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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全文阅读

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国医txt下载     大国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3、上手

    徐小乐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发了一个多宏大的誓言。等他第二天迫不及待地出城去见孙老师,迎来的就是孙老师极其不信的表情。

    “不可能!”

    孙老秀才一字一顿地对徐小乐说道。他甚至都不想眼见为实。这也不能怪他老人家武断,昨天还是个连走都不会走的孩子,今天过来说自己已经能够飞檐走壁了。这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孩子还没搞明白呢!

    他否决了徐小乐,仍旧把精力放在大牛身上。

    大牛昨天一瘸一拐走了,今天再来复诊的时候已经几乎看不出受过伤。若不是他娘不放心,硬逼着他来,他都不想耽误下地干活。

    听孙村长训徒弟,大牛就转向徐小乐咧嘴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调皮样。

    徐小乐并不理会大牛,对孙秀才道:“老师,真的会了,我都在朋友身上试过了,他也说没错。”

    ——那就是两个啥都不懂的半吊子。

    孙老秀才道:“是你用拙力叫人吃痛了吧。劲和力是不一样的,你……你干嘛?”

    徐小乐走到桌前,抓起大牛的手,奔着合谷穴而去。

    大牛趴在桌上,手臂自然放在身体两侧,猛然被人拿住,继而一股酸麻胀痛的感觉传来,本能就要挣扎。偏偏趴着没法动肩关节,徐小乐的身体又顶住了肘关节,手腕又被反关节拿死,实在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哎呦呦叫唤。

    徐小乐脸上云淡风轻,全然没有用拙力的辛苦。

    劲和力说起玄乎,猛然入手也的确难以分辨。两者之间其实就像是酒和水的关系。若是拙力为主,就好像酒里掺水;若是能将拙力化去,剩下的自然就是劲。其中转化也很简单,中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比拿筷子还简单。

    关键就是等闲捅不破。

    因为人从小到大用的都是拙力,身体已经养成了使用拙力的习惯。现在要身体浑然一体,有个整劲,劲从根起,明明只是动动手,却要连腿脚都牵连进去,这不是为难自己么?

    孙老秀相信“天才”的确存在,但即便是领悟力过人的天才,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琢磨,也不可能上手。然而现在看到大牛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整个人都要蜷曲起来了,孙老秀才终于有些动容。

    他刚刚还有个念头:这少年太浮躁了。

    不过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成了怀疑:莫非真叫他上手了?

    “疼疼疼,快放开我!”大牛被徐小乐拿得死死的,另一只手拍着石面。他以为徐小乐是恼他刚才的嘲笑,连声道歉:“这位哥哥,是我错了,放了我吧!”

    徐小乐松开大牛,对孙老师道:“老师,你看,这位哥哥也是皮厚肉糙,颇有勇力之人。我若是用的拙力,他总不会叫唤成这样吧。”

    大牛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你伤害了我的身体,还要在口舌上吊打我么!

    不过徐小乐一松手,大牛虎口的酸麻胀痛就消失了,反而还有些清爽的感觉。他虽然是个浑人,也知道别跟大夫过不去,否则以后有个头痛脑热、伤筋断骨,难道进城去找大夫?见自己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大牛就只是幽怨地看了一眼徐小乐,算是揭过了这道梁子。

    徐小乐感应到大牛望来的目光,迎了上去,理直气壮道:“不用谢。”

    大牛因为是村长这里的常客,对按摩术略有了解,听徐小乐这么一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隐疾被这位小兄弟治好了。有了这个念头,他也就没了怨气,默默转过头去,随便身边这一老一少折腾了。

    孙老师仍旧不解,道:“我看你刚才那手势,是擒拿?你练过武?”

    徐小乐的确学过两手擒拿,但算不上习武。他就故意装道:“哈哈,我哪里练过武,刚才只是凑巧了。”

    孙老师本以为徐小乐习过武,那么由力到劲的确一捅就破。没想到徐小乐不承认习过武,那这事可就真的蹊跷了。他招呼徐小乐过去,道:“这里,按一下。”

    大牛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刚才能股酸麻胀痛的感觉从大腿后面传来。

    大牛眼中噙着泪,手掌拍在石桌上。不过这回他没有责怪徐小乐的念头,因为这个位置也是孙老秀才刚才按过的,就连酸麻胀痛的感觉都一样,所以他知道徐小乐这是在给他疗伤。

    孙老师问大牛道:“感觉如何?”

    大牛喘着粗气:“酸、麻、疼……”

    孙老师又问道:“跟我按的相比呢?”

    大牛是个浑人,不是个傻子,连忙道:“比村长您真是差远了!”

    徐小乐一听:唔,看来我还是欠了火候。

    于是徐小乐身子前倾,身劲合一。这时候贯进去的劲就不是刚才那种含蓄的劲了,加了徐小乐三分之二的体重,好几十斤的劲力按进殷门穴。

    大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招了!跟村长的差不多,哎呦呦,比村长按得更疼!”

    孙老师轻轻拍了拍徐小乐的肩膀:“轻点,劲要搂着,半收半吐,就跟揉面似的。”

    徐小乐又没揉过面,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微微收了劲。

    孙老师把这活交给了徐小乐,道:“按进去,揉起来。知道什么叫揉么?虚实运转,感受阴阳。你按下去之后感受到他的气机了么?”

    徐小乐自以为是会揉的,不过孙老师一提气机,他就懵了。

    孙老师一旁道:“气机不知道?人活一口气,他是活人,自然有气。你这外来的劲按进去,他身体自然要有反应。身体里的气机跟你劲力一碰一退,这个就是气机。”

    徐小乐并非不知道气机。

    早在穹窿山上,师叔祖在讲医家资粮的时候,就提到过气机。在师叔祖看来,感应气机是治病的基础,是良医与庸医的分界线,否则摸脉的效果就要打个大大的折扣。

    徐小乐行医至今,脉象是能够摸清,气机略有感悟,所以诊断十分精准,但是要在皮厚肉糙冷之处摸出冷热、滑涩、松紧、软硬……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啊!(未完待续。)

394、学以致用

    徐小乐道:“孙老师,以前也有老师跟我说过气机感应。他老人家还说,只要我自己精气充沛,自然能够感应到病人的气机。可我自认为精气很是充沛,摸脉也能摸到气机,但要从这么厚的皮肉里感应到气机,还真有些难。”

    孙老秀才望向徐小乐双目,只见黑白分明,光华熠熠,的确是个养精蓄锐,没有放纵劳形的好孩子。他只好宽慰徐小乐道:“这就跟你吃饭一样,指不定吃到第几个炊饼才能吃饱。慢慢来吧。”

    徐小乐很清楚自己的胃口,知道吃几个炊饼能够吃饱,不过对于何时能够隔着皮肉感应气机就不好说了。好在感应气机相当于金榜题名,能够用劲就可以算是得中举人了。徐小乐如今没有搏个进士的本钱,但是中了举人也已经能够横行一方了。他就以孙老师教的手法,在大牛身上练习。

    大牛感觉两人并没有区别,还以为徐小乐早就有这个本事,倒也没多说什么。

    孙老秀才看着徐小乐一脸轻松,学得又快,心中还在琢磨:难道真有人天姿卓越到了这种地步?只是不知道此子心性如何,我这一身本领若是能传给他倒也很不错。

    徐小乐初时也以为是自己天姿过人。不过回头看看,揉腹法直接让他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是最大的功臣。掌握用劲之后,他发现轻身提纵术早就锻炼他的“整劲”了。如此看来,能这么快上手也并不全是“天姿”的缘故,自己真实用功也有不短的日子了。

    孙老秀才知道徐小乐手上有个病人是下肢痿痹,如今正在服药。不过汤药要想在器质上有所改善,过程实在太长,只有辅以按摩才能尽快康复。他就打算先针对那个病人的病症,将按摩手法和取穴办法教给徐小乐。

    不过在教之前,孙老秀才还是得先问明白,病人到底是什么病。

    孙秀才道:“咱们常说痿痹痿痹,痿症和痹症可是不一样啊。你那个病人到底是什么病症?”

    徐小乐正是为了钱皇后的腿疾而生出学习按摩的想法。至于皇后娘娘的具体病症,他也早就摸清了。

    他就详说道:“医书上明言:痹者,从外而入。《内经》说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痿者,自内而出。《内经》说诸痿皆生于肺热。我那病人虽然不是肺热,但是思虑极甚,心肝脾胃四脏之气皆热,上熏于肺,肺由此叶焦而生痿。继而脉痿,继而筋痿,继而肉痿、骨痿。”

    孙秀才微微点头,良久方才道:“这些你既然能够分辨,我也就不跟你多说了。”他说这话时偷偷去看徐小乐,其实是有些心虚。他虽然知道痿与痹相近而不相同,却因为他自己医术有限,要想从医理上分清楚也不容易。徐小乐能够说得头头是道,起码医理上是要比他高出一头。

    孙秀才道:“你该用的药还是继续用,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按摩手法上,你当取三个穴位:以殷门为主,风市、足三里为辅。每日按摩之余,若是能让患者坚持着走两步也是极好的。”

    徐小乐又在孙秀才这儿认取了风市和足三里的位置,借着大牛的身体,反复训练方才满意地停下了手。

    大牛伤主要在腰,该取肾俞、后溪,配合殷门来按摩。风市和足三里肯定是跟他没关系的。他又不是头一回从树上摔下来,久病成良医,自己也知道应该按哪里。

    这回多了两个以前从未按到过的位置,难免奇怪,大牛就问道:“村长,这两个穴位跟我的伤有什么关系啊?”

    徐小乐一听,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拿人练手被逮到了,这该如何解释?

    他就望向孙秀才。

    老秀才一脸淡定:“有病治病,没病强身。我又不多收你银子,忒多废话!”

    大牛脸都红了,连忙道:“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长长见识。”

    老秀才道:“治病免费,长见识五两,你真要长这个见识?”

    五两银子的见识实在太贵了,大牛利索地闭嘴,再不敢出声。

    徐小乐竟然有些羡慕这位孙老师,真是霸气,明明是自己不厚道,说得人家反倒理亏似的。

    唔,也不能说是不厚道。帮助新手成长起来,以后也多份保障不是?都不让新人练手,怎么成长?

