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装神
徐小乐很担心因为这个蟠桃做得太逼真,以至于皮皮不肯交给韩通智。
韩通智知道皮皮很通人性,而且猿猴本来就极其聪明,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一只猴子身上,还是有些胆颤心惊。他站在丹坛上,手持铜钱剑,脚下的步子也有些散乱。
金主作为行家,看出了韩通智不在状态——他虽然不懂药物,但是对法事还是很熟悉的。他心中暗道:韩道士名声在外,以前也多有灵验,今天怎么连罡步都踏错了。刚才明明应该归妹趋无妄,他却……
正思量间,金主耳朵一动,好像听到琴弦颤动,隐约成曲。他回头探寻,却没见到人。
琴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金主拉住身边的清客,惊疑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那清客侧耳倾听,终于试探答道:“似乎是《仙翁操》。”
金主脸色大变,叫道:“是谁在操琴?”
众人纷纷环视四方,终于有人道:“似乎是从韩道长丹房里传来的琴声。”
琴是韩通智的琴。因为琴是拜静斗的法器,所以许多道士在这上面十分舍得下本钱。虽然不能跟神仙姐姐送徐小乐的【望云】相比,却也是一张做工考究的好琴。
“谁在丹房里?”金主追问道。
这栋丹房是两层小楼,下面三间,一间静室,一间经堂,一间是客厅。韩通智住进来之后,这里就禁止外人进出了,就连清扫的仆人也是定点定人才能进去,以免冲撞神坛,败坏清静。
现在韩通智站在坛上,当然不会有人在里面。
金主着急道:“这时候怎么能奏《仙翁操》呢!乱弹琴!若是冒犯了圣真如何是好!来人,速速去给我查看!”他身边小厮就要去喊人,突然听到丹坛处发出了一阵惊呼。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丹坛,只见火光之中,跳出来一只尺许高的乌黑猿猴。这猴子与寻常猴子不同,通体乌黑已经十分奇异,脸颊上还长着两撮白毛,头发冲顶,像是戴着一顶发冠。
正是乌猿皮皮。
皮皮一出场就吓得丹坛上的童男纷纷惊叫,以为冒出来了一个妖怪。
韩通智大声喝道:“四方安静,备守坛庭,不得喧哗!”他这一喝,显出高功威仪,持幡童子们果然噤若寒蝉,不敢乱动乱叫。
黄铜蟠桃在火光之下金光闪闪,很有几分仙气,十分醒目。
皮皮跳上法坛,冲着韩通智嘎嘎叫了两声,果然一如之前徐小乐对他的交代。
韩通智当时还怀疑皮皮能否听懂徐小乐的大白话,此刻算是彻底服了,连忙甩开大袖,伏地顿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硕大的蝴蝶。
皮皮又嘎嘎叫了两声,韩通智好像能听懂似的,扬声道:“谨遵法旨!”说罢跪行上前,双手接过了蟠桃。
皮皮从他头上跳过,径直飞奔下了法坛,在黑夜之中一闪就消失不见了。他那一身黑毛,可是再好不过的保护色。
韩通智知道徐小乐在他屋里弹琴,见金主要派人去探看,连忙唱道:“在场信众,恭送上真!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他这一咏三叹,众信就要跟着口宣圣号相和。和唱时必须肃立恭敬,发清静心,就连撇嘴眨眼动眉毛的小动作都不能有,何况四下走动呢!
徐小乐不懂道士的那一套流程,但是听到这个动静,也猜出皮皮顺利完成了任务。不一时,皮皮就从窗户里钻了进来,高兴地围着徐小乐嘎嘎直叫,好像在讲述刚才发生的情形。
徐小乐拍着皮皮的脑袋,扫视当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带着皮皮从窗口原路走了。
临到窗前,他余光飘到了琴上,突然想起《庄子》里“无弦琴”的典故,心中暗道:要不我把琴弦一并带走?装神仙也要装到位嘛!
……
韩通智带着人高呼了许久,估测徐小乐应该已经走远了,方才停了下来,缓缓收尾,倒是不疾不徐。他这般淡定更显得修为高深,而金主却做不到,一等结束就追上了韩通智,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疑。
韩通智取出蟠桃,捧在手心,道:“好叫明公知晓,之前那灵猿就是将此物交给贫道。”
金主就在下面,站得又近,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强笑道:“我亲眼见了,亲眼见了的。还求老师明示,这头灵猿是什么来历?刚才老师以南五祖宝诰咏圣,来的又是哪位祖师高真?”
