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双喜
从这健妇口中说出来的每句话,平可佳都听出了一个意思:家里有人要宝哥儿的性命!
这回的节酒中毒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里应外合,故意下毒!
否则为什么一个犯了大错、实际又不懂医药的丫鬟,会被调回来?
平可佳甚至不用问就能猜到:这个自杀的丫鬟,恐怕就有检查药包的职司。
健妇犹自在介绍谷香的生平,说是并不熟悉,却似乎有说不尽的故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平可佳已经神游物外,没有在听她讲述。直到平可佳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她才连忙闭嘴。
平可佳冷淡道:“叫老成的人看着,再有人多嘴,就给她两个大耳聒子!”
健妇像是嘴里被塞了一团布,低下头,支吾着退开一旁。
平可佳不敢耽误这么大的事,急急忙忙找老太太去了。
这家里终究还是老太太做主。
顾老太君听说孙子的命已经保住了,在观音大士面前诵了一卷心经,方才出来问明谷香自尽的事。她听平可佳说完,冷哼一声道:“今天算是双喜临门了。”
平可佳愕然不解。
顾老太君道:“宝哥儿在如此凶险之下都能保得住命,可见是个命大的。别的医生都袖手待毙,唯独最远赶来的徐小乐能妙手回春,可见是个福星。这两人遇上了,果然能够逢凶化吉,如何不是一喜。”
她不等平可佳问,缓了口气又道:“那个什么香,无论她是投缳自尽还是被人杀了灭口,都说明对方已经慌了。如果这些鬼祟小人嘴巴死硬,或许咱们还找不到哪里出的内鬼,可谷香一死,这线头不就出来了?”
平可佳一听老太太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老太太肯定不打算息事宁人,这是要往大里办了。
顾老太君道:“这抽丝剥茧的活计,我年轻时候倒是能做,现在年纪大了,只有交给你啦。”
平可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本来她作为老太太的侍女地位超然,无论下面几房媳妇斗得再厉害,她也只当看不到。现在发生这种事,真要有内鬼肯定不是一两个管事能做到的。所谓疏不间亲,自己就算再得老祖宗的宠,终究比不过亲儿子。
平可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老太君已经开口了:“若是真的老天要收了宝哥儿去,我也能看开。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可要是有人悖逆人伦,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是我亲生的,我也要活活打死他!”老太君说的时候,目光中射出浓浓恨意。
平可佳低头不语,心中仍旧是不愿意接这差事的。不过她也知道老太太的性子说一不二,既然已经吐口,绝对没有改变的道理。自己终究是人家的下女,难道还能撒娇打泼不听话?
平可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去找刘夫人。
这个内宅里最不可能是幕后真凶的,就只有刘夫人了。
刘夫人可不是地位超然的平可佳,她可不怕二房那两口子。尤其这回她儿子生死未卜,说不定就要夭折了,自己年纪也上去了,要想再生一胎恐怕就得一命换一命了,这时候还不跟二房分出生死,日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作为脂粉中的班头,宅斗里的大将,刘夫人却意外地沉住了气,只是泪眼婆娑地对平可佳道:“全听老祖宗吩咐。”
平可佳完全被打懵了。她来找刘夫人,想着是借刘夫人的力量去办事。最后自己还能躲在刘夫人身后,谁知道刘夫人竟然来这么一手!
平可佳有自己的小九九,刘夫人却有个大算盘。她想一举将二房打倒在地,更要踩上一脚,所以就不能自己冲锋陷阵。只有平可佳打开了出路,让她看准了弱处,才能在关键时候图穷匕见一击必杀。
平可佳正在纠结,就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叫她:“平姐姐,徐大夫要回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平可佳连忙对刘夫人告辞道:“夫人,我去问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刘夫人抹着眼泪,道:“辛苦你啦。”这本来就不是老太太身边人需要做的事,刘夫人道一声辛苦也是应该。
平可佳福身告退,脸上带着忧色,直到看见徐小乐。
徐小乐今天又开发出了肾气丹的新用途,开的药也稳住了宝哥儿的病情,受到一众大夫的钦佩和赞誉,杏林中名声大起,心情极好。他见平可佳过来了,笑得就更开心了。
如果说现在平可佳心里堆满了乌云,那么徐小乐的笑容就是通过重重阻碍的阳光,从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投下了一抹亮色。
徐小乐见平可佳笑得很勉强,跟碧波院里的喜庆气氛大大不合,忍不住问道:“平姐姐怎么满脸忧色?”
平可佳欲言又止,总不能跟外人说宅子里的那些勾心斗角。
徐小乐却不肯放过,再三追问,平可佳方才道:“谷香自尽了。”
徐小乐愣了愣:“谷香啊……”他微微点了点头:“有点印象。她干嘛自尽?”
平可佳略一迟疑,就挑了两条严重些的事说了,又道:“现在老祖宗已经派人去抓那个管事了。”
徐小乐何等聪明,道:“这么说来,内鬼就是她咯?她为什么要杀宝哥儿呢?她跟宝哥儿完全不挨着。是啦,她身后还有人,是谁呀?”徐小乐自问自答:“看来也是你家地位很高的人啦,所以姐姐被人拿出来当药引,就很不高兴。”
平可佳前面都还觉得很正常,突然跳出来一个“药引”,就很奇怪了。她问道:“什么药引?”
徐小乐道:“就是药引呀。若是药效不能去医生想去的地方,就要用药引引过去。比如盐就是最常见引药入肾的引子。”
平可佳道:“我知道药引是什么,我就是问:我怎么就成了药引?”
徐小乐笑道:“姐姐真是什么都不懂呀。你家老太太和刘夫人,不都是想让你把坏人揪出来,然后‘药到病除’么?”
“还不是背黑锅的可怜人?”平可佳说得很沮丧。
徐小乐笑道:“好方易得,一引难求。姐姐这是要平步青云啦。再说,这事未必就是姐姐想的那么简单,起码我就不相信是二房有人要害宝哥儿。”
平可佳几乎已经认定罪魁祸首就在二房,听徐小乐这么一说,惊讶问道:“你何出此言呀?”
*(未完待续。)
请假条
真抱歉,感冒了,吃了药之后头昏沉沉的什么都没法写,再请一天假。
等我月底会把欠债都补回来的,大家不要急。(未完待续。)
294、真凶
徐小乐最讨厌勾心斗角,然而人对自己讨厌和爱好的东西都会格外敏感。与宝哥儿的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能够分辨出宝哥儿屋里婢女们的派系。
荑柳就是刘夫人安排下来照顾宝哥儿的,非但人长得漂亮,又有主见,不会叫宝哥儿哄上床。她更重要的身份是刘夫人的耳目,宝哥儿屋里的一举一动都会由她传给刘夫人。
宝哥儿说“只瞒她一个”,正是因此。
另外一派的人就多了,来历也不很清晰,看起来同样都是刘夫人安排来的,然而她们或多或少都与二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姑娘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对宝哥儿的“恭顺”——无论宝哥儿要做什么都可以。
是真的什么都可以!
简直叫徐小乐羡慕得眼热。
徐小乐就将这事告诉了平可佳,道:“你看,你怀疑的人早就在下软刀子啦——色是刮骨钢刀啊!殊不知唐朝有个神仙叫吕洞宾,他有一首诗,我背给你听啊……”
“别啦!你直说吧。”平可佳头痛欲裂,无论是对糖朝还是盐朝的神仙都不感兴趣。
偏偏徐小乐倔劲上来,一定要把那首诗背完,摇头晃脑道:“诗曰: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他笑道:“人家二房早就动手了,哪里还需要用节酒这种风险既大,后果又严重的手段?”
平可佳眼前一亮,道:“是啦!他们带坏宝哥儿,还可以说是溺爱过度,发心是好的。直接下毒毒杀宝哥儿,这种悖逆人伦的事,终究是做不得的。”
家斗要斗到毒杀侄子,这得多大的家业?若是整个天下,那做起来自然毫不犹豫——就如永乐皇帝。然而只是一些钱财家产,要践踏千百年来的伦理观念,与身居高位的兄弟结仇,一旦被人发现就是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这实在是脑残!
徐小乐嘿嘿一笑:“是吧?”
平可佳却突然一怔,道:“也未必。”
“哦?”
平可佳道:“若是宝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二房的大哥就要过继给大房里。他家大哥已经八岁记事了,谁知道是不是想来个鸠占鹊巢?”
徐小乐觉得脸上的肉都僵住了。他伸手揉了揉脸,道:“那到底是把儿子给别人的事,风险也是极大的。再说,人家还不一定肯给呢。说不定长房还能再生一个,是不是?”
平可佳觉得徐小乐说得也有道理。亲兄弟之间过继固然是最好的,但也不排除二房不愿意的因素。这事得你情我愿,真要是不肯,那也只能去找堂兄弟。她脑子里转了一圈,道:“这么说起来,二房不会是下狠手的人。”
徐小乐点头道:“宝哥儿不祥之后,二房获利最大,但我总觉得他们会乐见其成,却不一定肯真正出手。老实说,如今宝哥儿看顾得这么周密,谁要想出手都不容易。”
“那谷香……”
“她为什么不能是被外人收买的呢?”徐小乐道:“你看这回下毒的手段:用生草乌混进节酒里。外面很多人其实都不清楚乌头该怎么用,没一些药学底子,还真不一定能想到如此贴切的手段。”徐小乐回忆了一下二房的顾仲伦,道:“二房可没人有这个本事。”
平可佳正要说杨成德,自己也想起来了:杨成德作为第一批赶来的大夫,在跟李西墙会诊之后,主动提出来三个法子施救,尽心尽力,没有丝毫作伪。若是说弄这么大的阵仗就是叫他表忠心的,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只能说明杨成德并不是出主意的人,那么二房还真的没人能做这种事了。
平可佳迟疑道:“莫非真是外人?”
徐小乐斩钉截铁道:“非但是外人,还是精通药理的,多半是同行,只有同行才是**裸的仇恨嘛。”他说的时候颇为得意,觉得这实在是金玉良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可佳没有触到笑点,仍旧一脸凝重:“若是外面的人,怎么能买通我们家人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徐小乐都懒得答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再加点田亩、屋舍、骏马、美婢、古玩、虚荣……
——真是个庸俗的世界啊!
