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穿帮
赵去尘很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因为他有洁癖,即便是那些王公大臣奢华的宅邸,在他眼中都是灰尘和污秽的聚集地。若是在自己家里,随时让仆从清扫当然没问题,但是跑到人家家里去这么干,就成了挑衅和侮辱。
赵去尘还不至于骄狂到这个程度。所以他本来并不想来徐小乐家,更好的办法是请徐小乐去他的地盘。然而这回他得了周夫人的命令,要他务必到徐小乐的医馆上拜会,感谢施治之恩,这才不得不来。
是的,周夫人可是赵去尘亲妈的亲妹妹,从小抱过他的,他的话能不听么?
走到徐小乐家门口,赵去尘就深吸了口气。看这大门就知道徐家不是大户人家,里面的桌椅已经不能指望了,只求千万别养鸡养猪。
仆从通报之后,赵去尘下了肩舆,每走出一步都要鼓起十分的勇气。他边走边想,该怎么跟徐小乐说擦拭桌椅的事,这可比前来道贺重要得多。唔,大不了就一直站着吧,省得麻烦。
徐小乐和施济卿迎了出来,三人见了礼,赵去尘就笑道:“简斋兄,咱们约好的游湖,你可是忘了?”
徐小乐十分奇怪:施济卿刚才明明是托辞,没想到竟然真的跟赵去尘约好了。
施济卿也很奇怪:什么时候跟赵去尘约过游湖?我刚才明明是想找个借口早点离去呀。
赵去尘盯着施济卿,心道:关键时候可别犯傻,快点配合一下,免得等会被人留下用餐,那得多尴尬。
施济卿支吾道:“哪里会忘,刚还在跟小乐说这事呢。”
赵去尘总算松了口气,对徐小乐道:“小乐,你也一块来吧,我连船都叫人拉进来了,过去很方便的。”
徐小乐想了想,道:“我得跟嫂子说一声。”
赵去尘相比施济卿,跟徐小乐就有些疏远了,疑惑道:“嫂子?”
徐小乐道:“是啊,我家嫂子当家,出必报,返必告,她若是不让我去,我也就去不成了。”
枫香就在不远处收拾赵去尘带来的礼物,听了真是想笑:说得你好像很听嫂子的话一样。
施济卿就把佟晚晴嫂待母职的事说了,赵去尘连连赞叹:“真是女中豪杰啊!”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对于女中豪杰做家务的能力还是很担忧,更加不敢进门了。
徐小乐知道赵去尘有洁癖,但是不知道他洁癖严重到了连人家家门都不愿意进的程度,还一个劲道:“赵公子里面坐吧。”
赵去尘实在拉不下脸面,只好硬着头皮道了一声“请”,跟在徐小乐和施济卿后面进了堂屋。
他一进去,紧绷的心就松懈下来。
以一个洁癖患者而言,这屋子里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
仆从照例拿了一块雪白的白绫给赵去尘擦椅子,谁知道翻开一看,白绫上纤毫不染。
赵去尘放心落座,给出了自己最高的夸奖:“这里打扫得真干净。”
徐小乐颇为骄傲:“家里姐妹多,打扫的人也多。而且我嫂嫂也是见不得一点灰尘。”
赵去尘颇有些虎口逃生的庆幸,但还是不敢在外面吃饭。他就催小乐道:“小乐,你快去跟嫂嫂说一声,咱们一起去游湖。对啦,若是你家有小孩子也可以一起带去,今天天气好,湖面上肯定很好玩。”
徐小乐道:“我家倒是没小孩,我去找嫂嫂说。”
施济卿却拦住徐小乐,对赵去尘道:“去尘兄,咱们先不说玩的事。小乐要自毁前程,你可知道?”
赵去尘当然不知道。他如此醉心于脱俗的人,怎么会去关心这种俗事。
施济卿就将谭公超安排徐小乐去太医院修学的事说了。
赵去尘听了之后道:“这事……还是得小乐决定。”他顿了顿又道:“去是人之常情,不去也不愧他超凡脱俗的秉性。哈哈哈,赵某的朋友,果然不俗!”
徐小乐跟着笑了笑,一转头就看到嫂嫂冷着脸站在门口。
徐小乐凑上去道:“嫂嫂,等会儿我能跟两位朋友去游湖么?”
佟晚晴冷冷看了徐小乐一眼,眉毛一挑:“不能。”
徐小乐没料到嫂嫂竟然当众不给他面子,一下子也急了:“为什么!”
佟晚晴丝毫没有退让,道:“因为我不让你去。”
施济卿和赵去尘一看这阵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冲上了头顶。两人对视一眼,赵去尘道:“小乐,既然你不方便,我们就先告辞了。”
施济卿也连忙打躬道:“告辞。”他们见徐小乐要挽留,连忙又道:“留步留步,不劳远送了。”
佟晚晴上去福了福身:“招待不周,恕不远送。改天再来家里玩。”
两人直面佟晚晴的气势,颇有些吃不消的感觉,连忙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徐小乐正要追出去,佟晚晴劈手抓住了他衣领,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道:“周府的采薇妹妹已经走了,要我跟你打个招呼。”
徐小乐嘿嘿一笑:“这样啊,真是的,一个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佟晚晴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就少感慨了,来,跟我说说太医院是怎么回事。”
徐小乐嘿嘿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就那么回事。”
佟晚晴双眼一瞪,玉手就在桌上上一拍:“你是不是不知好歹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徐小乐刚想说自己不舍得这个家里,心中却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硬生生道:“我在苏州好好的,跑几千里去京师干嘛!太医院又如何?里面有几个能比师叔祖强的?我就是要在苏州等师叔祖回来。”
佟晚晴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传授徐小乐医术的是师叔祖。师叔祖非但是人间行走的神仙,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要徐小乐自说自话去太医院谋前途,的确是有些不尊重师叔祖。
徐小乐见佟晚晴有了松动,小步挪向门口,道:“再说了,当官算什么?我的志向是像师叔祖那样成仙!才不在乎那些俗物呢!”
“你!”
佟晚晴正要发怒,徐小乐已经蹿出了大门,只留下一串“哈哈哈”的怪笑。
*(未完待续。)
322、夜谈
徐小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非但朋友、嫂嫂、胡姐姐都认为他应该去京师太医院里修学,就连从不主动开口的徐老安人都走出了卧室兼经堂,去书房找徐小乐说话。
老安人住进来之后,除了去寺庙里上香,平日连房门都不出。这回竟然主动出了房门,还主动去找徐小乐说话,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徐小乐见老安人进来,连忙站起来去搀扶老安人,嘴上说道:“老安人,您怎么来了?”
老安人在椅子上坐定,朝徐小乐浅浅笑了笑,道:“小乐啊,我听说了太医院的事,你不会觉得我老婆子多事吧?”
徐小乐笑得有些尴尬,道:“这事本来就不需要瞒家里人。何况您老就跟我奶奶一样,这些事我恨不得全都告诉您,就是怕妨碍您清修。”
老安人笑意渐浓,反倒流露出一丝为难。
徐小乐何其敏感,就问道:“老安人,有什么直说就是了。不过要劝我去太医院就算了。实话说,我不舍得离开家,而且我也不觉得做个乡下小郎中有什么不好。”
老安人微微点头,道:“人各有志。有些人觉得做官是光宗耀祖,有些人却喜欢闲云野鹤,这本就没有什么对错高低。”
徐小乐闻言咧嘴就笑了,在老安人旁边坐下,道:“那您老人家来找我是什么事?”
老安人脸上露出愁苦的神情,道:“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儿子犯了事,如今还在诏狱里押着……”
徐小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老安人继续道:“可怜我儿,膝下一个男儿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女儿都在夫家,欲救无门,连个探监的人都没有。”
徐小乐为难道:“老安人,您不会是要我去京师探监吧?”
老安人道:“这山高水长的,我本不能提这过分之请。不过听说这回押送高知府上京,全程有锦衣卫一道走,小乐你可否就替我这老婆子跑一趟,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否还活着。他若是已经先走一步,就麻烦你将他的尸骨带回家乡……”
“老安人,您别乱想!这哪跟哪的事啊!”徐小乐连忙打断老安人的话。
老安人倒是很坦然,道:“生死之事,无非来来去去,何必忌讳。”
徐小乐没听懂,不过还是道:“老安人,这事对我来说不是小事……就算去了就回来,也得小半年呢,我这儿还有病人。再说,我对京师两眼一抹黑,去了也未必能找到诏狱。找到了诏狱,人家也未必能让我见伯父。”
老安人笑了笑:“要成为国医圣手也是万中无一的事,可你还是在走这条路。”
徐小乐尴尬笑了笑,只好道:“老安人容我再想想。”
老安人点了点头,起身回屋去了。
徐小乐送她到门口,方才返回书房。他坐回椅子上,看着面前摊开的书本,却意外地发现一颗心被繁杂俗事填得满满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哪怕强迫自己去背,也变得格外晦涩。
这种情形之下,再看书就是浪费蜡烛了。
想想嫂子和诸位姐妹还为了省灯油而聚在一起做女红,徐小乐就有些羞愧。于是他吹灭了蜡烛,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回忆过去。
回忆了没一会儿,徐小乐就被皮皮打断了。
皮皮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气,跳上徐小乐的大腿就往怀里钻。
徐小乐将皮皮抱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头皮,道:“皮皮啊皮皮,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京师?他们想让我去,说是为了我好,可我并不觉得那样就好呀。如果他们觉得对我好我就得接着,那他们也太霸道了。就好像我觉得肉好吃,可我也没逼着你吃肉,对吧。”
皮皮道:“嘎嘎!”
徐小乐叹了口气:“你也这么觉得吧。唉,嫂嫂今天的火发得莫名其妙。胡姐姐也跟我说:小乐,你长大了,得分清好歹,你嫂嫂可是不会害你……唉,我要是不听嫂嫂的话,就是不分好歹么!”
皮皮道:“嘎。”
徐小乐嘿嘿一笑:“还有老安人,说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要是在南京,我跑一趟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京师去一趟得小半年呢!我这边病人怎么办?还有你,听说北方是苦寒之地,你吃得消么?”
皮皮不说话了,就盯着徐小乐,眼睛里水光流动。
徐小乐摸了摸皮皮的头,道:“原来你也不想去啊。那咱们就不去了,对,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徐小乐刚下了决心,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轻笑。他正要跳过去开门,门就开了。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只看映在墙上那个凹凸有致的影子,徐小乐就认出正是胡媚娘胡姐姐。
胡媚娘轻声道:“见你屋里黑着,还以为你睡了,谁知道竟然暗搓搓地跟皮皮说话。”她又笑道:“是他真能听懂人话,还是你真能听懂猴语?”
