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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国医txt下载     大国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9、痼疾

    刘茂典并不知道自己昏阙之后发生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好端端的走在路上,突然眼前景物黯淡,继而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双腿发软,整个人摔倒的坠落感。

    刘茂典在昏阙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又来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茂典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昏阙病几乎都习以为常了。只要饮食略有不足,或是读书劳累一些,他就会随时昏倒。之前也看过不少医生大夫,其中不乏名医,但是即便开了药,也没能根治这个毛病。

    直到刘茂典中了进士,又考取了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工作清闲下来,也不用三天两头开笔写八股文了,脑力心力都省下许多,这昏阙病也就不治而愈了。

    今天早上刘茂典把加餐的时间挪用出来见徐小乐,本以为痊愈了的昏阙病却又杀了个回马枪,直接把他撂倒在地。好在这里不是清静无人的书房,而是人来人往的翰林院,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倒地的刘茂典。

    刘茂典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下巴有些痛,应该是倒地时受的伤。不过叫他意外的是,嘴里似乎有些甜味。他抿了抿嘴,任由旁人将他扶起来,确定嘴里的确是甜味,而且还是蜂蜜。

    “刘学士,您醒啦。”旁边的小吏欣喜叫道。

    刘茂典被他喊得头痛,闭着眼睛转向了一旁。他又缓缓睁开眼,正好就看到徐小乐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这可不是友善的架势,刘茂典奇怪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见刘茂典醒来了,侍卫方才放开徐小乐,不好意思道:“一时情急,抱歉抱歉。”

    徐小乐才不管那么多,直接道:“我进来救你,他们硬要拦我。我救了你之后,他们又不肯让我走。”

    侍卫十分无奈,却又无法分说。他们并不认识徐小乐,只知道这少年冲进来往刘学士的嘴里灌了东西——在刘学士没醒之前谁敢放他走。

    刘茂典坐了一坐,精神也好了些许,方才对左右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徐大夫,我现在也没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这些侍卫是朝廷派来保护翰林院的,即便掌院学士也不能对他们吆五喝六,是以刘茂典说得十分客气。

    诸人见刘学士果然无恙了,又向徐小乐道:“徐大夫妙手,我等肉眼凡胎,多有冒犯,切莫见怪。”

    徐小乐见他们犯错快认错也快,倒是很对自己听风就是雨的脾性,大手一挥道:“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大家都别见怪。”众人自然喜笑颜开,谁都不愿意没事得罪太医院的人。

    徐小乐除了直肠子之外,还有睚眦必报的脾气,目光一扫就找到了那个说他是“学徒”不算“大夫”的小吏,认真道:“我是太医院医学生不假,但谁说医学生就是学徒的?就不能治病?”

    那小吏没想到徐小乐会专门将他挑出来论理,连忙认错:“是在下口不择言,徐大夫见谅则个。”

    徐小乐一振衣裳:“看不出来么?我可是有冠带的人,做过惠民药局大使呢!”寻常医学生的确跟学徒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冠带加身的医学生可就不是学徒了。他们的地位比吏更高一等,乃是候补官员。只要年限或是功劳到位,自然就是官了。

    官民之间隔着一个世界,官吏之间同样隔着一个世界。

    那吏目只好再度道歉,心中却是不服:你有冠带就穿出来呀!穿成这样也算?

    徐小乐却自觉已经穿了最好的衣裳前来,还戴了新买的发巾呢!都穿成这样了还看不出他的“身份”,实在是有眼无珠。

    刘茂典精神又恢复了些,挥散了诸人,拉着徐小乐去旁边的石亭里坐下。他道:“徐大夫,敢问大号如何称呼?”

    徐小乐十分高兴,这就是平辈论交了,自己总算能够挺直腰杆跟他说话了。他道:“我学名筱乐,小名小乐,刘学士叫我小乐就行了。”

    刘茂典嘴角一抽,心中暗道:你这个学名和小名有什么不同么?

    他道:“我草字文丘,你我朋友论交,不必称我‘学士’。”

    徐小乐觉得自己还没有表字显得弱人一头,就推动了话题道:“文丘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刘茂迪轻轻扶了扶额头,道:“还是有些头晕,不敢妄动。”

    徐小乐道:“这不是头一回了吧?”

    刘茂典道:“是老毛病了,不过这两年没发作,还以为好了。”他顿了顿道:“多谢你了,小乐。我记得以前昏阙一次,醒来之后头要痛许久,这回却很快就清爽了。可是你给我服了什么好药?”

    徐小乐在刘茂典旁边坐下——既然他说了朋友论交,那自然不用再小心翼翼陪着了。

    他道:“其实就是蜂蜜。”

    “蜂蜜?”刘茂典十分意外:“蜂蜜还有如此功效?之前看过的大夫,都说我是心脾两虚,从娘胎里带来的病,开的都是黄芪、人参之类的贵重药物,却也没能根治。”

    徐小乐伸出手:“请个脉吧。”

    刘茂典对徐小乐倒是颇为信服,大约也是习惯了看医生,熟练地伸出手交给了徐小乐。

    徐小乐摸了两边血气,道:“你这个的确是心脾两虚,不过却又不是寻常的心脾两虚。”

    刘茂典听了连连点头,等徐小乐说下去。他是久病成良医,各种说法都听说过一些。作为读书人,国医也是很重要的辅修科目——父母在儿不学医,是为不孝。这是大风气使然。

    徐小乐道:“久病失调、劳倦思虑、失血过度都会导致心脾两虚,但是这种常见的心脾两虚有个很大的特点:眩晕健忘。面色上也会萎黄失华。你以前的大夫大约是开的人参、黄芪、当归、酸枣仁、远志、麦冬诸药吧。”

    刘茂典对这个方子实在太熟悉了,他中进士之前大部分时间喝的都是这个方子。他道:“正是如此,莫非以前的医生都看错了么?”

    *(未完待续。)

350、医嘱

    徐小乐道:“说错也不能算是全错。因为你的确是心脾两虚,只是其中还偷偷藏了肝虚风动,所以特别容易昏阙。”

    刘茂典此时对徐小乐的医术已经十分信服了,从感觉上觉得此子年纪虽轻,医学上的造诣恐怕远超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大夫。

    徐小乐继续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因为第一眼见文丘兄,就觉得你肤色白得有些过分,这是心血不足的缘故。然而心血不足的人,往往神情收敛,谨慎近乎怯懦。而文丘兄说话行事颇为果断,毫无拖泥带水之态,这就有些矛盾了。所以我怀疑这是受肝虚风动的影响,刚才脉诊的时候,就在这上留了意,也果然得了脉象印证。”

    刘茂典听完这些话,心中佩服不已,道:“小乐,你说的这些愚兄在医书上都看过,却从未像你这般将之融会贯通,你果然是奇才!”

    徐小乐得意得眉飞色舞,故作镇定道:“是么?我觉得这很容易就想到了呀。”

    刘茂典并不戳破少年人的虚荣,道:“那依你之见,我该服用什么药呢?”

    徐小乐道:“我觉得你不用服药。”

    刘茂典顿时愣住了,道:“这昏阙病已经困扰我数十年了,难道是汤药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小乐道:“这病是不是母胎里带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根深蒂固我却看出来了。如果用药来调,我倾向于补肝散增减,可以减缓你昏阙病的症状,但并不能治本。”

    刘茂典就道:“那若是要治本该如何呢?”

    徐小乐道:“治本的话:一日五餐,荤素各半;入夜则眠,天明方起;辅以五禽戏、八段锦等各类导引术,少思少虑,熄灭贪嗔痴欲。如此数年,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刘茂典听着眉头就拧了起来,道:“别的尚且可以做到,‘天明方起’恐怕不行。”他虽然只是六品,不用上朝,但是碰到经筵或是轮值日讲,他还是得早早起来入宫——难道叫皇帝陛下等他起床么?

    徐小乐知道他身不由己,就道:“那就尽量吧。若是起得早,一定要睡个午觉补回来。另外嘛,你随身带瓶蜂蜜吧,两餐之间,想起来就喝些。若是蜂蜜正好喝完了,那就买些饴糖,或是甜食,如此就不会再昏阙了。”

    刘茂典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医理?”

    徐小乐道:“以甜食补中宫,养脾胃,外应在肉,内充精血。不过这东西一次吃得多毫无益处,只能这么分散着少许少许服用。”

    刘茂典连连点头,道:“受教了。”他想起口中的蜂蜜味,不由疑惑:还有人随身带蜂蜜的么?他就问道:“莫非小乐你也有这个毛病,所以随身带着蜂蜜?”

    徐小乐笑道:“我这瓶蜂蜜派的用场不一样。”他这蜂蜜是用来勾兑肾气丹救急的。作为一个大夫,救命灵丹就如同剑客的剑、刀客的刀、食客的嘴,须臾都不能离身。徐小乐这也算是无师自通养成的好习惯。

    因为今天刘茂典的病只需要蜂蜜就够了,自然也就不用浪费肾气丹了。

    刘茂典对于徐小乐说的养生之言只是上了一半的心,对于蜂蜜、饴糖、甜食之类却很受用。他从小就酷爱吃甜食,只是年纪大了之后再吃甜食总有些不够庄重,偶尔看到小孩子拿着饴糖招摇过市,恨不得抢过来塞自己嘴里。

    如今有了医嘱,刘茂典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用甜食了。他已经想好了,以后非但家里各处都要有蜂蜜、饴糖,就连值房里也得多放些。

    徐小乐交代的重点却是在导引术上。

    生活习惯只能看个人自觉,而且那是天长日久的熏染才会有效果。相比之下导引术才是立竿见影,效果显著。他自己练的那套肯定不能传给外人,不过如今五禽戏、八段锦、十六段锦、呼呵六字诀都已经大行其道,要想学的话并不困难。

    徐小乐给刘茂典大致介绍了一番,刘茂典就道:“这些我得闲时就去学。”

    徐小乐没听出刘茂典是在敷衍,又关照了几句,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啦。若是有消息……”

    刘茂典起身道:“我会派人传信的。”

    徐小乐见刘茂典这么说,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他虽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族伯要一个高官还很不情愿的模样,而翰林院的“刘学士”却毫不惊诧……不过这些都与医学无关,徐小乐也就抛诸脑后了。

    他现在所思所想,全都是今天刘茂典的病案,已经亟不可待地要回去将之记录下来。

    ……

    刘茂典回到值房,派人去买市里买了蜂蜜和饴糖。那蜂蜜还带着槐花的香气,用温水冲了一碗,大口喝下去,香甜直沁入心脾,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许多。他也不忘对前来关心的同僚解释:“太医院的徐大夫真是用药如神,出其不意,哪里想得到,这蜂蜜也是治病良药呢。”

    其他人啧啧称奇,表示闻所未闻。不过也有人要掉书袋,说是在某本古籍里见过,乃前人故智,不信等他回去翻来……刘茂典哪有这种兴趣,管他是前人故智还是徐小乐新创,他只要能够光明正大吃甜食就好了。

    还别说,两碗****下肚,真是头也不痛了,眼也不花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好像记性都强了许多。

    刘茂典心情既然大好,也就开始想正事了。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高官。而且国朝任官必从学校,国子监监生出任各部院高官的比例也是不小。至于中低层的官员,监生官更是占了大半。