徐小乐心中感叹一声。
平可佳却不能像徐小乐这么坦然地接受世界的真相,道:“假如万一真是外人买通了家里的管事,安排了谷香做这种事……会是谁呢?我们顾家可是一向积善行德,与人为善的!”
徐小乐嘿嘿一笑:“那是你以为。”
平可佳秀目一瞪。
徐小乐连忙道:“你以为这个世道只要做好事就没人跟你结仇?太天真啦。别的不说,就说长春堂吧。咱们是在做好事,药比别家便宜,是不是销路就要比别家好一些?有些人家为了省几钱银子,宁可穿城来买呢!”
平可佳相信有这样的人家,反正时间和脚力又不值钱,为了省钱跑远点算什么?
徐小乐道:“抢人客户,断人财路,是不是仇?非但是仇,还是大仇!”
平可佳只好信服徐小乐的分析,道:“那谁会做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徐小乐嘿嘿一笑:“葆宁和堂张成德!”
平可佳一愣,没想到徐小乐竟然能给她一个如此确凿的答案。这种问题不都应该是琢磨半天,列出十几二十个嫌疑人,然后一个个排除,最后伸手一指,大喝一声: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
“你怎么如此确定?”平可佳问道。
徐小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因为我动了动脑子。”说罢深不可测地转身离去。他觉得自己这个转身简直帅呆了,嘴角不由流露出一股微笑。尤其是平可佳那副呆萌的模样,给了徐小乐极大的虚荣感。
——我说的动脑子可不是找出了真凶,而是动脑子给人找了点麻烦呀。哈哈哈!
徐小乐心中大笑不已。
*
昨晚发了一身汗,今早起来总算好些了,但是人还是很虚,咳嗽也很厉害。打一行字咳三咳,也是简直了。本来还想休息一天,但是担心有人又要大喊太监什么的,所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码完一章发出来。反正这本书不会太监,小汤还指望它吃饭呢。(未完待续。)
295、轻松
徐小乐又不是诸葛亮,怎么可能羽扇一挥就知道黑夜之中哪只乌鸦落在哪头黑猪上?
他当然是随手泼人一身祸水!
徐小乐从来就不是个心胸豁达的人。他相信的仇不过夜,能报则报。
若是不能报,那就只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早在张成德走进徐小乐的视野,徐小乐就憋着劲想要报仇,无奈双方地位实在太过悬殊,别说报仇,就连当面说句狠话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顾家也是一头了不得的庞然大物,一旦发动起来,不知道会有多么骇人的力量。张成德的葆宁和堂固然是苏州土著,顾家却是江南地头蛇,如今两个儿子都在朝中做官,正是如日中天的光景,要碾压一个开药铺的人家,实在是太简单了。
古人说疑邻盗斧。只要有了怀疑目标,再要找证据、补全推理逻辑就轻松多了。徐小乐找了一圈,自然而然从长春堂不加入行会统筹入手,从银钱角度分析了张成德跟顾家的仇怨。
银钱是硬通货,它讲的道理也是十分坚硬。
平可佳可不是天真无知美少女,只要跟她说一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自然就能心领神会。
听徐小乐说完,平可佳点头道:“你这么说起来,张家真是铁了心要跟我家为敌。不过我还是不明白,顾家主事那么多人,他为何偏偏对不管事的宝哥儿下手?宝哥儿中毒之后,那么多医生赶来救治都没受到阻碍,他为何又单单伏击你一个。”
徐小乐被平可佳问到了关窍上,嘴里抽着冷气实在没法解答。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想不到竟然有人一门心思要置他于死地,反倒在众人心目中地位更高的宝哥儿才是添头。
徐小乐抓耳挠腮半晌。
平可佳见状心道:刚才还看他言之凿凿,没想到也经不起深究呀。她转而又想:不过有个外人来顶雷总比自己家里闹得不安生要好。固然没有铁证证明张成德是背后使坏的人,但是把火引到他头上却也不冤枉他。
平可佳又揣摩老祖宗的心思:虽然老祖宗气得连亲儿子都不要了,但母子终究是母子,这股气过去了仍旧是母子连心?现在矛头指向外人,老祖宗肯定是乐见的。她就忽略了自己刚才的设问,道:“小乐,你说得这些很有道理,我先回过了老祖宗。”
徐小乐一脸懵逼:咦,刚才你问我的话,难道就算了么?
可不是算了么!
平可佳已经替徐小乐找到了答案。
对于暗害宝哥儿的缘故,很简单:张成德只是为了叫顾家乱了分寸,那么自然要对阖家上下的宝贝疙瘩下手。若是毒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孩子,怎么能掀起这么大的乱流?
至于徐小乐遇害,平可佳就打算倒因为果了:事实证明是因为小乐出马,宝哥才得以保全性命,所以张成都对徐小乐下手,终究还是为了让顾家乱起来。
这样的蛇蝎心肠,实在太歹毒了!
平可佳尚未出二门,就已经感觉抓住了那只隐藏的黑手。
……
顾仲伦得知宝哥儿脱离了危险,重重吐了口气。他知道杨成德失败了,却没多少失望。如果不是妻子的推波助澜,让他把内心中的邪恶付诸实施,他绝不会派人跟杨成德说那些话。
说到底,把侄子带坏和买凶杀人,这完全是两个等级的邪恶。
顾仲伦在庆幸的同时也有些遗憾,终究失去了一个染指家族大权的机会。如果他的儿子取代宝哥儿,就可以在十六七岁上名正言顺地去拜见知县、知府,打通功名的康庄大道;就可以延请名师大儒,一步步走向金榜题名……
如今看来还得等一等,好在宝哥儿的肺痨并没有好,家族中的财物资源仍旧要倾斜给宝哥儿,但是人脉和士林的资源却高悬未决。
门外传来绸缎摩擦声,顾仲伦知道,肯定是妻子踢着裙摆进来了。这位豪商之女很让顾仲伦满意,只是偶尔对她的风风火火有些不能理解。
女人推门进了书房,转身就将自己的贴身女仆也关在了门外。她上前拉住丈夫的手,沉声道:“姓杨的不会把咱们供出去吧?”
顾仲伦摇了摇头:“他是外来户,离开我这棵大树,活不下去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信杨成德会出卖他。
女人微微松口气,道:“老太太叫平可佳去查这事了,话说得可难听了。”
顾仲伦安慰道:“说得再难听又如何?咱们在这件事上可是清清白白,没有半分错漏。平可佳那丫头也不至于攀诬咱们吧?就算她敢污咱们清白,咱们也能理直气壮问她要证据。”
女人紧绷的身体这才松软下来,给自己打气道:“对啊,咱们可什么都没做。”
——是没做成。
顾仲伦心中纠正了妻子的说法,不过仍旧点头附和道:“对,咱们什么都没做。”
夫妻二人突然相拥在一起,好像偌大的宅子里到处都是涌动的暗影,只有两人拥抱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光亮。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扰了两人的亲密,顾仲伦抢先喊道:“什么事!”
门外静了静,方才传来一个声音:“老爷,有消息。”
顾仲伦这才松开妻子,自己坐回到书案后面,整顿容颜,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一个老仆。
这老仆朝顾仲伦和主母分别行礼,上前道:“老爷,有消息。”
顾仲伦抚须道:“说。”
老仆微微一躬身,道:“下面传来消息说:平姑娘似乎认定了是葆宁和堂的张成德暗害宝哥儿。”
顾仲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听了老仆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强忍着笑意问道:“蛤?咱们跟葆宁和堂有什么过节么?就算结了大仇,他们为什么对宝哥儿下手?”
老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揣测道:“同行是冤家,这不难理解。对宝哥儿下手嘛……兴许是因为方便?”
*
人在旅途本就影响工作状态,一方面要换水土,一方面又遭遇感冒,再加上一直缺乏休息、锻炼,身体状态本就处于低位,所以这回就比较糟糕。
不会太监的。
*(未完待续。)
296、破案
喝节酒有一个特殊的习俗:从年纪最小的人开始喝。
因为新年新岁对年轻人来说是新气象的开始,应当勇猛精进。对于老年人而言,离人生暮年又进了一步,能缓则缓。
从这个角度来说,要毒杀年纪最小的宝哥儿,总比毒杀年岁靠前的顾家几位栋梁要方便得多。到底谁都不是神仙,无法精密控制毒发的时间。如果有人看到别人毒发还敢继续喝下去,那也真是天晓得了。
顾仲伦却很难接受“方便”这个原因,差点以为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仆在开玩笑。不过他思来想去,除了“方便”还真找不到的其它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要毒害宝哥儿。
从这个角度来说,张成德不可谓不聪明:他设计的罪行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没人能破解他的初衷——实在太过于偏离主流认知。
谁都觉得宝哥儿比徐小乐重要,认为徐小乐只是宝哥儿的“添头”,却没想到事实是反过来的。就连徐小乐如此自信的人都没想到。
张成德若是得逞,说不得还要在小乐的忌日洒一杯酒,诉一曲英雄惜英雄的衷肠——唯真英雄能识英雄啊!
