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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国医txt下载     大国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9、皇后(第二更)

    在罗云去找鞑官学摔跤的时候,徐小乐正穿着火者的服饰,按照昨天学来的窍门,努力不在宫中迷路。他每每走到没人的地方,还要摸出竹哨呼叫皮皮,看皮皮是否在附近。

    不过一路吹到了西苑,皮皮始终没有露出身影。

    倒是把万贞给叫出来了。

    万贞穿着宫装从冷宫门里出来,道:“你吹的什么?”

    徐小乐收起竹哨,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把伙伴搞丢了,就敷衍道:“姐姐早啊。”

    万贞绷着的脸就松了下来,眉目带笑,道:“我可不是姐姐,你得叫我姑姑。”

    徐小乐道:“你们怎么都喜欢人家叫高一辈?”他自然是想到了楚书瑶,也是在“姑姑”和“姐姐”的称谓上纠缠不清。

    万贞就道:“其实叫什么对我来说有何分别?我都在这儿了。”她叹了口气道:“你才入宫不久,不懂规矩。只有没职司的小宫女,你可以姐姐妹妹地叫。碰到有职司没品级的宫女,你都最好叫‘姑姑’。当然咯,你要叫她某某姐姐,她也不能挑你的理。不过你若是对着有职司有品级的女官叫姐姐,人家就算大耳刮子打上来,你也是白白被打。”

    徐小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姑姑”、“姐姐”不是叫着好听的,而是代表了身份。这就难怪楚书瑶和万贞都要纠正他了,是怕他出去被人打呀!

    徐小乐就笑道:“多谢姑姑指点。”他心中又道:爹,你九泉之下多了好多漂亮妹子,倒是也不错呀。

    万贞浅浅一笑,道:“咱们这就去钱娘娘那边吧。”

    徐小乐就道:“太子殿下呢?”

    万贞道:“刚哄睡了。”她又道:“咱们还是快去快回。”这处宫殿里只有万贞一人撑着,若是皇太子醒来找不到她,哭闹还是小事,若是跑出去被人碰到,那就麻烦了。

    皇太子的生母周贵妃虽然也住在这里,但是整天悲恸,哪有心思去管太子呢。

    徐小乐跟着万贞走,倒是没发现万贞步伐匆忙。这个速度对他来说再慢不过了,还能顺便观赏左右林木,看看有没有皮皮的身影。

    “姑姑,你们住的地方是冷宫,那么娘娘住的什么宫?”徐小乐顺便问道。

    万贞脚下不停,道:“冷是冷清无人去的意思。”

    徐小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没有心爱的人去,哪里都是冷宫了。”

    万贞笑道:“你懂的倒是不少。”

    徐小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略懂,略懂。”

    万贞忍不住又开他玩笑:“可你懂了又能怎样呢?”

    徐小乐语噎:忘了自己现在是宦官啊!

    他就呵呵笑道:“是啊,一个阉人,懂了又能怎样。”他本是给自己解释,在万贞听来却有些像是苦痛,就安慰道:“也不一定,日后若有机会,姑姑给你介绍个好姑娘,你们可以结个对食。”

    宫女在宫中也是十分苦闷的。无论环境如何,人本能的心理需要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宫女与宫女、宫女与宦官,难免会走到一起,彼此慰藉。虽然不能真的做什么,但好歹也能解解孤独苦闷。

    徐小乐还在琢磨“对食”的事,人已经到了另一处“宫殿”。

    这里彻底颠覆了徐小乐对“宫殿”的认知。他知道宫殿只是俗称,宫是宫,殿是殿,但是这里简直就跟木渎乡下的农家小院一样。孤零零一座瓦房,门框斑驳,外面矮矮有一道砖墙。

    万贞也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太上皇后的寝宫了。”

    徐小乐揉了揉脸,道:“倒是像山中隐士的居所。真没想到,皇宫里也有这样的屋子。”

    万贞道:“这种屋子随起随拆,以前是西苑里菜户住的。”她虽然努力叫自己声线稳定,徐小乐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

    徐小乐道:“咱们就这么进去么?”

    万贞摇了摇头。

    不等万贞说话,已经有个宫女出来了。她见了万贞倒是很镇定,看到徐小乐,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恐慌。等她看清楚徐小乐手上既没有端着酒,也没有拿着白绫,方才一手掩着心口,道:“好姐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徐小乐暗道:她叫“姐姐”,显然跟万姑姑是一样的身份。唉,爹,你又多了个妹子。

    万贞上前道:“这位小兄弟要觐见娘娘,我带他过来。”

    徐小乐上前毕恭毕敬打了个躬,口中抹蜜似地甜甜叫了声:“姑姑。”

    那女官打量了徐小乐一番,道:“你是什么人?”

    徐小乐孩还在思索怎么答她,万贞已经道:“是照顾过上皇的人。”

    女官一听“上皇”,就道:“原来如此,请进来吧,我去禀报娘娘。”

    徐小乐这才跟着万贞进了院子,也没地方可以坐,只能站在小院里。他不由感叹:这若是在乡下,无非就是喊一嗓子的事。宫里果然是人能倒,规矩不能倒。

    不一时,那女官又出来道:“二位请进。”

    徐小乐本来还要跟着万贞,万贞却让他走在前面。因为这回觐见是以徐小乐为主,万贞算是陪客。

    这瓦屋里有些阴暗,昏黄的油灯安静地烧着,印出神台上观音大士的面孔。

    钱皇后在景泰帝登极之后就成了太上皇后,迁居此间。她整日求菩萨护佑,却只得到了忽悠,如今眼盲腿瘸,虽然衣着周正,却显得十分老态。

    徐小乐猛一看钱皇后,还以为她是上皇的老娘呢!

    钱皇后听着声音,率先开口道:“上皇还好么?”

    徐小乐清咳一声,就上前行了礼,将自己在南宫所见所闻讲给钱皇后听。

    钱皇后听说丈夫伤风,连药材都得靠这个小宦官带进去,眼泪已经扑扑落下。等到听说丈夫连被子都盖不暖,更是浑身发颤,双拳紧握。

    徐小乐好歹有些眼色,很快就跳过了上皇的悲惨生活,道:“上皇十分挂念娘娘,特命我来看看。娘娘一切都好么?”

    钱皇后这才镇定了许多,道:“都好。汪娘娘是个宅心仁厚的真菩萨,对我们颇为照顾。”

    汪娘娘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后。

    *

    *

    感谢这些日子以来追更的读者~!(未完待续。)

380、希望(第三更)

    徐小乐忍不住打量了一番室内环境。昏暗潮湿不说,屋顶上满满的落尘和蛛网也很难让人相信皇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钱皇后轻笑一声,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古人云:何陋之有。”她截了《陋室铭》的两句话,立时就显出一国之母的气度来。

    徐小乐听了也心情舒畅,道:“上皇听说娘娘有疾,遣我看看。”

    钱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已经有御医来看过了,没用的。”她也不相信一个小宦官能够行医看病,最多只是跟着御医学了两手吧。

    徐小乐道:“娘娘不让我看一下,我该如何回复上皇呢?”

    钱皇后感受到夫君的浓浓爱意,终于道:“好吧。你上前来吧。”

    徐小乐刚一挪步,旁边的两位女官就围了上来。他心中就道:这位新姐姐不相信我也就罢了,连万姐姐都要围上来,啧啧,宫里人真是戒心深重。

    徐小乐先上前看了看皇后的脸色,见她形容枯槁,皮肤没有半点光泽,这肯定是肺气不足。因为之前他听人钱皇后的眼睛哭瞎了,只是有人说哭瞎了一只,又有人说哭瞎了双目,所以他特意注视了一下皇后的眼睛,发现皇后两只眼睛都闭着。

    徐小乐就问道:“娘娘,您哪只眼睛不妥?”

    钱皇后道:“右眼前两日还能看到个大概轮廓,这两日只能分辨光暗。”

    徐小乐不用问左眼了,他已经看到这只左眼明显深凹下去。他就道了声“得罪”,伸手翻起了皇后眼皮。皇后微微有些后倾,左右两位女官欲挡还休,终于叫徐小乐看清眼皮之下,眼珠已经黯淡,仿佛蒙了一层灰。

    徐小乐就叹了口气,又去查看了右眼。右眼情况同样糟糕,不过钱皇后说还能分辨光暗,那么说明还没坏彻底,大约还能试试。

    听到徐小乐叹气,钱皇后就状若轻松道:“是无药可救了吧。”

    徐小乐没有给出答案,直接道:“请娘娘上床,我给娘娘看看腿。”

    若是御医对皇后说这话,难免要被打两个耳光。不过此刻钱皇后已经没有了国母之尊,徐小乐也是宦官身份,反倒可以相安无事。

    万贞她们就搀扶着钱皇后上了一张小床。这床连床柱帷帐都没有,只在四角上绑了竹竿,挂了一条泛黄发脆的纱帐。

    徐小乐已经看出了钱皇后瘸的哪条腿,等她躺好就伸手按去。从脚踝一直按到髋骨,方才道:“请个脉吧。”

    万贞瞪了徐小乐一眼:你入宫时间虽短,可连敬语都不会用么!

    徐小乐浑然不觉,已经按在了钱皇后的手腕上。

    等了一会儿,徐小乐方才道:“娘娘,您的眼疾有些麻烦,我只能尽量保住右眼。至于腿疾,其实根在肾府,调理得当还是可以步行无碍——走慢点就看不出来了。”

    钱皇后失声道:“御医可是说拖得久了,已经没救了。”

    徐小乐道:“他大概是看到腿上肌肉消退,所以才这么说的。不过我听说按摩和导引是可以使白骨生肉,弱者复强的。导引嘛,咱们可以先做起来,按摩我却不会,等我去外边,看能否找人学学。”

    钱皇后先是一笑,旋又消沉道:“治好与否,又能如何?无非在此苟活,真如蝼蚁一般。”

    徐小乐并不意外。上皇也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只要是个人,被关久了,都会如此。他就笑道:“上皇若是听了,肯定会伤心的。”

    钱皇后这才收起了消沉,强摆出一个微笑。她不过二十出头,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花容月貌。即便如今像是老了十岁,神情晦暗,这个浅浅的微笑还是笑出了无限风光。

    这风光里不仅有春花秋月,也有风雪漫天,真是叫徐小乐不敢直视。

    徐小乐趁着这个机会道:“上皇说:他们终究是亲兄弟,等当今坐稳了龙庭,册立新太子,江山稳固,还是会封他个亲王、郡王的。到时候就能一家团圆,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钱皇后轻轻抿了抿嘴唇:“他当真这么说?”