    徐小乐一旦想通了,练起手来也就更积极了。

    一直练到中午,孙老师就留徐小乐在家吃饭。他虽然有三个儿子在外地做官,可都是小官,职位不高,家中也颇有些拮据。加上师母早已经去世了,孙老师也没续弦,饮食都是自己动手,自然也谈不上有多么丰盛。

    徐小乐在孙老师家吃了午饭,然后才骑上墨精回家,心里琢磨着自己下回得带些肉菜过来,而且老师虽然没说束脩的事,自己终究该自觉些。

    徐小乐因此想道:我现在真是长大懂事了,可惜没人夸我。只有自己在心里夸一夸啦。

    徐小乐回到城里之后,换了衣裳就往宫里去了。他现在装宦官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了宦官朋友——吴小雨。吴小雨是个很开朗的小宦官,又拉着徐小乐认识了许多其他的小宦官,各个衙门的都有。如今徐小乐在去西苑的路上时不时都能碰到熟人,好像他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绝没人会怀疑他是个假宦官。

    连万贞和钱皇后都没有怀疑徐小乐宦官身份。

    徐小乐到了西苑,仍旧先去皇太子那边找到了万贞万姐姐,然后再去后面给钱皇后治病。这回徐小乐非但要检查药材,还要亲自给皇后娘娘按摩,让两位女官都很紧张。

    “不会按坏吧?那可是娘娘的玉体!”万贞低声问徐小乐。

    钱皇后听到了,抢在徐小乐之前道:“已经都废了,还谈什么按坏?辛苦你了,小乐。”虽然小乐的腰牌上叫徐乐,不过娘娘看他少年俊朗,误打误撞叫对了他的本名。

    徐小乐本来觉得不算什么事,给万贞这么一说也有些紧张了,甩了甩手,方才道:“请娘娘俯卧。”

    钱皇后最近得了夫君的消息,心情开朗许多,很愿意配合医治,遵循医嘱俯卧床上。(未完待续。)

395、释放

    徐小乐学医之前,以为医生是给人治病的。跟着师叔祖学医之后,才知道医生其实治不了病,所谓治病只是帮助病人自己康复。无论是用汤药还是按摩,病人自己才是主帅。

    当病人由衷希望好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更彻底地遵循医嘱,恢复速度也就更快。

    钱皇后本来已经精神低落,了无生趣。从徐小乐这边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夫君的消息之后,她的生命中又有了色彩,精神也好了许多。精神起来了,就会静极思动,平日里不再坐在佛像前抹着泪眼,情不自禁就想出去走走。如此一来,腿疾和眼疾恢复起来也就更快了。

    徐小乐给皇后按摩的时候,皇后一直咬牙忍着酸麻胀痛的不适,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长长吐一口气。徐小乐自己尝试过劲力透骨的酸爽,也见过大牛那等糙汉子的反应,皇后一个女流之辈,竟然能忍得住,自是十分佩服。

    按摩是疏通的经脉的手段,除了急症需要天天按摩,一般的恢复性按摩总要隔日进行才好。这是为了让肌肉有时间自己修复,以免伤上加伤。

    徐小乐隔日入宫一次,给钱皇后按摩。若是有空还会去一趟南宫,跟太上皇聊聊天,传递一些消息。他最近这段时间都要在按摩术上用功,又不发愁家用,手头上的病人也只剩下钱皇后一个人,反倒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过了四月,京师的天气就渐渐好了起来,不再有漫天飞尘。家里的桂树也渐渐丰茂起来,皮皮终于在大内玩够了,跟着徐小乐回家,钻进了自己在桂树上的小木屋。

    就在皮皮回家之后两天,家里又有了一桩喜事。

    徐珵和高志远总算是放出来了。

    罗云最先得到消息,顾不上回家报信,先去诏狱接人。高志远能被开释已经喜出望外了,没想到还有人接,更是安了心。只是想想自己遭遇了这么桩倒霉事,不名一文,还要去投靠“准女婿”,有些不太好意思。

    高志远走出牢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斜侧徐珵的牢房,走过去道:“徐公,我先走了。”

    徐珵倒是十分从容,道:“你走你的。我也快出去了,日后还要再做邻居呢。”

    高志远原本是打定主意不跟这个奸臣往来的,但是牢狱之中心情抑郁,加上一直没人提审他,一腔委屈总要找个人倾诉,这些日子以来竟然跟徐珵成了朋友。他也不得不佩服徐珵,虽然是个奸臣,但是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就连八股时文也写得比他好。

    听徐珵这么一说,高志远挤出一个微笑,宽慰道:“那是自然。”其实他知道徐珵的境况更糟糕——能被皇帝记恨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高志远跟徐珵道了别,刚转身就看到两个锦衣卫过来,吓了一跳。他连忙走到旁边避让。只见两名锦衣卫校尉走到徐珵牢门前站定,掏出钥匙打开了锁。高志远心中狂跳:这是要放了徐元玉?

    还是要拉他出去正法?

    徐珵站在牢里,探头朝外看了看,笑问道:“放我?杀我?”

    锦衣卫笑了,道:“我们锦衣卫不杀人。”

    高志远暗暗腹诽:谁信!

    徐珵这才踏步出来,伸了个懒腰,道:“对,杀头之前总得给一餐好饭。”

    另外一个锦衣卫校尉道:“我们真的不杀人,杀人都是狱卒和刽子手干的事。”

    徐珵哈哈一笑,道:“好好,多谢两位啦。”他又转向高志远,道:“高兄,咱们这可真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下狱,却能同年同月同日出狱的交情了。”

    高志远忍俊不禁。他年轻时候也自诩风流,但是跟年长他二十岁的徐珵一比,自己就像个乡野傻小子。

    两名锦衣卫颇有默契,一人落在后面堵住高志远,不让他上前。另一人探手护着徐珵往前走,拉开了五七步路,方才低声道:“徐公,有事要请你知道。”

    徐珵只是点头。

    那校尉道:“徐公改个名吧。”

    徐珵一愣:“是芳洲公的意思?”

    那校尉点了点头。

    徐珵也跟着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那校尉传到了话,朝后面使了个眼色。后面压阵校尉也就走快了几步,两人一同离去。

    高志远这才追了上来,问道:“徐公似有心事?”

    徐珵抿着嘴:“我在想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志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名字?”

    徐珵叹道:“名者,命也。改个名,换个宰辅命。”

    高志远以为徐珵又在开玩笑,跟着笑笑就过去了。他已经看到了罗云,那个高大壮硕的少年。见到他,也就意味着真的离家不远了。

    罗云没想到徐珵也放出来了,这可是徐小乐的“亲”大伯!他连忙上去跟两人见礼,道:“今天才得到消息,没来得及准备,我已经叫人回家报信了,咱们先去沐浴吧。”

    进过牢里难免带着晦气,就算不信这个,也得把牢里的跳蚤臭虫洗掉才能回家。

    何况徐珵十分信这个。

    高志远倒是无所谓,但是入乡随俗,总不能叫人嫌弃。

    京师的澡堂跟江南、南京的很像,都是造成拱形顶,里面上了白,升腾的水汽在冰凉的壁上凝结成珠,沿着拱壁流淌下来,绝不会滴落在人身上。大些的澡堂内中分了好几个浴室,每个浴室里都有浴池,或大或小,供人泡汤。

    罗云来之前已经叫人去订了一间浴室,池子里的水是新换的——当然得加钱。澡堂的老板很会做生意,见罗云要柚子叶和陈皮就知道这是有人刚从牢里出来。

    三人进了澡堂,徐珵和高志远刚把衣服脱下来扔在框里,澡堂老板就命人抱出去上蒸笼。只有在蒸笼里熏蒸过,方能杀死臭虫跳蚤。

    罗云就道:“不用蒸了,统统烧掉吧。”他又对两位道:“若楠早就准备好了二位的衣裳,小乐等会就带过来。”

    徐珵就笑道:“果然女儿才是父母的贴心人,老夫就沾光啦。”

    高志远心中暖洋洋的,嘴上却谦逊道:“哪里哪里。”(未完待续。)

396、人情世故

    高若楠正在家里做饭,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赶过去开门。

    大门一开,里外两个人都愣住了。

    高若楠是没想到冯克难会来,十分担心他是来吃饭的。

    江南人不喜欢吃剩饭剩菜,都是算着人头安排。能够做出一桌子饭菜,大家吃饱喝足却没有丁点浪费,这才是主妇的最高荣耀。高若楠最近持家能力大涨,饭菜也算得十分精准,若是多一个人恐怕就不够吃了。

    冯克难却是没想到高家妹妹成了这副模样。若不是还梳着少女发饰,他真以为这是谁家的小妇人呢。原来女别三日,也得刮目相看。

    总算还识高若楠先开口了,道:“冯大哥,你来有事么?”

    冯克难这才晃了晃头,想起正事:“高家妹妹,你爹放出来啦!”

    高若楠猛然一惊,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伸手抓住了冯克难的手臂:“我爹放出来啦!”

    冯克难反倒被高若楠吓了一跳,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若楠早就被现实磨掉了知府千金的气质,如今跟个家庭主妇一样,操持家务、烹饪洗衣,就连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也被抛诸脑后。

    这也没办法,徐小乐受限于肾气丹的副作用,等闲不敢去撩拨女子,更何况高若楠被他视作脑子有病,更不会主动出击。罗云虽然儿子都有了,但本质上还是个被动的人,若不是桃花主动勾搭,他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有这两人在身边,高若楠是真的提不起警惕之心,就连自己也变成了两人的“哥们”。若不是每个月要来红,恐怕连自己是女子都忘了。

    高若楠发现了冯克难的尴尬,连忙收回手,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说声“对不起”。不过再想想,好像自己也没占这个从良山贼的便宜呀。于是高若楠权当没有发生这件事,转身跑向书房,欣喜叫道:“小乐哥哥!我爹开释啦!”

    徐小乐从屋子里出来,先跟冯克难打了个招呼,方才对高若楠道:“好,好,总算了结了一桩大事。”

    冯克难看到徐小乐在家,方才进门,心中暗道:我这个山贼比你们都还讲究些。他对徐小乐道:“小乐哥哥,罗家哥哥已经过去了,又叫人订了澡堂的池子。听说家里还有准备好的衣裳,可以一起带过去。”

    徐小乐道:“好,我正好跟他们一起去泡泡。”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最近练功有些累。

    高若楠这时候才想起来一路而来的艰辛困苦,鼻头隐隐发酸,道:“我去买菜……”

    徐小乐打断高若楠,道:“你还买什么菜?快去梳洗一下,换套衣裳,等会咱们出去吃。城里那个很火的馆子叫什么来着……”

    冯克难知道徐小乐是不差钱的主,连忙接口道:“百代居。”

    徐小乐虽然赚钱多,但根本不会消费。在别人眼里,徐小乐属于只会买书的乖孩子,连花酒都不去吃。虽然他表现出了极高的好奇,但是最终还是能够管住自己,这让人更觉得徐小乐真是个有毅力有操守有底线能自律的真君子——就是经常没法跟他聊天。

    徐小乐道:“对,就那个……那个百代居没花酒吧?我们就是正经吃饭,还有若楠妹妹呢。”

    冯克难一头冷汗:“那就是个单单吃饭的地方,连个唱曲的……唱曲的都得外面叫。”

    徐小乐点了点头:“好,那就百代居。老冯,你再跑一趟,帮我请穆叔和当初上京的锦衣卫弟兄。然后你跟瞎子、瘸子一起来。咱们也算是共患过难了,一起庆祝一下。”

    冯克难听徐小乐这么说,心中十分感动,然而又忍不住暗道:你请那干锦衣卫是理所应当的,好歹人家照顾了高知府一路。可人家那是公干,哪里患难了?我们这三个倒是真的落了难……咦,也不对,若是没有摊上当时的事,说不定已经饿死在山寨里了。

    冯克难还是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好歹不用刀头上舔血度日。瞎子和瘸子也都有了个饭碗。居有瓦,食有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们就不去了吧……”冯克难虽然万分想去见识一下百代居的大场面,不过由衷不好意思。他现在是兵马司的小虾米,瞎子和瘸子都是白役,地位上比锦衣卫最低级的力士还不如,坐在一起吃饭岂不尴尬。

    他就道:“高知府刚出来,人多了有些乱。何况高小姐也要去。”

    高若楠在一旁暗道:若说小乐不通人情世故,可他却知道该请穆大叔和一帮锦衣卫;若说他懂人情世故,可是弄这么多人,我还怎么去?