徐小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闲着无聊。”
胡媚娘径直走向徐小乐的床,坐在了床沿,轻轻拍了拍床板:“来,姐姐陪你说会儿话。家里这么多人,你却跟只猴子聊天,说出去多凄惨呀。”
徐小乐哈哈一笑,将皮皮往桌上一放,让他自己去玩,快步走到床边,挨着胡媚娘坐下来。他故意使了个坏,大腿紧贴着胡媚娘,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先把便宜占足。
胡媚娘笑道:“你是真的长大了。若是两三个月前,怕是要直接扑过来呢。”
徐小乐也不管胡姐姐是不是讽刺他,就道:“我现在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啦。”
胡媚娘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却没把他推开,道:“我之前说那些话,好像你不很爱听?”
徐小乐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不爱听……就是我觉得我已经大了,总该自己做些决定。”
胡媚娘道:“你大了?你大了可就不能这么贴着我啦。”
徐小乐连忙改口:“但是大得还不够!”
*(未完待续。)
323、助力
胡媚娘咯咯笑了一阵,又道:“你自己固然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但有时候人总是要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那便是为了别人做的妥协。你当你嫂嫂就很喜欢管你这皮猴子么?可她不但管了,还管了这么多年,一个人辛苦操持,拉扯你长大,让你知道善恶正邪,她得到过什么?”
徐小乐垂下头,缓缓往旁边挪了一寸,不再贴着胡媚娘。
胡媚娘反倒贴了过去,搂住徐小乐的肩膀,温柔道:“你嫂嫂就是想看到你功成名就,成家立业,子孙满堂。你若是能做到,她就会十分满足。你若是硬要走别的路,她也不会难过,但难免会要自责。”
徐小乐奇怪道:“她自责什么?”
胡媚娘道:“因为没有把你教育成她心目中的人物呀。”
徐小乐嘟囔道:“毫无必要。”
胡媚娘笑了笑,把徐小乐搂得更紧了,道:“你如今才十六岁,不到十七,就算拿出十年时间成为她想看到的人物,权当哄她,那时候你也才二十七,日后还有大把大把时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呢。这十年就当还她了,对不对?”
徐小乐心中一颤:是啊,嫂嫂已经照顾我十年了。这十年里的每一天,恐怕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我就算还她十年,也不可能让她重返青春年少的时候。
徐小乐垂下头,道:“我明白胡姐姐的意思了……让我再想想。”
胡媚娘拍了拍徐小乐的肩膀,站起身,轻松道:“果然是大孩子了。”
徐小乐纠正道:“是大人!”
胡媚娘咯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去年还在尿床呢。”
提起“尿床”的事,徐小乐又想起了那晚香甜的美梦,他笑嘻嘻环住胡媚娘的腰肢,道:“好姐姐,我这么听话,难道就没什么奖励么?”
胡媚娘没有推开他,只是笑吟吟地看他能做出什么举动来。
徐小乐却看到月光落在胡媚娘的眼中,就如星星一样明亮,一时间什么话都忘了说,什么动作都忘了做。他心中暗道:我以前只觉得能抱抱亲亲漂亮姐姐是人间最快乐的事了,没想到只是看一看也如此有趣。
两人就如泥塑一样立在房间里,谁都没有动一动。
直到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徐小乐方才惊醒过来。
“嘘,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胡媚娘贴近徐小乐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
徐小乐板直着上身,只觉得好姐姐的身体几乎都靠在了他身上,软如玉,暖如棉。带着香气的呼吸轻轻喷在耳朵上,叫人浑身麻痒。
门外的脚步声停在了书房门口,传来高若楠的声音。她低声道:“小乐哥哥,你睡了么?”
徐小乐见是高若楠来搅局,颇有些不耐烦道:“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高若楠没说话。
徐小乐等着听高若楠离开的脚步声,却听到了渐渐急躁起来的呼吸声。
高若楠道:“我有两句话,很快就说完的。”
徐小乐无奈,总不能开门去赶人,只好道:“那就快说!”
高若楠吸了口气:“我想求小乐哥哥陪家父上京,有小乐哥哥陪同,我能放心。”
徐小乐很想问问:你对我的信心是哪里来的?不过他生怕这么一问,两人一说一答就聊起天来了。看看怀里的胡媚娘,这实在有些太过刺激。于是他说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高若楠恨得牙痒,哪有这么苛待一个小姑娘的?她却有求于人,不能发作,只好仔细想了想,道:“小乐哥哥若是能救出我爹爹,我愿意做牛做马回报小乐哥哥。”
徐小乐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老安人要他混进诏狱去见徐珵,那个多少还有些谱,比如银钱开路,买通狱卒,并不是彻底没有机会。而高知府却是皇帝要办的案子,难道能拿个几十两银子去贿赂皇帝么!
徐小乐捋顺了舌头,说道:“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高若楠道:“晚晴姐说你最会搅局,你只要将这案子搅掉了,我爹爹自然就没事了。”
徐小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好气道:“我怎么就会搅局了!”
高若楠没有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表明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徐小乐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催促道:“好啦,让我想想,你早点回去睡吧。”
高若楠还是没有走,道:“不,我要在门口跪到你同意才起来。”
徐小乐一噎。
胡媚娘似笑非笑地贴近徐小乐,低声道:“你是想让你嫂嫂知道我们两个在房间里……”
徐小乐打了个寒颤,心中盘算着:嫂嫂若是误会我跟胡姐姐有点那啥,她是会用齐眉棍打死我,还是用狼牙棒砸死我?
一想到这么沉重的问题,徐小乐的手臂就垂了下来,对外面的高若楠道:“你快走吧,我答应你啦。”
高若楠惊喜道:“真哒!谢谢小乐哥哥!”她站起身又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小乐哥哥晚安。”说罢便跑下楼去。
徐小乐听到高若楠的脚步声离去,总算松了口气。
胡媚娘几步闪到门口,轻轻拉开门,朝徐小乐抛了个媚眼:“看,你一下子就帮了许多人呐!”说罢便闪身出去,不一时就听到隔壁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徐小乐坐回床上,用力揉了揉脸:事情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了呢?我真得跑一趟京师?唉,你们都要逼着我去,这是何必呢?好像人人都有极大的理由,就我没有道理似的。
——还有谁想要我去京师的?站出来啊!
徐小乐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徐小乐注定遇到了水星逆行,金木香克,太岁当头,流年不顺。他整宿都因为胡媚娘的体香而无法安眠,天蒙蒙亮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快被嫂嫂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因为师父李西墙来了。
徐小乐揉着眼睛,真想大声问一句:您老这么早出门赶过来,那位俏寡妇没意见么?
*(未完待续。)
324、准备
李西墙站在徐小乐面前,手里拿着一封信。他上回来送信的时候,宣告了孙玉峰的不辞而别,以至于这回徐小乐竟然不敢立刻接过信封。
这封信是孙玉峰托人从湖广带回来的。由此徐小乐也知道师叔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岳阳,然后就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信中并没有废话,简单明了地询问徐小乐读书进度。因为孙玉峰不知道徐小乐偷吃了肾气丹,只是以正常速度判断,此时差不多该将他留下的书目扫清了。
在信的后半部分,孙玉峰又开出了新的书目,要徐小乐自觉勤勉地读书,先不要想着给人治病。
徐小乐看完之后一头冷汗。
他非但已经开始坐堂行医,而且还搏了不小的名声呢。
李西墙看着有些呆滞的徐小乐,带着幸灾乐祸道:“你不听我的话也就算了,若是不听师叔祖的话,他老人家可就不肯教你了。”
徐小乐连忙问道:“师父可有什么办法么?”
李西墙嘿嘿一笑:“偷梁换柱呀。你先去太医院混一圈,等再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你大约都成医士了,难道还不能给人看病?你若是傻傻等在这里,要师叔祖点头让你出山看病,恐怕你一出山就是老大夫了——非得五六十岁不可。”
徐小乐觉得李西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却又不排除真有那种可能性。他仰起头叹了口气,道:“看来老天爷都要我去京师啊!啊啊啊!”
李西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什么老天爷,只是因为跳不出这个圈子罢了。真像师叔祖那样,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谁能驱得动他?承认吧,咱们就是这红尘之中的一头小骡子,绕着圈拉磨,还以为自己阅历无数呢。”
徐小乐缓缓板直了身子,奇怪道:“师父,你突然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有些不习惯。”
“逆徒!”李西墙骂道。
徐小乐又问道:“师父,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不舒服吧?”
李西墙叹了口气,道:“为师身体还可以,但是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徐小乐顿时来兴致,笑道:“哦?师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呀。”
李西墙瞪了徐小乐一眼:“唉,知道你要远行,我心里舍不得。”
徐小乐压根不信:“能说人话么?”
李西墙急道:“这是真心话!你想啊,你走了谁给我捉刀啊,说不得又得闭关。我这一闭关,不知道有多少银子就溜走了。”
徐小乐听了之后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闷闷道:“我信了。”
李西墙又叹了口气:“而且我肾气丸也快用完了,你这儿还有富余的么?再给我两粒。”
徐小乐嘿嘿一笑:“这个有,再多两粒都有。”
李西墙看着徐小乐的笑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小乐继续道:“一粒五百两,承蒙惠顾。”他见李西墙脸色土灰,道:“师叔祖亲自炼制,货真价实的肾气丹,可以当仙丹卖的呢,五百两真的不贵。”
李西墙算了半天,心中罗列了一张能够分担药价的客人名录。诚如徐小乐所言,这些宝贝是用一粒少一粒,只要他肯卖,自己就敢收。到时候兑在酒里、蜜里,不需要一粒就能卖五百两,余出来的那些自然都是自己纯赚的。
李西墙道:“我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你先给我药,我慢慢给你银子。”他补了一句:“给你嫂嫂。”
徐小乐缓缓摇了摇头:“给韩道长吧。”
李西墙颇有些错愕。
徐小乐道:“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穹窿山那边。肺痨的治理思路还没有厘清,目前只能用银子堆起来,拖延病人的生存时日。只要断了银钱,病人立刻就撑不住。虽然顾家还在给银子,但是银子嘛,总是多多益善。”
李西墙忍不住问道:“你不给家里留点?难道还要你嫂嫂过苦日子么?”
徐小乐一拍脑袋:“给你这么一说,是我没想周全……”
佟晚晴早就在外面听了半天,端着茶盘进来,道:“倒是不需要顾虑我们。家里这么多姐妹,每天做女红都养活自己了,哪里需要他去赚银子。”
何况施济卿、采薇、赵去尘都送来了不少礼物,照徐家的消费水准,今年一年都够用了。
尤其是采薇,见了佟晚晴等人的手艺之后,直感叹周府上下没人比得上。她与佟晚晴约定,以后有了手帕、衣衫、锦绣之类的成品,立刻送到周府去,肯定会出合理的价钱买下来。
佟晚晴转头对徐小乐道:“所以你在外面也别担心家里。我当年一个人都把这个家维持下来了,何况现在还有这么多帮手。”
见徐小乐还在犹豫,佟晚晴又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些诊金,我也都留着呢。若是家里真的需要用钱,我就托人送信给你,你再送钱财回来也不迟。”
徐小乐想了想道:“南北间距两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我跟顾掌柜说好,若是家里有急用就去找他。等我回来了再算。”他转向李西墙:“师父,你受累给我做个保人,这点面子总有吧?”