    徐小乐道:“我岂敢假传圣谕。”

    钱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愿真能看到那一天。”

    徐小乐笑道:“只要娘娘和上皇能够多加保重,肯定是能看到的。”他这回倒是没有忘记问这边是否有药罐。当然,这里连炊具都不齐全,哪里来的药罐呢?所以他还是得再带一个进来。

    皇后因为眼睛不好,也无法写字,就让徐小乐带口信给上皇,请他保重龙体,以待重逢之日。

    徐小乐这才任务完成,看着时间还早,索性早点去南宫。他虽然入宫次数不多,但是为人聪明,嘴巴又甜又勤。非但掌握了在宫中认路的窍门,又被万贞灌输了许多宫中规矩和不被人注意的诀窍。

    万贞带着徐小乐往外走,边道:“宫里大家都有事,等闲是没人会在意你一个小火者的。你看到穿红袍的,坐步辇的,巡视皇城的,就远远避开,实在避不开,就匍匐在地,把头深深埋着,等他们人走了再抬头。这样去南宫,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她又给徐小乐指出几条低级宦官宫女常走的路,等闲有身份的宦官是不会去,这样更减小了被人盘问的危险。

    徐小乐一一记在脑子里,觉得两天下来,自己在宫中愈来愈从容,以后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尝尝皇宫里的饭菜呢。

    之所以想到饭菜,是因为徐小乐饿了。

    徐小乐中午虽然吃了饭,但是皇宫里这么走一圈,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若是在外面,他也该吃些点心,等开晚饭了。不过眼下却叫他去哪里找点心吃?只好顶着饿去南宫煎药,顺便把皇后的口信带过去。

    等徐小乐到了南宫,刚钻过那个小窗户,就看到一个瘦小黝黑的身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不是皮皮是谁!

    徐小乐就顾不上整理衣裳,先抱住了皮皮,道:“你个皮猴子!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皮皮很不满地嘎嘎叫了两声,表示对徐小乐把它忘了的不满。不过很快,皮皮就又坐在了徐小乐的肩膀上,高兴地拨弄徐小乐的头发,想帮他抓头皮里的盐粒。

    可惜徐小乐头皮上干干净净,没有盐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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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生活(第四更)

    徐小乐给朱祁镇复诊之后,又煎好了药,这才准备出宫回家吃饭。谁知道皮皮不知道怎地,蹦蹦跳跳不肯回去,定要留在宫里。徐小乐苦劝不果,只好放任他留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京师从辽代开始就是幽云重镇。元代的时候还是首都,元朝皇帝身兼蒙古帝国皇帝,来往使节、商旅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了国朝,太宗皇帝迁都京师,带来的军户、匠户就更多了。人多,木头消耗就大,树林就少了。离开江南以后,皮皮头一回见到成片成片的树林,自然不舍得离去。

    徐小乐辞别上皇和阮老公,大摇大摆出了城门。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去换衣服,然后在路上买了熟食。

    京师地处北方,胡风远比江南盛行。江南人嫌弃腥膻的食材,京师这边却视作美味。徐小乐倒是好牙口,从不挑食,无论是大鱼大肉,还是下水脏器,他都能吃得不亦乐乎。

    有了这些熟食,徐小乐就不担心回家没东西吃了。若是高若楠还没准备好晚餐,就先拿这些熟食垫垫肚子。

    高若楠围着锅台转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饭菜。她知道罗云去练摔跤,回来之后胃口肯定大开。也知道徐小乐这两天出诊多,几乎整天都在走路,胃口也很不错,所以足足弄了六个菜,蒸了两斤米。

    就这还不带剩的!

    每每看到两人风卷残云一样将盘子舔净,高若楠都有种成就感。不过这种成就感背后也有一丝隐忧:银钱如流水一样出去,花得实在太快了!

    附近菜场、肉铺的老板早就记住了高若楠这个大主顾,都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采买丫鬟。否则谁家那么大势力,天天鱼肉不断,时不时还要买那些昂贵的熟食和糕点。

    徐小乐自己完全没有银钱概念,从未想过高若楠每天置办饭菜要花多少银子。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罗云已经回来了,正帮着高若楠从厨房里端饭菜。徐小乐就高高兴兴洗手吃饭了。

    等三人都落座,高若楠并不举筷,只是垂着头。

    罗云毫无知觉,大口扒饭吃菜,十分舒畅。徐小乐稍微好些,端着饭碗问道:“若楠,你怎么不吃?”

    高若楠脸上有些羞涩,道:“小乐哥哥,你给我的银子,快用完了……”

    徐小乐哦了一声,道:“这不着急,等会拿给你。”他说完就想起来了,最近买书花费不少,身边好像没什么银子了。他就对罗云道:“小云,你那边有没有银子,先给若楠妹妹持家。”

    罗云放下碗,直接解下挂在鞓带上的皮囊,放在桌上:“这里有十几二十两,若楠妹妹拿着先用。”

    高若楠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买汏烧样样精通。从不谙世事,到各种蔬菜肉类价格了然于胸,几乎变了一个人。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知道二十两银子意味着什么。现在却知道,这已经够他们三个大鱼大肉吃两三年的了。

    高若楠就道:“这也太多了点……”

    罗云道:“我拿着银子也没用,以前我也是有了银子就交给小乐的。”

    高若楠望向徐小乐。

    徐小乐当初并不觉得这是坑朋友,现在自己赚钱了,年纪也大了,回想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跟罗云出去玩,基本都是他花罗云的钱——谁让嫂嫂是姑苏第一财迷呢。

    徐小乐道:“你就收着,不光是买菜做饭,家里哪里要修补的,也可以叫人来修补修补。该添的家具,该换的器皿,都要花银子的。”

    高若楠道:“咱们也不是久住,再换也用不了这么许多。”

    徐小乐笑道:“那你就看看,有机会买个丫鬟什么的,免得每天这么累。”

    高若楠生怕有了丫鬟就显得自己没用了,连忙道:“我不累,能做的。”

    罗云咽下满满一口的蹄髈肉,道:“若楠妹妹,我这银子来得快,你就不用省了,没了再找我拿就是了。”

    徐小乐和高若楠同时问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罗云道:“穆叔带着我在镇抚司打擂,他们开的盘口,我只要赌自己赢就行了。”他顿了顿又道:“就算我打输了,穆叔他们也要给我三五两银子的茶水钱。”

    高若楠以为罗云是为了家计,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只苦了小云哥哥……”

    徐小乐却知道罗云喜欢这个。别说人家给他银子去打,就算叫他倒贴银子去打,他都是要打的。小乐就高兴道:“小云,这么好的事都叫你碰到了。不错不错。”

    罗云大笑道:“就是,开始穆叔跟我说上擂就给五两银子,我打完之后还真掏了银子给他。没想到,竟然是反过来给我银子,竟有这种好事。”

    徐小乐也笑道:“我马上也有一笔五十两的入账了。太医院一群傻子,竟然跟我赌能不能治好公主殿下的病。”

    罗云道:“哈,那他们岂不是撞在刀口上了?”

    徐小乐得意道:“那当然,正好哥哥我最近手头紧。”

    两个好朋友说得兴高采烈,只觉得京师这地方真是人傻钱多,呆的时间长了,还真是挺有意思的,甚至比苏州都还有趣些。

    高若楠泪珠还没擦掉就陷入了懵懂之中,觉得自己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不过家用是已经足够了。她知道若是出城去买菜,价格还能更便宜些,墨精这些天光吃不动,都长了膘,若是能骑着它去买菜,正好还能省下来不少。

    ——这样的日子也挺有意思的。

    高若楠心中暗道:要是父亲能够出来,那就更好了。她这么想着,只觉得生活又明亮起来。

    肉菜大半已经进了徐小乐和罗云的肚子,那两双筷子还如武林高手的刀剑,上下飞舞,快得几乎拉出了残影。

    高若楠心情大好,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着,心中又道:既然小云哥哥给了这么多银子,每天还可以多加一个肉菜,总要叫他们都吃饱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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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翻脸(第五更)

    在景泰二年的三月,徐小乐终于在京师站稳了脚跟。虽然陈同知恢复得很好,已经不需要他隔三差五地去一趟了,但是他也有了公主、上皇、皇后三位固定病人。这三位身份特殊的病人给不出诊金,其中两位还见不得光,得徐小乐隐姓埋名,但是单单为公主治病就给徐小乐带去了很大的声望。

    这个声望却不一定是正面的。太医院的赌局扩散出去之后,许多外行人并不知道徐小乐的医术水准,只觉得小方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徐小乐一个年纪轻轻的医学生怎么可能治得好?于是他们一边嘲笑徐小乐狂妄,一边开出了让徐小乐惊喜的盘口。

    韩新翰本来是个“小赌怡情”的坚定信仰者,却也从同僚口中得知了外面的盘口,心中不免大动。他很相信徐小乐能够治愈重庆公主,而且也相信重庆公主那边的进度一定很令人满意。

    因为重庆公主府没有人来催徐小乐。

    除了开头两天,公主府派锦衣卫来接徐小乐,后来就再没见过他们的身影。甚至徐小乐有两天留在太医院看书,公主府那边竟然都没派人来催促。

    如此诡异的情形,只有两种可能:公主的康复速度很令人满意;或者是,公主府改性了。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公主府改性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韩新翰更乐意相信:公主的康复速度很令人满意。

    韩新翰手里握着最后的最后的私房钱,在观察了几个盘口之后,终于决定去找徐小乐问问状况。

    徐小乐一开始并不知道韩新翰的想法,老老实实道:“其实进度不怎么喜人。我还在想,是不是该换个办法。”他觉得进度缓慢的主要原因是皮皮没有参与,但是皮皮是他的伙伴,又不能抓来强迫他帮忙干活。而自己却有些不讨公主殿下的开心,一不小心就惹得殿下嚎啕大哭。

    这几天楚姐姐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韩新翰有些不信,略一思量,心中暗道:难道小乐已经知道了外面有人开了盘口,所以他故布疑阵,好骗人去买他输?他就问道:“小乐,你是不是已经在外面买了自己能赢?”

    徐小乐喜出望外:“外面也有人开这个盘口了?”

    韩新翰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缓缓点了点头。

    徐小乐就道:“治好是必然的,不过进度是有些慢……老韩,你带我去看看呗。”

    韩新翰心中暗道:反正我就跟着你买,你总不能连自己都坑吧?

    于是韩新翰就带着徐小乐去了一家茶楼,顺利地用银子换回一根刻了字的竹筹。

    徐小乐在苏州的时候也听说过这种赌盘,但人家不带陌生人玩,都是一个个小圈子。譬如他常去的面馆就有,非得是大家认可的人才能参与。若是随便来个陌生面孔,绝不会有人带他一起玩。

    京师可就大气多了,一手交银子一手给筹码,等开盘之后筹码换银子。似乎幕后主持者名声颇大,人人说起“威爷”,都好像是结交了一辈子的老朋友。徐小乐就偷偷问韩新翰:“这个威爷是什么来头?”