韩通智微微闭目,显出些许疲态——都感召祖师了,怎么能够不疲。
金主就等着,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他身后却走出一个中年人,沉声道:“装神弄鬼。”
韩通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此人,却不说话。他知道金主家里有人暗中使坏,炸了他的铜鼎。没想到自己这边应变及时,此人终于跳出来赤膊上阵了。
金主就先急了,叫道:“张先生,请慎言。”
张先生笑道:“这些江湖术,早就被人玩得滥了。那只猴子显然是他同伙所豢养的,就跟猴戏一样。平日不叫人知道,关键时候放出来故作神异。”
金主很清楚,这位张先生从第一眼见到韩通智就十分排斥,总是明里暗里说韩道士骗钱,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灵异,若说这猴子是同伙放出来,那操琴的又是谁?是韩道长的同伙?
一个琴艺如此高超的人,干什么挣不到银钱?要与人合伙行骗?
金主自视甚高,从琴声里没有听出俗气,更不肯相信是骗子在丹房操琴。
张先生见金主不信,就道:“明公若是不信,咱们去丹房一验可知。他那琴肯定是没琴弦的,好等会故作淡然,说什么琴弦早就丢失了,唬弄明公说是无弦琴,只有神仙才能操弄。”
韩通智心中一跳,脸上却毫无异色。
*(未完待续。)
236、装神
徐小乐很担心因为这个蟠桃做得太逼真,以至于皮皮不肯交给韩通智。
韩通智知道皮皮很通人性,而且猿猴本来就极其聪明,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一只猴子身上,还是有些胆颤心惊。他站在丹坛上,手持铜钱剑,脚下的步子也有些散乱。
金主作为行家,看出了韩通智不在状态——他虽然不懂药物,但是对法事还是很熟悉的。他心中暗道:韩道士名声在外,以前也多有灵验,今天怎么连罡步都踏错了。刚才明明应该归妹趋无妄,他却……
正思量间,金主耳朵一动,好像听到琴弦颤动,隐约成曲。他回头探寻,却没见到人。
琴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金主拉住身边的清客,惊疑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那清客侧耳倾听,终于试探答道:“似乎是《仙翁操》。”
金主脸色大变,叫道:“是谁在操琴?”
众人纷纷环视四方,终于有人道:“似乎是从韩道长丹房里传来的琴声。”
琴是韩通智的琴。因为琴是拜静斗的法器,所以许多道士在这上面十分舍得下本钱。虽然不能跟神仙姐姐送徐小乐的【望云】相比,却也是一张做工考究的好琴。
“谁在丹房里?”金主追问道。
这栋丹房是两层小楼,下面三间,一间静室,一间经堂,一间是客厅。韩通智住进来之后,这里就禁止外人进出了,就连清扫的仆人也是定点定人才能进去,以免冲撞神坛,败坏清静。
现在韩通智站在坛上,当然不会有人在里面。
金主着急道:“这时候怎么能奏《仙翁操》呢!乱弹琴!若是冒犯了圣真如何是好!来人,速速去给我查看!”他身边小厮就要去喊人,突然听到丹坛处发出了一阵惊呼。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丹坛,只见火光之中,跳出来一只尺许高的乌黑猿猴。这猴子与寻常猴子不同,通体乌黑已经十分奇异,脸颊上还长着两撮白毛,头发冲顶,像是戴着一顶发冠。
正是乌猿皮皮。
皮皮一出场就吓得丹坛上的童男纷纷惊叫,以为冒出来了一个妖怪。
韩通智大声喝道:“四方安静,备守坛庭,不得喧哗!”他这一喝,显出高功威仪,持幡童子们果然噤若寒蝉,不敢乱动乱叫。
黄铜蟠桃在火光之下金光闪闪,很有几分仙气,十分醒目。
皮皮跳上法坛,冲着韩通智嘎嘎叫了两声,果然一如之前徐小乐对他的交代。
韩通智当时还怀疑皮皮能否听懂徐小乐的大白话,此刻算是彻底服了,连忙甩开大袖,伏地顿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硕大的蝴蝶。
皮皮又嘎嘎叫了两声,韩通智好像能听懂似的,扬声道:“谨遵法旨!”说罢跪行上前,双手接过了蟠桃。
皮皮从他头上跳过,径直飞奔下了法坛,在黑夜之中一闪就消失不见了。他那一身黑毛,可是再好不过的保护色。
韩通智知道徐小乐在他屋里弹琴,见金主要派人去探看,连忙唱道:“在场信众,恭送上真!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慈悲仁圣祖师,五祖藏道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他这一咏三叹,众信就要跟着口宣圣号相和。和唱时必须肃立恭敬,发清静心,就连撇嘴眨眼动眉毛的小动作都不能有,何况四下走动呢!