可惜张成德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现在简直焦头烂额。
公门里的捕快不知道抽什么风,就跟苍蝇嗅到了腐臭味,硬是盯住了他家宅子不放。
苏州虽然是个水城,张成德家却没有临河。那颗狗头倒还好说,可是人头就带来了大麻烦。本来是打算夜黑风高的时候扔河里去的,现在却只能埋在茅厕旁边,否则那股腐臭味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这法子也是管家想出来的,借粪臭掩盖尸臭。可是张成德自从知道自己被官府盯上了,吃不香睡不着,做梦都梦到那些捕快差役从地里挖出了那颗人头。这简直成了张成德的心病,只四五天光景,人就硬生生瘦下去一圈。
雷捕快这些日子走访了张家的邻舍,多多少少得到了些消息和闲谈。比如大年初一,两拨人马来拜会张家,都提到了人头。
张家对此自然不肯承认,只说是有仇家派来讹诈的浮浪子,一个拿了只狗头,一个拿了块石头。张家为了过个好年,息事宁人方才给的银钱。
虽然张家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说得貌似很有道理,但雷捕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张成德的口碑可不是以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著名的。
恰恰相反,张成德可是下手狠辣的角色呢。
甚至有人说他的妻子就死得不明不白,怀疑是他害死的。
没过几天,乡里也传来一则消息:有人请了金疮郎中去看伤,说是打猎时不小心误伤同伴。这误伤的地方正好是谷道,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所以被那郎中当做笑话一样传说出来。
雷捕快一听这事,立刻知道是伏杀徐小乐的那伙歹人终于露出了马脚,带了几个白役,按图索骥抓住了这伙悍匪。
不过这些人在杀人劫道的时候是悍匪,一旦落入官府衙役手里就丁点都悍不起来了。
三木之下,没有要不到的口供,条条口供又都指向了张成德家的管家。
若说管家跟歹人勾结,主家毫不知情,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在此案中,管家自己完全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受张成德指派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有了这么确凿的人证,捕快一般就可以申请令箭去搜家了。
雷捕快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一方面是等张成德自己乱了阵脚,另一方面也是等顾家的反应。
做捕快可是很辛苦的,工食钱却少得可怜。既然顾家要对张家下手,总得给些草鞋钱、茶水钱吧。作为一个小小捕快,他可没有那个面子去找顾家要,只有这么拖着,让顾家自觉给他了。
眼看就要过上元节了,顾家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雷捕头自己顶着知县老爷的压力,顾家竟然打定主意不给他一些辛苦钱,这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惨事。就在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顾家的辛苦钱终于来了。
顾家管事请雷捕快去了一趟望月楼,婉约而明确地希望“早日抓住真凶”。
雷捕快总算松了口气。
……
正月十六日,上元节的第二天,正是各行各业开箱上班的日子。这一天就代表着年节彻底过了,得开始干活了。
很多人都因此有些萎靡不振,觉得身无可恋,怀念着过年休息的二十多天的幸福时光。徐小乐却恰恰相反,他终于可以回到热爱的诊案后面,为病人服务了。
好吧,徐小乐就是个医痴。
在他眼里,没有比治病更有趣的事了。
尤其每一个病案都不一样,各有面目,这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玩不厌。
在某些瞬间,徐小乐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合适,怎么能把自己的爱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
不过此刻的徐小乐还是喜滋滋地等着病人上门。
结果他等来的却是雷捕快。
雷捕快急急忙忙道:“徐大夫,有要紧事请教您。”
徐小乐干咳一声,板起脸,看上去老成了许多,道:“但说无妨,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雷捕快道:“我追查山道杀人那案子,果然查到了张成德头上。如今人证已经归案,只缺物证。据我所知,死者人头就应该在张成德家里,却不知道他藏在了哪儿……偏偏仵作又没回来,只有请教大夫你啦。”
徐小乐微微一皱眉,道:“以前你们是怎么找的?”
雷捕快无奈道:“以前是看苍蝇盘踞,可眼下时节哪里来的苍蝇?”
徐小乐微微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试过狗么?”
雷捕快一拍头:“看我这狗脑子!”说罢转身就跑。
徐小乐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事情快办成了,心中一动,追了出去,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雷捕快正想拒绝,突然又想到仵作不在,有个大夫总是好的,便停下脚步等了等。谁知道徐小乐脚力非凡,他这一等,徐小乐就跟一阵风似地超了过去,追都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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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97、无力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但有些人类肯定不承认。
比如张成德。
他此时恨不得天下的狗都死光光,这样就没人能从臭气熏天的茅厕旁边发现深埋的人头了。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条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黑狗,只是路过茅厕,就直奔标的,一举发现了雷捕快需要的物证。
张成德几乎满脸死灰。
徐小乐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看着圆滚滚的脑袋,还是呲牙裂嘴转过头,强压下心中的恶心。
雷捕快在这方面的经验比徐小乐多不了多少——凶杀案也不是三天两头能碰到的。
他强迫自己盯着物证,发现这头颅因为被石灰封裹,皮肉已经脱水,很难看出死者身前的容貌。不过也正是因为石灰的缘故,头颅没有腐烂,只要刷去泥土,应该还是能叫熟人辨认出来的。
雷捕快冷眼看了看差点瘫倒的张成德,冷声道:“你难免要上公堂走一遭了。”
张成德看了一眼雷捕快手中的铁证,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徐小乐,深深吸了一口初春的冷气,昂首道:“总能说清楚的,咱们走吧。”
雷捕快被张成德的从容淡定吓了一跳,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后台,甚至能够跟顾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这让他心中颇有忌惮,自己的层面不高,万一神仙打架,牵连了他这样的小鬼,那就麻烦了。
雷捕快放缓了口吻,也没有给他上镣铐枷锁,道:“张老爷,那咱们就先走吧。”他又低声道:“可以让家里人准备些被褥冬衣带着。”
张成德不失礼仪地点了点头,低声回道:“承情。”
徐小乐就在旁边看着,仍旧不知道这个张成德为什么要雇凶杀他。不过看张成德这付人倒势不倒的架子,徐小乐也知道这厮是不可能道明其中缘由的。
张成德走过徐小乐面前的时候,很想撑起气度打个招呼,但是他终究不是真正能够从容赴死的人,只是脚步慢了慢,喉头滚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徐小乐倒是和平常说话一样,清楚说道:“张老爷若是有下辈子,可别再害人了。”
张成德脚下一个踉跄,慌乱稳住,方才又往外走去。
雷捕快却连忙挡在徐小乐面前,低声道:“小心他狗急跳墙。”
徐小乐心中暗笑:那也得他跳得上来。
张家的几个忠仆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东西,跟在皂隶们后面走了。人群中却少了个人,正是张成德管家。
这管家曾经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当然不肯跟张成德一样死守这份家业,坐以待毙。他早前劝张成德一起变装出逃,张成德不肯,他便自己趁黑逃了。顺便还带走了张家的不少金银珠宝,只说日后张成德若有个缓急,定然招募绿林好汉前来搭救——这就是为日后劫法场准备的买命钱。
张成德看了留书也没多大气愤,反倒觉得这不失为一条后路。这些浮财放在家里,难免要被胥吏榨去,还不如给自己留个希望。
——最好还是不要死。
张成德心中暗暗祝祷。
……
徐小乐目送张成德被带走,心中一口气倒也算是平了,他拉住一个白役问道:“小哥,有劳打听一下:那个人头能交还苦主家里下葬么?”
那白役知道徐小乐的身份,对徐大夫十分客气,道:“那个算是物证,得等案子定了才能交还给苦主家里。”
徐小乐微微点了点头:“能快些么?”
白役嘿嘿一笑:“那恐怕就得使些银子了。”
这种物证虽说照规矩是得结案之后才能还给苦主家里,但是只要上堂质过了证,录了供状,也就没什么用了。这两者之间的时日有时候要间隔半年,所以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出银子的。
徐小乐虽然为那个顾家仆从惋惜,好好一条性命就坏在了歹人手里,但是要他拿出银子却不容易。别人都以为他银子多,其实都是过手的银子,徐小乐可不会中饱私囊。
围观众人纷纷散去,徐小乐也就跟着回去了长春堂。
顾煊已经听说了张成德的事,正倚着门等徐小乐回来好大大庆祝一番。谁知徐小乐回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唔,甚至不如平常。
非但没有丝毫欣喜,就连平日那种轻松愉快地微笑都没有。
顾煊上前道:“小乐,罪魁祸首伏诛,这是大好事呀。”
徐小乐点了点头道:“是啊。”说着就要往里走。
顾煊跟在徐小乐身后,追问道:“那你怎么不高兴呢?”
徐小乐停下脚步,道:“只是心里不舒服。”
顾煊很难理解徐小乐心里不舒服。
他还以为徐小乐太过年少,见张成德被人带走的惨状心生恻隐之心。
顾煊正要劝徐小乐,就听徐小乐道:“我看到有人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心里很不舒服,恨不得他明天就明正典刑。”
顾煊一噎:你这大慈大悲的境界,我有些跟不上啊!
徐小乐摇了摇头,像是跟顾煊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医生只能医治人的身体,却不能医治人心,真是束手束脚,局限得很呐。有时候想想,还不如那些写话本小说、杂剧故事的写手呢。”
顾煊心中一惊,道:“小乐你不会是要改行吧?”
徐小乐还真的仰头想了想,道:“算了,那个活计太苦太累,搞不好就把命都搭进去了,我还是觉得看病救人更有意思。”
顾煊总算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就是嘛,那些穷措大赚点笔墨钱累死累活,哪里有坐诊来钱快。”
徐小乐大摇其头:“顾掌柜,你真是太庸俗啦!”
顾煊因为徐小乐救了宝哥儿,如今在顾家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谁都知道徐小乐这样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的人很不好伺候,顾煊竟能稳得住他,可见是有真本事的。因此顾煊对徐小乐更加宽容,别说这种玩笑话,就算徐小乐指着他鼻子骂娘,他也会努力摆出一张让徐小乐尽兴的面孔。
顾煊紧跟着徐小乐说了两个笑话,等徐小乐坐回诊案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见徐小乐开心,顾煊就更开心了,正要放出手段更上一层楼,只见一个青衣公子走进长春堂,一双秀目落在徐小乐身上打转,扬声道:“你就是徐小乐徐大夫?”
*(未完待续。)
298、知府
徐小乐站起身看了看这位年轻公子,只见他面若敷粉,脖颈纤细,既无胡须,也没喉结。再往下看去,虽然穿了不束腰的直裰,像是套在筒子里,但是胸前微鼓,显然是个女子。
现在社会风气渐趋保守,大户人家的女子已经不太抛头露面了。有些闺中千金顽心甚重,无奈家教严格,便会穿上男子服饰出门,家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其实有多少人会分不出男女呢!
徐小乐自然也不说破,就道:“这位公子面色很好,是家里有人不舒服么?”