李西墙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一挺胸脯道:“若是百把两上下,找我就成了。”
徐小乐这才松了口气。他取出肾气丹给了李西墙四粒,约定了要两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五百两给韩通智经营穹窿山,留五百两给嫂嫂。对于徐家这样的小康之家,有五百两银子打底,就算每天吃喝玩乐也够用三五年的了。
李西墙如今在苏州富户眼里颇有些神秘,口碑甚佳。四粒肾气丸略加调配就是四五千两银子,虽然不可能很快出手,不过肯定不会砸在手里。
徐小乐自己也带了一粒防身——这肾气丹实在太好用了,吊命效果堪比人参。不同剂量能够带来不同的药效,实在是成药之中的王者。
徐小乐送走了李西墙,接下来就是去穹窿山跟韩通智、戴浩歌交代一番病案的事。至于县城那边,他已经托人带了书信给谭公超,仍旧领下了随锦衣卫上京的差事。至于他之前的辞职书,压根就没有被谭公超送出去。
*(未完待续。)
325、出发
二月时节,大地回春,风景优美,路上没有积雪,河道里的冻冰也都融化了,正适合商旅们出门走南闯北。这也是因为大明实在太大了,从江南到塞北去做生意,再晚点出发就没办法赶回家过春节了。
锦衣卫们有皇命在身,不能耽搁,自然也得赶着上路。对他们而言,绿林强盗并不是最危险的——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如此想不开去抢劫锦衣卫。
一路上最危险的莫过于疾病伤痛,这是武艺再高明也无法抵御的。
徐小乐的出现让锦衣卫们大大松了一口气。沿途有一位靠谱的医生,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此大家对徐小乐也格外温和友善。
穆青友是这支押送队伍的头领,他也要回京师去述职。罗权将儿子罗云交给他,希望罗云能够在押送任务中获得经验,见识一下江湖,最好还能在京师锦衣卫圈子里混个脸熟。
穆青友和罗云见到徐小乐都格外高兴。他们本以为徐小乐不会参加押送,没想到在出发的时候,徐小乐身穿一身褐色短衣,背着背篓,骑着墨精,笃悠悠地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皮皮坐在徐小乐的肩头,一双黑眼珠滴溜溜地直转,好奇地打量着众人。
罗云急冲冲上去,拉住墨精的缰绳,对徐小乐欣喜道:“你不是说你不来的么?”
徐小乐翻身从墨精身上下来,呵呵笑了笑:“人总是会改变主意的。”
穆青友也过来道:“你是该去的。这一路从南到北,途经数省,人物风貌颇有不同。这么一趟走下来,能够开拓不少眼界见识。”
徐小乐对于开拓眼界并不以为然,不过想到自己要走那么远,也是十分激动。他当初只以为天下是一个小小的区域,最远也只不过个把月就能走到。后来读了书才知道,从苏州走到西安就要三个月。若是从西安继续往西,出玉门关,经过西域,还能走到容貌、服饰、风俗大迥于中原的西方诸国。
他也是因此才对远方存下了憧憬。这回虽然受到了诸多推动,仿佛天意,然而从他本心而言,未尝没有走出去亲眼看看偌大山河的心思。
穆青友和罗云之外还有八个随从的锦衣卫校尉、力士,还有四个征调的役夫。连带徐小乐一共是十五人,算是这支队伍的主干。高知府如今站在囚车里,是被押解的对象,也是此行最重要的“核心”。
徐小乐满怀复杂地看了一眼高知府。
他已经从唐三叔那里打听过了。父亲的确与一位高姓书生交往密切,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见他来过。唐三叔等闲也见不着知府老爷,所以不能肯定这位高知府就是当年的高书生。
不过从常理推断,高姓本就不是江南大姓,知道徐小乐父亲名讳,还能拿出婚书,基本也不会是同姓冒认。照唐三叔的说法,这婚事本就不为众人所知,当年要不是他们夫妻被请去做个见证,恐怕也不会知道。
徐小乐就对穆青友道:“穆百户,能给他喝口水吗?”
穆百户道:“现在不急,出来时刚吃过喝过。”他又脑子里多转了个圈,猜想徐小乐是要关照高知府,就说道:“等出了城一切好说,城里还是要照规矩来。”
徐小乐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又对罗云道:“你那边事情安排妥当了吗?”
罗云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我留了银子。若是不够用,就要靠她自己做活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留了五十两银子,大约是够用了吧。”
徐小乐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这小子完全不知道柴米油盐的市价。五十两银子,足够她用两年啦。
罗云见徐小乐表情奇怪,担忧道:“不会不够用吧!”
徐小乐道:“若是五十两都不够用,你也养不起她。”
罗云心有余悸,说道:“就这五十两,还是我从娘那里硬讨出来的呢!”
徐小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叫住前面的穆青友,问道:“穆百户,咱们这次出差,盘缠是官府出吗?”
穆青友回头笑道:“官府怎么会替我们出盘缠?是锦衣卫出。”
徐小乐这才放心,因为他身上只带了二两碎银,若是沿途要自己出银子,恐怕他就得饿死在半道上了。
——唔,我可以沿途摇铃治病。
徐小乐心中感叹:有一技傍身果然可以走遍天下。
穆青友去前头最后一次清点人数,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锦衣卫分成两队。前队四人,打着旗幡,负责除路开道。后队押在队尾,各个配了弓弩。中间是老黄牛拉着的囚车。囚车之后是另一辆牛车,上面装着众人的行李。
只有穆青友、罗云和徐小乐有牲口代步。穆青友和罗云左右相隔,前后相错,护着囚车不出意外。徐小乐没有固定的位置,随他喜欢走哪里便走哪里。不过他也只有一个位置能去——罗云身边。
这支队伍停下来时并不觉得人很多,一旦走起来,拉成了长列,就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了。
等出了城,徐小乐突然听到众人一声的轻呼,好像突然间就轻松下来。
锦衣卫们纷纷将身上的铁甲脱了下来,扔在行李车上。除了必要的旗幡和佩刀,就连弓弩和长枪都放在了车上。
徐小乐担忧道:“你们这般松懈,不会出事吧?”
穆青友大笑道:“我们押解的是犯人,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难道还有人敢来劫道吗?”
徐小乐暗道:看来你们也是知道高知府并没有同伙。这样想想,高知府还真是有些可怜呢!
穆青友走到囚车旁,打开锁头,解开锁链,去掉了高知府戴着的木枷。他道:“高先生,现在出了城,你也不用一直站着了,可以坐下歇歇。”
高知府连连拱手说道:“多谢,多谢!”
徐小乐又要上前给他喝水,突然眼睛一瞄,发现后面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就叫道:“是谁!”
一干锦衣卫纷纷转头,呛啷啷腰刀出鞘,如临大敌。
*(未完待续。)
326、接纳
一个满脸灰黑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大概以为趴在地上埋着头就没人看到他了,这显然有些一厢情愿。
这少年穿着宽松的短衣,看上去就像是个衣服架子,让人不由怀疑这衣服是他偷来的。
“我就过个路。”少年一口松江口音。
徐小乐轻轻拍了拍额头:“高小、小弟,我不是让你照顾你娘么?你来这里干嘛?”
高小弟自然就是高小姐。
一干锦衣卫都是走南闯北的人,除了罗云,谁都看出来这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这小娘子还往脸上抹锅底灰,想掩饰自己的容颜,真是笑死人了。不过他们听徐小乐这么说,纷纷收起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脑中已经脑补出了“弱质少女千里追情郎”的戏码。
高若楠道:“晚晴姐说她会把我娘接到家里去,让我跟来照顾你。”
徐小乐拍着额头道:“嫂嫂捣什么乱啊!你来照顾我?你自己能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他哪里知道佟晚晴已经默认了唐笑笑为正妻,高若楠为妾室。夫君出门,正妻在家执掌家事,妾室跟着沿途照顾,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高若楠委屈道:“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端茶倒水还是可以的。不过倒洗脚水可就不行了!”
徐小乐暗暗一甩头,寻思着该怎么把高若楠赶回去。他望向囚车里的高知府,却见高知府坐在囚笼一角,将头埋在两膝之间,肩膀微微抽搐,像是在无声抽泣。想想也是,过去一家之主,权威赫赫的父亲,如今衣不蔽体地被囚禁在牢笼之中,不能照顾妻女,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呢?
穆青友上前道:“小乐,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高若楠连忙道:“我叫阿楠,是晚晴姐派来照顾小乐哥哥的。”
穆青友笑道:“好,阿男,这一路上徐大夫就交给你啦。我们正好省点事。”
徐小乐瞟了穆青友一眼,心中暗道:你们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高若楠欣喜道:“小乐哥哥,晚晴姐还让我带了东西给你,说你成天丢三落四,顾虑不周……”
徐小乐干咳一声:“这些话就不用重复了,东西呢?”
高若楠忍不住有些委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徐小乐。
穆青友见她用右手拿着小布袋,左手就虚托着右手腕送出去,自然而然没有丝毫做作。只这一个动作就显示出异于普通人家的教养,显然不是出身于市井底层。他不自觉地就望向高知府:这两人都姓高,仔细一看,面庞还有些相像。
穆青友心中暗道:徐小乐可别做出傻事来。他就留下高若楠和徐小乐说话,自己过去找了罗云,暗示罗云盯住自己的好朋友。然而他终究不了解罗云——这压根不是个能听懂暗示的人啊!
徐小乐则打开小布袋,里面原来是个布卷。他双手摊开布卷,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别着两排鱼钩似的曲针。
这是徐小乐用来缝合外伤的工具,外面买不到,寻常铁匠也不会打造。现在他用的,都是买了现成的针,家里姐姐妹妹们一起帮着拗弯到适用的弧度。
徐小乐心中惭愧,暗道:嫂嫂说我丢三落四一点都不错,我药箱里只带了一支,若是钝了可就没办法啦。
徐小乐卷起布卷,放回布袋,又贴身放好。他从背篓里取出药箱递给高若楠,道:“好吧,这一路上你就给我背药箱,除了一日三餐,不能靠近囚车。你答应么?”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压低了声音,不让锦衣卫们听到。
高若楠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在这支队伍里有了用处,因此也就不显得突兀了。她接过药箱,肩头微微一沉,还有些重。
这里面装的大多是沿途容易用到的成药和不太容易在野外采用、需要炮制的草药,比之徐小乐在城里出诊要麻烦得多。考虑到翻山越岭,难免有些外伤,徐小乐还装了包扎用的蒸纱带、急救用的蜂蜜,东西预备得多,分量自然不轻。
本来这次停留就是给高知府解个枷锁,并不打算休息,所以徐小乐和高若楠很快就回到了队伍里,继续前进。
高若楠没有坐骑,走出十里路就有些吃不消了。她忍不住问徐小乐道:“小乐哥哥,咱们为什么不坐船?不是说从苏州坐船去京师比较快么?”
徐小乐也不知道,就找了个机会追到穆青友一边,道:“穆百户,咱们前头换船么?”