    徐小乐瞬间就给出了答案,道:“她穿男装就行了。”

    高若楠也是灵光一闪:是呀,本来这一路上大家就都知道她是女子,但因为穿了男装,就当男子对待。

    冯克难还要推辞,徐小乐就已经堵了他的嘴:“不管身份如何,大家都是一路走过来的,一起吃顿饭也算叙叙旧。若是因此有了往来,这是好事;若是日后没缘分,互不往来,这餐饭正好是个不错的结局。你说呢?”

    冯克难还能说什么?连忙道:“那我这就去请人,订个雅间。”

    徐小乐看了眼高若楠:“家里银子先给老冯拿十两。”

    冯克难连忙道:“用不着用不着,这都没我什么事,拿你银子干嘛。”

    徐小乐再次展现出叫人惊诧的人情世故:“那些锦衣卫都是帮过忙的,吃了饭我们也不请他们去喝花酒,你就买点上台面的熟食或是好酒,每人包一份,带回去也算是谢礼。”

    冯克难一算,这么下来每个锦衣卫能摊到一两多。这帮锦衣卫里,除了穆大叔是百户,其他人不过校尉和力士。这个层面的小把戏,能拿到一两多的礼物也足以叫他们高兴了。

    冯克难连声道:“小乐哥哥,你就放心吧。”

    高若楠不等徐小乐再说,连忙转身去拿银子。她心中非但感谢徐小乐,也暗暗下了决心:等父亲官复原职,一定要还上小乐哥哥的这份情。

    ——该怎么还这么大的人情呢?

    ——当日自己是犯官之女,嫁给小乐哥哥就是害了他。如今父亲得蒙开释,我现在再嫁他就不妨碍了吧。

    高若楠只走了几步,脸已经红透了。(未完待续。)

397、泡汤

    冯克难拿了银子就急忙去办事了。

    徐小乐拿了给高知府的衣裳也正要走,到了胡同口碰到第二拨来报喜的,说是徐珵徐翰林也蒙恩开释了,于是徐小乐又回家再去拿了一套衣裳,不能厚此薄彼嘛。

    更何况徐珵还是他的族亲大伯,往日也没少打人家旗号骗吃骗喝。

    徐小乐到了澡堂,先取了篮子放好衣裳,自己也脱得干干净净,在伙计的引路下进了浴室。不得不说,罗云安排的这间浴室还真合适,池子大,水也热,整个浴室里就跟仙境一样,隐约间只能看到三个脑袋在水中沉浮。

    徐小乐哈地怪叫一声,跳进浴池,溅起大大的水花:“我来也!”

    罗云抹了一把脸,道:“小乐,我刚叫了点心你就来啦,果然是有口福。”

    泡汤虽然舒服,但是时间长了人会疲惫,所以从附近店家叫些点心、酒水,边泡边用,十分惬意。

    徐小乐嘿嘿一笑,转向徐珵,道:“大伯,恭喜恭喜。”

    徐珵只是淡淡一笑:“随缘罢了,没什么好恭喜的。哎,我说你泡汤之前洗了澡没?”

    徐小乐暗道:你真不会聊天!他就转向高知府,笑道:“高叔,你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高志远没有徐珵那么牛气,哎了两声,道:“否极是真的,泰来就未必了。”他顿了顿,道:“小乐,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和小云了,为我的事四处奔走。”

    徐小乐就笑道:“我们有什么好辛苦的?老实说,奔走谈不上,因为上面的门路我们也找不到,是朱指挥平反冤案轮到你罢了。”他当即把卢忠构陷大臣,如今装疯的事说了。又着实夸了一通朱骥,说他不愧是于谦的好女婿,浑然没发现徐珵的脸色十分难看。

    徐珵泼了一捧水在脸上,用力搓了搓,正要打断徐小乐换个话题,就听高志远愤愤道:“卢忠真国贼也!”

    徐珵就道:“卢忠那人我见过,面相生得很不好,非但不得善终,恐怕有千刀万剐之祸呢!”

    高志远知道卢忠是构陷自己的罪魁,听了徐珵这么说却还是有些不忍心,觉得徐珵的断语也太过残忍了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此番遭殃并非孤例,卢忠对京官的迫害恐怕更甚,最终的结局还真的不好说。

    池子里热气缭绕,正好掩盖了众人的表情。

    徐小乐的愉快却是溢于言词,问徐珵道:“大伯,看面相真的那么准?我之前遇到个算命的,他给我解了梦,还赠了我一卦,劝我继承父业,大有可为。”徐小乐就将那天遇到算命先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在“阴德深厚”上略加了些佐料。

    徐珵静静听小乐说完,嘿然道:“你这又是六爻起卦又是解梦,跟相面哪里挨着了?”

    徐小乐道:“都一个窝里鸡仔,管他那么多。大伯,你说他算得准么?”

    徐珵闭上眼睛想了想,道:“这人不是算卦的。”

    这话一出口,高志远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徐珵道:“先说一点:天底下没人白白请你吃饭,尤其是自己饭碗里的饭。相士不会空口白话,更不会随随便便赠你一卦。此人断不是跑江湖的。”

    徐小乐不服:“他说跟我有缘。”

    徐珵嗤之以鼻:“你这孩子真好骗。缘是什么?你爹娘跟你血脉相连,这叫缘;你师父跟你道统相承,这叫缘;你娘子跟你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叫缘。那个相士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小乐也不能否认徐珵说得有道理,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徐珵继续道:“他跟你说的这些,其实每句话都暗有所指,叫你在做事时毫不知情地顺着他的意思走,你还以为都是自己的决策呢。这就是江湖术,说穿了无非是玩弄人心的小把戏。”

    徐小乐道:“他也没说让我做什么呀。”

    高志远在一旁也是不信。江湖术若是如此神奇,江湖人还用得着风餐露宿么?随便动动嘴皮子,富贵不就来了。

    徐珵斜眼看了徐小乐,道:“你那几天必定有事。”

    徐小乐随口就对道:“我天天都有事!否则怎么养家糊口?”

    这话不知道触到了罗云哪根笑筋,在一旁嗤嗤笑了起来。

    徐珵咬了咬牙,解去那股酸痒,方才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沾惹上了什么大人物。不是江湖中人却行江湖之术,铁定是大人物豢养的门客。”

    徐小乐脑中一转,心中暗道:那天正好是小黄门带我去给重庆公主看病。那个小黄门叫梁芳,还挺傲气的……咦,大伯说的大人物难道是重庆公主?唔,对了,给上皇治病也是那几天,这个是真正的大人物吧。但是他们可都不会养门客。

    徐珵见徐小乐陷入沉思之中,知道自己肯定没错,仰起头搁在池沿,彻底放松身体,让热水刷去诏狱里的寒湿。

    高知府被徐珵说的“大人物”勾动了神经,心思不免又活络起来:京师之中这么多贵人,有谁可以拉自己一把,官复原职……唔,即便不是原职,能够重新起用也行啊。

    罗云不知道为什么池子里的聊天气氛登时冷了下来,每个人好像都很累,自己就无聊地搓着胸口,终于听到外面有人喊:“客官,您的点心来嘞!”

    徐小乐抢在罗云前面就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这里这里,你家有梅子酒么?喔,已经点了呀,好好好。”他又转头对高志远和徐珵道:“高叔,大伯,今晚咱们去百代居庆祝庆祝,先吃些点心垫垫吧。”说着就将托盘推了过去。

    托盘浮在水上,里是高脚高沿的碗盘,专门用在浴池里,防止汤水溅进去脏了吃食。

    高志远自无不可,取了布巾擦了擦手,从中取用。

    徐珵也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却道:“我就不去了。”

    徐小乐暗道:本来的确没准备你会去,那么多锦衣卫怕你也尴尬。不过劝还是要劝一句的,就道:“大伯一起去呗,百代居在京师可火啦。”

    徐珵笑了笑:“你的孝心我领了,咱们改日再去。我今晚得去拜会朋友。”

    高志远登时就自惭形秽:我的那些朋友,还不知道肯不肯见我呢。(未完待续。)

398、加餐

    在徐小乐招呼了一屋子人庆祝高志远出狱的时候,徐珵一个人坐在首辅陈循的客厅里。

    陈循已经接到了通报,名帖上写着苏州府吴县后学徐有贞。他确定自己没有老糊涂,并不认识“徐有贞”。不过等他一见了来人的面孔,脸上就绽放开了笑容。

    徐有贞就是徐珵的新名字。

    陈循原本以为徐珵会纠结一阵子,到底改名换姓是人生大事。谁知道徐珵今天出狱,晚上就用新名字来拜访自己了,真是爽快人呐。他想起当初在翰林院,三杨都很赏识徐珵,说他有宰辅之才。如今看来,此人非但有才,度量也非常人能比。

    徐珵看到陈循出来,起身作礼,笑道:“芳洲公,此番有劳搭救,大恩不言谢,只求日后能报。”

    陈循招呼徐珵入座,叹道:“有贞是个好名字啊。”

    徐珵笑了笑,没有接话。有贞这个名字虽好,终究是人生之耻。

    陈循在太师椅上坐稳,方才开口道:“元玉,今夜此来有何贵干啊?”

    徐有贞也不啰嗦,直截了当道:“今日再来为芳洲公报喜。”

    陈循看着徐有贞,轻轻摸了摸腰带。在徐有贞下狱之前,曾送他一条玉带。他当时十分惊讶,询问其故。徐有贞说:星相有征,芳洲公当进少保。不管徐有贞当时是得了消息伪托于星相,或是真的能够读懂群星的奥秘,陈循真的很快就加了太子少保衔,进文渊阁大学士。

    没想到同样的喜讯,今天又来了。

    陈循就笑道:“元玉啊,你今日才重见星空,这就看出来了?”

    徐有贞道:“观星之术,未必要目见,重在心见。少保再进一步,乃是无疑,只可惜我今日却无玉带可赠了。”

    陈循明白了徐有贞的意思,端茶送客,同时说道:“早知元玉于天下学问无不精通。老夫如今总裁《寰宇通志》,若是元玉有暇,大可帮忙。”这是陈循给徐有贞开的后门,虽然不在编制之内,但只要有拿得出手的功劳,到时候上报天听,还是会得到嘉奖的。

    徐有贞起身拜别,出了陈循府上。他知道自己回归官场的门路已经打开了,心中再无牵挂,随性走了两步,方才想起来自己无家可归,今晚只有去族侄徐小乐那里暂住了。

    ……

    徐小乐等人从百代居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徐有贞孤零零坐在门口,双手托腮,仰头望天。

    徐小乐就惊讶道:“大伯,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徐有贞颇有些气恼:“你这孩子太不会说话了,我又不傻,怎么会找不到?”

    高志远已经喝得有五分醉了,比平日开朗了许多,道:“元玉兄,可吃过晚饭了?”

    徐有贞等天色一黑就去了陈循家里,全仗着下午泡汤时候垫的点心。此刻被高志远一问,肠胃顿时发出一阵哀鸣,再清楚不过地告诉众人自己还在饿肚子。

    徐小乐原本以为族伯是个跟秦桧一样的奸臣,后来才知道他也是一时糊涂,算到两百多年以后去了。正所谓老马失蹄,谁没个犯错的时候呢?因此对徐有贞也就没什么芥蒂了。见族伯还饿着肚子,他就道:“大伯,正好今天带了熟食回来,叫若楠热热,咱们再喝两杯。”

    罗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正处在别人都说他醉了,自己却咬定没醉的程度。他就道:“喝……我还能喝一坛!”