“年轻公子”打量着徐小乐,眼中波光闪动。这自然是精气神充盈的表征,绝不会抱病在身。她道:“家父常年有胸痹心痛的毛病,想请徐大夫前去看看。”
徐小乐微微点头,随手就收拾东西,道:“好,请兄台带路。”
女扮男装的年轻公子微微一愣:“你就这么去了么?”
徐小乐反倒被她问住了,足足愣了一息的时间,方才反问道:“我还要准备什么吗?”
公子嘴角一抽,道:“你就不问问我家是什么人家,万一付不起你的诊金呢?”
徐小乐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往身上一背,道:“付不起就算我义诊了。只是胸痹这毛病常常要用贵重的药物,这个去了再看,我尽量开便宜的方子。”
公子尴尬道:“我只是说万一。”她接着辩解道:“寒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诊金药资总不成问题。”
徐小乐嘿嘿一笑,心中暗道:我看你这副闲得蛋疼的样子,也知道你家非富即贵,还怕没有诊金吗!
或许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很敏感。
徐小乐就是如此。
因为与施济卿、赵去尘这样的富贵公子往来,他已经很熟悉这类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了。这种气息渗透在眉目神态、言谈举止、举手投足之间,简直比名帖还要醒目。
这位女公子虽然是闺阁千金,但同样不缺这股气息,可见是跟施济卿、赵去尘一样出身于膏粱之家。
年轻公子却不知道徐小乐已经将他看破了,心中暗道:这么看来,他倒真是不负传闻,是个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好大夫,不是那种钻在钱眼里的贪财之人。
她自以为试探出了徐小乐的底细,便道:“我家倒是不远,咱们现在就去吧。”
顾煊见徐小乐要出诊,便说了两句吉利话,目送两人离去。他等徐小乐一走,便觉得待在长春堂里十分无趣,好像无事可做,又想起阊门外新开的青楼有新鲜美女,便往李西墙住处行去,打算约了李西墙一起去放松放松。
谁让这个年过得十分不安生呢!
徐小乐在周夫人那里收获了不少治疗胸痹的经验。这得感谢采薇手里那些无微不至的病案,里面各种治疗尝试,有用没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如今又碰到了新病人,正好加以印证。
只是这条路越走越有些眼熟……
徐小乐从病案中回过神,讶异道:“这不是府衙么?”
女公子冲着徐小乐狡黠一笑:“是呀,怎么?你不敢来么!”
徐小乐道:“原来你是高老爷的公子,失敬失敬。”
高公子秀口一撇,道:“我怎么就没听出你‘失敬’的意思?”
徐小乐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淡淡道:“咱们还不进去么?”
高公子,或者说是高小姐自觉输了一阵,心中不悦,皱了皱鼻子,道:“走吧。”
徐小乐这才跟着高小姐进了府衙。
说到高知府的病,徐小乐早就有所耳闻。早前顾煊就跟李西墙和徐小乐说过,若是能够主动帮着治好,会有许多好处。然而李西墙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肯定不乐意冒险治这种痼疾。
徐小乐那时候却是有心无力。他的医术进步神速,一日千里,也正是因此,当时并没有治愈高知府的能力和把握。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徐小乐已经有了许多经验,对于胸痹也算是颇有心得了。他在市井之中的名望多是因为治疗肺痨而来,实际上对于肺痨却没什么实质进展;他在杏林之中的名望却是因为治疗胸痹而来,实际上也的确有很大进展——周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眼看着就能痊愈了。
有周夫人的医案打底,徐小乐对于高知府的病也就有了信心。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高知府本人从没提过这事呢?
因为穹窿山的案子,徐小乐与高知府也算“交从过密”了,却从未听他提过一个字。
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高知府根本不打算找医生医治。
在他看来,偶然的绞痛、胸闷并不算大病,只是痛苦罢了。而圣门弟子最不怕的就是痛,完全可以当做天降大任的磨砺。更何况高知府也不是没有看过医生,可他们都治不好呀!既然如此,还不如坦然接受。
高小姐领徐小乐进了衙门的后院,那是知府一家的住所。她道:“我去换身衣裳,徐大夫请在花厅稍坐。”这是招待熟人朋友的规格,倒不算失礼,只是对于头一回见面的人而言有些过于热情。
徐小乐却不理会这些,府衙的后宅他还没来过呢,大大方方地待在花厅里喝茶吃点心,欣赏园林美景。
高知府的管家却认出了徐小乐。
这可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县里的医官呀!
于是这位管家十分尽责地通报了高知府。
高知府正好没有在前面办公,听闻通报,满心疑惑地走向花厅,远远就看到了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拘谨局促的徐小乐。
——这个天下,恐怕没有别的客人会真的把摆样子的点心吃光了。
高知府抿了抿嘴,刚冒出的笑意又硬憋了过去。
他快了两步,走向花厅,干咳了一声。
徐小乐早发现了高知府,起什么打躬行礼,道:“老黄堂。”
高知府微微欠了欠身,示意徐小乐入座,自己也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徐大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
徐小乐一脸懵逼:你不知道你女儿请我来看病么?
*(未完待续。)
299、推理
在徐小乐跟高知府在花厅说话的时候,高小姐已经在自己的闺楼上换回了女装,趴在窗口隔着树枝,偷看花厅里父亲和徐小乐的对答。她见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十分好笑,捂着嘴笑得浑身发颤。
旁边的丫鬟风铃面色铁青,见小姐乐不可支,幽怨道:“小姐,你再这么偷偷跑出去,叫老爷夫人知道了又得骂我。”
高若楠转过身,腰肢就靠在窗边,手肘后撑,微微偏着头:“这不是没发现么。”
风铃苦恼道:“怎么没发现?小姐你连人都带回来啦!”
高若楠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有楼梯处有人上来,转头一看就看到了母亲满脸嗔怒。她连忙站直身子,垂下双手,站在窗边叫了一声:“娘。”
高夫人快步走了过来,就连身后的侍女都差点跟不上。她扫了高若楠一眼:“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高若楠连忙上前挽住母亲的臂弯,撒娇道:“娘,人家走累了嘛。”
高夫人瞪了女儿一眼:“你又跑出去做什么?还带了外人回来。”
高若楠嘻嘻笑道:“那不是别人呀,是县里惠民药局大使。外面都说他医术高明得很,我就请他回来给爹爹看病。”
高夫人半嗔半笑打了女儿手臂,道:“胡闹。你父亲这毛病已经多少年了?这么年轻的大夫怎么治得好?”
高若楠不服道:“不看看怎么知道呢?”
高夫人道:“这病反正时日久了,就熬着吧。若是叫庸医看坏了,说不定更麻烦呢。”
高若楠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高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女儿一眼。她才不担心徐小乐是否会把丈夫的身体治坏——丈夫那个倔脾气,肯定不会喝药的。她担心的是女儿和徐小乐之间的交往。
作为一个老派传统的人,高夫人很相信“缘分”。
当初丈夫跟徐家定下娃娃亲,可见女儿和这个徐小乐是有“缘分”的。如今两人又莫名其妙相遇相识,这不也是“缘分”么?若是缘分纠缠,两人最后真的走到一起去了,那如何是好?
高夫人还是希望女儿能够嫁入翰林府第、名士家门,一个小大夫实在太委屈女儿了。
高夫人就走到窗口,看着花厅里的两人,缓缓道:“我看这个徐小乐呀,不像是正经人。”
高若楠好奇地跟着瞅了一眼,问道:“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高夫人道:“你看呀,有谁在你父亲面前坐椅子敢坐满的?哼,以为自己有点医术了不起么?真是狂徒!”她顿了顿又叫道:“哎呀,点心一块都不剩了!他是没吃过糕点么?”
高若楠也替徐小乐有些丢人,却不认同母亲的判断,道:“兴许是他饿了。”
高夫人摇了摇头,道:“这人真是不行,少家教。”
高若楠一愣:“什么不行?”
高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女儿去找徐小乐多半是出于外面的传闻,并不知道两家定过亲事。
高夫人连忙找补道:“干什么都不行!”她道:“你看他,吃啥啥不剩,干啥能成?哎,不说了,不说了,反正这人与咱们绝没有半点关系。”
高若楠眼睛扑闪扑闪地,突然道:“娘,你好像对他很特别。”
高夫人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
高若楠道:“娘,你还从未如此贬低过什么人。若说徐大夫坐椅子坐得满,吃起糕点来也不客气,的确是有些不同常人,但也不至于像娘说得那么不堪呀。”
高夫人一时语噎,突然伸出手指在高若楠额头重重一点:“就你聪明!”
高若楠捂着额头,犹自乱猜道:“我听爹爹说:他未中功名前曾在外游学,在苏州也住了不短的日子。他还说他在苏州有过‘故交’……”
高夫人听得浑身发冷,斥道:“大人的事也可以这么胡说八道,你还有没有规矩啦!”
高若楠怕母亲打她,退开一步,却还是要往下猜,道:“莫非这个徐小乐就是父亲与那位‘故交’的私生子?”
高夫人刚刚还充满了惊恐,生怕女儿猜到真相,猛然听到这话,差点岔气。她强忍住笑,道:“你怎么会有这般想法!”
高若楠道:“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才子佳人,后来天各一方。娘,你看爹和徐大夫说话,是不是很有种慈爱的味道?”她透过窗户,指着花厅里的两人。
高夫人过去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这徐小乐是夫君好友的儿子,夫君对他自然不同他人。没想到这点蛛丝马迹竟然叫若楠看出来了!
高夫人佯装发怒,道:“真是胡说八道!快去快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高若楠边走边道:“走就走……肯定是娘不肯让他们母子回来。”
高夫人被女儿噎得几乎发狂,恨不得大声喊出来:那是你定了亲的夫君!你愿意嫁个卑微贫贱的大夫么!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
在高夫人和女儿斗智斗勇的时候,徐小乐正在给高知府讲解胸痹的成因和危害。
徐小乐道:“若是偶尔绞痛,尚且问题不大,关键在于这病随时可能……”后面的话就不用说出来了,高知府微微颌首,显然也明白徐小乐的意思。
高知府道:“生死有命,我只需要尽人事就行了。”
徐小乐奇道:“有病治病,这才是尽人事呀。”
高知府脸色有些难看,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顶撞过了。他道:“我自己的身体总是比别人清楚……”
徐小乐打断高知府:“这可未必,许多毛病等自己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高知府硬吸口了气,暗道:这要不是故人之子,真是早就打出去了!他又想道:是了,他就是个热血上头的少年,我跟他多说什么?
