬了一杯酒,道,“这位朋友压压惊,不妨直说,若真有用,刘香必有重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能赚一点是一点的,以庞宁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送上门的生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刚才被刀刃顶着的地方,庞宁道,“你手头上有大炮吗?”刘香看了看左近,道,“有两门小炮。”庞宁点了点头,道,“我有四磅炮,十二磅炮!”庞宁怕刘香不动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还有十六磅炮!我们自己做的,射程和精度都比弗朗机人的加农炮好!”这话刘香倒是不太相信,盯着庞宁的眼睛,皱了皱眉头。
庞宁本就料到他不信,转过身去,把随行来的一个五源谷汉子叫了过来,“给刘爷看看我们的布!”那汉子闻言走了过来,麻利的把包裹打开,十尺精细的“海布”摊在了桌面上。刘香摸了一下,道,“海布?”庞宁不由得又一次对明末进出口贸易商人的专业感到了震惊,叹道,“刘爷当真是博学!”刘香听庞宁这话夸得酸溜溜,哼地冷笑一声,指了指那布道,“这什么意思?”庞宁道,“这种海布,还有‘状元布’都是我的工厂生产的!”
听到这话,刘香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状元布用海南吉贝棉织成,细密轻薄,光亮洁白,最受广州府府城里的缙绅公子追捧,最贵时炒到二两银子一匹不得。那“海布”虽由棉花织成,但却出奇地整齐细密,价格也不贵,一时也是畅销南。今天这个公子哥居然说这两种布都由他产出,他还能做炮,还比弗朗机炮还要好!刘香觉得这人似乎小看自己,竟说出如此弥天大谎,眯着眼睛看着庞宁,只不说话。庞宁被‘刘香老’那冷冷地眼神看着,只觉得针芒在背,吸气都不太舒服。庞宁讪笑,道,“刘爷不信,呵,再给刘爷看看咱的宝刀!”庞宁从自己凳子下的包裹里刷地抽出一把钢刀,是史班在热处理上最得意的一把刀。一出鞘寒光乍起,一见便是好刀。刘香的那个手下在刀刃上弹了弹,赶紧用包裹把刀盖了起来,冲刘香点了点头。庞宁嘿嘿笑了笑,道,“刘爷,这可也是咱谷里产的。真要做,一天可以做三百把。”
俗话说的好,要么别撒谎,要撒就撒弥天大谎。其实这说让人难以相信的真话,有时候也是一样。单独一块海布也许不能让刘香对自己的生活经验动摇,让刘香相信,世上有比弗朗机大炮更好的炮,但接二连三被庞宁用新鲜概念轰炸,刘香也不禁有些动摇了。盯着桌上那块布,半晌不吭声,突然把仰头把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说,“好,这位公子,还没请教如何称呼,我便随你到你谷里见识见识,这比弗朗机大炮还厉害的炮。”
庞宁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海盗再牛,近了五源谷,随时可以用大炮把他们轰成渣。笑道,“小弟姓庞名宁,刘爷别急,我这到广州府还有件事情要做。”刘香皱了皱眉头,有点怀疑庞宁是不是行骗结束准备脱身,道,“做什么?”庞宁道,“要招些流民回谷里做长工!”刘香有心堵死他的话,试试看他真实意图,哈哈笑了几声,“你倒真会挑地方!苏峻几个在赣南粤北闹事,如今城北饿殍十里,城里富人都在那里开粥棚救济流民!行,你要招多少,我明天帮你一起装到你谷里去!”庞宁大喜,站起了给刘香做了个揖,道,“那要多谢刘爷了,刘爷船多,我也不客气了,要四百个的汉子,要精壮些的,再要三百个的女人,拣好看些的。”刘香只是试他一下,见他是真要招人,倒又不想担下这事,弄不好给官府看见也是麻烦,又道,“你只管招人,后天下午在游鱼洲上船!”庞宁愣了一下,喜道,“不见不散!”刘香倒是第一次听到“不见不散”这个说法的,觉得新鲜,哈哈笑了几句,也道,“不见不散!”说完一拱拳,留了二两银子在桌上做酒钱,离席而去。那堂官见客人走了,吆喝着过来收银子打扫。
庞宁回了自己桌子,急着办招人的事情,便结了酒钱急急出城。从南到北穿过整个广州城,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出了城。城门一过,庞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城内城外,竟似两个世界一般!
视野里望去,城墙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几万流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混杂在一起,怕足足有五六万人。六月南方的太阳灼热,几万流民不堪其苦,似乎有不少中暑了。有瘦弱的汉子用破碗,从城外一口井里排长队领到一碗水,给妻女解暑。有小孩受不了从赣南一路奔波过来的辛劳,病瘫在地上,守在旁边的妇女哪里有钱入城抓药?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仅有的上衣解了下来,帮呻吟的儿子挡住灼热阳光。有些健壮的汉子被官府组织起来,在人群里穿梭,把病死的尸体抬到一边,避免尸体腐烂传播瘟疫。抬到一个病热死去的男人尸体时,他的妻子女儿死死抓住他们家的顶梁柱的尸体,哭号着不肯放手。
庞宁站在门口看见这里的惨景,一时看得痴了。直到旁边抬着粥桶的大户仆人吆喝着让路,才反应过来,长叹了口气,赶紧让到一边。船老大叹息道,“天杀那些造反的,真是作孽呀,幸好广州城里绅士众多,还能救济一时。”庞宁看到有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带着几个文人几个衙役在流民里面走着,估计是这里现场负责的官员,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那官员见这边有个穿着绸缎的公子过来,以为是要办粥棚的,笑着说,“公子何事?”庞宁歇了歇气,道,“草民是琼州府昌化县庞宁,家有水田六千亩,近来又购了荒地,想来此处招些人丁做佃农开荒,也算是救助灾民。”
那中年官员哦了一声,道,“可有路引?”庞宁赶紧把盖着昌化县印的路引拿了出来,那官员看了看,问旁边的一人,“文展以为此事如何?”旁边一个四十多岁中年人穿着青色直辍,戴着黑色纱罗方巾,看了看这中年官员脸色,捻着胡子道,“如此甚好,粥棚救济终只能解一时之需。那琼州府地广人稀,若能迁居彼处,也解这些饥民无业之苦,免生事端。”那为首官员点了点头,道,“正合我意。”又问庞宁,“你要招多少人?”庞宁见这边流民大把,估计这些官员只恨不能脱手,眼珠一转,道,“两千人!”那官员闻言微笑颔首,道,“甚好,只是谨慎些,莫要出事!”
庞宁拜谢了那官员,怕引起流民骚乱,不敢大声呼喝,只带着众人到流民中寻找。见到流民里夫妇小孩身体健康的,便和男人说一句,“随我去做工,能干活的一个月六钱银子”见到单身的,也不消说话,扔个一钱银子,那些流民便自动跟了上来,哪里有不肯的道理。那官员大概和下属打了招呼,偶尔有衙役弓手经过这边,也没有上来盘问的。下午只花了三个小时,庞宁招到了三百户,老老少少的有一千三百多人,另外还招了四百个年轻未婚汉子和三百个单身女人。
这时已是傍晚,众人带着两千名“长工“挪到到人少的一片荒地,和其他流民区隔开来,好给他们分发饮水食物。那些妇女儿童,拖家带口,两千人移动了四百米,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开始时候那几个水手还只是喝骂催促,到后面忍不住用脚踢了几个动作慢的,整个队伍才算挪动了起来。那被踢的汉子不但没有怨言,还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头哈腰,生怕丢了饭碗,只恨不得跪下来道歉。
庞宁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一盘散沙呀!”
四十九节 两千新居民
庞宁去广西,按说来回只有半个月的行程,可三十多天过去了还没看到人,几个穿越者不免有些担心。|想|文|学毕竟在这个时代,五个穿越者几乎从来不曾离开海南岛,对于大陆那边的未知世界,当真没有什么底气。直到看到山前堡的门徐徐打开,明显瘦了一圈的庞宁出现在门外面,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呼小叫地说,“秦明韬,别训练士兵了,快准备好粥饭住宿,大部队来了!”秦明韬心里的担心才变成了惊喜!舒了口气,秦明韬笑了笑,大声命令着那些刚从建设兵团转变为士兵的汉子,“欢迎庞头领胜利归来!”那七十个正在练习站资的新兵憋足了力气,挺直了腰,大声嘶吼着,“欢迎!庞头领!胜利归来!”庞宁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够响亮!莫要客气!以后你们都要当军官了,这次我帮你们招了两千个手下!”
两千人!足足两千人!哪怕是素来沉稳的秦明韬,听到这个数字也差点幸福地晕过去!五源谷一直缺人,要打通原材料运输通道,修建道路需要人;要维护这个脆弱的势力,建军练兵需要人;要支持这个组织的运营,开垦新田需要人;要保护黎人盟友的安全,增筑碉堡需要人;要提高科技水平,扩大工匠队伍需要人。五源谷尤其缺女人,纺织组扩大规模,需要细心的女工;养殖组扩大规模,需要耐心的女饲养员。而那些辛苦在五源谷劳作了几年的第一批改水营汉子,年纪大的已经快三十五了,更是需要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这可不是克隆人大军,这都是有血有肉有脑子的人。说真的,要是一直这么让手下打光棍下去,怕是铁打的队伍,也要出事情。从天启二年到崇祯元年,五源谷发展了六年,也只有两百多人,其中更只有三、四十个女人。两千人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平均下来每个穿越者都要管理四百个人,意味着五源谷长期以来最缺乏的人力瓶颈,一下子被极大地缓和了。
跟着庞宁跑到海边一个渔村码头,亲眼看到二千个流民从挤得不能再挤的五艘木船里走下来时候,秦明韬当真是喜出望外。兴奋之下一扬马鞭,在战战兢兢地流民队伍前后跑了一圈,把外围几个的流民吓得只往人堆里逃。和武装海商们的四艘福船比起来,昌化李公子的那艘广船当真有些寒碜。,首尾高昂,船尾部建有艉楼,两侧有护板。刘香所乘的旗舰更有两层甲板,船首尾都放了一门铜炮。
秦明韬也是一个船舶爱好者,这几艘颇具威力的武装福船不能说没引起他研究一番的兴趣,但是此时他更对这个船队的来历好奇。特别是看到船上那些凶悍的老水手,他就更加奇怪庞宁哪里找来这样一支运输军了。庞宁看到他的疑惑,简单地做了一下介绍人,“这是秦明韬,我们五个兄弟之一。这是刘香,南海大海商。”刘香到了别人地盘,倒是客气了不少,眯着眼睛抱拳行了一礼,秦明韬赶紧回了一个礼。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作为一个船舶迷,秦明韬也很快想起了刘香这个名字,手不禁抖了一下。南海大海商?南海大海盗比较妥帖吧。
为了装下这两千人,五条船几乎扔掉了所有的淡水和补给,一天一停,一路沿着海岸开了过来。这些粤北赣南山区里的农民,哪里坐过这么颠簸的海船?一路吐个不停!怕难民们晕船生病,庞宁磨破了嘴皮,让两帮武装海商同意,在广东西部海边一个渔村外休息了一个礼拜。好在当初庞宁选的都是比较健康的流民,路上倒是没有流民受不了而挂掉。但时间是绝对快不起来了,足足花了二十天,才把这些流民送到了昌化海边。那些可怜兮兮的流民被秦明韬六十个士兵指挥分成了十组,分发淡水食物。满眼对未知的恐惧,心怀着对庞宁所许诺美好生活的向往,流民们胆战心惊地观察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稍事整顿,众人带着流民进入了山前堡。秦明韬不曾准备足够的房子接纳这么多流民,只能让流民们在港里地面上坐着休息,赶紧派人清出八间仓库,打上地铺让新居民们暂时挤一挤。流民们在纺织组女工的好奇张望下刚刚坐下,城门再次打开,吕策一马当先冲进了港里,后面跟进的是三个骑马的先锋营小队长,着铠步行的先锋营战士,以及二十多个炮兵杂役。经年的军事训练,加上几场生死厮杀的洗礼,全副武装的先锋营的战士们如今个个透着一股淡淡杀气,顿时又引起流民的一阵骚动。胯下快马高声嘶鸣,一个人力而起,吕策在庞宁六、七米外停下,白猿般翻身而下,满脸欢喜地看着眼前二千多个“新居民”,吕策气也不喘一口,大声笑道,“庞宁你当真是有些神了!”矫健的身手引得刘香等几个武装海商头头的一阵侧目。庞宁听了吕策这句夸奖,心里是爽的不行,嘴上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庞宁想起了刘香在旁边,又道,“好了,吕策,今天大买卖上门,你要做一个产品演示。”吕策一愣,打量了一番站在旁边的刘香几个,隐约猜到他要干什么,问道“演示什么?”庞宁嘿嘿一笑,道,“大炮。”
吕策不禁有些佩服庞宁的商业精神了,当真是除了老婆不卖什么都卖!吕策每天想得都是怎么提高五源谷的战斗力,当然不想把大炮这种核心武器送到谷外去,呐呐地道,“这东西你也敢卖的?”庞宁将他一瞪,道,“有什么不可以卖?造三门留两门,还是我们炮多,怕什么!”吕策不吭声,突然想到史班未必同意,笑道,“这事还要和史班说。”庞宁想了想,转身换了一副笑脸,和他的客户说道,“刘爷一路辛苦,今个是先看看大炮式样,还是先休息休息。”刘香被庞宁的流民大军拖累了十几天,心里颇有些急躁,眯着眼睛道,“这算什么,先去看看再说!”
自从县令公子要求五源谷把大炮藏起来,山前港的炮就全部挪到了最高的碉堡上面,从地面上是看不到有大炮的。刘香跟在庞宁屁股后面,在碉堡里爬了半天的楼梯,对这高耸的碉堡啧啧称奇。等真正到了碉堡顶部,看到那带有架退装置的四磅炮时,他也是忍不住激动,冲旁边一个颇有地位的头目说道,“怎么着,我这次没看错吧!”那头目姓刘名见,闻言向庞宁问道,“这炮能打多远?”庞宁哈哈大笑,道,“刘爷莫急,这位头领,此处不方便开炮,诸位先稍事休息,明日随我到山里试炮,就知道这炮是不是强过弗朗机人的了。”刘香既然见到了大炮实物,知道这一趟没有白来,心里有了底,甩手道,“这样最好!”
第二天的产品演示,五源谷的五位首领难得齐聚一堂。展示的地点就是在上次试验炮膛压力的狭长山谷,使用的火炮是史班最近修改过的新式四磅炮。史班这段时间进一步降低了炮管用钢的含碳量,这种钢材含碳量介于钢和熟铁之间。同时又改铸造成型,为柱体镗孔细磨成型,增加了二次退火等程序,相当程度增强了炮管的强度。得益于这些改进,这种新式四磅炮在全重降低到一百九十公斤的条件下,还将炮管增长到了二百六十厘米。这会这炮放在一个架退复位装置上,吕策在六百米,八百米,一千米三个距离各画了几十十几米直径的圆圈,上面插了不少小旗,让赵源带着几个最熟练的炮手做射击展示。
这种新炮赵源没玩过,前面几炮,炮弹落点都比他预想的要远,赵源看了看落点,调整了角度,第三炮起连续五次都准确打中了六百米外的圆圈。众炮兵一阵欢呼,开始瞄准八百米的目标。第八炮偏了十几米,到了第九炮,连续三炮都准备打中八百米外的小旗。刘香见这炮落点这么准,似乎有些兴奋,用手团团摸着下巴上钢刀割出来的短胡子。赵源这时开始瞄准一千米外的圈圈,试射了一炮,一阵烟雾弥漫,几个炮手人也看不见了,炮弹远远地飞了出去,落点太远了,也不知道打中没。叫赵谷的先锋营少年策马过去,一盏茶时间跑回来,大声报告,“八点钟二十五米!”这喊的是吕策制定的一套军用方位语言,八点钟就是西边略偏南的方位,八点钟二十五米意思就是炮弹落点在圆圈目标西方偏南二十五米。
赵源稍微做了些心算,略微转动四磅炮车上的手柄,通过螺纹进退调整了炮筒角度,又稍微转动了火炮架退复位装置和底盘的角度,便开始再次射击。这次连射了三炮。几个炮手这几个月日日训练,这会检查炮位,擦拭炮管,放火药,放炮弹,各个动作分工操作,熟练地很,二分钟左右就打了三炮。那地方太远了,众人不知道这次打中了没有,都伸着脖子张望,那个叫刘见的海商头领一把抢过赵谷的缰绳,翻身上马,大吼一声,“我去看!”便冲了过去。
众人屏息等待,半晌那刘见快马跑了回来,手上扬着一个从底部断裂的小旗,还没骑进,就听到他的吼声,
“中了,,三个都中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庞宁大感有面子,笑嘻嘻地转过来跟刘香说,“刘爷,这炮如何?”刘香撇了一眼流着哈拉子的庞宁,骂道,“你这吊子日的,这一门炮要卖多少两银子?”