穆青友指了指高知府,道:“锦衣卫押解人犯,一般是不走水路的。”
水路虽然快捷便当,人也轻松,但是对于人犯来说机会也多。既有招徕同伙的机会,也有自杀的机会。
就比如说:人有三急,锦衣卫总不能老是给犯人倒便桶吧?若是不倒,跟犯人在一个船舱里又吃不消。那么很容易就会想到个便捷的方法:让犯人自己去船边方便。于是犯人就有机会跳水自尽或是逃走了。
总之,在船舱那种空间狭窄的地方,不利于发挥锦衣卫人多和弓弩的优势。走陆路虽然辛苦耗时,但是一切尽在掌握,不容易出差错。
穆青友本来不打算将这些道理说透,略一思量还是告诉了徐小乐。他知道徐小乐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别打高知府的主意,这回锦衣卫可是很认真的。
徐小乐本来就没这个心思,听了也就当故事听,开开眼界而已。他轻松地骑着墨精前后晃荡了一圈,呼吸着春天的气息,整个人精神焕发。
高若楠却仍旧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没有任何改善。她想想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路,脚疼之余心也疼了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还好自己没裹足,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小汤有个“小汤说书”,就是简介上挂着的那的。最近想来想去不知道写什么,就把十年前的《占戈》一书放在上面连载。每天一章,完本作品,风格有些小清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移步去看看,这也算是复古风嘛。
*(未完待续。)
327、打劫
“大当家的,前面有扬尘!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一个瘦高的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虬髯壮汉面前,擦着手心:“大当家的,干不干?”
那虬髯大汉满脸凶相,就如城隍庙里判官手下的恶鬼。凭他的长相,除了当山贼劫道,恐怕在大明是找不到其他活计了。眼下他被十七八个兄弟围在中间,思索是否打劫行旅,身份与面孔实在再匹配不过了。
虬髯大汉沉思良久,方才道:“对面人似乎多了些。”
那个瘦高的山贼道:“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既然说他们带了许多红货,人多也有道理呀。再说,咱们弟兄这么多人,还埋伏了各种暗器机关,他们人再多一倍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虬髯大汉扬起一只手:“且慢,不可轻敌。咱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众山贼颇有些扫兴,就差哀叹了。其中有人抱怨道:“又要放过去?这都第几拨了?过完年还没开过张呢!”
虬髯大汉见军心不稳,又是一番思索,眉毛拧紧,大声喝道:“都别吵!”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冲犯头领的权威。虬髯大汉等众人不再说话,方才道:“瞎子,你上去盯着,等他们进了口袋,你看好人数就举旗为号。人多,咱们就放放;人少,咱们就****娘!”
众匪纷纷欢呼起来。
瞎子更是兴奋的重又爬上了树,正是刚才那个瘦高个子。
因为他有个怪病,远处的东西能看得清楚,近处的东西反倒模糊不清。山贼们发挥人尽其能的精神,让他负责眺望预警,可他擅长望远的本事也有限得很,看不了多久眼睛就会疲惫,非得好好休息才行。这也就坐实了他“瞎子”的诨名。
“瘸子,你去下面守着,老规矩,一面旗让路,两面旗放滚石!”虬髯大汉吩咐道。
一个明显有些长短腿的山贼应了一声,往滚石机关跑去。
虬髯大汉就道:“好啦,其他人各归各位,一切听我号令。”他说罢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哪里有一根远远牵来的老藤。
山贼们惯常的战术就是如此。
等肥羊进到机关范围之后,先放滚石断其后路。山上大张旗鼓,作为疑军。趁着商旅胆颤心惊、私下乱窜的时候,让首领——虬髯大汉借着那根老藤荡下去,仿佛从天而降的恶鬼。然后再展现一手神力,一般的商旅就会乖乖奉上买路钱了。
若是有不识相的商旅,山贼们就会冲杀下来。他们总是挑软柿子捏,所以商旅们一看山贼人多,总是花钱买平安。
——希望今天能做笔好买卖!
虬髯大汉暗道。
终于,扬尘渐渐明显起来,肥羊们来了!
多日不开张,就等这一场富贵了!
瞎子揉了揉眼睛,长时间凝视叫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依稀看到这些人打着旗帜,前后都有人守卫,中间是两辆牛车。前面那辆似乎是女眷用的轿车,后面的牛车上堆满了货物。
还有三个人骑马随行!
这哪里是肥羊,简直就是肥牛啊!
瞎子很愉快地摇起了两面红旗,在渐渐冒出绿色的树林之中格外显眼。
虬髯大汉听到风卷红旗的猎猎之声,回头一看:两面旗,这是要干啊!可你挥得太早了吧!
瘸子却没有想那么多,只看到红旗就利索地推动了杠杆,一堆滚石没了机关的阻碍,轰然滚落,将不宽的山道从中截断。
虬髯大汉探头张望,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些肥羊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排起了阵列。
他又看了看,却发现这些商旅也用红旗!
山贼们用红旗是因为这颜色醒目,不会看错。
哪有商旅用红旗的?
虬髯大汉突然想到了一条:这些不是商旅!
还有一伙人走到哪里都是红旗开路,而那伙人恰恰是山贼得罪不起的。
全天下山贼加起来,都得罪不起。
因为他们是官兵!
大明以朱色为国色,官兵非但用红旗,还要穿红袄。下面这伙人虽然没有穿红袄,但看起来却像是扮猪吃虎,伪装起来的官兵!
虬髯大汉连忙回头叫道:“快退!”
身后的喽啰见首领叫他“快推”,连忙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推在大当家的腰背,把个两百斤的巨汉推了出去。
虬髯大汉“啊”了半天,人已经到了“战场”。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落下身来,站在石块上,看着眼前阵列森严的“官兵”。
这些官兵虽然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手里拿着的却都是官兵的标配:长枪、长刀、弓弩、火枪。
虬髯大汉喉结滚动,突然朗声道:“诸位官爷,这里容易山石滚落,刚才摇了半天的旗,见你们还要往前走,真是急死我啦。”
“我们不是官兵。”阵列中一个头领骑马出来,正是穆青友穆百户。他颇为不满地指了指身上的衣裳:“你不知道这是锦衣卫的服饰么!”
虬髯大汉身形一颤,失足跌坐在石头上。他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这里落石小的们很快就会清理掉,请诸位亲军爷爷稍待。”
穆青友见他这么上道,就吩咐手下先收了兵器。一直挺着也很累人的。
徐小乐脸上的兴奋劲算是过去了,道:“原来不是山贼啊。”
罗云也颇为落寞:“还以为要开打了呢。”
高若楠躲在徐小乐身侧,几乎都要躲到墨精肚子下面去了。她见对方不是山贼,方才道:“还好不是山贼。我听说山贼打家劫舍,十分可怕。”
徐小乐正要嘲笑高若楠,就见那个跳下来示警的高大汉子张开双臂朝山上挥手。
照常人想来,这多半是要伙伴下来帮忙搬石头吧。
照山贼想来,这肯定是大当家的招呼大家帮忙——吆喝!
十几个大老爷们在山林中扯开了嗓子啊啊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虬髯大汉从未经历过此等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此时此刻,他的腿是软的,脸是绿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现在自杀还来得及么?
听说落在锦衣卫手里,想死都死不成啊!
*(未完待续。)
328、受缚
锦衣卫是上直亲军,虽然不负责直接上战场,但是军事训练从来没有少过。因为主要表演给皇帝看,所以他们的动作更有观赏性。对于军事表演来说,威武雄壮是最基本的,用来震慑宵小当然更是立竿见影。
山道两侧的吆喝声响起时,锦衣卫们再次竖起了武器,甚至轮流着甲,很快就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
山贼们当然也不会光嚷嚷,纷纷拿起耙子、斧头朝山下冲锋。
眼看就要冲到的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异样。
这谁家的商队啊?
长枪短刀弓弩具备也就罢了,你们还敢穿铁甲!
这是要造反么!
山贼都不敢这么猖狂啊!
虬髯大汉跑得飞快,朝伙伴们跑去,一边挥手叫道:“是锦衣卫!快逃啊!”
山贼们齐齐一愣,就像被卡住了脖子的大呆鹅。
在七十二分之一柱香之后,山贼们转身四散而逃。
面对如此巨大的转变,别说徐小乐,就连见多识广的锦衣卫都有些懵了。
穆青友总算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这伙山贼本想打劫官兵的,一听到我们锦衣卫的威名,就吓成这样啦。”
罗云也拍马上前,道:“百户,咱们追不追?”
穆青友拔刀一指:“追!别让他们跑了。”
徐小乐急忙上前,道:“小心伏兵!《三国》里面但凡有这样的情景,总是有伏兵、机关的——通常都是火攻。”
穆青友想想有道理,道:“五人一队,不可分散,不可深入林中……等等,先把那个大个子抓住!”
俗话说人大力不亏,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大个子往往缺乏敏捷和速度。就如递铺里那些每天跑几十里地的铺兵,各个都精瘦精瘦,好像骨头架子,绝不会有一块块坟起的肌肉。
反之,锦衣卫和卫所军户中不乏有身高近丈,身上肌肉隆起的大汉。他们或许能把几十斤的铁枪舞得虎虎生风,但是要他们不停地跑上十几里路,那就强人所难了。
虬髯大汉那个身量即便放在锦衣卫里也不落下风,但是他现在是山贼,是正要逃跑的山贼,那些肌肉就成了累赘。果不其然,没跑出多远,就被两个身材修长的锦衣卫按在了地上。
两支长枪左右交错插进土里,卡在他的后颈,让他连头都不敢歪一下。
随着虬髯大汉的落网,其他山贼跑得更快了。叫人不解的是,虽然他们大声喊着“快去救大当家”,但是没有一个回头的。他们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锦衣卫们最后只抓住了两个山贼。
一个是瞎子,他跑反了方向。
另一个是瘸子,他跑不快。
三人被带到穆青友面前跪下,瑟瑟发抖,只以为自己将遭遇人间最惨烈的刑罚。
这也没办法,世人一提起锦衣卫就会联想到听墙角、抽皮鞭、滴蜡烛、烫烙铁之类的惨事。殊不知锦衣卫的工作范围很广,专业区分很细,而且即便在最巅峰的时代,也没闲到去监视升斗小民。
就穆青友而言,他并不在乎这伙人的身份。缉捕盗贼、平靖地方,那是巡检司和守御千户所的职责,跟锦衣卫毫无关系。
不过既然他们撞到了刀口上,那就顺手料理掉吧。
穆青友盯着那个虬髯大汉:“你就是大当家的?”
虬髯大汉羞涩道:“我哪里算什么大当家的……”
瞎子叫了起来:“大当家的,不要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虬髯大汉顿时面如死灰,一个头磕下去:“亲军爷爷,小的一时糊涂,实在是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女,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徐小乐骑着墨精到了穆青友身后,微微点头:“这套说辞我好像听过,让我想想——对啦,《水浒》、《说唐》……但凡是个说书先生都说过啊!”