端茶送客!
仆从见高知府端起茶盏,敬业地高喊一声:“送客!”
徐小乐一头雾水,偏偏知府又是高高在上的上官,他只好起身告辞。还好点心味道不错,否则还真是白跑一趟。
*(未完待续。)
300、客人
诚如徐小乐之前知道的,府县在审理重案上缺乏裁决权。张成德的案子很快就在府县定了案,然后上交南京刑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江南士林的微微震荡,到底张成德也不是无名之辈,而受害人还是江南望族。
不过这些都已经飞向了高空,丝毫不接地气。在短暂的动荡之后,苏州这座古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对于长春堂而言,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苏州药行新任会首亲自邀请顾煊饮宴,最终促成了长春堂加入药行行会。
对于徐小乐而言,这些却都没有意义。因为张成德的案子,他又失去了前往临清的机会。不过他的学徒之一,秦康倒是运气极好地被鲁药师选中,跟着一起去了。
徐小乐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主要是在长春堂坐诊,兼顾木渎的义诊和穹窿山的肺痨村。是的,春秋两季似乎格外容易让人爆发肺痨,如今的穹窿山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村落,都是慕名前来医治肺痨的人。
从徐小乐的初衷而言,穹窿山上的病案已经足以满足研究的需要了。他每回去穹窿山,都要抱回大量的记录,那是韩通智道长和戴浩歌每天诊视留下的文字。
徐小乐的任务就是从这些文字之中,寻找痨病的蛛丝马迹,加以攻破。若是以军阵来打比方,韩通智和戴浩歌就像是前锋斥候,徐小乐则是中军主帅。
可惜连月来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大家仍旧对肺痨束手无策,而市井传闻却说徐小乐已经能够治好肺痨了。这或许是因为那些他们视作必死无疑的病人,至今仍旧活着。
死去的人不少,但是活下来的人更多。包括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如今仍旧好好地活着,每天还跟韩通智学写字,甚至还能下床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这或许是一条正确的路子,但只有徐小乐才知道这条路是多么艰难。
成本太高了!
这里的人能够活下去,全靠优渥的生活环境,充沛的蔬菜肉谷。如果人数再堆上去,就算是顾家再乐意资助,也是力所不逮的。
肺痨的事让徐小乐一筹莫展,但是这治疗心肺上却进展颇大。周夫人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就连常用的苏合香丸都近乎停掉了。高知府虽然不肯让徐小乐医治,但是高小姐却很喜欢来找徐小乐,甚至还提出了让徐小乐教她医术的请求。
徐小乐当然拒绝了。他只把高小姐当做是个头脑不甚灵清的官宦千金,并不当回事。而且这个脑子不灵清的千金小姐,时不时还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诸如“你母亲过得好么”、“你父亲姓什么”之类的。
高若楠认定徐小乐是高知府在苏州的私生子,故而要这般试探。可事实却跟她“推理”出来的完全挨不着边,所以就成了徐小乐眼中的“怪胎”。
“徐大夫,你父亲贵姓?”
高若楠以为徐小乐随母姓,所以才能问出口。然而这种问题无论谁听起来,都是极端令人无语吧!
徐小乐觉得自己有些不堪其扰了。可高若楠是知府的千金,就算作死天赋极强的徐小乐,也只敢暗中嘲讽几句,再没有其他办法。偏偏高若楠又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故事,完全没有社会阅历,对这些嘲讽浑然无知,有时候还会一本正经解答一番,叫徐小乐十分气闷。
思来想去,徐小乐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躲出去了。
尽量出诊,尽量回家,在工作中忘记烦恼,这就成了徐小乐给自己开的药方。
直到……
“你竟然能找到木渎来!”徐小乐看着站在门口的高若楠,真是身躯一震,一震再震,震了又震。
高若楠身穿男装,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侍女,悠然地扑了扑手里的折扇,仰头看了看徐家的门楣,道:“果然是小户人家,看来你们母子过得很辛苦呐。”
徐小乐脸上一抽。母亲是生他的时候难产走的,如果说父亲在他记忆里是个模糊的影子,那么母亲就是彻底地空白了。可是这位知府千金,为什么总是提“母子”之类的话头啊!
“我娘招你惹你了?”徐小乐觉得自己口气不善,又缓了缓,道:“你来这儿找我干嘛?有病么?”
高若楠身后的风铃几乎气炸了!自己跟着小姐“千里迢迢”从苏州城跑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连门都还没进,就被人说是“有病”。她捋起袖子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狂徒……
高若楠却已经拦在了前面,折扇轻拍,哈哈笑道:“看你说的,有病才能找大夫么?”
徐小乐和风铃都惊呆了:这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心胸豁达?
高若楠道:“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这可不是不是待客之道呀。”
徐小乐让开半个身子:“我这里接待病人比较多,客人就不多啦。”
高若楠不管不顾,径直往里走,一双秀目四处打量,随口评价道:“这个前院还挺宽敞的。这个堂屋有点老了啊。后面还有么?哦,还有个天井呢!比门前看着要宽敞嘛。”
徐小乐轻轻扶了扶额角,对风铃道:“你家小姐真的没什么不舒服么?”
风铃铁青着脸,不理睬徐小乐。
家里来了人,自然会惊动几位姐姐。
梅清首先出来,见了高若楠不由一愣。她还是第一次见女扮男装的姑娘呢,之前只在戏文里听说有。她朝高若楠笑了笑,转身立到一旁。
高若楠也打量着梅清,奇怪道:“这是你家丫鬟?”
徐小乐很不喜欢“丫鬟”这种说法,干咳一声,道:“是族亲家的姐姐,自己家人。”
梅清心中很是感动,没有说话退到了徐小乐身边。
高若楠看着觉得不像,正要追问,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女声从后面传来:“小乐,来客人了么?”
佟晚晴和夏荷各端着两碗汤年糕出来,正是今天的午饭。
高若楠望向佟晚晴,心中暗道:这就是女主人了吧?这么年轻,看着不像是爹爹的故交呀!
*(未完待续。)
301、没头脑
佟晚晴也被高若楠镇住了。就算她见多识广,也没见过穿着男装在外跑的姑娘。她几乎就差直接问一句:姑娘,你家没裙子了么?
徐小乐见两人僵持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该上来介绍一下。他缓步上前,道:“嫂嫂,这是高知府的千金高小姐。”他又转向高若楠道:“这是我嫂子,这是夏荷。唔,刚才那位姐姐叫梅清。还有两个姐姐在后面,等会见了给你介绍。”
高若楠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喃喃道:“你有这么多姐姐啊?还有嫂嫂……那你不是独子咯?”
徐小乐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独子?我上面还有哥哥好伐!”
高若楠眉头紧锁:爹爹应该不会跟有夫之妇搞不清楚,是那位“故交”改嫁了他人?看来徐小乐的哥哥才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吧?这关系好乱……
佟晚晴见高若楠一脸凝重,心中暗道:这姑娘没毛病吧?她看了一眼徐小乐,将这疑惑用眼睛问了出来。
徐小乐扭了扭下巴,一脸怪腔,分明是说:脑子有点毛病。
佟晚晴干笑一声:“这个时候了,高小姐就在家里用个便饭吧。”
徐小乐挤眉弄眼:嫂子!她万一真的留下怎么办!
佟晚晴瞪了一眼徐小乐:谁会那么不客气!
高若楠绽放容颜笑道:“好啊好啊,我也想知道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夏荷忍不住笑,说了一声“我去摆桌”便急急走了。
佟晚晴有些尴尬:还好今天吃汤年糕,不用怎么准备,多下一碗就行了。她道:“请高小姐进屋里坐,我们端出来就是了。”她把手里的汤年糕交给了徐小乐,转身回厨房再去下一碗。
高若楠浑然不觉,乐呵呵地跟着徐小乐往堂屋去了。她平日饮食都是家里厨子精心准备的,装在特别挑选出来的攒盒里,非但要色香味俱全,还要与攒盒的图案相配,十分考究。
以前她偷偷跑出去,早就想尝试汤、菜、主食混在一起的饮食了。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细小缺口的陶碗,以及里面清汤寡水的年糕片,两片青菜叶,高若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风铃在后面重重扯了扯小姐的衣服,实在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很香吧?”徐小乐问道。
高若楠道:“没想到你们吃得这么清苦……你哥哥呢?他进学了么?”
徐小乐一僵,道:“我哥多年前出去采药,还没回来。”他一昂头:“汤年糕很好吃的,哪里清苦了?我家这汤年糕还是用鸡汤调的呢!”
高若楠伸出手,三个手指捏住了调羹柄,在陶碗里转了两转:“这鸡汤看起来很寡淡,味道也不对,水加多了吧?”
风铃也凑上去看了看:“大概是熬了两次。”
夏荷在一旁坐立不安,梅清是早就逃出去了。她们两个都知道,锅里那只年高德厚的老母鸡已经贡献三锅汤了,还能有什么味道?
徐小乐冷着脸:“出门右拐有家饭庄,那里味道倒是不错。”
高若楠知道徐小乐不高兴了,也不介意,道:“徐大夫啊,你的诊金是出了名的贵,家里怎么吃这些?”
徐小乐随口反问道:“这些有什么不好?”
两人这一问一答正好叫刚进来的枫香听到。枫香将手里的年糕往桌上一放,瞄了高若楠一眼,道:“我家小乐拿了多少诊金?再多都扔在穹窿山了。”
高若楠颇为意外:“穹窿山那边的银子,不是城里大户们捐的么?”
徐小乐道:“主要是顾家在出银钱、药物。周家时不时也捐助一些。平时有些小项要银子的,我便自己顶了。”
高若楠道:“你还真像我爹……”
“啊?”所有人都望向高若楠。
哪有这么说话的!