四十九节 军火暴利
庞宁一听这话,知道刘香准备下大订单,也不敢乱报天价,不屑地道,“还能坑你?等我去问问成本,再跟你说!”庞宁小跑到史班面前,用普通话问道,“这炮成本要多少?”史班正和几个炮手沟通这新式炮的性能,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庞宁,道,“算上机器折旧,员工工资,三十两银子。”庞宁看史班脸色不好,知道他不肯卖火炮这种犀利武器到谷外,只嘿嘿陪笑道,“三十两银子,加上史工专利费用一百五十两,利润四十两,一门炮二百二十两,怎么样?”史班知道庞宁这是在巴结自己,开玩笑道,“专利费是给铁器工厂用,还是拿去山下花花?”庞宁就猜到史班会顺着杆子爬,佯怒道,“我什么时候乱用过谷里银子了?这还不是为了认识那个县令!”庞宁顿了顿,又道,“这样,一百二十两归铁器工厂,一百两作为贸易部开拓渠道,购买原材料的费用!”
五源谷的核心部门就是铁器工厂,穿越者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史班一锤一锤敲出来的,所以在五个穿越者中,史班地位有些特殊。不管是平时需要什么原材料,还是要晋升哪个工匠的等级,史班从来不和别人商量。董学普几个人也从来不发一言,只是按史班的要求发工资房子,运输原材料。但手上没有银子,终究还是不太一样,比如史班这次想建个南海银行,没让董学普掺和进来,回头和董学普要起各种物资时候,就颇不顺利。以前一个小时就能送到的,现在都要拖到两三天。有时候缺的急了,恨不得把钱从董学普那里抢来,自己下山去买。这会听到庞宁说分他一百二十两,史班心下一动,想来有了银子,做起什么都会方便不少!
史班略一沉吟,道,“你这次招了两千多人,我要两百个机灵的,一百五十个男的做工匠,再要五十个女的搞银行!”庞宁还不知道南海银行的事情,愣了一下,道,“什么银行?你已经把银行建起来了?”庞宁就是银行出身的,搞这个南海银行没搭上庞宁,史班这时有些心虚,道,“那天也是突然想到,你又不在。回头还要你多指导指导。”庞宁想了想,觉得现在五源谷整体规模小,搞个银行有点夸张,觉得史班有些太急了,道,“你这个事办的急了些。|文学没事,到时候人手让你第一个挑!”史班哪里会觉得自己急,想了想有些理亏,不好再反对庞宁卖炮,问道,“你这个炮要多少门?”
董学普一直站在旁边看,本来他以为史班不会同意卖炮,想到自己没必要得罪庞宁,就没吭声。这会见史班和庞宁把银子一分,居然同意卖炮了,按捺不住,拉着吕策一起过来,斩钉截铁地道,“这炮不能卖,这炮卖出去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庞宁就知道董学普会反对,翻了他一眼。吕策倒不好说话,只站在董学普后面。庞宁想了想,道,“这两千多新人过来,第一个月工资就是一千多两银子,后勤这里够吗?”董学普闻言不禁语塞,五源谷最大的一项收入就是卖“海布”赚的银子,到现在一共卖了五千多两,庞宁留了一千多两在贸易组作为日常进出款,前几个月发工资,雇佣黎人挖矿用了二千多两,现在董学普手上银子不到一千两,算下来这个月工资都不够了!庞宁这几天跟刘香打听了下,这个年代的水手新兵,一个月工资在三两银子左右。五源谷招来这些流民,以后也是半兵半农,六钱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确实不能再低了!
庞宁不等董学普说话,又说,“吕策,你以前整天在论坛上贴军舰发展历史,你说说线膛炮和滑膛炮的区别。”吕策一听这话,就明白庞宁想搞线膛炮,想了想拉出膛线确实不难。搞出线膛炮以后,在火力上压制这些卖出去的滑膛炮完全没有问题,这么一想,吕策对卖滑膛炮就没意见了,说道,“这东西倒是真的不错!线膛炮,就是在炮管里刻膛线,让炮弹旋转,提高射程和精度!”史班皱了皱眉头,对吕策道,“这东西好做吗,上次你说的炮管自紧就搞不出来。”吕策道,“这个不一样,这个确实好做,这个时代欧洲已经有人手工做了,不过塞炮弹有些困难,射速低,所以没有普及。我们穿越前那个时代,阿富汗那边的作坊都手工做的!”董学普和史班对军事方面的东西都没什么研究,一时答不上话。
庞宁对舰炮发展历史也有些了解,笑了笑道,“我们用铅做些米尼弹,射速就上去了。徐正南哪有本事搞到大量的铅,要买铅也得找刘香。你不卖炮给刘香,他哪有空帮我们搞铅,铅这东西没有什么利润。”庞宁接着说,“现在摊子大,到处都要用钱。我觉得卖这些炮没事,刘香被郑芝龙追着打呢,怎么会来打我们?我看这样,贸易组一门炮要一百两多了些,我拿六十两出来给后勤发工资。”史班知道庞宁这是要他也吐一些出来,想想也刚好改善下和后勤组的关系,便道,“我这边也用不了那么多,我也留四十两,多八十两给后勤发工资。”董学普听二人这么说,算了下一门炮他可以拿到一百四十两,也舒了口气,道,“这样说起来也有道理,我正愁这么多新人,工资从哪里开呢!”庞宁见这边都搞定了,又回头去问了问秦明韬,秦明韬倒没什么意见。庞宁便得意洋洋地跑了回来,这边刘香都等得不耐烦了。
庞宁怕刘香要杀价,先报了个高价,说,“刘爷,二百五十两一门。”刘香眯着眼睛半晌没说话,突然大声说道,“什么稀罕货!卖这么贵?”庞宁正色道,“刘爷你见过弗朗机人的炮能有这么准么?我们这炮瞄的准,那都是一刀一刀细磨的功夫,算下来各种人工就要二百多两,我刚才和几个兄弟说了一通,好不容易说得这个价格!”刘香指了指那个架退复进装置,问道,“这二百五十两,包括那个底座吗?”庞宁笑了笑,“包括在一起,没有那东西,你的船吃不住。再送四十发铁实心炮弹,三十发榴弹,五发链弹。”刘香没吭声,略一沉吟道,“算你识相,我要六十门,什么时候能给我!”庞宁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不还价了,愣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卖太便宜了。转念一想,乖乖,一万五千两银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啊,其中还有一千八百两其他四人还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庞宁心里乐开了花,跑去问了史班,回来答复,“一个月以后来拿三十门,两个月时候再来拿三十门!”
刘香点了点头,旁边的刘见转身挥了挥手,四个喽啰捧着四盒银子放在地上,便是一千两订金了。庞宁见刘香这么大方,哈哈笑了几声,道,“刘爷爽快!咱库里现在有六门现成的,刘爷先带走吧!”刘香咧着嘴,难得笑了笑,道,“好!老子没看走眼!”
庞宁把生意谈定,便让赵源教刘香怎么打这种炮,刘香是用炮的老手了,哪里需要教?知道了这种炮的火药用量以后,几下就学会了。和刘见几个配合着,试打了十几炮,都打中了靶子。刘香得意地摸着短胡子,嘿嘿冷笑了几声,便派人去山前港叫来了一批水手,兴冲冲地拉着炮要走。庞宁见他要走了,倒又想起些事情,道,“刘爷,谷里做火药要用硝石和铅,做棉布要用棉花,刘爷有空给我运个几船。”刘香皱了皱眉毛,问道,“要多少?量太少可不行。”庞宁琢磨着他那几条大福船,要多少才算量不少,答道,“硝石二千斤,铅一万斤,棉花多多益善!”刘香点了点头,道,“好,下次取炮时候给你运来。”
目送刘香出了谷,庞宁看了看地上的一千两银子,呵呵一乐,冲董学普叫唤道,“董头领,这个月工资给你凑来啦!”董学普走过来看到有白花花一千两银子,想到这个月工资不用愁了,禁不住腾出一张笑脸,赶紧问道,“卖了多少门炮?”庞宁笑道,“六十门,这是订金,还有五千两过几个月给你!”董学普闻言,想到银库的窘迫可以大大缓解了,顿时满面红光,看着庞宁的眼神都亲近了不少。
等到秦明韬把流民们安顿好,庞宁才真正统计了一下人数,共有二千一百二十人,其中老人小孩五百三十人,女人七百九十,男人八百。史班第一个来挑,只拣样子机灵的,一下要去了两百人。吕策也要了两百人个精壮的男的扩充先锋营,每天组织军事训练,这些流民看上去健壮,其实流亡了一段时间,体质很差,练了几天病倒了好几个,吕策这才降低了训练量,加强了营养和休息。庞宁自己划了一百个女的,进纺织组学习纺织,准备慢慢扩大纺织工厂规模。剩下了四百多男的,六百多女的被秦明韬组织起来,在山前堡西面一公里处,临着昌化江边整地,架设水车开垦新田,修建一个新的堡寨容纳新居民。庞宁看这边声势颇大,怕出事情,拉着夏居华约见了昌化的千户、副千户、县里的典史、捕头、各个层面上的人物,一圈孝敬下来,又花了三、四百两银子。
五十节 夏居华的警报
过了一个月,刘香果然运来了庞宁要的东西,换了大炮回去。,就和吕策一起研究线膛炮。这东西倒是不难,史班按吕策说的做了个高碳钢的钩状切刀,又为做膛线专门造了个拉床。炮筒用的钢含碳量接近熟铁,加工性能良好。切刀每拉一次,就在筒壁上将旋转缠绕的阴膛线刮深一些,逐渐调节深度反复几十次,直到一根膛线完全加工出来,再换位置拉第二条膛线。炮弹是用铅做的米尼弹,铸成呈卵形,底部呈喇叭状,中间嵌着一块木片。发射药爆炸产生大量的灼热气体冲击炮弹底部,木片挤压受热柔软的铅弹底部,铅弹底部向边缘膨胀,紧紧贴住筒壁,增加了火炮的气密性,提高了射程。而炮筒上的膛线,逼迫炮弹在飞行状态时候保持旋转,大大提高了炮弹的飞行稳定。
五源谷现在的工业体系已经初成规模,同时代欧洲人手工能做的东西,史班做起来更是容易。五源谷的火炮制作全部使用镗床、磨床进行标准化加工,在精度上达到了半毫米的水平,这也是保证米尼铅弹能够实现气密的关键。刘香运来铅和硝石之前,史班已经做出了专门的炮弹模具和专业拉床。原理虽然简单,但炮筒内膛线的数量和膛线缠绕角度却是个难题。好在有了刘香运来的大量原材料。史班不了解火炮理论,不知道几根膛线好,膛线什么角度好,但是他可以大刀阔斧地做试验,从无数的失败品中摸索经验。十月底,史班在数百种试验膛线中选出了最适合五源谷的一种,定型为五源谷的第一种四磅线膛炮。原有的滑膛炮也全部回炉重新加工,制成了新式线膛炮,很快装备了穿越者的各个据点。
这段时间庞宁正在山前港组织扩大纺织工厂的规模。这事本来是交给赵如的,但赵如说新招来的一批女人大字也不识一个,领悟力实在是差,不能掌握机器使用方法,纺织工厂的产量提高非常缓慢。自从刘香给庞宁运来几船的棉花以后,纺织工厂的产能反而跟不上原材料供应速度了,庞宁又跟铁器工厂订了大量棉纺机械,就亲自训练新工人。教了一个多礼拜,这些农村妇女还是没有学会这种复杂机械的操作。庞宁只有停下纺织工厂的生产,让一个老工人带着两个新工人学,三人一组,生产效率高的小组,给予积分奖励,积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提升“五级三等制”的个人等级。,培训效率大大提高,有几个小组的生产效率已经完全达标了。这天上午庞宁正在工厂里检查,突然有通报员进来报告,说华震洋有事找,在办公室等。
庞宁听到这个名字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想起来是徐正南手下那个闹事的伙计,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给几个落后小组的组长鼓了鼓气,说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回办公室。走到办公室的大门口,见那华震洋戴着一顶新缨子瓦楞帽,身穿紫绫深衣,脚上一双深色皂靴站在屋檐下,后面还跟着个半大伙计。大概等得无聊了,正和旁边一个守门的新兵聊着什么,看到庞宁过来了,华震洋一揖到地,口上客气地唱道,“公子连日少看,叨扰了!”。庞宁心想我和你又不熟,自然是少见,又好奇这华震洋怎么变化这么大,上次见面还是一个伙计模样,现在看上去倒像个家道殷实,走南闯北的行商。庞宁稍稍回了个礼,便请他进办公室喝茶。
华震洋大大方方随庞宁进了办公室,客气几句一屁股坐到了木沙发上。庞宁让侍从上了杯茶水,这才记起华震洋上次后来好像做生意去了,笑道,“你最近做起买卖了?”华震洋又作一揖,答道,“蒙庞爷照顾,赚了些银子,这次也是来谢谢庞爷。”庞宁以为这是客气话,笑了笑。那华震洋却让跟着的随从拿出个盒子出来,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纯金的小船,风帆上刻着吉祥如意几个字,看上去足足有二十两金子。庞宁一愣,心中暗叹这华震洋如今手笔颇大,问道,“这是做什么?”
华震洋一脸陪笑,说道,“庞爷不知,买了庞爷的海布以后,我就把泉州的院子卖了四百两银子,做本钱,专门跑这海布生意。庞爷关照三钱三分一匹海布,我兜售给泉州城里的富商公子,半年下来赚了千把两子,如今托人买了艘旧船跑这生意,这番专门来谢谢庞爷。”庞宁一听这话暗自诧异,这销售海布有这么赚钱吗?四百两银子本钱半年利润一千两?不过仔细一算,每个月跑一次泉州,每匹布若能赚七钱银子,六个月确实可以把四百两银子变成一千四百两。庞宁想到这里,笑道,“你一路冒险贩货,怎么能说都是我的功劳,这个礼物我收不起。”华震洋哪里肯,庞宁不等他搭话,又说,“”
其实庞宁不知道,海布在泉州只有华震洋一家在卖。泉州气候也热,那些有钱的主儿自然都喜欢海布的细薄精密,颇流行用海布做的夏衣样式,价格炒到五钱银子一匹也不一定买得到。华震洋四百两银子起家,如今已经赚了二、三千两了。再说华震洋这船,那也不是正经买的,他家一个族叔见他赚了些银子,为他引荐了南日山水寨的把总。华震洋孝敬了二百两银子,那把总把一艘半旧三号艚船做了报废处理,华震洋又交了一百两银子,以废船名义把这条船拖了出来,雇了十几个水手自己做起了船商。这会听到庞宁问道买船事情,华震洋不好直说,道,“既然庞爷问道,不敢不如实回答,这船,是从官家水寨里买出来的!”庞宁是机灵人,跟明朝官吏打交道也好多次了,一听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庞宁想搞条船自己跑海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这几天史班的四磅线膛炮弄了出来。那炮特别准,一千五百米外打十米的圈圈一炮一个准,用在海船上是大杀器,说横行海上绝对不夸张。听到华震洋能买到船,庞宁心里痒得不行,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什么时候帮我买条船来?”
华震洋看了看庞宁脸色,知道庞宁不是开玩笑。心下想了想,不知道那个水寨把总还敢不敢再做一次,口里答道,“庞爷有需,我自然想办法买到。”庞宁点了点头,笑道,“船要大些的,我先给五百两银子给你,回头你买来了,再详细结算补足!”华震洋闻言一愣,实在对那个把总能不能再做一次没什么信心。转念又想,实在不行贴些钱跟寻常海商买一条拖来,也赚个庞爷的人情。就算多花千把两银子,有庞宁关照,以后哪愁赚不回来,赶紧说,“庞爷交待,便是要买郑一官的龙船,我也要去试他一试!”庞宁听到这话,哈哈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华震洋便要告辞。庞宁又推辞了几番,不要那小金船,华震洋哪里肯。庞宁看那小船做得精细,挺好看的,推不过去也就收下了。把华震洋送走,把那船摆在办公桌上,办公室里一下子气派了不少。庞宁把赵如叫了过来,问起华震洋的事情。赵如说华震洋这半年买了一万五千匹布,庞宁点了点头,交待赵如尽量给华震洋配上货。正说了几句,门突然打开,夏居华一人走了进来。
庞宁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笑道,“什么风把夏大哥吹过来了!”夏居华看了看赵如,默不作声。庞宁让赵如去办事,招呼夏居华坐下,亲手沏起茶来。夏居华也不坐,道,“这次是来说件祸事!”庞宁知道夏居华是个有城府的人,这会见他神色大不比平时,心下也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什么祸事?”夏居华叹了口气,道,“那詹州判官林世哲,这次申请知州,说你五源谷勾结黎人图谋不轨,私铸兵器日盛一日,如今知州汪同宗令扬威营驻詹州后营并昌化千户所剿贼,昌化县令率三百乡勇协同,大兵克日将至。小弟先来通报一声,庞兄赶紧收拾一番,早谋后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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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火炮价格的说明:
友cqduoluo提供的《欧洲沉船与明末传华的西洋大炮》(台湾明末历史研究学者,古代火炮研究学者黄一农著)一书显示:
天启元年(1621)年,徐光启练兵时期,徐光启好友向澳门葡萄牙人求购重达四千磅的葡萄牙火炮,多方疏通最后才成功购得,售价号称每门一千两。黄一农指出此处捐炮者为了虚报功劳,售价有夸张成分,实际价格应该低于一千两。黄一农推算,该炮如由英国制造,每门成本在二百两银子出头。
我手头一时找不到十七世纪的火炮自重数据,根据十八世纪、十九世纪四磅炮重量做火炮史推算,十七世纪四磅炮重量应该不超过一千二百磅。也就是说,当时英国制造的四磅炮,其成本不超过六十两银子。在减去虚报、求购等因素后,我认为一门四磅炮的售价应该在一百两到一百五十两左右。而四磅炮这种小口径火炮,保密程度低,其购买难度应当低于上述重炮。所以我想以二百两价格,刘香完全能够买到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的四磅铜炮。
五源谷火炮在自重上有优势,这点对于步兵野战炮来说很关键,但福船排水量一般在二百吨以上,火炮自重轻这个优点对舰炮来说不是核心竞争力。在史班初次改进后,五源谷火炮在射程和精度上对同时期欧洲优秀火炮有优势。但是同是前装黑火药滑膛炮,这种优势只能是一种数字上的量变,而没有质的飞跃。
五十一节 打秋风的艺术
庞宁听了这话一惊,倏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理想|,“这儋州判官,怎么管得这么宽?”夏居华苦笑一声,道,“此地虽说是昌化县管辖,但昌化县隶属儋州,林世哲也是管得的。”庞宁又问,“什么时候发的兵?”夏居华道,“知州刚做定夺,还未发兵,不过此处距离儋州不远,二三日即到,庞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夏居华说完便要离开,庞宁赶紧拉住他,问道,“此事定有回旋余地,兄弟教我!”