    只是永乐皇帝喜用进士官,自此之后监生官的势力就没太祖朝那么大了。

    如今阁部大佬们大多都是永乐朝的进士,可以预见,国子监肄业的监生在未来想要重掌大权,恐怕十分不切实际。所以连带国子监祭酒这样的职位,都乏人问津了。

    ——徐珵愿意去掌管国子监,是想投入恩师的门下吧。

    刘茂典摸着胡须,心中暗自盘算。

    *(未完待续。)

351、于谦

    宣德八年的癸丑科大约是录取进士最少的一科了。一共只录取了九十九名进士,徐珵的名次并不高,排在二甲倒数第三名。

    这个名次在大明科场上,属于六部观政序列,恐怕一辈子都与内阁无缘。然而徐珵在运气和实力双爆发之下,成功地通过馆选,成为了一名庶吉士。

    太上皇在位时确立了一项不成文的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庶吉士就是翰林院的储备官员,在学习了各种典章之后,承担皇帝身边文字秘书的工作,先留馆为翰林学士、讲师,然后授东宫官,再然后入礼部,最后从礼部进入内阁——这就是清贵宰辅之路。

    徐珵成为庶吉士之后,就进了翰林院,沿着这条路高歌猛进,直到自己犯傻提出了“南迁之议”。

    抛开“奸臣”的头衔,徐珵的表现的确远超同侪。他在兵法上颇有造诣,早年间针对西南用兵,写了《兵政五疏》,得到了太上皇的嘉许。此外他还对天文地理、水利工程、阴阳五行、紫薇斗数、梅花六壬……都极为精通。

    这么多杂学傍身,每一样都能玩得十分漂亮,在三年一次的全国大考之中也能考进前三十五名,书法又深得褚遂良的精妙——这简直就是典型的名臣模板,就算未能成为首辅,也妥妥能够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翰林院的明星,一时失足跌入诏狱,着实叫人觉得可惜。

    刘茂典作为徐珵的后辈,虽然没有甚么私交,但对徐珵的才学仍旧十分钦佩。徐珵如果愿意成为自己老师的门生,这对于老师而言的确是如虎添翼。

    刘茂典不动声色地去后面库房找了一些卷宗。这些卷宗就是徐珵的履历,此人身份背景祖宗三代都在里面,入仕之后的作为也都有记录。刘茂典对于前面的内容无须多看,只翻到后面:在徐珵入狱之前,他还曾被派往彰德代行监察御史之职,组织河南备操军拱卫京师。

    刘茂典阖上了卷宗,竖着卷起,收入袖中,径直出了翰林院,往内阁值房去了。

    今天正是他老师于谦坐阁值守。

    在成功击退瓦剌,守卫京师之后,于谦以少保之尊,总督军务,又身负拥立之功,自然而然执掌内阁,遣兵安民,独运征调,片纸行万里外无不惕息。他以御史入仕,后来巡抚地方,回京之后出任兵部侍郎,这样的履历实在无从培植自己的根基。以于谦的坚韧刚直,也不屑于培植根基,是以门生故吏寥寥无几。

    若是满朝文武一体奉公,首辅的确不需要自己的门徒。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尤其是个水深浪急的江湖。没有自己的亲近门徒,许多事都无从下手。他在上面有心做事,下面就有人成心捣乱。

    在于谦看来,如今国家西北有瓦剌之患,西南有苗僮之乱,东南沿海有倭寇骚扰,恢复交趾更是遥遥无期,实在不是一个太平世道。他主张迎回上皇,虽然成功避免了赵宋之耻,但是上皇回宫之后,朝野分化却更为严重,这也让他心力憔悴。

    此时的于谦正伏案读本,听闻学生刘茂典求见,方才放下手中的工作,靠在椅背上,轻轻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颈。

    等刘茂典进来,于谦开口道:“你说有要事见我?”

    刘茂典称是,双手将徐珵的卷宗放在于谦的桌上,道:“老师,学生斗胆为您举荐一位能吏。”

    于谦毫不掩饰自己的期许,拿起卷宗翻开,一入眼就看到了徐珵的名字。他对徐珵可不是“听说”。当日徐珵倡议南迁,于谦可是当面怒斥道:“凡议南迁者该斩!”虽然徐珵并没有因此被斩,而且还代行了监察御史,但回来之后被下诏狱,肯定也有于谦的态度。

    于谦放下卷宗,对自己的爱徒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

    刘茂典躬身控背,毕恭毕敬道:“此人可比唐之李林甫,宋之蔡元长。”

    蔡元长便是宋徽宗朝的奸相蔡京,在当时就被称作“六贼之首”,可见其人名声之臭。李林甫被认为是大唐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蔡京也被后人认为是弄臣误国的典型。刘茂典将徐珵比作这两人,却又向老师推荐他,实在有些矛盾。

    于谦在学生面前并不掩饰疲惫,直言道:“莫作惊人之语,你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刘茂典上前一步,道:“李林甫和蔡京固然是遗臭万年的奸相,但是李林甫在位时平衡胡将,又统筹修了《唐六典》;蔡京且不说他的书法,只说他改革盐法茶法,重制钞法,又设立了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这些善政直至我朝尚在沿用。”

    于谦微微颌首:“你这是在劝我唯才是用了。”他猛然睁开双目:“所以不仁不孝之徒,也能授以公器么!”

    刘茂典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老师息怒。学生以为,徐珵这样的人,可以用其才而不可授其权。有老师坐镇中枢,小小跳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于谦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了些许认同。他如今执掌内阁,阁臣之间以他为尊,六部堂官也都十分钦佩他的人品官声。这样大的声势,难道还压不住一个徐珵么?

    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啊!

    刘茂典见老师颇有些心动,就又道:“老师,徐珵愿意出任国子监祭酒。”

    于谦第一反应就是徐珵是要投靠他。不过转念一想,投靠只需要一句话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国子监呢。只是两个呼吸之间,于谦就反应过来:徐珵这是表明自己无心阁辅之位了。

    国子监虽然也是清贵,但是清多于贵。执掌国子监,接下去便是去南京养老,等着致仕。

    于谦最担心的就是小人在朝中卷土重来,徐珵有这样的表态,倒是叫他放心不少。他就道:“我知道了。”

    刘茂典也知道了老师的意思,躬身告退。

    *(未完待续。)

352、消息

    于谦缓缓从武英殿出来,头有些昏沉。自从他总督军务开始,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本以为瓦剌人退走之后,他能够休息几天,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军还在居庸关固守,朝中就已经掀起了各种风浪。

    唯一让于谦能够松口气的就是当今圣上。

    私下里,于谦也觉得这位圣上有些软弱。不过在国政上,圣上又极其依赖于谦,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甚至于接回太上皇这种事,圣上明明很不乐意,甚至很幽怨,但是于谦一表态,圣上就妥协了。

    然而今天,于谦却被圣天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景泰皇帝听闻于谦要举荐徐珵,干脆利落道:“就是那个提议南迁的徐珵吗?此人生性狡诈,担任国子祭酒只会败坏监生心术!”

    于谦竟然无言以对。他本来有大段大段的话想对皇帝说,让这位年轻的天子知道人才是多么难得。然而这话又不能对皇帝直说,否则皇帝反问一句:“朝廷那么多官员,难道非得用一个奸佞小人么?”那时候恐怕非但无言以对,更是面颊红肿——所谓打脸无过于此。

    ——放哪都能用的官,还真的不多啊。

    于谦心中感叹,不免又埋怨徐珵自己作死。他当日恨不得杀了徐珵,但那也是为了表明态度,以免朝中真有小人附和。如今局势脱离险境,瓦剌人也想要进贡,眼看不会再重蹈宋朝的覆辙,徐珵的罪过似乎也就不是太大了。

    圣天子却还是不肯放过徐珵。

    于谦身为首辅,自然不能把锅扔给皇帝背——九五之尊得用来背更大的锅。而且推诿给皇帝,只会叫人质疑首辅的权威和对皇帝的影响力。所以于谦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另外拟定了国子监祭酒的人选,报送上去。

    如此一来,刘茂典自然知道了老师的意思。他虽然很是意外,不知道老师为何改变主意,但身为官场中人,他也不可能去向老师求证原委。

    ……

    徐小乐这些天就在等刘茂典的消息,恨不得守在翰林院门口。倒不是他突然之间对徐珵这位伯父上心了,而是因为太医院真的派人来“抓”他了!还好他医术精湛,装病的技艺也算娴熟,把来“抓”他的哄走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来人乃韩新翰,君子可欺之以方,压根没想到徐小乐是在装病。而且他也不懂医术,见徐小乐满脸通红,额头高热,就真以为徐小乐病得很重了。

    高若楠进了徐小乐的房间,取出暗藏的汤婆子,道:“你总是用这招装病么?”

    徐小乐装病秘法就是用汤婆子敷脸。汤婆子大多由铜皮打造,灌了热水,冬天可以用来取暖。若是将汤婆子敷在脸上,很快就会皮肉泛红,体温上升,看起来很像是心火不藏之相。

    “骗骗不懂医术的人是足够了。”徐小乐翻身跳下床,连忙穿起衣服。他知道一件很神奇的事:装病时间决不能长,否则很容易就真病了。这似乎有些不近医理,但医理终究不敌天理,许是更高深的缘由藏在其中。

    高若楠道:“小乐哥哥,你总不能一直这么拗着不去太医院吧?听小云哥哥说,他们真会派人来把你抓回去的。”

    徐小乐纠正道:“错。是他们可以请都察院派人把我抓去。他们自己哪里来的人抓我?”

    高若楠没好气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跟我较真干嘛。”

    徐小乐道:“都察院又不是太医院他儿,哪有叫抓人就抓人的道理?放心吧,只等我大伯放出来,当了国子监祭酒,他就会把你爹捞出来。那时候我又有了从四品的靠山,太医院也就不敢拿我怎样了。”

    高若楠本来是不在乎徐珵这个奸臣的,但是听说徐珵出来就意味着自己父亲也能开释,免不得在为父亲祈福的时候顺带便加上徐珵的名字。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徐小乐心中一动:“肯定是刘学士那边的消息。”他连忙跑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个面生的少年。

    少年问道:“尊驾是徐大夫么?”

    徐小乐大大方方应了。

    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给徐小乐,一抱拳转身就走。

    徐小乐颇为奇怪,撕开信封才见上面写了四个字:另请高明。

    徐小乐脑中一转:说刘学士没有把这事办成?他虽然日夜盼着刘学士传来好消息,但是这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却没叫他遗憾。因为在徐小乐心里,对徐珵说的话本就有些缺乏信心——像是给人好处一样问人要个从四品的官职,这世上哪有这么做事的?

    高若楠也凑了过来,紧张问道:“是刘学士那边的消息么?如何?”

    徐小乐把这四个字给她看了,道:“别急,伯父之前还说过一个人,是位阁老,叫陈循的。去找阁老肯定有用。不过现在我有个小问题……”

    高若楠紧张道:“什么小问题?”

    徐小乐道:“怎么见到阁老呢?”

    大明的阁老虽然没有唐宋宰辅的名头,也没有宣麻拜相的风光,但是手中的权柄却远比唐宋宰辅大得多。

    太祖高皇帝当初为了削弱臣权,废除了宰相,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雄才伟略的儿子,把内阁放到了更高于宰相的位置上。

    陈循陈阁老的地位如此之高,是徐小乐想见就能见的么?

