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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全文阅读

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国医txt下载     大国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9、年货

    一个虬髯大汉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阔步走向葆宁和堂的侧门。

    葆宁和堂前店后家,这个侧门也是张家的出入正门。因为地处闹市,往来行人颇多,看到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走来,手里的包袱不住往下滴着血水,纷纷侧目,吓得回避。

    虬髯大汉在张家门口站定,高声对门房道:“呔,叫你家管事的出来,就说绿林道上声名赫赫,人称一刀两断冯克难的冯掌柜,已经斩杀了他的仇家,叫他出来认领。”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器宇轩昂,雄姿英发!街上的行人一下子就都回避光了。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躲起来了,亦或是偷偷找捕快告密去了。

    张家的门房吓了一跳,哪里来的这样的浑人!

    他本来想上前驱赶,但是一比照彼此身量块头,三个自己叠起来恐怕才有人家那么大的身体,这样想想还是算了。尤其那人声称杀了人,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包袱,身后背着一柄大刀,怎么看都不是善类。

    门房吓得只好缩进府去,连忙通报张管家。

    张管家在洗手之前是在江湖道上混过的人,也是打家劫舍的好手。他听了通报,心中暗道:这不对呀,我安排下的两支人马,一支在陆路,一支在水路,都是我当年的故友,哪里来的这个冯克难?这人名头很响么?我却完全没听说过啊!

    张管家虽然心中疑惑,还是赶忙出了府门,一眼就看到那个粗壮的汉子。他眼睛一瞄冯克难手上的包袱,心中疑惑更甚:这是我那些老朋友找来的帮手么?没有道理叫这么个浑人来报信啊!

    张管家心下不喜,上前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他走近冯克难,压低声音:“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来家里!没有做过买卖么!”

    冯克难大笑三声,并不跟他多说,只道:“我皮厚,来多要点盘缠。”

    张管家一听,心中暗道:原来是我那些“朋友”想要加价,故意找了这么个浑人来捣乱。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乃是绿林道上的习惯。他咬着牙道:“加多少?”

    冯克难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张管家心道:这就是要加五十两了!这也太黑了。

    不过人家提着人头站在家门口,什么事都只能稳妥为先。

    张管家只好道:“请进来说话。”

    冯克难却不肯动,仍旧站得稳如山岳,道:“不见到银子,我是一步都不会动的。”

    张管家无奈,拿出早前准备好的五十两,又通报张成德,从账房里支了五十两,凑足了一百两纹银。

    冯克难将浸满血的布袋扔给张管家,拿了银子就走。

    张管家环顾四周,见到街坊们都藏在门窗后面偷偷窥探,心中叹了口气:这回又要花一笔银子堵衙门捕快的嘴了。

    他倒是不担心手里的人头,只要在府里挖个深坑埋了就行。等捕快们来了,就说自己被人拿了个狗头讹诈,新年新岁为了息事宁人才给的银子。这理由虽然很一般,但是捕快们拿了红包,也就不会计较了。

    张管家掂了掂手里的布袋,正要往里走,突然看到自己的熟人骑马而来,手里一样拿着个布袋,心中一颤,叫道:“城里走马的是何人,好生奢遮!”

    那人连忙翻身下马,道:“兄弟我不负所托,却有些小红利,特来给张管家拜个年。”

    这人正是伏击徐小乐的匪首,张管家真正的故人!

    张管家看他提了提手里的布囊,失声道:“年货不是已经给我了么?”

    那匪首一愣,旋即想到水路伏击的那波人。他暗道:肯定是那些人没有等到徐小乐,随便找了个替死鬼来骗钱,还好我赶上了!

    他就笑道:“张管家,正货在我这里,你那个恐怕是西贝货。”

    张管家当然相信自己认识的熟人,打开布袋一看,赫然是一个真正的狗头!

    他踉跄两步,惊呼道:“我被骗了!”

    匪首可不管张管家是不是被骗了,取出木盒子,道:“我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节礼。”

    张管家心如刀割:你大门口拿出来,难道也要加价?

    匪首道:“为了这份节礼,还有个小兄弟受了重伤,恐怕还得兄弟你帮衬一把。”

    张管家道:“你等等。”转身就往宅子里去了。

    这回他进去可就尴尬了。刚才跟老爷多支五十两,已经让老爷很不痛快了。结果花了一百两买了个狗头,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简直就是流年不利!

    现在又来一个,也是坐地涨价,这该怎么说才好!

    张成德倒是沉得住气,道:“先派人去追那个骗子,竟然敢骗到我头上来了,不叫他心服口服我就不姓张!”他缓了口气,又道:“不过事情既然办好了,些许银两也就随他去吧。给他多加十两,不过这回可得验明正身!”

    张管家连忙道:“小的明白。”

    他转身出去,只见故友还在门口等着,很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张管家就上前道:“银子的事已经说好了,不过我得先验验货。”

    匪首眼中闪过一丝狰狞,道:“这是应该的。”他打开盒子,转向张管家。故意显露出发髻来,叫他知道这是真的人头。

    若是张管家就此罢手,大家还能维持点情面,可怜这管家大年初一早上就被人骗了一百两银子,此刻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偏要认出徐小乐的面孔才肯给钱。

    匪首把心一横,猛然将盒子砸向掌管的脸面。

    一盒子的生石灰登时迷了张管家的眼。

    张管家一阵慌乱,就觉得怀里落下一个人头样的东西。虽然眼睛看不见,用手一摸却是有鼻子有眼,绝不会是狗头假冒的了。

    匪首叫道:“抱歉,手滑啦!不行,我得快走!”他说罢一把夺过张管家手里的银袋子,大步流星跑向夺来的马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张管家心中不知道骂了这故友多少代祖宗,手忙脚乱将人头塞回盒子里,连忙回去找菜油洗眼睛。生石灰入眼,一旦用水洗,那眼睛可就瞎了。

    *(未完待续。)

280、追踪

    徐小乐赶着瘸马走了一程,眼看前面就有个驿站了,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竟然是刚才伏击他的歹人又追了上来,真是阴魂不散。

    徐小乐拉着瘸马就要跑,可这马臀部受伤,每走一步都牵扯到后腿肌肉,剧痛难耐,肯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不愿意跑起来。他又不舍得就此放弃这匹马,只好停下来拿着箭矢自卫。

    追上来的刀匪却有些意外。

    他本来只是去苏州城里接应老大的,没想到徐小乐竟然没有逃回木渎,反而是逃向了苏州城。

    这简直就像是捡到了一堆银子——老唐只跟他说老大去苏州找主顾拿些银子,并没有告诉他“诈骗”的事,所以在他眼中,徐小乐还很值银子呐。

    他拔出刀,笑嘻嘻走向徐小乐,道:“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徐小乐好整以暇道:“我要跑什么时候都能跑。不过你刚才这一路追上来,累不累?”他拿着箭矢,全当匕首用——虽然他也不怎么会用匕首。

    刀匪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同时也为了抓紧时间恢复力气,就道:“你伤了我兄弟,我是断断不会让你好过的。不过你若是能乖乖束手就擒,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他更担心徐小乐像兔子一样跑掉,故而一边说些瞎话稳住徐小乐,一边缓缓朝徐小乐逼近。

    徐小乐退了两步,已经退到了瘸马的面前。他看着这马黑亮的眼睛,心中暗道:朋友,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啦。你既然不肯跑,那就不能怪我自己先跑了。

    徐小乐对自己的格斗技术毫无信心,临阵脱逃倒是他的强项。其实能对峙到这个地步还没逃,对小乐而言已经很了不得了。唔,这不能叫临阵脱逃,只能叫做不敌转进。

    刀匪见徐小乐有要逃的迹象,步子就跨得大了些。

    徐小乐突然灵光一闪,想起罗云给他讲说过马骡的本能,拉着缰绳用力一扯,连带着马头都拉了过来。

    那刀匪见徐小乐有所动作,猛然也加快了步伐,却没想到徐小乐并不是要逃,而是设下了一个陷阱!

    这瘸马被徐小乐拉着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有人冲它的屁股而来。但凡熟悉马性的人都知道,不能走在马屁股后面,否则马很容易就会尥蹶子。何况这匹倒霉的壮年公马屁股上还挨了一箭,疼痛难耐,脾气十分暴躁。

    它看到有人冲来,正在后腿铁蹄的攻击范围之内,本能地跳了起来,向后用力一踢,发出唏律律的嘶鸣。

    那刀匪被瘸马踢中,胸口明显凹了一块,整个人倒飞出去。江南少马,这些土鳖悍匪虽然凶残,懂马的却是不多,也难怪这刀匪要中招。

    徐小乐眼看计谋得售,心中大喜。他可不相信骨肉之躯能够抗住马后腿的蹬踹,更何况他刚才分明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

    徐小乐拿着箭矢,绕到刀匪的头顶,方才缓缓靠近。这样即便这悍匪是装作晕过去,要想突然暴起偷袭也做不到。

    不过他也没有装晕的机会,刚才那一踹是真的将他踹得闭过气去,此刻面如金纸。

    徐小乐见他气若游丝,方才上前夺下他的刀,拿刀尖顶住了匪徒的脖子。他想起顾家死去的仆人,又想起自己刚才险象环生,杀心立起,恨不得压下刀尖,直接取了这歹人的性命。

    然而杀人说起来简单,真要动手却有些手软。

    到底同类残杀乃是天地禁忌,不是谁都能谈笑中手刃仇敌。

    徐小乐勉强试了两试,只戳破了一层油皮,终究还是下不去手,长叹一声,道:“你们虽要杀我,我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你这样也是凶多吉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徐小乐收起缴获的佩刀,又收了箭矢,正要与立了大功的瘸马继续赶路,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狗吠。

    这声狗吠很是耳熟,徐小乐站定一看,却见一只肥滚滚的黑狗正竖着尾巴朝自己跑来。

    如果没有认错,这正是家里的阿福啊!

    徐小乐连忙迎着跑了两步,那狗也更加亢奋,吐着舌头就要朝徐小乐身上扑。当然,它的扑是友情的扑,摇尾巴吐舌头,就跟故友重逢一样。

    徐小乐躲开热情奔放的阿福,叫道:“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的?”

    阿福扭头道:“汪汪!”

    徐小乐朝来路望去,但见一头浑身墨黑的高大骡子出现在道路上。

    那骡子英俊神武,气质非凡,背上驮着一个浑身素衣,带着罩纱斗笠的美女。美女身材修长,最惹人眼球的就是那两条长腿分垂两边,把骡子的长腿都比下去了!