其实庞宁猜的没错,这事确实有回旋余地,因为这事情的起因,就有打秋风的嫌疑。说来话长,昌化县是什么地方?万历四十五年点查人口,查得全县有户八百多户,人口四千余人。虽说为了躲避徭役加派,这里多少会有些隐瞒,但也可见昌化县是一边境小县。换句话说,昌化县这里何曾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可张三光担任县令以来,昌化却出了个富得流油的五源谷。庞宁上下打点,这半年就花了千余两银子,大部分都落入了张三光的口袋。在大明官场上,银子是什么东西?有银子便可以交结官员换来人脉、可以兴建学校教育博取名声,更可以在关键时刻砸到点子上,谋取实缺。谁当官不是为了银子?没有银子却又如何能当官?儋州虽说是个州,人口不过两万,也是个清水衙门。那儋州的知州老爷和判官大人看张三光闷声发财,如何能看得下去,干脆来个釜底抽薪,要灭了五源谷。想来如果到时真的破了五源谷,缴得的贼赃,自然少不了他们一份。
再往里一层说,知州汪同宗这事做得颇为讲究。一方面大张旗鼓地要扬威营后营剿贼,摆明了要打县令张三光的摇钱树。一面又令昌化千户和县令率操军和乡勇协同。昌化千户那一百多个操军,个个都是见了生黎就跑的主,用这样的卫所军,剿钢刀钢盔的五源谷悍匪,有点冷幽默的意思。昌化县那三百乡勇,就更不足一提了。知州为何要拉上这二位?知州这又是给昌化县诸位官吏指了条路,意思是我知道你们下面有小动作,但是本官既往不咎,若是诸位协助得力,自然剿贼有功。当然,这里面要再往深处想,既然本官把你们拉在一起,那么大家一起发财这条路,也没有堵死。
庞宁不曾在大明官场上呆过,自然没法理解这里面暧昧不明的各种潜台词,可是县令张三光已经理解了。若是打五源谷,他收了庞宁那么多银子,不敢真的用力打,到时候不能协同共进,肯定出问题;若是想不打,这边伺候知州老爷的银子,他张三光要自己出,他收庞宁那七、八百两银子全吐出来也不一定够。最好的办法,就是五源谷愿意自己出钱摆平这件事情,所以,才有了夏居华的通风报信。
千把两银子引出这么多道道,说起来好笑。要是在江南富裕地方,这么点银子砸下去,怕是泡也不起一个,知州如何会多看他一眼?就是个知县,哪个手里一年进出不是几万几十万的。松江杭州那些地方,民间豪商巨贾一顿宴席,也有花掉千两银子的。可这毕竟是在南海贫瘠之地,有钱有背景的也不会到这苦地方当官,正所谓人穷志短,所以为了这么点东西搞得大张旗鼓,也不难理解了。
夏居华要的就是庞宁这句话,哪里会真走,当即停下脚步,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庞兄若不等闲视之,或有死里求生一线生机。”庞宁听了死里求生几个字,脑袋上又被夏居华吓出一圈汗来,脑袋里衡量了逃跑和冒险的利弊,最后还是石碌铁矿压倒了逃跑的念头。五源谷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快,什么铁器大炮,还不都是依靠石碌精铁矿,没了这块资源,史班那个三脚猫技术,用中国其他地方的铁矿石,炼出来铁能不能用确实是个问题。筚路蓝缕辛苦六年,刚有些基业,现在逃跑,天下虽大何处是立足之地?庞宁一揖及地,恭敬不过地说,“兄弟但请直言,庞宁惟命是从,定有重谢!”
夏居华这时就完全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道,“这是什么话,我还要你谢什么!”抖了抖袖口,凑近庞宁说,“我上个月新得知一件逸事,儋州判官林世哲,在琼州府流连半月不归儋州,不知道庞兄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庞宁是听说过的,当时是李员外的公子李延正在酒席上说的,说这林世哲看上琼州府府城一个妓女,玩了半个月,身子虚脱了才回儋州,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这会夏居华提出来,庞宁马上悟了。CAO,一个男人玩女人,半个月如何会玩腻,这厮肯定是银子不够,所以没把这妓女买下来。既然这个林世哲好这口,这事情就有希望,庞宁道,“兄弟你认识这个林世哲吗?”夏居华眨了眨眼睛,道,“如何不认识,此事我为庞兄筹划!”
庞宁闻言又是一揖及地,马上叫赵如送来了三百两银子,让夏居华办事用。夏居华拿了银子,点了点头,说,“庞兄等我消息。”便起身告辞,庞宁一直送到山前堡门口。吕策正带着先锋营拉练行军回来,正要入港门,见夏居华在上马,吕策大声道,“立正!”好让夏居华先出门。赵源等几个大队长当即把命令传递下去。二百新兵已经练了两个月了,纪律训练初见效果,听到命令齐刷刷停了下来,立正站好。夏居华看了看这二百人的整齐队伍,若有所思,扬鞭出了港。
吕策见夏居华走了,又喝令道,“入城解散!”三个大队长带着各个大队,鱼贯跑到港口中间的广场上,解散队伍。庞宁把吕策拉到一边,道,“刚才那个夏居华跑来跟我报信,说儋州知州下令要剿我们!”
吕策闻言一皱眉毛,半晌道,“这知州脑子进水了?就儋州那个扬威营后营一千多人,就敢拿我们开涮?”庞宁一愣,道,“只有一千多人?”吕策笑了笑,道,“那后营就在儋州,我偷偷去探过好几次了,就一千多人,松松垮垮的,估计一轮火炮过去,就只会往后面跑了。”庞宁闻言不语,心想吕策越来越像个职业军人了,又想这次儋州知州明知必败还来剿贼,难道是来打秋风的?
吕策又说,“不过不知道整个海南岛有多少大明军队,这事终究麻烦!”庞宁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怕后面有更多的麻烦,看能不能用银子解决。”吕策见庞宁没什么底气,笑道,“不怕他,这两百人还没练出来,不过做劳役还是可以的,先锋营现在操作十五门大炮没什么问题!秦明韬那边也有六十个人练过,也能操作七、八门炮。整个海南岛明朝能调多少军队?等全岛部队调齐了,我这两百人也练出来了,到时候用炮就炸他个唏哩哗啦的!”
庞宁点了点头,说,“前几天听董学普说,你这边新人练得很好。”吕策知道庞宁说的是,他根据新兵训练中表现提高新兵“五级三等”等级的事情,便说,“这当兵的可是拿脑袋吃饭的,和一般居民自然不能一样,否则士气太低。戚继光当年练兵,一个月一两银子,我们没有官方身份,要拉拢人心,兵饷怎么也要比一两银子还高才行!”庞宁点了点头,吕策又说,“我现在每周给他们打分,作战能力强的,炮击训练得分高的几个人,我已经升到了上等劳役,一个月一两二钱兵饷,还有一些人升到了中等劳役。新兵们训练挺玩命的,每天都有人受伤!”庞宁道,“玩命练才好呀,我最近看下来,知县上面有知州,知州上面有知府,这是无底洞呀,还是要赶紧把自己武装起来!”吕策看了看夏居华离开的方向,道,“就一个扬威营后营倒不怕!”庞宁不吭声,吕策笑了笑,拍了拍庞宁的肩膀,说,“没事,我会加强哨兵巡逻的!”便又去招呼他的新兵们了。
再说夏居华回去答复了县令张三光,张三光见五源谷愿意出钱,知道这事定能解决。想来想去,还是让夏居华出面比较好。夏居华到琼州府把那个妓女买了下来,又以庞宁的名义在儋州买了个院子,把那妓女安顿在里面,送给了儋州判官林世哲。有了这个做敲门砖,林判官就好说话多了,庞宁和夏居华在儋州约见了一次林世哲,摆下山珍海味,酒宴上那些象牙筷子,金银杯羹就花了庞宁二百两银子。林世哲虽然五十多岁了,却是个急躁的人,吃了几口,就要告辞,庞宁便把那一桌酒菜,送到了判官大人家里。其实这哪里送的是酒菜,这送的是那些金银餐具。得了女人和金银,林大人果然仗义执言,一点也不含糊。过了几天,庞宁求见,希望能通过林世哲见见知州老爷,林世哲就把胸脯拍的啪啪响,道,“尔曹虽行事古怪,实则利国安民,待我禀报,知州大人必会明信!”庞宁心下好笑,原来这利国安民是随口就说的,口上却不敢怠慢,行了个大礼,道,“林大人心系社稷,造福子民,真乃儋州百姓之福。”林世哲见这贼人挺会说话,一时也颇为高兴,摇了摇手,哈哈笑个不停。
五十二节 税收制度
庞宁打通了儋州判官林世哲的门路,就在儋州等候消息。|文学左等右等一晃十天过去,竟也没接到个回音。好在那扬威营后营,不知道是故意拖延还是本来就没啥效率,磨磨蹭蹭还没开拔。庞宁才放下心来,跟着夏居华在儋州的青楼妓院里厮混,又或者访儒问友打发时间。
再说五源谷这边,秦明韬最近忙着扩建山前堡,用来安置新居民。扩建部分建成一个棱堡,外围呈五角星形,周长一公里,傍依着昌化江。这两个月秦明韬组织一千多人的劳动大军,已经盖好了堡内两百多间集体宿舍,棱堡的堡墙也夯了三米多高。但前几天突然听说儋州知州威胁五源谷的事情,秦明韬大吃一惊,把棱堡规划改掉了。五源谷现在没有几个士兵,防御设施再怎么修,也终究只是摆设。秦明韬把原来设计的堡墙高度,从六米削减到三米,直接宣布堡墙完工,水泥也不铺了。
草草装上了个堡门,秦明韬就从基建大军里选了三百个汉子,和原来六十多个改水营和新选营的老兵,合并组成了新的改水营,开始军事训练。三百流民被秦明韬分成六旗,白天从最基本的体能和队列开始练习,晚上组织学习普通话、识字和算数,以便为炮兵训练课程做准备。这个年代识字是一种地位的象征,众多流民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怨言,学习热情挺高。赵德作为骁字旗旗总,兼任这个学习班的班主任,每个礼拜都组织考试。和训练一样,学习中进步快的士兵有银子奖励,还可以更快地提高“五级三等”社会等级。书中有了黄金屋,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帮大老粗白天练习负重越野,晚上放下刀枪拿起纸笔,一时书声朗朗,个个发奋图强。
基建大军里再抽出三百个汉子以后,剩下的一百多个男人身体相对瘦弱,不适合参加军事行动,和六百多个女人一起加入了董学普的农业组,在棱堡旁边的昌化江上树立水车开新田。董学普跟铁器工厂订了六十架大水车,就亲自过来组织开垦。这天正在工地各处检查进度,远远看到龙头寨王其男带着三个人,从石碌那边走了过来。`3w`
王其男率领龙头寨一百多黎汉,在小南关大败符芳的坡脚峒以后,和穿越者的关系保持的相当不错。穿越者帮助龙头寨在石碌湾那里竖起台水车,加上原来的几台,这一年修整下来,石碌湾全变成了灌溉水田,算下来足足有两千亩。龙头寨原来在南边的深山里,一年奔到头也不一定能吃饱肚子。搬到石碌湾以后,用上了五源谷送的新式耕具,打理这两千亩田很轻松,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原来在深山里,龙头寨子里祖祖辈辈都遵循着合亩制,所有人二月一起播种,六月一起割稻,粮食按户均分。谁家遇上红白喜丧,全寨子凑钱凑物帮打理。原来老首领的唯一特权“稻母”,不过是每“牛价”田里抽一伴稻谷。按汉人的算法,就是每亩田首领收三斤左右稻子。与其说是首领的奉贡,还不如说是给公仆的加班费。村里有什么大小事情,都是全寨子一起上,哪有什么太多区分。
但石碌湾这两千亩水田,却有些不同,这是王其男带着寨里一百多汉子用长靶刀上的血换来的。在这两千亩水田的分配上,王其男等几个青壮汉子有绝对的权威。那天的血战里冲在前面的汉子,搬到石碌湾后分了四、五十亩地;那天跟随王其男参加了战斗的黎户,家里也分了二、三十亩地;三四十户当时不敢来的,看在同族的情分上,分了十几亩地。这样一来,各户都有了自己的私地。一些田地分得多的黎人,还收留别的寨子的贫困黎人做“龙崽”,也就是汉人的佃农了,“合亩制”这种有些共产性质的古老劳动方式被自然地打破了。
小南关战斗后,王其男成为了新首领,这一年下来,龙头寨因为收了“龙崽”,人口已经从六百人增加到了七、八百人,族人的日子比起原来是好很多了。但正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凡事最怕比较。石碌湾能开垦的都开垦出来了,也只有二千亩地,而落洒峒一比,就有点寒碜了。山下平坦地方有大片的平坦土地可以开垦,落洒峒如今户户都有三十四亩田,让龙头寨的黎人们如何不羡慕。族人个个都要求更进一步,尤其是先富起来那一批声音最大,王其男作为首领不能不顺应民意,只有来找庞宁,看有没有办法再搞些水车。庞宁泡在儋州办事情,一时寻不到,他就来这边工地上找管农耕的董学普。
这一年下来,董学普和王其男也很熟悉了,问明了王其男的来意,董学普道,“那石碌湾两边都是大山,哪里还有空地?有水车你也开不出新田。”这点王其男也是知道的,试探地问道,“董头领能不能在山下给我们寨子寻块地方!”
董学普看了看王其男身后三个黎汉,都是在龙头寨说得上话的,这三人跟着王其男一起来,意味着向五源谷提出这个事情,是整个龙头寨的共识,不是王其男一个人突发奇想。董学普点了点头,说,“本来也不难,帮你们做些水车就是,只是汉人官府最近处处与我们为难,我们忙着修建碉堡自卫,实在是抽不出空。”黎母岭的生黎从来不曾归顺明朝官府,平均每三、四就有生黎闹事攻打汉人城镇。生黎不服王化,颇为彪悍。明朝官府调集两广军队来剿的是少数,更多的冲突,生黎跑下山来打闹一阵就退回山里,地方官吏守住了城门,又哪里敢入黎母岭追剿?董学普料想王其男未必怕官府,所以这话说得直接,也是想试试王其男的反应。
王其男听到这话果然不怕,和几个族人说了几句黎话,那边几个汉子都使劲点了点头,王其男转过来说,“董头领,我们上次就帮你们一起打跑了坡脚峒,这次你们帮我们,我们到时候自然和你们一起打!”董学普点了点头道,“可能几位不知道,我们花了好多银子,官府才勉强同意我们在山下开垦。官府把这附近八里方圆卖给我们,我们自己都是要用的。”
王其男见这边说的为难,想了想道,“再开垦两千亩地,这要给官府多少银子?”董学普想这些黎人有什么银子?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个无底洞!”王其男闻言一愣,和几个族人说了几句,众人一时都不语。董学普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拨划五千亩土地给你们,以后你们每亩地每年缴…五斗谷子给我们,我帮你们打官府的交道!”董学普见黎人这么想搭上五源谷的东风,干脆就让他们彻底上船,帮五源谷种地,彻底纳入五源谷这个体系。按新开垦水田的亩产,这税率几乎到了百分之二十五,算下来一年可以收二千五百石的稻谷,也节省了五源谷的人力。
其实龙头寨只要找到些黎人“龙崽”做佃农,转手把田租出去,一年就是一石的田租,这是稳赚的生意。王其男和另外几个黎人本来看董学普面色为难,还怕这次要空手回去。这下听到董学普说有五千亩地,想到以后可以过上地主爷的日子,当真是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满口答应下来。董学普把手往西边一指,说,“从那块石头过去,那三里的江北岸就是你们的地方了,以后年中年末分两次交谷子,没问题吧?”