    徐小乐虽然成功地见到了一位翰林院的侍讲,但是要见大明朝廷顶尖的人物,真是没有信心。于是他决定去一趟诏狱,先把刘茂典的消息告诉伯父,然后再讨教该如何见到一位阁老。

    因为之前给诏狱狱卒和他们的家属看病,徐小乐现在再进去探监,简直如入无人之地。就连门钱都省了,谁都知道这少年御医治病手段高超,而且很会用药——非但药效好,更难得的是廉价。

    相比那些老御医动辄就是人参之类的昂贵药方,徐小乐的药方实在太亲民了。这也是徐小乐在慧民药局大使任上锻炼出来的,在配伍上悉心斟酌,保证药效,同时还摒弃了各种名贵药材,否则就算开出来病家也吃不起。

    徐珵见了徐小乐,原本放光的双眼突然就黯淡下去,愁道:“没成啊。”

    徐小乐十分意外:“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徐珵有气无力道:“你都写在脸上了。”

    徐小乐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未完待续。)

353、读书

    徐珵的建议很简单。既然第一条路走不通,那么就走第二条路,去见陈循。至于求见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直接在名帖上写清楚是徐珵的侄子就行。他生怕徐小乐不懂官场人情世故,闹出误会,特意交代:若是陈相不见他,就说明事情成了。

    徐小乐对此大为不解,但是看徐珵一脸优越感,心中发堵,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打死也不肯问清楚。

    徐珵目送徐小乐离开,并不打算把一切都告知这个心性纯良的族侄。他觉得那就跟把饭嚼烂了喂孩子一样,不如让孩子自己去咀嚼回味。

    而且徐珵现在还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拿到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他左思右想,终于想明白了:一定是于谦在嫉恨他!

    一念及此,新仇旧恨就涌上了心头。

    徐珵怎么都忘不了,当日于谦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他的鼻子说“该斩”!那唾沫星子喷在脸上的羞辱,以及双目中如有实质的杀气,令徐珵蜷伏在地,瑟瑟发抖。

    徐珵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更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尊严扫地,忍不住就将满腔羞愤转化为仇恨。

    ——于谦,迟早有一天我要雪此羞辱!

    徐珵心中暗道,扯断了手中的稻草。

    诚如大家公认的那样,徐珵算是个天才。这可不是十里八乡的评价,而是整个帝国万万人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对他的评价。

    这些精英在各自的家乡也是一方神童、天才,甚至传奇,然而扎堆之后,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徐珵比他们更天才。

    这样的天才往往会伴生骄傲和固执。对他们来说,世上的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认定的真相。

    ……

    在徐珵酝酿对于谦的仇恨时,徐小乐已经带着赌气的情绪将名帖投入了陈循府上。他投了名帖就走,因为照徐珵说的,如果陈循肯帮忙,那么就不会见他;若是陈循不肯帮忙,见了面又如何,还不是浪费时间?

    徐小乐投完了名帖,再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皮皮在院子里上跳下窜,玩得不亦乐乎。高若楠刚刚打扫了房间了院子,锅里蒸了饭,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汗。这位知府千金身上看不出丝毫骄纵和娇气,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就跟脱胎换骨一样。

    徐小乐没见到罗云,就道:“小云呢?”

    高若楠道:“你刚出去他就被穆大叔派来的人叫去了。”

    徐小乐一拍额头:“是了,穆大叔找了人比试相扑,他和老冯都要下场,前两天还叫了我。”

    高若楠就道:“那你去看么?”

    徐小乐摇头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看着就腻。我还是在家里读书吧。”

    在对相扑这个游戏的观感上,高若楠跟徐小乐十分一致。想来在大明,他们这种看法才是主流,所以宋朝时候流行各地相扑,如今已经成了十分小众的娱乐。

    她又听小乐说要在家看书,心中暗道:初识小乐,只觉得他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但是相识久了,还是能看出他不凡的地方。

    徐小乐在京师这些天,银钱没赚多少,许多想去开眼界的地方就去不成了,只能回家读书。现在他读书已经不再是简单地把书印在脑子里,也学会了字字句句去抠古人的微言大义,从章句中寻找前人在写书时的情绪起伏。

    如此才真心觉得读书就是在跟古人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徐小乐是一大早去的诏狱,然后去陈循府上送名帖,一直在书房里坐下,方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他随手取了一本书,似乎读了没多久,高若楠就叫他吃午饭了。

    徐小乐专心读书,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对高若楠的招呼不闻不问。

    高若楠颇有些沮丧,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饭菜,非但没人出来夸赞两句,还要看着它冷掉?可惜自幼家教严格,饭菜决不能端进书房,还是得叫徐小乐出来吃才行。

    她走到书房门口,咬唇暗道:他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夫君,我干嘛小心翼翼伺候他?

    一念及此,高若楠索性大大方方推开门进去,正想高声叫徐小乐去吃饭,却见徐小乐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心中一软:读书乃是天下最上品的事了,我还是给他在锅里热着吧。

    于是高若楠气势一泻,又悄悄退了出去。

    徐小乐又看了两三章,方才放下书,长吁一口气,起身揉了揉肚子,道:“若楠妹妹,是不是该吃饭啦。”

    高若楠这才进来,没好气道:“我都叫你好几回啦。见你认真读书,只好等着,等得我胃都痛了。”

    徐小乐哈哈笑道:“我就是这样,一读起来就忘了时辰,以后你先吃,不用等我。”

    高若楠却不觉得是缺点,还很为徐小乐高兴呢。她就走上前笑道:“我在家里也是读过书的,不过总觉得有些枯燥。其实我还是很钦羡你这样一读就能读进去的人。你读的什么书?”

    徐小乐连忙就探手遮掩封皮上的书名。他身手虽快,却快不过高若楠的视线。

    高若楠皱眉道:“《浪史奇观》?这是什么书?讲什么的?”

    徐小乐将书放入书龛,道:“是讲钱塘江大潮的冷门书。若算起来,该是讲水利的吧。不过却也不是工书,又有些像《永州八记》那样的游记。你读过《永州八记》吧?”

    高若楠浑然没有想到徐小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轻易就被他带偏了思路,道:“家父就极爱柳河东之文,《永州八记》更是时常拿出来诵读,说是能够下饭。我至今都还能背《小石潭记》呢。”

    徐小乐笑道:“你真厉害,还是个才女,背来听听。”

    高若楠和徐小乐边往外走边得意背诵道:“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

    徐小乐脸上带笑,心中却已经狂笑不止:《浪史奇观》是讲钱塘大潮的书,哈哈哈,我真是太有才了!

    高若楠背着背着,就回忆起当年自己梳着两条小辫子,坐在父亲腿上,父亲读一句,她就奶声奶气地跟着背一句。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竟也将这篇小短文背得一字不差,叫父亲大大遗憾了一番:若是男儿,必将蟾宫折桂,家里再出一个进士。

    泪珠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

    《浪史奇观》真的是讲钱塘江大潮的书,不信你们去问度娘~

    *(未完待续。)

354、聚餐

    无论朝堂上如何争斗,被软禁南宫的太上皇如何哀怨,诏狱里的徐珵和高志远如何度日如年……无关的人日子还是过得十分开心。

    穆青友拉了几个爱看相扑的同好,组织了一场大赛,决出三甲。罗云占了榜首,冯克难第二,两人拿了彩头之后立刻就富裕起来了,在京师名店请徐小乐一起吃饭。

    徐小乐对相扑没有兴趣,但是对吃饭还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吃多了高若楠做的饭菜,十分需要换换口味,洗刷一下味觉。

    因为是圆席,众人也没有分位次,只是穆青友年纪大些就坐了主座。徐小乐只认识穆青友、罗云和冯克难,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大约都是锦衣卫。不过他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却都认识他,多亏了罗云和穆青友帮他扬名,也有诏狱那边传来的风声:有个年轻神医为大家解决了很多麻烦,还不收钱,简直德艺双馨。

    徐小乐表面上哈哈笑着应付他们,暗地里连人家的名字都懒得记,只是一味吃菜。

    其中有人问道:“小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御医了,平日只在太医院么?还是外面也会坐馆?”

    徐小乐一愣,反问道:“御医还可以在外面坐馆?”

    那人显然是老京师人,哈哈笑道:“长安居,大不易。大夫们只靠太医院的那点俸禄,日子岂不是过得很困苦么?”

    另一人就对徐小乐解释道:“天子富有四海,但是打赏起来其实也不多,出手还不如豪门大户阔绰呢。御医们大多都在外面有熟悉的医馆,不直接挂出名号,但是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徐小乐点了点头:“我现在跟太医院告了病假,出去坐馆也不合适。何况我在京师没什么名气,真的坐馆没人来看病,我也觉得尴尬。”

    那几个锦衣卫就大笑道:“我们都知道你啦,若是有病肯定会去找你。”

    徐小乐听着有病定去找他之类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味,暗道:都是一帮粗人,说话都能有歧义!

    穆青友跟他们笑了一阵,突然道:“老冯,你们最近有没有抓人?”

    徐小乐大奇:“抓人来绑票勒索么?老冯,你又重操旧业啦!”

    众人哄笑一堂。

    冯克难面露羞愧,道:“小乐哥哥,我如今已经是兵马司的差人了。”

    冯克难这个倒霉的山贼是没机会开客栈了,他也不会再想着开客栈这回事。自从被穆青友俘虏之后,他表现极好,如今穆青友给他在五城兵马司找了个饭碗,就连他身边的瘸子和瞎子都混了个白役。

    五成兵马司的前身是永乐二年设置的北、京兵马指挥司,正六品的衙门,隶属于兵部。不过各个衙门需要人执法,也都是从兵马司选调。尤其是督察院的五城巡城御史,可以直接统领兵马司人马。

    锦衣卫跟兵马司的关系也十分密切,因为两者从职能上有重叠。看似高大上的天子亲军,同样有京师缉盗、火警、清理沟渠的诸多工作要做。

    有反应快的就笑骂道:“徐大夫这是在骂我们兵匪一家呢!”

    徐小乐哈哈大笑:“意外,纯属意外,不要多心嘛。”

    众人笑过之后,冯克难方才能够好好说话:“我们最近倒是抓了几个蟊贼,关在牢里呢。”

    穆青友就道:“抓来肯定是要上刑的吧,到时候请大夫看的时候,也照顾照顾小乐的生意。”他知道徐小乐本来就没带多少盘缠,用起来又大手大脚,毫无规划,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坐吃山空。

    冯克难暗道:我就是个小差役,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说话。不过他嘴上却是要答应下来:“是是,我帮小乐哥哥瞅着。”

    穆青友又对徐小乐道:“小乐,给牢里的囚徒治伤听起来没什么油水,不过只要牢里有人,你这买卖就不断,也算是细水长流的好活计。”

    徐小乐道:“多谢穆大叔。我从不挑病人,钱多钱少、公侯将相、乞丐囚徒,我总是一样尽力的。若是真有疑难杂症要我出手,我义不容辞,不过揽生意就不必了。”

    冯克难免了一桩大麻烦,几乎要给徐小乐下跪磕头了。

    穆青友以为徐小乐清高,正要再劝,就听徐小乐道:“我还在为陈同知疗伤,他那边给的诊金不少,足够我日常开销了。”

    穆青友一拍脑袋:“是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治好了呢。”

    徐小乐道:“外伤是好了,心伤还没好,总觉得自己这也疼那也疼,其实多半都是臆想出来的。”

    众人听着稀奇:“那还怎么治?”