虬髯大汉脸上满是汗水,就好像水里捞上来似的。
他哭道:“爷爷您看,我们就是一群残废。这是瞎子,这是瘸子,我、我、我脑袋被驴踢过,脑浆子都成浆糊了,也就是这个脑壳包着看不出来罢了。”
高若楠笑点低,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见穆青友回头看她,连忙捂住嘴,佯装咳嗽,把头转到一旁。
徐小乐道:“眼残,腿残,脑残……这说辞就新鲜多了。我说你们都这样了,不好好种地,为什么跑来当山贼呢。”
虬髯大汉就像是一座大坝裂开了缝,不知有多少话要汹涌而出,让徐小乐好好听听他们的悲惨故事。他也看出来了,徐小乐虽然不是锦衣卫,但是地位超然,起码也是个谋主一类的人物,若是他肯帮忙求情,自己这条命也就算保下来了。
就在虬髯大汉酝酿情绪的时候,穆青友抢先道:“别说啦,懒得听那么多废话,直接砍了吧。这种人肯定在县城里挂了号,咱们带着脑袋去销案就是了。”
虬髯大汉澎湃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倾诉,猛然听到这么个噩耗,当即磕头如捣蒜,嘴里不住喊着“饶命”。旁边瞎子却怒道:“大当家的!人谁无死,你怕成这样,枉费兄弟们敬你爱你!”
虬髯大汉另一边的瘸子冷冷道:“唉,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大当家的,他就是个怂包。来吧来吧,这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我也过够了,亲军老爷们给个痛快的。”
穆青友道:“呦呵,这两个倒是有骨气,好,那就不杀了。”
虬髯大汉这回真的是一个头磕下去半天没起来,叫人以为他撞死了。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双眼流泪,哭得情真意切:“亲军爷爷,能连我一起饶了吗?我骨气虽然不多,骨头却还有些。挑个百八十斤就跟玩似的,给您做牛做马也行呀。”
穆青友正要说“我们不缺牛马”,只见罗云突然道:“你是不是练过相扑?”
虬髯汉子一愣,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道:“小的的确练过。”
罗云翻身下马,左右扭动脖颈,发出咔咔筋响:“跟我走两手,若是摔得好,我便劝这位百户留你一条性命。”
虬髯大汉想应又不敢应,畏畏缩缩像是煨灶的猫。
罗云却不管他,一个虎扑就上去开打了。
*(未完待续。)
329、相扑
罗云从何绍阳那里学了虎扑和霸王举鼎之后,总是希望能够找人演练一番。然而他力量奇大,可以说是怪力加身,学会正确高效的发力技巧之后,简直所向披靡,就连穆青友都不敢跟他硬刚。
身怀绝技,杀心自起,罗云学了这么厉害的两招,苦无用武之地,已经憋得脸上都长痘痘了。总算今天遇到一个身材与他不相上下、自称颇有力气、从跪地磕头的姿态上又能看出是练过相扑的人……这简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怎能不打一场。
徐小乐就见罗云扑了上去,虬髯大汉闪身躲避。
罗云再扑,大汉再躲。
罗云抓住了大汉,大汉跟他互相撕扯……
徐小乐打了个哈欠,望向穆青友:难道百户老爷就看着这两人发疯么?
谁知穆青友一脸凝重,鼻翼扇动,双眼紧紧盯着罗云和那山贼头目,简直就像是自己亲自在与那虬髯汉对阵一般。
他的双拳随着两人的进攻、防御而握紧、舒张,拳面上的青筋跳动,仿佛是一条不安分的蚯蚓。
“好扑!”穆青友猛然暴喝,阳光下能够看到喷溅的唾沫星子。
徐小乐对这东西十分敏感,不由自主让开了些,他再望向罗云和那大汉——两人还是在撕扯,既没有扑,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穆青友握着拳头喊道:“攀颈!攀颈!攀他的脖子啊!”
锦衣卫之中也有不少人喜欢玩相扑的,纷纷聚拢过来,跟着嗷嗷起哄。
徐小乐扫视周遭,就自己跟高若楠两个满脸迷茫,好像其他人都能看懂似的。他就退了出去,对高若楠道:“这有什么意思?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高若楠虽然迷茫,却更加好奇,眼睛不肯离开对战的两人,随口敷衍徐小乐道:“就是,弄得脏兮兮的……不过好像挺有意思的呀。哎哎,可以下绊子么!”
“摔他!”穆青友带着一干锦衣卫吼了起来。
于是罗云被虬髯大汉摔倒在地,那动静连山都打了个颤。
徐小乐目瞪口呆:你们这群家伙是帮哪边的!
谁知罗云虽然落地,却还没输,双脚一错,如剪刀一样踢在虬髯汉的小腿胫骨上。
人的小腿胫骨最不吃力,这一下就痛得虬髯汉剜骨钻心,顿时摔倒。
罗云却挺身而起,一把抓住了虬髯汉的手臂,硬从自己裆部扯到胸口,双腿顺势上来一绞,压在虬髯汉的脖子和胸口。他同时又拧着虬髯汉的大拇指,反着腕关节就将虬髯汉锁在了地上。
虬髯汉吐着嘴里吃进去的土,另一支手用力拍着地,哭道:“痛痛痛!要断啦,要断啦!胳膊要断啦!”
穆青友一帮看热闹的纷纷叫好:“好摔!好锁!”
罗云哈哈大笑,直听到虬髯汉哭声无力,方才松口了手。他双腿一收一蹬就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微微有些气喘,却无比满足道:“练得还不错,就是没怎么跟人打过。”
徐小乐想起当日何绍阳教罗云相扑,就是说罗云缺乏实战经验,没想到时光荏苒,罗云都可以用这话来评价对手了。
虬髯大汉却不得不服。他拖着被锁固过的臂膀站起来,好像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叫徐小乐这样软心肠的人看到,只能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他缩了缩身子,道:“亲军爷爷使得好扑,果然厉害。”
罗云却还有些意犹未尽,道:“你这扑也不错,多练练就能跟我打了。”他转向穆青友道:“不过这贼厮鸟的确有两膀子力气,穆叔,要不留下当个挑夫?”
穆青友知道罗云是想找个“玩伴”。他暗中寻思:就算把这三个山贼交给当地巡检司,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人家最多说两句感谢的话,而就算不交给他们,地方巡检司遇到锦衣卫同样得客客气气说足好话。
——还不如留下有点用,起码能经常看看精彩的相扑嘛。
穆青友想了想,道:“你们这些杀胚,好好地将路也堵死了。如今只好叫你们卖力赎罪。速速将这些山石搬开,误了前头宿处少不得鞭子伺候!”
三人一听有了活命的机会,又不用去坐牢,纷纷露出一身的力气,将山石挪开两旁,好让牛车通行。
等过了这道“隘口”,穆青友就叫几个役夫匀出一些负重给这三人挑了。
那些役夫本来被抓住服役就很不高兴,一走就是两千里,谁不担忧家里?所以整日愁眉苦脸。如今多了三个劳力,其中一个虽然长得丑,却能顶三个人用。如此方才舒展了眉头,觉得心情好多了。
所以古人说得好:要想让人快乐,总需要有人更不快乐。
穆青友等三人挑了担子,又道:“你们三个终究是山贼,镣铐是免不了的。”于是他就叫人拿绳索将三人串了起来,一个绑着一个的腰,最后拴在牛车上,这样就不怕他们逃跑作怪了。
残疾三人组却毫无怨言:这点防范苦头算什么?落在锦衣卫手里却不用吃遍酷刑,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走出山道伏击圈之外五里开外,虬髯汉方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山头,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引得瞎子和瘸子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垂头赶路。
徐小乐觉得这三人挺有意思的,正好罗云还在回味刚才的对战,没心思跟他说话,于是他就催着墨精过去。走到虬髯汉身边,徐小乐方才发现自己骑着墨精也就比这厮高出一个头而已。若是两人都站在平地上,自己还得仰望这个山贼呢!
——不!怎么是我仰望山贼?应该是这山贼低头与我说话。
徐小乐心中转个了弯就舒服多了,对山贼道:“哎,大胡子,你叫什么?”
虬髯汉抬起头,一张丑脸挤出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道:“回爷爷的话,小的姓冯,名叫冯克难。小的生来就遭了母丧之难,我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能够克难成祥。”
徐小乐一听这人也是从小丧母,倒是跟他一样,难免有些惺惺相惜。他道:“那你更该好好孝敬你爹,怎么能自甘堕落去做山贼?”
冯克难哭丧着脸答道:“因为我爹就是此间的山贼头领。我本来不想接这把交椅,但是弟兄们都快饿死了,只好赶鸭子上架接了。其实我也想弄点银子开个客栈,从此做个老实人……唉,这就是命啊!”
徐小乐转头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真是个话痨,这还怎么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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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330、天津
穆青友在接下去的路途上已经做好了山贼来劫人的准备,到底自己这边绑了人家的大当家。然而足足等了七天,都快走出五百里了,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有人要来营救冯克难三人。
穆青友终于忍不住把话挑明了,冯克难反倒很洒脱道:“他们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大当家的了。我接了这位置以来,就做成过一笔买卖,唉,还是骗来的。”
徐小乐凑过来道:“你个山贼还去骗钱?”
冯克难嘿嘿一笑:“我觉得那比打家劫舍要强多了呀,好歹不用死人。你们大约不知道,苏州城里有个大户,买了道上的人要杀个仇家,还分了水陆两拨人马伏击。我听说这事之后,大年初一早上就拎着个狗头去他家,说已经取了他仇家的狗头。嘿嘿,那厮就乖乖给了银子。”
穆青友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哪里听到过。
徐小乐已经叫了起来:“原来是你!”他听雷捕快说起过这桩奇闻,大家都觉得张成德罪有应得,也都羡慕那个骗子竟然如此轻易就得了手。
冯克难在徐小乐这边补全了前因后果,激动道:“原来我和徐先生的缘分那么早就结下啦!徐先生,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呸,谁跟你个山贼是一家人!”高若楠忍不住啐道。
冯克难连忙道:“对对对,是小的口不择言。”
瞎子和瘸子在一旁垂着头,几乎埋在了膝盖里,似乎为这么个大当家的感到羞耻。
穆青友看看天色,道:“好啦,继续赶路吧。”
众人遵命启程,再往前就走出了山区,面对平原就让人放心多了。
因为冯克难三人的加入,四个役夫彻底轻松了,只要管好牛马就行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都快了不少。
高若楠却因此十分难过:越快到北京,父亲也就越早被关入诏狱。虽然这几天同行的锦衣卫们都说市井传闻不可信,但是他们说起各种残忍酷刑的时候却又那么娴熟,就好像是农家妇人说起喂鸡养鸭一样。
高若楠原本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坏脑筋,只想安安稳稳陪父亲上京。然而此刻她却忍不住地想:要是车轴断了,那该多好?