董学普现在管理着五源谷几个据点的农业和后勤,上千人在手下干活,和穿越前那个打杂的小职员不可同日而语,平日里对下级说话有种淡淡的威严,这时不经意流腾了出来。王其男连忙答应下来,董学普道,“你们开始平整土地吧,半个月以后我就帮你们把水车架起来,再派人教你们修灌溉渠,马路,明年你们就有五千亩新田了!到时候我再派人教你们识字,你们族人要是想到我们工厂里做工,也可以,比种田划算。”几个黎人又连连称谢,满口应承下来。
五源谷这边被知州一吓,练兵抚黎搞得热火朝天。再去看庞宁,他和夏居华在儋州等待了半个月,总算候到了那判官回复,说知州老爷这几天心情颇好,愿意见他二人一面。两人收拾好东西,跟着一小厮到了一户高墙大宅院,却见今天过来的客人挺多,一打听原来知州老爷这个礼拜过生日,这都是来送礼的。
庞宁见四面八方的人提着各色礼物,暗道这么多进项,难怪这知州心情好。两人在厢房等了一炷香时间,才随知州家人到了那老爷所在的堂房,庞宁没有功名,见了老爷是要行跪礼的,夏居华有个方巾在头上,倒是只要作个揖就好了。庞宁不情不愿跪了下去,只觉得今天受着膝下之辱,憋气的很。好不容易等到知州家人给老爷呈上了礼物揭帖,听到知州唤他站起来说话,便赶紧把手边准备的礼物抬献上去。
五十三节 弄个秀才玩玩
这些礼物庞宁和夏居华准备了十几天,把红布一揭,都是些闪闪发亮的宝贝:黄金酒壶,和田玉盏,锦绣蟒衣,南京宁缎,还有些奇异珍果汤羊美酒。子,那知州看了如何不喜?扫视了一番,知州客气道:“这礼物决不好受的,你还将回去。”庞宁按夏居华教他的道,“小的没甚孝意,些小微物,只进献给老爷赏人。”那知州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令左右收了。”旁边几个打杂的下人,把礼物接了过去收了起来。
知州老爷打量了下庞宁,说,“林世哲已经和我说了,这消息来源蹊跷,怕是误会你们了!”又问,“私造兵器一事,实情如何,你说给我听。”庞宁答道,“小的岂敢做这种砍头的买卖,只是雇了几个补锅匠打几把锄头镰刀。”那知州恩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我听说你招纳黎人,买了荒地和黎人一起耕作开垦。黎人肯服王化,其实也是好事,本官为你做主!莫要怕那些闲人说三道四!”庞宁听这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答。夏居华在旁边使劲给他眼色,庞宁这才反应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正要磕头道谢,那知州收了庞宁的钱财,倒是颇为和气,连说不要多礼。庞宁哪里愿意跪下,趁势收住。两人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不敢久扰知州,退了出来。
出了知州的宅院,庞宁问夏居华,“此事如何?”夏居华笑道,“自然是化解了!”庞宁长呼了一口气,骂了句狗-娘-养的,道,“这次真是憋气,都快忘记男人两个字怎么写了。”咬牙切齿看了看那知州的宅院,又道,“夏小哥,走!我们到落芳楼,找小红小翠,好好找回些男人的感觉!”
夏居华哪里拗得过庞宁,只得随着他进了落芳楼,在脂粉堆里胡闹厮混了一晚上。夏居华左拥右抱,庞宁却只摸了几下就坐在那里发呆饮酒。夏居华闹了一宿累得不行,推开身上的女人,挪了挪腰骨,喝骂道,“前面几次不是挺威风的?今天把我拖来,自己倒是装起夫子了,你是来看春宫的不成!”庞宁笑道,“不是我想扫兴,我们渤泥国的审美观和你们不太一样,前几天是心里烦躁,管他美丑,发泄一番。今天心定了,不知道怎么了,有心无力。”夏居华哈哈大笑,道,“你们勃泥国人眼里,怎样的才是好看的?”庞宁眨了眨眼睛,道,“你妹妹就挺好看的!”
庞宁对夏芷有意思,夏居华不是不知道。但夏家兄妹两个少年就失了双亲,夏居华弃儒从商,好不容易把家业支撑下来,把夏芷带大,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那是定要为妹妹寻个好婆家的。,不似大家闺秀,他倒觉得这是体健本色,见庞宁在这个场合提起妹妹,心中极不舒服,皱眉喝骂道,“什么狗话?”
庞宁不理他生不生气,笑道,“夏大哥,你干脆把夏芷嫁给我如何?不是我轻薄,我明媒正娶把他迎进来做正室,以后给你生几个外甥。”夏居华知道庞宁这人不正经,也没法和他计较场合。五源谷如今富甲一方,那山前港扩建得比昌化县城还大。若庞宁娶了夏芷做正室,以后对自己对妹妹都不失是一个靠山。但夏居华终究觉得五源谷做事不合常理,私铸大炮这种事情都敢干,有点怕以后出祸事,连累自己。夏居华左右想了想,拍拍床上两个女人,让他们到其他屋子去。庞宁见状,笑嘻嘻亲了下自己床上这位,请她回避下。三个女人扭捏了一阵,气呼呼地出去了。
夏居华见几个红牌走了出去,正色道,“我昨天看你和知州下跪颇为勉强,要不你先去考个秀才,也是个体面身份。”庞宁眼巴巴等夏居华答话,闻言大感失望,苦笑道,“你这是为难我了。我要是会做八股文章,野猪也上树了!”
夏居华终究是个有心气的读书人,年轻时候也想过在书本里求个功名,听了这话颇有些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没要你考,我帮你找个会做锦绣文章的,你到时候去看榜就成。”庞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楞道,“还有这种事情?”夏居华躺在床上闭目不语,庞宁笑着跳下床来,在夏居华面前一揖及地,道,“夏大哥,夏官爷,那就全靠你了,我明天就给你送三百两银子去,做各处花费。”夏居华听到三百两银子,才微微睁了眼睛,笑道,“你倒挺识相!”
庞宁这边和夏居华谈定这事,便开始运作,且先不说。单表五源谷这边,最近又出了一桩事情。
庞宁从广州带回来的新居民,大多来自江西会昌、定南和广东平远县。因为苏峻、韩元、龚义等五人聚众起事,劫掠乡野围攻县城,这些乡亲老少携家带口到广州避祸。这两千人里面,说来也巧,恰有两户人家原来在江西会昌就许了亲。一户姓廖的人家把十七岁的女儿许给了邻村一户姓钟的富户,聘礼也已经收下了。那娶女人的钟家汉子,排行老二,家里老父膝下三子,本来在会昌县有两百余亩田地,日子也算殷实,下了十两聘礼要娶廖家姑娘。按明朝习俗,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只等十二月七日过门就是。
那廖姑娘原来在乡下,也不太出门,本来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模样,只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打算。但到了山前港,秦明韬把所有青壮男女一起组织起来,白天修建棱堡,晚上在仓库里学习文化,吃饭上课男女都混在一起。按秦明韬的想法,这是给年轻男女创造认识的机会,以后在穿越者的地盘上相恋结婚了,也是提高势力的凝聚力。廖姑娘到了山前港,经乡人指点知道了钟二是谁,见那钟二尖嘴猴腮,一副懒蠢样子,心下失望不已。
吕头领挑先锋营营兵时候,钟二没选上,秦头领选改水营营兵时候,钟二也没选上,在后勤组混了三四个月,还是个下等劳役。虽说钟家原来富裕,但自从苏峻聚众造反,大家一路逃亡到广州,又被庞头领救到这山前港后,现在谁不是一穷二白?原来的殷实之家,贫苦之家,如今全是一样的劳役做起。廖家姑娘长得一副美人胚子,按明人的审美是十里八乡难觅的秀丽姑娘了。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廖家姑娘见那钟二这副模样,哪里愿意嫁他!每日只恨自己命苦,竟寻了这样个男人。
再说这些流民到了山前港,几百适婚青年日日一起劳作学习,那些男女就动起了心思,晚上一下课,山前堡里情歌是唱个不停。廖家姑娘长得俏丽,很也快被一个单身汉子注意,这汉子叫郭甘,定南县人,生的剑眉星目高大健壮,一来就被选到吕头领的先锋营。这个月因为在训练和学习中表现出色,被选做了临时队长,管着队里十五个人,还升到了上等劳役这个级别。郎才女貌,两个青年很快就陷入情网。郭甘现在一个月有一两二钱工钱,拿这几个月存的银子买了个玉钗送给廖家姑娘,廖家姑娘没什么钱物,就把自己的木梳子给了郭甘,私定了终身。当真是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莫娶。
郭甘父母前些年就病死了,如今到了五源谷平步青云,年轻人得意之下也少了几分顾忌。见吕头领和几个少头领行事都颇为开化,料想这事或有一线希望。明知廖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郭甘还是跟先锋营膘字旗旗总益少头领,也就是和赵德几个一起入谷的赵益,说了这事。赵益入谷五年多了,才十八岁已经升到了中等差办,在赵姓少年里面年纪倒数第二小,也颇得几个首领宠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
说起来郭甘也确实是个好兵。平日里各旗有野外演习什么的,郭甘带的队总是帮赵益的膘字旗长脸。仗着郭甘勇悍,连赵源最精悍的威字旗也几次被赵益压下去。赵益比郭甘还要小三岁,这会听了这事情,倒是立马想起了美女配英雄的典故,哪里会不支持。当即借了郭甘三十两银子让他上门提亲去。
郭甘得了少头领赵益的支持,信心满满的来廖家提亲。廖家父母本来就喜欢这个郭甘有龙凤之才,又听说是益少头领借的钱,就更生了附势之心。但闺女早先已经许了人,如何能再嫁?只是两边为难。两千新居民都住在山前港里,这种八卦消息传得飞快。钟家兄弟三人知道这事,和家里老翁一起过来问话。廖家长辈说了几句好话,也拉不下脸悔亲,只暗暗央求了几句钟二,愿意双倍退还聘礼。
按大明律,这女家如已收聘礼,是绝不能悔婚的。《户律-男女婚姻》规定:“若再许他人”女方家长要“杖七十”。钟家哪里肯让,钟家老翁骂得廖家老父不敢还口。回去钟家村十几个族人一碰头,认为郭甘颇得吕头领赏识,事情拖下去还是钟家吃亏!等不到十二月七日良辰吉日,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钟家就动手抢亲。
郭甘得了消息,不甘心让心上人被别人抢走,带着队里十几个兵拦在廖家门口。两边都是年轻人居多,火气最盛,对骂几轮便打了起来。等到值班巡港的改水营忠字旗旗总梁老大赶到的时候,那郭甘正堵着廖家姑娘住的宿舍大门,钟家村十几个人棍子不住往他身上招呼,想冲进去。郭甘一来理亏,二来记得先锋营的“营兵要则”第三条,“刀枪不能对向五源谷居民”,没有下令让小队攻击钟家,只拿着一根棍子独力支挡。钟家村子的人忌惮郭甘等人身上的刀剑,也不敢打得太狠,只想冲过去把女人抢出来。那廖家姑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打定了心思要嫁给郭甘,居然在屋里拿东西扔钟家的人,气得钟家诸人只往里冲。
郭甘最近在军事训练里很是出彩,带的队在野外夺旗,木刀格斗等项目上比一些老兵带的队还要好。军队里最讲究拳头硬,梁老大作为一个旗总,升职加薪都靠手下的表现,自然颇为欣赏郭甘这样的队长,自恨不在自己标下。这会见郭甘被十几个人围攻,梁老大只看钟家人不爽,扬鞭策马过去,几棍打翻钟家村的农汉。让巡检兵把两边闹事人统统带到了山前港的“明理堂”,听候首领发落。
秦明韬当初设计“明理堂”,就是用来审案判罪的,这建筑层高五米,内外部结构高大威严,让人肃然起敬。董学普进门见那郭甘一身是伤,虽然只伤皮肉,但也是鲜血淋漓,就知道那后勤部门的新人钟二要倒霉。秦明韬、吕策和董学普坐上判官台,让一干犯事人等跪下下面,听闹事双方人员各自交待事情起因。果然,听到梁老大汇报郭甘不曾拔刀,而钟家村十几个人围攻郭甘一个,吕策一拍桌子,喝道,“好大的胆子!”
五十四节 屠刀
钟家村的十几口人跪在下面,被吕策一声怒喝吓得心惊肉跳,几个胆小地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来。_学,,钟家老爹颤颤悠悠地说,“头领爷,头领爷息怒!廖家收了我的聘礼,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又许别人,这,这是一女二嫁啊!”明朝人哪有什么自由恋爱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廖家收了聘礼姑娘就是钟家的人了。外面围观的群众听了这话,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似乎都很赞同。
按吕策的想法,肯定是支持郭甘的,但钟家三兄弟刚好都在董学普的后勤组里。吕策见民情有异,怕自己强扭民意加刑钟家,董学普会不高兴,这时看了看董学普。董学普叹了口气。眼下这次民心明显向着钟家,董学普这次要是不维护自己手下的钟家,怕在民众里威信要大跌。要是在平时,他肯定是捣捣浆糊和吕策平衡下,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以后再明确宣布政策,规定好私自抢婚如何如何惩罚。
但如今不比以往,儋州知州威胁五源谷的事虽说用银子解决了,但官府显然已经盯上五源谷了,穿越者仿佛感觉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要落下来,只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武装起来。郭甘这么好的一个兵,一个队长,事情一闹大,军队那几百个兵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郭甘倒成为军队的代表了。关键是,这次事情里,郭甘的所作所为符合五个头领平时宣传的婚配自由,做事分寸也没有出格,被钟家打得一身是伤…赵益那个王八羔子,作为郭甘的上司旗总,还借钱给了郭甘,明确支持了这件事。
董学普瞪了一眼躲在吕策后面的赵益,把混世魔王益少头领吓得只往侧门溜。董学普不想惩罚一个按领导意图做事的大兵,他怕那么做了,会从精神上摧毁这支部队的士气。董学普又叹了口气,他不想让吕策宣布对后勤部门的处罚。他站了起来,冷冷地扫过下面跪着的廖家、钟家、郭甘。一字一顿地代吕策宣布了判决:
“廖家父女,订亲悔亲不成体统,杖五,双倍赔偿聘礼。五源谷,现在也不叫谷了,所有五源治下居民,未经头领许可,严禁攻击他人,这我是反复宣传过的!钟二严重违犯这条,杖三十!其余帮凶,杖十!此条郭甘亦有违犯,杖十!”
董学普接着说,“五源所有居民,严禁抢婚等限制五源其他居民自由的行为,杖三十!其余帮凶,杖十!”
钟二闻言如五雷轰顶。|文学杖三十加杖三十,谁顶得住行刑兵的六十大杖啊?这不就是要了钟二的命吗!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颇多,听到这个判决,轰地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似乎颇不理解。钟家三兄弟本想自己都是后勤组的,董学普会稍微为自己撑撑腰,事情闹大了吕头领也未必能拿自己怎么样,到了这会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窟窿,口喊董头领饶命,捣蒜般磕起头来。
董学普冷哼一声,不做回答。那钟家老三是个胆子大的,这时见哥哥被董学普要了命,怒火中烧也豁出去了。抬起头来大声叫道,“你们这是滥动私刑,我要去衙门里告你们!”钟家老爹见老三说这要命的话,一个激灵转过身子,脱下布鞋来往老三头上死死打个不停。一边连哭带吼地说,“头领,这个娃子不是个好东西,也打死他!头领!叫人打死他!我们钟家没有这样的种”董学普听了这不要命的话一愣,转身看了看吕策神态,吕策正冷冷盯着钟家老爹,看董学普看过来有些尴尬,假装咳嗽了几声。
秦明韬听到钟家老三那句话,眉头一皱,也看了看吕策,摇了摇头,拍了拍董学普的肩膀站了起来。董学普知道秦明韬意思,也没动作。秦明韬在判官台上站了几秒,群众和钟家不知道秦头领要说什么,安静了下来。秦明韬把手背在后面,大声说,“钟家未经许可擅自行凶,行刑后即日逐出五源谷。郭甘降为中等劳役,戴罪立功!”钟家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那钟家老爹闻言,竟嘶吼一声,“我跟你拼了!”像发了疯一样踉跄站了起来,要找秦明韬拼命。被旁边的改水营士兵一把按在地上。
董学普叹了口气,叫来个做书记的老谷民,让他把今天的事由和判决写成榜文贴出来,并记录在案。秦明韬挥了挥手,便让改水营几个士兵拉着台下众人打板子去了。吕策把赵益叫了过来,附耳在赵益耳边说了几句。饶是十一月的风凉天气,赵益竟听出一身汗,兴奋地看了董学普和秦明韬二人一眼,不住地点头。秦明韬拍拍屁股走下了判官台,路过两人时候指着过来打扫桌子的妇女说,“你小子动作干净点!”把那妇女吓得一跳。吕策听了这话,问赵益,“明白了?”