    徐小乐就道:“十三科里本来就有祝由科。他既然是有心病,我自然就用心药去医治了。放心吧,过上两三个月也就好了。”徐小乐说罢,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酒后失言了,病人的事怎么能拿在酒桌上说。

    好在这一桌都不是外人,与陈同知也都没什么交集,不知道是哪个同知。不过徐小乐有了警觉,也就不说治病的事了。

    好在这个话题很快也就过了,众人言多口杂地说起了其他京师趣事。就在要散席的时候,突然听到街面上传来嘈杂的人声。穆青友和两个锦衣卫伙伴就走到窗前探看,转过头对众人笑道:“不知道谁家犯了事,兵马司出动了十几个二十个人呐!”

    席间就有人不耐烦道:“管他们干嘛,咱们继续喝酒!”

    穆青友等几人就回到席上,感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案子,出动这么多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再一转眼,就有人踢开了穆青友包下的雅间大门,冲进来身穿红色罩甲的兵马司兵卒。他们各个手持利刃,呈半圆形将众人包围起来。

    在座的都是锦衣卫,哪里肯丢这个脸,纷纷起身,呛啷啷绣春刀出鞘,与这些兵马司的人对峙起来。

    徐小乐借着酒劲,将手中茶盏往地上一摔,喝道:“锦衣卫在此办事,谁敢阻拦!”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未完待续。)

355、御史

    在这个世上,有时候连徐小乐都觉得自己丢人现眼。然而肯定有一个人会淡定如素,不觉得有丝毫尴尬。

    这个人就是罗云。

    这其实有些不公平,因为徐小乐时常会觉得罗云有些丢人,不得不强忍下羞耻心跟他站在一起。

    此时此刻,徐小乐的酒劲发泄之后,自己也觉得被人围观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罗云却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拉了拉徐小乐的袖子:“小乐,我们锦衣卫不会摔杯为号的。”

    徐小乐咧了咧嘴:“是么?不好意思。”

    罗云很认真地说道:“你没看戏文里,摔杯为号的往往都坏事了么?”

    穆青友生怕罗云一一举例,连忙夺回场面,亮出锦衣卫的腰牌,说道:“诸位弟兄有何公干,是否有什么误会?”

    兵马司众人之中也走出一人,先给穆青友看了腰牌,道:“原来是锦衣卫的弟兄,看来这其中真有误会。你们之中可有一个叫徐小乐的医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就落在了徐小乐身上。

    徐小乐硬撑着笑脸,心中暗道:锦衣卫都不讲义气,如何相信你们能保护圣上!我大明迟早要完!

    那人一看徐小乐,没想到自己要抓的人这么年轻,登时愣了愣,确认道:“你就是徐小乐?”

    徐小乐走到穆青友身侧,朗声道:“徐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太医院医学生徐小乐。”

    穆青友微微一侧身,对他低声说道:“别犟,这么多人过来,不是小事。”

    徐小乐认怂认得飞快:“诸位军爷,我可是守法良民啊!”

    那人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还刀入鞘。他身后众人也纷纷收了刀。锦衣卫见他们收刀,这才也跟着收刀。

    雅间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兵马司的头领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巡城御史马上就到。我们听说是‘要犯’,又说‘要犯’跟一群‘乱民’在一起,看来是有人传话传错了。”

    穆青友等人纷纷笑道:“肯定是传错了,锦衣卫都是乱民那还了得?”

    大家权当笑话,一说一笑也就过去了,顺带骂一下巡城御史都察院,反正不在场的人背锅是惯例。

    不过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徐小乐身上时,笑意就淡了。

    穆青友问道:“徐大夫是我的老相识,最老实本分的孩子,怎么会惊动兵马司?”

    那人想了想,觉得穆青友也算是个爽快人,方才道:“这位小哥哪里得罪了都察院?这回可是周御史亲自下的文,要捉拿徐小乐。他本人也要来,大约快到了。”

    徐小乐心中一颤:难道太医院真的去找都察院了?

    徐小乐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兵马司头领说的周御史与太医院的黄院判双双上了楼。

    黄院判伸手朝徐小乐一指:“周兄,就是他。”

    周御史扫了一眼徐小乐,吩咐道:“抓起来。”

    御史,尤其是巡城御史,属于那种品级不高,但是十分牛掰的人物。他们有种天然优越感,觉得自己的品级低正是因为自己清高。所有权贵在他们眼里都身负罪孽,只要露出丁点狐狸尾巴,就会被他们的火眼金睛发现,然后死咬不放。

    对于这些科道言官,官员们是很忌惮的。

    有道是穿新鞋不踩狗屎,真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明明没事也变成了有事。尤其是阁老们做了个坏榜样,不管有错没错,只要被御史弹劾就先回家闭门反省。

    他们是可以这么做,下面的事务官怎么办?反省个三两月,上头说没事了,可以复职了,结果桌子上堆了一堆活!死命加班都干不完,一年的考成就废了。更倒霉的遇上京察,来年直接发配外省,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了。

    然而那些官僚体系之外的官员,比如武将,比如勋臣,面对御史就淡定多了。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归东厂查处,都察院没资格插手,所以穆青友并不打算给这个高傲的御史面子。

    锦衣卫们拦在了徐小乐面前,手都按在了绣春刀上。

    周御史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是要造反么!”

    穆青友冷冽道:“打杀天子亲军才是真要造反。”他说着亮出了锦衣卫百户的腰牌:“你确定要动手?”

    周御史看了腰牌,心中暗道不好:这东西竟然是真的!

    诚如穆青友说的,锦衣卫虽然分工繁杂,地位高低不等,但只要是锦衣卫就是天子亲军,这四个字可不是白叫的。

    黄院判也有些慌神。他得到消息说徐小乐跟一伙带刀的强人在此处饮宴,却不知道这伙强人原来是锦衣卫。

    周御史微微退了半步,拿眼看黄院判,示意他出来打个圆场。作为御史虽然不怕锦衣卫,但是两者真打起来,兵马司到底站在哪边还很难说。到时候自己被人打两记黑拳,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黄院判干咳一声,上前道:“徐小乐,你谎报病情,逃役不归,可知道错了?你是有冠带在身的官人,能跟庶民一样目无法纪么!”

    徐小乐已经多方询证,身为官人真的很不自由。就拿发配边疆来说吧,前有乌泱泱的古人,后有茫茫多的来者,谁不知道边疆日子过得很苦?可有谁能说一句“老子不干了”,然后回家过日子?

    最著名的莫过于国朝第一才子解缙,他都被发配去安南当县令了,也不见他扔下官印回家呀。

    非不愿,实不能也!

    皇权之下皆蝼蚁,当官也是服役的一种啊!

    徐小乐认清形势,严肃道:“我没有谎报病情,我的确是重病将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

    黄院判冷笑道:“你在这儿喝酒吃肉,跟我说重病将死,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徐小乐道:“正因为死里逃生,所以出来庆祝一下呀。”

    黄院判一噎,竟然无言以对。他是太医院的院判,掌管庶务,并不是伶牙俐齿之辈,在口舌上真的不如徐小乐远矣。

    好在他身边站着个御史。

    御史大约有两种:能言善辩的,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木讷寡言的,动不动就掀桌子、好勇斗狠、带个棺材上班。

    周御史属于前者,所以他冷笑一声道:“真是胡搅蛮缠,可见平日不肯用功!”又对穆青友道:“你们真要阻我执法么?”他突然吼了起来:“可是想做第二个马顺!”

    这一声吼,吓得诸多锦衣卫都有些懵。

    *(未完待续。)

356、跳窗

    马顺这个名字对徐小乐而言很陌生,但是对于锦衣卫来说却包含着恐惧、悲伤和屈辱。

    因为马顺是上一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他之所以成为上一任,是因为他在朝堂上活生生被文官们打死了。

    这件事就发生在前年,正统十四年的八月二十三,至今还是热点话题。可以想见,这个热点还会延续很久,给每一个继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带来阴影。

    事实证明,锦衣卫都指挥使身手不过硬,连自身安全都保护不了。当然,纵观整个华夏历史,明朝文官的武力值大概仅次于汉唐的文官,排进三甲绝无问题。

    被周御史这么一喊,穆青友等一帮锦衣卫羞愤之火在胸中燃烧,胆气却为之一挫,按着刀柄的手也有些发抖。

    周御史见自己的恐吓生效,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若是锦衣卫真的要护定徐小乐,他总不见得自己单挑这么多锦衣卫。

    他悄悄看了一眼带来的兵马司兵卒,他们果然很没义气地站开了两步,分明是说: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纠纷跟他们毫无关系。

    兵马司虽然听命于巡城御史,但也不是说真是巡城御史的手下。

    吃人饭,服人管,兵马司真正的老大是兵部!

    是首辅于谦老先生督管的兵部!

    如果是别人,穆青友恐怕也不会豁出去跟巡城御史对抗。虽然他这个锦衣卫百户的官阶是正六品,巡城御史不过是正七品,但是御史直接对皇帝负责,“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这也就是天子亲军,换做别的官,此刻早就退让了。

    穆青友道:“就算是我们锦衣卫抓人都要有公文部照。你虽是御史,难道可以空口白牙就把人抓走?”

    周御史道:“抓人固然要公文部照,不过本官今日并不是抓人。”

    穆青友一扫在场众人:“那我就要讨个说法了。”

    周御史道:“本官只是要押解逃吏徐小乐回太医院,接受惩戒。这惩戒是太医院做的,本官只负责监督。”

    黄院判连忙上前助攻:“徐小乐是太医院登录在册的医学生,逃役数日不归,难道不该惩戒么。”

    徐小乐没好气道:“我病了。”

    黄院判冷笑:“就算你病了,有上面的准假单么?”

    徐小乐一愣:还有那个东西么?

    穆青友拉着徐小乐到了后面,低声道:“你请假,上面准了么?”

    徐小乐不屑道:“我请个假就已经不错了,还要他们准?再说,之前太医院来看我的人,之说叫我好好休息,也没谁说起准假的事呀。”

    徐小乐见穆青友颇有些为难,也知道这个御史的确难缠。他跟穆青友和罗云是朋友,冯克难也是愿意为他打架的,但是其他锦衣卫却是头一回见,没道理把人家拖下水。

    徐小乐突然灵机一动,道:“我现在去补个准假条。”

    穆青友还没反应过来,徐小乐突然推开窗户,纵身一跃。

    周御史远远看到,脸都青了,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御史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别说周御史,就是缉拿经验丰富的兵马司和锦衣卫都看傻了,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穆青友还保持着伸直手臂去拉徐小乐的状态,足足喘了三口气方才放了下来。他探头往外望去,只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在街上越奔越远,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

    对常人来说,这二楼将近两丈高。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多半是要受伤的。然而对于徐小乐这种在穹窿山跑山的人而言,简直如履平地。更何况他也不是傻傻地直接往下跳,还在中间的屋檐和旗招上卸了力,等于分了三段跳下这两丈高的二楼。

    徐小乐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有行云流水的畅快,心中偷笑:真当我大提纵术是假的么?有本事来追我呀!哈哈哈!

    周御史总算排开了锦衣卫,站在窗前,却连人影都看不到了。他转向兵马司的领头,凶道:“你们就没在下面布置岗哨么!”

    兵马司那领头心中委屈:一共就这点人,还要分散兵力,如何对付你们说的“强人”?这分明是你给的军情不准,还反过来怪我们?