    徐小乐和高若楠正要劝他别耍酒疯,先站稳别晃再说话,徐有贞就开口道:“好儿郎!不过我看你这一场酒喝下来也累了,先上床歇会,酒菜好了再叫你。”

    罗云晃晃悠悠进了门,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就道:“那等会我再陪徐家伯伯喝酒,先去躺一躺。”他说着就进了自己房间,只听到咚地一声,仿佛重物砸在了床上,很快就传来呼哧呼哧的鼾声。

    徐小乐就对徐有贞道:“大伯,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别见怪。”

    徐有贞笑了笑:“这有什么?更怪的老夫都见过了。走,咱们再吃一顿。”他见高若楠分明是个女子,却穿着男装,瞬间就知道这是为了避嫌,所以也不会拉着她一起。

    高志远今晚在席上被灌出了鸿鹄大志,正想向徐有贞讨个主意,哪里会拒绝。

    徐小乐眼看着为明天准备的熟菜今晚就保不住了,心中腹诽:还说去看朋友,是朋友连顿晚饭都不请你吃。

    他也是冤枉了陈循。陈循年过花甲之人,注重养生。虽然位居首辅,但是每天晚餐只有一小碗粥配几根酱菜,多年不曾与人共餐了。

    高若楠就喝了两三杯果子酒,庆祝父亲洗脱冤情。别人知道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灌她,所以此刻她没有丝毫醉意,提着东西就进了厨房。

    肉菜都是现成的,下午走之前还蒸了饭。高若楠捅开火门,等着热菜的时候就已经灌好了酒壶,十分利索地送进徐小乐房里。因为这宅院简陋的缘故,也没必要去讲究礼数,徐小乐卧室里的方桌就能聚餐了。

    高若楠上了酒菜之后,就道:“徐世伯,父亲,请慢用,我明日再来收拾。”

    高志远点了点头:“你先睡吧,今天也累了。”

    高若楠这才福身告退。

    等门一关,屋子里的气氛就松泛了许多。

    高志远先敬了徐有贞两杯酒,就旁敲侧击开始讨教自己的“后诏狱生活”。

    他如今正在壮年,好不容易考出来的进士,难道甘心回家做个乡绅么?当然不!他还指望再上一步呢。若是没这档子事,他在苏州任满之后,总还要往上走两阶的。若是能做到一省参政、甚至布政再回乡,可比知府致仕风光多了。

    徐有贞故意逗他:“我记得当日有人哭天怆地说不做官了。”

    高志远脸上一红。

    徐小乐就道:“大伯,何必逗人家,来来,这个卤蹄膀最是美味了。”说着就给徐有贞布菜。

    高志远被徐小乐点亮了心中明灯,掩饰道:“我本无意官场,不过若是能够有个官身,女儿出嫁时总体面些。这对小乐也好,是吧?”

    徐小乐筷子一抖:关我毛事!(未完待续。)

399、爱慕

    徐有贞看了看徐小乐,又看了看高志远,心中自然明白了。虽然徐小乐不是七篇出身的进士俊杰,但是长得算是周正,能够短时间里在京师站稳脚跟也说明他有些本领。

    这样的男子,就算不考虑家庭背景,也是佳婿之选。

    ——更何况徐小乐的家世并不弱于人,不还有我这个族伯么!

    徐有贞有才,更不缺自负。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跟高志远缔结政治上的同盟,两人虽然品阶差不多,但徐有贞可是庶吉士,眼光一直盯着宰辅之位的。既然无关于政治考虑,那就看徐小乐自己的了。

    因为徐有贞不知道前因,高志远就解释道:“当年我与小乐的父亲相交莫逆,故而定下这门亲事。其后我辗转科场,加上女儿也不到年纪,就断了音讯。前些日子虽然说开了,但我终究是犯官之身,怕耽误小乐的仕途。既然现在洗脱罪嫌,这亲事自然还是要做数的。”

    徐小乐干咳一声,道:“高叔,这个事情,我有些想法。”

    高志远放下筷子,还没听就已经不喜欢徐小乐的想法了。

    徐小乐还没碰到过这种事,若是以前肯定大声嚷嚷起来,说些“不要”之类的话。然而今时不同往时,自从在京师安居之后,家里一直都是高若楠打扫、做饭、洗衣,等于照顾了小乐和罗云两个人。

    高若楠开始还有些生疏笨拙,诸如一上午都没能把灶火烧起来,此类笑话层出不穷。等她上手之后,整个宅子都被料理得井井有条。徐小乐很喜欢这种生活环境,就跟在嫂嫂身边一样。由此一想,也就不忍心直言拒绝了。

    徐小乐想了想方才道:“我现在还不着急吧……”

    高志远道:“并不是要你们立刻就成亲,只是订个日子,大家就都安心了。”

    徐小乐笑道:“不定日子我也很安心啊。”

    高志远虽然不能跟徐有贞比心眼,但是要看透徐小乐却易如反掌。他道:“你不会是想要悔婚吧?”

    徐小乐无辜道:“我压根就没认过这门亲事呀。”

    高志远被噎得够呛。他原本是看不上徐小乐的,经历大变之后,觉得女儿真要能嫁徐小乐倒也不错。尤其是这一路来他和若楠都很受徐小乐的照顾,否则若楠一个女孩子怎么走这两千里路?怎么在京师落脚?指不定就被人欺负了。

    可是现在徐小乐竟然不愿意娶若楠!

    这简直无处说理了。

    高志远终究是读书人,不会跟泼妇一样指着徐小乐骂他“没良心”。他长叹一声,声音陡然深沉:“那是一个花好月圆之夜,我与你父徐荣徐世兄推杯换盏,古今多少事,都在笑谈中……”

    徐小乐头一胀,起身道:“我去上个茅房。”

    高志远正要拦他,徐有贞却端着酒杯笑道:“高兄,来,咱们有缘做邻居,我敬你一杯。”

    高志远无奈,只得先应付徐有贞这边,放走了徐小乐。

    两人尽饮一杯,高志远叹道:“小乐这……真是叫我无话可说了。”

    徐有贞刚才抽空吃了两个鸭腿大半个蹄髈,肚子也半饱,就道:“我去劝劝他。不过这事我一个族伯不好说,还是得他家里人说了算。”

    高志远暗道:你还是他族伯呢!他就说道:“小乐父母双亡,家里就一个寡嫂,这等终身大事还是得元玉兄做主。”

    徐有贞敷衍着出去找徐小乐。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小乐,正寻思他是不是跑罗云屋里睡觉去了,猛一抬头看到桂树上蹲了个黑影,差点吓得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

    徐有贞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徐小乐和皮皮。他半恼半笑道:“你躲树上干嘛呢?要成精呀!”

    徐小乐把皮皮送回木屋里,自己跳了下来,拍了拍手,道:“大伯,我有些发愁。”

    徐有贞就拉着徐小乐坐到了院子里的藤椅上。京师的四月天没了风沙,既不炎热也不寒冷,正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时节。

    徐有贞落座之后,直截了当道:“有什么好愁的?我觉得高姑娘挺好的。你看,人家家里书香门第,父亲是进士官,又是独女。如此宠爱集于一身的千金小姐,没有坏毛病,给你烧饭洗衣,一如村妇。人也长得周正,端庄淑良。能娶到这样的姑娘,那是福气,你有什么可愁的?”

    徐小乐听族伯这么一说就更愁了,道:“我也很不好意思,但是想想要成亲我就害怕。”

    徐有贞这回奇怪了:“我听说过姑娘怕嫁,还没听说过小伙子怕娶。你有什么好怕的?”

    徐小乐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怕什么,总觉得成亲是一个拐点,一旦成亲就跟以前的生活大不相同了。别的不相同也就罢了,若是嫂嫂因此就不跟他住了,与他疏远了,他就不能接受。

    徐有贞还以为徐小乐是怕被管束,就道:“我看高家姑娘也管不住你,你没必要杞人忧天。”

    徐小乐又张了张嘴。

    徐有贞继续道:“虽然模样长得有点一般,不过娶妻以德纳妾以色,你这是娶妻,当然更重品行。若是实在不甘心,再纳一房姿容美貌的妾室就行啦。”

    徐小乐暗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不过胡姐姐的确很美貌……呸呸呸,别把我往沟里带!他就道:“我还是不想成亲,提都不想提。”

    “小乐有爱慕的人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两人回头,就看到高若楠站在后面不远,已经换了女装,衣服上还有些油污。这两个月对她的改变真是极大,曾经青春跳脱的知府千金已经彻底变成了居家妇人。

    徐小乐有些尴尬:我爱慕谁了?

    徐有贞倒是不怕尴尬,道:“高姑娘,把你吵醒了?真是抱歉得很。”

    高若楠垂了垂头,道:“我知道小乐哥哥喜欢谁。”

    徐小乐惊讶道:“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高若楠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喜欢媚娘姐姐。”

    徐小乐心中一颤,心虚地看了眼徐有贞,道:“你胡说什么。”(未完待续。)

400、没关系

    高若楠道:“我看出来的。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给你布菜,你连谢都没谢一声,可见你们早就彼此有情。”

    “啊?”徐小乐没想到还能从这里看出来。他连忙道:“胡姐姐是人家的老婆。”

    这个“人家”特指徐有贞。

    高若楠却较真道:“我听说了,媚娘姐姐已经被夫家放归了。”

    徐有贞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这样的女子就算要给个名分,终究也不过是妾室。高姑娘,这事你还真没必要吃醋。”

    徐小乐听得腿都有点软了,心道:大伯还没想起来,若楠说的媚娘姐姐就是他的妾室吧?

    高若楠对徐小乐家里那些姐姐妹妹的了解并不深,虽然知道胡媚娘是被放归的妾室,却没想到原主就是这位大伯。她听徐有贞说吃醋的话,心中委屈:偏偏现在小乐连吃醋的资格都不肯给我。

    她想着想着眼泪就要下来了,强道:“我才没有吃醋。”

    徐小乐觉得脑袋里有些乱。他拍了拍头,思来想去:自己的确喜欢嫂嫂、喜欢胡姐姐、喜欢梅清枫香荷叶……但那种喜欢是家人的喜欢,不是成亲的喜欢。看高若楠说得这么幽怨,好像自己跟胡姐姐有什么不清不楚似的。

    徐小乐就岔开话题道:“你为什么不猜我跟笑笑有私情呢?”

    高若楠满脸惊讶:“啊!你竟然会喜欢那么凶横的女子么!”

    徐小乐奇怪道:“笑笑还好呀,平日挺乖巧的。”

    高若楠撇嘴道:“我那次去你家,好几次都看到她眼中冒出凶光。你现在还这么为她开脱,看来就算不是媚娘姐姐,你也已经有主意了吧?”

    徐小乐憋了良久,方才道:“我也不想娶笑笑。”

    徐有贞越听越有意思,道:“小乐,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红粉知己倒是不少了。这点上真是有我徐氏后人的风采。”

    徐小乐用力揉了揉头发:“真的什么都没有!若楠妹妹,你才去了家里一次,怎么能这么胡思乱想?我跟她们都如亲人一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高若楠更加不高兴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跟人成亲就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么?