赵益一脸兴奋地睁着大眼睛,点头道,“明白了,找个远点的地方!”吕策不禁好笑,一巴掌打在赵益左脑勺,骂道,“谁让你借钱给他了?”赵益摸着脑袋喊疼,咧着嘴说,“老大你说婚嫁自由的!还让我教给其他士兵”吕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赵益屁股,喝骂道,“我让你教!我让你抢人老婆!”
…
吕策终归还是不放心,亲自走了一趟。钟家村子十几个村民,揣着这几个月存下来的几两银子,抬着在担架上呻吟的钟二,一步一步地往昌化县城走。钟家老爹突然看到了前面骑马等候十几个先锋营,老泪纵横,带着整村人踉跄着跪了下来,哭着嗓子哽咽道,“”练了几年的老兵哪里肯停,唿哨着争先架刀冲了上去。
赵源看了看那几个可怜的村民,一扬马鞭,冲跑最前面的赵益喝骂道,“就你M个狼崽子会惹事!”
吕策骑马立在远处,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抹残阳如血,凝结在地平线上。吕策也有些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血了?自己还是那个提着工具箱,四处检查通讯设备的吕策吗?母亲以前总骂自己乱交女朋友,糟蹋好女孩,要是看了自己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
…
庞宁在昌化玩了大半个月,跟县令公子张文定借了顶轿子,悠悠哉回到山前堡。赏了抬轿子的几钱银子,庞宁刚进门,便在大门后面看到了那董学普署名的判案通告。
赵如正在港口指挥工人卸棉花,见到庞宁回来了赶紧跑上来,叫道,“师傅回来了!”庞宁见赵如过来,嘿嘿一笑,道,“什么师傅?我是木工吗?叫我相公,庞相公!”赵如闻言愣在那里,不知道这个师傅又搞什么名堂,庞宁得意洋洋地从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方巾,戴着头上,怕歪了,又整了整,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如。赵如有心逗他,笑道,“师傅,县试不是明年二月才有吗?”庞宁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叫内定吗?现在基本上和取了一样!这个大有学问,你师傅也是第一次知道!”
赵如不冷不热附和道,“不愧是师傅,厉害!”庞宁被赵如泼了冷水,戴着方巾无趣,怏怏取了下来。指了指那个判案通告,问道,“我问你!这怎么回事?”赵如看了一眼通告,道,“有一个村子新居民被人悔婚,打人抢亲,被董头领打了板子轰出去了!”庞宁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董学普这软坨坨,什么时候这么杀伐果敢了,还赶出去?
庞宁满心疑惑,又问,“那郭甘是谁?你把当时情况给我说下!”
赵如那天也去看了热闹,还是坐在明理堂里面看的,一五一十把情况给庞宁说了。说道董学普判了刑罚,秦明韬又补了两条,庞宁点了点头,骂道,“这几个没胆子的土鳖!多大点屁事吓成这样,老子早帮他们搞定了!去,说庞头领回来了,叫他们来迎接我!”赵如知道庞宁开玩笑,嘴上喝着,“好咧!”脚下却不动。庞宁也不怪他,唱到,“走,去纺织组看看,你小子趁我不在有没有调戏小桃子?”赵如咧了咧嘴,道,“不敢!”庞宁嘿嘿笑了几声,走进了纺织工厂。
纺织工厂现在有了六十多套织机,几十个女工在一个大厂房里忙个不停,小桃子等几个组长见庞宁回来,都凑了过来。庞宁东拉西扯问了几句,听到兰姐说棉纺织这两天停了下来,暗自奇怪,问赵如,“这是为何?”赵如道,“徐二爷的船最近只送棉花,不买布了,只有华震洋和几个附近布庄的人过来买,仓里的布卖不完!”
庞宁闻言一愣,道,“这又是为何?”赵如一摊手,说,“不知道,他最近也不太理我,他就在刚才那新船船上,要不我叫他过来和你说!”庞宁想了想,道,“走,我们看看他的新船去!”
二人走到昌化江旁边的新码头,见到一艘两层甲板的广船停在泊位上,正用滑轮组卸着棉花。庞宁信步走了那船的艉楼,果然见到徐正南和个小妾坐在里面说话。
庞宁作了一揖,道,“徐二爷雅兴啊!”徐正南见庞宁来了,挤出个笑脸,道,“庞爷回来了?刚才我问小公子你还不在!”庞宁淡淡道,“刚回来。这船不错!”徐正南见庞宁每次见条船就说船不错,有点好笑,没吭声。庞宁拍了拍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听说最近广州的生意不好做啊?”
徐正南知道庞宁说的是他没再进海布的事情,叹了口气,把庞宁看了一会,说,“庞爷不知道啊,广州那里一群刁民,半个月前把城里的海布全抢去烧了!我的船,现在都不敢泊广州港了!”
五十五节 两广总督的抉择
庞宁听了徐正南的话着实吃了一惊,自从大规模增加了工人和机器以后,纺织工厂近两百个工人分成三班日夜不停生产棉布,广州市场就变成了庞宁的聚宝盆。,便会运回来一箱箱银子。为了扩大销售,上个月庞宁把海布出厂价统一降到二钱二分一匹,十一月卖给了徐正南七万匹布。这七万匹布除去购买棉花的成本,一个月下来毛利在八千两以上。徐正南把这七万匹布以二钱五分的价格运到了广州府,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五源谷现在各方面花销极大,如果说大把的便宜银子是五源谷生存发展的血液的话,那这条广州贸易线就是血液循环的主动脉了。突然听到徐正南说这条主动脉受阻,庞宁如何能够不惊。
庞宁有点怀疑徐正南是不是又想压价,咳嗽了几下,暗示性说道,“徐二爷,这都是成本价了,广州那些刁民为何还要烧海布?”
徐正南一听这话,知道庞宁不相信他,道,“庞爷不信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跑广州的,昌化临高也有不少,庞爷一问便知。”庞宁闻言一皱眉头,道,“烧了你多少布?”徐正南笑了笑,道,“我的船跑得快,唉,都是些纺织作坊的织工,从前个月起,就有四万匹以上的海布运到广州,上个月更是七万匹,那些土布作坊,该关的关,该倒的倒。一帮无赖没有了生计,便冲到各大布庄烧海布。”
庞宁闻言一愣,想不到海布对广州府的土布市场冲击这么大。其实庞宁不知道,棉布这种低值商品,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模式下,是不会跨区域流转的。广州府的进出口贸易再发达,流转的都是丝绸瓷器,单就棉布来说,一年贸易量也就一百万匹左右。现在海布销售价格和土布持平,相对土布又轻薄,更适合南方炎热气候,徐正南一个月几万匹的倾销规模,当真是断了好多广州小民的生路。
庞宁问道,“暴民这么放肆?衙门也不管吗?”徐正南摇了摇头,道,“如何不管?这不是不让我的船入港了吗!这事说起来…”徐正南说道这里突然停住,眼神怪异地看了看庞宁,摇了摇头,轻声道,“坊间传说,督抚大人亲自过问了这事…最后的结论是,海布与民有害,当禁!”庞宁被徐正南那眼神看得浑身不对劲,赶紧问道,“怎么话说一半?你刚才说这事说起来如何?”
徐正南闻言没吭声,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正色答道“庞公子,我也一把骨头了,托您的福,这一两年赚了不少银子,也知足了!本来以为你不在…我今天这一船棉花运完,回老家把族里祠堂建起来,怕以后是少来了。理_想_文_学倒是五源谷,在广州府传得很神呀!什么…我不好说。总之庞公子家大业大,有些出格的东西,可莫要做啊!”徐正南说完这话似乎老了几岁,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庞宁被徐正南说得心里发毛,这五源谷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广州去?心想莫非是董学普赶出去的钟家在外乱说?董学普这事做得也太差劲了,打了人板子还放人出去,这不是自己搞出个仇家吗!庞宁还想问个究竟,但徐正南知道的也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说五源谷海布出了名以后,私铸兵器偷盗矿山这些事情也一并传到了广州。徐正南又说,其实不光是广州府,就是琼州府,有何人不知?
庞宁感觉头上渗出细汗,这可都是杀头的罪,如果这些东西传到了两广总督那里,庞宁在知州知县那里花的银子有个屁用!别了徐正南,庞宁跨上快马就往夏居华那里跑,出谷时候刚好碰到改水营在做手榴弹掷弹训练。秦明韬好久没看到庞宁,正要打招呼,就见他冲出堡门,一骑绝尘而去。
一个改水营的新晋队长没看清楚是谁,赞道,“好俊的骑术!这怕是先锋营的兵官吧!”骁字旗旗总赵德没好气地喝道,“什么鸟话,这是庞头领,就是胖的那个庞头领!”那队长见是把自己从广州运来的恩人,自己没认出来,老大不好意思,学着赵德说道,“原来是胖头领!”顿时惹来一阵笑声。
夏芷正在布庄里发呆,见到庞宁过来,不禁两颊泛红,嗔道,“早上刚走,怎么又来了?”庞宁却没心思调戏美人,嗯了一声,径直跑到厢房看夏居华在不在,夏芷一愣,羞得粉脸通红,气得脚跺不停。厢房里有两人,夏居华拿着个纸扇在那里喝茶,李员外的公子李延正在桌上铺了好大一张纸,拿着狼毫正在写个“福”字,写得认真了,却没注意庞宁进来。庞宁和二人都是极熟的了,冲夏居华点了点头,把手往桌子上轻轻一拍,问李延正,“听说了广州烧海布的事情吗?”
李延正一个激灵抬起身子,见是庞宁,又低头看了看那个福字,发现刚才一惊,把最后一笔写歪了,前功全毁。李延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半晌道,“庞兄啊,何事如此惊慌,本来这个福字,比你那个还要好的!”
夏居华倒是很关心这事,把茶杯放下来,道,“这是为何?”李延正把毛笔放在一边,笑道,“我倒听说了这事,就是十天前的事情,烧了十六家布庄的海布。此事奇的是官府居然顺应刁民,把你家海布禁了!”庞宁不自觉挪过来一步,问道,“据说这是督抚大人之令?”
李延正倒不知道这么细节的东西,不过他最好面子,便答道,“正是!”庞宁只觉脊背发凉,道,“督抚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李延正哪里知道,笑道,“我也是昨日听张文定说的,此事他最清楚,我们一起问他去?”夏居华笑道,“他还欠我个琉璃球儿,今天一并讨来!”三人便放下笔墨出了门,庞宁刚走出厢房,正撞见夏芷给他端了一盏茶进来。庞宁颇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要喝,夏芷见他又要走,一把抢回去,道,“不给你喝了!”
庞宁嘿嘿陪笑几声,急忙忙出去牵马,三人三骑到了县令府上。夏居华远远看见几道炊烟从院子里升起来,笑道,“那道烟是张文定的小厨房,今天他定是在家了!”众人都是熟客,门丁只是陪笑,哪里敢拦。走到张文定那小院子的门口,门口扫地的丫鬟看了看三人,却道,“三位公子,少爷今日外出了!”夏居华闻言一愣,从石头屏风缝隙里看过去,见那堂房大门洞开,如何是外出的样子。
庞宁从口袋里摸了几两碎银子塞给那个丫鬟,道,“你家少爷去哪里了?”那丫鬟只是个扫地的仆人,得了银子眼珠流转,小声道,“少爷说庞公子和夏公子不见。”庞宁和夏居华对视一眼,夏居华见庞宁眼里颇是焦急,自己心下一时也有些空洞洞的,道,“无妨,和我同去问问县尊亦是一样!”李延正怕被父亲责备冒失,道,“这样有些不妥吧!”夏居华心里烦躁,也不言语,低头就往前走,二人跟着夏居华到前院,却听道张家人说,县令也不在。
出了张家院子,李延年觉得有些扫兴,笑着说,“我们去望山楼坐坐,那里新来了个唱得极好的!”夏居华一时沉吟不响,庞宁跟李延正作了个揖,道,“小弟此事放心不下,还要去儋州一趟,问个清楚!”李延正知道海布是庞宁的大事,笑道,“那就不扰你了,小弟先告辞!”夏居华便随庞宁连夜赶往了儋州,去寻那儋州判官林世哲。那林世哲收了庞宁两次孝敬,本来是有求必应,第二天下午二人上门拜访,竟又吃了一个闭门宴。
庞宁如今慢慢也懂一些大明官场上的玩意儿了,知道这不是小事,肯定是出问题了。庞宁想了想,想不出个头绪,问道,“夏小哥,你我往来密切,你娘舅张三光就和五源谷脱不了干系,便若五源谷出了事,他必有干连,避有何用?”那夏居华终究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一听这话,满肚子阴郁便写在了脸上,庞宁不解,问道,“夏小哥,此处可有隐情?”夏居华尴尬笑了笑,道,“对外虽说是娘舅,实则是个表娘舅,说起来我家祖母还是正房的,他家祖父是侧室所生。也就是个远亲,想必也不易牵连。”
庞宁倒不知道明代风俗,但凡中了个举人,前来投身的,求荫庇的亲友便如那过江之鲫。既然是来投身的,个个都是口灿莲花,把个表娘舅说成娘舅算什么,就是姑丈的哥哥说成爹爹的也不在话下。庞宁又道,“那地契在我手上,他张三光也跑不掉呀!”突然想到什么,庞宁看着夏居华道“难道那张地契也是假的?”夏居华低头不语,半晌道,“此事我实不知,但若县令当真打好首鼠两端的念头,做个假也是容易的很!可能那次‘军事演习’,把张三光吓坏了,只得和你虚与委蛇一番!”
庞宁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些当官的,当真是人精啊…庞宁送了几千两银子出去,如今尽一点把柄也不曾抓到。现在这几个人都躲着自己和夏居华,玩划清界线了!广东那边,肯定是出事了。
五十六节 大军压境
庞宁出了儋州判官林世哲宅院,想到这一年来,自己在儋州昌化官场上钻营的种种,为了那些官吏振振许诺之词,做了多少攀藤附葛,奴颜媚骨,挖空心思的疯狂,原来都是些镜里花,水中月,一夜便可化为乌有。,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回谷里报信了,夏小哥也先回昌化吧!”
夏居华闻言着实难堪。这一年来,他夏居华带着庞宁上蹦下跳,大把甩银子,看似办成了不少事情,一朝全空。他夏居华如何能不尴尬,他何时曾料想得到,今日自己竟弄了个里外不是人,心底一片冰凉。但摆明了,他是被张三光视为弃子了。夏居华做了一揖道,“此事小弟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耽误庞兄大事了!”庞宁摆了摆手道,“张三光是拿你做牺牲品的,哪能怪你!”说完摇了摇头,嘿嘿冷笑起来。那笑里三分自嘲,七分竟是浓浓杀意。
夏居华只觉得庞宁突临巨变,有些癫狂之态。但昌化县令张三光断臂求生,自己在大明官府的典籍里,想来已经被划入贼人之列,夏居华苦笑道,“说起来,这儋州虽有地方百里,小弟却无处容身。”庞宁又叹了口气,道,“夏小哥也是被人利用,如今你就是我庞宁的兄弟了!不如先到山前堡一避!”