高若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抱歉抱歉,是我口误啦。”她道:“要像也该是你哥像……”
徐小乐额头青筋都要暴出来了:“高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
风铃连忙拉住高若楠,附耳低语道:“小姐小姐,看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别说了。”
高若楠微微点头,哈哈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以后你兴许就知道啦!”
佟晚晴和胡媚娘也收拾好了厨房,前后进来,正好看到高若楠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佟晚晴就问道:“什么天机?”
高若楠嘿嘿一笑,反问道:“嫂子成亲多久了?”
佟晚晴猝不及防就被人揭了伤疤,一边呵呵,一边转向徐小乐:真不是你的病人?
徐小乐难得一本正经道:“高小姐,你说话如此颠三倒四,令尊堂知道么?”
高若楠撇了撇嘴道:“我才没有颠三倒四,是你们不知道情况罢了。”她说着颇有些“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孤高冷傲,竟不往下说了。
胡媚娘环视一周,笑道:“先吃吧,有什么等吃完了再说。”
众人纷纷举筷,正要开席,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佟晚晴尴尬一笑:“看看,往日门开着没什么人来,难得关一天就尽是客人。”她说着就去开门。
门外是唐笑笑。
只要知道徐小乐回来,唐三婶就会做些好吃的叫笑笑送来,默默地让徐小乐享受“姑爷”待遇。今天算是晚的了。
唐笑笑笑道:“晚晴姐,我娘叫我送了些葱烤大排来。”她朝里看了一眼:“家里有客人啊?”
大排算是重礼了,都是数着人头一人一块做的。若是多了客人,那就不好办了。
佟晚晴低声道:“苏州找来的,客人不像客人,倒像是病人。”
唐笑笑被佟晚晴逗笑了,将篮子递给佟晚晴,道:“我先回去啦。下午过来跟姐姐们学女红。”
佟晚晴朝里面呶了呶嘴,道:“要不是这……就留你一起吃饭了。等会早点过来,我可不想跟人没头没脑地闲话。”
唐笑笑乐不可支地走了。
佟晚晴拎着篮子,掀开看了一眼里面的陶碗,热腾腾的大排散发着袅袅香气。她又盖了篮子,径直拎去了厨房,心中暗恼:晚上再吃口味就不如现在好了……真是的,来做客也不打个招呼,还说是知府千金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未完待续。)
302、红脸白脸
唐笑笑下午再来的时候,高若楠已经走了。不过高若楠留下的故事却在众女之间传播,笑笑虽然听着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跟着笑了好久。
在徐小乐终于吃到了葱烤大排的时候,高若楠也回到了家里。
高知府和夫人坐在中堂,很紧张地看着身穿男装的女儿。这一刻,两人都在心中暗道: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高若楠以惯常的撒娇应对。往常她逃出去逛街、看戏,即便被抓到了,只要撒娇,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位知府千金却不知道,自己犯的最大过错并不是擅自出门,而是跟徐小乐走得太近。
高知府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故人,也不肯承认自己嫌贫爱富。他坚信自己只是个心疼女儿的父亲。这世上会有父亲愿意看着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嫁给个穷小子过苦日子么?如果有的话,这父亲肯定是那个穷小子的亲爹。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高夫人自然比高知府更不乐意看到女儿嫁给徐小乐。
然而这种私人感情,在伟大的“道义”之下却又显得渺小和脆弱。社会舆论是不会承认父母的这种想法,高知府夫妇只会被当做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典型,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尤其因为高知府的士林身份,不像升斗小民,对于道义的依赖性会更强烈。当初佟家不让佟晚晴嫁过去守寡,市井中人绝大部分是赞同的,没人会觉得佟晚晴的父母有什么不对。然而这事在士林来说,就没那么人性化了。更何况现在徐小乐没有任何残疾,高若楠嫁过去更不是守寡,而是履行合理合法的婚约。
高氏夫妇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唯一祈求的就是不让高若楠去找徐小乐。
偏偏高若楠为了“侦破”父亲“故交”的事,主动往徐家走,这不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吗!
高知府冷着脸不说话,高夫人苦口婆心道:“若楠,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任性?你说说你今天去了哪里?”
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贴身丫鬟是肯定走哪跟哪,连上厕所都不回避。除此之外还有一群人要跟在身后伺候,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高若楠男装出行,看似只有风铃一个人陪同,其实暗地里同样有人跟踪保护。
高若楠还不知道其中套路,每次都以为自己行踪隐秘,只有风铃和她两人知道。她更相信风铃是宁死也不会出卖她的——却不知道风铃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汇报出行遭遇的点点滴滴。
高若楠若无其事道:“我出城踏青去了呀。爹,娘,灵岩山那边都绿了呢!”
高知府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还敢撒谎!”
高若楠顿时气势被夺,低声嘟囔道:“我是去了灵岩山嘛。”她当然去了灵岩山,那可不就在去徐小乐家的必经之路上么?
高夫人语重心长道:“若楠,你以为你做得很高明吗?知女莫若父母,我们对你可是无所不知的。”
高若楠撇了撇嘴。
高知府冷声道:“我可知道,徐小乐家就在木渎,你可去找他了?”
高若楠不服道:“你们不是对我了如指掌吗?”
高知府正要作色,高夫人就先劝道:“若楠啊,小乐这个人很不正经,我听说了很多他的事。他非但跟他嫂嫂有些不清不楚,还染指宗亲的小妾。”
高若楠噗嗤笑道:“他那个嫂子,又当爹又当娘,对他呼来喝去,当儿子似的,能有什么不清不楚?至于那个宗亲小妾,就跟他小妈似的,还染指呢。”
高夫人一听就暗叫“坏了”,这是连人家家里有什么人,是什么关系都摸透了啊!照理说她不该知道呀,难道真是看上眼了?
高知府一拍扶手:“你知道他家那个宗亲是什么人?”
“我怎么会知道。”高若楠转着头,不以为然。
高知府恨铁不成钢道:“是名教之耻徐珵徐元玉!咱们跟他家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处!”
高若楠也被这个“名教之耻”吓了一跳,好奇道:“他做了什么?”
高知府冷声道:“他劝圣天子迁都南京,简直是丧心病狂,是跟秦桧、贾似道一样的奸臣!”
因为南北两宋留下的耻辱实在太重,在大明朝堂上只要有人敢提倡议和、迁都,都会被群起围攻。若是有人敢提和亲、割地、赔款,恐怕没出午门就会被御史们咬死。
高若楠这回也没话说了,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还是很知道轻重的。别的不说,现在江南人还把油条叫做油炸秦桧呢。
高夫人见火候到了,连忙劝道:“若楠啊,这污水咱们可不能去趟呀。你父亲清清白白为官,忠义两字须臾不敢忘记。咱们家怎么能跟这种注定遗臭万年的奸臣家往来呢?”
高若楠只好点了点头,委屈道:“我不还是为了家里么。家里就我一个女儿,若是能给爹爹找回个儿子,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女婿就是半个儿子。
高氏夫妇可没有顺着高若楠的思路想,只以为她要招徐小乐为婿,真是吓出一身冷汗,连这红白脸的戏码都唱不下去了。
就在中堂里一片死寂的时候,管家前来通报:“老爷,有锦衣卫求见。”
高知府总算松了口气,站起身,对女儿凶道:“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高若楠身子微微一缩,嘴巴已经嘟了起来,眼看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高知府一甩长袖,进去换官袍出见。如今锦衣卫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恶名昭彰了,但是锦衣卫连夜登门,总是叫人心里发毛。穿上朝廷命官的袍服,多少能够壮胆。
前来的两位锦衣卫也不是外人,正是罗权和派驻苏州的穆青友。
罗权因为之前“剿贼”有功,从百户升到了千户。穆青友虽然没有晋升,但身为北京派来坐记的专员,地位仍旧不低。比如这回的任务,就是先发到穆青友,然后才由他转给罗权的。
*(未完待续。)
303、锦衣卫
两人连夜来见高知府,自然不是等闲小事。看到高知府正装出迎,也都松了口气:说明锦衣卫的名头还是有用的。
从南北两京传来的消息:因为土木堡之变,锦衣卫也受到了牵连,被文官们着意打压。原本锦衣卫就是天子亲军,现在天子把于谦为首的文官们当亲人,真正的亲军反倒被清洗、更替。
三人见了礼,分别入座,罗权便道明来意:“高府尊,我等夜行前来,实在是有桩要事。”
高知府面如深渊,以不变应万变,道:“上差但说无妨。”
罗权道:“要请高府尊帮忙。”
高知府不动声色,仍旧看着罗权。
罗权站起身,穆青友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手按绣春刀刀柄,一左一右走到高知府两边。
罗权笑道:“请府尊在此处稍安勿躁。”
高知府眉头一皱,满心里都是不安。他觉得两个锦衣卫是故意站他身边给他压迫,也想跟着站起来,却被二人的大手按住。这举重若轻的一按对于锦衣卫而言实在是云淡风轻,对于更偏重读书的高知府来说却是重如泰山。
二堂之外传来下人的惊呼和铁链相击的声音。
高知府面色惨白道:“我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锦衣卫前来拿我!”
罗权道:“府尊抱歉的很,我等只是遵命行事,并不知道内情。”
高知府心中默念:每逢大事有静气!每逢大事有静气!每逢大事有静气……数遍之后,总算稳定了心神,心中寻思:我在苏州任职,从未参与两京政争。更何况不曾留下过任何不妥的文字,为何会下诏狱?
诏狱是皇帝要办的专案,也只有能够出入皇帝视野的大臣有资格坐这种牢。高知府刚刚还在家说徐珵是名教之耻,但是人家徐珵是有资格被皇帝讨厌,有资格进诏狱的高官显宦。
自己这个级别,哪有这个资格!
——是被人牵连了!
高知府额头冒出一层毛汗。他的确没资格入诏狱,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有资格的人牵连了。他又回想自己在京中的座师、房师、同乡、同年,回忆与他们的通信文字,却始终找不到犯忌的地方。
大明是个很宽厚的时代。只要别去质疑皇帝的法统,就算各种花式骂皇帝都没关系。然而反过来说,一旦敢质疑皇帝的合法性,那就算是大罗金仙罩着你,恐怕也难得善终。
目下今上和太上同居紫禁城,法统的确十分敏感。
高知府再三在脑中搜索,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两三处不谨慎的地方,心中顿时气馁。他故作镇定,道:“上差此番是要抄家灭门么?”