    徐小乐哈哈大笑,跳着挥舞手里的刀:“嫂子!嫂子!”

    佟晚晴眼看徐小乐仍旧活蹦乱跳的,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她今天送走了徐小乐之后,总觉得心中烦躁不安,真要细细分析却没有任何头绪。勉强做了些家务之后,佟晚晴终于决定顺从自己的感觉,拿了顺手的兵器——齐眉棍,就带了阿福,骑着墨精出门来追徐小乐。

    墨精跑起来不比马慢多少,可佟晚晴却不曾学过骑术。只能叫墨精慢跑,反倒是阿福时不时还能跑在前头。

    到了发生命案的弯道,阿福发现了顾家仆从的尸身,佟晚晴一看连头都被人割走了,真真是怒发冲冠,只等着找到徐小乐的尸体给他报仇。

    谁知路上虽然有血迹,却没有徐小乐的尸体,佟晚晴就叫阿福嗅了血迹,一路追踪而来。

    这就不得不说老唐真是运气,他和另一个弓手做了具担架,抬着受伤的同伙下山。正是因为耽误了这些功夫,方才错过了杀气冲天的佟晚晴。

    阿福追踪的正是瘸马受伤留下的血迹,加上沿途没甚么岔道,就这么顺利的追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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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281、安全

    佟晚晴翻身从墨精身上下来,手持齐眉棍,走向昏阙在地的刀匪,一棍子打在那匪徒的肋骨上。

    她本意是想将这人打醒,拷问一番。谁知这一棍子下去,这歹人就从口中吐出一连串的血沫,发出嘶嘶声,胸口急剧起伏,眼看着就断气了。

    佟晚晴打人经验丰富,却只是针对徐小乐,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杀人。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道:“怎么这般不耐打!”

    徐小乐上前看了看,沉吟道:“应该是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肺,血涌进肺里就吐出了血沫,然后窒息而死。嫂嫂那一棍子……咳咳咳,绝对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害,他是被马踢死的。”他意识到让嫂嫂背上杀人的名头可不好,何况这应该属于误杀。

    佟晚晴扭开头,对徐小乐道:“你没事就好。”

    徐小乐又高兴起来,扑进佟晚晴怀里:“我差点就见不到嫂嫂了!”

    佟晚晴这回没有踢开徐小乐,任由他抱着自己,双手从徐小乐肋下穿过,轻轻拍打着业已宽厚的脊背,突然鼻根发酸,心中暗道:若是小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徐小乐在佟晚晴怀里就像是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只觉得一身的恐惧和疲惫都消散不见。他不记得上回被嫂嫂这么抱着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十分久远。这让他更加怀念幼年时候,嫂嫂总是抱着他睡觉,让他觉得黑夜并不是很可怕。

    佟晚晴不想让徐小乐看到自己软弱的模样,直等到情绪恢复了平常,鼻根不再酸楚,眼泪也重新收了回去,方才拍了拍徐小乐:“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徐小乐连忙站好,哈哈笑道:“对啦,现在咱们是平安脱险,不过宝哥儿那边还是要去看看的。”

    佟晚晴看了看徐小乐的马,道:“这匹马恐怕到不了苏州城了。”

    徐小乐道:“我知道前头有个驿站,咱们先把马寄养在那边。驿站里总有兽医,可以请他给马儿治伤。咱们先骑墨精进城。”

    佟晚晴很想问一句:两人怎么同骑一头骡子?不过她不敢让徐小乐落单,当然也不可能一人骑骡子另一人步行。这么看来,两人同骑一头骡子反倒是最合理的方案了。

    徐小乐很自觉地跳上了墨精,朝嫂嫂一伸手:“嫂嫂,来,你坐前头。”

    佟晚晴一看这架势,自己若是坐在前头岂不是要徐小乐抱着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道:“你往前坐,我抱你!”

    徐小乐只好往前挪了挪,仍旧伸手叫佟晚晴好借力上来。

    佟晚晴坐在后面,伸手去拉缰绳,果然是要“抱”住徐小乐的。偏偏徐小乐很不矜持地往她怀里拱,真是深怕没有抱实。就算嫂嫂请他吃“麻栗子”,他也甘之如饴。

    佟晚晴被徐小乐拱得浑身尴尬,真恨不得拖下去好好打一顿再赶路。

    徐小乐却乐在其中,呼喝墨精快走。

    骡马的好胜心都极强,见不得同类走在自己前面。瘸马虽然受了伤,也不肯让一头骡子赢过它,竟然很勉强地跟着墨精小跑起来。

    阿福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小弟”,跑得更欢了,时不时回头叫两声,提醒大家跟上。

    佟晚晴为了缓解尴尬,就一手顶开徐小乐,问道:“我看你对宝哥儿中毒不怎么担心啊。”

    徐小乐无奈道:“不是不担心,只是鞭长莫及。我听了那人的转述,回头一想,这时节最可能引发中毒的就是节酒了——每年不都有人用了生乌头中毒么?我师父都能治。”

    佟晚晴还以为李西墙多少算是“名医”,殊不知徐小乐指的是李西墙在摇铃游医领域颇有经验。

    这种误用乌头中毒的事,多发生在中下层人家。他们大多为了省钱自己去山上采药,或是买便宜的生药自己炮制。而这种药材如果炮制不得法,很容易中毒。这时候就只能找游医来治了。

    像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是从大药铺拿制好的药材,等闲不会发生中毒的事。

    徐小乐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过还是顺着嫂嫂的问题继续说道:“解毒方法也简单,兑薄了的粪水先催吐,然后甘草绿豆熬汤灌下去。还有人说喝醋也行,效果也是不错,反正只要救治及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佟晚晴见徐小乐如此从容,隐约中也觉得中毒也并不是很危急。

    徐小乐却想得更深了一层:宝哥儿中毒跟自己遇袭,隐约间有些牵连。若说是两桩意外,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主要是为了袭击自己,还是谋害宝哥儿,这主宾之分却叫他看不明白。

    ——如果说主要是为了谋害宝哥儿,伏击自己只是为了阻碍医治,这很不合情理。谁都不能保证别的医生救不了人,难道幕后黑手还能把全城的大夫都杀了?

    ——如果是跟自己有仇,随便编个理由就能骗自己出诊,何必去捋顾家的虎须?

    徐小乐歪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也不算笨人,可这种明明有阴谋却看不透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无力了。他暗道:这些阴谋诡计,真是比治病还叫人费心费力,为什么就是有人喜欢呢?

    佟晚晴一只手撑着徐小乐,直到看见前面的驿站旗帜。

    徐小乐倒是很积极,远远就跳了下去,奔前走后,找驿丞安排寄养马匹,寻找兽医救治,又提出借马。他是本县的医官,与驿丞份属同僚,而且都是不入流的同僚,有着一份香火情。

    然而驿马的使用另有制度,不是哪个官员都能用的。徐小乐没有公文,自然是借不到马的。好在驿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驿马不能借,骡子却是可以借一头。

    从本心而论,徐小乐更乐意跟嫂嫂共骑一骡,尤其是靠在嫂嫂怀里,无比温暖轻柔,那滋味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他被嫂嫂推了这一路,也知道嫂嫂是很不喜欢那样,只好“忍痛割爱”,让嫂嫂独骑。

    佟晚晴还以为徐小乐转了性,颇有些意外,很想摸摸他的头夸奖两句,及待伸手的时候却发现徐小乐已经跟她一样高了,要摸头实在有些不容易。

    *(未完待续。)

282、帮手

    徐小乐虽然不知道设计害他的人是否还有第二道、第三道伏击,但是有嫂嫂跟在身边,就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他骑着驿站借来的骡子,眼望前方,只见墨精高大,玉人修长,更有齐眉棍斜斜刺出,正是英姿飒爽,浩气冲天。

    徐小乐正觉得赏心悦目,突然闪过一丝愧疚:小乐呀小乐,你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文能背汤头,武能……跑得快,竟然还要像小时候一样靠嫂嫂护着。现在世道越来越糟糕,莫名其妙一点屁事就有人跟我动刀动箭,杀人灭口,嫂嫂又能护到几时呢?

    他就兴起了自己学武的念头,但是左思右想觉得学武非但辛苦劳累,跟人打架还容易被揍,就又寻思道:像张成德那样的坏人终究是少数,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遇到?一天淋了雨,总不能天天穿蓑衣。是啦,吴师叔的轻身提纵术就很不错,这回是慌不择路,若是换个能上能下的地方,他们就更奈何不了我啦。

    徐小乐这么一想,心情豁然开朗,又觉得自己的本事其实在树上更厉害,真的上了山崖很有些不对路。以后碰到坏人,最好钻进树林子里,说不定还能反杀呢!

    徐小乐幻想起自己在林中攀跃,一群从头黑到脚的坏人追杀不止。他使出轻身提纵术,在树枝间跳荡——有点像皮皮的身形——击杀那些坏人。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又多了一张短弓,发箭如流星,箭箭毙命!

    佟晚晴回过头,见徐小乐莫名其妙地咧嘴傻笑,心中奇怪:这孩子是不是伤到了脑袋?这是在做什么白日梦呢。鉴于此,她觉得没必要“安慰”他了,也就放弃了跟徐小乐找话头聊天。

    佟晚晴正好可以尝试驾驭墨精,叫它略略走快些,到底宝哥儿还生死不明呢。就算别的医生确实能够解了他中的毒,去的晚了难免叫东家觉得不上心。

    两人一路赶到姑苏城外的时候,正是太阳高照,人流熙熙攘攘,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佟晚晴寡居木渎,已经多年没有进城了,乍一眼见到这么多人,心头竟然有些慌张。她向徐小乐讨主意道:“小乐,咱们是先去报案,还是先去顾家?”

    徐小乐压根没想过要去报案。

    跟这种命案扯上关系多麻烦啊!

    他就道:“死者是顾家的人,咱们跟顾家一说,他们自然会去报案。就算他们一时顾不上,地方上的三老、行旅,看到有人毙命道旁,难道就看过算过?可见报案的人不少,去给宝哥儿解毒人却不多。”

    徐小乐笑嘻嘻指了指自己鼻子:“我一个能顶三个!”

    佟晚晴被小叔子逗笑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夸啊。”她边跟着徐小乐往顾家走,边劝诫道:“我跟你说,医术高明与否不能挂在嘴边。行医总有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到时候人家说:‘小乐呀,你不是一个顶仨么,怎么也束手无策干瞪眼?’那时候看你脸面往哪里放?”