    假若这里真是一屋子的强人,就更不能彻底堵死人家的逃路,以免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兵法也说:围城缺一嘛。

    黄院判上前道:“没事,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直接去他家抓他!”

    周御史现在有点后悔惹上这摊事了。不说别的,闹了个灰头土脸,明明很简单的小事就被搅成了麻烦事。他责怪黄院判虚报了军情,如果早点说清楚这帮人是锦衣卫,他就单身前来了,对方的抵触也就不会这么大。

    然而事已至此,总得有个了结,周御史黑着脸道:“走,去他家。”

    穆青友突然呵呵一笑:“大家难得碰到,喝杯酒再走嘛。”他说着,暗示罗云和冯克难先走一步,回家报信,起码也得把徐小乐藏起来。

    冯克难颇为机灵,已经悄悄往门口摸去。

    罗云得了穆青友的暗示,突然暴喝一声,两步冲到窗前。这架势吓得周御史连退了好几步,亲眼看着罗云翻身而出!

    穆青友和冯克难都吓了一跳:不用这么着急吧!

    有穆青友这边拖着,几位锦衣卫弟兄帮忙阻挡,一时片刻总是能挤出来的。

    哗啦!

    咚!

    窗外传来诡异的、重物落地的声响。

    穆青友探头去看,罗云砸穿了酒楼的屋檐,手里拽着旗招,正从满地瓦砾中爬起来。他急忙喊道:“小云,你没事吧!”

    罗云痛得龇牙咧嘴,朝他招了招手:“没事没事。”说着便一拐一扭朝家跑去。

    冯克难也不多说,猛然一冲,从兵马司同僚身后窜出了雅间,反手还把门关上了。

    周御史这样作色,穆青友却先从桌上抄起了一个空碗,啪地摔在地上,英气勃发:“今天谁不给我喝一碗酒再走,就是不给我们锦衣卫面子!黄院判?远来是客,你先请了。”

    穆青友随手将桌上的汤泼到窗外,拿了汤盆朝前一怼,对左右弟兄道:“倒酒。”

    黄院判朝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已经躲在了周御史身后。

    *(未完待续。)

357、太医院

    徐小乐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他也没有想过要回家。

    人家都带兵来抓他了,回家就能躲过去么?

    他当然是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当然不是暗杀黄院判,而是弄一张准假单。

    徐小乐因此就去了太医院。

    虽说现在这个时间太医院肯定已经锁门了,但是侧门总是能叫开的。徐小乐也知道,给门子打赏几个铜钱,门子就会开门,反正这里又没什么的值得叫人惦记的值钱物事。

    可惜他碰到的门子是个死脑筋。

    “打赏你都不要,你要上天啊!”徐小乐对门子叫道。

    门子道:“我要看腰牌。”

    徐小乐扶额:“我腰牌在家没带,要不你帮我看看,今天是不是老韩值夜。”韩新翰上回去“探病”,顺便就将做好的腰牌送去了。徐小乐从未有过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以前他在县里全靠刷脸,根本没有带腰牌的习惯,理所当然往床头一扔就忘了。

    门子道:“我要看你腰牌。”

    徐小乐很想好好教门子做人,但是看看两人的身高、体型,他觉得一旦打起来恐怕自己被人教育的可能性更大些。于是他又加了一吊钱:“大哥,拜托帮我进去看一眼,是不是韩新翰韩先生值夜。”

    门子道:“你先把腰牌拿来。”

    门子无所谓时间,徐小乐却耗不起。天知道周御史和黄院判什么时候就追来了。他一跺脚,也不跟门子多费口舌,转身朝家跑去。

    徐小乐到了胡同口,先探头看了看,见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丁点动静,心中一乐:看来穆大叔将他们拖住了。我速度拿了腰牌,进太医院去把准假单开出来。

    他到了自家门前,也不敲门,直接从矮墙翻了进去。刚落地就看到一个黑影扑了上来,差点一脚踹上去——还好他及时发现那个黑影是皮皮。他就顺势抱住了皮皮:“你这么晚不睡觉,躲在这里吓唬人!”

    皮皮昂起头嘎嘎喊了两声,显然是在质问徐小乐怎么不走正门。

    徐小乐见皮皮还学会看门守家了,也是十分高兴,道:“我要拿了腰牌去太医院,你早点睡吧。”说着就放下了皮皮,看他窜上了树屋。自己就径直进了卧室,点起灯找腰牌。

    高若楠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点了灯出来,手里还不忘提根棒子。她见是徐小乐,就把棒子放在了一旁,问道:“小乐哥哥,你找什么?”

    徐小乐头都不回:“我的腰牌呢?我记得放床头的。”

    高若楠道:“我给你收书房了,就在你药箱里。这些东西得随身带的……”

    徐小乐喊了一声“多谢”,人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

    高若楠追出去,就看到徐小乐跟屁股上着火似的冲进了书房,转眼间就又跑出来,连门栓都不放,直接翻墙而走,墙外传来他的喊声:“我要是不回来了,你照顾好小云啊。”最后一个字传到的时候,听上去人已经跑得很远了。

    高若楠别提有多揪心了:什么叫不回来了?

    徐小乐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开不到准假单,索性就逃回苏州去。他可不相信朝廷会下死力气追他——就为了打他一顿屁股,本钱也花得太大了。更何况徐翰林只要一出来,随便当个什么官,都能帮他收尾。

    还好租借的宅院离太医院足够近,徐小乐很快又站在了侧门前。

    “看,腰牌!”徐小乐拿了腰牌在门子眼前打晃:“看到啦?是太医院的腰牌不!我能进去了不!说呀说呀你说呀。”

    门子抬了抬眼皮:“一个医学生有什么好拽的,你信不信你有腰牌我也不给你开门?”

    徐小乐一愣:今晚有些不顺利啊!肯定是我运逢水逆。

    好在死脑筋的人大多比较善良淳朴守规矩。门子查验了腰牌无误,便给徐小乐开了门,顺便告诉他:“今晚是黄院判亲自值夜,老韩不在院里。”

    徐小乐一惊:黄院判亲自值夜,看来这厮是早有预谋,要趁没人的时候对我下黑手呀。

    他转念又道:既然如此,我肯定是开不到准假单了,不如远走高飞……慢着,黄院判值夜,他人又不在院里,我可以直接用他的印章伪造一份准假单呀。到时候扯皮起来,我就一口咬死他翻脸不认,故意陷害!

    徐小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浑然不知道伪造公文、擅用官印在大明律里是多重的惩罚。他仗着上回来的记忆,径直奔向值房,一眼扫过去,就看到有一张书案上还放着茶盏和糕点。

    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是值夜官的书案了。

    徐小乐就上前拉出抽屉,里面尽是文牍,也没见放印章的盒子。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盘算:难道黄院判把印章带在身上了?

    灯光晦明,徐小乐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了外面的人声传来。

    徐小乐虽然打定了主意要逃回苏州,事到临头却又有些心虚,又担心晚上出不了城,不由两腿发软。

    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近,从杂乱的脚步声听来,人数着实不少。

    徐小乐终于拍案而起:让哥瞧瞧,你们谁跑得比我快!

    他一紧腰带,飞身朝外奔去。

    外面那些人却不知道如何知道屋里的动静,竟然也都加快了脚步,还有个公鸭嗓子喊道:“给我堵住!”

    徐小乐冲到门口的时候,透过薄薄的窗格纸,看到外面一片大亮,恍如白昼,心中暗道:我命休矣!这回算是栽在老黄手里了。

    门哗啦就被推开了。

    徐小乐微微闭上眼睛,却没听到黄院判得意忘形的嗓音。他这才睁开眼睛,跟前站着的,却是个同样面带诧异的……太监?

    徐小乐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宦官,只从他身上穿着朱红袍,头戴冠巾,就可以知道他在内臣中的品级绝对不低。品级低的内侍现在也不可能出得了紫禁城。

    那太监也看着徐小乐,似乎在揣摩这少年的身份。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徐小乐的腰间,那里悬着一块腰牌。

    *(未完待续。)

358、南内

    这太监一探手就抓住了徐小乐,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徐小乐只觉得他出手极快,力道极大,自己躲不了也挣不脱,只好笑嘻嘻道:“不敢当先生。在下徐小乐,太医院一个小医生。”他不相信这些来自九重天的人也会跟着黄院判乱来,索性老实报出了自己名号。

    太监顿时有些迟疑:“医生?算是御医么?”

    徐小乐见这太监似乎并不懂太医院这一套,还不如翰林院的小吏呢,心中大喜,道:“算,当然算,只是级别上略低罢了。我说这位公公,能先松手么?你看,都青了。”

    太监这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也知道徐小乐不曾练过功夫,方才松开手,斥责道:“我们已经多次招御医入宫诊治,何故拖延至今!宫中贵人是尔等能够推三阻四的么!”

    徐小乐揉着手腕道:“我一个小医生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等黄院判回来,你直接问他吧。他就快回来了。”

    ——这正是陈宫所献《驱虎吞狼》之计,哇哈哈哈!

    徐小乐心中暗喜:只要这太监去找黄院判的麻烦,自己就可以抽身离去啦。等他们扯完,自己大概都快到天津卫了。

    这太监却没有放过徐小乐意思,道:“咱家不管那么许多,你既然也算是御医,肯定会看病。走,现在就随咱家入宫!”

    徐小乐一愣:“入宫?等等,我刚喝了酒,牙还没刷呢。”

    太监见徐小乐又在敷衍,多日来的憋屈让他以更快地速度抓住了徐小乐的手腕,道:“等看完病回来再刷牙吧。到时候你把牙齿一颗颗拔下来,慢慢刷。”

    徐小乐被这太监的阴狠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你个阴阳人,求人还这么凶,生儿子没***唔,对,他们生不出儿子,难怪做事毫无底限呢!

    太监拉着徐小乐就往外走。

    徐小乐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四十开外,长得白白净净,还有些虚胖的太监竟然力气大得离谱。他手上布满了老茧,如同铁箍一样环在自己手腕。徐小乐略动挣脱之念,这太监就会毫不怜惜地加重力道,叫他痛得呲牙裂嘴。

    不过徐小乐一出门就不挣扎了。

    因为他看到了黄院判和周御史,以及他们带领着的兵马司士卒。以他朴素的想法:这太监是拉他去给人看病,虽然霸道点,但终究不会对他不利;黄院判却是要把他按住了狠狠打一顿屁股,这可太丢脸了——他还不知道打屁股也能打死人,所以只害怕丢脸。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是去给人看病更好。

    黄院判看到了那太监和徐小乐,目瞪口呆。

    周御史也站住了脚步,远远看着,没有出声。

    徐小乐乐了,嘿嘿一笑对那太监道:“公公怎么称呼?我看黄院判和周御史都很敬畏你呀。”

    那太监看了徐小乐一眼,道:“你怕他们?”

    徐小乐也不犟嘴,道:“他们拿了鸡毛当令箭,要打我一顿出气。你看他们带了多少人,我怎能不怕?”

    那太监没想到徐小乐如此坦白,手上不由松了点,脸上的寒意都清淡不少,道:“你倒是怂得坦荡。”

    徐小乐道:“我这个人最诚实了,从不吹牛说谎。”

    那太监冷哼一声,显然不信。

    徐小乐也只好不说话了,又道:“这位公公贵姓……”

    太监道:“咱家姓曹。”

    徐小乐道:“喔,曹老公,我叫徐小乐。”

    曹太监道:“你说过了。”

    徐小乐嘿嘿一笑:“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一下嘛。”

    曹太监颇有些无语:我一个正五品的内官,跟你谈什么交情?