    她正要说话,高志远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高志远背负双手,道:“小乐,此事虽然是我与你父亲的心愿,但是你父亲也走了这么多年啦,你真要改主意也不算不孝。一切随缘吧。”

    徐小乐总算轻松了许多:“对对,随缘,这事哪有强求的?再说,若楠妹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知多少人想求亲呢,不能糟蹋在我手里。”

    高若楠咬着嘴唇,脸上滑过两道泪光。

    高志远见好好的事弄成这样,也是颇为懊悔,故意挡在女儿面前,道:“天色不早了,若楠,你不带为父去休息么?”高若楠连忙擦了眼泪,带父亲去书房休息。

    徐有贞等高家父女走了,方才对徐小乐道:“小乐啊,咱们继续吃。”

    徐小乐道:“我饱了。”

    徐有贞笑道:“那就看我吃。”他拉着徐小乐进了屋里,抬起手腕抖了抖,露出两条小臂,十分豪迈地抓起一只猪脚,边吃边道:“你不觉得老了点么?”

    徐小乐“啊”了一声,道:“他家的猪脚烤得挺好,是不是凉了的缘故?”

    徐有贞道:“猪脚挺好的,我是说媚娘。她比你大很多吧。”

    徐小乐心中暗道:我这族伯脑力超凡,我就说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小老婆。他只好再次辩白道:“我对胡姐姐那真是比当亲姐姐看。您别听若楠乱说,她知道什么呀?她早前还以为我是她爹的私生子呢!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姑娘胡思乱想的劲,非但想得离谱,自己还深信不疑。真有病。”

    徐有贞哈哈笑道:“她有病,你不会医么?”

    徐小乐没好气道:“大伯,拿这事开玩笑就没意思啦。”

    徐有贞吃得满面油光,看着徐小乐笑,说道:“你看,她们被老太太赶走了,那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要是心里存了丁点的不舍,那就是对母亲的不孝。你要真收了她,对她也是好事,否则她没名没分地住那儿算怎么回事呢?”

    徐小乐大窘:“大伯,这话说得太尴尬啦。”

    徐有贞道:“这有什么尴尬的?论亲缘,你我是同族,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论血缘,你我又隔开了三四代,你就算偷了媚娘,给我戴了绿帽子,也扯不上乱了伦常。”

    徐小乐急忙表白:“我绝对没做那种事!”

    徐有贞笑道:“你看那些豪门大户里,聚麀之事颇有所闻,不过就是掩盖着不肯承认罢了。”

    徐小乐在一旁干咳:“我真做不出这等事。”

    ——我吃了那么多肾气丹,每天这么辛苦练功才算是两相平衡,哪里敢破身!

    徐小乐本来是有些遗憾的,但是想到自己如今过目不忘,脑力超凡,这点遗憾也就不算什么了。

    徐有贞的相面水准近乎专业,见徐小乐并非作伪,知道自己并没有戴绿头巾,心里终究要好受一些。他道:“我也不是劝你,不过人跟人的缘分总要珍惜的。闽南广东有固婢的陋俗,三十好几的仆妇不肯放出去让人婚配,实在很不人道。我徐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是慈心应世,总得把人当人看。”

    徐小乐听徐有贞这话有些大人语气,倒是意外地没有反感,道:“我真把胡姐姐当亲姐姐看的。她若是要走,我绝不拦她,还要给她准备嫁妆,不叫她被人欺负。她若是不愿走,那就是我姐姐。”

    ——如果是当亲姐姐看待,亲亲抱抱就没事了吧。

    徐小乐之前在家的时候,绕着胡姐姐打转,总想香香她的面孔。见了族伯徐有贞,其实还是有些心理压力的。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真把胡媚娘当亲姐姐看,那就毫无负罪感了。

    自己亲姐姐嘛,外人都能抱,自己当然更能抱了。(未完待续。)

401、夜话

    不得不承认,徐小乐在许多时候脑子灵清,胜过猴子。在另外一些方面,则存在极大的观念混淆。

    他小时候父母走得早,佟晚晴接手之后又没空管教他。而且嫂子和小叔子的这种说亲不亲,说不亲又很亲的复杂关系,使得徐小乐在人际关系领域有很大的偏差。

    比如,只能偷窥自家人洗澡。

    又比如,跟亲姐妹抱抱亲亲是理所当然的。

    ……

    好在徐小乐是个很自信的人,他既然把歪理视作真理,便不会说出来找人求证,只会默默践行。所以旁人并不知道徐小乐有这些惊世骇俗、悖逆人伦、践踏风俗的想法,都还觉得他人品很不错呢。

    姑且不评价徐有贞的人品,但他的确是个孝子。诚如他自己所说,母亲赶走的人,自己若是有丝毫挂念,那就是不孝。不孝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污点,所以他非但要高兴地庆祝母亲赶走了自己的小妾,还要很洒脱地让徐小乐接受这个小妾。

    岂不知,大文豪苏轼苏东坡都用小妾换过马,留下一段佳话呢。

    唔,在徐有贞眼里是佳话,在徐小乐看来却很惊悚——怎么能把自己身边的人拿出去交换呢?还是换一匹马!

    徐有贞反正劝也劝了,至于徐小乐是否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很快就将话题引回到了“大人物”身上。

    徐小乐对这种事虽然不敏感,但也知道不能乱说。不过徐有贞跟他是族亲。虽然不知道真假,反正大家都当真的看,也就成了真的。有这层关系在,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逃不掉。

    所以徐小乐还是将入宫给太上皇看病的事说了,又道:“今上对自己亲哥也太过分了些。”

    徐有贞道:“今上已经很客气了,换个英主,谁肯叫太上皇回来?别说兄弟,面对万里江山,就连父子都得隔路。你没读过《唐书》么?”

    徐小乐默然。唐朝那才真是一家人打出了狗脑子。先是李世民杀了他哥李建成,然后又逼他爹禅位。后来又有肃宗李亨软禁他爹玄宗李隆基。唔,这中间还有个武则天,影影绰绰也杀了两个儿子。

    这么一比较,今上和上皇之间的兄弟情义真是深厚呢。

    徐有贞突然神秘兮兮朝徐小乐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徐小乐心中暗道:就隔了不到三尺远,你还要怎么近?贴着耳朵说么!

    不过他还是凑了过去,只见徐有贞压低声音,伸手掩口,道:“我夜观天象啊,紫薇星晦暗不明,这皇位还要再变一变。”

    徐小乐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呵呵干笑:“大伯,你不会算到几十年之后去了吧?”就算今上善于养生,也不可能活一百二十岁,所以几十年里总是要换个皇帝的。

    说不定还要换两个。

    徐有贞严肃地摇了摇头:“十年之内。”

    徐小乐一愣:“这么快?”

    徐有贞又道:“你知道当今皇太子吧,他才两三岁。”

    徐小乐想起了那个嘴里嘟囔着“打洗你”的皇太子,点了点头。

    徐有贞又道:“当初迎立监国为帝,就是担心国无长君。十年之内,皇太子也只是冲龄,仍旧不算长君。按照旧例,你说谁继位?”

    徐小乐想了想:“上皇复辟?”

    徐有贞重重点了点头:“小子,你抄上宝贝啦!”

    徐小乐想想自己跟上皇那是同坐一张床的交情呀,聊起天来连敬语都不用,直接就“你我”称呼了。这要是上皇重新登上帝位,自己岂不是一飞冲天,直接成为皇帝身边的人了?

    ——到那时候,我铁定会加官进爵、当上五品官、出任太医院院使、迎娶公主郡主、走上人生巅峰!

    徐小乐咬着筷子,想想还有点小激动。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道:“我听内官们说,今上有心废太子。”

    徐有贞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道:“人之常情,好东西总想留给自己儿子嘛。哦,对了,我有九个女儿却没儿子,你要不要过继过来给我当儿子?”

    徐小乐脸色一沉:“咱们好好说话你就别乱开玩笑,大伯。”

    徐有贞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态度说的,并没指望徐小乐答应下来,继续道:“今上换太子的事,那是铁板钉钉。不过他得先买通朝堂的文官,否则换不成的。”

    徐小乐大惊:“买通?皇帝还需要买通大臣?”

    徐有贞道:“你隔开十万八千里,只知道皇帝是天下最尊崇的人了,却不知道他也是很受牵掣的。就算不顾忌身后名,皇帝也很忌惮大臣,否则太祖高皇帝为什么要兴大狱杀功臣?何况从三杨之后,内阁就已经权柄在握,不再是个写写文章的跟班了。”

    徐小乐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大伯在说什么,这是说皇帝并不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那些朝堂大佬也可以叫皇帝不痛快?还能叫皇帝反过来求他们?

    徐小乐忍不住问道:“那到了这么高地位的人,要如何才能买通呢?”

    徐有贞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给钱吧。”

    徐小乐仿佛听到旱地惊雷:皇帝花钱收买大臣……这听着真是太像说书故事了!这不是应该发生在自己跟狱卒那个层面上的事么?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也是这么个玩法?

    “那得很多钱吧?”徐小乐怯怯问道。

    徐有贞道:“加点俸禄大概就够了。”

    徐小乐不说话了。他怕自己再跟大伯聊下去,以后更不把皇帝和大臣们当回事了。

    这简直比上皇连床厚被子都没有还叫人难以置信!

    ——对了,回头该给上皇送床薄被子进去,天气要热了。

    徐小乐倒是真的把朱祁镇当朋友看,很为朱祁镇着想。

    徐有贞见徐小乐若有所思,就道:“反正你趁着这机会,给上皇留个好印象。再有,朝中还是有不少人思念上皇的。他们大约会来找你,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好,我会帮忙的。”徐小乐连连点头,心中也期望上皇复辟。不说自己能得多少好处,起码看朋友日子过得舒心了,他也很高兴。

    徐有贞一咧嘴:“我就怕你这样。”他顿了顿,道:“他们要来找你,你千万别叫他们把你当枪使啊!”

    徐小乐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终于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真复杂。”(未完待续。)

402、新的一天

    徐小乐拒绝娶高若楠,这叫高志远十分尴尬。他本想着天亮就出去找住所,搬出去住——唔,得先去找在京的同年打秋风,借点银子。虽然他人是放出来了,但是家被抄了却没个说法。松江那边的老宅、田地应该会还给他,浮财就别指望了。现在的高志远实在身无分文,想硬气也硬不起来。

    心中存了这样的忧愁,高志远一晚上都没能好好睡,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昏沉沉的。本以为走两步就好了,谁知道强撑着洗漱、吃了女儿奉上的早点,人更难受了,几乎到了站立不稳的程度。

    徐小乐练完功过来吃饭,一看高志远的脸色吓了一跳:“高叔,你怎么了!”

    高志远还想撑一把,以免耽误自己的安排。他道:“早上起来人有些乏,大概是诏狱里呆久了。”

    徐小乐觉得没那么简单,就要给高志远把脉。

    高志远知道自己应该是生病了,却不肯让徐小乐确诊,好像不确诊还能撑着做点事,一旦确诊就撑不住了。讳疾忌医的人,许多都是这样想法。

    徐小乐才不管那么多,看准就按了上去。高志远已经是强打精神,自然躲不开徐小乐的手,只得叫他摸脉。

    徐小乐摸片刻,道:“高叔,你这是五脏失养,气血亏损。之前恐怕全靠一口气提着,昨天泡了汤,松了那口气,今天就显露出来了。”

    高志远一听这个名头似乎挺吓人的,就道:“那要紧么?”

    徐小乐道:“你若是硬要熬,一时间倒也能熬过去,但是日后身体就一日弱过一日。最好还是休养身体,益气补血,叫身体强壮起来。”

    高志远不免犹豫。他若是听小乐的话休养身体,这几天就还得住在这里。若是没昨天那档子事,问题倒也不大,反正两家是世家嘛。可话都说开了,这交情已经没了,怎么还好意思住呢?