    徐小乐嘿嘿笑道:“我顶他们三个,不是说我医术比他们高,是说我比他们帅气!”

    佟晚晴翻了个白眼,头一回好好说话教育徐小乐,就撞到了这么厚的脸皮上,以后还是得用棍子才行。

    徐小乐见嫂嫂突然紧了紧手里的齐眉棍,后颈一凉,连忙前面带路,转移话题道:“咱们得走快些啦!万一宝哥儿那啥就不好啦!”

    ……

    两人到了顾家大门口,只见中门大开。能让他家开中门迎接的,起码也得是知府一级的大人物,今日不知道是谁来了。

    徐小乐带着疑问走到门前,就见里面出来个顾家管事,直愣愣扑了上来。

    “徐大夫啊!您总算来了!就指望着您呐!”那管事差地抱住了徐小乐大腿,看那神情颇有些哭一鼻子的冲动。

    徐小乐这时候就能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了。他正色道:“我路上遇到了些惨事,咱们快去看看宝哥儿。对啦,府上不是已经请了许多大夫么,怎么还在等我?”

    那管事一边领徐小乐进去,一边偷看佟晚晴,揣测这位身材修长压他一头的美貌女子是谁,一边还麻利地回答徐小乐的问话,道:“李大夫来了,一眼就看出是中了乌头毒,果然是神医。”他知道李西墙是徐小乐的师父,半真半假地抬举李西墙。

    徐小乐道:“话别分两段说,后来呢?”

    管事道:“同来的杨大夫也说是节酒里的乌头没做好就会有剧毒。他又是叫人给宝哥儿灌粪水催吐,又是叫熬甘草绿豆汤,还叫人灌了醋下去。”

    徐小乐见他回避了李西墙,心中暗道:师父肯定也是赞同的,否则怎么会不发一言?他就问道:“这算是做了全套呀,怎么还要等我?”

    管事真的哭了出来:“可宝哥儿就更惨了呀。”

    三人已经走到了二门门口,一个没见过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看到徐小乐来了,连忙叫道:“徐大夫,您总算来了。”

    管事的就将徐小乐交给了这个小姑娘,道:“徐大夫,有劳了。”

    徐小乐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他又对那个小姑娘道:“这是我……帮手。”

    那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佟晚晴。女大夫并不稀奇,否则谁给大户人家的女眷看病?有些人家可是保守得宁可妻女病死也不让男大夫染指的——悬丝搭脉这种意淫产物正是因此应运而生。

    可疑的是这位女大夫实在太高了,自己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而且一身劲装,手里还提着一根白棒,若说是女将军倒更像些。

    佟晚晴也知道出诊带个嫂子实在有些诡异,难道见人就要解释一番:我年幼失怙,嫂嫂把我养大,如今有人要害我,还得嫂嫂保护……听着就不正常啊!不过这个“帮手”实在有些羞愧,自己连医书都读不下来,一句话里不认识的字恐怕比认识的还多点。

    佟晚晴见小姑娘仰头看她,只好朝她点了点头,竟然露出些许腼腆来。(未完待续。)

283、死局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了佟晚晴喉咙和胸前。无论是女将军还是女大夫,只要是女子就没关系。她道:“徐大夫,咱们走快些吧,宝哥儿很不好。”说罢便带路去宝哥儿的碧波院。

    徐小乐已经常来常往了,对沿途园林美景心生麻木。

    佟晚晴却是第一次进来,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人都熄灭了心中焦躁,心中暗道:原来大户人家的园子是这样的。

    她不由想起市井传说,徐家在她老公公当家之前,也是妥妥的大户人家呢。

    三人很快到了碧波院,小姑娘不能进去,把人交给了门口的内院丫鬟。内院丫鬟再带徐小乐见了荑柳姑娘,荑柳才能带着徐小乐和佟晚晴进屋。

    她们各个脸上都带着悲戚,恨不得推着徐小乐走,却又分工井然,在这等情形下都没有半分逾越。

    徐小乐这样的性子自然看着心痒,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挠一挠。

    “奶奶们都已经来看过了,现在里面没人。”荑柳小声对徐小乐说了一句。

    徐小乐本想开个玩笑说:宝哥儿不是人么?但是看看气氛如此凝重,最后还是憋回了肚子里,免得叫美女姐姐讨厌自己。

    他就对嫂嫂道:“你就别进去了。”

    宝哥儿就算没有中毒,也是有肺痨的人,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佟晚晴知道内情,点了点头,等在外面。

    徐小乐照旧穿戴好了帽子、口罩、罩袍,方才进去。这回就轮到荑柳心里痒痒得想挖出来挠一挠了。

    诚如大家担心的,宝哥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徐小乐皱了皱眉头,上前摸了摸脉象,心中了然:宝哥儿的肺痨根本不能算是治好,只是因为他给宝哥儿服用了大量健脾养胃,厚补中宫的药物,增强营卫之气,所以发作缓慢。

    发现宝哥儿乌头中毒之后,杨成德第一时间给他灌了兑薄的粪水催吐,让宝哥儿胃里尚未吸收的毒素排出来,然后用甘草绿豆汤和醋去化解已经吸收的毒素。这么做十分标准,即便徐小乐在场,恐怕也只能如此。

    然而这样的做法对肠胃的伤害是极大的。

    尤其是催吐,直接让肠胃痉挛,过去厚补的中宫等于被蹂躏了一遍。

    徐小乐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时间完全没法下手。

    荑柳站在旁边看到徐小乐的为难之处,忍不住问道:“徐大夫,宝哥儿这该怎么办?”

    徐小乐收回手就往外走,道:“让我想想。”

    荑柳不敢打扰徐小乐思考,只是落后两步跟着,又是安排丫鬟们上茶水糕点招待徐小乐和佟晚晴,又是焦虑地来回踱步。

    没过一会儿,得知徐小乐来了的消息,宝哥儿的亲娘,顾家的长房媳妇也赶了过来。

    她因为娘家姓刘,这个宅子里就都叫她刘夫人。刘夫人一来就先看到了佟晚晴,吓了一跳,暗道:天下竟然有这么美貌的妇人——可惜个子太大了。然后才将目光落在徐小乐身上,心中刚刚被冲开的乌云再次遮蔽起来,没留下半点缝隙。

    在刘夫人背后,还跟着长春堂的掌柜顾煊,以及两位坐堂大夫,李西墙和杨成德。他们并没有离开,只是被请到花厅略作休息。看顾家的架势,非得治好宝哥儿,否则不肯让他们离开。

    刘夫人上前道:“小徐大夫,我儿如何了?”

    徐小乐起身,扫了一眼后面的人算是行礼,对刘夫人道:“宝哥儿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乌头之毒没有拔干净,另一个则是脾胃气败,肺气不能振。”

    刘夫人听不懂高深的术语,不过毒没清干净她是能听懂的。只见她不满地看了一眼李西墙和杨成德,又转头对徐小乐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徐小乐道:“想办法。”

    刘夫人急道:“可想出来了?”

    徐小乐无奈:“若是想出来了,我就该开方子啦,还用得着在这里煎熬么?”

    刘夫人急得转了两圈,瞎出主意道:“要不然先拔毒?”

    徐小乐知道刘夫人是一点医术的概念都没有,跟周夫人那样的久病之人不能比。他左右看了一圈,去桌子拿了三个杯子,走到园子里拔了几根草。

    刘夫人好奇地看着徐小乐,问道:“这是做什么?”

    徐小乐在桌子上将杯子按照上中下摆开,拿草圈了一圈,道:“这杯子姑且当做五脏——因为还有心肾两脏暂时用不上,我们且不说。”他那手点了点中间的杯子:“这是中宫胃脏,也可以看做军阵中的中军本阵,将帅所居。”

    “现在这毒就跟敌军潜进来的刺客,要刺杀将帅。虽然被卫士发现,杀了许多,但还是有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刺杀主帅不成,就去刺杀了辎重偏将——这个,肝脏。就跟曹操偷袭了袁绍的粮仓一样。”徐小乐点了点下面的杯子。

    刘夫人虽然不懂医术和兵法,但是三国的戏文总听过,细细一思索,就觉得徐小乐说得十分生动。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徐小乐继续道:“主帅受伤,偏将也受伤,最上面这个是前锋——肺脏,既没有中军决策,又没有辎重补给,它又一直在抵御强敌——肺痨,这仗还能打么?”

    徐小乐见刘夫人脸色惨白,知道刘夫人听懂了,道:“所以余毒未清,伤了两脾胃与肝,肺失依托,则痨病之邪再起。现在全靠这些草撑着。”徐小乐指了指周围的一圈草,道:“这是营卫之气,等它耗尽了,五脏也就衰竭了。唔,也可以反过来说:五脏衰竭了,它也就耗尽了,再不能抵御敌军。”

    五脏衰竭,营卫之气耗尽,人自然是活不成的。

    杨成德忍不住道:“夫人请恕我直言,此番这乌头毒素之大,就算是平日健硕之人都未必能撑得过去。”

    刘夫人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就扑扑落了下来,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徐小乐等了杨成德一眼,道:“但是人还走,我们就得尽心想法子医治。不能说局面艰难一些,就索性袖手旁观。”

    刘夫人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道:“对对!小徐大夫说得对!谁能救回我儿子,我愿以千金为谢!”

    *(未完待续。)

284、群医

    如果银子能够买命,皇帝们岂不是都能万寿无疆了?

    在场的三位医生,李西墙已经有些累了,只想早点回去休息。他也看出来了,长春堂恐怕不能长久,好在自己这几个月里该捞的已经都捞到了。更何况还勾搭上了一个颇有家财的俏寡妇,可以说是人财两得,若是真的没有了长春堂的收益,在家吃喝玩乐也能过完剩下的日子了。

    杨成德跟徐小乐是真的想治好宝哥儿的身体。不同于徐小乐的单纯,杨成德是真的没地方可去。如今顾家二房也不待见他,连面都不肯见一次,叫他在长春堂里十分低沉。

    然而再低沉也终究是个去处,儿子修学费用开支极大,若是再没了长春堂的收入,怎么支撑下去?