    徐小乐道:“曹老公,病人是怎么个情况?你看,咱们出来太急,我药箱都没带。”

    曹太监这才道:“具体什么情况得你去了告诉我。药箱什么的你不用担心,要用什么东西,里边都有。”

    徐小乐听他这么说,心道:皇帝家总不会缺东西吧,只身前往就好了。

    曹太监看起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徐小乐不主动找他说话,他绝不肯多说。徐小乐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只是挑着紧要的说。至于徐小乐打听内官品级、各司局职司,曹太监便丁点都不肯告诉他,好像当秘密一样守着。

    一行人从小门进了围墙夹道,接下去的路程就叫徐小乐完全摸不着北了。他只知道自己走了很长一截路,但是两旁只有红墙黑瓦,时不时出现一道门,完全看不出标志。

    又走了一阵,曹太监道:“这里就是南内了。”

    徐小乐道:“我听说过大内,据说是圣天子睡觉的地方。”

    曹太监到了这地方,反倒比之前放松了些,便肯多说些话,道:“咱们现在是在内东华门外的小南城,永乐爷的时候这里叫做东苑。因为是小南城嘛,所以也叫南内。”

    徐小乐哦了一声,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在七十二分之一柱香之后,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地方,而且在脑中给这里贴上了阴森可怖的标签。

    南内的一扇大门前,宛如成人手臂粗的铁链锁着门环。铁链上还挂了一个铁锁,足足有西瓜那么大,沉甸甸地坠着。

    徐小乐道:“果然是皇宫,什么都大,连锁头都这么大。”

    曹太监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用他那副公鸭嗓子冷冷道:“非但大,还重呢。里头都灌了铅。”

    徐小乐一愣:“灌铅?不打算开了么?那里面的房子空着多浪费?”

    曹太监没有说话。

    在大门旁边的墙上,却有人推开了一扇窗,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曹公公么?”

    徐小乐差点以为遇鬼了呢。

    曹太监连忙过去,躬身道:“阮公公,正是吉祥。”

    里面那位阮公公就道:“可是大夫请来了?”

    曹太监道:“正是。”

    阮公公道:“我这就去扶皇爷过来。”

    曹太监连忙道:“阮公公,我找来的这位御医年轻体柔,或许能进去也说不准。”他便拉着徐小乐凑到窗前,示意徐小乐爬进去。

    *(未完待续。)

359、上皇

    徐小乐一看还真的有些挑战。

    这窗口长宽不过尺许,就算再小两岁的人要进去也很不容易。好在他一直都在勤练导引术,身体关节灵活,韧性远超同龄人,更别说那些筋骨僵硬的成年人了。

    里面那位阮公公打了灯,退开一旁。他还是希望御医能够自己进来,否则以他的体力要扶上皇过来,实在有些勉强。

    徐小乐好不容易才钻过这个叫人尴尬的小窗口,起身之后整了整发巾,道:“这怎么叫人走?就没别的门么?”

    里外都是一片静寂,没人答他。

    徐小乐只好将这归根于阴阳人的乖僻上,起身对那老宦官道:“阮公公?你刚才说的皇爷……”

    阮公公道:“正是上皇陛下。”

    徐小乐想起何绍阳给他讲解的天家内幕,心道:原来是朱家老大。啧啧,没想到他弟弟竟然将他关在这里。大门上锁不算,还灌上铅!这真是有些丧心病狂了。

    徐小乐道:“既然进来了,请前头带路吧。”

    阮公公倒是比曹太监和善谦卑得多,非但没有对徐小乐动手,还在前头打灯。

    这里虽然叫做南内,却弥漫着阴森和冷清。许多时候,徐小乐都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坟地之间。

    阮公公听到徐小乐牙齿打战的声音,就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徐小乐搓了搓了手臂,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就道:“夜凉,有些冷。”

    阮公公提了提灯笼,分明看到了徐小乐额头上泛着汗光。

    徐小乐伸手一摸,手果然是湿的,随口道:“冷汗。”

    阮公公知道是这边阴森无人,叫这孩子心生恐惧,就宽慰道:“这里地大人少,是有些荒凉,到了前面就好了。”

    徐小乐就问道:“前面人就多了?”

    阮公公点了点头,继续带路。好在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上皇的寝殿。

    徐小乐看到寝殿门框上的朱漆剥落,就像是久无人居的废宅。他丝毫不知道人多在哪里。

    阮公公推开门,请徐小乐进去,道:“这里就上皇与老奴两人。”

    徐小乐揉了揉脸:“那还真是多了一倍呢。”

    太监似乎都没什么笑容,阮公公丝毫没有理会徐小乐的笑话,又掀开了隔帘,道:“请御医这边走。”

    徐小乐进了隔帘,明显觉得屋里比外间更阴冷些。如今正是李清照说的乍暖还寒时候,气温变化大,体弱的人很容易生病。他就道:“这里为什么反倒更阴一些?没有朝南的屋子么?”

    阮公公正想说:别的屋舍都有待修葺。话到嘴边就听见床上有人呻吟一声,无比虚弱道:“大伴,朕要水喝。”

    阮公公就连忙上前将灯放在桌子上,温言安抚病榻上的上皇,一边给他倒水。

    徐小乐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病榻上的上皇,意外地发现这位久经风霜的太上皇并不比他年长多少,最多也就是二十过半。因为全国百姓都知道的“挫折”,给了他极大的打击,叫他鲜嫩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失意和绝望。

    上皇也在打量徐小乐,只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能有御医肯来看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难道还指望人家派个国医圣手来?去年的金刀案闹得沸沸扬扬,还不是想把利刃捅向他这里?

    ——多亏了阮浪、王瑶宁死扛了下来。

    上皇朱祁镇闭上了眼睛,两颗泪珠被眼皮挤了出来,分开两侧滚落在枕头上。

    徐小乐上前俯下身。

    朱祁镇以为徐小乐是要行跪拜大礼,心中颇有些感念他的忠心,便强作精神道:“免礼了。”

    徐小乐身子一僵。他其实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只是看到朱祁镇身上盖的一件袍子滑落在地,随手帮着捡起来罢了。

    阮老公小声给徐小乐解释道:“寻常觐见是不用行跪拜礼的。”

    徐小乐知道他们误会了,继续俯身捡起袍子,道“陛下龙袍在地上,我……卑职帮着捡起来。”

    朱祁镇闻言,微微抬起上身一看,果然如徐小乐所言。

    徐小乐给朱祁镇盖上了龙袍,顺手捏了捏被子的厚薄,颇有些同情:曾经的九五之尊,全天下都是他的,如今连被子都是这么薄。也不知道是这样过的冬,还是换薄被换得太早。

    朱祁镇身上颤了颤,旋即放松下来。

    徐小乐搓了搓手,道:“陛下,御医要请脉该怎么说?”

    朱祁镇胸口极快地起伏了一下,显然是强忍住了笑。他将手探出被子,道:“你这么说就挺好。”

    徐小乐也咧嘴笑了笑,等朱祁镇呼吸平缓,方才按了上去。

    朱祁镇的身体素质并不差。从体态上看,他遗传了太宗、仁宗、宣宗的强大基因,一眼看去就是个健硕大汉。不过土木堡之后,他生活在极大的恐惧和颠沛流离之中。瓦剌人可能的确以礼相待,但是游牧民族的优待,连江南富户的生活都比不上,受天下供奉的皇帝怎么受得了。

    回到京师之后嘛,就眼下这个生活环境。憋屈、凄凉、苦闷、清贫,精神极度虚弱疲惫,再遇到气候变化,不生病才是怪事。

    徐小乐收回手,看了看朱祁镇,又看了看阮老公,道:“陛下,您这个是内有积劳,外感风寒,内外并作,拖延日久,才到了这般境地。”

    朱祁镇叹了口气。

    阮老公道:“早就去请御医了,今日还是曹少监亲自带你来的。”

    朱祁镇摇了摇头,似乎不想让阮老公说下去,就道:“照你……你叫什么?”

    徐小乐道:“回陛下,我叫徐小乐。”

    朱祁镇道:“徐御医,照你看,朕还有救么?”

    徐小乐道:“陛下这个就言重了。虽然现在情况不好,远不到那一步呢。因为我对北地还不熟悉,药材也不知道炮制得如何,所以我得先试两副药才能预测陛下康复的时间。不管怎么说,最多半个月也就能恢复如初了。”

    朱祁镇听徐小乐说得如此认真,不由就有些安心,竟有力气拉起了家常,问道:“你是南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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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360、赏赐

    徐小乐道:“我是苏州吴县木渎镇人氏。之前是吴县惠民药局大使,原本干得好好的,因为挡了人家的财路,又因为倒了靠山,就跑京师太医院来做个医学生,也算是避避风头吧。”

    朱祁镇听了想笑,激得咳嗽了两声,道:“你还真是年轻有为。”

    徐小乐见上皇容颜之中竟然带着些罗云似的憨厚,更乐了,就道:“陛下你躺着,我给你讲讲我老家苏州,那地方是真的人杰地灵……”

    徐小乐离开苏州已经快两个月了,思乡之情渐渐在心头滋生。朱祁镇经历了土木堡之变后,郁郁寡欢,身边也没有那么多人,难得碰到个话痨御医,听着千里之外的风土人情,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一个乐意说,一个乐意听,这就很投机了。

    徐小乐到底心思纯良,将底下那些仓鼠蠹虫的生态说得入木三分。若是朱祁镇还坐在皇位上,难免会有一些别的心思,甚至怀疑徐小乐是否故意抹黑他的治下盛世。不过现在朱祁镇住在被封锁的南宫,外面还有个做皇帝的弟弟成天想叫他死,心思反倒单纯到了极点,只当故事一样听。

    阮老公见有人能让上皇高兴,自己也很高兴。照理说他该拿出点瓜果糕点,招待徐小乐。然而囊中实在羞涩,现在若不是靠着曹少监悄悄贴补,南宫里的两人恐怕连饭都吃不饱。

    曹少监固然忠心,皇城里却有无数眼睛、耳朵、舌头,若是叫当今圣上知道他往南宫里输送衣食,恐怕这位少监只有去南海子种菜了。

    阮老公见徐小乐说得眉飞色舞,心道:不知道这位小御医医术如何,不过难得会说话,能找他来也是曹少监有心了。

    他不知道徐小乐是曹吉祥拉来的壮丁,更不知道当时太医院只有徐小乐一个人能被拉,对曹吉祥更加高看了两眼。

    王振身死之后,子侄被凌迟,党羽四散,许多人都投靠到对面去了。曹吉祥昔日在王振门下并不很受重视,只是因为他知兵善战,故而得以被王振招揽。真是应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的古训。

    徐小乐说了许久,直到嘴巴都干了,突然一拍脑袋:“曹公公还等在外面呢,我得出去了。回头我给陛下带些我们苏州的糕点,免得陛下以为我吹牛呢!”