    韩新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院里的人都说威爷最靠得住。”

    徐小乐又抓了两个不认识的人,问下来的结果竟然与韩新翰的答案如出一辙。他也只能感叹:做人做到了这等地步,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管威爷到底是谁,徐小乐拿了竹筹之后也有些忐忑。这还是他问罗云借的银子,若是那个威爷卷款潜逃,自己可就倾家荡产了。

    唔,不过等到那个时候,罗云恐怕早就忘了徐小乐还问他借过钱。

    在自己身上下了重注的徐小乐,给公主看病的时候格外专注。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公主受到了同样惊吓之后,已经不会再嚎啕大哭了。

    徐小乐就跟楚书瑶道:“楚姐姐,你看,咱们这么医治还是有效果的。”

    楚书瑶只是摇了摇头,不肯跟徐小乐说话。她觉得公主并没有治好心悸胆小的毛病,只是被徐小乐折腾得没力气哭了。

    徐小乐仍旧十分得意:“好啦,我明天再来。”

    楚书瑶终于忍不住道:“徐大夫,你明天不用来了。”

    徐小乐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道:“那我后天来。”

    楚书瑶一咬牙:“你以后再也不用来了!我会为公主殿下找一个真正的大夫,用真正的医术进行医治。”

    徐小乐脸色也阴沉下来,道:“我就是真正的大夫。我用的也是真正的医术!现在公主殿下病情刚有起色,你就要换大夫,这是坑害殿下,你知道么?”

    楚书瑶被徐小乐气得浑身发抖:“你成天这么胡闹,对殿下的病情有什么帮助!”

    徐小乐理直气壮指了指一旁的重庆公主:“看,她现在受到惊吓都不哭了!还有比这儿更过硬的证据么?”

    楚书瑶声量渐大:“那只是殿下现在嗓子都哭哑了!”

    两人的争执果然吓到了重庆公主,公主转身就投入老妇怀中,歪着脸默默流泪。

    天天都要大哭一场,对她稚嫩的喉咙来说的确有些负荷过重。

    徐小乐道:“你这是无理取闹。我坚信我的办法有效,起码比喝药有效多了。”这种心理疾病,真不是药石能够解决的。徐小乐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汤药是一个正确选择。或许导引都对殿下有好处,但是汤药实在难以奏效。

    楚书瑶道:“反正我不会允许你再来给殿下治病了!”

    徐小乐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就说了算么?”

    楚书瑶冷笑:“真是抱歉得很,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她对那两个健妇道:“来,拿棍子赶他出去!”

    那两个健妇竟然真的去找了棍子。

    只是不等她们走近,徐小乐就道:“哼!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会走!但是我要跟你说清楚,殿下这病,我治定了!”他在外面下了赌注,若是不能给公主殿下治病,银子岂不是就白白扔水里了!

    楚书瑶自然是不信的,道:“你要是能进得了大门,我跟你姓!”

    徐小乐边走边回头:“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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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383、小混蛋(第六更)

    翌日一早,楚书瑶再次见到徐小乐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青的。她说得言之凿凿,如果徐小乐能进得了大门,就跟徐小乐姓。她也不是睡一觉就会改变主意的软弱之人,然而她不得不亲自打破自己的命令,甚至纡尊降贵亲自出门把徐小乐请进来。

    徐小乐踏进大门之后,摇头晃脑地深吸了一口气,朝楚书瑶笑了笑:“我是不是进来了?”

    楚书瑶垂着头:“是。”

    徐小乐得寸进尺,道:“我是不是能给殿下治病?”

    楚书瑶头上的发簪晃了一下,咬着牙道:“是!”

    徐小乐哈哈一笑,道:“楚姐姐别这样嘛。虽然昨天你说的话很伤人,什么我不是真正的医生咯,没用真正的医术咯……的确伤透了我的心。不过我终究是个男人,完全不该记在心上。”

    楚书瑶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徐小乐继续道:“而且我也要向你道歉。你看,我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容易血气上头,把面子看得太重,很多话说出口根本不知道对别人有多大的伤害。”

    楚书瑶心中“咦”了一声:这几句说的倒是人话!

    徐小乐道:“你昨天说我再进来就跟我姓,我说你‘想得美’,嘿嘿,这不就是小孩子吵架嘛。楚姐姐,你别往心里去。”

    楚书瑶想想也乐了,绷着脸忍住笑,道:“也是我放肆了,不该说那种话。”

    徐小乐乐呵呵道:“所以嘛,咱们现在算是冰释前嫌了吧?”

    楚书瑶很无奈。

    今天一早,徐小乐非但来了,还拿出了一份上皇的手谕。

    作为一名女官,楚书瑶认识上皇的笔迹。她很难相信徐小乐竟然能把上皇的手谕拿出来,但那上面的确清清楚楚写了:要徐小乐为重庆公主治病。她甚至有些恐慌:若是徐小乐拿出来的不是治病的手谕,而是号召勤王的衣带诏,那将会是何等情景?

    徐小乐也很谨慎,给楚书瑶看了手谕之后,就将这二指宽的纸条吞进了肚子里,绝不让别人知道有这回事。楚书瑶甚至动过否认笔迹的念头,但终究过不了心里“忠君”那道坎。

    在见识了徐小乐的力量之后,楚书瑶还有什么办法不接受“冰释前嫌”么?于是楚书瑶点了点头:“是。”

    徐小乐高兴道:“能冰释前嫌就好啊!楚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姓徐?再有,是叫徐书瑶,还是直接叫徐楚书瑶?”

    楚书瑶没反应过来:“啊?”

    徐小乐道:“我昨天不该那么小孩子气,你既然想跟我姓徐,我完全应该答应你呀!现在是不是梦想成真了?”

    楚书瑶这才反应过来,徐小乐分明是在消遣她!

    气愤!

    羞愧!

    纠结!

    郁闷!

    楚书瑶恨不得昏过去,省得生受这份折磨。

    徐小乐昂着头在她面前踱步,手指虚点:“父精母血而成人,直接改你的姓,你没法跟你父母交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家祖宗交代。别到时候我家祖宗问我:小乐呀,这个徐书瑶是怎么成了咱们家的人呀?我岂不是还要给他们解释一大堆?烦!”

    楚书瑶脑中嗡嗡作响,全然没听到徐小乐在胡说八道什么。

    徐小乐自娱自乐,继续道:“若是叫徐楚书瑶,啧啧,听着就好像是徐楚氏一样。那人家岂不是误会你是我的人?这可大大不妙,我的终身大事还得嫂嫂做主,自己莫名其妙领个女子回去,实在不好交代。”

    楚书瑶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听徐小乐占她便宜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埋汰她!却偏偏让她无从驳斥,就算是吵架都吵不过徐小乐。

    徐小乐哈哈一笑,凑近楚书瑶,道:“我问过上皇陛下,陛下说:宫中女官满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任其婚配。你还有几年?要不,我等等你?”

    楚书瑶浑身发抖,吼道:“我就算剃发出家做姑子去,也不会嫁给你!”

    徐小乐道:“话别说得那么满。你看,昨天你还说不让我进门,今天就亲自把我迎进来了。”

    楚书瑶拔足就走,再也受不了跟徐小乐说话了。

    徐小乐在她背后叫道:“其实你要摆脱我也有办法。”

    楚书瑶明知道这小混蛋可能又要说些混蛋话,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徐小乐就道:“我来无非就是为了给殿下治病。病治好了,我自然就没理由来了。”

    楚书瑶转过身:“徐大夫,你治不好殿下,我也无可奈何啊。”

    徐小乐笑道:“看在楚姐姐如此美貌的份上,只要让我香香小脸,我就愿意放放水。”

    楚书瑶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骂道:“无耻之徒!”

    徐小乐掏了掏耳朵,果然几分无耻之徒的神韵。他道:“否则我就天天来啦。”

    楚书瑶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沾染上这么个无赖,终于动摇道:“你先说来听听。”

    徐小乐跟着往里走了几步,道:“我来这里给殿下看病,一没诊金,二没打赏。人道是无利不起早,我干嘛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楚书瑶微微皱眉:“我怎么知道。”

    徐小乐手指虚点,绕着楚书瑶踱步,一脸无赖腔:“其一是为了能一亲姑娘芳泽,哈哈哈;其二嘛,是因为我在外面下了赌注,若是治不好殿下,我可就血本无归了。所以楚姐姐要赶我走,我是万万不肯走的。”徐小乐说着,还亮了亮手中的竹筹。

    楚书瑶终究是见识过大场面的,镇定下来,道:“你这话,无非就是谋财谋色呗。”

    徐小乐抚掌赞道:“姐姐总结得精辟入里,丝丝入扣。”

    楚书瑶咬牙道:“没门!”

    徐小乐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道:“那好吧,我看你也是贞烈女子,万一逼得紧了,说不定跳井上吊,我也不乐意担那么大的罪孽。咱们就把谋色这一条划去,只谋财总可以了吧?”

    楚书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态度坚定。她就道:“我没钱!”

    徐小乐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道:“你虽然没钱,但是可以帮我赢这场赌局呀。”

    楚书瑶不解地看着徐小乐。

    徐小乐笑道:“只要你劝公主殿下装作被我治好了的样子,我不就可以赢了么?别人谁能知道?然后嘛,我自然就再也不会踏进此门半步了。”

    ——公主只有五岁,连哄带骗难度应该也不大,何况殿下早就讨厌这个徐小乐了。

    楚书瑶突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如此就能摆脱一个无赖,貌似也没什么损失。

    *

    *

    十更貌似完不成了,之前两天没存住稿子,真不好意思。这几天里每天多更一、两章,小汤不会随便赖账的,请大家放心~!唔,对了,欢迎大家关注订阅号【小汤说书】,了解更多《大国医》背后的故事。(未完待续。)

384、门槛

    “殿下,全是奴婢的错,招惹了这个无赖。”

    “殿下,咱们就假装出不怕的样子,好么?”

    “殿下,只要您能不哭,那个无赖就只能走啦。”

    “殿下,您可以心中想着:这就是无赖吓唬我的!”

    “殿下,您是天潢贵胄,什么都侵犯你不得!”

    ……

    楚书瑶为了摆脱徐小乐,开始了诱导公主殿下的工作。她回想起当初对徐小乐感观颇佳,很有种看邻家小弟的感觉,满心中就只有羞愧和气愤。真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这厮竟然是个谋财谋色的无赖!