    徐小乐却不知道高志远存心要走,正要再劝,就见族伯徐有贞进来了。

    徐有贞的身形在南人之中也算是短小的,比十六岁的徐小乐高不了多少。然而他虽然短小,却没人敢看不起他。因为他还十分精悍。这就是先天不足,全看气质的典型。

    他在牢狱里呆的时间比高志远更长更久,条件更艰苦。直到高志远入狱,徐小乐上京,他才算连带地受到了照顾。然而他却没有虚劳损耗,一则是因为养气功夫到家,即便在牢里都不会精神颓靡;再则是他杂学太广,自己琢磨出几个强身健体的套路,每日健身。

    徐有贞看了高志远一眼,惊讶道:“一夜不见,怎么面相都变了!”相由心生,但是相也不可能随心而生,总需要长时间的影响,否则岂不是成了千面人?

    高志远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很糟糕么?”

    徐有贞在高志远身边坐下:“你这是贫困早亡之相啊!”

    高志远被徐有贞吓了一跳,脸颊上的肉都跳了几跳。若是别的算命先生说这话,他当然可以甩袖骂人。不过这些日子诏狱为邻,叫他对徐有贞颇为钦佩,不自觉就信了。

    徐小乐不满道:“大伯,你也说得太吓人了。高叔只是有些虚损,休息两天,喝上两三付药就好了。”

    有了徐有贞“贫困早亡”的断语,高志远之前那点讳疾忌医的心思就彻底消灭了。他十分赞同徐小乐的话,强笑道:“我就是身体弱了些,交给小乐肯定就没事了。”

    高志云一推碗筷:“我已经用好了,二位慢用。”他又对徐小乐道:“小乐,我先回屋休息,就麻烦你了。”

    徐小乐哦了一声,道:“我等会熬了药叫若楠妹妹送进去。高叔,你若是无聊可以看小说话本,别劳心劳形就行。”

    高志远笑了笑就连忙出去了。他自家知道自家事,现在这个状态跟人说话都是硬撑着,哪里还能看书?回到屋里上床睡觉才是正经。

    等高志远出去,徐有贞方才笑道:“不用谢。”

    “啊?”徐小乐不明白族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有贞道:“他明显在犹豫,我一吓唬他不就乖了?”

    徐小乐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最烦你们这种玩弄人心的。人家憨厚一些,就要被你们这么欺负么?”

    徐有贞并不计较徐小乐的没大没小。他是个以宰辅自命的人,那里会计较这些小节?他就道:“小乐呀,跟什么人交往就要用什么方法,这样大家就不会尴尬,反倒能相处得久远。就比如说,跟你这样的聪明又正派的人交往,我就不会玩这些小花样,否则只会叫你厌恶。”

    徐小乐咧嘴笑道:“你这话倒是说得有理。”

    ——哈哈哈。

    徐有贞觉得自己逗弄了小乐,心中大笑,心情顿时就美丽了。他今天要去翰林院帮忙编写《寰宇通志》,那等于是陈循给他开了个后门,好叫他无声无息地混进官场,等日后该选官的时候,就把“徐有贞”三个字报上去,谁都不会知道他在诏狱里待过。

    别说皇帝不可能记得徐珵的长相,就连大臣中认识徐珵的人也不多。徐有贞只要别在选官之前跟往日熟人相见,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个“徐有贞”到底是谁。这么一想,还真是令人期待。

    徐小乐很快吃完了早饭,道:“大伯,我要去太医院啦。你慢用。”

    徐有贞道了声“好”。

    高若楠就进来问徐小乐要不要送午饭,不过明显没有往日那般高兴,倒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不过这也怨不得她,换了谁被拒婚都会不高兴,这种**裸的嫌弃最伤人了。

    徐小乐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伤害了高若楠,非但要让高若楠送饭,还点了山药排骨汤,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有贞看着徐小乐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心中暗道:这小子若是再有些城府,凭着这么厚的脸皮倒也能在官场吃得开。

    徐小乐愉快地骑上了墨精,去太医院上班,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韩新翰。

    韩新翰见了徐小乐,总算松了口气,迎上去道:“你要再不来,我少不得跑一趟你家了。快,院使找你呐。”

    徐小乐将墨精交给门房,跟着韩新翰往里走,问道:“什么事要你等在这儿?”

    韩新翰一脸神秘道:“世子,摔了!”

    徐小乐满脸惊诧:这年头摔了个柿子也要找御医?(未完待续。)

403、小方脉

    徐小乐又进沈院使的值房啦!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太医院里传开了。如果不是年岁对不上,肯定会有人说徐小乐是沈院使的私生子。当然,现在也有人怀疑徐小乐是沈院使流落在外的孙子,或者重孙。

    等徐小乐穿着从九品的冠带从沈院使值房里出来的时候,全院的人都轰动了。

    一个还在待考的医学生,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从九品冠带!虽然这是所有官员之中最低的一级,但是我大明的官身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拿了?

    常人要熬到供职就差不多得三十开外。一般能得授职司的大夫,已经算是当地的成功人士,足以给子孙开一条康庄大道出来。再往上走就得苦干三年,说不定能得个冠带,从此与布衣区别开来。徐小乐在这上面已经是捡了天上掉下来的肉包子,省了人家不知道多少年。

    而从冠带到授品,那更是鲤鱼跃龙门,大部分医生一辈子都等不来的。就算按照典章里的规矩,也得三年有功无过才能晋身。

    这些冷冰冰的铁律,怎么到了徐小乐身上就没用了呢!

    物议汹汹之下,徐小乐却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神情。

    倒不是他终于学会了营造胸中沟壑,而是因为这套官袍根本不是他的。

    徐小乐看了看身上的绿色官袍,胸口是编织精美的鹌鹑补服。这是沈院使为他准备用来应场的。用完就要归还,有什么好激动的?

    之所以要徐小乐穿这么一身出诊,是因为医学生并没有独立问诊的资格。起码要到医士这一级,才能独当一面。严格来说,九品的医士都不能算御医,只是约定俗成,勉强把他们算进去而已。

    若是其他病人,沈院使也不用这么折腾,但是这位“柿子”实在来头太大,不得不慎重对待。

    因为他是当今皇帝的儿子,朱见济。

    皇帝的儿子不该是太子么?起码也是皇子,为什么是世子呢?这是因为朱见济出生的时候,他爹还不是皇帝,所以皇家玉牒上他只是郕王的儿子。因为今上朱祁钰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他正经身份是郕王世子。

    至于太子之位,如今还属于西苑那位“打洗你”。

    景泰帝朱祁钰也觉得这样十分别扭,所以现在正在积极活动,希望能够扫清障碍,获得支持,让自己儿子取代“打洗你”成为皇太子。

    不管是皇太子还是郕王世子,朱见济都是当今皇帝的独生子。这样的身份放着,沈院使当然不能派个医生出马,起码也得假装成医士呀。

    徐小乐对此很不满意,他最讨厌弄虚作假了。不过之前给上皇、皇后看病,自己假装小宦官,现在假装九品冠带的医士,似乎大有提升啊!这样想想,徐小乐又觉得装个医官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比宦官有面子。

    他甚至考虑在归还这套冠带之前,去找个画师画幅画,回头可以托人带给嫂嫂,让她也高兴高兴——当然,最后可能就是白高兴了。

    郕王世子住在大内——这又是一个别扭之处,所以徐小乐就得穿着官袍奔至大内。他自己不把这个当美差,却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人。就连已经偃旗息鼓的黄院判,听说之后都再次燃起了熊熊怨念。

    “你去了宫中,一定要听李、方两位御医的吩咐,切切不可造次。”

    这是沈院使在徐小乐离开前再三关照的。为了证明这话十分重要,真的说了三遍。

    徐小乐从太医院到了午门,递上腰牌,然后由小黄门带着径直去了咸阳宫。

    咸阳宫是内廷东六宫之一,在景阳宫之西、永宁宫之北。宫里前后两进院,前堂后寝。

    摔伤了的世子就在后院的寝殿。

    徐小乐赶到的时候,李、方两位御医已经在里面了。作为小方脉的御医,他们没有参加上皇的亲征,自然也就没有受到惊吓。说起来也是因为正统末年,皇子、公主扎堆出生,所以小方脉的御医、医士、医生都不能离开京师,随传随到。所以小方脉也是土木之变以来,太医院唯一没有遭受损失的科类。

    之所以把徐小乐叫来,是有道理的。

    世子只有三岁,年纪太小,由御医诊视之后,很可能无法开药——是药三分毒,幼儿服药尤须谨慎。这时候就得徐小乐出手了,用按摩手法为世子推拿相关穴位。

    是的,徐小乐现在代表的是十三科中的按摩科。

    这一科在土木之变中彻底覆灭,现在连个医生都派不出来。好歹徐小乐跟着孙老师学了大半个月,沈院使在亲身尝试之后,就叫他先顶按摩科的缺,也算是进宫认认路。

    沈院使并不知道:徐小乐对紫禁城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徐小乐进了咸阳宫寝殿,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面,等两位御医给世子诊视之后听从调遣。他装宦官时间长了,又认识了不少宦官,彼此之间聊天也会带出一些宫中的规矩,此刻倒是正好派上用场,丝毫不像是头回进宫。

    这有个好处,咸阳宫的宫人们本觉得他如此年轻就是九品官,颇有些不能接受,但是看他这么一副老吃老做的模样,也就不怀疑他是个“真御医”了。

    李、方两位御医都是小儿科的高手,即便民间也有高手,却未必能高过他们。两人在徐小乐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会诊,此刻正好结束。回身一看,见太医院又派了一位医士,还有些惊讶。再细细一看,原来是徐小乐,那简直就是惊吓了。

    徐小乐见两人离开了世子的床榻,便上前打了招呼,问道:“二位御医,有什么要我做的?”

    李御医和方御医对视一眼,道:“这可不是公主殿下那种病。”

    徐小乐治好了重庆公主的事,在太医院无人不知。受到冲击最大的,不单单有狠割肉大出血的黄院判,还有屡次为公主治病没治好的小方脉科。

    李御医的言下之意,就是世子这病绝非投机取巧就能治好的,非得精通小儿病症不可。

    *

    咸阳宫在隆庆五年改为钟粹宫,就是《金鳞开》主角朱慈烺从小生活学习的地方,写到这里突然好想念《金鳞开》。

    按摩医生参与小儿诊治也是实情,大家都知道按摩后面被“推拿”取代,而“推拿”这个名字就是出自明代医学家、儿科专家万全的《幼科发挥》。

    *(未完待续。)

404、争执

    徐小乐虽然不高兴听这话,但是不能否认自己在小儿科上的经验太少。他就道:“院使派我来做按摩。”

    方御医呵呵一笑,连忙圆场,道:“的确需要按摩。我们只以为按摩科没人了呢。徐君是什么时候补进按摩科的?”