车轴若是不断,那就帮它断……
于是高若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钻进了囚车底部,还没来得及拿出锯子,就被守夜的锦衣卫抓住了。
在接下去的路途中,高若楠终于不用走路了。她现在跟高知府一起坐在囚车里——穆青友答应看在徐小乐和罗云的面子上不为难高若楠,但是为了保证后面的路途不出意外,还是将她关了起来。
“你这是比山贼的待遇还高了。”徐小乐走过囚笼边,极度无奈。
这一路走来,冯克难和瘸子、瞎子因为表现良好,已经不用被绳索拴着了。
高若楠双手抓着木栅栏,泪眼婆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小乐也觉得很没脸,到底是自己做的保,现在却真的闹出了这等幺蛾子,不就跟被人打脸了一样么?也亏得他跟罗云是总角之交,跟穆青友也算是熟识,再加上他心胸豁达——没心没肺,这才没有把愁云挂在脸上。
又走了几日,罗云跟冯克难已经成了相扑上的知己,闲暇时总是讨论相扑。冯克难的相扑是家传,他爹在落草前就在酒楼给人耍相扑谋生。后来他爹在擂台上打死了人,就纠结一帮浮浪子和逃役的百姓,落草扎寨,做了山贼。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冯克难的相扑华丽有余而杀伤不足,跟罗云那种奔着一招制敌的相扑根本没法打。他又不吝啬对罗云的吹捧,叫罗云每打一场都格外舒畅。
有了冯克难的配合,穆青友等一干锦衣卫也觉得:现在两人使出来的相扑是越来越好看了。
如此一路到了天津卫,穆青友总算松了口气。
天津卫乃京师门户,从这里到京师也就一天半的路程,总算是看到家门了。而且天津三卫乃是永乐帝登极之后新筑的城,为了纪念天子由此渡津到沧州,方才叫做天津。
天津卫加左右二卫,三座卫城互为犄角,在城防上不用担心,而且城里居民都是三卫的军户,身份清白,就算有小偷小摸,也不会有人动囚犯的主意。
守城官兵认识锦衣卫的旗号服饰,满脸陪笑,迎众人入城。
穆青友难免就打听起京中人事,想看看自己的故交好友是否都还平安。正巧天津卫有个佥事是北京来的,与穆青友认了同乡,两人颇有几个共同认得的人,便约着一起吃饭。
穆青友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出去吃宴席,留着罗云和徐小乐在客舍吃大锅饭。他就叫了两人同去。罗云从出门就紧记父亲的教诲:一切都听穆叔的。于是高高兴兴答应了。
徐小乐则因为高若楠的事有些不乐意见外人,只想着快点到京师,把该办的事办了,然后牙齿一咬进太医院熬几天资历,好叫师叔祖接受这锅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的事实。
“你们去吧,我一个大夫,跟你们凑什么热闹。”徐小乐道。
穆青友见徐小乐如此坚决,只好带着罗云去了。他又关照客舍厨房给徐小乐单独做些肉菜,到底他跟那些校尉、力士不同,是个有职司在身的官人。
徐小乐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人。他拿出自己的二两碎银,叫厨房里多备下几个好菜,请锦衣卫们一起享用。锦衣卫吃人的嘴短,也就不好意思阻拦徐小乐放高知府父女两人出来吃饭了。
反正身在卫城,到处都是军户,喊一嗓子人就拿着兵器冲出来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意外?
徐小乐这边刚摆好了席面,还没有开始吃呢,突然听得街面上大声喧哗。不一时,冯克难带着瞎子瘸子跑了进来,惊恐叫道:“亲军爷爷不好啦,城里闹贼啦!”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什么贼寇这么大胆,敢在卫城里闹事!
*(未完待续。)
331、破伤风
天津卫大概百年不遇的事偏偏就发生在了徐小乐要吃饭的当口。
锦衣卫们格外谨慎,将高知府父女关进了屋里,然后守住门窗。所有人都惊疑不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何方神圣敢在卫所重镇闹事。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外面的骚动总算停了。
见街面上恢复了平静,锦衣卫们方才又放了高知府父女出来,继续吃饭。
徐小乐就说:“要不要叫厨房把饭菜热一下啊?都凉了怎么吃。”大门外就跑进来一匹马,直冲到屋门口,方才停了下来。
锦衣卫们纷纷站了起来,正要问个明白,就听那骑士喊道:“哪位是徐小乐徐大夫!”
徐小乐站起身,道:“我就是,你找我什么事?”
那骑士朝徐小乐一拱手行了个军礼,就道:“徐大夫快拿上药箱随我走,是穆百户叫我来接您的。”
徐小乐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出急诊了,连忙回屋拿药箱,一边问道:“什么症状?”
那骑士嘴一咧,为难道:“大夫,我只是负责传令,其他一概不知。”他非但不知道症状,就连病人是谁都不知道。
大明去年还在北京城下打了一场大战,各军军纪何其严明。军中若是有人敢随便打听自己不该知道的消息,立刻就会被抓起来斩首。
徐小乐也没追问,拿了药箱就见冯克难已经牵了墨精过来。
这位前山贼道:“徐先生,我陪你一起去。”
锦衣卫不能擅离职守,倒还真只有三个从良的山贼和四个役夫能跟徐小乐走一趟。可惜四个役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早就睡下了。瘸子和瞎子显然不适合带出去,左看右看真的只有冯克难能跟着了。
传令骑士催道:“徐大夫,咱们快些吧。”
冯克难上前一托徐小乐,徐小乐就感觉自己飞起来似的,稳稳坐在了墨精背上。冯克难牵了墨精的缰绳,就跟着马跑,还好路途很近,饶是如此也跑得他气喘吁吁了。
目的地其实就在客舍过去两条街,乃是天津卫副指挥使的官邸。
徐小乐赶到之后,穆青友跟罗云也到了,带他们来的是一个卫所军官,看来就是那位要请客的指挥佥事。
副指挥使的家人迎了众人进去。其他人都在正堂等候消息,只有徐小乐直冲内室。
那位指挥佥事扫到了徐小乐的面庞,心中十分不安,问穆青友道:“穆兄,你说的这个年轻大夫到底行不行?”
穆青友对徐小乐有股谜一样的信任,道:“放心吧,若是他都救不了,恐怕陈副使就凶多吉少了。”
指挥佥事面色土灰,找了个借口出去打听详情。他的职司包括了卫所士兵的操练、点卯、城防、缉盗。今晚叫贼人刺杀了一个副指挥使,这算不算是他失陷上官啊!
若是陈副使平安度过了难关,自己最多也就是罚俸的惩罚。若是陈副使就此一命呜呼,恐怕自己就得去九边——很可能是宣大任职了。那里可怎么能比得上位于京师之南的海上门户呢!
徐小乐进了内室,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上前拨开哭泣的女眷,一眼就落在了陈副使的脸上。
陈副使面目狰狞,面颊的肌肉不住跳动,牙关紧咬,看起来就像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徐小乐探指过去,按住了陈副使的喉结。
一旁的妇人急道:“你是谁?叫你师父来!哪有诊脉按喉结的!”
徐小乐看都不看他,转头对跟进来的冯克难道:“喉头痉挛,口撮唇紧,这是破伤风。”
旁边的妇人大约是陈副使的妻子,在内宅中还能说话,听了吓了一跳:“这可如何是好!听说这是要命的病啊!快去请大夫啊!快去啊!”
徐小乐终于瞪了她一眼:“闭嘴!我就是大夫。”他又对屋里众人道:“你们要想让他死,就继续发出声音。”
屋里的哭声顿时凝滞,只有惯性的哽咽。
徐小乐又道:“蜡烛油灯拿到角落里去,不要直射病人。”他对冯克难道:“先把所有人都‘请’出去。”
陈副使的夫人、小妾、侍女们一见恶鬼似的冯克难,哪里还需要请?这时候谨遵医嘱比什么都重要啊!
冯克难很快就回过头来,立在徐小乐身边,问道:“先生,要我做什么?”
徐小乐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金银花、紫地丁、连翘,报了药名,道:“速速叫他们家里人去抓这三味药,煮了端进来。量要大,我要冲洗伤口用。”冯克难连忙接了药出去。
徐小乐取了剪刀剪开病人的衣裤,方才从一片血污中发现了外伤。他大腿上被人用锐器刺了个深深的洞,看起来像是峨眉刺一类的武器,并非战阵所用,倒像是草莽侠客用的。
峨眉刺刺得极深,说不定还带着脏污和铁锈,这样染上破伤风可没有半点奇怪的地方。
徐小乐脑中飞快搜索着古人用来治破伤风的方子,一边又剪了陈副使的裤子,用作绷带缠住伤口上面的血管。一方面可以止血,一方面也是防止风毒蔓延。
他叫道:“来人!拿笔墨来!”
很快就有一个老者拿着笔墨进来,放在桌上。
徐小乐人都不看就去开方。
这老者却过去按住了陈副使的脉,过了一会儿悠悠道:“脉弦紧,这病症太重了。”
徐小乐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头子,立刻又埋头开方,道:“他的舌苔没有黄燥,这是风毒在襄,还有救。”
这回轮到老者吃了一惊,用力撬开了陈副使的牙关,也看了一眼。他又道:“可是汗已经出来了,又有高热,风毒很重了。”
徐小乐甩了甩头,道:“面色还没泛出青紫色就说明风毒没有入里,就还有救。”他一口气写完了方子,捏住两个角拎起来一吹,道:“能不能救回来,就看这药是不是抓得及时了。”他见老者不动,也愣住了:“你还不去,等我去么?”
老者也愣住了:“你要我去抓药?”
两人就这么奇怪地对峙起来,直到外面又进来一个陈副使家的侍女,接过药方就跑了出去。
徐小乐正要问这老者是何方神圣,冯克难已经端着烧热的药汤进来了,道:“先生,后面还在烧,先凑合着用吧。”
徐小乐也顾不上那个老者,卷起袖子就将药汤往陈副使的伤口上冲洗。
*(未完待续。)
332、玉真散
老者见徐小乐如此投入认真,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他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悄悄退了出去。
屋外已经聚了许多人,一见老者出来,陈副使的夫人就上来道:“曲老先生,我夫君他怎么样了?”
曲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对旁边人道:“刚才徐大夫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没有曲先生认同,陈夫人怎么肯让人去照个少年的方子抓药?破伤风这种急症,搁在寻常大夫手里就是绝症啊!
下人奉上了药方,曲老先生就着灯光速读了一遍,道:“这个方子用得很大胆。”
陈夫人一脸惊诧,转而有些恼怒,道:“他不知道我夫君贵为一卫指挥么?胆敢胡来!”
旁边就有年高沉稳的老仆暗示主母慎言。如今贵为副指挥使的陈老爷可是生死未卜,那位年少的徐大夫却是锦衣卫百户推荐的,别到时候人没治好,还结下了仇怨。
得罪同僚倒是无所谓,甚至得罪上司,人家也不会跟个寡妇置气,但是得罪了锦衣卫,怎么想想就觉得瘆得慌?