徐小乐不懂道士的那一套流程,但是听到这个动静,也猜出皮皮顺利完成了任务。不一时,皮皮就从窗户里钻了进来,高兴地围着徐小乐嘎嘎直叫,好像在讲述刚才发生的情形。
徐小乐拍着皮皮的脑袋,扫视当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带着皮皮从窗口原路走了。
临到窗前,他余光飘到了琴上,突然想起《庄子》里“无弦琴”的典故,心中暗道:要不我把琴弦一并带走?装神仙也要装到位嘛!
……
韩通智带着人高呼了许久,估测徐小乐应该已经走远了,方才停了下来,缓缓收尾,倒是不疾不徐。他这般淡定更显得修为高深,而金主却做不到,一等结束就追上了韩通智,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疑。
韩通智取出蟠桃,捧在手心,道:“好叫明公知晓,之前那灵猿就是将此物交给贫道。”
金主就在下面,站得又近,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强笑道:“我亲眼见了,亲眼见了的。还求老师明示,这头灵猿是什么来历?刚才老师以南五祖宝诰咏圣,来的又是哪位祖师高真?”
韩通智微微闭目,显出些许疲态——都感召祖师了,怎么能够不疲。
金主就等着,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他身后却走出一个中年人,沉声道:“装神弄鬼。”
韩通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此人,却不说话。他知道金主家里有人暗中使坏,炸了他的铜鼎。没想到自己这边应变及时,此人终于跳出来赤膊上阵了。
金主就先急了,叫道:“张先生,请慎言。”
张先生笑道:“这些江湖术,早就被人玩得滥了。那只猴子显然是他同伙所豢养的,就跟猴戏一样。平日不叫人知道,关键时候放出来故作神异。”
金主很清楚,这位张先生从第一眼见到韩通智就十分排斥,总是明里暗里说韩道士骗钱,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灵异,若说这猴子是同伙放出来,那操琴的又是谁?是韩道长的同伙?
一个琴艺如此高超的人,干什么挣不到银钱?要与人合伙行骗?
金主自视甚高,从琴声里没有听出俗气,更不肯相信是骗子在丹房操琴。
张先生见金主不信,就道:“明公若是不信,咱们去丹房一验可知。他那琴肯定是没琴弦的,好等会故作淡然,说什么琴弦早就丢失了,唬弄明公说是无弦琴,只有神仙才能操弄。”
韩通智心中一跳,脸上却毫无异色。
*(未完待续。)
237、全胜
金主是肯定要进丹房的,否则怎么打开蟠桃查验里面的灵丹呢。
张先生紧随其后,打定主意要在韩通智毁去证据之前将他揭露出来。
韩通智反倒将心放在肚子里了。他现在已经逃不掉了,与其患得患失,不如放手一搏。
三人走到丹房门口,金主略一停顿,还是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他就抬眼往墙上看去。
古琴都是挂在墙上的,平时若是横放桌案上,年代久了就容易有断腰之病。
墙上那琴身黝黑,光色柔和,琴弦好端端地系在琴上。
张先生顿时脸上一黑。
韩通智开口道:“看来贫道一时懒散,倒无意间洗清了污蔑。”他冷笑一声,面向那位张先生,补上一刀:“但凡琴家用过琴之后,都要将琴弦解下来收好,否则或潮或干,就有断弦之弊。张先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琴弦都是蚕丝所制,平日保养不能有丝毫疏忽。
徐小乐临走时本想带走琴弦,装成神仙降临的局面,不过转念一想:若真有神仙,岂会在乎有弦无弦这等小事?能弹无弦琴,那是神仙法力无边;见到有弦琴就要拆了琴弦再弹,这叫矫情!
于是徐小乐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帮韩通智把琴挂了回去,故意留着琴弦不收,大咧咧放着。
金主轻轻摸了摸琴弦,道:“张先生,韩道长说的并不假。琴弦最难保养,用完之后应该要收起来的。”他刚才也是被张先生带偏了,差点忘记这个常识。当然,他对于琴艺也只是泛泛爱好,更谈不上琴家,所以忽略这点也是难免。
张先生败了一阵,犹自不肯认输,就道:“韩道长,不瞒你说,我是不信你们这些江湖术士的。你拿了明公多少银子,炼出来的丹呢?”