    徐小乐是曹吉祥的人引荐过来,也叫楚书瑶对阉人的感观更坏了。宫中女官和宦官内侍本就有职权上的冲突,很多职司太祖皇帝定制是由女官掌握的,后来宦官得势,就侵吞过去。

    这可是**裸的仇恨。

    楚书瑶原本只是当曹吉祥是“自己人”——子啊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曹吉祥和她是站在一边的。没想到这个曹吉祥竟然连自己人都坑!当然,也可能曹吉祥并不知道,只是他门下的宦官做的事,但曹吉祥终究难逃其咎。

    重庆公主虽然只有五岁,却也懂得好坏了。一个每天都来弄哭她的人,怎么都不会是好人。想到这个坏人又要来欺负她、吓唬她,让她哇哇哭得嗓子都哑了,公主殿下心中就布满了阴云。

    殿下是信任楚书瑶的。她的小脑瓜也没法把徐小乐跟楚书瑶联系起来,所以也不会迁怒这位忠心耿耿的女伴。如今大女伴要她一起骗那个坏人,重庆公主心中没有丝毫抵触,想到能够让自己解脱出来,她还有些高兴。

    两人甚至还在徐小乐不在的时候,进行了演练。

    楚书瑶蒙上了公主殿下的眼睛,然后按照事先说好的顺序,依次敲击木鱼、铜钹、皮鼓,让公主殿下适应目不能视的地方传来声响。

    于是徐小乐再来“治病”的时候,公主殿下就会在心中默念:“吓我的”、“是假的”、“没听见”……努力咬着眼泪,不叫自己哭出来。

    ……

    日升月落,十五日后。

    沈院使几乎不在自己值房里接待客人,除非关系极亲密的故交老友。

    不过此刻,坐在沈院使对面的,却是认识时间并不长的徐小乐。

    徐小乐自诩连冷宫都去过,并不觉得进个院使的值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太医院里的御医和医生们,却觉得进皇宫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叫什么御医?反倒是院使的值房门槛更高。所以当徐小乐一脚踏进沈院使值房,整个太医院就开始飞传各种小道消息。

    靠谱一些的说徐小乐的师门与沈院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人家年岁这么小,就被南京那边举荐过来,到底要不要考试都没个说法,可见师长十分牢靠。

    不靠谱的说法就更多了。有说徐小乐其实是沈院使儿子的私生子,如今要认祖归宗;又有说徐小乐其实是宗亲外戚,所以很受照顾……总之大家都在寻找徐小乐能够进入沈院使值房的理由,却没人不愿意相信:徐小乐靠自己的医术惊动了沈院使。

    在徐小乐去“讹诈”楚书瑶之后的第十五天,沈院使亲自去了重庆公主府,亲自试了重庆公主的反应,亲自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心理状况——几乎和正常儿童没有区别了。

    如果连带算上徐小乐之前的工作,距离一个月还差几天。

    徐小乐没有开一副药,没有行一次针,没有画一张符,没有诵一句咒,而公主殿下的病就真的好了。只是玩,不断适应,竟然能有这样的成效,如何不叫沈院使惊讶。

    于是沈院使就请徐小乐来了自己值房,准备好好谈谈。

    徐小乐喝了一口茶,道:“无非就是对症下药,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院使靠在椅背上,用一双小眼睛打量着徐小乐。他能看出少年人的得意,那种隐藏在平淡之中的兴奋。每个大夫在成功治愈病人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成就感。而知道自我克制的大夫,才有进一步成长的可能。

    徐小乐被沈院使看得发毛,心中暗道:这分明是老岳父看女婿的眼神。啧啧,他都能当我爷爷了,那他闺女岂不是能当我娘!

    沈院使道:“你说说,殿下的症结在哪里?”

    徐小乐道:“殿下的症结,真要说的话,就是乍然离开父母,害怕了。发出噪音让她适应云云,那是我糊弄外面人的,关键是要让她自己内壮起来。不过我要是去跟个五岁孩子说什么‘勇敢’、‘内壮’,您老觉得她能听懂么?”

    沈院使摇了摇头:“就算能听懂,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勇敢起来。”

    徐小乐深以为然:“正是如此,我就花了点时间,叫她怕我、烦我、排斥我。然后这个活计交给她信任的人去干。您看,很快效果就出来了,她装着装着,就真的勇敢起来了。”

    沈院使仍旧摇着头,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否认徐小乐的话,反倒是一种惯性。他道:“对寻常人家的孩子用这个法子倒罢了,那位可是公主殿下。”

    徐小乐哈哈笑道:“公主殿下跟寻常孩子即便有地位高低之别,但是在生病治病上,却没什么优待。只听说过对症下药,还没听老祖宗说过要看人下药。”

    沈院使还是晃着脑袋,道:“公主殿下的病倒是好了,不过也记恨上你了。你这么年轻,以后的路怎么走?”

    徐小乐心中暗道:公主若是真的不知好歹,哥就去找她爹告状呀!

    上皇朱祁镇的风寒彻底好了,已经能在庭院里散步了。每天傍晚陪着朱祁镇散步的人,就是徐小乐。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换上火者的服饰,去南宫陪朱祁镇说说话,聊聊天。内容主要就是太子和公主,也有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唯独不谈论朝廷大事。

    这样纯粹的私交,叫徐小乐在看皇太子和公主的时候,就像是看朋友的孩子。只想让他们健康成长,却不会介意孩子对他态度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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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按摩

    沈院使并不知道徐小乐与上皇的关系,只知道他被曹吉祥抓进宫里给个宦官看病。对于这样嚣张跋扈的恶行,作为太医院的掌门人,沈院使理所当然选择了隐忍——只要翻翻史书就知道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文化人还是退让一步罢了。

    徐小乐道:“只要殿下健康长大,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不过我这回把楚姐姐得罪了,颇有些可惜。”

    沈院使有些意外,他都不知道楚姐姐是谁,好不容易才联想到公主身边那位年轻女官。他道:“可惜什么?”

    徐小乐喟然叹道:“天下还有比跟美人反目更叫人遗憾的事吗?”

    沈院使拿出老年人的智慧,道:“花开花败,缘起缘落,有什么好遗憾的?”

    徐小乐道:“那是因为花明年还会开,但是美人一旦跟你反目,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沈院使突然沉默下来。

    徐小乐心中一颤:咦,我不会是说中了这老头什么伤心事吧?

    沈院使自己默默发了会呆,方才道:“你为什么不事前跟她说清楚呢?”

    徐小乐这回就谨慎多了,他还指望沈院使给他进藏书室的特许呢!他就解释道:“我是真的想了一整夜,才决定连她一起骗——就是为了借她的怨气去带公主殿下。殿下到底只有五岁,今天的事明天就忘,后劲不足。有个成年人带着她,她就好走多了。”

    沈院使朝前坐了坐,双手一叉,道:“你倒是叫我有些纠结了,到底把你放在哪儿。”

    徐小乐道:“有哪些可以选的?”

    沈院使重又靠了回去,交叉的双手就按在肚子上,轻轻揉着,道:“曲御医些天向我打听你,似乎有收你为徒的意思。”

    徐小乐想了想才想起来曲御医是谁,道:“我见过那位老先生,他是哪一科的?”

    沈院使道:“金镞。他对你的缝针术十分感兴趣,对你调配的创口清洗汤也有些好奇。你若是去了金镞科,有他带你,五年内补为御医是可期的。曲老先生在军中卫所的名望甚高,你本来就是军户吧?若是能得他的荫庇,子孙都能得到照顾。”

    徐小乐知道曲御医为陈同知诊治,很受陈家人的信任。

    金镞是个小科,等闲见不到皇帝。皇家出现刀枪剑戟伤害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许多皇子、世子恐怕一辈子连剪刀都见不到。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大明从太祖开国至今,打仗就没停过。擅长金镞的医生在军中可是极受欢迎的,医术高明的医生,一场大战下来就能收获不知凡几“过命的交情”。

    徐小乐是军户,他儿子肯定也是军户。就比如这回他救了陈同知的命,陈同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日后但有需要,只管开口。这就意味着,徐小乐想给儿子讨个天津卫下属的百户官职是没问题的。

    一个陈同知是这样,若是许多个同知、指挥、佥事,结成一张网,那得是多大的面子!

    徐小乐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我之前倒是挺喜欢的缝针术的,也已经算是上手了。不过这种裁缝的活计,玩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呀。”

    沈院使咧了咧嘴:“那骨科你肯定是更不会去的了,那是木匠的活计。”

    徐小乐嘿嘿一笑:“看您老胸有成竹,肯定是有安排了,您说呢?”

    沈院使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跟着曲御医挺好的,人家都已经致仕了,回来就是想带你。不过你既然不喜欢,我终究不能逼你。大方脉和伤寒科本来都是不错的,但是你不肯拜师,在这两科也就玩不转了。”

    徐小乐又是嘿嘿一笑。

    沈院使道:“我看你才是胸有成竹,有话快说!”

    徐小乐道:“之前我还真没想好该去哪一科。不过这回……我接了个病人,是经年劳损导致的腿疾。照书上说的,按摩和导引应该是可以恢复的。我就教了她八段锦。不过到了按摩上面,我却有些不得要领,照着书学也没学出个所以然。若是沈院使能给我在按摩科找个好先生,我倒是很乐意去。”

    沈院使颇为讶异:“按摩?你知道你说这话我有多尴尬么?”

    徐小乐乐了:“沈公,你有什么好尴尬的?莫非太医院十三科不全,根本没有按摩科的御医?”

    沈院使觉得这次聊天有意思了,屁股又朝前挪了挪,胸口靠在书案上,叉着手道:“在国朝之前,按摩根本不是独立一科。在宋时是归于折伤科里的一种手法;元时也没有专门按摩科。直到国朝,按摩才独立成科。然而它到底是不是医术,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如今太医院也在商讨,是否应该消去按摩科。”

    徐小乐只觉得好玩,大笑道:“按摩科怎么得罪太医院了?”

    沈院使道:“御医们好歹都要点脸面,叫剪头发的都做了御医,岂不是叫人笑话。”

    按摩是国朝才列入十三科的,然而并非一门新手艺。

    若是较真起来,这门手艺应该比汤药、针砭更加古老。甚至可以推到先民之初。那时候先民狩猎、采摘为生,难免有磕磕碰碰,用手去揉疼痛的地方,就可以看做是按摩之祖形了。

    在司马公的《史记》之中,有一段虢国中庶子与扁鹊的对话。

    其中那位爱好医学的中庶子说:“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拔见病之应,因五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

    这就是说,上古的俞跗不用汤药酒剂,单纯靠石针导引,按摩热敷,指压抓拿,就能治病。文出《史记》,可见早在司马公之前,按摩就已经成为了医生的一门技艺。

    沈院使道:“如今只有走街串巷的理发待诏给客人按摩,自然就成了待诏们的招牌。医生们非但耻于学、耻于用,更耻于与待诏为伍。”

    徐小乐听了沈院使的解说,脸色也严肃起来,决然道:“只要能治病,裁缝的手艺我都学了,何况做待诏呢!”(未完待续。)

386、指路

    徐小乐觉得太医院人不少,可以算是一个大部,却不知道如今的太医院根本不能跟正统十四年之前的太医院相比。

    因为那时候可以算是太医院的鼎盛时期,各科太医齐全,各地送来的医学生人济济一堂。上皇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漠北,各部文官都要抽人跟着一起去,而太医院则是首当其冲,必须保证皇帝、大臣、京营的医疗工作,足足调走了四分之三的御医和医学生。

    诸如疮疡、口齿、接骨、金镞、按摩这几科,或是跟行军在外有密切相关,或是跟战阵厮杀有直接关系,原本都只是一个御医加不定额医学生的编制,自然要全都跟着亲征。

    结果这些科类全军覆没,自然就造成了太医院的人才凋零。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医生这个行当不好做,生病受伤求着你的时候,你是大爷。战败逃命的时候,翻脸就是“去你大爷”。

    草原蒙古的鞑靼人好歹还享受了几十年汉地的先进文明,知道世界上有医生这么个救死扶伤的职业。身为林中蒙古的瓦剌人,即便对于鞑靼人而言都是半开化的蛮族,恐怕压根就不相信医生能治病救人——那只能是萨满的伟力!所以被抛弃的御医和医学生们,待遇还不如被俘的士兵。

    士兵只要操练几个月就能用了,而医生却要数年,乃是十数年才能成才。

    徐小乐这样的妖孽自然例外。

    这就是为什么太医院如今人不满百,人才凋零,就连已经致仕的老医官都还要召回来撑撑门面。

    沈院使见徐小乐如此坚定,自然也不会阻拦他学按摩。

    任何一个睿智的人,都知道做人不能太功利。然而为什么世人都一副鼠目寸光、功利小人的姿态?很大一个原因是危机感。即便有了稳定的生活,还是会觉得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对于这些常人而言,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见识那么大的世界,没有胆量在无关乎生活的领域投入精力和时间。这种焦虑还会传染给他们的孩子,让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浑然不知道欣赏花朵绽放、倾听的虫鸣蛙唱的乐趣和意义。

    又要说徐小乐是个妖孽了。

    在十四五岁的年纪,能够洞明疾病的根源,对症施治,用药精妙,这已经足够天才了。更难得的是,这少年会用药而不拘泥于用药,不落窠臼,总是用最高效的方式去解决身、心疾病。甚至还会借用外力,简直到了举重若轻的地步。

    这样的天才,只需要时间去积累经验,就能达到常人一辈子都不可及的高度。然而沈院使还希望徐小乐更够再上一层楼,最好能再出一个“集大成者”,让医学之道更进一步。这就不光需要经验,更需要眼界。

    眼界有多宽阔,未来的成就就有多高。所以别说学按摩,沈院使甚至希望徐小乐能有同样的决心,把十三科全都精研通透呢!