    所以在杨成德和徐小乐苦思冥想之际,李西墙已经神游物外了。

    刘夫人就命人准备吃食,好好招待三位医生。正说话间,又有仆从来报,说是苏州某某大夫来了。刘夫人就命荑柳出去接待,给宝哥儿诊治——顾家撒了大网,不拘泥于哪家医馆,只要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请了。

    这本来对于心高气傲的徐小乐而言是很不能接受的事。筹谋划策有一个人就够了,就跟刘备只有诸葛亮,曹操只听郭嘉,都能成就一番事业,反倒是人才济济的东吴军师太多,有点事就争个不休,就险些在降曹与否的问题上差点犯了大错误。

    然而现在徐小乐却憋屈得没话说。

    谁让他拿不出主意呢!

    只能集思广益了。

    然而集思广益的成效也很低微。顾家请来看病的这些大夫,医术好些的,也只是看到徐小乐所看到的层面。医术差些的,甚至连出谋划策的资格都没有——战局都没看清,还出什么主意?

    不管好差,碧波院的堂屋里很快就挤满了一屋子的大夫。这些大夫平日里走动的不多,却都认识,纷纷打招呼,有些甚至还寒暄起来。刘夫人是早就不堪众医无能,在佟晚晴的陪同下退到后面去了,只等众医拿个方子出来。

    徐小乐眼尖,突然看到有熟人进来,就招呼道:“燕大夫你也来了!”

    燕仲卿早就知道徐小乐在这儿。他因为儿子误诊的事,见到徐小乐还十分羞愧,本来就在纠结是不是上来打招呼。一听徐小乐叫他,只好硬着头皮上来,道:“见过徐大夫,学生有礼了。”

    徐小乐已经不是之前的愤怒少年了,也不再说什么“庸医就别行医”之类的话。他现在深刻明白,再庸的庸医,也比病人自己乱吃药强。再乱吃药,总比等死强。

    徐小乐就当忘记了之前的间隙,笑嘻嘻问道:“燕大夫,你儿子还好吧。”

    燕仲卿深深打了个躬,道:“托福,如今活蹦乱跳的。”

    徐小乐点了点,道:“宝哥儿这病,你怎么看?”

    燕仲卿尴尬道:“学生学艺不精,真是束手无策,愿受教于徐大夫。”

    徐小乐摇了摇头:“我也束手无策呐,否则哪里还用得着请你们来。”他人群中一扫,果然看到几个熟面孔。不过他在这一行的人缘挺糟糕,因为最早打出名头的时候就带了“刺”,跟其他医生有没有香火情分,自然没人跟他走动。

    赵心川也在人群之中,见徐小乐望过来,倒是理直气壮地站直了身体。他心中暗道:如今大家都一样了,谁都治不好病,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小乐其实对赵心川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跟苏州杏林没有深入的往来,自然也就不知道赵心川在他背后恶语中伤的事。至于上回对簿公堂,羞辱了赵心川,对徐小乐而言却不算什么事,反正被羞辱的不是自己,谁耐烦记着?

    看到赵心川不善的目光,徐小乐心中暗道:这人好像姓赵吧,干嘛一副拽拽的模样?难道是有什么法子?

    徐小乐就忍不住问道:“赵大夫,你是有什么想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胡扯、寒暄、讨论、争执的大夫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赵心川。

    赵心川以为徐小乐故意给他难堪,心中大怒,努力控制着怒气不上面皮,阴阳怪气道:“徐大夫医术远超我辈,简直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难道还要问我么?”

    徐小乐一听这意思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这人能有什么想法?完全就是犯贱!他没好气道:“有本事就治病,没本事就乖乖别说话。”

    赵心川一噎,不等他说话,徐小乐又道:“我觉得这里人也太多了,大家把脉诊说说,说不对的就先出去吧。免得里面挤。”

    赵心川脖颈一僵,抬杠道:“你怎么知道你诊的就是对的!”

    徐小乐一撇嘴道:“是非自有公论。来吧,谁先说?”

    燕仲卿眼看徐小乐在杏林里没有威望,别的医生对他都爱搭不理,心中暗道:徐大夫医术是可以的,人情上就有些不够成熟了。你若是杏林盟主,那当然是一声号令,大家跟着你走,问题你不是啊!

    ——非但不是,在杏林中还有些不受待见……

    燕仲卿心中暗道,思索着是不是抛砖引玉,给徐小乐挽回一些颜面。不过这种事也很丢他的面子,更何况如果没人跟进,那面子就丢得更大了。他正有些退缩,又想到徐小乐救回自己的宝贝儿子,这样的恩情岂是面子可以衡量的?

    燕仲卿正要说话,却见徐小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这让燕仲卿十分好奇,不过还是遵从地没有开口。

    徐小乐已经看到有人朝花厅走来了,这个头正好留给此人带。

    葛再兴一进花厅,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挤满了如此之多的大夫并不叫他意外,不过大家为什么都看着他呢?

    葛再兴一抬头,就看到人群中唯一一张笑脸,正是徐小乐。

    他的心顿时就沉入了深海之中,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徐小乐就开口问道:“师侄啊,脉诊如何?”

    葛再兴不知前因,但是师承关系终究不能否认,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脉诊结果说了。他这一开头,后面自然有人跟进,徐小乐的倡议也就等于为人所接受了。

    赵心川脸上乌黑,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挖出来摔在地上,重重踩了几脚似的。

    *(未完待续。)

285、买卖

    在这个师承关系犹如父子的年代,杏林众人给葛再兴面子,自然也就等于给朱嘉德面子,顺便给了徐小乐面子。

    以往葛再兴与徐小乐的关系就如雾里看花,各种传言都有,这也是大家头回真真正正听当事人确认“师叔侄”关系。

    对于葛再兴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师父朱嘉德早就想认祖归宗,但是李西墙不肯点头。徐小乐作为李西墙的嫡传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确认了葛再兴的师门身份,也就等于圆满了朱嘉德的心愿。

    徐小乐开始只是觉得有个年纪大的师侄十分有趣,长辈分又很有面子。现在才渐渐发觉了葛再兴的好,越来越喜欢这个师侄了,有时候恨不得收回门下好好教育一番。

    的确,在徐小乐看来,葛再兴的医术还是不行的。缺乏脉络,虽然比很多医生强,但是尚未脱离重方轻法的窠臼。这样或许能成为一方名医,但是要再上一步,门槛就很高了。

    徐小乐跟着师叔祖孙玉峰所学的,却是以法明术,因道传法,重脉络,强调治病思路,而将验方放在次要的位置上。这种修习方法,在初期经验不足的时候,治病效率会略低。但是只要经验积累上去,上升空间也很大,乃至能够与古今名医国手比肩。

    葛再兴说完自己的脉诊看法,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深刻一些。这也是名医弟子的底蕴所在,到底看过的医书和古人医案要比别人多。然而徐小乐并不满意,因为葛再兴虽然分析了肝、肺、脾胃衰竭的问题,但是仍旧没有看到营卫之气的层面。

    营卫之气是近来徐小乐十分在意的理论,甚至要比如今更流行的脏相论更看重一些。

    徐小乐等众人说完,清了清喉咙道:“好啦,葛大夫说得有七八分在理,诸位有附和的,有附和得不在点上的,现在以葛大夫这个答案为准。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接受,并且还能接受一些新东西的,可以留下来。如果自觉相距甚远,那么还是请回吧。”

    葛再兴听了微微有些尴尬,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了最低底线啦?而且小师叔这话说得也太伤人感情了,要是谁灰溜溜地离开,以后还怎么在苏州地界上行走?

    众人听得发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中一万匹羊和骆驼奔驰而过的感受。

    葛再兴出来打了个圆场:“诸位,治病如对阵,人多口杂的确是医家大忌。若是有心静观其变的同仁,只请玉藏真知,缄口不言,以免扰人思绪,如何?”

    徐小乐听了一怔:老师侄的意思是“你要留下就留下,但是别废话”。咦,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不出这么漂亮的话呀!

    葛再兴这么一说,大家就能接受了。尤其是几个知道自己水平不行,但是又想留下观摩********的大夫,有了台阶,纷纷附和道:“葛大夫说得对,这种事上是不能人多口杂。我有自知之明,且在一旁增长阅历吧。”

    他们虽然说的实情,别人却以为他们谦虚,自我贬低的人总是比自我吹嘘的人更受欢迎,所以也不丢人。

    徐小乐就示意他们往外围去,把几个能看到点子上的大夫聚在内里,正准备开始会诊,就见赵心川默默站在外围,并不打算离开。他就朝赵心川一笑,分明是想说: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赵心川脸上一僵,暗道:这分明是在嘲笑我医术低劣了!

    人都是有傲气的,他虽然自知医术的确不能跟内圈里的大夫相比,但是这么被个毛头小子嘲讽也受不了。顿时生出一股激昂,一甩衣袖就朝外走去。

    旁边有人认得他,轻拉他衣袖,眉目间示意“盛会难得”。赵心川一甩袖子,傲然道:“何必要他施舍!”

    别人可不觉得这是施舍,听了这话十分不悦,便不再劝他,由着他去。

    赵心川讨了个没趣,再一看众人都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徐小乐身上,自己真的只有灰溜溜出去了,不由黯然。他走到外面,就连顾家的奴仆都懒得搭理他,一副请你的时候“大爷您好”,用不着你的时候“去你大爷”的嘴脸。

    赵心川憋了一肚子的火,埋头走路,突然路边假山后面转出个人来,险些吓他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老熟人。

    张成德的管家,张管家。

    当初正是这位张管家叫他去蛊惑燕仲卿,找长春堂麻烦。赵心川正是因此展开了与徐小乐之间的仇怨——虽然徐小乐完全没有把这么个小人物放在心上。

    “赵大夫,怎么就走了呢?”张管家上前笑道。

    赵心川看了一眼张管家,想确定他是不是故意来看笑话的。这个管家虽然在葆宁和堂出入,但完全不懂医理,根本不是大夫。若不是给张会首面子,他甚至不想搭理这个透着匪气的人。

    赵心川就道:“张管家怎么会来这里?眼睛怎么红了?不至于吧。”他指了指碧波院的方向,显然是误会张管家哭了一通。

    张管家刚刚经历过被陌生的老千诈骗,又经历自己“弟兄”的无情出卖,非但害自己的恩主张成德亏了一百六十两银子,还差点把自己的眼睛赔进去,真可谓过了惨痛的元旦。

    他勉强拉起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道:“赵大夫,我这里有桩买卖,你要不要听一听?”

    赵心川眉头一皱:“什么买卖?”

    张管家凑近赵心川到:“我看那个徐小乐也太张狂了些,挺想知道他打算如何救他们的少东家。能不能麻烦赵大夫忍辱负重,两头传传话?”