夏居华虽然被张三光利用,一时也是愤愤难平,但他终究也是个读过书的人,如何愿意委身事贼。何况五源谷如今被官府视为贼军,料想也是时日无多。夏居华摇了摇手,笑道,“庞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家父身前有位世交,我这暂欠到他那一避,倒也无妨。”庞宁想这莫名其妙的关头,神神秘秘地去人家家里躲避,如何能受体面招待,终究是下策。但见夏居华似乎对五源谷有所顾忌,话说的斩钉截铁,便也不再强留,只说了几句保重的话,二人便在儋州告了辞。
其实庞宁这次确实有些霉头,碰上了两广总督王尊德新上任。王尊德是贵阳名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天启朝巡抚广西,颇有肃俭之名。朱由检小皇帝登基以后,把他提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当然大明朝的官职要是这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他就明显不是大明朝的官了。这抬头的全称是“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方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根据这个抬头,广西的事情王尊德基本能管,广东的事情王大人一定要管,是两广的第一把手。两广总督府所在的肇庆离广州府不过百余里。得知了织工砸杀海布的事情,王尊德便把按臣曹应瑞叫了过来,沟通沟通。
曹应瑞曹大人的抬头,简单说起来是广东道按察使,正三品的官儿。提刑按察使司即是明代三司之一,简称按察司,主管司法和监察。广东按察司隶属于刑部,遇到地方司法问题,王尊德循例当和按臣商量。
曹应瑞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早听说过王尊德以前在广西剿匪的光荣历史,这次广州府海布一烧,王老先生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叫来,自然是又要发挥了。|想|文|学在下首喝了口茶,曹应瑞果然听王尊德问道,“此次烧布一宗,文澜以为如何?”曹应瑞表字文澜,王尊德这么叫他有尊敬的意思。曹应瑞不能给脸不要脸,稍微打了个腹稿,朗朗侃道,“此番织户烧布,其势甚猖,广州知府已将为首三人论斩,或可稍作弹压。然此事究其根源,实乃海布夺民之利乃至。五源贼人仗机械之巧倾销棉布,致使土布无市织厂歇业,织工生计凋消,岂能不生变乱?纺织民之大利,海布实当禁。”
王尊德欣赏地看了曹应瑞一眼,点了点头道,“文澜所言极是!”曹应瑞谦虚了几句,又道,“只是这五源贼徒不但造布争夺民利,更是在昌化地方盗采铁矿,聚拢黎岐,为祸乡里,儋州知州汪同宗多次申请。私议诚宜发兵剿灭,辑宁地方,可命扬威营后营把总刘洞同儋州守备所千户徐具温,白沙寨把总孔家汾,领兵攻剿。”
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之前,还听说几件广东道招抚海寇,贼众数降数叛的事情,知道广东福建一带素喜招抚,担心自己的强硬政策受到反对。却不料五源谷的人脉和那些武装海商不能比,庞宁好不容易也只走到知州这一层,在广东道这个层面上基本没什么朋友,个个说起五源谷就是要打!王尊德笑道,“当今圣上有中兴之志,我受命总督两广,日日摅忠殚画仍恐力有不及,今闻文澜之言,可知广东上下贤者在位,我心可定矣。”
王尊德顿了一顿,又道,“我听说五源贼众颇有奇技,不可小视,可遣海南卫都指挥使使参将周天知统兵进攻,琼州兵备道刘道选为监军,刘洞,徐具温,孔家汾率军协剿,发扬威营前后二营及海南卫、儋州所操军,成指臂相使之势,定可一举破贼。”曹应瑞本来想让王尊德在五源谷事情上出个小丑,要是打输了,压压他两广总督的威风,以后活动起来也方便不少。奈何这个王尊德确实知兵,曹应瑞闻言马屁道,“督抚大人雍容儒将,韬钤素裕于囊中,岂我等书生可比,晚生佩服。”王尊德笑了笑,摇了摇手表示谦虚。
…
自从庞宁失去了和明朝官府的联系,穿越者便料定必有一战。出于稳定人心的考虑,五人提高了低级谷民的等级升迁速度。如今那两千新居民,大多都升到了中等劳役,每月有了八钱四分工钱。那些进了先锋营改水营的军人,训练表现好的,更是升到了高等劳役、低等民户。大把银子带来的消费能力表现之一,就是山前堡堡门外面,又涌来好多各色货郎,形成一个颇大的集市,卖布的卖酒的,摆摊的开店的,说书的算命的,虽然杂乱,但规模竟不亚于昌化县城。
大把的银子洒下去,人心算是收拢了些,但终究敌不过大明朝三百年煌煌天威。穿越者做足了功课,从暗示到教育,最后明确告之,甚至要求每个人喊出“誓死保卫五源谷的”誓言。但到了崇祯二年三月,真正得知官兵来剿的消息,五源谷山前堡,除了反复训练的军事单位还保持着镇定外,民事部门全部陷入了混乱。
大逆不道的“造反”两个大字,在这些土地里刨食的汉子眼里,当真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拿刀反抗讨伐的天兵,这可是诛族灭门的罪!
这一战,五源谷当真是没有多少胜算。
董学普站在三楼会议室的窗台边上,看着下面三三两两聚集一起交谈的民众,时不时用无助慌乱的眼神看向山前堡的主碉堡这边,叹了口气,道,“六百多个新兵,打过小南关那一仗的不到一百,这仗怎么打?。”
没有人回答董学普的问题,秦明韬和吕策只把桌上的地图看个不停,史班和庞宁支腮不语。董学普又看了看陪坐下首的十几个人,主要是还活着的十个赵姓少年,还有秦明韬和自己提拔的个别汉子。董学普的眼睛看到一个让人很放心的身影,正是被吕策训练得已经颇有些军官气质的赵源,问道,“赵源,你出去侦查了几次,看到官军有多少人?”赵源看了看吕策,笔直站了起来,朗声答道,“根据两次夜间侦查,从儋州西面营地开出的军队,人数大概在五千到八千!”
早就知道了这个数字,但听到赵源又汇报一次,众人还是不禁皱了皱眉头。秦明韬呼了口气,慢慢抬起趴在地图上的上身,看着吕策摇了摇头,道,“我这边不行!我的人只练了半年,临阵…不知道敢不敢对官府开炮。”史班听了这话,急得也站了起来,道,“石碌矿山碉堡容得下三百人,不堪一守,那只能退到小南关去了!”董学普眉头一皱,道,“那还不是一样,退回去士气更差…”
庞宁从儋州回来,就预料到迟早会被官军讨伐,已经在心里模拟了这个场景好多次,斜斜地摊在椅子上道,“山里是拿来躲的,不是拿来退的!官兵一来,我们就只能是有进无退。”听了庞宁的话,四人不禁点了点头,要是五源谷规模小,躲在山里不被官府重视就算了。要是试图用那些山路拦住官兵,无异是痴人说梦。明代历史上多少次大军讨伐黎岐,都是打到黎明岭最里面去。毕竟这只是一个海岛的中部小山脉,不是青藏高原的雪山大川。
众人不禁又看向了吕策,这里面只有吕策的先锋营坚持长时间军事训练,拥有成熟的指挥系统,估计面对官军时候不会双身发软,尚有一战之力。秦明韬道,“吕策你最好能把队伍拉出去打一次,让落洒峒、让谷里其他新兵知道,官军也不可怕。事情就好办多了!”
吕策从地图上抬起了身子,看了看其他四人期待的眼神,也不禁呼了口气,指着地图上的狮子山道,
“好,我带一百个人出去,打一个伏击战,挫一挫这帮土鳖的威风!”四人听到吕策这句话,顿时感觉压抑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吕策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先锋营军官,喝道,“你们四个!威字旗和膘字旗各选三十人,山字旗和虎字旗各选二十人,要骑马跑的快的,马上集合!”赵源几个得令,立即下楼点兵去了。吕策拍了拍手,说,“现在过去,晚上在山上腾宿一夜,时间应该差不多!”
董学普想起以前吕策每次要提升士兵的“五级三等”等级,自己总是不痛不快,这时颇有些不好意思。下首坐着旁听的有六七个后勤组的部门负责人,董学普冲他们嚷道,“祝吕头领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不光是那六七个后勤组的,下首十几个其他条线的干部一时一起叫了起来。
“祝吕头领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吕策勉强笑了笑,但想到即将面对的近万敌人的厮杀追击,便不禁换上了一张冷峻面孔。把自己解在桌上的长马刀系回了腰上,吕策和其余四人点了点头,阔步走出了会议室。庞宁看了看秦明韬,说,“老秦,你要不要去策应一下吕策!”秦明韬看了看地图,淡淡地道,“改水营,现在没有面对官军的能力。”
几个穿越者一时不禁哑言。赵德等几个改水营军官坐在下首,看到史班庞宁扫射过来的目光,满脸通红,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里!秦明韬见大家目光集中到自己的手下,忍不住说道,“主要是训练时间短了些。”稍微帮那几个低着头的旗总解了解围。
……
吕策带着先锋营一百名精锐,布置在山前堡北面三十里狮子山的左山上。这狮子山是两座山,昌化通往儋州的官道从两山中间经过。两山恰似看守官道的两座石狮子,因此得名。从儋州到昌化,要走官道的话,这里是必由之路。吕策料想那官兵不至于惧怕五源谷,放着大道不敢走翻山跃岭,所以把十二门小臼炮带来了,希望能在这里挫一挫官军威风。
这里割几个官兵脑袋回去,那帮新兵蛋子拿弩的手,才能不抖吧!
众人寻着阴凉处等到下午,终于看到几里外官道拐角处,几个明军哨子兵快马扬尘冲了过来,四散侦查。山上众人不禁紧张起来,纷纷找了障碍把自己身子隐蔽起来。没过多久,便见一片旌旗招展,一旗骑兵扛着大旗,从山后走了出来。接下来的大队人马,一排排从一个小山后走了出来,都是举着长枪的步卒,三四人一列,越拉越长,走了一两分钟,一线过去竟看不到头,果然是琼州府的官兵过来了。
前面官军的长枪枪头晾在太阳光下,黑压压的队伍里泛出一片片冷冷刀光,看得山上一百多人心底发寒。挪动的庞大军队仿佛有种不可遏抑的气势,仿佛在对着天地万物发出阵阵无声的威严怒吼,这种气势让吕策心里冒出一阵无名怒火。吕策眉头一皱拔出马刀,正要下达命令,却听见虎字旗旗总赵班一声怒喝,
“死贼囚军!敢临阵脱逃,老子剁了你!”
五十七节 争锋狮子山
吕策一回头,见当年那十二个少年里年纪最小的赵班一跃而起,几步冲到虎字旗一个想开溜的彪形大汉身后。|文学那大汉见旗总追过来,甩手想挥开赵班的阻拦。但赵班跟着吕策练了五年,如今自然有一番身手。赵班个子不高,身上却精悍得很,左手掐住那汉子的手臂,一脚踢在了膝盖窝子里。那汉子关节一软跌倒下来,大叫一声在地上一滚,还没爬起来,赵班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班把逃兵押到了吕策面前,那逃兵逃跑不成,哪里还有个爷们样,只把头磕个不停,夹着眼泪鼻涕求饶道,“头领爷饶命啊,这么多官兵,打不过的呀,我们还是逃山里去吧!头领爷!这是造反呀!”山上乱石嶙峋,那汉子没几下就把额头上磕出血来。这汉子平日里仗着身体高大,训练时候颇是勇敢,单论格斗在新兵里可以排进前十,也算是先锋营的一把好手,在营里有些声望。此时被官军吓得屁滚尿流,四周其他先锋营士兵看在眼里,不禁都有些耸动。
吕策从鼻子里哼了道气,扫视了一圈山头众人。先锋营原来只有三十多老兵,去年两百个新招的汉子,入营练了不过半年,吕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新兵临战畏缩!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见这逃兵一闹,其他士兵纷纷有些动摇,吕策心中恼火,喝道,“山前堡一失,五源谷就是孤城,如何守得住?”
四周军士虽然听不懂吕策这番谋划,但从吕策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明白了吕头领这一战的决心!眼见漫山遍野的敌人越来越近,已经在一里开外,吕策又怒又急,面目狰狞地喝道,“此处有进无退,不服调令者,杀无赦!”
头领发令,赵班毫不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一刀砍下了那逃兵的脑袋,鲜血顿时就像失控的烟花一样从没了脑袋的脖子上喷了出来,溅得四周几个人一身血红。无头的身子挥舞双臂往前跑了一步,噗通倒在了地上。被砍下来的脑袋顺着山势往旁边滚了十来米,一时居然还未死透,睁眼张嘴想说着什么,奈何喉咙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发不出声音。吓得那些新兵见了鬼一样躲避。吕策一把抓起那个头颅,翻身上马,喝道,“炮手准备射击,其余人等上马!但有后退者,便如此贼。”
平时和兵卒打成一片的头领变成了吃人恶魔,日日一起相处的战友就这样成了一具尸体,百余人一时被吕策的凶煞震住,哪里还敢有二心?三十多个炮手最快速度冲到了炮位上,四个旗总算了算方位角度,各自负责三门炮的瞄准。这种臼炮的造炮材料,是五人穿越时候那部桑塔纳的车架子。后来史班磨坏了不知道多少把勾刀,好不容易在炮壁上拉出了膛线,现在使用铅制锥形弹,仰射射程在六七百米,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奇器。
吕策见前面的官兵已经行到一里远处,喝令,“赵源!给他一炮!”赵源一声“得令”,便点燃了手下臼炮,嘭一声巨响,一阵烟雾弥漫开来,把赵德附近团团盖住。那颗榴弹呼啸着往大明官兵那边飞去,落在最前面一批骑兵的左边十几米。,突然炸开,没伤到人马,倒是惊得前面几匹马扬蹄乱撞。
吕策眯着眼睛看了看落点,喝令,“调整角度,瞄准敌军中前段!”没过几秒吕策又喝道,“开炮齐射!”一阵震耳轰鸣声下,十一发炮弹齐齐飞向前面的官道,这次只有三发打偏,八发钻进了密集的明军队列里,一时爆炸此起彼伏,中前段的几百明军被炸得乱成一团,立马就有五六十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吕策站在山上看到这幕,心下大喜过望,只盼明军乱掉阵脚。但后面似乎很快有命令传过来,前面的混乱稍稍平息下来,密集的队列四下散开。山下的十几个哨兵似乎一下子从梦游中惊醒,拍马往山上冲过来。但刚爬了十几米,就被山上的钢弩压制住,五、六个哨兵丢了性命,其余的只躲在石头树木后面,哪里爬得上去?
吕策让炮兵又射了两轮,山底下的明军又被炸死五六十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支五、六百人的旗军部队从中段跑出来,朝先锋营所在的左山上逼近。吕策见敌人未乱,大感失望,骂了句狗-娘-养的,让炮手调整了角度,只往这分兵过来的小部队头上招呼炮弹。但这小部队队形拉得很开,十二发炮弹不过打伤了二三十人,打了一轮,这小部队已经开始往山上爬。这臼炮没法朝下打,这样一来就没有了什么用。
这个狮子山左山并不陡峭,从山脚到上面不过四、五十余米高,大概有两三百米山路。明军分队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害怕山上火力,士兵们猫着腰各自远远散开,单兵间隔都在两三米,哪里还有什么队形,只仗着人多,乱哄哄一片像一群蚂蚁一样涌上来。山上的先锋营此次出击每人都配有马匹,吕策见此时情况,只觉得正是冲锋的最佳时机。
山上都是先锋营两百多战士里选出来的精锐。吕策环视一圈,声嘶力竭地喝道,“战机当前!兄弟们跟我冲下去杀一阵,有怕死的没有?”不管是赵源几个,还是郭甘这样的新军,平日里都是受尽了吕策的恩,拿着比别人多的银子,享受着比百姓高的地位,连抢老婆吕策都帮做主,哪个不对吕策感恩戴德?此时被头领气概感染,纷纷叫嚷着,
“怕死的是畜生!!”
“我这条命就是头领的!”
“咱爹妈就在港里,老子跟当官的拼了!”
吕策见士气振作,哈哈大笑了一声,叫道,“好,没给我丢脸!杀一个,赏二十两银子!密集阵型,跟着我冲!”说完两腿一夹,鞭子往马屁股上重重一扬,胯下高头白马像离弦之箭当头冲了下去。赵源几个哇哇大叫赶紧跟在后面,高举着马刀,口中“杀”叫个不停
主帅身先士卒,先锋营的战士哪个还愿意做孬种?血只往脑袋上涌,个个扬着刀唿哨着跟了上来,杀声喊成了一片。八十匹人马突然像一阵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山顶斜斜冲了下来,下面那些散成一片的散兵那里顶得住。这种冲击力下,也不管那八十几个先锋营里面多少人练了好几年,多少人又只练了半年了,只要撞上这阵冲锋浪潮的明军散兵,便像被潮水淹没的小鱼小虾。胆子大的,还有作鸟兽散的念头。那些没种的,胆子也吓破了,就像碰到老虎的兔子,只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等待着必死的命运,只和那阵潮水一个照面,瞬时就被淹没在铁蹄钢刀的洪流里。
吕策一路杀下来,当真是混身的血一眼的红,突然见着前面有个着铠的军官,稍稍转了个向拍马一刀砍了过去。那军官倒是机警,地上一个筋斗翻躲开,躲了初一却没逃掉十五。赵益正拍马驰骋过来,一声怒喝长刀划了个圈,那军官从左肩到右胸被劈成了两截。
郭甘马术不好,一直跟在赵益后面,这会见赵益刀下杀了个军官,冒着落马的侧身风险一捞,把那军官血淋淋的上半截抓在了手上。赵益杀了个当官的,马鞭一甩策马冲到了赵源前面,把长刀举到天上去,哈哈笑得像个发了疯的狂战士。
吕策这次就是来涨气势的,见杀了个军官,当真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心里大喜过望,转身冲赵益大声嘶吼,“你个王八羔子今天带种了!回去给你升到上等差办!”那赵益被吕策夸得嗷嗷乱叫杀气更浓,一个S型变向带着膘字旗三十人转到右侧外围,专拣那些看上去勇悍的下刀。
那四百明军,一百多人被先锋营骑兵潮携裹杀没了,一百多脚快的撒腿就跑,还有一百多见状不妙,略一呆滞,便也四散跑开。那边明军主力见势不妙,派了一千人的营兵主力掩杀过来。吕策知道刚刚是因为敌人队伍分散,先锋营占着地利密集冲锋才获奇功。抬头见这次过来的队伍持着长枪密集推进,怕硬冲要吃亏。勒转马头,举刀往明军左边一指,嘶吼道,“跟着我!追杀逃兵!”
赵源几个跟在后面得了令,叫吼着把命令往后传,郭甘等十几个队长也颇是积极,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命令,在后面叫得嗓子都哑了。八十多骑兵在掩杀过来的明军百米外转了个大圈,从官路穿过两边的狮子山,路上又砍下了几十个溃逃的明军,便离明军主力远了。那些杀红了眼的战士有几个不肯走,还要掉头杀回去,吕策扬着刀冲前面又跑到了后面,大声叫嚷着,“撤退!违令者斩!”才总算按压住部队的情绪。众人不再恋战,往山前港奔去!