陈夫人却不管那么多,袖子一挥:“那谁,去把徐大夫请到花厅奉茶。”
下人正要过去,却被曲老先生拦住了。
曲老先生道:“陈夫人稍安勿躁,现在那位徐大夫正在给陈副使清洗伤口,你换了别人未必能有他做得那么仔细。”
陈夫人听曲老先生这么一说,脸上方才缓和了几分,也不着急叫人去“请”徐小乐奉茶了。
曲老先生却按下了方子的事不说,道:“洗伤口的汤药可有方子?拿来我看看。”
下人便将徐小乐给的三种草药拿了一些上来,道:“曲老爷明鉴,徐大夫就给了这三种草药,叫熬成汤水,并未开方子。”
曲老先生将紫地丁、金银花、连翘一一在手指上捻了捻,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有点意思。”
没人知道曲老先生说的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各个都瞪着眼睛想听答案。然而曲老先生并没有公布答案的意思,只是面露微笑,叫人捉摸不定。
陈夫人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曲先生,我夫君的风毒症还熬得住么?”
曲老先生道:“不能说危在旦夕……”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陈夫人就差感谢佛菩萨无量天尊了。
“应该说是命悬一线,”曲老先生缓缓道,“对陈老爷来说,可没有旦夕那么长的时间了。”
陈夫人刚刚吐出去的那口气又被吸了回来,因为吸得太猛,差点昏阙过去。她好不容易稳定身形,悲愤道:“曲老先生,现在是消遣我等的时候么!”
曲老先生仍旧一副笃悠悠的表情道:“这不是消遣,是实话实说。”
陈夫人是个急性子,此刻更是急得要吐血三升。她就道:“那这方子到底用是不用?若是不用,还请曲老先生开个方子出来。”
曲老先生颇有些无奈地看了陈夫人一眼,道:“真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没这么着急地开过方子。”
陈夫人几乎急得要哭出来了,道:“曲老先生,你这一辈子就急这一回成么!”
曲老先生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开方子这样的大事必须静静揣摩,岂能乱来。你要知道,用得对的才叫药,用错了那就是毒呀。”
陈夫人无计可施之下,恨不得当即就叫人照徐小乐的方子抓药。她正要发话,就见内室门开了,徐小乐从中快步出来,道:“清洗汤呢?快续上。”他扫视众人,一眼看到了曲老先生手里的药方,即便是从纸背看,也能认出自己的字迹。
徐小乐就道:“派人去抓药了么?晚一步可能人就没了。”
陈夫人连忙道:“正要去抓药。”她就是示意侍女去拿了方子抓药。
曲老先生身子一侧,就用背挡住了侍女,对徐小乐道:“徐大夫,你这药方值得商榷。”
徐小乐不耐烦道:“怎么?”
曲老先生道:“你这方子用得有点偏啊。宋人的玉真散并不是人人都能服用的,这里面的白附子、天南星都是有毒的。但凡用毒攻毒,非得打起十二分小心呐。”
徐小乐倒是从容了些,道:“老先生果然阅历丰富。不过白附子、天南星的毒性对于陈副使而言不算什么。放心吧,陈副使若是精气两虚,那我额不敢用这个方子。”
曲老先生摇头道:“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不妥当。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将玉真散改了。起码避开这两味毒药。”
徐小乐愣住了,道:“老先生口气很大呀,不知何方神圣。”
旁边陈夫人一听徐小乐的方子里有两味毒药,想想这方子一共也六味药,黯三分之一是毒药啊!她这一心虚,就指望徐小乐能够拿出干货说服曲老先生,便替曲老先生扬名道:“这位便是天津卫名医曲老先生。老先生之前是太医院的御医,五年前致仕回乡。”
徐小乐面无异色,淡淡“哦”了一声,道:“既然是御医,那还是人吧。”他见众人不解,就道:“只要不是神仙,前人的方子谁能说改就改?”
宋代名医在研究出玉真散治疗破伤风之前,难道不知道白附子和天南星是有毒的?为什么明知有毒还要用?正是因为绕不过去,没有更合适的药材能够替代呀!
你现在说换就要换,就算神仙下凡,也得问问“破伤风君”是不是给你这个面子!
曲老先生咧嘴一笑,朝徐小乐点了点手指:“淘气。”
徐小乐都被气乐了:“你才淘气呢!你再这么淘气,陈副使就没救了。”他转向陈夫人,道:“现在风毒还没入里,等风毒入里,我这个方子也就没用了。”
“这……”陈夫人丁点医术都不懂,本来全指望曲老先生——到底人家干过御医呀。可是她现在又觉得徐小乐说得有道理:若是毒药那么容易就被取代,前辈医生都是吃干饭的么?
*(未完待续。)
333、赌胜
眼看病人家属犹疑不定,徐小乐就更不耐烦了。
徐小乐道:“我手上的血都干了,你们还在这儿蘑菇!”他双目凝视陈夫人:“我这么跟你说吧:用了我这方子,人未必救得回来;不用我这方子,人肯定活不下去。你就二者选一吧。”
陈夫人也是将门虎女,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她听了徐小乐这话,望向曲老先生。曲老先生总算交出了药方,道:“这小伙子说得有道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漏说了一句:吃了这药,也可能直接毒发身亡。”
徐小乐道:“这都是或许会有的事。不过不吃这药,那就铁定会死。”
陈夫人只觉得天地在眼前晃动,伸手扶住身边侍女,终于咬牙道:“抓药!”
天津卫是卫城,卫城里一切优先奉军。军中的药局常年备了各种药材,炮制手法也由匠户代代相传。现在官、民分野颇大,官用的肯定要甩民用的十条街不止。
侍女抓来了药材之后,徐小乐照例是要检查之后叫人去煎煮。他看了这些药材,只觉得它们像是根据药书长的,从选材到炮制,简直没有丝毫纰漏。
就算鲁药师在长春堂格外认真,他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将每个环节做得尽善尽美。然而军中的匠户却能每一家每一代人都只钻研一个环节,所以能做出毫无瑕疵的成品。
徐小乐见了如此优质的药材,信心也就增加了不少。他这时候就想起冯克难了,道:“我有个随从在外面,他力气大,叫他把药碾成细末,要十分细!”
冯克难总算有了活计,一展他的身体优势。
说起来碾药是个枯燥的工作,只要慢慢来就能碾出符合要求细末。可是在救急的时候,就不得不花大力气提高效率了。若没有冯克难堪比小驴的力量和耐力,恐怕得三五个人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徐小乐取了新鲜做成的玉真散,亲自用细纱布筛了一遍,取出一些弹入陈同知的伤口——这是玉真散的外用法。
剩下更多的玉真散则调入热酒,撬开陈同知的牙关灌下去。
曲老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徐小乐忙乎,也不发一言不置一词。这让陈夫人十分恼火,但是又不能开罪人家,只能心中暗道:我请的,我请的,我请的……如此数十遍,心头火气果然消散不少。
徐小乐监督着陈同知喝了药,对陈夫人道:“这间卧房的门窗全都要再糊一层纸。因为病人醒来之后肯定畏光。另外就是这些服侍的人,千万别弄出大的声响。病人醒来之后也不能受声音的刺激。”
陈夫人当即就把声音放轻,威吓几个侍女道:“听见没?若是敢惊到了老爷,我打断你们的腿!”
徐小乐见侍女们齐齐打了个寒颤,心中揣测:不会是真的有人被打断过腿吧?是啦,这陈夫人看着就有一股戾气,真做出这种事来也未尝不可能。唉,总之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只是可怜了这群姐姐妹妹。
没人知道徐小乐在偷偷怜香惜玉,更多人的注意力放在陈同知身上,到底他才是养活这么多人的粗大腿。
只见有人发现了什么,却不敢出声说话,呜呜地狂打手势,叫大家看床上的陈同知。
陈夫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没押对宝。她俯身去看丈夫,却见丈夫脸上的“苦笑”似乎没刚才那么狰狞了。莫名地幸福感突袭而来,叫她不敢相信这药竟然会如此之快就发挥作用。
曲老先生道:“别急,药效快,说明药力大,能否挺过去还要看明天是否醒过来。”
陈夫人听曲老先生这么说,真是把他打出去的心都有了。她又望向徐小乐,道:“徐大夫,你真是妙手回春。既然找到了对症的药,我丈夫这病应该没事了吧?”
徐小乐观察了一会儿,道:“陈夫人,同知的痉挛已经有所缓解,明天醒来是肯定的了。”
“那他肯定能好吧?”陈夫人偏偏要个准话,生怕徐小乐话里藏话误导自己,又怕自己气急攻心没有误解了徐小乐的意思。
徐小乐头一偏,道:“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我估算下来,十天应该能下地了。”
陈夫人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她用手帕巾按了按眼角,道:“多谢你,徐大夫。”
徐小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药箱,道:“陈夫人,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白天再来。你若是派人守夜,切忌吵醒同知,要让他自己醒来。”
陈夫人道:“多谢多谢,妾省得了。”
徐小乐仍旧站着没动。
陈夫人一拍自己脑门,道:“看我这脑子,是妾身无礼了。”她吩咐左右:“来人,备肩舆送徐大夫回客舍。”她对徐小乐道:“徐大夫,明早我家轿夫再去接您。”
徐小乐道:“不用派肩舆,我骑了骡子来的。”他虽这么说,还是没挪动脚步。
陈夫人不免有些奇怪:你说走不走,难道还要我亲自送你出去么?罢了,亲自送就亲自送,只要你能救回我夫君!
陈夫人就道:“徐大夫这边请,妾身为您引路。”
徐小乐连忙道:“不用不用,夫人你在这儿守着同知老爷就行了。我自己出去……”
“那……”陈夫人是真的不明白了。
徐小乐只好道:“我出诊一次是十两银子,治好了病还有二十两谢仪。十两银子的诊金论次收,谢仪是每个大关节——比如今天稳定了病情,就可以给一次啦。”
陈夫人脸上通红。
她从小生活在军镇将门,家里一切开销都是卫所供给的。无论是看病抓药,还是饮食服饰,根本不花钱。而之前家里又一直找曲老先生看病,人家是做过御医的人,压根不提银子的事。反正礼尚往来,陈同知在其他地方十分照顾他老人家,大家就和和气气回避了这个庸俗的话题。
长久以往,陈夫人都忘了:从外面请大夫是要给诊金的。
徐小乐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
陈夫人连忙道:“是妾身不好意思,这就为先生准备,请先生稍坐。”
徐小乐道:“是我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这种命悬一线的急症,一般是要再加收五两的。”
他想想自己到了京师难免要买些小礼物,银子自然越多越好。
一卫的指挥同知,这是从三品的高官,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多加一码怎么能行!