    沈院使道:“你虽然如此诚心诚意地要学,我还是没法在太医院里给你安排按摩科的御医带你。”

    “还是因为丢脸?”徐小乐斜眼看沈院使,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啊!

    沈院使道:“因为如你所言,太医院的确没有按摩科御医。”他顿了顿,道:“就连医学生也没有。”

    “为什么!”徐小乐奇怪道。

    沈院使喝了口茶:“按摩科就是太医院随征覆没的科类之一。”

    徐小乐无语了。他知道土木堡之变对大明来说实在是元气大伤,却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团体之中,就有那么多人没有回来。

    沈院使道:“别说太医院,现在京师之中,要找个按摩手势好的待诏都不容易。”

    接骨、金镞、按摩是军中最需要的三个科类。尤其是按摩,十几万大军行进,未必会每天接战,但是扭伤、摔伤却是每天都有的。更别说高级将领每天还要人放松肌肉——即便骑马,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也不好受。

    徐小乐就无奈道:“那我还学不成了?”

    沈院使道:“一般来说,你要想学按摩,只有去外地,尤其是南方寻找师承了。”

    徐小乐耳朵一竖:“那不一般呢?”

    沈院使悠悠喝了口茶:“我有个小朋友,手法精妙,倒是可以教你。”

    徐小乐奇怪道:“他既然手法精妙,怎么会没有随征呢?”

    沈院使道:“因为他有眼疾。”

    徐小乐这才恍然大悟,这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诚如一棵歪七八糟的榆木,无法盖房子做家具,反倒逃过了人类的砍伐,可以上百年地让生长下去。所以有时候缺陷也是一种保护。

    徐小乐就道:“求沈公为我引荐。”

    沈院使嘿嘿一笑:“他姓孙,家就住在……”沈院使报了“孙小朋友”的地址,显然没有亲自带徐小乐去拜见的意思。

    徐小乐从江南走到北京,早就习惯了无人可依,反倒还要被别人依靠,只能自立自强。他谢了沈院使,出了沈院使的值房,一开门就看到外面七八个御医、医学生三三两两,在周围“散步”。

    沈院使爱静,选的值房也是闹中取静,最不能容忍别人在他值房附近喧哗、走动。平日御医和医生们也是能避开就避开,不会凑过来,谁知道今天竟然看到了这么多人。

    徐小乐就笑道:“今天大家都正好路过么?”

    “路过。”

    “我也路过……”

    “呵呵,一起路过。”

    “同路过。”

    ……

    路过众人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了,徐小乐在院使值房里不知道拿了什么好处的传言,也因此散落到了太医院每个角落,宛如风吹过的蒲公英。

    *

    *

    昨天连请假都没顾上,实在是事发突然,叫小汤措手不及。今天也只能挤出一章,不过大家放心,这书不会太监,更新会有的,爆发会有的,质量下降是绝不会有的!请大家多多支持~!

    *(未完待续。)

387、讨厌的小乐

    虽然万分不乐意,楚书瑶还是得承认重庆公主的心病算是治好了。公主殿下现在胆子明显大得多,再不会被一声鸟鸣吓得哇哇大哭。

    太医院沈院使派人送了封信,告知她这是徐小乐的治疗手段,虽然叫她难以接受,终究是不再记恨徐小乐了。

    市面上赌盘也分出了胜负。因为整个盘子里就只有徐小乐和韩新翰押准了宝,所以其他人自然都输了银子。然而这两人下注有限,真正赚了大头的还是那位威爷,可见老人说得好:十赌九输,除非坐庄。只有庄家才是稳赚不输的。

    黄院判很不想服输。五十两在豪富之家不算什么,但他不过是个小官,又没有徐小乐动辄诊金十两、礼金二十的收入,这五十两简直像是割他的心头肉一样。可是不用问都知道,沈院使那个老贼肯定已经银子给了徐小乐,他就算是想赖账都赖不了。

    这两天徐小乐在太医院出没的时间倒是多了,非但换了新衣裳,还动辄请一干御医、医生、吏目吃馆子,满满一副银子多得用不光的土豪样。他从小被木渎第一财迷——佟晚晴管束着,经手点银钱实在不容易,非但没有养成俭朴的好习惯,反倒恶性反弹,一有银子就要花光,养成了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性子。

    高若楠那边也拿到了徐小乐给的二十两“家用”。加上罗云的那份,高若楠都有些发愁该怎么用出去。

    多金开朗、友善慷慨、背景深沉、前途光明、医术过硬的徐小乐,一下子就在太医院站稳了脚,谁不想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呢?既不用担心他口蜜腹剑,还有实实在在的便宜可占——出去下馆子或者叫酒楼送席面,徐小乐可从来不会跟人斤斤计较地分账单。

    沈院使本来还想叫徐小乐在太医院多混些日子,等人脸熟悉了,再给他分个科。谁知道徐小乐看书快,交朋友更快,不到一个月,已经就是太医院的“老人”了。

    当然,徐小乐最快的还是得罪人。

    黄院判已经看徐小乐不顺眼了,连带这院判身边的人也看他不顺眼。这种不顺眼其实在职场上不算什么,最多就是彼此不扯闲话罢了,见面总是要打个招呼的。然而徐小乐却不一样,他的脾气何其暴烈。既然看不惯,那就连招呼都不用打了,若是冲到刀口上,还免不了一顿唇刀舌剑。

    原本看似一团和气的太医院,硬生生地被分成了两派:黄院判一派,不喜欢黄院判的一派。

    沈院使是何等睿智,一看这样不对,别弄得太医院起内讧!他本想敲打徐小乐一顿,可徐小乐除了熊瞎子似的莽撞,还有小狐狸似的狡诈,硬是叫他没找到机会。

    沈院使只好再找到徐小乐,板着脸道:“你还没去找过孙老师么?”

    徐小乐嘿嘿一笑,不作回答。他当然不肯自己跑去找孙老师。因为从沈院使说起来,显然对这位孙老师十分了解。然而既然是熟人,为什么要徐小乐自己去,却连一张拜帖都不给呢?这显然不合人情世故。

    人人都以为沈院使不问俗务,徐小乐却知道,沈院使是最精通人情世故的,只是境界太高,高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境界,以至于大家看不透罢了。

    由此一想,徐小乐就隐约猜到了。自己兴冲冲跑过去,轻则吃个闭门羹,重则被人打出来,绝对不会简简单单就学到按摩术的。所以他这些天就在太医院搅合,等沈院使自己沉不住气了站出来。

    沈院使从徐小乐跳动的眼眸里已经读出了“狡黠”两字,只好道:“你就吃准我了?”

    徐小乐嘻哈笑道:“我如今的手艺也够吃饭了,何必那么麻烦呢。就算按摩的确对病人有好处,也不过是加快康复而已。即便学不会,无非也就是让病人慢慢来呗。”

    沈院使乃是人老成精的典型,一看徐小乐的坏笑,就知道他肠子打了几个弯。正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院使也十分光棍,道:“我带你去吧。”

    徐小乐嘿然点头。他的确想学按摩,也相信沈院使推荐的老师,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与其自己愣头青似的冲过去给人做出气筒,不如让沈院使跟人家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你们神仙打架,别牵连我这个小鬼。

    徐小乐心中暗暗得意。

    ……

    沈院使没有食言,在暮春的一个早上,骑着一匹驴到了徐小乐居住的小院门口。那位孙老师住的有些远,纯靠走路有些为难这位老先生了。

    徐小乐早早换了衣裳,虽然仍旧是短衫,不过戴了网巾,而且云袜雪白,乃是高若楠熬夜新做的。看着还是十分精神,他见沈院使骑着驴,就道:“我去把墨精牵来。”

    沈院使连忙叫住徐小乐:“慢着!你若是骑骡子,就再把你家那个傻大个叫上。”

    徐小乐没反应过来:“叫他干嘛?”

    沈院使一捋胡子,道:“老夫好歹也是五品文官,身边怎么能够连个小厮长随都没有。”

    徐小乐被气笑了:“合着您老原本是要我装小厮的?”

    沈院使眉头一皱,心中就说:有必要说破么?幼稚!他道:“要么走,要么去叫人。”

    徐小乐觉得若是这样就去叫罗云,实在太不讲义气了!于是他就决定自己扮沈院使的小厮,也算是交付了中介费。

    沈院使调转驴头,道:“走快点啊,路上怕要一个多时辰呢。”

    徐小乐转身就回去牵墨精出来,完全不搭理沈院使的不满。

    沈院使见过墨精。这头骡子实在是骡中极品,神骏异常,就连那些驽马都被它比下去了。徐小乐骑在墨精背上,居高临下,虽然短衣粗布,却叫人不敢小觑。自己骑着一匹矮驴,反倒像是个老管家了。

    沈院使就道:“小乐呀,你骑过驴么?要不咱们换换?”