    朱祁镇真不舍得徐小乐走,拉住徐小乐的手,叫阮老公道:“大伴。”

    阮老公知道上皇想留下徐小乐,但是南宫之中不说住的地方,就连被褥都只有一套。自己是能够和衣而眠,然而人家御医未必熬得住。他就故意曲解道:“陛下是要赏赐徐御医?可是……”

    徐小乐一打量这屋中陈设,看上去也就桌椅床凳比较值钱,都是名贵木材打造的。其他就别无长物了。唔,是了,这些杯子是官窑的吧,拿出去倒是值点银子……

    徐小乐重重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义正言辞道:“要什么官窑瓷器!我给人看病一向都不贪图这些。若是我爱这些身外之物,不去跟肺痨死磕,早就富甲一方了。”

    阮老公手都有些抖:就这几个杯子你都看上了?

    徐小乐抽出手,道:“陛下,我先走啦。也不知道谁送药进来,要记得趁热喝。我明天再来复诊。”

    朱祁镇点了点头,眼睛噙泪,道:“明日再见。”

    阮老公连忙送徐小乐出去。

    徐小乐进入南宫时间颇长。看病没用多少时间,主要是在聊天。他内心中也有些害怕,若是曹太监把他押回太医院,岂不是正好落在黄院判和周御史手里?等他看到小窗口外的火把,他也只能长出一口气,先钻出去再说。

    阮老公等徐小乐钻出去,就对外面等候的曹吉祥道:“曹少监,多谢。”

    曹吉祥打了个躬,道:“辛苦阮老公。”

    徐小乐整理了一下衣裳,对阮老公道:“阮公公,注意保暖。”

    阮老公点了点头,拎着灯笼就回去了。

    徐小乐跟曹吉祥对视一眼,心道:现在总能放我回去了吧?

    曹吉祥面色柔和了许多,道:“徐御医,上皇有没有赏赐什么物事给你?”

    徐小乐暗道:你不会连我的诊金都要抽成吧?他道:“上皇那边什么都没有,就两个官窑瓷杯值些银子。就算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拿呀。”他这言下之意就是:我都不好意思拿,你怎么好意思!

    曹吉祥比了请的手势,带着徐小乐往外走,边解释道:“没有就好。去年因为赏赐的事,还闹出了一场极大的风波。”

    徐小乐耳朵一竖:“什么风波?”

    曹吉祥道:“之前上皇身边还有一位阮老公,是这位阮老公的堂兄,名叫阮浪。他们两位都是永乐初年入宫的,可知在宫中的资历有多深了。阮浪对上皇极为忠心,照顾得上皇无微不至。上皇也十分感念他,就在去年他生日的时候,赐了一个镀金袋、一把镀金刀。”

    徐小乐暗道:上皇去年还有镀金刀,如今可是连把铁刀都没了。

    曹吉祥叹了口气,道:“阮浪门下有个叫王瑶的——内官说的门下,大约就是你们说的师徒。”他解释了一句,又道:“王瑶当时负责看管南内皇城开闭,见阮浪手里有这么一柄金刀,爱不释手,就开口向阮浪讨要。”

    徐小乐听着有些怪怪的感觉:师徒之间讨要个物事不算什么,但是经曹太监之口,就说得好像这个王瑶仗着现管的身份,趁火打劫他师父了。

    曹吉祥叹了口气道:“阮浪是个宽厚长者,十分慷慨,既然王瑶喜欢,便大大方方地送给了王瑶。谁知道就是这一送,送出了泼天的祸事,也就是外头说的金刀案了。”

    徐小乐连忙道:“我才来没几天,还请曹公公给我说说。”

    曹吉祥笑道:“咱家这不是正在给你说么,着急什么。”

    徐小乐就道:“那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喝边说岂不是更好?这大晚上跑来跑去的,想来曹公公也饿了吧。”

    曹吉祥暗道:你倒是会打蛇上棍,我却没空跟你纠缠。他就道:“边走边说吧,等会我还要上值。”

    徐小乐本来是想借曹吉祥躲过黄院判和周御史,如今却也做不到了,只好闷闷听曹吉祥讲金刀案。

    *(未完待续。)

361、金刀案

    曹吉祥本人就是金刀案的目击者,里面的人物对他来说还都十分鲜活。

    他略略整理了思路,就继续说道:“王瑶有个朋友,两人时常聚在一起喝酒。他那朋友来头也不小。”说到这里,曹吉祥冷笑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那人。

    徐小乐顿时就感觉到一股阴风袭来,朝旁边挪了半步,离这个阴阳人远一点。他就问道:“是什么来头?”

    曹吉祥道:“那人叫卢忠,乃是锦衣卫前任都指挥使。”

    徐小乐一听,道:“这个我知道,是锦衣卫最大的头了吧。”

    曹吉祥斜眼看徐小乐,道:“前任。”

    徐小乐哦了两声,等曹吉祥继续说下去。

    曹吉祥道:“卢忠这人最贪功,大臣之中只要有丁点思念上皇的苗头,就会被他抓起来,严刑逼供。他见了王瑶的金袋和金刀,自然也很惊奇,就问王瑶这是哪里来的。王瑶就得意说了,是太上皇的赏赐。卢忠一听这话,故意灌醉王瑶,偷了金刀,报告当今,说是上皇以金刀为令,纠结大臣,密谋复辟。”

    徐小乐吓了一跳:“这是诛九族的重罪吧!”

    曹吉祥道:“哼,谋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卢忠这是要搞一个大案子,想连太上皇一起除掉。”他朝徐小乐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当今和上皇的关系吧?”

    徐小乐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们是兄弟。”

    曹吉祥摇了摇头:“当今能取代上皇为天下主,上皇自然也能取代当今复辟称帝。无论人情法理,他们都是有资格当皇帝的人。若是个升斗小民,即便他当街喊自己要当皇帝,旁人也只会说他是疯子,不会说他谋反。”

    徐小乐听明白了,只觉得脑袋沉重,点都点不下去。

    曹吉祥又道:“当今大怒,就将王瑶和阮浪下狱。还好两人都是有骨气的人,扛住了锦衣卫的严刑逼供,一口咬定那把金刀是上皇给阮浪的生日礼物。结果当今大怒,将王瑶凌迟处死,阮浪终究年纪大了,瘐死狱中。”

    徐小乐赞道:“我只当阴阳人都没什么骨气,没想到也有好汉,竟然宁死也不牵连上皇。”

    曹吉祥恨恨瞪了徐小乐一眼,道:“谁说没有牵连?之前上皇在南宫,好歹也有宫人服侍,只能叫软禁。金刀案之后,当今下令用铁锁锁了宫门,用铅水填满锁眼,就算有钥匙也开不了门。然后又将南宫树木砍伐一空,防止有人爬树越过宫墙,与里面沟通消息。整个南宫就开了一扇小窗——就是你爬过去的那扇——传递饮食衣物。你说,这叫没有牵连?”

    徐小乐不说话了,暗道:这做弟弟的也真能干得出来。对了,如果他比上皇还小,那岂不是只有二十出头?年轻人果然容易冲动,这样真不好。

    曹吉祥长叹口气,道:“所以我问你有没有赏赐。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你就好好藏着传之子孙,别叫小人谋去惹祸。”

    徐小乐道:“这个真没有。公公你可能不知道,里面真是穷得、穷得连叮当响的资格都没有了。对啦,我下回来复诊,能不能带床被褥来?上皇的被子也太薄了。还有阮老公,不知道他睡哪里,好像连被褥都没有。”

    曹吉祥良久无语,道:“这事你别管,我会安排。”

    徐小乐觉得这样也好,真要背两床被子,他也嫌麻烦。他就又问道:“我回去开了方子交给谁呢?”

    曹吉祥想了想道:“本来这事非得经我的手我才放心。不过我看你本性纯良,肯定不会做出谋害上皇的事来……别瞪我,他们兄弟之间还要捅刀子呢,你说我能信谁?”

    徐小乐一想也是,皇帝之间的战斗,只要押对宝,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为了那个“万利”,杀人放火又算得了什么?看看那些开国功勋就知道了,世代公侯,锦衣玉食,不就是跟对了人么。

    徐小乐就道:“好吧,我不跟人说,就照寻常病人那样开方抓药。”徐小乐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对啦,黄院判和周御史是看到你带我走的,我回去怎么交代?”

    曹吉祥很满意徐小乐的悟性,道:“他们若是问起来,就说我带你去了浣衣局,给个老宫女看病。”

    徐小乐道:“他们若是不信,打我板子,严刑逼供。我怎么办?”

    曹吉祥淡淡道:“忍着。”

    徐小乐翻了个白眼:“我可忍不住,大概板子还没到屁股上,我就全都招了。”

    曹吉祥俯下身,道:“那我现在就送你一程,以后再也不会觉得累了。”

    徐小乐岿然不惧:“那你还得再找个御医进去给上皇看病。”

    曹吉祥突然哈哈一笑,好像压根没有威胁过徐小乐。他柔和道:“你想从我这儿拿些什么?”

    徐小乐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你帮我找个护身符,叫我在太医院不被人欺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曹吉祥并不说话,直走了好几步,方才道:“你医术到底如何?”

    徐小乐道:“京师这边不知道,但是在苏州,比我医术高明的大夫绝不超过一只手。”

    “法螺吹得响也没用。”曹吉祥道:“我知道有个贵人得了怪病,正在找名医医治。你若是能治好这位贵人的病,太医院里肯定没人敢欺负你。别说一个院判,就是院使也得客客气气跟你说话。”

    徐小乐一听是治病,心中凭空多了三分底气,道:“我去。”

    曹吉祥见徐小乐如此自信,忍不住多说一句,道:“那位贵人可不是一般人,你若是治好了,自然有各种好处。若是治不好,恐怕麻烦就更大了。”

    徐小乐心中暗道:我麻烦还不小吗?都被御史满城追了,若是被抓回太医院就是一顿暴打,以后还得坐牢似地呆在太医院不能出来。我还帮徐翰林——唔,我族伯到处奔走,天知道他有没有政敌要拿我开刀。我还给上皇看病,这是直接得罪当今皇帝的事呀。

    ——哎呀,这么一想,我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就是古人说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境界呀!。

    徐小乐浑身都轻松下来了,笑道:“放心吧,我的麻烦都捅破天了,哪里还能大得了?”

    曹吉祥一想也是,无论这少年愿意与否,确实踏入了这场是非之中,只有死里寻活,还怕什么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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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362、算命先生

    徐小乐不敢回家,更不敢回太医院,生怕自己撞在黄院判和周御史的刀口上。曹吉祥也担心徐小乐真被人拿来泄恨,无法给上皇开药、复诊,只好在东华门外找了间屋子给他暂住,等天亮之后去给那位贵人看病。

    徐小乐住的这屋子乃是一排平房的一间,也不知道左邻右舍都是什么人,反正屋里倒是器具齐全。他说了一晚上的话,也懒得洗漱,直接倒在床上和衣而卧,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该找个机会给高若楠和罗云带个口信。

    这个念头闪过,徐小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正是平日里起床的时间,但因为昨晚睡得晚,连揉腹法都没有做,所以人很疲惫。

    除此之外,徐小乐脑中还多了段诡异的记忆,乃是昨晚做的一个梦。

    梦里有个两个小孩子抱着他的腿哭,其他却全都不记得了。

    徐小乐跳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揉散关节里的郁结的寒气,整个人方才暖和起来。他想起这几天有些奔波,时不时有人来打扰,便趁早开始练习导引术。等他做完了正课,还没来得及擦洗一番,果然有个小火者找来,说是奉了曹老公的指令。

    徐小乐叫这小火者等着,自己胡乱擦洗了一番,也没衣服可换,只好将就穿了脏衣服,道:“咱们去哪里?”