    徐小乐道:“我暂时顶一下而已。”他跟两人不熟,也懒得应付,就道:“我先给世子殿下按摩纾解。”

    李御医也找补道:“如今世子高热,先清热。若是能唤醒世子就更好了。”

    徐小乐一愣:“不是说世子摔跤了么?怎么还有高热。”

    方御医道:“恐怕外间所传不实。世子是急惊风。”

    徐小乐了然。像韩新翰那等吏目,不过就是处理太医院的文书工作,并不懂医术。惊风扑倒和摔跤昏迷,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对他们外行人来说却是很难分辨,更何况以讹传讹呢。

    徐小乐快步走近世子床榻,果然看到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牙关紧咬,抽搐神昏。他跌到肯定是因为惊风,并非跌倒之后昏阙。这点上徐小乐与两位御医都持同样看法,实在太显而易见了——现在世子殿下还在抽搐呢。

    徐小乐也不能全听小方脉的两位御史安排,否则他还要冒充医士干嘛?当他们的学徒进来就行了。于是他也给世子殿下诊了脉,判断病因是风热,便先从掐天庭、人中,然后拿曲池、肩井入手。

    李、方两位御医也跟了上来,见徐小乐的手势十分专业,掐、拿到位。尤其是拿法,很有种劲透皮肉的干脆爽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隐隐有啪啪脆响,简直爽心悦目。

    不过这些穴位却不是平日常见的应症之处,李御医就问道:“徐君,这是主治何症?”

    方御医也是满脸疑惑。

    徐小乐就道:“掐拿这四处穴位,可以止痉挛抽搐。”

    李御医顿时就不乐意了,急道:“你为何不照我俩的吩咐做呢!当然是要先给世子殿下退烧,此乃第一要务!”

    徐小乐抬了抬眉毛,手上却没有停。

    方御医生怕同僚在皇宫大内吵起来,那真是丢脸丢到皇帝家了,说不定还要丢官呢。他连忙打圆场道:“徐大夫,这里面有说道:小儿脑髓未满,发热是最急症。先退烧,脑子才不至于被烧坏,其他的症状慢慢来也无妨。”

    徐小乐看都不看他们两人,道:“你们说得轻巧,我也想退热呀。但是殿下痉挛不止,肌肉紧张,腠理闭合,毛孔不开,这时候按摩退热,岂不是事倍功半?好比要把热汤从锅里倒出来,第一步是直接倒汤么?当然是掀开锅盖呀!”

    两人不是按摩专科大夫,一时间竟然被噎住了。

    李御医还不服气,道:“以前按摩科的老御医也治过这病,我怎么没见他们要先止痉挛?说到底还是你学艺不精。”五岁以下的少儿急惊风,这是常见病,李御医以前自然是不会少见的。

    徐小乐还就更不服气了。他学按摩时间的确不长,但是要说“学艺不精”就太冤枉他了。

    首先他上手就能用劲,这等于踏进了门里面,算是登堂入室了。其次他有个好老师,丝毫不藏私,将八种手法、各种腧穴,讲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家要藏着掖着十几年,甚至带进棺材里的学问,孙老师一股脑都拿出来了。最后嘛,徐小乐是什么人?过一遍脑子就能记一辈子的,老师教的东西自然点滴不忘。

    更何况按摩术又不同大方脉,动辄上百种草药的性味归经、各种配伍、千余个验方要背。

    按摩一共三百六十穴位,常用的不过一百零八穴,具体到每个大夫习惯不同,掌握周身三十穴就足够走遍天下了。每个穴也不可能用尽八种手法,能用上三种就已经是经络要穴了。

    如此排算下来,徐小乐号称把按摩术学了七八成,绝非夸张。至于剩下的那二三成,又是另一个境界的技艺了。

    徐小乐冷笑道:“每个大夫习惯不同,你自己见识少就说我学艺不精?”

    李御医没想到徐小乐果然伶牙俐齿,竟敢说他见识少!

    方御医连忙拉住要发怒的李御医,劝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李御医挣了挣,没挣脱,对方御医怒道:“不是,你评评理,他说我见识少?他敢说我,见!识!少!”

    方御医堆起笑脸:“一个半大小子,你跟他置什么气呀,算了算了,人家也是无心之言。”

    徐小乐还嫌不过瘾呢,就说道:“都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高明的按摩术呢,就以为自己多有阅历似的。”

    方御医感觉到李御医用力更猛,连忙抱住他,又堵徐小乐的嘴,道:“徐大夫,孰是孰非,还是看疗效,看疗效。你这活得专心吧?我们先退一步,不扰你了。”

    李御医却不肯放过徐小乐,见方御医抱他,就道:“老方,你放开我,让我跟他论道论道。”

    方御医自然不肯,笑道:“大内,这里是大内,有什么医道探讨回院里再说。”

    徐小乐已经看出来了。李御医是个火爆脾气,方御医是个面团和事佬。他最喜欢逗火爆脾气,正要再开口讽刺两句,看这李御医是不是真敢在大内动手,就听到寝殿之外有人高声报道:“圣驾到!”

    皇帝来了,这架自然就吵不起来了。

    所有人纷纷肃立,一等见到圣驾就躬身行礼。

    徐小乐坐着没动,偷看了一眼。只见当今圣上身穿红底金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端着玉带就大步走了进来。他听吴小雨说,皇帝在内宫中其实常穿曳撒,有政事才穿龙袍。看来皇帝是刚刚办完公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朱祁钰的确是才跟于谦于少保并几位阁老分手。他听说独子病倒,当即就要过来。然而那几位老先生却坚持国事为先,一定要商议完了才肯走——反正病倒的不是太子,一个世子算得了什么。(未完待续。)

405、好事

    一个世子算什么?

    朱祁钰就只有朱见济这一个儿子!在他眼里,这个世子可比皇太子还宝贵百万倍。为了早点去看儿子,他也就顾不得了,不管奏疏什么内容,一律都是:“且照阁议用印。”终于以最快速度结束了会议,这才赶了过来。

    朱祁钰一进来就问道:“世子如何了?”

    众人噤声,李御医清了清喉咙,缓缓向前一步,正要答复,就听到徐小乐抢先道:“回陛下,世子问题不大。”

    景泰帝朱祁钰这才发现,满屋子人,各个躬身侍立,面色严肃,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咧咧地坐在世子床边,一双手还在世子身上揉按不止,更不曾有丝毫对九五之尊的畏惧。

    ——这个少年好反常啊!

    皇帝此刻都懵了,比他听说自己能当皇帝的时候还要意外。

    李御医差点晕过去。

    当大夫也是要讲究话术的,尤其忌讳说“你这病没救了”,或是“你这病没问题”。前者是给病人添堵,后者是给自己添堵。这都是历代医家总结的教训:你以为一个小问题三两下就能搞定,可偏偏背后藏了你没看到的大问题,到时候治不好怎么办?

    就算是名著医史的国医圣手,也难免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方御医就挪步过去,在徐小乐身边拉他,示意他先站起来给皇帝陛下行个礼。外官面圣除了正规典礼,一般是不行叩拜礼的。不过就算不磕头,总得站起来打个躬吧!

    徐小乐也意识自己跟当前氛围格格不入,无奈道:“请陛下恕罪,微臣这手法不能停。”

    景泰帝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皇位捡来时间还不长,更加上明朝皇帝一直讲究不“忘本”,对于仪轨看得最轻。他此刻一心都在儿子身上,哪里会在乎御医行不行礼这种小细节?何况这个御医的回答叫他高兴——问题不大就好啊!

    景泰帝松了口气,连忙道:“你弄你的,不要停。”将军有甲胄在身尚且不用全礼,大夫治病的时候当然更不用行礼了。万一影响了大夫治疗,看儿子岂不就成了坑儿子么?

    按摩跟汤药不一样,它是个丰俭随人的治疗方式。若是不讲究的话,大路边放张春凳就能弄,师傅还能边按边跟人家聊天呢。若是讲究起来,那可了不得,得调配上好摩膏,照时辰推算子午流注,时穴开阖。

    现在急症不用摩膏,徐小乐也还没学到子午流注,所以他处于一般讲究:刚刚上手,总不能就这么停掉吧。否则等会行了礼又要重头再来一遍,世子受苦,自己受累。若是再巧点,刚好就因为耽误这点功夫,世子夭折了,那如何是好?

    有了圣天子的首肯,徐小乐便不再分心其他事,专心按摩。他现在对气机感应还不很娴熟,时灵时不灵,但是无论他能否感应到,气机总是在那里的。

    照孙老师说的,一旦气提来的,就要顺势而为,泻有余而补不足,寒者暖之,热者寒之。如果感应不到气机,这些高端手法自然是做不到的,不过只要专心、平和,虽然效果不会最好,但总会有用的。

    徐小乐这边倒是怡然自得了,李御医那边心里可不好受。

    明明是来打杂的,竟然还跟圣上说了话,简直占了天大的便宜。换个人有这样的际遇,指不定到了外头如何吹嘘自己呢——皇帝陛下是何其伟大崇高的身份?我与陛下谈笑风生呐!

    而且还说:“问题不大”!

    ——问题怎么会不大?惊风是小儿常发病,常见得很。然而常见的病就好治么?这明明是急重症啊!你哪里来的胆子跟陛下说“问题不大”?

    方御医与李御医颇有同感。这病真的不好治。而且自家知道自家事,小儿科一向是最麻烦、最容易出变数的,别看大方脉看不起小方脉,实际上小方脉的难度比大方脉高多了!

    大家就算再不对付,说到底都是一个衙门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小乐若是在天子面前丢人显眼,天子肯定不会问“你的名字”,只会说:这届御医不行啊。

    李御医只能硬着头皮给徐小乐搭台阶,也是防止真有变故,连自己和老方都牵连进去。他道:“陛下,按摩推拿只是第一步,主要是为了退热,好有缓机等药力生效。具体康复情形,还得服了药之后才能下断语。”

    方御医一听,心中道:老李,你这也说得太硬了。这不就成了打擂台么?徐小乐说没问题,你硬说问题不明。啧啧啧,你看看,圣上都皱眉了,显然是不爱听啊!

    方御医就上前圆团团道:“禀陛下,徐大夫说的‘问题不大’,并非妄言。此乃小儿常见病症,我等一年总要看个十几二十个,已然深知此病底细。然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抽丝时总要更加小心谨慎。”

    朱祁钰就问道:“那就是还得服药?”

    李御医和方御医齐齐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钰就有些胸闷:我是在问你们需要不不需要,不是让你们附和我!

    刚刚消停了一会的徐小乐,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真是吓得李御医和方御医的后背一层冷汗。就连皇帝陛下都手抖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徐小乐微微侧首,面色凝重:“大概不用吃药了。”

    李御医听得三魂飞了两魂,七魄散了五魄。这是太医院里的隐喻,意思就是病人已经不行了。以为要死了,所以不用吃药了。若是病人痊愈了,那就还得再吃几副滋养药。

    虽然名义上李御医和方御医会诊,但其中自然还有主从。正是他为主,方御医为辅。世子若是真出事,李御医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运气好点被调去大同当军医。运气不好就被调去奴儿干都司戍边。

    他连忙冲上去,就要推开徐小乐:“让我看看,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呢!”

    徐小乐一抬脚就将他顶住了,道:“是好事,我得气了。”

    李御医虽然跟按摩科的大夫合作过很多次,却没深入交流过——所以说按摩科没地位。他机械地重复道:“你得气了?”