罗权干笑一声:“我等只是办差,哪有那么大权柄。”
穆青友道:“府尊放心,只要府尊配合跟我们走,家眷是可以放归本籍的。”
高知府听闻妻女可以回家,不用发卖教坊司,心中顿时松泛了许多。这样看来自己大约会被夺去冠带、流放边疆,但是午门问斩这种拉风的事就轮不到自己了。
二堂之外又传来一阵阵大呼小叫,是冲进来的锦衣卫在抄家了。
这时候被侵犯的女眷往往会上吊自尽,高知府也只能暗暗企盼妻女不要做出傻事。
罗权听了一会,笑道:“儿郎们没有轻重,叫府尊见笑了。”
高知府转了转僵硬的脖颈,道:“我此生不曾负过道义二字,能否容我妻女平安?”
罗权和穆青友对视一眼。穆青友便退了出去,隐约中能够听到他在外面交代了两句,果然很快哭喊声就逐渐轻了下来。
高知府松了口气,垂下头,开始考虑自己到底该如何留名后世。不得不说,官职高些的人进了诏狱等于给自己镀了一层金。若是死在诏狱里,那简直光宗耀祖、千古流芳。可是对于五品知府来说,就没这个待遇了。
罗权见高知府浑身散发出人之将死的哀鸣,颇有些看不过眼。不过他终究是锦衣卫,这种事见多了也就习惯了。他撇过头掩饰脸上的笑意,道:“高知府,你若是不想给人做替罪羊,不如咱们做笔交易。”
高知府只觉得浑身一松,沉声道:“某平生奉公禀德,俯仰不愧于天地,既不知道受了什么无妄之灾,也不知道有什么交易可做。”
罗权轻笑道:“去年苏州府的贼寇案,高府尊可有什么要说的?”
高知府一愣,道:“那案子都是由你们锦衣卫所侦办,本府竭尽全力配合,人手物资无不周到,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罗权道:“然而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仍旧叫贼人走脱,这其中没有内鬼又如何说得过去?”
高知府面露愠色:“难道怀疑本府是贼人内鬼?什么贼人能叫五品知府为内应!”
罗权呵呵笑道:“恐怕还不止一个知府呢。”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锦衣卫进来报道:“千户,书房中的书信已经全都找到了。”
罗权问道:“可有暗室?”
那人道:“并未发现暗室。”
罗权这才上前接过一个木盒,拇指推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的信封。这些书信都是高知府平日与人交往的物证,此刻悉数落在了罗权手里。
高知府吓得额头出汗,道:“你这是……”
罗权道:“高府尊,不用担心,这是必查的。”他将木盒交给穆青友,好整以暇对高知府道:“府尊啊,许多事现在说还来得及,等我们自己查到了,你再说可就晚啦。”
高知府不自觉道:“你们到底要找什么!”
罗权轻笑道:“府尊,你记性也太差了。我刚说了,要找内鬼啊!”
高知府拉松了衣领:“肯定不在本府!你们若是真要破这个案子,就不该从本府下手,分明是要牵连攀诬!”
罗权不以为然道:“这事总要有个结果的。”
三人在二堂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高知府的家眷集中在一起,噤若寒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手持绣春刀将他们围成一团,其他人四下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字纸,不敢放过一个字。
如此森严的气象,无一不是在说:这分明就是一桩漫天大案。
*(未完待续。)
304、迷路
抄家常跟灭门联系在一起。一旦被抄家,往往就是家破人亡的结果。从高知府到轿夫、园丁,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去。
只不过再森严的网也有网眼,高家住在府衙里,这个网眼也就更大了。
因为知府们的生活条件实在不怎么好。
按照国法,他们必须住在府衙。然而府衙动辄就是上百年的老房子。众所周知,屋舍久了就得翻修,否则就会破败。偏偏这些官员生怕自己动用了银钱修好屋舍,会导致官声上蒙受污点。
必然会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
看,冬天修水渠说是没钱,现在修官邸就有钱了。
看,社学里的先生整天喝粥吃糠,老爷倒有钱大兴土木?
看,养济院、惠民药局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事遇到了就说没钱,修宅子就有钱了!
……
反正一任也就三年,知府们咬咬牙就过去了,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遇上个懂事的继任者,说不定能结个交情。遇上不懂事的,还会怪你破坏了他的清官形象。
所以官舍再破败,只要不是住不了人,主官是不会开口要修的。
高知府自然不能免俗。
这也是高小姐屡屡能突破门禁逃出去的主要原因。
不知多少次的演练铸就了高小姐今天逃生的机会。
在高知府留下一句“回来教训你”洒脱而去之后,高小姐当然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她终究不会乖乖等着父亲回来,白白吃一顿教训。正是这个小细节让她回到了自己的闺楼,第一时间发现了锦衣卫的冲击。
楼下传来拍门的声音,守门的健妇隔门与锦衣卫“理论”,希望不要惊动女眷。高若楠已经知道自家中正面临最大的危机:抄家。
她当即要拉着风铃逃走,却被风铃反手拉住了。
“小姐,你穿男装实在太显眼了。”风铃道:“而且我们两人逃出去,更容易被人发现。不如你穿上我的衣裳逃走,我扮做你的模样拖延时间。”
高若楠鼻根发酸:“风铃,你……”
风铃道:“小姐,事不宜迟,快些吧。”
高若楠抽了抽鼻子,硬生生止住眼泪,道:“我去找父亲的同年求援,定会救你们出来。”她飞快地穿上风铃的衣裳,又道:“风铃,你要笨一些,痴痴傻傻最好,免得被发配到教坊司。宁可做个洗衣服的浣妇,虽然累些,却容易搭救你。”
风铃也手脚利索地穿上了高若楠的衣裙,解开丫鬟髻,改成小姐的发型。她道:“我明白的。到时候能不能成,小姐都要记得来找我。若是不成事,我好趁早逃出来,咱们一起去救老爷夫人。”
高若楠点头答应,只听得楼下哐啷一声,紧跟着就是健妇的尖叫。
尖叫很快又成了惨叫。
“保重!”
“小姐珍重!”
两人连对视的时间都没有,高若楠便从卧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锦衣卫噔噔噔上了楼,哐地一声撞在门上。
风铃从未遇到过如此粗蛮的事,失声尖叫。
外面的锦衣卫力士听到屋里的女声,力量更是大了许多,带着狞笑再次撞在了门上。
年久失修的闺门就此碎裂,暴露出惊慌失措的“高小姐”风铃。
“带走!”趾高气扬地带队校尉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就扑上来抓住了风铃的左右臂膀。
弱小的风铃在他们手中就如布偶一般,几乎被架了起来。
她拼命哭喊,喊得嘶声裂肺。
高若楠已经沿着屋檐下到了院子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平日出门的破洞——果然没有锦衣卫把守。
就在她要穿过去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身惨厉叫声。
高若楠很想回身去救风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回头只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没有半点用处。
唯一的出路就是快点逃!
墙厚一尺,高若楠团身挪了两步,人就已经到了外面。因为是抓捕知府,衙门里没有得到消息,只有锦衣卫就显得人手不足了,围墙之外并没多少人。高若楠左右一扫,一头钻进了黑暗之中。
高若楠从未在这么晚的时候出过门,更不知道在城中宵禁的情形下该去哪里过夜。她本来想找父亲的朋友、同年,觉得那是个好主意。然而仔细一想,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谁是父亲的朋友和同年……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找。
强行镇定下来之后,高若楠莫名地想起了一个人:徐小乐。她不知道徐小乐有什么人脉,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否会向锦衣卫出首她的行止,然而内心中就是有那么个声音喊着“徐小乐”三个字,好像能够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高若楠遵循着心里的声音,猛然又想起此刻城门肯定关了,徐小乐又远在木渎,自己该怎么办!
“谁在那儿?”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
高若楠一惊,连方向都来不及辨别就起身奔跑。
后面出声喊叫的巡夜白役本来还有些心虚,借着星光看到对方只是个身材纤瘦的女子,胆气也壮了,大声叫道:“蟊贼别跑!”边喊边追了上去。
巡夜白役都是两人一组,一旦有警,附近几条街的巡街都要赶过来。每个街坊又都有“看街的”,往往都是混口饭吃的乞丐,尤其希望碰到抓贼的事,这样可以得上一两个赏钱。
高若楠看着夜里街道空无一人,谁知道转眼间就被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团起身子缩在墙根,强忍着眼泪,看那些面目狰狞的“坏人”步步逼近。
第一个发现她的巡街打着灯笼上来照了照,见高若楠身上衣服价值不菲——知府家丫鬟的服饰也很是华丽。
他就客气了些,道:“你这姑娘,不知道有宵禁么!”
旁边有人起哄:“是出来私会情郎的么?”
又有人道:“是私奔的吧?那男的呢?”
高若楠被众人说得浑身发颤,只担心真被认作夤夜私奔的坏女人,又怕这些巡街、看街的乞丐花子把自己卖掉。她带着哭腔道:“我是良家子,头回来苏州城里,迷路回不去了。”
*(未完待续。)
305、表妹
那个老成的巡街心中暗道:抓一个犯宵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花头?看她衣衫富贵,若是送她回家,赏钱肯定要高得多啊。
他就喝止诸人,努力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道:“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高若楠当然不能让他们把自己送回知府衙门,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她嘴角一扯,哭道:“我家住在木渎,我哥哥姓徐,叫徐小乐。”
高若楠这话一出口,围着她的人群就齐齐退开了一步。
高若楠心下大奇:徐小乐又不是混世魔王,你们怕什么?
足足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有人问道:“你说的木渎徐小乐,是本县的惠民药局大使徐小乐徐大夫么?”
高若楠想起别人的确叫徐小乐“徐大使”,就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
那人还不放心,又问道:“就是在长春堂坐堂的徐大夫?”
高若楠心中大定,这就更对得上了。她道:“正是正是,这位大叔,你认识我哥哥?”