    赵心川不悦道:“这种打探消息的事,何必来找我?”

    张管家由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种小事,就如开胃小菜。若是赵大夫还敢深入一步,我们葆宁和堂绝不吝啬。”

    赵心川心中一动:“什么叫再深入一步。”

    张管家微微欠了欠身,抬起脸看赵心川,目露凶光,几乎咬牙切齿道:“宝哥儿必须死!”

    *(未完待续。)

286、茅厕

    赵心川又悄悄回到了花厅里,就好像自己刚才去上了个茅房,并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这其中真意,乃是张管家开出来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价码。

    张管家秉张成德的意思来顾家,乃是不遗余力要杀掉顾宝哥儿。只要宝哥儿一死,顾家的精力就会受到牵扯,毁掉穹窿山痨病村的原计划也会得以实现。说不定还能再安排一次对徐小乐的伏击——这回必须选对人才行。

    退一万步来说,宝哥儿起码不能被治好。这里的治好标准并不是恢复健康,而是脱离危险。一旦宝哥儿脱离危险,顾家就会腾出心力来解决自家仆人被杀的事。

    城外官道上有一具无头尸,同一天又有人上张家拿人头换赏钱——而且还是两个。即便捕快们是傻子,也会将之联系起来。到时候出血事小,若是真叫他们破了案如何是好?

    好在张成德很了解吴县的和几位都头,知道他们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这是没有压力,若是顾家真的压下来,县尊老爷五日一追比,没有进展就打板子……那他们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

    这一高一低两个目标,没一个是能轻易达成的。张管家自己不懂医,没法参与进去,只能藏在外面等靠得住的医生出来了。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个“破日”竟然能够遇到赵心川,实在有些喜出望外。

    上次和赵心川的合作,虽然没成功,但并不是赵心川的错,所以张管家还是挺信得过他的。这回葆宁和堂开出了纹银三百两,庄田五十亩,葆宁和堂坐堂大夫的职位,厚重得简直能压死人,叫赵心川如何拒绝得了?

    为了这么优厚得条件,人都可以杀,何况忍辱负重呢。

    在赵心川心虚地跟旁边人解释“我刚去了趟茅房。”的时候,杨成德却真的在茅房里。

    杨成德刚把身体里的废水排干净,正满足地抖了抖身子,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茅房这种污秽之地,历来都有大量的诡异传说,这种不声不响拍人肩膀的事,是正常人会做的么?

    杨成德吓得裤带都掉了。

    “杨大夫,还记得我么?”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杨成德身后响起。

    杨成德几乎带着哭腔道:“谁!”

    “是我啊,杨大夫,你转头看我一眼呀。”那人道。

    杨成德缓缓转过头,眼睛却闭得死死的。

    那人不耐烦道:“杨大夫,你心虚什么?还怕我是鬼不成!”

    杨成德从这话里听到了一些怒气。怒气就是阳气,野外遇鬼作怒大骂就是最简单的自保办法。既然是避鬼的妙法,鬼这种纯阴之体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杨成德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有些泄气:“原来是你啊。”

    那人嘲讽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拍肩。”

    杨成德就往外走道:“没事在这儿闲聊什么?咱们出去说话。”

    那人却拉住了杨成德,不肯迈步,低声道:“我两句话说完就走。”

    杨成德微微皱眉,只因为这人身后的那位地位颇高,自己才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那人声音更低了一些,道:“宝哥儿有救没?”

    杨成德微微摇了摇头,猛然又道:“寻常人肯定是救不回来的。不过徐小乐出手,那就有些难说了?”

    那人有些敬畏:“他的医术真的那么高明?”

    杨成德哼了一声,道:“倒不是说医术有多么高明,但是运气、胆识、决断,他都超乎常人。”

    那人不信:“治病还是得医术说了算,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

    杨成德叹气道:“他不按套路走啊。鬼知道他能走出什么样的柳暗花明来。”

    那人微微停了停,道:“那就只让他在山穷水尽里转悠。”

    杨成德微微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

    那人点了点头:“没错。”他拉住杨成德的衣襟,几乎凑到了杨成德的耳朵旁边,一字一顿道:“宝!哥!必!须!死!”

    杨成德没有多大的慌张,轻轻推开他,道:“我若是治好了那位的心病,诊金怎么算?”

    宝哥儿的确就是别人的一块心病。

    那人嘿嘿一笑,暗哑说道:“长春堂。”

    杨成德心中砰砰跳了跳。

    如果宝哥儿死了,徐小乐李西墙师徒自然不会再被老祖宗看重。长房没了儿子,二房顺利上位。长春堂这样的族中公产,自然是二房的手中之物。那时候顾煊是肯定得走路,若是二房支持自己执掌长春堂,那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杨成德嘴角微微抿了抿:这份“诊金”的支付基础就是宝哥儿之死。宝哥不死,徐小乐的地位就更加无人能够撼动了,所谓让他执掌长春堂简直痴人说梦。呵呵,二老爷还真是环环相扣,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人追问道:“你有信心否?”

    杨成德道:“像你们那样下毒杀人我不敢,不过要坏人好事却很简单。”

    那人很想辩解一句:我们才没有下毒杀人!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下,他就算辩解也不见得有人信。但凡有些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喝节酒喝出这种事?

    他就道:“能够不脏手是最好的。”

    杨成德道:“就是诊金还不够。”

    “贪得无厌……”那人道。

    杨成德毫不在乎,直接开价道:“最后我只是动口,这份诊金也就够了。若是要我亲自动手,那么还得多少加点。比如一些现银,或是一个生员身份。”

    那人奇怪道:“你要进学干嘛?”

    杨成德脸上一红:“我儿子。”

    那人“哦”了一声,调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顿了顿又道:“我记得你的籍贯不在苏州,你儿子只是在苏州游学吧?无妨,我家老爷在朝中颇有人望,名帖拿到哪里都是没问题的。”

    杨成德自然知道这点,这才点头道:“且等我消息。”

    那人点头离去。

    *(未完待续。)

287、医责

    徐小乐在花厅里演说三焦营卫论。这并不是徐小乐首创的理论,可以说在古籍之中屡见不鲜。不过徐小乐却是很叫人意外地将三焦营卫提到主治手段的高度,说得好像这就是治好宝哥儿的关键。

    一众医生自然不相信。

    葛再兴也不相信。

    没人是傻瓜。要想让人相信,要么名声在外,要么事实说话。

    徐小乐确实在这两方面都没有。然而宝哥儿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是一剂见效的药物才行——他恐怕等不到第二剂药熬好了。

    荑柳每过一会儿就要跑来催一催:“诸位大夫有没有结果了?宝哥儿很辛苦。”

    医生们都喜欢看这个美貌的小丫鬟,但是催过两次之后,大家也都急躁起来了,心中暗道:这里谁不辛苦?宝哥儿再辛苦,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我们辛苦整日,睡醒了还得继续辛苦呢!

    葛再兴问徐小乐道:“要不先用独参汤吊命?”

    自从人参的药效被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发出来,至今几乎成了万能药。无论是平日养生,还是急症吊命,独参汤都是首选。原本山西上党的人参并不是很昂贵,如今价钱越来越高,眼看着有供不应求的窘境了。

    徐小乐还听说那边有人开辟参园,种植人参,药效堪忧,却仍旧有人重金收购。好像一夜之间,整个大明的人都非要吃人参不可。

    徐小乐一听葛再兴说起“独参汤”,就想起嫂嫂当日生病,自己去找葛再兴问诊,葛再兴就是推荐了人参。幸好后来遇到师叔祖,徐小乐因此才知道,人参也不是随便什么都病症都能用的。

    徐小乐道:“人参的确有大补元气之效,但是宝哥儿眼下的情况却是中宫虚弱,很不受补。独参汤对他来说就是虎狼之药,断断不能用的。”

    这话说得有些挑战大众常识,许多医生都不信。其中就有个大夫低声嘀咕:“还没听说过有吃人参吃出毛病的。”

    徐小乐瞪了他一眼,道:“你敢开方子负医责么?我先说一句,若是宝哥儿喝独参汤出了意外,顾家告你的时候,我肯定是不会帮你说话的。”他现在是县里的医官,很有可能参与医疗事故评定。

    那人脖颈一缩,不敢再说话了。

    赵心川却站了出来,指责那位大夫:“你怎能如此没有骨气?独参汤吊命是大家都知道的验方,凭什么他说不能用就不能用?真有道理也就算了,一句虚不受补算什么?来,这个方子我来开!”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赵心川,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了敬畏。

    赵心川很享受这样的瞩目,然而他也知道能够受到如此瞩目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声望高医术好,而是因为他的“刺”,刺向徐小乐的“刺”!

    徐小乐就问道:“你敢负责?”

    赵心川斩钉截铁道:“敢!”

    他心中暗道:如果你徐小乐说得对,我的独参汤等于干掉了宝哥儿,自然能在张老板那边领到赏钱赏地,日后做个人上人。若是你本就在胡说八道,独参汤果然吊住了宝哥儿的性命,那我就能当众打你的脸,还能在顾家面前讨个好。

    ——如此真是两面下注,绝不落空。

    赵心川越想越有种爽快的感觉,不自觉地激动起来,后槽牙磨得咯咯有声。他旁边的大夫只以为赵心川跟徐小乐有间隙,现在正赌气呢,连忙拉他衣袖,低声提醒道:“三千里啊三千里。”

    国法如炉,若是医生渎职开出了不合适的方子,吃死了人,所受的惩罚就是流放三千里,永远不得行医。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然而赵心川这样的医生最懂其中门道:《大明律》里说的这条,前提是开方不合故方。也就是说,医生只要对症下药,符合前人的方子,就算真吃出了问题,也不用受到惩罚。

    换言之,前人就在用独参汤吊命,赵心川也开独参汤,那么宝哥儿真的“虚不受补”喝死了,赵心川仍旧是不用承担责任的。

    反倒是徐小乐,不肯用前人的故方,偏要另外找方子出来,一旦宝哥儿喝出事来,就要面临“庸医杀人”的指控了。

    赵心川心中一动,突然又觉得支持徐小乐用新方子似乎更好。杀一个宝哥儿只能给他带来物质上的满足,若是能亲眼看到徐小乐被流放三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精神享受。

    徐小乐见赵心川脸上阴晴变幻,心中有些发毛:这厮为什么一直跟我对着干啊!

    赵心川见徐小乐不说话,追问道:“反倒是你不肯用独参汤这样安全的方子,偏要独辟蹊径显摆你的能耐,若是出了事,你敢负责么!”