*(未完待续。)
334、退婚
徐小乐返回客舍的时候,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在灯影暗处,还是能够看到微微晃动的人影,那是卫所军布置下的暗哨。
锦衣卫们都已经吃了饭,各归岗位,将客舍前后警戒起来,以免贼人进来。
高氏父女还没吃饭,要等徐小乐回来。
徐小乐见了高知府和高若楠,道:“你们干嘛等我,先吃就行啦。”说是这么说,但是看看桌上刚刚热出来的晚餐,有人陪着一起吃还是很幸福的。
高知府道:“我身陷囹圄,早就不讲究礼数了。等你只是因为多个人吃饭热闹。唉,眼看就要进京了,以后恐怕都是只有一个人吃了。”
高若楠给徐小乐盛了饭,脸上还能看到泪痕。
徐小乐知道北京城的压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旦进城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高知府肯定是没有阳关道可走的,甚至连独木桥都欠奉,实实在在是要往鬼门关里去。
徐小乐就道:“其实,说不定等你到了京师,皇帝早就忘记你的事了。”
高知府耷拉着嘴角,闷闷道:“圣天子哪里知道我这么个小官?还不是上面要人顶罪泄愤。”
徐小乐心中暗道:这恐怕比皇帝杀他更加悲惨。死于皇帝之手,还能落个诤臣的名头,说不定下一位皇帝还会给他平反,送个好听的谥号。死于奸臣之手,只能落个忠臣的名分,皇帝最多表示遗憾。
这待遇还真是天壤之别。
高知府见桌面上的气氛凝重,抬高了声量“哈哈”干笑两声,道:“说不定我高志远也因此在史书上混个名号呢!”他仿佛又有了人生的动力,对徐小乐道:“我大可以骂贼而死!如今景泰窃据帝位,霸占法统,圣天子回宫而不归政,实乃篡位之举!我便要大骂他们这些奸臣非君,也好留个清名!”
徐小乐心中一颤:你脑子转得倒是很快,不过这真是拿命去换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高若楠知道父亲真要这么说了,必死无疑,眼泪扑扑落了下来,劝道:“父亲,若是认罪能得一条活路,咱们还是认罪吧。我听说官员贬谪,总是还有复起的机会。”
高知府沉默不语,自己盘算着生还的希望。他遭难至今也有不短的时日了,外界消息全然闭塞,也不知道同年、同乡是否营救他。若是真的能够贬谪了事,那宁可去边塞之地熬个几年。
徐小乐见他效忠太上皇的决心也不是很坚定,就放心了。他道:“就是就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们这些好不容易考出进士来的文曲星,总得留得有用之躯效忠圣君。万一过几年太上皇复位了,你却早早殉职了,这多划不来。”
高知府就说:“小乐,你说得有道理。我就算忍辱负重,也尽量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小乐哈哈一笑,就说道:“好啦好啦,今天也不全是坏事,好歹我还赚了一些银子。咱们这就动筷子吧!”
高若楠正要回避,就听高知府道:“若楠,你也在这儿吃吧。”
高若楠在外面扮成男装也跟其他男子同桌进餐,但是当着父亲的面还是十分羞涩,脸蛋瞬间红了。
高知府清了清喉咙,道:“这事早晚是要说清楚的。”他等女儿坐下来,方才道:“若楠,其实你早有婚约在身。”
徐小乐心中嘎啦一声,有些想逃。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婚约,十六年来从未听说过,猛然间就要有个媳妇了。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他尤其害怕有了媳妇之后,生活状态会改得面目全非,因为嫂嫂总是说:等你有了媳妇,我就如何如何啦。
高若楠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定定看着父亲。
高知府直截了当道:“就是小乐。”
高若楠轻呼一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徐小乐尴尬地笑了笑,摸着鼻子,道:“我也是知道没多久。”
高知府见徐小乐这个模样,叹了口气道:“然而我今天说出来,并不是要你们成婚。”
徐小乐和高若楠都奇怪地看着高知府。
高知府道:“小乐,其实之前我也有悔婚的念头。你别怪我不义,我也想让女儿嫁个翰林,过上高门贵妇的好日子。”
徐小乐毫无芥蒂,反倒轻松了许多,道:“可以理解。我若是有女儿,肯定也想她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高知府松了口气,好像卸下了极大的包袱。
他若是那种势利小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纠结。权当忘了,找个手段把徐小乐打发得远远的——这在他知府任上简直易如反掌。正是因为内心中还残存着与徐荣的情谊,还抱着守诺的迂腐,这事才折磨了他一路。
见徐小乐毫无跟自己成亲的念头,高若楠虽然并不爱慕徐小乐,但也有些被人拒之千里的羞辱,深深垂下了头。她暗道:原来父亲没在苏州有私生子,倒是定了一门亲事。偏偏人家还看不上她,听那意思是说:能不娶她,实乃侥幸。
高知府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如今我就要进诏狱了,可谓九死一生,照理说女儿托付给你,我应该很庆幸。”酒入愁肠,不知是酒力还是悲愁,高知府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道:“不过小乐,我这时候只能悔婚了。”
见两个年轻人面色疑惑,高知府道:“小乐,你是要进太医院的人。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天下医者的巅峰所在,都是给皇家看病开药的人。这种地方怎么能容得下一个不清不白的人。”
徐小乐懵懵道:“我家往上五代都很清白呀。”
高知府摇头:“你娶了我女儿就不清白了。”他硬忍住眼泪,对高若楠道:“女儿啊,爹爹害了你,从今之后你就是犯官之女。你嫁给谁,谁就是‘心存怨望’,仕途再无可期。叫你去给人做妾,那是爹爹无论如何都受不了的,所以我只能劝你:嫁个田舍郎,好生相夫教子,说不定日后儿孙有福,还能得个封诰。”
高若楠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女儿谁都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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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进退维谷
高若楠一哭起来就停不住,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徐小乐很想顺水推舟说一句:好吧,那咱们就把婚退了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不对:高知府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不想耽误他徐小乐的前程。自己若是爽快答应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小乐是个功利熏心的小人呢!虽然自己的确不想娶高若楠,但是原因不同啊,怎么能往自己头上扣个“小人”的帽子?
——这老家伙真给人出难题呀。
徐小乐看着高知府,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呢,还是诚心的!
高若楠还在哭的时候,穆青友和罗云也回来了。两人进来之后发现场面尴尬,倒也觉得理所当然。
若是这三人能吃得热火朝天,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穆青友见高若楠捂着脸逃出去了,就道:“真没想到,天津卫这等地方都不太平!”
徐小乐就问道:“到底是什么贼子,竟然能在这里刺杀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穆青友摇头不说话,罗云道:“他们自己人都觉得,这分明是出了内贼。”
徐小乐更加不解了:“内贼?什么仇什么怨啊,用的江湖兵器,恐怕还是故意上过毒的。我洗了半天还能洗出泥来。”
这回连罗云也不知道了。
穆青友就道:“能救活陈同知么?”
徐小乐道:“应该没问题,明天我再去看看。”
高知府在一旁道:“其实啊,救不活反倒是好事。”
“哦?”
“啊?”
“咦?”
三人纷纷表示听不懂。
高知府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现在已经很清楚,朝中有人心向圣上;有人心怀上皇;还有的人,谁坐龙椅就向着谁。心向圣上的官们,就要拿我这样的官出气——在他们看来,是我放走了重犯,导致上皇得以回宫。我现在要进诏狱啦,这是走的明路。是否有人走不了明路,只能走暗路呢?”
穆青友终究是在锦衣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当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因为立场不同,所以行刺陈同知?”
高知府感叹道:“天津三卫是京师门户,这三个卫的卫指挥使、指挥同知,能够做的事大得很呐。”
三人顺着高知府的思路去想,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可是涉及皇位争夺的惊天大案啊!
若是徐小乐治好了陈同知,被认作是与陈同知一党,那可就危险了。说不定也会上人家江湖侠士的“惩奸名录”呢。
徐小乐发了一阵呆,道:“我可真冤枉。我连陈同知是哪一党都不知道。”
高知府饶有深意道:“站错队不可怕,怕的是两边都把你当对面的看。”
罗云大手一挥:“怕他鸟毛!小乐,我以后跟你寸步不离,倒要看看谁能伤得了你。”
徐小乐紧紧握住罗云的手,道:“好兄弟!以后只要有事我就先逃,你帮我挡一挡自己也就撤吧。”
罗云毫无迟疑道:“好!”
穆青友和高知府心中难得想到一块去了:好一个愣小子。
徐小乐虽然得了罗云的保证,却还是整夜没睡着。他甚至连鞋子都没脱,以免到时候逃跑不便。就连皮皮都感觉到了徐小乐的惊恐,主动睡到窗口去。他比较警醒,只要一有动静,就会示警。
徐小乐初时倒觉得有了些安全感,起码不用担心有人从窗口喷迷药。后来却觉得皮皮警醒过头了,就连过去一只野猫,他都要把徐小乐喊起来。
徐小乐读过《春秋》,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感觉自己就是被反复警告弄得衰竭的倒霉蛋。
直到窗外又有了人声,徐小乐方才沉沉睡去。他只感觉眼睛一睁一闭,就又被陈夫人派来的人吵醒了。
今早天快亮的时候,陈同知终于醒过来了。只是还在发烧,时不时地陷入昏迷之中。昏迷的时候还胡言乱语,说一些“我没有害皇上”之类的怪话。
徐小乐听了陈家人的描述,最后一点瞌睡虫都被赶跑了。
看来这位从三品的高官果然卷进了两党暗争之中,只是不知道他坑的是哪个“皇上”。
如今紫禁城里可是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坐龙椅的景泰皇帝,另一个是被锁在南宫的太上皇帝。
徐小乐定了定神,心中暗道:不管别人怎么想,作为大夫总是要治病救人的。更何况陈家给的诊金也很丰厚,没有道理不去呀。他突然想到昨天那个曲老先生的反常态度,兴许那老贼就是刺客的同伙!
徐小乐就问道:“今天曲老先生去么?”
那传话的答道:“曲老先生今天一早刚开城门就出城采药去了。”
陈夫人并不喜欢曲老先生昨晚的态度,所以听说老先生出城采药,心知多半是托辞,但也不想纠缠。反正现在有徐小乐在就足够了,只要丈夫能苏醒过来,谁救的又有什么关系。
徐小乐到了陈家,直入病室,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陈同知。屋子里已经多糊了一层窗纸,看起来颇为昏沉。不过陈同知的脸色却好了很多,已经隐隐有了血色。这是气血不亏的表现,证明他平日身强体壮,也说明昨晚徐小乐开的“虎狼药”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徐小乐坐在床边,放下脉枕,就给陈同知诊脉。从脉象上看,陈同知已经好了许多,但是高烧未退,身子时不时还在打颤,可见风毒未清。他就增减了玉真散里的配伍,叫人抓药回来研磨。
陈夫人就等在外面,见徐小乐出来,连忙问道:“徐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徐小乐道:“比昨晚好了许多,今天可以少给五两银子——这不算是命悬一线的急诊啦。”
陈夫人哪里在意五两银子,只以为徐小乐是在开玩笑,干干地笑了一声。
徐小乐貌若无意问道:“陈同知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贼人,怎么会受这种伤。”
陈夫人眼泪就掉下来了,道:“那刺客躲在屋梁上,突然发难,直扑我相公。还好我相公平日练武甚勤,处变不惊,没有叫他得逞。不过他终究是以有心算无心,还是伤了我夫君。”
徐小乐耐着性子听了这一通废话,道:“知道贼人的身份么?”
陈夫人摇了摇头:“陆指挥已经派人在查了。”
徐小乐只好点头告辞,心中盘算着是否应该及早进京。可进京对高知府来说却是一桩惨事。
这真有些进退维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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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