另有一人接话道:“徐大夫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我们这些穷苦人在他那里很受照顾……不过我听你口音并不是木渎的,而且也没听说过徐大夫还有个妹妹……”
高若楠已经镇定下来。她与徐小乐是真的认识,还去过徐小乐家中,见过徐小乐的家人,在细节上绝不会被这些外人识破。
高若楠眼睛一转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道:“我的确是松江府华亭县人氏,是他表妹,前些日子才来苏州府。谁知今天我与侍女出来游览姑苏城却走散了。城里这么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呜呜呜。”
高若楠嘴里讲述不着边际的话,心里却想到自己家中被抄,父母朝不保夕,好伙伴风铃冒充成她的模样,更不知道会有什么非人的遭遇。种种不幸在心中翻腾,自然悲从中来,哭得真实不虚,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几个巡夜和看街的也被高若楠哭得心软,纷纷劝道:“小姑娘你别哭,这不是什么大事。长春堂就在广福桥那边,这里走过去最多一盏茶的时间,我们送你过去就是了。”
高若楠并不敢去长春堂,就迟疑道:“可是我哥哥他却不在长春堂。他在木渎家里呢。”
那个年长的巡街就道:“小姑娘,现在城门都关了,怎么去木渎?徐大夫在长春堂坐堂,你去借宿一晚算得了什么?”
又有人道:“徐大夫是长春堂的大手,他的面子就算是东家、掌柜都要看三分的。你去借宿一晚,他们还求之不得呢。”
高若楠见他们这么说,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去,就道:“那就辛苦大叔带我去长春堂。”
大叔们当然很高兴。
长春堂却十分意外:徐小乐有表妹?从未听说过啊!
此刻的长春堂实在缺乏话事人。鲁药师带着几个学徒去了临清药市,顾煊和李西墙是肯定不会住在医馆里的。
医馆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大概就是杨成德了。然而杨成德还在心虚之中,他听说顾仲伦在老祖宗面前跪了两个时辰,老祖宗方才相信他是无辜的。
作为顾仲伦手中的“刀”,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这重身份本身就已经叫他压力山大了。
听说徐小乐的未婚妻来了医馆,杨成德完全不敢发表意见。
若是真的表妹,住一晚倒是没什么。万一是江湖骗子,打着徐小乐表妹的招牌来偷东西,谁能负责?这可不是杞人忧天,之前声威赫赫的张成德张会长,不就在家门口被人坑过一次么!于是杨成德假装睡着,完全不敢应声。
看门的小伙计怕吵醒大家,也不敢大声喊,只好又去找陈明远。
陈明远身为徐小乐的学徒,加上年纪较大,已然成了一班伙计、学徒的头目。他很意外竟然也能轮到自己做主了,幸福真是降临太快,心中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恐慌。
陈明远走到门口,一眼看到高若楠满面泪痕,仿佛梨花带雨,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动人,心中就道:徐先生真是好福气,嫂子美得天怒人怨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个如此花容月貌的表妹。
高若楠看了陈明远一眼,心中暗道不好:这人从未见过,该如何取信他呢?
陈明远上前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是徐先生的表妹?”
高若楠还了礼,心虚道:“正是。不过我家住在松江府华亭县,平日不太出远门。”
陈明远连忙道:“原来如此,快请进来。”他又对门口的巡街道:“几位,多谢你们送……送这位小姐回来。晚上有些不方便,还请明早再跑一趟,敝上定会备下谢仪。”
几个巡街的一听就乐了。若是三五钱的赏钱,现在就能领了走。既然这人要他们明早再跑一趟,看来就是重谢了。他们嬉笑眉开,说了几句客气话,无疑就是道义所在、举手之劳。又关照高若楠以后要小心,别再跟家人走丢了,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陈明远看着值夜的伙计栓门上锁,又伸手拉了拉黄铜锁头,方才带着高若楠往徐小乐的宿舍走去。
高若楠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好像自己没有受到丝毫怀疑。这真是逃出来之后最顺利的一件事了。
在高若楠窃喜的时候,陈明远却觉得两人都不说话有些尴尬。他正要跟高若楠套套近乎,就看到一个略圆的身影晃了过来。
正是黄仁。
黄仁上前挡住了陈明远,道:“明远哥,这位是徐先生的表妹?”
陈明远道:“正是。怎么?”
黄仁看了一眼高若楠,上前拉了拉陈明远的衣袖:“明远哥,借一步说话。”
陈明远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难道自己做什么还要跟你小黄仁报备么!他甩开黄仁,昂首道:“什么事直接说,见不得人?”
黄仁只好硬着头皮道:“咱们谁都没听说过徐先生有个表妹,贸贸然让她住徐先生的房间合适么?”
高若楠顿时有些气馁:终究是有聪明人的。
*(未完待续。)
306、女装
高若楠正无所适从的时候,陈明远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他觉得自己是徐小乐的“首徒”,理应享有徐小乐之下不受质疑的权威。偏偏黄仁地位“特殊”,很受徐先生青睐,每次出门都带着他,这多少让陈明远有种危机感。
黄仁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继续道:“明远哥,她若是真的跟家人走散,为什么没人来医馆求助呢?”
高若楠一愣,旋即冷汗如浆,暗道:这真是个大大的漏洞。照理说,两个女子出门,若是走散了,知道哥哥在长春堂坐堂,多半是要来这里找人帮忙。人多力量大嘛!难道那个侍女就无声无息地回家去了?
陈明远也是一愣,指甲就扣进了掌心,暗道:我也是睡迷糊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别说走散了得找人求助,家里人来城里玩,肯定也要跟医馆说一声,好吃个便饭呀。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跟在后面,真是骑虎难下,推出去么?万一是真的呢……
高若楠见场面又尴尬了,干咳一声,道:“没人来求助么?”
黄仁望向高若楠,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不自觉地垂下头,声音小了一半,道:“没听说有。”
陈明远一听,道:“兴许是没找对人?没说清楚?”
高若楠叹了口气,说道:“也可能是那小妮子笨。唉,就一个十二三岁的傻丫头,平日就不机灵……哎呀,她不会被拍花子的拐走了吧?”
陈明远刚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是了,多半是那丫鬟还不懂事,这下反倒要担心她了。”他看了一眼黄仁,见黄仁也没法反驳,就又对高若楠道:“请小姐先睡一晚,明日天亮了咱们再去找人。”
高若楠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也只能如此了。”
黄仁见高若楠说得合情合理,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也不好继续阻止。他常年受欺负惯了,见人矮三分,更不敢跟陈明远这样的头领对抗。若不是见陈明远要带人去住徐小乐的房间,黄仁压根不会出来。
不过黄仁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尤其他也知道徐先生的屋里有多少宝贝。对外面人来说,那些东西最多只能算是工艺品,但是对于医家而言,却都是十分难得的传家宝。
于是黄仁没再纠结是否让高若楠住徐小乐房间。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堵在徐小乐房门口。如果这位“表小姐”只是乖乖住一晚,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她有所图谋,就不让她出那扇门。
陈明远其实也十分心慌,只是没有台阶可下。他看到黄仁直截了当搬了小马扎坐守门前,多少放了些心。然而看到黄仁很快就开始“点头”,一副马上要睡死过去的模样,他又不免心中急得暗骂:你这样守门能有什么用!人家从你身上跨过去你都不知道。
这一晚,黄仁守在徐小乐门前,睡得口水逆流成河,陈明远却是守在窗前,提起十二分精神,半点瞌睡都不敢打。
高若楠今夜一波三折,想起家里的际遇就鼻酸流泪。她本以为这样的状态下是睡不着的,只想有个安全的地方栖身。谁知道她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和衣躺在床上,鼻孔中满是一股焦香的气味——只要有太阳,就有人帮徐小乐晒被子。
这种阳光的气味让高若楠平静了许多,一不留神就沉沉睡去。
高若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伙计们的闲杂碎语。她这时候方才彻底惊醒,掀开被子跳下床,正要出门,就听到外面波浪一般的传来招呼声:“徐先生”、“徐先生早”、“见过先生”、“皮皮也回来了啊”……
是徐小乐回来了。
高若楠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吓得手足无措。
于是她先整理了一下发型。
高若楠很庆幸徐小乐被陈明远拦住了,没有立刻进门,所以也就没有让他看到自己头发散乱的模样。
徐小乐静静听陈明远讲述着自己“松江表妹”来求助的事,心中暗道:这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高若楠又玩出了什么新花样。真是搞不懂了,她一个知府千金,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徐小乐沉稳地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就是了。”他就架着皮皮往宿舍走,一开门果然看到了面色惊慌的高若楠。
这还是徐小乐头一回看到高若楠穿女装,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只说身段上确实要比唐笑笑凹凸有致。脸上虽然有些惊慌,但是难掩少女的朝气和英气,还真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
徐小乐立刻就原谅了昨天高若楠在家里没头没脑说的那些话。
他问道:“高小姐,你怎么来了?”
高若楠急忙越过徐小乐去关门,却才发现徐小乐肩膀上还坐着一只猴子!她吓了一跳,道:“这是什么?”问题问出口,高若楠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家里什么情形都不知道,自己也身处险境,没事问什么猴子!
徐小乐倒是知无不言,道:“这是皮皮,他是乌猿。”他得意地让皮皮跟高若楠打了个招呼,这才又道:“你家里知道你在这儿么?令尊若是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高若楠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吓得徐小乐跳开一步,说道:“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高若楠强忍着眼泪,哽咽道:“昨晚锦衣卫来抄家,我是逃出来的。实在没地方去,又被巡街的抓住了,只好冒充你表妹。你不会向锦衣卫出首我吧?”
徐小乐惊诧于知府老爷竟然都会随时被抄家,怔了怔方才道:“出首这种没义气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唔,若是令尊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他本想说“我也不会护着你”,但是转念一想,就算高知府做了什么坏事,能迁怒于他女儿么?能迁怒于他如此貌美的女儿么!
于是徐小乐改口道:“只要你没做坏事,我还是不会把你卖给锦衣卫。”反正他没少做包庇窝藏朝廷钦犯的事。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毫无心理压力了。
*
今天开始爆发,不多说了,大家数更新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话不算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