    徐小乐定了定神,道:“我当然是敢的。”

    葛再兴有些纠结。他自觉跟徐小乐是一伙的——虽然一路走来有些坎坷,不过终究还是一祖所传,同一条法脉。对于赵心川这人,葛再兴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看他这副嘴脸,很是讨厌——偏偏赵心川还是支持他的。

    赵心川冷笑道:“你敢有什么用?顾大少爷何等金贵,是你可以用来试药的么!”他听市井传闻中说徐小乐用穷人给顾少爷试药,此刻自然要暗讽一句。

    两人的争执自然传到了后面刘夫人耳中。医生自然可以开药方,最终拿主意的还是病家。

    刘夫人自己是倾向于用“独参汤”的。首先是这个东西她熟悉,平日也在服用,效果极佳。其次这是葛再兴提出来的,好歹人家也是苏州名医,就算徐小乐是葛再兴的师叔,但医术上是否真的就比葛再兴高明呢?刘夫人还是有些存疑的。

    至于赵心川,刘夫人自然是没放在心上。

    “荑柳,”刘夫人道,“传话出去,还是用葛大夫的独参汤稳妥些。”

    荑柳福了福身就要往外走,突然眼前一黯,抬头方才惊觉是有人挡在自己身前。那人比她高了足足一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道:“且等一下。”

    正是佟晚晴。

    *(未完待续。)

288、信任

    佟晚晴拦住了荑柳,对刘夫人福了福身,道:“刘夫人,您派人请我家小乐过来,难道就是让他来凑个数的?”

    刘夫人顿时脸上一红。却不是羞愧,而是气愤。她养尊处优,谁敢跟她如此无礼地说话?她冷声问道:“你家小乐?你不是他的帮手么?”

    佟晚晴理直气壮道:“我虽是他的帮手,也是他的嫂子,他就是我带大的。就好像《赤桑镇》里包龙图和他嫂娘一样。”

    传说包拯包龙图也是幼年失怙,由他嫂嫂一手带大,就如母亲一般,所以称作嫂娘。佟晚晴自从听过了这个杂戏,就很为此自豪,指望着徐小乐也能跟包龙图一样出人头地名垂青史,不叫她的数年辛苦白费。

    刘夫人自然也是听过这出戏的,心中不悦消退了许多。她略带敬意道:“原来如此,倒是怠慢了。”

    佟晚晴何尝会与人客气,说了声“没事”,又一口气说道:“今天来的路上,小乐还遇到了山贼,你家仆人不也遇害了么?现在他能坐在这儿问诊,可是人命换来的。你若是不愿信他,何必还让他在这里浪费精神?还请夫人三思。”

    刘夫人已经听说家人遇害的事了,不过儿子生死未卜,她也没太过上心。此刻听佟晚晴着重提出来,心中倒是有些难过,道:“这事让小徐大夫受惊了,回头我一定递帖子去官府,叫他们严查。不过宝哥儿这……”

    佟晚晴干净利落道:“就连唱戏的都有个班头。夫人你请了这么多大夫,到底听谁的?功由谁领,罚由谁担?这可不是做菜,盐糖酱醋各取一些。这事得一个人信到底。”

    刘夫人暗道:这女子倒也有见识。她旋即想到了三个人:李西墙、徐小乐和葛再兴。虽然之前还有个杨成德有些抢眼,不过那人终究是二房推荐来的,让她心中总有块疙瘩。在平日里,那些黑心医生都可能暗中害人,何况现在宝哥儿命悬一线,万一那个杨大夫暗中动了手脚,谁能知道?

    刘夫人这么一想,心情就更糟了,差点叫人把杨成德赶出去。不过她到底是执掌家中庶务的当家人,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没有说杨成德的事。只在李、徐、葛三人之中寻思。

    李西墙和徐小乐是师徒关系,又都是长春堂自己人,应该是靠得住的。照理说李西墙应该比徐小乐更可信,但是这位“老神仙”说话等闲人听不懂,而且总有种世外高人的飘忽感,让刘夫人甚至有些害怕。

    葛再兴虽是外人,但若是跟李西墙、徐小乐算起来却也是自己人——他是徐小乐的师侄,李西墙的徒孙嘛。而且这位大夫名声显赫,口碑极好,人都说他是神医。光从这点上看,似乎是主治宝哥儿的不二人选。

    至于徐小乐……

    刘夫人有些头痛:这孩子年纪太小,从医时间也不长,但是为什么总给人一种“神医”的感觉呢?虽然他各方面都不能跟葛再兴比,却又让人不自觉地将这两人放在秤上衡量一番。

    佟晚晴见刘夫人一脸凝重,忍不住推了一把,道:“夫人,这事再不决断,宝哥儿可等不了。”

    刘夫人额头渗出一丝汗意。

    荑柳看了看刘夫人,又看了看佟晚晴,上前低声道:“夫人,老祖宗倒是很看重徐大夫。”

    刘夫人怔了怔,突然醒悟过来:徐小乐是老祖宗推荐的人,若是自己弃而不用,以后怎么面对婆婆?虽然儿子的命很宝贵,但是婆婆的颜面也很重要啊。

    她就看了荑柳一眼,道:“对,老祖宗最有识人之明。你出去说一声,救治事宜,全听小徐大夫吩咐。”

    佟晚晴有些懵懂,并没有听懂两人之间交流出来的庞大信息量。不过她见荑柳快步出去,自己反倒是更加担心了:万一小乐没把人救回来怎么办?

    佟晚晴刚才只是本能地信任徐小乐,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么棘手的事扔给旁人岂不是更好?

    没等佟晚晴纠结完,荑柳已经又进来了,为难道:“夫人,小徐大夫没开方子……要给宝哥儿服用不知来历的药丸。”

    刘夫人骇然:“这是大夫做的事么!”

    同样一颗药丸,医生和术士的使用区别也很大。医生得说清楚药丸的主要成分,治病原理,对应的病症。病家觉得医生说得对,然后才会服用。术士则不会说这些,只会托辞于“神仙所赐”、“家中祖传”,治疗范围则是“百病”,效验则是“心诚则灵”。

    顾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让江湖术士出入其家门。

    荑柳道:“小徐大夫说,这药是神仙所传,应该可以吊命应急。”

    越说越离谱了!

    佟晚晴连忙解释道:“他有个师叔祖,是真神仙。”

    刘夫人扶了扶额角,心中有百般不情愿,终于还是道:“用人不疑,既然说了全凭徐大夫医治,就听他的吧。”

    ……

    李西墙坐在上座,脸色漆黑。

    徐小乐的确要用肾气丹。

    当然是从李西墙那里“借”来救急的。

    李西墙知道少许服用肾气丹有拔肾气,助战力的奇效,而且绝不会跟其他春药那样吃了浑身燥热。可他完全没想到,徐小乐要用这个特性去提拉宝哥儿的肾气。

    偏偏徐小乐说得还很有道理:“现在宝哥儿脏气衰竭,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先天之本——肾脏了。他虽然**太早,肾精有亏,榨一下或许还有希望。用这些精气先吊住命,然后服用补中宫脾土的药物,稳住阵脚,等乌头之毒自己排出体外,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等不见于医书,不曾经过实证的治病方略颇有些担惊受怕。甚至有人怕旁听都受到连累,悄悄从偏门逃走了。

    杨成德和赵心川都没想到徐小乐竟然还有这种“神仙灵药”,原本有八成把握的任务,此刻却跌了两成。

    不过历来成事艰难败事容易,两人各有所图,自然不能让徐小乐真的把人就回来,脑中转得飞快。

    *(未完待续。)

289、起色

    张成德已经坐不住了。他不知道顾家为什么没有从葆宁和堂请大夫,难道是知道了他的密谋?不过老张却轻易地就进去了,看起来顾家又不像是对他有所提防。

    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让张成德总是生出不好的预感,派了好几个家中小厮,沿途接力,就等着以最快速度得知张管家在顾家探听到的消息。

    在赵心川跟徐小乐叫板的时候,张管家一度觉得胜利在握。谁知道等来的却是顾家对徐小乐的绝对倾斜,赵心川毫无还手之力地就被击败了。而治疗方略一定下来,赵心川能够动手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

    张管家太明白赵心川这种人了。他那种人最贪便宜,最怕吃亏。胜了有丰厚的获利,败了没有任何损失,这才是赵心川之流行事的基准。若是能通过言语来干扰治疗,他绝对不会有所顾忌,但是要他动手去下毒杀人,那也完全不能指望。

    张管家看着赵心川灰头土脸从花厅里出来上“茅厕”,就知道自己的救急措施完全没用了。

    赵心川道:“徐小乐打定主意要用‘仙丹’救人,看来你和张老爷只能祝祷没有神仙了。”

    张管家嘴角抽了抽。他心里很受打击,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如果没有神仙,祝祷有什么用?如果有神仙,神仙会听谁的呢?

    赵心川道:“张管家,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事情没办好我很对不起你。不过这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多少要给些跑腿钱吧。”

    张管家心中暗道:就知道你这人眼浅。

    他今天已经做够了冤大头,道:“那是自然,之前赵大夫‘仗义执言’还是很辛苦的。过完年请来葆宁和堂坐诊,敝东家必然扫榻相迎!”他故意点破赵心川只肯“执言”不肯做事,又只兑现最鸡肋的坐诊一条,不满之心溢于言表。

    赵心川也不是傻子。他若是帮张成德立下大功,去葆宁和堂就是名医大手。如今讨要辛苦钱进了葆宁和堂,就跟要饭一样,人家到时候冷言冷语冷屁股对他,不知道要受多少肮脏气。

    赵心川很想将张成德意图谋害宝哥儿的事拿出来要挟张管家,然而仔细一想却发现这种事还是做不得。

    若是普通医生,还要担心流言蜚语,可到了张成德这般地位,等闲的谣言就毫无用处了。人家可是苏州药行的会首,官民两道谁不给他面子?又有谁敢因为一些谣言就得罪他?