    景泰帝也是一脸焦急和迷茫,催道:“说人话!”(未完待续。)

406、天河

    得气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许多人学一辈子都未必能碰到一回。却又有许多人能够一点就透。徐小乐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属于“撞机缘”。机缘到了,他就能得气。机缘不到,自己再努力也就是个高级理发待诏的水准。

    这机缘不是运气,取决于徐小乐自己的状态和病人的状态。自己状态好,心静得下来,病人的体质又不错,中气充沛——这样的情况下,得气的概率高一些。反之像今天这样,自己跟人斗嘴,病人又是个体质很一般的世子,得气概率就低一些。

    所以竟然就中了彩头得了气,徐小乐十分意外。不过好在他已经是个“老医生”了,心态调整极快。一旦得气,立刻根据气感转变自己的手法,诚如顺风扬帆,顺水行舟,顺流直下,十分快意。

    甚至连当今天子的口谕,徐小乐都没听到,完全投入在自己的痴劲之中。

    徐小乐可以痴,李御医和方御医却不能痴。这两位大夫能够在太医院掌小方脉科,非但精研小方脉,同时也有极高的医学造诣和医德修养。李御医虽然看不惯徐小乐,但是一看徐小乐显露出医痴的德性,心中真是羡慕嫉妒夹杂。

    这种痴劲在外人看来是不懂事,甚至是作死,但是对于有术业追求的医生而言,这股痴劲却是天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

    方御医见老李也陷落在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只好自己出头道:“陛下,徐大夫得了气,这是大好事,说不定世子就不用服药了。”

    若说全天下最不喜欢开方用药的大夫,大概就是御医了。不吃药意味着没风险,而且大内贵人们服药,大夫又拿不到分红。所以很多时候,贵人们即便有个头疼脑热,太医院的御医们也尽量不开药,喜欢用多喝热水、泡脚发汗的法子解决问题。

    为了叫贵人们明白自己这种手段才是高大上的好办法,“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就成了御医们的口头禅。其实照医理来说,哪有毒不毒的?譬如脾胃虚的人,叫他顿顿暴饮暴食,吃的还都是山珍海味,那可比服毒还伤身。

    朱祁钰从小在宫中长大,早就被灌输了“药毒”的概念,自然是能不服药就不服药。尤其世子这才三岁,这个年纪实在太吓人了:吹了风会夭折、淋了雨会夭折、天冷了会夭折、太热了也会夭折。灌三分毒自然更可能导致夭折。

    朱祁钰连忙道:“好好好!能不吃药就最好啦。”

    李御医听了同僚的话,眉头更是一紧:这话也说得太满了。若是真的得气了,那或许真能不药而愈,若是没得气,只是这徐大夫误以为得气了呢?到时候咱们还怎么跟陛下说服药的事?

    李御医连忙道:“即便得了气,也要看病情深浅,服药与否还待斟酌。”

    朱祁钰脸上明显露出不满的神情,道:“你们能给个准话不?都说御医是国医圣手,怎地如此两端?”

    李御医这时候能说什么,看了看一旁的徐小乐,只能道:“还得看徐大夫那边结束之后怎么说。”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徐大夫手法上乘,有很大可能不用服药。”

    方御医闻言看了李御医一眼,心中暗道:老李啊老李,平日只当你是直肠子暴脾气,没想到你也会坑人啊!

    李御医说完自己也有些脸热,心道:徐大夫,这是我对不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你年纪还轻,背个锅也不丢人。我也不是全因为咱们刚才斗气,总要给太医院留点面子不是?

    徐小乐完全没听见。

    他得气之后掐拿四穴两百次,世子的痉挛果然止住了。于是立刻又取了天河,以清天河水的手法,为世子降温。这一环套一环,哪里有功夫分心听人说话?

    徐小乐虽然没空说话,旁边却有会说话的人。

    世子床边站着的宦官,平时不声不响连气都不喘,那是人家规矩做得好。一旦发现“祥兆”,他们比谁都急着去报喜。只有及时报喜,圣天子才能记得住他。若是报喜次数多了,圣天子甚至还会觉得他有福运,说不定就能往上走了。

    一见世子殿下四肢、躯干平静下来,不再抽搐,当即有两个宦官噗通跪地。

    他们动作统一,就像是训练了一万遍似的。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手脚不停地爬向景泰帝朱祁钰,纷纷叫道:“陛下大喜!殿下不抽搐啦!”其中一个甚至流下了两行眼泪,绝对的喜极而泣,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

    别小看这两行眼泪。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言,几乎同样高亢的音调,朱祁钰果然转向那个喜极而泣的宦官:“你看清了么!世子真不抽了?”

    那宦官连忙再爬了一步:“奴婢看得清清楚楚,世子殿下呼吸平缓,手足也都不抽了。大喜啊陛下,大喜!”

    世子喜不喜还很难说,不过这个宦官显然先喜了。另一个功夫差了一筹的宦官只能匍匐在地,肩头耸动,这时候再“喜极而泣”显然已经晚了。果然高手过招只在一寸,下一个机会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朱祁钰眉头舒展开来,连声道:“好好好,看来这位徐先生真是高手。”

    李御医心中绞痛:今天怎么哪哪都不顺?

    景泰帝又对徐小乐道:“徐先生,治好了世子的病,朕必有重赏!”

    徐小乐仍旧在专心按摩,浑然没有听到皇帝陛下的鼓舞。

    景泰帝见徐小乐如此专心,不免近了一步。只见徐小乐取了世子的小臂内侧,以食指中指化作剑指,从手腕飞快推到手肘,然后收回,再次推出,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又仿佛指尖带风,劲力迅猛。

    世子殿下白嫩嫩的小臂内侧已经红了。

    朱祁钰看了心痛,又退了一步,问李御医道:“李先生,这是怎么个说法?”

    李御医看了一眼徐小乐的动作,回禀道:“陛下,此为清天河水。”他见皇帝陛下很有求知之意,只好继续道:“天河在膀膊中,从坎宫小天心处,一直到手弯曲池。就是徐大夫此刻所推之处。从腕横纹以剑指推到肘横纹,这种手法便叫清天河水。”

    景泰帝朱祁钰似乎明白了,长长地“喔”了一声。

    过了良久,皇帝实在忍不住了,又问道:“这能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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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407、赏赐

    别说皇帝一个外行人有这种怀疑,就连李御医和方御医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都很怀疑。

    他们专精的小方脉跟按摩科算是走得最近的两个科室了,平日多有往来。就他们看来,按摩术帮人疏通经络淤塞之处,的确很有效果——这就跟通沟渠没什么区别,无可置疑。不过要说光靠按摩就能治好病,恐怕自吹自擂的成分更多些。

    上皇亲征带了那么多按摩师,也不是让他们治病的,纯粹是为了给将门子弟纾解长途跋涉的筋肉疲惫。要不然太医院怎么会有人说:反正按摩科都没人了,不如直接裁撤。

    当然,这话不能跟皇帝说。从唐高宗给太医分科到前元灭亡,都没有设过按摩科。可以说这个科类是洪武爷的独家创意。若是彻底否定按摩的医学意义,岂不是打太祖高皇帝的脸么?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真要是当面骂皇帝,皇帝为了“明君”的面子,咬牙也得硬忍下来。若是指摘先皇,那皇帝就算不怎么上心,为了一个“孝”字,也得剥你一层皮。

    李御医面对景泰帝的垂询,只能模棱两可道:“这得看徐大夫。”徐大夫若是治好了,那就说明真的能治病。若是治不好,那有可能是因为按摩的确不能治病,也可能是因为徐大夫年轻,技艺修行不到家。

    朱祁钰看着徐小乐一次次的清天河水,宝贝儿子原本白嫩的肌肤上,越来越红,就像是煮熟了的大虾。他正要问这手法得重复多少次,就看到徐小乐额头、鼻尖的映出汗光。

    ——儿子患病受苦,这年轻御医治病也不轻松啊。

    朱祁钰就硬生生地将问题咽了下去。他眼看着徐小乐反反复复就这一招,难免有些无聊,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数数,想看看到底要重复多少遍。

    徐小乐投入其中,找到节奏之后很快就形成了习惯,头脑放空,只是感受世子身上释放出的气机,倒不很累。他自己都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只是能够感应到世子体内的热邪发泄出来,清天河水的功效还是很明显的。

    等世子手臂上的泛出了明显的痧象,徐小乐方才换了一条手臂,再次推了起来。

    景泰帝朱祁钰趁着徐小乐换手的档,吞了口口水。

    他刚才已经数到一千一了。

    李御医和方御医也等得十分焦急,恨不得立刻接手。不过他们见皇帝陛下全神贯注地看徐小乐做事,实在不敢打扰。

    徐小乐如此卖力,世子也十分给面子,脸色明显好了许多,高热也退了下来。

    徐小乐终于甩了手站起来,很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好啦,李大夫,你可以来看看世子了。”他结束之前已经摸了世子的脉,此刻脉象平缓,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御医终究是此次的主治大夫,上去摸了脉,看了舌苔,又翻开世子眼皮看了看,心中惊疑:竟然真的治好了?他看完之后方御医还要会诊,得出来的结论也是一样。

    朱祁钰硬忍着等两位御医看完,亟亟问道:“世子如何了?”

    李御医这才上前道:“回禀陛下,世子殿下吉人天相,洪福无边,此刻已经没有大碍了。”

    朱祁钰看了一眼:“那怎么还不醒呢?”

    李御医笑了笑:“殿下睡着了。”

    朱祁钰这才松了口气,转向三位御医之中年纪最轻的徐小乐,和颜悦色道:“先生妙手,辛苦你啦。”他数下来,徐小乐左右给自己儿子推了有两千多下。数都数得累了,何况人家卖力气干活呢。再看徐小乐年纪也不大,额角上还带着汗,就更感谢这位小御医了。

    徐小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天子的道谢,就偷偷看了一眼李御医。

    李御医正好也偷看徐小乐,想听他怎么说。两人目光相对,李御医就乐了:你看我干吗?不知道说一句“微臣的本分”么?

    徐小乐看见李御医的笑容,心中:你这意思是随便说什么都行?

    他就道:“多谢陛下体谅,推拿是比开方子要辛苦许多。”

    徐小乐是对比自己以前开方治病,却不知道叫李御医误解了,以为徐小乐暗讽两位小方脉的御医开方子很轻松。方御医倒是无所谓,却见李御医直接脸就黑了,心中暗道:你们两个不会在陛下面前吵起来吧?那我还是退开些。于是他就默默地往一旁挪了几寸。

    景泰帝听了徐小乐这般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位小先生不按常理搭话啊!正常的对白不该是:

    ——御医说:此乃陛下洪福所至,微臣不敢居功。

    ——朕说:先生客气啦,的确有赖先生妙手。

    在一度的尴尬冷场之后,朱祁钰终究是反应过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徐小乐喜形于色:“还有赏赐?”

    朱祁钰心中“呵呵”:你刚才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徐小乐立刻冷静下来,道:“陛下,一般看完病,主家给点谢礼,我也不会推辞。不过今天我就不要谢金了。”

    朱祁钰道:“无妨,你救治世子,乃是大功一件。尽管开口。”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颇有些皇帝的豪气。

    ——朕富有四海,还怕你个小御医狮子大开口么?你只要敢要,朕就敢给!

    朱祁钰微微挺胸,负手身后,觉得这种对白其实也很不错。

    徐小乐脸上笑开了花,道:“既然陛下如此慷慨大方,微臣就说啦。”

    李御医和方御医都十分羡慕地看着徐小乐,同时又有些期待:若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开口就是封侯裂土,那就有意思了。

    徐小乐就道:“陛下,能不能让上皇和钱皇后他们一家住一起啊?”

    李御医和方御医瞬间冷汗就下来,后背冰凉,浑身忍不住地发颤:你这作孽的小妖怪,要个海外小岛都比这强啊!龙颜大怒之下,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朱祁钰被气笑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徐小乐眼珠子一转:咦?你囚禁上皇在南宫,又将钱皇后和皇太子软禁在西苑冷宫,难道还是件很隐秘的事么?(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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