    徐小乐咧嘴一笑:“好呀!不过,我总是要讲点条件的。”

    沈院使摸了摸胡子,道:“我现在知道为啥黄院判那么讨厌你了。”

    徐小乐才不管呢,笑得十分灿烂。(未完待续。)

388、尊卑

    徐小乐还是跟沈院使换了坐骑。

    沈院使是在徐小乐的帮助下才爬上墨精的背,因此又欠了徐小乐一个“条件”。当然,这属于意外,所以徐小乐打算保留到以后再说。

    沈院使闷闷不乐地骑着墨精。倒不是因为被徐小乐勒索,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见过这么神骏的骡子。他很想开口买下来,但想想就算徐小乐肯卖,以他的收入怕也是买不起的。

    不肯出诊给大户人家看病的医生,还是会过得很贫苦的。五品官的俸禄,在京师就算天天想吃肉都做不到,还能养头驴已经是沈院使的极限了。

    徐小乐当然完全不知道御医们的这种尴尬,还幻想着自己的按摩老师会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子。跟沈院使合不来的人,恐怕跟谁都合不来吧。不管怎么说,沈院使虽然不爱交际,脾气也有些怪,但还是很温和可亲的。

    两人真的走了一个时辰,都出了北京城。眼看着城厢的房子也渐渐稀疏,徐小乐就问道:“沈公,那位孙老师住在山里?”

    沈院使摇头,举手一指,道:“就前面那个村子。”

    徐小乐看到前面果然有个村落,因为还没到开火做饭的时间,也不见炊烟。他就道:“沈公,咱们空手去不太好吧?”

    沈院使瞥了徐小乐一眼:“庸俗!别把那些世俗污浊人情带来这里。”

    徐小乐顿时有些羞愧:“哦,平时没看出来您这么高洁。”

    沈院使不管徐小乐,继续道:“带什么礼物?给现银最好了。”

    徐小乐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心中暗道:我身上就带了不到二两的碎银,真要拿出来就太丢人了。沈老头不会坑我吧?

    沈院使看着村落渐渐进了,眉头就越皱越紧,内心中颇为挣扎。他本来是没想亲自带徐小乐来的,谁知道这小子鬼灵精怪,跟猴子似的精明。唉,真要见了师兄,该怎么说呢。

    两人各怀心思,就已经到了村口。

    这村子有道一丈多高的土墙,一扇木铁交错的大门,牢牢守着进村的路。这可没办法,前年瓦剌人还在北京城下烧杀抢掠呢。但凡是没有围墙的村子,都被瓦剌**害得不轻。

    不过如今世道又太平了,土围墙上也不见拿着刀枪的壮汉,只有两个娃娃蹲在上头扔着石子。

    沈院使就叫道:“小娃娃,叫你们大人来,我是京师来的客人,来见孙老秀才。”

    徐小乐暗道:呦呵,孙老师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呢。

    沈院使见小孩子叫着跑下围墙去喊大人,转头对徐小乐道:“他年轻时考了个秀才,然后就二十年里屡试不第,就转头学了按摩。”

    徐小乐“哦”了一声,道:“孙老师专精按摩么?”

    沈院使道:“他只学了按摩。要叫他开方子,恐怕还不如你呢。”

    徐小乐头一扭:“跟我比能看出什么?比沈公您如何?”

    沈院使竟然没有动气,手指虚点:“淘气!一点规矩都没有。”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村里人过来了。他们见门外是一老一少,已经去了八成的戒备,又听沈院使说是找孙秀才,连忙就打开大门,请两人进去。

    此时正是下地干活的时间,村子里然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孙秀才的家在村子中心,可见地位不低。

    徐小乐跟着沈院使到了门口,隔着半人高的矮墙,朝里喊:“孙先生在家么?”

    屋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个梳着冲天辫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看了看外面的两人,转头朝屋里道:“爷爷,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和一个大哥哥。”

    徐小乐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问他们:来干嘛的。”

    小男孩转向沈院使和徐小乐,道:“你们来找我爷爷有事么?”

    徐小乐跳下驴背,拱手道:“小兄弟,我是来找孙老师拜师学艺的。”

    小男孩转头道:“爷爷,那个哥哥说是来学艺的。”

    屋里的老人说道:“说我不在。”

    小男孩就对徐小乐和沈院使道:“我爷爷说他不在家。”

    沈院使脸色铁青。

    徐小乐看了看沈院使,对小男孩挤出个笑脸,道:“小弟弟,你去把你爷爷拉出来,哥哥给你买糖吃。”

    小男孩转身就进去,不一会拉着个老年人出来,道:“这就是我爷爷。”

    那个被强拉的老者满脸无奈,看了看沈院使,道:“沈老弟,你来找我什么事?”

    沈院使满脸不乐意,道:“小友,别来无恙。”

    徐小乐乐呵呵地听两个老头子斗嘴,摸出了一枚大钱交在小男孩手里,让他自己去买糖吃。他就朝孙老师一打躬,道:“老师,晚辈后学徐小乐,江南人氏,是特来学按摩之术的。”

    孙老师这才打量了徐小乐一眼。

    是真的一眼。

    孙老师一只眼睛微张,一只眼睛紧闭,显然是有残疾在身。他道:“太医院里连个按摩的都找不到了么?”

    徐小乐看了看沈院使,分明是道:该你了,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我,一定让我顺利学艺的。

    沈院使只好硬着头皮下了墨精,对道:“小友,何必这么冲?先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嘛。”

    孙老师一声冷笑:“老弟,你什么时候把尊卑搞清楚了,再说进门的话。”

    沈院使道:“尊卑?我是朝廷五品文官,你是乡野一秀才,你跟我论尊卑?我比你年长二十多,你叫我老弟,这是哪门子的尊卑!”

    孙老师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还请五品大老爷自便!”说罢就要往里走。

    徐小乐连忙道:“老师留步!我是很诚心要学的。”

    孙老师停下步子,一扭头,用剩下那只眼睛看了徐小乐一眼,道:“你若是真的诚心求学,为何拉上个官老爷来!”

    徐小乐嘿嘿一笑:“这是学生给老师准备的见面礼。”

    孙老师转身道:“我看到他就气饱了,算什么见面礼!”

    沈院使也盯着徐小乐: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小乐嘿嘿一笑:“我猜两位老先生之间肯定有些误会,所以我就请沈公一道来。孙老师,您有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都可以提出来。沈公为了让我顺利跟您学按摩,已经答应了:什么都要说。”

    沈院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小子真够狠的!”

    徐小乐人畜无害地对沈院使笑了笑。

    孙老师也乐了:“呦呵,这有点意思啊。老弟,叫声大哥来听听。”

    沈院使此刻脸色已经不是铁青了,乃是乌黑一片,直追包龙图,气死猛张飞!(未完待续。)

389、开眼

    孙秀才的父亲是沈院使的师父。

    沈院使虽然比孙秀才年长二十岁,但在沈院使拜师入门的时候,孙秀才已经拖着鼻涕在背《十八反》了。从年龄上来说,当然是沈院使年长,然而在入门先后上,孙秀才却坚定认为自己是师兄。

    沈院使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压根就否认孙秀才那时候算是入门,顶多就是父亲教儿子识字。背《十八反》和《三字经》有什么区别?真要说入门,应该是他屡试不第,转头学医的时候才算入门。如此一来,无论年纪还是入门时间,沈院使都要压孙秀才一头。

    孙秀才当然不肯承认,他坚定认为自己抓周的时候抓了个药酒,那时候就应该算是入门了。乃是堂堂正正的师兄……孙老先生老来得子,孙秀才周岁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师兄了。

    鉴于两人都不肯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让步,这几十年来就有些尴尬了。沈院使每年都会派人送年礼,孙秀才也会回礼,新麦新菜下来了,还不忘送些,但是口水仗却从来没断过。

    有时候两个老头早上起来,觉得天色有些阴沉,心情不够美丽,就要铺纸研墨写封关怀小弟弟的书信派人送去——这样大家的心情就都不美丽了。

    “师父当年把你托付给我,我没教你么?”沈院使开始翻旧账。

    孙秀才不服气:“别老仗着这个说事,你的医术我学了么!我又参的师,学的按摩术!”

    徐小乐心中一愣:这位老爷子火性够大的。为了不肯认小,连家传医术都不学啊!

    孙院使道:“你学不学医术,跟你是我师弟并无半分关系。除非你说你要叛出师门!”

    孙秀才一咬牙:“我叛出什么师门!那是我爹!我才是你师兄!”

    徐小乐看看日头,打断两个老爷子的口水战,哈哈笑道:“两位,这个问题今天总算能够解决了。”

    两个老头就望向徐小乐。

    孙老师眯着一只眼:“小伙子,你说怎么个解决法。”

    徐小乐转头对沈院使道:“沈公,你就服软吧。”

    沈院使不服:“凭什么!你为什么不叫他服软!”

    徐小乐呵呵笑道:“因为他不欠我的呀。”

    沈院使刚张嘴,硬生生止住了。孙秀才的确不欠徐小乐的,但是他欠呀!来的时候有没有骑人家的骡子?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他只好拉了拉徐小乐,低声道:“我跟你太爷爷是挚交好友,我若是服软了,连带你也吃亏呀。”

    徐小乐同样跟沈院使咬着耳朵:“您老跟孙老师是同辈,无论谁大谁小,我都一样是曾孙子辈的呀。”

    沈院使呵呵一笑:“调皮!欺负我老糊涂。”

    徐小乐也笑呵呵抱拳道:“沈公,还请周全。”

    沈院使艰难地看了看孙秀才,突然一转身跨上了自己的小毛驴:“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聊!”

    小毛驴与沈院使心有灵犀,撒开小短腿就跑了。

    徐小乐没想到沈院使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五品高官,竟然爽约跑了,一时间都忘了追上去。

    孙秀才看着沈院使的背影,冷笑道:“看看,人性呐!”

    徐小乐摇着头:“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我还觉得他老人家很明事理呢。”

    孙秀才用他的一只眼睛斜视徐小乐:“那我就是不明事理咯?”

    徐小乐哪里会瞎说大实话,连忙道:“您本身就占着理呀。”

    孙秀才这才脸色好许多。

    徐小乐觉得孙老先生脾气是有些怪,但也还没到乖僻的程度,正要跟他好好讨论一下参师学艺的事,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村长!大牛从树上摔下来了!”

    ——咦,原来孙秀才还是个村长啊。

    徐小乐转头去看孙秀才。

    孙秀才倒是很镇定,敞开院门就喊道:“别急别跑!先抬过来。”

    四个农家汉子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躺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满脸痛苦,口中忍不住发出嗯哼的呻吟,似乎想转动身子,却又转不过去。

    徐小乐一看这情形就有些发懵:若是只学方脉、伤寒,碰上这样的伤病还真有些棘手呢。

    孙秀才招呼人把这个大牛抬进院子里。他家小院里搭着菜棚,菜棚中间有张石桌。那四个农家汉也是熟门熟路,就把门板放在桌上。四边虽然宽出几寸,却很稳妥。

    徐小乐凑上前,不等别人质疑他这么个脸生的少年乱挤,他就先发制人,喊道:“几位哥哥,大家都散开点,别妨碍我老师治病。”

    这四人一听徐小乐是孙村长新收的徒弟,那就是半个大夫呀,自然不敢违逆,连忙退开几步。他们这一退,徐小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凑到跟前仔细看了。

    孙老秀才也不揭穿徐小乐,走到大牛身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道:“这是摔伤了腰啊。”说着就拉起大牛的手。

    大牛抽着冷气道:“本想掏个鸟蛋的,谁知道一脚踩空就摔下来了。”

    孙老秀才面蒙寒霜,啐道:“报应!三、四月的鸟窝也能掏么?到时候招来虫害,饿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古人三春严禁打猎杀生,就连开山伐树都不可以。这是因为经过一个严冬之后,万物复苏,若是春天不好好生息,就没有夏长、秋收,人也要受到影响。这算是最朴素的天人共存之理,可是年轻人不肯听老人言,总是要由着性子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徐小乐心中却道:孙老师说是没学过医,但是这“环环相扣”的道理倒是十分透彻。他若是学医,肯定也不会差。

    大牛被骂了也不敢顶嘴,只是哎呦呦叫唤。倒不是他腰更痛了,而是孙老秀才正揉他的手呢。

    徐小乐自然不会放过。只见孙老师捏着大牛的左手,两根拇指就在大牛的手背上来回搓揉。

    没过一会儿,大牛就已经不叫唤了。

    ——这什么道理?