    别的不说,张成德执掌药行之后,苏州药铺敢跟行会叫板的铺子都关门走人了。所有行会里的药铺都或多或少有所受益,大家即便听了谣言,也只会淡淡说一句“人红是非多”,或是“不招人妒是庸才”。

    至于官面上,有一条地下生药利益输送链存在,每年数千两银子在流转,就算张成德雇凶杀人铁证如山,都免不得有人要保他一保。

    对赵心川这个小医生而言,还要小心葆宁和堂的报复。

    赵心川又琢磨了一番张成德的动机,为什么看不得顾家少爷活着呢?这点若是想不通,谎话都编不圆。

    赵心川心中转了几转,再看张管家的冷脸,只好呵呵一声,道:“多谢张管家抬举了。不过葆宁和堂手段高明,我怕去了也是给诸位添乱,还是罢了。若是哪天张管家大发善心,把前面的那些兑现点,我倒是乐见得很。”

    张管家冷哼一声:“且等着吧。”

    两人既然谈不拢,自然要一拍而散。赵心川本来想就此离开顾家,走到二门门口却突然心生一计:既然你食言而肥,就别怪我不仗义!

    赵心川主意打定,几乎小跑起来,赶回家里就叫了个不识字的小厮过来,写了一张纸条叫他临摹。

    这小厮自然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不过他也不敢多问,以免招来主父毒打。

    赵心川拿了这张歪歪扭扭的“举报信”,心中暗暗得意:我虽然奈何不了你,却有能够奈何你的人。

    ……

    在赵心川有心要找张家晦气的时候,顾家却是一片欢腾。

    徐小乐用了肾气丹和酒给宝哥儿服下,只是呼吸间的功夫,宝哥儿的脸上就泛起红润的光泽。这若是在健康人脸上,实在是稀疏平常。然而刚才宝哥儿还是一脸死灰,这对比就极其强烈。

    荑柳连忙跑去报告给刘夫人,刘夫人几乎喜极而泣:“果然信了小徐大夫是对的!速速去告诉老太太!”

    报信的人跑得飞快。老太君那边反应更大,平可佳几乎是一路跑着赶来的,询问进展。

    其他各房媳妇自然也要来关心一番,说些“宝哥儿福大命大”、“吉人天相”的宽慰话。

    二房媳妇甚至还去探看了一眼,见宝哥儿面色如常,竟然掉下眼泪来了。她心中悲叹:诸多计较,终究还是搬不去这块绊脚石……嘴上却道:“看到宝哥儿有了好转,我这憋了许久的眼泪,怎么都憋不住了,倒叫大家笑话。”

    喜极而泣又不是她一个人,刘夫人也泪眼婆娑地握住妯娌的手,柔声道:“妹妹有心了。”短短五个字,一切前嫌尽释。这一刻,大概是刘夫人与这位妯娌此生此世关系最好的时刻了。

    杨成德作为长春堂的大夫,一直跟在徐小乐身边,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装得跟小厮一样。然而从徐小乐给宝哥儿喂药到宝哥儿有所好转,他完全插不上手。

    开玩笑,徐小乐怎么会让肾气丹经过外人的手?

    就在杨成德已经打算放弃的时候,徐小乐却给了他新的希望。

    徐小乐笔走龙蛇,写下一剂方子:“照方抓药。”

    杨成德当即就要伸手去接,心中暗喜:真是天赐良机,我只要路上略作手脚,就能大功告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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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290、看守

    医生不同于杀手。在药饵杀人上,再厉害的杀手都做不到医生那样干净利落。

    譬如现在,杨成德根本不需要用毒药,或是换上不对的药物。他只需要在药包里增减少许分量,就能影响药效发挥。

    对于宝哥儿这样吊着命等服药的重症病人,这一点点的出入,就是鬼门关和阳关道的差异。而即便事后有人去查药渣,也绝对发现不了任何问题,绝对与药方相符。

    这样一来,背黑锅的人都是现成的——徐小乐!

    想到这里,杨成德脸上甚至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徐小乐刚刚伸出半空的手,突然凝滞。写着药方的纸张,在与杨成德的指尖发生了一丝丝的接触之后,刷地一声又缩了回去。

    杨成德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

    徐小乐道:“我还以为是小黄仁在旁边呢,这事不能劳动杨大夫。”

    杨成德脸颊肉跳,道:“没事没事,都一样。我也很钦佩小徐大夫的医术医德。”

    徐小乐转手把药方一折,收入怀中:“宝哥儿能不能活,全靠这副药,不给你是因为我信不过你。”

    杨成德一听这话,简直如坠冰窟,从发丝到脚趾全都冻住了。

    徐小乐对李西墙道:“师父你帮忙照看一下,我回铺子上去取药。大过年的竟然能喝节酒喝出事,也不知道铺子里都是什么人在干活。”

    杨成德心中一紧,暗道:我可是今天才参合进来,还都没来得及下手呢。之前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别染上臊气。他因此不再说话,就连手都不规规矩矩贴着大腿,就像是个受惯气的小媳妇。

    徐小乐只猜对了一半,长春堂的确有问题。不过他却没想到,就连顾家内宅都已经被人渗透进来了。他自己怀揣了药方,拔腿就走,生怕耽误了病情。

    平可佳和荑柳同时出手拦在了徐小乐身前。她们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伸手拦人,都只是堪堪挡在徐小乐半边身子之前,并不算失礼。可两人同时出手,正好似两个门神,将徐小乐拦了个结实,这就有些“杀气腾腾”了。

    二女立刻意识到了不妥,连忙又同时收手,脸上红霞满布。

    平可佳道:“小乐,你就走了么?”

    徐小乐乐了,道:“二位姐姐啊,我得回去看着人煎药,别再出什么纰漏。”

    荑柳知道徐小乐说的是事实。可她尤其担心宝哥儿性命不保,迟疑道:“那这里……”

    徐小乐摊了摊手:“我就算留在这里也没用。宝哥儿若是有个反复,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救得了他。”

    荑柳和平可佳只能让开。

    平可佳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追了出去:“我给你叫车。”

    徐小乐奔走如风,远远传来一声:“我跑还快些。”

    平可佳追到外面,果然看到徐小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此时的长春堂已经乱了套。

    前后门都站了捕快。留在药铺过年的伙计不许离开,回家过年的伙计也有被追回来软禁的。

    顾老太君虽然是女流之辈,却见识过永乐朝的大风大浪,心中明镜一样。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无论是故意还是意外,怎么都得好好查查。

    徐小乐远远看到官差还有些心虚,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我又没做坏事!就算有个倒霉蛋死了,那也是马踢死的呀。至于那个屁股上被戳了一箭的,那也是活该。

    徐小乐就加快步伐上前,却见那青衣捕快朝他打招呼。

    原来正是熟人雷捕快。

    雷捕快上前道:“徐大使,辛苦辛苦,大过年的闹出这种事。”

    徐小乐道:“你才是辛苦。怎么站在外面?进去喝杯热茶呗?”

    雷捕快摇头:“这回贵东给的丰厚,弟兄们怎么也得做出个样子来嘛。”

    徐小乐了然,也不多说就要往里走。雷捕快却没想到徐小乐竟然真的不“力邀”自己进去,想想大过年的,外面天寒地冻,自己一个资深捕快就这么站在门口,你竟然不“再三邀请”一下——难免有些幽怨。

    雷捕快终究还是放下架子,对身边的跟班道:“你好好看着。”这些跟班都是白役,不属于真正的吏,也没有工食银,纯粹靠狐假虎威混些差事,到处讹几个钱。

    雷捕快交代了跟班,就跟着徐小乐往里走,一边道:“我们已经查问了几个经手人,初步看来是没有长春堂的事。”

    徐小乐脚下不停:“那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雷捕快压低声音道:“恐怕是出在那边……”

    徐小乐微微一怔,又看到鲁师傅迎了出来,连忙拜年道:“鲁师傅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鲁师傅两眼通红,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一样。他看了一眼徐小乐身边的雷捕快,道:“药是我带人分的包,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快把几个小的放了。”

    徐小乐一愣:“还抓了人?”

    雷捕快道:“没带回去,就是锁柴房里了,这也是为了敲山震虎嘛。”

    鲁师傅脸色乌黑,道:“什么柴房?那是药库!你把人关那里,毁了药怎么办!”

    有些药材比食材还矫情,若是杂染了人气,很容易就会失去药性。且以茶叶为例,同一片茶园的龙井茶,未出嫁的姑娘摘下的叶子,跟老妇人摘的叶子,入口就是不一样。

    雷捕快只好望向徐小乐,希望他能帮忙说项。

    徐小乐先将药方给了鲁药师,道:“鲁师傅,这副药救命用。”

    鲁药师这才转身走了。

    雷捕快松口了气,道:“你们这个鲁药师真是不好说话,有好几回弟兄们都想把他带到衙门里去。若不是我……”言下颇有表功之意。

    徐小乐道:“我去看看你们都关了谁,药库里本就不能随便留人。”

    雷捕快看得起徐小乐的冠带,只好道:“那请徐大使一起过去看看吧。”

    徐小乐轻车熟路,到了药库隔窗一看,里面还真的关了四五给小伙计,秦康赫然就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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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祝大家国庆快乐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祝大家都玩得高兴、愉快!

    另外,大家想必也知道了,小汤十月份人在海外,事情较多,时间紧张,精力有限,所以每天更新再减一章。尽量不断更,等小汤回家之后,爆更补上,多谢支持。(未完待续。)

291、案情

    徐小乐指了指秦康,对雷捕快道:“这是我学徒,肯定不会是那种人,放他出来吧。”

    雷捕快给徐小乐面子,就开了门。

    秦康哆哆嗦嗦出来,差点抱住徐小乐的大腿就哭。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还以为自己要被抓起来杀头了呢!

    另外几个伙计徐小乐不熟,也不敢保他们。

    陆志远突然扑了上来,抱住徐小乐的大腿就哭,道:“先生,我什么都没干啊!他们包好的药材给我,我送到宅子里,里面的姐姐验过封条验过药,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徐小乐看了看雷捕快。

    雷捕快干咳一声,道:“药材出长春堂的时候是鲁药师核查用印的,包包都一样。到了柜上,才开始分别装入纸、棉、帛三种外包袋。所以在上柜之前,药师不知道谁会吃哪一包,自然不是谋杀宝哥儿之人。不过在此之后嘛……”

    徐小乐心中暗道:这也未必然。若是杀人之人并不是想杀宝哥,就是随便杀个顾家人,你这推断就站不住脚啦。

    不过这么一说,鲁药师也就有了嫌疑,徐小乐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附和道:“雷捕快见微知著,神捕啊!”

    雷捕快得意地笑了两声,又想努力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十分不容易。

    徐小乐扫了一眼剩下的那些伙计:“那这些伙计是……?”