    小火者道:“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徐小乐也不多说,跟着小火者就走。他这人虽然记性好,但是在记路上总有些不灵清。若是拐弯太多,他恐怕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

    若是跟着人走,那就更记不住了。

    这个小火者还特意挑着胡同小路走,叫徐小乐格外不放心。

    徐小乐走了一程,已经彻底放弃认路的念头了。在他跟小火者穿过一个窄胡同的时候,迎面来了个手持布幡的算命先生。这算命先生也是五六十岁的年纪,留着长须,直勾勾地盯着徐小乐看。

    徐小乐也盯着他,若不是容貌略有不同,还以为见到了师父李西墙呢。

    两人相距三五步时候,那算命先生突然开口叫道:“这位小官人且等一等。”

    徐小乐一听“小官人”,脚步就忍不住慢下来了。他自从做了吴县的惠民药局大使,的确算是个小官人。如今在这千里之外的客地听到这样称呼,叫徐小乐颇有些怀念过去的光阴。

    算命先生道:“小官人,你最近运势不好呀,让老夫给你算一卦吧。”

    徐小乐揉了揉鼻子,暗道:看来我最近倒霉已经气冲斗牛了,随便来个算命先生就能看出来。他道:“老先生,你先算一卦:看我有没有钱付你卦资。”

    那算命先生笑道:“我做这一行固然是为了糊口,但也不是纯为了糊口。若是能够结个善缘,我也乐意赠你一卦。”

    前头的小火者见徐小乐停下与人说话,就有些不耐烦道:“先生,咱们快些吧,这些江湖术士不用理会。”

    徐小乐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你说走就走?

    ——凭什么叫我听你的?

    ——你个阴阳崽子!

    徐小乐牛脾气一上来,索性对那算命先生道:“老先生,我昨晚做个了怪梦,您能帮我解一解么?”

    算命先生拿出个小马扎,撑开给徐小乐坐,自己蹲在地上抱着幡,道:“小官人尽管说来听听。”

    徐小乐就道:“我梦到两个小孩子,好像是一男一女,又好像是两个男孩……记不清了。这两个小孩子也就三五岁大吧,抱着我腿哭,好像还坐在了我脚上,叫我挪不动步子。这是不是不吉利啊?”

    算命先生略一沉思,道:“一般来说,梦见小孩子是要犯小人的……”

    徐小乐就拍手叫道:“最近可不是犯了小人么!”他想到了黄院判就恼火,唔,再加个周御史,正好一边一个,两个小人!

    算命先生又道:“不过我看小官人阴德深厚,非但自己行善,更是行善积德之家,所以不能以一般人来看。”

    徐小乐听着很受用,但又不解:“不是犯小人?但我最近就是犯小人呀。”

    算命先生一笑:“就算小官人犯了小人,未必会应在在这个梦里。敢问小官人的生辰八字,我帮你起一卦。”

    徐小乐连连点头。

    那小火者退了回来,对徐小乐道:“这种跑江湖的话,听不得。”他见徐小乐看都不看他,就又道:“等会肯定给你算个中下卦出来,要你买他物事避灾避祸。”

    徐小乐仍旧不理他。

    那算命先生也当这小火者不存在,微闭眼帘,口中喃喃有声,不知所言。

    那小火者碰上了倔脾气,只好退到一旁,双手一袖,没好气道:“城里套路深,不比你们乡下。”

    徐小乐这就坐不住了,正要跟他理论一番苏州城到底算不算乡下,那算命先生就开口道:“算出来了!”

    徐小乐连忙问道:“如何?”

    算命先生道:“这是艮上巽下,山风蛊。”

    徐小乐道:“没听懂。”

    算命先生一笑:“这一卦啊,虽是个中下卦……”

    小火者双手一摊,那表情分明是说:看,我说着了吧。

    “……却不比上上卦差。”算命先生继续道:“何谓蛊?木腐而虫生之象也。”

    徐小乐眉头一皱:“木头烂得长虫了,这分明是下下卦吧。”

    算命先生一扬手:“不然。木烂而虫生,一死一生,阴阳之道便蕴藏其中。先死而后生,你父母不在了吧。”

    徐小乐登时点头如小鸡啄米:“正是正是,先生神算!”

    算命先生也大受鼓舞,继续道:“你若是子承父业,初时有些坎坷,日后必有大成。你若是承的母业,那就成不了事了。”

    徐小乐重重点头:“我承的是父业,我母亲就是居家主妇,哪有业给我承。”

    算命先生笑道:“那就好。咱们再说你那个梦。有两小儿坐脚抱腿,那是对你有所依仗;他们啼哭不止,那是有所哀求。你欲动而不能动,正是有所困窘。老夫以阴阳之道来说,你若是肯周济这两个小儿,小儿得救,自然不哭不闹,乖乖离开,你也就走出了困窘,正是两相得宜。”

    *(未完待续。)

363、公主

    徐小乐微微皱眉:“我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是我去哪里找这两个小儿?”

    算命先生抚须笑道:“未必就是小儿,也可能是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梦境之中,哪有那么一板一眼对得上的?”

    徐小乐微微点头,见旁边小火者一脸呆滞,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就道:“老先生,多谢你了,我叫徐小乐,如今是太医院医学生。今日实在不趁手,日后你有个缓急,大可来找我。”

    算命先生倒是十分从容,收起了小马扎,道:“不必客气。你先忙你的去吧。”

    徐小乐起身去碰了碰那个小火者,道:“发什么愣?咱们走吧。”

    那小火者这才惊醒,边往前走还边回头去看那个算命先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徐小乐觉得有些奇怪,这阴阳崽子不是对跑江湖的很不待见么?干嘛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他就问道:“你看什么呢?”

    小火者这才警醒了些,道:“没什么,咱们快点走吧。”

    徐小乐嗤之以鼻:你倒急上了,哥哥我身上一堆“虱子”都还没急!

    两人又走了一程,总算到了一条开阔些的街面。只从高高的围墙和朱红的大门就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或者既富且贵。

    徐小乐还没办法从门口的石狮子辨别主家的地位,但是那些门口站着锦衣卫校尉的人家,绝对不是寻常人家。

    小火者带着徐小乐,就站在一户由锦衣卫把守的大宅门前。

    徐小乐仰头一看,牌匾上没字!

    ——这什么地方?

    徐小乐转头望向小火者。

    小火者走上前去,跟个锦衣卫说了两句。

    那锦衣卫只是拿眼打量徐小乐,良久方才道:“如此年轻的御医?”

    徐小乐心中火气就上来了,暗道:要不是打不过你,我现在就上去抽你两巴掌!干嘛各个都死咬我年龄不放啊!

    小火者道:“年纪虽轻,但是很得公公信任。”

    那锦衣卫这才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徐小乐满怀着不服走上前去,又随锦衣卫径直往里走去。他当然不可能直入内室,却也没被留在门厅,而是去了前院的一个花厅。

    这让徐小乐有些奇怪:大户人家也去过几家,却没见过这样待客的。

    徐小乐独自坐了半晌,主人家总算来人招待了。

    来者是一个宫装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鹅蛋脸长得十分端庄。她走到徐小乐面前,道:“我是此间管家,姓楚,名叫书瑶。”

    徐小乐乐滋滋叫道:“书瑶姐姐。”

    楚书瑶仍旧是带着微笑,声调却有些冷:“这里都叫姑姑。”

    徐小乐有些尴尬:“为什么这就长了一辈?”

    楚书瑶挑了挑眉毛:“习惯。”她转身就走:“跟我来。”

    徐小乐只好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解嘲,缓步跟上,同时没话找话道:“家里人不多嘛。”

    他从进门开始就没见过别人,从各处打扫的情况看,似乎也不是很精细。若是江南大户人家,五步一人,十步一岗,有的仆人只负责扫眼前两块砖,肯定处处都一尘不染。

    楚书瑶没搭理徐小乐,只是道:“你知道我家主人身份么?”

    徐小乐道:“不知道。”

    楚书瑶又陷入了沉默。

    徐小乐道:“我并不在意你家主人,我更在意你家病人。”

    楚书瑶这才斜眼看了徐小乐一眼:“你倒是个好大夫。”

    徐小乐道:“职责所在。咱们这是去看病人么?”

    楚书瑶点了点头,道:“但是这病有些怪,之前请了许多大夫,没一个有头绪的。”

    徐小乐道:“无妨,我也见识过很多怪病了。”

    楚书瑶有些不信,却也没有出言嘲讽。她带着徐小乐穿过前院,径直到了后院。院子里种满了月季,此时正开得热烈,饶是如此也冲不淡这座宅子里浓浓的萧瑟气息。

    楚书瑶到了一道月门前,停住了脚步,先看了看徐小乐的脚,道:“只能穿布底鞋进去,千万千万小心,不能弄出声音。”

    徐小乐道:“咱们这么鬼鬼祟祟进去,不会把人吓出毛病么?”

    楚书瑶真的考虑了一下徐小乐的意见,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进入公主殿下视野可及的地方才能出声。”

    徐小乐一听“公主”两字,就更是诧异了:“我是来给公主看病?”

    楚书瑶点了点头:“公主殿下自从去年就患上了一种怪病,只要听到找不出来源的声音,就会面色惨白。如今这病就更厉害了,会直接昏阙过去。宫里人多呆不下去,只能搬到这里,由我和两个老妈子看护。”

    徐小乐“哦”了一声,刚要跟楚书瑶进去,突然想到囚居南宫的上皇,就问道:“敢问书瑶姐姐,这位公主是哪位陛下所出?”

    楚书瑶知道徐小乐必然会这么问,又不能说谎,只好道:“是上皇的长女,重庆公主。”

    徐小乐“哦”了一声,反倒有些轻松。他觉得上皇是个好人。虽然有人说他坑死了十万士卒,不过那十万人对于徐小乐而言只是个数字,又没见过,反倒是上皇本人与他说过话,接受他的医治,是个活生生的人。

    同理,或许当今天子也是个好人,但是距离徐小乐还是太遥远了。

    两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像做贼一样又摸进了公主住的小楼。

    徐小乐一步步走上木梯,简直比做贼还紧张,生怕出点声音吓晕那位公主。

    “噔、噔、噔……”

    二楼的地板上传来脚步声。

    徐小乐转头去看楚书瑶,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没事吗?”

    楚书瑶将食指放在唇前,摇了摇头。

    楼梯口很快就出现了一位老妇,见了正在上楼的二人,出声道:“公主已经看到你们上来,可以放心走了。”

    楚书瑶这才如蒙大赦,加快了脚步,不再担心发出声音。

    徐小乐也加快了脚步——走得慢实在是太累了。他跟着那位老妇进了公主的闺房,只从陈设来看,也就是周府的水准。不过想想公主她爹连被子都盖不暖,这种条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公主不可能谋反,也不可能被人利用谋反,做叔父的当然也不会赶尽杀绝,留下个污名。

    *

    第四更达成~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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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介绍:
没有苦海深仇,没有争霸天下,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机关算尽,这就是一个江南少年一不小心成长为承前启后一代国医圣手的浪漫故事。 ****** 小汤在这本书里将以前不敢写、不愿写、不舍得写的诸多女角色都写出来了,请以后不要再说“不会写感情戏的小汤”以及“万年无女主的小汤”。 ******* 本群书友群沿用上一个,同时也是上上一个,还是上上上一个,如果这么多本书都没让你入群,小汤恳请您这本书一定进来吧:193761120大国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