    徐小乐心中暗道。

    孙老秀才就道:“现在能躺平了不?”

    大牛刚才因为腰痛,身子扭曲如同佝偻。听老村长这么一说,试着伸直了腿,并不觉得疼痛,便轻轻转动腰,果然躺平了。

    孙老秀才又抓他手揉了一会儿,道:“翻身。”

    大牛应了一声,手肘一撑,竟然坐起来了。他自己都惊讶了一声,一手捂着腰,一边翻转身体,趴在了门板上。

    徐小乐看着眼睛都直了,全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今天算是没有白来,真的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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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原创年度榜单,嘿嘿,感谢大家支持~~!小汤会继续加油的~!

    *(未完待续。)

2016年度总结

    前天开始朋友圈就被《2016年度作品原创榜单》刷屏了,但是我自忖没资格与此盛会,只是点赞而过,甚至连进都没进去。

    今天打开作者助手,十分惊诧地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随后又收到了编辑的截图。《大国医》竟然成了2016年度历史类的代表作品。从宣传海报上看,我似乎还成了“十二天王”之一,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而且充满了喜悦。

    这些年来,我写的几部作品成绩其实都还不错。从《金鳞开》开始,生活也渐渐有了改善,允许我进行写作道路的开拓和尝试。所以大家会发现,从《金鳞开》到《大明金主》,再到《大国医》,每一本的风格、立意都不相同,简直叫人以为不是一个人写的(小小得意一下)。这期间还有两本仙侠类的实验作品,不过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写历史文更加得心应手。

    我渴望在写作之路上进步,甚于封神成名。

    直到《大国医》,写作意图渐渐清晰,笔法也更趋成熟。它应该轻松,但不轻佻;它必须流畅,但不流水;它的文字要直白,也要蕴含典雅……从现在的章节来看,大体上还是叫我满意的。

    诚如硬币的两面,满意的同时我也很忐忑。尤其是一开始老读者的误解,认为这是本种马后宫文。许多妹子尤其惊诧,没想到我是那样的罗宋汤……当然,我不怪读者,只能说大家看过的书太多,脑子里充满了套路,浑然不相信《大国医》其实是本反套路的写实小说。

    不过还好,更多的读者还是坚定地支持小汤。虽然开头几十章徐小乐都没有学医,整整一两卷都没有名震四方,到如今八十万字了都还没叫人倒头就拜,哭着喊着求他治病……不过更多的读者还是在追这本书,借用郭老板的话:我很欣慰呀!

    在2016年的最后一个月,拿到了这样的荣誉,回头看看《大国医》这孩子也算茁壮成长,我已经满意得只能微微一笑了。

    作为总结,我也不能免俗,说一些套路:

    《大国医》不单单是首月精品,其实上架三天就已经达到精品成绩了——因为精品频道的大门一周一开,加上周末,所以从记录上看是第二周才进的精品。

    收藏方面没得说,三十万收藏杠杠滴,在历史类里也算是有数的了。

    点击不少,我很满意。

    推荐和月票这个我也没怎么跟大家求过,还算随缘。

    至于订阅打赏之类大家喜闻乐见的八卦,呵呵,涉及商业秘密,这里就不说了。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现在均订还没到2万,希望明年能够达到这条大神线。另外要着重感谢四位盟主,要感谢打赏小汤的诸多亲友,要感谢坚持正版订阅的诸位——大家都是节操满满啊!

    总之,今年不差,明年更好,祝大家与《大国医》一同进步,2016完满收官,2017更加绚丽。

    另外:在座有资本大鳄的、有神豪土豪的、有教皇牧首的、有非洲酋长的……也该考虑一下出手买版权啦。小汤温馨提示:明年的价格会更高啊!(未完待续。)

390、学艺

    大牛是自己走着出去的,从步姿上看还有些别扭。

    这没办法,伤到腰之后最受影响的就是腿。很多看似瘸腿的人,其实伤在腰。不过这点瘸已经叫大牛十分安心了,他刚摔下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半身不遂,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度日呢。

    孙老秀才等这帮熊青年走了,方才招呼徐小乐,道:“有什么想法?”

    徐小乐嘿然道:“老师好手段!”

    孙老秀才瞥了徐小乐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木凳。

    徐小乐眼明手快,连忙拉过来请老师坐下。

    孙老秀才微微点头,道:“学手艺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你还是来参师的。”

    参师和拜师不同。虽然都是师父,但是拜的师父情同父子,很多都是从小带大,感情非同一般。参的师父却因为相处日子短,而且目的明确,就是学某一门手艺,学完就走,感情很难谈得上深厚。

    这就叫许多老师傅不愿意收那些来参师的学生。更有些家传绝学,传子不传女,外姓人看一眼都不行,何况传授呢。

    徐小乐虽然不喜欢这种状况,不过现在自己有求于人,只好笑道:“这事您老放心,我对您是心服口服,一定把你当亲师父供着。”他心中不免又道:我若是将孙老师当李老头那么对待,似乎有些不厚道……

    孙老秀才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老头子叹了口气:“我儿孙满堂,四个儿子里有三个在外做官,不稀罕一个徒弟。”

    徐小乐看了看这座宅子,心中暗道:如此看来,孙老师还真是简朴。他笑道:“您就算不稀罕,我学了手艺也是要好好报答您的。”

    老秀才又道:“我这按摩术虽然是拜师学来的,但是说句实话,师父教的并不多,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反倒更多些。”

    徐小乐更高兴了,赞道:“老师果然是天纵之才!”

    老秀才一挥手:“别拍马屁!”他道:“教我按摩术的师父不通医理,所以我按照医理改进许多。你是学方脉出身?”

    徐小乐心中盘算:若是按照师叔祖的说法,我都不算学过医。他就道:“回老师,我对方脉、伤寒、温病都略有涉猎。”

    老秀才点了点头:“这样好。有这个底子在,能学到我三成的本事。”

    徐小乐一愣:“才三成?”

    老秀才嘿嘿一笑:“你以为呢?”

    徐小乐跟着笑道:“学生说句心里话。我要么不学,要学就要学个十足!”

    孙老头等的就是徐小乐这句话,笑道:“十足可不好学,有两道关卡,缺一不可。你若是能熬过去,我就教你,若是熬不过去,咱们也就此散了。”

    徐小乐犹豫了一下,道:“这两道关卡可不能故意为难人。”

    孙秀才道:“一看你就是那种七窍玲珑心,哪里来这么多心思?我为难你有什么好处?又不要你花钱交束脩。”

    徐小乐嘿嘿一笑,顺着扯开话题:“束脩还是要的,否则怎么对得起老师的传授之恩?对啦,咱们要不要摆酒拜师?”他拜李西墙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事,全是师叔祖一力安排。后来在长春堂呆了段时间,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孙秀才摇了摇手:“不讲究那些俗礼了。以后你要传出去,也别为难别人。医术这东西,老祖宗摆弄出来就是为了救人。若是医者也跟木匠裁缝似的,什么东西都当宝贝藏私,哪有今天的医术?”

    徐小乐深以为然,对人孙老师的仰慕之情更深一层。

    孙秀才知道徐小乐是要回城里过夜的。他家也没多余的客房能够招待。他就长话短说,介绍起自己的按摩术来。他道:“按摩术古已有之,为什么用按摩这个名字?因为一个按,一个摩,是这门手艺的根本。《易经》里说‘刚柔相摩’……对了你读过《易经》么?”

    徐小乐脸一红。他自忖已经读过很多书了,但是每次有人要传他手艺,随口问出来的书名,就叫他哑口无言。他就道:“《易经》博大精深,学生读不懂……”

    孙秀才目光如箭,道:“你就是不肯下苦功夫去读呗,找什么借口!书读千遍,其义自现,说是读不懂,其实就是不用功。”

    徐小乐暗道:我就算读了一千遍也看不懂啊,里面好多字都认不得呢。

    孙秀才训完了徐小乐,继续道:“学手艺也不能荒废读书,回头自己去找个先生补上。”

    徐小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默默点头。

    老秀才突然沉默了。

    徐小乐等了半晌,心中暗道:莫非是嫌弃我读书太少,他没法教了么?看来回去真要找个好先生,起码把字认起来。然后嘛,哼哼,我还怕背书么!

    孙秀才良久方才道:“他娘的,我忘了下面要讲什么了。”

    徐小乐真的哑口无言。

    孙秀才挥了挥手:“算了,年纪大了。咳咳,我说这个按摩术啊,一个按一个摩,另外还有个两个字:推拿。推是推宫活穴的推;拿是……那啥的拿。”

    徐小乐知道老先生是都书人,中过秀才,说话难免喜欢骈四俪六,讲究个对仗工整。现在这种脑子里想不出词的情况,还真是挺叫人尴尬的。于是他只领会精神,连声道:“明白明白。”

    孙秀才就继续道:“按摩推拿之后,就是揉捏颤打。这八字诀你可记住喽,无论是南北手法变化,归根到底就只有这八种。这也是你要过的第一个关卡,手势之难。”

    徐小乐道:“老师放心。我跟上真观的道长学过功夫,身手不算迟钝,这个学起来很快的。”

    孙秀才笑了一声,分明就是不信,道:“哦?正好我这两天有些咳嗽,你来按我肺俞穴。”不等徐小乐问,孙秀才就做比成形,给徐小乐看了手指该如何姿势。

    徐小乐自然知道肺俞穴在哪里,绕到孙秀才背后,寻准了脊柱第三椎,旁开一寸半,用力按了下去。

    孙老秀才没想到徐小乐的力气还真不小,顿时一个踉跄,差点被按到门外去。(未完待续。)

391、力和劲

    “你推我干嘛!”孙老师很恼火地冲徐小乐嚷嚷。

    其实他早在徐小乐下手的时候,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非但知道,其中还夹杂了演戏的成分。当然,孙老师并不是为了讹诈徐小乐,而是用这种夸张的反应让徐小乐加深印象。

    加深“按”的印象。

    古人用字十分精准。“按”之所以是“按”,就跟“推”不一样。若是放张纸在桌上,说“按”个手印,只要能听懂话的人都会“按”。若是把纸贴在墙上,说要“按”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徐小乐现在就碰到这个问题了。他的确是以孙老师教的手势“按”在背后的肺俞穴上的。“按”就必须要用力,否则就成了“摸”或者“碰”。而孙老师直直坐在木凳上,背后一用力,这不就变成“推”了么?