    雷捕快道:“他们负责分包装外包袋,还有这个叫得最凶的是负责送货。”雷捕快拉着徐小乐走开了些,低声道:“其实我一一问下来,并不很相信他们犯了事。”

    徐小乐点了点头,道:“这些人我虽然不熟,但是他们跟顾家其实没什么往来。对他们来说,顾家是新东家,还没摸透呢,干嘛要去杀少东家。”

    雷捕快道:“我也这么觉得。”

    徐小乐又问道:“那雷捕快为何还要将他们关起来呢?”

    雷捕快很是得意,对徐小乐道:“这恰恰是我的小计策——对啦,还忘了跟徐大使通报一声,上峰正是委命我来彻查这起案子。”

    徐小乐拱了拱手:“辛苦辛苦。是不是方便透露一下小小的内幕?”

    雷捕快哈哈一笑,用手掩口道:“我这是示敌以弱之计。真凶见我抓了这么多小伙计,肯定以为我要玩替罪羊的那套把戏,因此就会松懈下来。只要他一松懈,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我再看他如何逃出这法网恢恢!”雷捕快说着,重重地攥了攥拳。

    徐小乐有些不以为然:就等着真凶露马脚,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他就问道:“雷捕快,既然你觉得问题出在那头,光是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如果真凶在顾家宅子里,就算他露出了马屁股,雷捕快守在长春堂也是看不到的呀!

    雷捕快面露无奈:“那边是什么地方,也得肯让我去查案呀。”

    徐小乐不解道:“宝哥儿是整个顾家的命根子。如今他出事了,怎么会不让你去查案?”

    雷捕快低声道:“大户人家嘛,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咱们赌一把,若是真查出来是他们自己人干的,非但不会谢我,还要堵我的嘴呢!”

    徐小乐觉得这种可能还真的在五五开之间,就又问道:“顾家有个仆从在山道上被人劫杀,衙门查了么?”

    雷捕快点了点头:“这种小案子怎么能跟宝哥儿的大案子比?上头派仵作去验了尸,捕快差役却是实在分不出人手了。”

    徐小乐有些黯然。他觉得那个仆役对顾家忠心耿耿,一路上最挂念的就是宝哥儿的安危。然而自己惨遭横祸,却因为宝哥儿的事而被人弃之一旁,这是何等的凄凉。

    徐小乐想到这里,竟然隐隐生出要为那个不知名仆役伸张正义的念头。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主意,对雷捕快道:“雷头,这个案子,我却有些想法。”

    雷捕快暗道:你一个少年郎,最多也就看过两出戏文,读过两本传奇,还想学人家破案不成?

    不过雷捕快终究不至于流露出明显的轻蔑,就道:“徐大使怎么看?”

    徐小乐道:“雷头不觉得这事很诡异么?宝哥儿中毒在先,请大夫的仆役被杀于道。大年初一啊,那帮悍匪不过年?元旦早上辛辛苦苦伏杀行旅,却挑了个明显不带财物的……他们这是病得不清啊!”

    雷捕快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心中暗道:还真让他说出了些东西呢!他就说道:“徐大使说的,我也曾想过。不过却找不到两者之间有关联的证据。”

    徐小乐吓了一跳:还要证据?雷捕快是真捕快么!

    雷捕快看徐小乐的反应,尴尬道:“我知道咱们公门中人名声不好,不过说实话,老爷们断案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要人证物证口供三者合一,能不用刑就更好啦。这样的案子才能办成铁案,经得住上面来查。”

    他见徐小乐不信,又道:“真的,狱政也是老爷们政绩考成的大头。像这种命案,县里先查,府里后审。定案之后主犯肯定是要斩首的,所以府县判不下来,必须要送到刑部。刑部裁决凶犯斩首,然后交大理寺审允,中间还有督察院参核。

    “这就是三法司啦。三法司启奏圣天子,天子秋后勾决,这死囚才能杀。中间有任何一环靠不住,案子就定不下来,层层压下来,我们这些办案的就得挨板子。”

    徐小乐听了之后颇有些诧异:“原来还要惊动天子!”

    雷捕快道:“要不怎么说人命关天呐。”

    徐小乐摸着下巴:“我以为知府就能判人死罪了。”

    雷捕快普法道:“知府老爷哪里能判人死罪?国朝五刑:笞杖徒流死。县里可以判罚笞杖刑,到了府里可以多加个徒刑。这是在咱们直隶,若是两直之外的省份里,徒刑只有提刑按察使司才能判下来。要是碰到得判流、死的案子,都只能呈交刑部审定。”

    徐小乐听雷捕快这么一说,方才觉得大明真是一个大国,一个案子要牵扯这么多衙门、官员。他收了收心,觉得自己被雷捕快带偏了,硬生生把话锋转了回来,道:“雷头,你现在是看不到两案之间的牵连,其实只要把那些伏道杀人的悍匪抓住,证据自然就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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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波折

    雷捕快很不明白什么叫“自然就有”这句话。

    这句话在公门里,基本等同于“莫须有”。

    或许有黑心的差役会做这种事,但是他雷铜可不是那种人。作为传了三代的正经捕快,雷铜还是有些良知的,记得祖父、父亲的交代:公门之中好修行,只要稍留一些良心,神佛自然庇佑。

    徐小乐见雷捕快沉默不语,又说道:“那些悍匪跟顾家的下毒案肯定有关联,抓住他们,逼问出幕后主使之人,顾家的下毒案不就破了么?”

    雷铜皱了皱眉头:“徐大使这是说:两者都是一人主使的?”

    徐小乐理所当然道:“否则哪有这么契合的?东家年前给我送年货节礼,四小八大的盒子装了半车,怎么没人打劫?这帮悍匪为了打劫一两匹驽马,除夕也不守夜,元旦大早上就等在道边,有这样兢兢业业、只为杀人、不求财货的匪人么?”

    雷铜暗道:这的确十分反常,就算是贼也得过完年才干活啊。

    徐小乐又道:“再者说,雷头你又不能去查顾家内宅,案子从何下手?那些截杀顾家下人的悍匪之中,有一个被我用箭捅伤了屁股,肯定是要买药医治的,十分好抓。将他们抓捕归案,好歹也是一个交代,对不对?”

    雷铜摸着下巴,道:“徐大使说得有理。”

    徐小乐嘿嘿一笑,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雷头就要辛苦啦。喔,对啦,药库实在不方便关人。莫若空一间宿舍出来,就把他们关在那里。”

    雷铜一心想把案子办成铁案,对于那些做掩护的伙计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关在哪里也都不是问题。事实上既然决定先查山道杀人案,这些人就算放出来也没关系,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些面子,也给徐小乐一些面子,仍旧换了个地方关押。

    徐小乐又跟雷铜闲话几句,看到鲁药师提着那个保温的药罐出来。

    鲁药师道:“药已经熬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这事虽然没有波及鲁药师,但是仍旧叫这位极度负责的老药工大为介怀。

    徐小乐知道鲁师傅从来不讲人情世故,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亲眼看着自己经手的药被宝哥儿喝下去,不再出任何差池,并非不信任徐小乐。他就道:“那就麻烦鲁师傅跟我一起跑一趟了。”

    鲁药师点了点头,提着药罐就跟徐小乐走。

    两人到了顾家,顺利进了门,发现内宅沿途多了许多健妇,只留出了一条通往碧波院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乱闯,惊扰了顾家的女眷。

    鲁药师目不斜视,就跟走在长春堂里一样。徐小乐看他的神情,就忍不住心道:这是何等坚毅的人!

    顾家见徐小乐回来了,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将两人迎了进去。

    鲁药师从怀里取出自己带来的药碗,将药汤盛出来,亲自扶起宝哥儿,捏开下颌灌了进去。

    被挤开一旁的荑柳,拿着个薄胎清釉的药碗,尴尬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徐小乐悄悄走到荑柳身边,低声道:“鲁师傅只重职责,不问人情,姐姐别往心里去。”

    荑柳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暗道:出了这档子事,我还有什么脸说别人?换了我也会存了疑心的。

    如此简答的一句话却落在了平可佳耳中,又看到徐小乐温情绵绵,心中顿生酸意,暗道:哼,就你是多情种子,温柔体贴,呵护人家小意……她这么一想,鼻根都跟着酸了,连忙转过脸去,跟身边人道:“阿弥陀佛,可一定要让宝哥儿好起来啊。”

    这时候内宅里都是眼眶含泪、鼻头发红的女子,平可佳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碗寄托了众人希望的药汤很快就进了宝哥儿的肚子。

    鲁药师又扶了宝哥儿一会儿,方才叫他躺下,以免药液倒流。诸多细心呵护之下,宝哥儿脸上的光泽总算没有黯淡下去。徐小乐上前诊脉,终于松了口气:思路不错,方子也没错,这条命算是吊住了。

    徐小乐对平可佳道:“平姐姐,要麻烦你去跟老太君、刘夫人说一声,宝哥儿的命已经算是保住啦。”

    平可佳眼泪顿时滚了下来,转身就走,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健妇快步冲进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若是平日,饶是平可佳脾气再好,也免不得发作一番——这实在太没规矩了!

    不过平可佳此刻喜气未过,只是叫住她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那健妇见是平可佳,连忙上前道:“正是有桩事要跟平姑娘说。”她凑近平可佳,低声道:“新调来的大丫鬟谷香,不知道为什么,投缳自尽了……”

    平可佳刚刚提起来的劲头,仿佛遇到一波巨浪,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她并不记得谷香其人,甚至不知道她是内宅还是外院的丫鬟。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得不明不白,岂不是叫人联想到宝哥儿这事的确是出了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可不是远在广福桥那边的长春堂,而是切切实实就住在这座大宅子里。

    平可佳定了定心神,道:“这事你别张扬,我去跟奶奶们说。对啦,那个谷香是什么人?你好好跟我说说,以免奶奶们问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健妇倒是知道得颇多,到底谷香也算是她的上司。她就道:“这个谷香也是从小买进来的,没选到内宅,一直在外院干些送往迎来的活计。上回徐大夫来见老祖宗,谷香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大闹了一番,十分失礼,就被打发去清理茅厕。”

    平可佳见这个健妇说得有些幸灾乐祸,心中就不快活起来,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健妇却没有丝毫感觉,越说越兴奋:“再后来家里要挑人去穹窿山,就选了她去。我听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银子,买通了哪位管事,凭着穹窿山上的经历又调了回来……啧啧,说是在山上学了医药,谁不知道她只是挑水浇菜,哪里懂什么医药。”

    平可佳越听越心寒,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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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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