回去路上赵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跟在吕策后面,却不知道刚才他阵斩的那个武官,还是个正五品的千户,正是那儋州千户所的世袭千户徐具温。明军参将周天知在中军处指挥,见贼兵小胜退去,气得眼睛发绿。他第一次派出去的那五百人是儋州守备所的旗军操兵,周天知本以为至少可以牵制住山上火力,待大军合围。不想这些旗军尽如此不堪一击。那儋州千户徐具温初阵就折在了山上,尸首也被敌人掠去。
吕策刚才下令冲锋前,就让十二个士兵把小臼炮装到空余的马背上,拉着驼炮的马从山后撤退了。战后明军收拢残兵打扫战场,遍寻山上也没找到五源贼人的大炮藏在何处。丢下了两百多具旗军尸体,只杀了三个五源贼人。单论这交换比,真是惨不忍睹。
监军刘道选立在一边,愁眉苦脸道,“我只听说五源谷贼人刀剑坚利,富甲一方,不料此贼竟还私铸火炮,蓄养骑兵,当真是南海大害。我军小败士气受挫,不如暂且扎营山上,再请援军!”周天知按剑摇了摇头,道,“刘大人,如今琼州西面已无兵可调,若至清澜守御所调扬威左营,来去又是两三个月,督抚大人如何等得及。此番小败,乃儋州所练兵不勤所致,若遇上我扬威营主力,那百名贼孽不足挂齿。今日起我等行军前多加侦探,必不会重蹈此番覆辙。”
刘道选毕竟只是监军,点了点头,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回头,把五源谷贼人精兵强将夸张一番,又参了一把指挥使周天知行军不慎,报到了王尊德那里。周天知把部队整肃了一番,暂将儋州所残兵交给海南卫一个千户统领。此番终究只是小败,两、三日后,三军士气便基本回复稳定,周天知广派侦骑,日行二十里,小心谨慎往山前港压去。
为什么周天知如此逞勇好胜不肯求援?这里倒有些名堂。这时已是崇祯二年三月底,去年十二月,王尊德的命令就到了琼州参将府。说起来,发兵五源谷这事,他周天知拖了几个月了,他着实怕再拖要超过总督大人的忍耐极限。
初得那命令时候,周天知按兵不动,王尊德两个月派人催了三次,把琼州兵备道刘道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月底,周天知好不容易开了拔,带着海南卫旗军操兵并扬威营前营,加上杂兵役夫两千多人走走停停,到了二月中旬还没过定安县境,比个旅游观光团还要磨蹭。刘道选没什么带兵经验,此番还想依仗周天知破贼获功,随军途中给总督大人汇报为周天知解释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非参将周天知有心抗命,实乃士气不振,怕到时候被五源贼兵吼一声,就要撒腿跑回去!
那时王尊德无奈,知道扬威营两年饷银未曾实发,料想这是闹饷。琼州府也没有银子给他用,王尊德从广州府市舶司的舶税里抽提了一万二千两,补足了扬威营两年的亏欠饷银,派专船送了过来。周天知这才用饷银犒赏三军,二月底在儋州会师扬威营前营和儋州守御所旗军。
几支部队平时分散在琼州府各地,十几年也没碰到一起了。周天知务求稳妥,到了儋州征集附近各营寨大小火器五百余件,在儋州合练了半个月。监军刘道选见军心可用大胜在望,又添油加醋把情况给总督府报了上去。几天前周天知又扔了三千两银子下去犒赏诸军,这才便提兵南下。三军单单战兵便有三千,加上各色辅兵杂役四五千,号称万人。
周天知这次时间也拖了,饷银也闹了,总督动了老底,这仗打不赢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哪里还敢再请援军,只要一鼓作气把五源谷拿下,报凯奏功。
五十八节 周天知的世界
符那恩坐在落洒峒的议事厅上首,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两派人炒得唾液飞舞。`3w`“巡寨”,其实就是族里的军官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扯着嗓子抡着膀子要和五源谷一起打明军。另一边是峒里的长老,联合了一些村寨头人,要求落洒峒不掺和这事,自己守好自己的寨子。
这些长老不是反对打官军,反对的是符那恩和五源谷的结合。符那恩如今在族里威德日重,这样子下去,他在寨子里就要说一不二了。包括长老在内的族里各个势力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权力,在这最后的机会一拥而上联合反对。要是汉人官军和五源谷打个两败俱伤,那这个日益富足的落洒峒,上上下下的各种利益,就不再是符那恩一个人掌控的了。
几天前庞宁过来一次后,符那恩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五源谷一起对抗官府了。但这些老头子,这时竟联合起来拖他后腿。这些老头子的浆糊脑袋,也不知道想一想!几百年来,黎人一点一点把山下的富庶田地,让给了一次次杀过来的汉人大军,躲进了大山。没有了五源谷,想官府允许生黎占着这些膏腴之地,除非是个黎人当了皇帝。
虽然心底主意打定,但这些老头子和村寨头人的意见,符那恩也不得不重视。现在符那恩个人声望日隆,但生黎的传统是长老群议。如果符那恩违反传统,不顾长老们的反对强行出兵,估计只有一半的族人会跟随自己。符那恩不希望落洒峒因为这次事情分裂,也不想让无数次帮了落洒峒的五源谷,在危急时候看到仅有一半的落洒峒兄弟,过来救火。
符那恩正在这边头疼,突然听到寨子城墙上的放哨族人哇哇大声叫着什么,然后符那恩所在的这个寨子就像炸了营一样,男女老少都往寨门外跑,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叫着,
“打赢了!”
“剁了个大官!”
议事厅的众人在屋子里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符那恩隐约猜到什么,带着众人走上了寨墙。却见凯旋回来的五源谷士兵,正从这个寨子门口走过。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永远让人敬佩,从不因为时代变色,那便是男人用自己的勇敢,在敌人的刀剑下保护了他应该保护的女人老幼。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荣誉,从来不因为时空不同更改,那便是守卫家园的战士,骑着骏马凯旋而归。出港接应的改水营步兵拥簇着马背上杀敌归来的先锋营战士,浩浩荡荡往山前堡走去。落洒峒黎人素来和五源谷友好,看到五源谷士兵获胜,一个个都开心地站在路边目送。
吕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小腿护板被敌人割破了,但里面还有一层皮甲,并没有受伤,一身的血迹都是敌人的血。,得意洋洋地用长矛挑着那个儋州千户的头颅。赵益见这么多黎民聚在路边,摇动着长矛大声喊道,
“这是正五品的官儿脑袋!”
改水营的两个号角兵闻言,不举起牛角,鼓足了气吹了起来。
“呜”
低沉悠长的两声牛角声回响在两军上空。梁老大高举拳头喝道,“威武!”改水营二百人齐声用这最简单语言大声赞叹着英雄!
“威武!”
落洒峒的黎人又何曾不怕官府,这次官府要是灭了五源谷,很有可能掉头一枪,顺便把不服王化的落洒峒干掉。先锋营也是黎人眼里的英雄!“威武!”黎人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一时群情振奋。
符那恩站在寨门上,眼见下面形势大好,抽刀大声说道,“我落洒峒将同五源谷同进退,杀狗官!有没有怕死的!”下面的年轻黎众正自亢奋,想也不想便叫成了一团,“没有!”符那恩又趁势喊道,“明日出发,都到山前港去,杀狗官!祭黎母!”下面又是一阵沸腾般的回应。“杀狗官!”“祭黎母!”几个长老见黎众情绪翻腾高举长刀,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敢泼冷水,知道符那恩的威权一时难以撼动,叹了口气悄悄退回了寨子里。
吕策把黎寨城门上这一幕看在眼里,知道落洒峒终究下定了对抗明军的决心,心情大好。冲后面的几个旗总嚷嚷道,“昨天谁得了几个头颅,你们可记好了!回去马上要办凯旋典,升官赏银子,可别发错了!”赵班答道,“满脑子热血,做了啥事情都跟刻在脑子里一样,当真是想记不清都难!”后面的士兵闻言,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
等到四天后,几千官军开到山前港时候,五源谷的士气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先锋营那百名精锐,凭借战功狮子山的战功,在前几天的凯旋典上,几乎每个人都升了一等,平均每人赏了四十两银子。儋州千户丑陋的头颅,和明军不堪一击的软弱,同时在军队里传阅。
既然一百军士出征,就可以砍下一个千户的脑袋,等官军在山前堡碰到六七百五源谷士兵和一千多落洒峒,龙头寨黎兵,要掉多少个千户脑袋才够?儋州千户的头颅被钉在了堡外的木桩上,而那些珊珊来迟的明军,在五源谷士兵的眼里,只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更是一辈子可以享受的“五级三等”等级。
…
和五源堡内被调动起来的必胜信心一样,正三品海南卫世袭指挥使,琼州参将府参将周天知同样有着必战而胜之,踏破五源的信心。如果集琼州一半敢战之兵,连这样一个崛起不过三四年的贼寨都不能攻下,他这个参将,也不要做了!
只做了一半的棱堡明显没被明军放在眼里,成为了重点攻击目标。花了几个小时伐木搭好了梯子,几千明军便架着梯子呼啸着冲了上来。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周天知几乎派出了全部战兵,以松散阵型进行攻击。
迎接这三四千人的,是山前堡六十三门四磅炮和十二门小臼炮的弹雨,离贼寨还有一里半远,第一轮六十发炮弹就在明军的队伍里炸开。一片血肉横飞之下,就让近两百条人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如果说狮子山的受挫,还主要是因为措不及防的话,攻城部队在这么远距离上受到火炮攻击,就让周天知预感到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按照周天知的理解,除了近些年仿制的弗朗机炮,其他大炮装填一次都几乎要一炷香时间。而五源贼人的炮射速奇快,在明军前锋冲到距离棱堡一里外的时候,又齐射了一轮。
第一波逃兵很快出现了,儋州守御所那几百残兵,在第二波火炮齐射下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勇气,往后溃逃,但被督战的大刀队赶了回去。
冲过了两阵炮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百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先士卒是个错误,迎接他的贼人的恐惧面容,而是城墙上砸下来的十几个手榴弹。虽然只有七成的手榴弹炸开了,但是这足以让这个百户身首异位地投入了轮回。火炮继续向后面的明军倾泻弹药,而前面的明军面对的,是下雨一样从城墙上面扔下来的手榴弹。
这是怎样的壮观景象啊。史班这三个月赶工制出的近万枚手榴弹,眨眼就被六百守城的五源士兵扔下去三千枚。山前堡城墙前面二十几米的一线,就像后世《淮海战役》的炮火爆炸场景拍摄地,刹那间,轰隆隆荡起几千朵火焰莲华。平整的黄色土地,霎那间变成了一滩澎湃汹涌的沸腾熔岩,此起彼伏的冲击波,不甘地向天空喷出三四米高的烟尘。烟尘下面,呼啸的弹片饥渴地撕裂着能够触到的每一具温热,钻入,搅动。直到那个年轻的生命倒在这人间修罗场上。
监军刘道选比周天知先明白过来,这不是攻城,这是送死。这是拿血肉之躯,和不停爆炸的黑火药做消耗。派出攻城的四千精锐和杂兵很快就倒下了三成。在冷兵器时代,一个部队能够坚持到伤亡达到三成才被击溃,可以说是主将治军有方的体现了。但显然这条不能应用在山前堡前面的这支明军身上,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伤亡达到三成才开选择逃跑,是因为这个伤亡增加得太快了。他们刚从求胜的心态中反应过来,形势已经到这个不可挽回的程度了。
从狮子山的小胜把五源谷兵士士气振作起来以后,从五源谷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直面明军,冷静开炮,扔弹时候起,这支前来讨伐的明军命运,已经注定了。
赵益率领的六十名骑兵,本来是吕策安排作为奇兵使用的。但这支部队还没做好热身,就接到敌将溃逃,全速追击的命令。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不少兴奋的士兵呼啸着跳下三米的堡墙,在地上一滚就爬起来,抡着大刀就朝那些不堪一击的明军追去。第二轮屠杀真正开始,疯狂的五源贼人像追逐着野兽的拙劣猎人,满眼通红地追杀着四散的溃败明军。
吕策带着先锋营,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追赶着周天知的身影。周天知运气实在不够好,他不明白,他自幼擅武好文,也算是弓马娴熟熟知兵法,为什么精心准备的讨伐军,会输得这么惨。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吕策的马竟然比他这个参将的还要好。一支钢弩从他的背后穿到了前胸,血晕一点点在他的鳞甲下面扩大。很快,周天知就没有力气眷恋在这个沸生梦死的世界了,那光怪陆离又歌舞升平的名利场,这令人不舍的人间。周天知落下了马背,跌在了地上,最后一刻,竟突然听到一声响彻四野的呼号,
秦明韬停止了击鼓,振臂高呼!顿时整个山前堡里,整个战场,整个天地都重复起了这句宣布胜利的呼号!
“我们赢了!!”
“赢了!!”
董学普和史班兴奋地看着堡内百姓的山呼海啸,那些绝处逢生的可怜百姓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大声呼号着胜利,呼号着得以继续生存的喜悦。庞宁一时手痒,翻上马背,也要冲出去厮杀一番,被秦明韬一把拉住。
庞宁扬眉喝道,“只许当兵的吃荤,就不让我们做买卖的舔舔血吗?”
秦明韬哈哈大笑,道,“等我一起走!”
“我们去儋州!”
五十九节 减租赋,均田地
看着昌化县城墙上扬起的白旗,威字旗旗总赵源走回中军看了看吕策的脸色。_吕策不喜欢在战场上啰嗦,只盯着赵源的眼睛看了一会,就让赵源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我没有下令停止炮击!
赵源跑回了炮兵阵地,一挥手,四十门火炮又开始了黑火药时代的最愤怒的咆哮,城墙上的白旗瞬间被爆破炸起的砖石掩埋。炮击持续了小半个小时,二十轮的炮击,让昌化县城的西面,塌成一段一段的砖头,已经很难称之为城墙了。本来就年久失修的城门,毫无悬念地变成一摊碎石。城内的道路,住宅,商铺,甚至县令衙门都毫无保护地裸腾在先锋营黑洞洞的炮管面前。
士气高涨的五源军事武装集团面前,昌化守御所的一百多旗军操兵,已经连趴在城墙上的勇气都没有。按一贯嚣张的赵益的说法,这些拿着铁片子的男人,连根菜都算不上。不过,如果想让大明卫所旗军趴在摆明了会被火炮摧毁的城墙上,摆出与城同在的势头,确实有点为难谭化龙。
昌化所的千户谭化龙试图带着操兵和少量家眷组织一场逃跑性的突围。但被大炮吓破了胆的旗军,被两倍于己的龙头寨的黎兵和赵益的膘字旗稍作夹击,几乎没有交手,就在贼兵的哈哈大笑中逃回了城里。虽然现在的城墙已经毫无意义,但贼兵没有携裹着杀进城,贼兵们似乎还没有把昌化夷为平地的念头。当然,昌化县已经逐渐不敢用贼兵称呼外面这支部队,谁敢一边投降一边称呼对方为贼兵呢?
炮火终于停歇了下来,城里的士兵、商人、工匠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宅院上面伸出点脑袋,战战兢兢地想看着外面的征服者,等待着最后的判决。坍塌的城墙外面,五百五源谷士兵静静地列队站在一个土坡上,似乎在等待着昌化县的回应。略有些疲惫的炮兵正在检查炮管的状况,还有一些辅兵更是毫无正处于战场的觉悟,大咧咧地在给军马围着精料。
昌化千户谭文龙已经完全失去了面对敌人的勇气,参将集结半个琼州府的大军都被五源谷轻易摧毁了,难道还指望这个可怜的千户在没有城墙的城市里誓死据守吗。如果他那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整个昌化一千多口老少,会被五源谷的火炮轰成渣。
昌化县的千余口人始终没有理解吕策的意思。不得已,膘字旗旗总赵益单骑出列,慢吞吞地走到了那个曾经是昌化西城门的地方,他策马踏上了那地方一片残砖形成的高地,抬手聚了聚视线,看了看不远处似乎是县衙的地方。
那就是赵益是个小乞丐的时候,连接近都不得的神圣所在。
那就是曾经高不可攀的县尊老爷的衙门呀。
赵益笑了笑,自己现在是五源谷膘字旗的旗总了,前面的道路很辽阔,甚至一眼看不到尽头,自己没必要还念着那些不堪的过去了。
赵益清了清嗓子,向那些躲在宅院和地窖下面的胆小鬼们,宣布了活命的条件。赵益只说了一遍,昌化千户便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二十多个亲兵冲进了县令衙门。很快,昌化县曾经的父母大人,张三光便被绑了出来。千户很聪明地料到了五源谷的另一个目标。曾经欺骗过五源谷的县令公子,张文定也从后院被绑了出来。
张三光一身白衣,踉踉跄跄地被按在了吕策马前,他很勇敢地保持了一个朝廷命官最后的自尊,没有尿湿裤子,也没有瑟瑟发抖。即使他跪了下来,也是被贼人强按的。吕策对谭化龙友好地点了点头,这次对五源谷的讨伐,谭文龙没有被征招。按一个海南卫千户俘虏的说法,参将周天知不信任谭化龙。谭文龙拿了五源谷的银子以后,说了些或者做了些什么,让周天知觉得他通贼。而谭文龙现在敢押着县令过来,似乎也说明了他对五源谷的坦荡。
如果说贪污这码子事情也有道德标准的话,张三光的贪污道德就太差劲了,拿了庞宁的大把银子,还屁颠屁颠让昌化典史带着三百民壮随大军讨伐五源谷。拿了钱还想杀人灭口!