    孙老师缓缓走回来,好像真的被徐小乐按出了一万点伤害。

    徐小乐愧疚道:“老师,不好意思,我用力猛了。”

    孙老师道:“我一把老骨头,别太用力。”说着又坐下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让徐小乐再给他揉按肺俞穴。

    徐小乐这回可不敢孟浪了。他轻轻落指,然后揉了起来,问道:“老师,这个力道行不行?”

    孙老师道:“你按上去了么?”

    徐小乐认真道:“按了呀。”

    孙老师道:“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小乐只好加重力道。

    孙老师还是说没感觉。

    于是徐小乐再加重力道。

    孙老师仍旧说没感觉。

    不过这回是咬着牙说的。

    徐小乐再加重力道……孙老师又被“按”出去了。

    徐小乐连忙上去道歉:“嘿嘿,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控制好。”

    孙老师一脸怒容,道:“你是故意的吧?”

    徐小乐又不是傻子,这么两次下来,他当然知道真正故意的是孙老师。不过人家肯定有人家的道理,总不会纯是为了戏耍他。他就道:“老师,我已经用心了。”

    孙老师满脸地不信,道:“你伸出手来。”

    徐小乐依言伸出左手。

    孙老师抓了徐小乐的手,大拇指就在合谷穴上举重若轻地一按住。

    徐小乐登时半边身子都酸软无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左边扭曲,就像是只被捞起来的虾子。

    “哎哎哎哎哎哎!”徐小乐惨叫起来:“酸酸酸酸!老师快放手!”

    孙老师等徐小乐眼泪都要出来了,方才放开徐小乐,道:“你小子不爱吃菜,只爱吃肉。”

    徐小乐捧着手退开两步,随时准备以轻身提纵术逃脱,嘴里却道:“老师怎么知道的?”他跟皮皮是两个极端,皮皮只吃菜叶蔬果,他可是无肉不欢。

    孙老师道:“你肠热。”

    徐小乐眼珠子一转:我若是把脉的话也能知道,但是孙老师就按了一下我的合谷穴,是如何知道的?

    孙老师见徐小乐明显是在思索,就道:“你以为穴是什么?”

    徐小乐精神一振:这个问题我有标准答案啊!他当即将自己从师叔祖那里学来的天人合一说了一通。

    孙老师静静听他说完,道:“你对经脉腧穴的理解倒是不错,但我看你并不知道每个穴的诀窍所在。”

    徐小乐对针穴的认识全都来自于医书,然而针穴跟方脉不一样。宋元时候的草药和大明的草药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按照古人的方子开药,只要对症,药效必达。然而针穴的书却不如此,非但每本书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偏差,还有许多不确定的表述。

    比如:寸许;适度;松紧;侯气;凉热……而这些偏偏又是关键。如果不上手实践,光是看书,一辈子都搞不明白。就算拿来上手实践,没有老师指点,一样没有出路。

    比如“按”这个字。

    徐小乐听孙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好好教他,当即收敛起各种杂念,双手垂放身前,微微控背,难得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说实在的,就连面对太上皇朱祁镇,他都没这么恭敬过。

    孙老师道:“周身穴位三百六,牢记一百零八个也就够用了。我日后慢慢教你吧。”

    徐小乐听说是“日后”,顿时有些松懈。

    孙老师又道:“我今天先教你‘按’。”

    徐小乐当即又提起劲来,自己可不就是被这个“按”字折腾了半天么?

    孙老师道:“按啊,要用劲,不能用力。”

    徐小乐等了片刻,见孙老师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好问道:“老师,什么叫用劲,什么叫用力?”

    孙老师瞟了徐小乐一眼:“不懂?”

    “不懂。”

    “回家按树去。”

    ……

    徐小乐就这么被打发回家了。他见识了按摩术的神奇,也见到了自己的短板。长久以来他头一回为学某样东西而犯愁,真没想到理发待诏的手艺,竟然有这么高的门槛。

    徐小乐回到家里,皮皮还没回来。桂树就杵在那里,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要沦为小乐练功的道具了。

    徐小乐将墨精牵去了棚子里,换了平日穿的麻布短衫,在桂树前立定,闭目沉思,回忆孙老师的每句话,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发力。

    桂树晃动。

    ……

    若是按在高若楠身上,现在只怕她整个人都嵌在墙里了。

    徐小乐纠结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语:到底力跟劲怎么分的呢?

    罗云从屋里揉着眼睛出来,见了徐小乐,快活地叫道:“小乐,你回来了?”

    徐小乐看了看太阳,道:“这都快傍晚了,你才睡起来?”

    罗云道:“哪里,我吃了饭又睡的午觉。你中午哪里吃的?”

    徐小乐这才想起来,自己午饭都没吃呢。本来不觉得饿的,被罗云这么一说,肚子里就咕咕叫了起来。

    罗云看了一眼桂树,道:“小乐,你在练功么?”

    徐小乐无奈道:“我练什么功?唔,也算是练功吧。对了,小云,劲和力是一回事么?”

    罗云笑道:“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差别大着呢。”他目光在院子里找了一圈,还是落在那株桂树上。

    桂树有种不祥的预感。(未完待续。)

392、眉目

    如果桂树会说话,肯定会建议徐小乐和罗云去弄个木人桩。

    徐小乐的训练是在“推”和“按”之间徘徊,罗云的演示却是在“打”和“撞”之间反复。

    “看,这是打出来的力,树晃得很厉害吧?”罗云表演了一下“力”,桂树摇落一地的叶子。在徐小乐点头之后。罗云又表演了“撞”,虽然姿势很相像,桂树却只是微微一晃。

    徐小乐道:“这就叫劲?”

    “对,这就是劲。”罗云得意道:“我打上去的力只是臂力,最多也不过一百斤。刚才那一撞,却是劲从根起,带着全身的重量撞上去的。我有一百八十斤,它就受了我一百八十斤的劲。”

    徐小乐看了看桂树:“似乎没什么反应呀,还不如你打的力量大。”

    罗云就知道徐小乐这个外行会说这话,道:“力是散的,打在树上就散开了,所以树晃动大。劲是拧成一股的,落在哪里就往里钻,不会散开。我们摔跤、相扑的时候,若是不用劲,那些壮汉敢站着让你打。打到你累死,他们都无所谓。不过你若是会用劲,没人敢挺着挨那么一下——是人都扛不住。”

    徐小乐连连点头:“这个有窍门么?”

    罗云自信点头:“有!”

    徐小乐二话不说,直截了当道:“教我。”

    罗云道:“好!”

    随后徐小乐就知道自己还是说了“二话”。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以罗云的脑力怎么教别人?他自己学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徐小乐觉得在罗云的指点之下,自己反倒更糊涂了。于是他甩了甩头,道:“不对不对,再这么乱来,孙老师给我做的示范我都忘了。”孙老师那**的一指,若是忘了可真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自己……嗯,还是对不起自己更多些。

    罗云也无奈了:“小乐,我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怎么就学不会呢?”

    徐小乐没好气道:“小云,你要有点自信,不要怀疑对我的看法,那个并没有错。学不会的关键是老师教得太差!”

    罗云想了想,道:“小乐,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徐小乐休息了一下,突然想到个好主意。

    “小云,来来,咱们进屋练。”徐小乐脸上堆满了笑容。

    罗云浑然不解:“屋里怎么练?”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跟着徐小乐进了屋。

    徐小乐道:“我又不是练武的,我只是要学会按的劲罢了。”他一指床:“来,躺上去,我按在你身上。用的若是力,你就说‘不对’;若是按出了劲,你就叫‘好’。我只要能用对一次,后面自然就知道了。”

    罗云眼睛一亮:“对对对,小乐,你果然是聪明人,我没看错。”

    徐小乐顿时生出一股豪情:“我就不信,这还能难倒我!今天不练出来,我就不吃晚饭了!”

    罗云替徐小乐打气:“小乐,你肯定能行的!”

    于是徐小乐把罗云当人桩,反复施展“按”的手劲。罗云皮厚肉糙,根本不在乎徐小乐那点力道,开始还能坚持说“不对”,后来索性懒得说了。不说就意味着不对,这样倒是轻松了许多。

    徐小乐自己练得满头大汗,罗云躺在那里就无聊多了。而且一个姿势躺久了也不舒服,徐小乐这时候就只好叫罗云换个姿势,另取一个穴道再练。

    高若楠买菜回来的时候,见大门都没关,还担心家里进贼了呢。她走到后面看到了墨精,这才知道徐小乐回来了。不等她叫人,就听到罗云屋里传来“哈嘿”的声音。

    高若楠就过去探看,只见罗云躺在床上睡得鼾声大作,徐小乐正骑他身上,十个手指上下飞舞,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若楠就推门进去,问道:“小乐,你在干嘛?”

    徐小乐一抹额头上的汗,道:“练功。我好像有点眉目了。今天不练出来,就不吃晚饭了。”

    高若楠就道:“好,那我等会给你锅里热着。”

    徐小乐嗯了一声就继续练功。

    罗云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痛——今天睡得太多了。除了头痛之外,他肚子还有些饿,隐约能闻到外面飘来的饭香,于是他掀开被子就跳下了床。

    ——咦,我好像没盖被子。

    罗云转头一看,原来刚才掀开的是徐小乐。

    徐小乐被罗云毫无悬念地掀了下去,索性躺在床上,呼哧喘气。

    罗云挠头:“不好意思,小乐,我睡迷糊了,忘了你在练功。”

    徐小乐摆了摆手:“折腾这么久,还是没弄出来。”

    罗云道:“小乐,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那时候练了两三年呢。”

    徐小乐当然不肯听,躺在床上自己默默琢磨。这么一下午练下来,虽然全都失败了,但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他撩起衣服,轻轻在自己身上戳戳按按,寻找感觉。

    不自觉地,徐小乐就用上了师叔祖教的揉腹法。这套功法是他的入门功夫,不折不扣一天两遍。现在手放在肚子上就忍不住自己揉起来,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徐小乐揉着揉着,突然觉得有点意思:我揉的时候,似乎用的就是劲,并不是力呀。以前他并不知道力和劲的区别,师叔祖也没特意讲过。不过现在想起来,初练揉腹法的时候,感觉是在皮肉。练到后来,感觉就从皮肉渗了进去,好像直接揉在内脏上一样。

    这不就是劲么!

    徐小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正要叫罗云上来再战三百回合,却发现罗云早就跑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罗云和高若楠的对话声。

    “小乐哥哥不来吃饭么?”这是高若楠在问。

    “他说不练出劲就不吃饭,恐怕这几个月都不吃了。”罗云道。

    徐小乐纵身跃下床,跑到院子里,先大笑三声,随即道:“哥哥我天资卓绝,已经有眉目啦!”

    罗云捧着个炊饼,惊喜道:“恭喜恭喜!”

    高若楠一旁问道:“那到底吃不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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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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