吕策笑着问张三光,“你认识庞宁吗?”,趴在地上的明朝官员听到这个名字抖了一下,没做回答。张文定看了看缩在地上的父亲,抬头答道,“将军明鉴,家父见过庞兄二次,小人和庞兄为莫逆之交,多有往来!”吕策脸上浮起了一阵非常暖和的笑容,如果是一个未经世故的少年,恐怕会在这种笑容面前如沐春风。吕策点了点头,道,“好!”,对押着张三光的昌化千户谭化龙下达了命令,“以勒索五源谷,贪墨受贿之罪,将张氏三族,午时斩于市。”
跪在马前的张三光晃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年迈的身体,软倒在地上。旁边的张文定闻言如遭雷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条罪名不但灭了张家全族,而且还彻底让张文定身败名裂,连最后守土殉职的名声也不给。
张文定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冷酷的将军,如果是遇事灵活的庞宁带兵站在这里的话,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吧。张文定眼前的吕策,是个年轻英武的军人,两道剑眉下淡淡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瞟过。张文定和五源谷的庞宁打了太多次交道了,他不相信吕策这么决绝,试图最后努力一把,往前爬了一步大叫一声,“将军”话音未落却一把被千户谭化龙按住,谭化龙既然已经绑他二人出来,如何肯给他翻身的机会,大声喝道,“尔等作恶地方久矣!”又喝令左右亲兵,“将此二贼缚于市,待午时斩首。”
吕策很满意谭化龙的表演,先锋营现在只有两百人,他很需要一些冲锋的炮灰。吕策从来没有想过用他辛苦训练出来的先锋营炮兵骑兵,去和敌人玩消耗,炮灰部队的需求缺口非常大呀。吕策又发出了第二道军令,“昌化衙门充为先锋营指挥所,张府充为先锋军营!所有人入城,县城内广宅大户,抄家,家眷缚于市。其余贫苦百姓,队长入户安抚,营兵不许擅入侵犯,违令者斩!”
四个旗总事先都被交代了富户的标准,纷纷大喊得令,各自整队入城。吕策看了看还在马前的谭化龙,问道,“你手下还有多少人?”谭化龙闻言倏地单膝跪在马前,如一个精忠的爱国将领面对着他的元帅,答道,“标下还有操军一百一十三人,亲兵三十一人!”吕策喝道,“好,昌化守御所旗军操兵,整编为五源谷先锋营新字旗,谭化龙暂为代旗总,戴罪立功。其余军户,就地解散为民户。中军队长邓阿奇何在?”
“部下在!”邓阿齐闻言策马跑到了阵前。吕策接着下令,“邓阿齐为新字旗副旗总,行副将及监军之职。”
两个新的正副旗总领了令,便去整编新字旗了。吕策笑了笑,转头对中军剩余二十个军士问道,“刘老三!不对,刘斌!你来做新的中军队长!董头领设计的旗帜呢?”那个识字后给自己取名“刘斌”的中年汉子回答道,“在,在!”从背包里拿出两面锦制黄色大旗,拿出旗杆套上举了起来,让中军军士迎风举起。那两面大旗上面用红色丹墨各写了三个楷体大字,左旗书,“减租赋”右旗书,“均田地”。
这两个口号是打败明军后穿越者讨论的结果,在这个田地是最主要生产资料的时代,只有这样的口号,能够最快速度争取下层百姓的人心。这是一种野蛮粗暴的简单政策,五个穿越者都意识到,强硬推行这条政策的话,他们即将面对乡绅集体和宗族势力的强大阻力。五个穿越者没法强迫自己拿着圣人之教,和这些代表乡绅宗族力量的儒家文人地主找到共同点。为了最快地募集到中下层的工人和足够的新士兵,为了在明朝新的讨伐大军到达时候,后背没有乡绅宗族势力的威胁,诸人也只有用铁血手腕推行这条血腥的政策。
作为一个穿越者,吕策认为,既然的明朝官僚扭曲了社会的规则,那么就应该在穿越者手上重新归零,来赢得公平的可能。上一个时代的游戏已经终盘结束,必须把棋子放回原位,才能开始新一轮的游戏。穿越者和这个朝代的基石之间,更惨烈的持久战刚刚开始。吕策想到即将面对的腥风血雨,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那张铁青的脸。在山坡上想了好久,吕策不由得有些心悸,这种敌人的强大让他变得愤怒,冷静和血腥。看了看残破安静的昌化县城,他终于下定决心挥了挥手,喝令,“中军入城!”
大道两边,富户的宅院里一片鸡飞狗跳,甚至有刀剑撕裂身体的声音和人类受伤的惨叫,估计是粗暴的士兵对试图违抗命令的富户对了刀子。你指望一个两三年前还是乞丐,受富人欺凌唾弃的士兵,对待这些富户时候有多么文明,是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吕策对这些声音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走向锋营指挥所,就是曾经的县令衙门。身后,刚刚受到各旗队长安抚的贫苦人家,好奇地把脑袋从院门边角伸出来,探看这个贼人最凶悍的将军,是否如传说中三头六臂。
结果让男人女人们瞠目结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军人,骑在一头健壮的白马上,身后招扬着两面黄色锦旗,“减租赋”“均田地”
站在衙门门口的山字旗旗总赵谷看到吕策过来,赶紧迎上来汇报,县衙中抄得白银一千百两,县令张三光府中抄得白银五千四百两。吕策点了点头,入了衙门,坐在了县太爷的位置上。他又嫌县官那个高高的台子太不体现公开公平的象征意义,让军士撤了下去,还在椅子后面挂起了军事地图。赵源几个旗总搜城结束,这时走了进来汇报,“富户已经全部押到了集市中间,全城搜出银子三万七千两,现在都集中在县衙库房。”
吕策带着几个旗总走出了衙门,看了看在外面等待命令的几十个士兵,他们身上有血迹,但口袋里没有嘟嘟囔囔的东西。吕策很满意,冲着四周的士兵道,“先锋营每个士兵赏银子十两,队长赏银二十两,旗总赏银五十两。龙头寨黎兵一百余人同样打赏。”吕策顿了一顿说道“这是破城的‘阳光普照奖’,回头还要详细统计战功!抄家结束后,不许骚扰城中百姓,违令者斩。”
谁不爱白花花的银子,士兵们欢快地举臂高呼,要不是吕策板着个脸,他们恨不得把他们爱戴的吕头领扔上天空。
六十节 庞宁的窘境
所有的昌化县富户,在集市上目睹县令一门尽诛的血腥场景后,哆哆嗦嗦地响应了吕策的号召,将“赃款”捐纳出来。、暗室各处的银子,但眼见五源谷大兵杀人如麻,谁敢要银子不要命。有个姓赵的捕头试图虚报家底,被抄家的先锋营发现了两千两藏银未报,立即砍了脑袋。
小小一个昌化县被吕策挖地三尺,入城三天搜刮出七万两银子。吕策的时间很紧,就把赵源的威字旗留在了昌化,负责分田地募新兵,自己带着先锋营南下进攻感恩县。同样忙碌的还有秦明韬。山前港一败后儋州已无兵,见到五源谷的旗帜就不战而降。拿下无人防御的儋州后,改水营只在儋州休息了一天便北上打临高。反正徐正南也不在临高了,庞宁懒得跟着秦明韬把腰跑断,舒舒服服地留在了儋州。
知州汪同宗自然是被咔嚓了,对于判官林世哲,庞宁倒没有太大恶感。五源谷入了城,林世哲仗着脸熟,便抬着各色礼物来竭力巴结庞宁。董学普和史班还在山前港,秦明韬离开儋州以后,城里只有庞宁一个头领,庞宁自然要把儋州管起来,身边正缺人手。林世哲对本地大小事务熟悉得很,一五一十地全跟庞宁抖了出来。接触下来,庞宁觉得林世哲分外精干,比起自己手下那些要强上百十倍,倒是颇为倚重。
对于董学普力主的减租赋均田地的政策,庞宁不是特别支持,这样彻底的和缙绅阶级决裂,树敌毕竟太多。下手前庞宁还要再看看,这几天只由林世哲陪着,在知州衙门里一波一波地安抚儋州各个层面的人物。儋州没经历战火,昌化那边吕策干的事情一时也还没传过来,加上庞宁广贴布告好言安抚,没过几天儋州城里又恢复了元气。胆子大的商家,见如今只有巡城的新兵,没了勒索的衙役,干脆撩起门板又做起了生意。
天塌下来了,小老百姓也要等米下锅填肚子不是?米杂店第一个开门。布庄卖的是五源谷的海布,自然也是不怕的,接着也开了业。酒馆妓院又没跟着官府伤天害理,几个青楼老板还都和庞宁认识,哪里有害怕的道理。庞老爷在知州府门口插着面“减租赋”的黄色锦旗,那都是找原来官老爷的麻烦,百姓都是不怕的。没几天,整个儋州城竟毫无沦入贼手的觉悟,热热闹闹地运转起来。
这天晚上城里商贾还不容易排上了队,抖擞了精神在云雷楼宴请庞宁。肥肥胖胖的阮贡生给庞宁斟了满满一杯酒,便要和“庞相爷”行酒令。理_想_文_学按理说贼人造反,那当头的都是草莽将军。可庞宁这个头领,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诗词造诣在儋州昌化一带也是颇有声名,倒是让诸人刮目相看。既然不是武将就是文官了,众人便只把庞宁叫做相爷。庞宁最怕行酒令,手艺差,赶紧摇了摇手,岔开话题,让前厅的妓女们把曲子唱起来。
桌上的宾客都是些和庞宁脸熟的缙绅商贾,知道庞宁性子随意,便自己玩耍起来。只那个阮贡生拉着庞宁介绍着城里的三教九流,间或夹杂自己对五源谷一贯的倾慕和对庞相爷的崇拜,时而说到些俗趣事情,把庞宁逗得哈哈大笑。
闹了一两个时辰,一桌人喝得沸眼惺忪,听到外面巡城的改水营士兵打锣宵禁了。阮贡生从桌子底下爬了上来,冲庞相爷的大红人林世哲扬了扬下巴,林世哲却毫无动作。阮贡生哼了一声,自己凑上去,推开一帮围着庞爷求诗巴结的沸鬼,笑着说道,“相爷入主儋州七天了,不扰百姓满城归心,我等小民自然是诚心拜服,今日有幸请相爷移驾,都想跟相爷打听打听治国之道,我等好做谋划,赚些养老银子。”
庞宁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想了想,猜到是吕策在昌化抢劫的事情传到这里来了。城里的小老百姓可能还不知道,但这些商人眼线广布,自然都知晓了,这是打听庞宁要怎么处理他们。庞宁闻言笑了笑,他这一笑,桌上吵闹的,笑骂的,调戏歌姬的都停了下来,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庞宁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诸位放心,我五源谷要的只是两个东西,资源和市场!”
桌上一圈人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没反应过来。那阮贡生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相爷高见!”顿时一桌人都反应过来,听不听得懂是一个问题,相爷说了话是另一个问题,一下子马屁如潮。庞宁摆了摆手,道,“诸位都是做买卖的,买卖人不说虚话。我五源谷不是流贼闯王,不是建州鞑子,五源谷是来建设,而不是来毁坏的。你们这几个都是儋州最大的商人,有些人在琼州各县都有商铺,有些人还有船,生意做到两广。五源谷要做的事情,是和你们一起赚钱,你们把棉花煤炭硝石运给我,我把钢铁棉布卖给你们!以后,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作出更多的新商品,需要更大的市场!”
众人闻言一愣,琢磨起庞宁这句高深莫测的话语,五源谷确实和造反农民不一样。不光是眼前的这个风流倜傥的头领,还是他们看到的秩序井然的改水营大兵。不光是五源谷惊世骇俗的集群炮兵,还是那精细薄密的畅销“海布”,五源谷都像个神奇的新世界,不停的冲刷着众人对事务的理解认识。如果是以往的黎人攻城,他们就算家业不要了,也会逃出儋州,可听说是五源谷来了,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冒险留在了儋州城里投降。
五源谷最有名的头领就是庞宁,这可是个什么都喜欢用钱搞定的家伙!
但昌化传来的消息,又让他们坐立不安,那个吕将军可是当众杀了二十几个不纳捐的富人,几乎把昌化抢了个遍,一两银子都没拉下。这同样是五源谷的头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阮贡生见庞宁话说的好听,趁热打铁问了一句,“庞相爷高瞻远见,非我等凡人所能匹及,只是我等听闻有纳捐一事,不知儋州如何纳法?”
这事庞宁心下也没定,那天打完胜仗,五人就商量好这个政策,劫富济贫收拢人心。庞宁虽然不支持这个政策,但也谈不上反对,毕竟五源谷还是缺人的,可以预料到的未来肯定还有一场大战,能最快速地把中下层团结起来最好不过。撇了这个阮胖子一眼,庞宁有点讨厌他得寸进尺了,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倒是沉默下来。众人见庞宁回避纳捐一事,在一边小声议论起来。
见桌上冷场,唱曲子的伶优把乐器纷纷弹奏起来暖场。这时已是宵禁,城里安静得很,这边乐曲一响,倒是传出半个儋州城去,才唱了几句,突然听到楼下一声军士叱责,“哪个在上面喧哗!”接着便听见顿顿的军靴冲上楼梯的声音。那酒楼老板是知道庞宁在楼上的,吓得大声叫嚷,“军爷留步!”却没能拦住那几个大兵。桌上几个窃窃私语的商人见状,对视一眼,有几个人不自觉竟微微笑了起来,庞宁看在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冲进来的是改水营骁字旗第二队队长于良,一身的全钢板甲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把几个歌姬吓得花颜失色,躲在了墙角。余良高大的身子一进屋,看也没看桌上是谁,就听到他洪亮地呵斥声,“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庞宁闻言眼睛一瞪,脸色铁青。身边一个贸易组过来陪酒陪吃的汉子叫郝友乾,一步抢到门口,喝道,“放肆!不知道是…”话没说完,被几个后面冲上来的士兵罩头按在地上。
郝友乾被士兵按在地上,呜呜说不出话来,庞宁脸都气绿了,狠狠把桌子一拍,震起桌上几碟酒菜。指着带头那个军官,喝道,“你是改水营哪旗哪队的?改水营训令给我背一遍!”那叫于良队长闻言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坐在上首的是庞头领。
于良一时有些进退失措,僵在那里。庞宁这几天派人招募了十几个“巡检”,就是后世的城市警察了,正在附近巡城。为首的是贸易组一个叫张罗寒的汉子,张罗寒突然看见庞宁吃饭酒楼有改水营一队大兵进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带着巡检冲了上了酒楼。张罗寒见庞宁怒气冲冲,上去要把于良推开,那边的大兵却不卖帐,刷地居然拔出刀来。
满室灯烛照耀下,骁字旗第二队十几个士兵一身盔甲,拿着钢刀对着屋里十几个粉团团的富家翁,吓得那几个歌姬一阵尖叫往厢房里钻,带倒了几张小桌子,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庞宁无奈,大声喝令,“成何体统,把刀放下来!我是庞头领!”那几个士兵闻言互相看了看,手上软了不少,把郝有乾放了出来。于良低声喝道,“谁让你们拔刀的,收起来!”
庞宁对着一桌的缙绅,被下人侮辱,只觉得脸上难堪得不行,好不容易沉下气来,大声问道,“谁让你们上来的!”
那于良是早些年就投奔到五源谷的,两年多了一直就跟在秦明韬手下。五源谷这两年摊子大了,庞宁又多在昌化儋州走动,他虽然认识,但也几乎没打过交道。他手下那些新兵,入谷不过大半年,对老不在谷里的庞宁就更是陌生了,说认得庞头领,都挺勉强的。秦明韬去临高前留了赵德一旗兵守儋州,于良就在这旗里面。于良抱拳一礼道,“庞头领,我等巡城宵禁,防明军流贼夜袭赚城,是秦头领临走前交待的!还请庞头领配合则个,小的上面好交差!”
庞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道,“你去巡吧,别管这里就是了!我回头会跟你上面说的!”那于良却是个直肠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道,“军令如山,庞头领还请配合小的,军令未改,小的不敢擅自做主!”这边一堆商贾闻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庞宁感觉今天有点见鬼了,喝道,“你去给我把赵德叫来!我倒要跟他领教下治军的本事!”于良一时语塞,不敢顶嘴,拱拳低头不语。
这边几个巡检见庞宁镇住了几个大兵,刚才那个郝友乾又吃了亏,也是觉得憋气,上去要把几个当兵的推下楼。那几个营兵不敢动刀,又不肯让,两边僵持叫骂起来。庞宁气得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眼睛直翻,只想着回头如何找秦明韬,要让赵德吃不了兜着走。只听见下面楼梯又是一阵脚步声紧,门口一个青年军官走了过来,却不正是改水营骁字旗旗总赵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