韩通智微微点了点头,对金主道:“明公,且等一等,我与你看一件物事。”他告辞离开丹房,很快就拿着一个铜盖回来了。那铜盖仿佛被一把巨锤锤过,又像是被大力士拧了一圈,已然变了形状。
金主认出这是自己珍藏的鼎盖,失声叫道:“怎么回事!”
韩通智看了看张先生:“有人动了手脚,炸了鼎。”
金主脸上变幻莫测。
张先生也冷笑相对,看韩通智如何使出后手。他已经算定了韩通智的后手:承认炸鼎,丹自然是炼不成了,所以才做法请来祖师,奉上灵丹……
只听韩通智道:“炸鼎之事罪责全在贫道,是贫道监管不力。故而贫道欲戴罪立功,开坛做法,恳请祖师怜悯,赐下灵丹。”
张先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韩通智此言一出,正是落入他的陷阱之中了!不过现在他还需要将这个陷阱的盖子盖上,以免这江湖术士逃跑。
张先生道:“鼎炸了,那韩道长的丹肯定是炼不成咯?”
韩通智道:“明知故问。”
张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这蟠桃里是什么?”
韩通智道:“这蟠桃法器是明公所赠,用以盛放灵丹。既然祖师遣灵猿送来,里面九成就是灵丹了。”
张先生继续盖盖子:“那这么说来,里面是神仙赐下的仙丹?”
“贫道相信如此,除非祖师戏耍我等。”
“那必然是用仙草仙药所炼,与凡俗不同咯。”
韩通智微微一笑,说得滴水不漏:“张先生何以如此咄咄逼人。贫道如何知道祖师用了哪些天灵地宝?”
张先生负手而立,说不出地孤高,对金主道:“明公,不是张某大言:此器之中必然是丸药不假。不过这丸药,却是明公所赠的药材炼制的。这也是江湖术士常用的手法。他却不知道,世间有人能够闻香辨药!”
游方道人的经济都很拮据,无论制药、炼丹,药材都要有高昂的资本才能做,所以很少有人会在外面备好药丸带来,用的都是主家提供的材料。
这张先生心中打的主意正是如此:只要证明了蟠桃里的药丸是在这里炼制的,自然可以说明鼎炉、法会皆是障眼法。
他对自己这招釜底抽薪何其自信,唯独漏算了徐小乐连夜送来真正的灵丹妙药。
金主望向韩通智。
韩通智知道这位金主游移不定,对自己的信任还要略逊于那个张先生。他便道:“且看了再说吧。”说罢,他扭动机关,蟠桃自然一开两半,露出里面小小的灵丹来。
这灵丹只有米粒大小,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甜气味。
金主一闻这气味,脸色就变了又变,再看张先生的时候,神情就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了。
韩通智就道:“张先生,你说有人能闻香辨药,可还要请那位高才来试一试?”
张先生颇有些讶异。他自己也是药学高手,闻香辨药是入门基础,积累日久加上见多识广,几乎可以从每味药中闻出药材配伍来,这也是盗取别家秘方的一个手段。
然而这粒药的气味,显然不是常见药材。他可以很肯定地说:没有一味草药在炼制之后能有这种一波袭来一波又起的香气。
对,这简直不是药,而是上等的熏香!
有那么一个刹那,张先生内心中也剧烈动摇:莫非真有神仙赐药?
终于,每年上千两的生意让他冷静下来,将神异之说排出头脑。
张先生硬着头皮道:“我是有一位药工,可以请他进来分辨。”
金主却已经合拢了蟠桃,道:“我看没什么必要了,切莫冒犯了祖师。”他又转向韩通智,一脸地愧疚,道:“老师,是我道心不坚,叫老师受委屈了。”
韩通智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说道:“刚才那灵猿说:用盐水服下,明公可听到了?”用盐水而不用蜂蜜是徐小乐的改进。因为甘入脾经,咸入肾经。以蜂蜜调服,则药效先入脾而后运转周身,轻缓延绵;以盐水调服,则直接入肾,药效更急更猛。
金主微微一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自欺欺人道:“似乎还带着些闽南口音。”
韩通智微笑着看了一眼张先生,这是大获全胜的宣告。
他对金主道:“既然如此,贫道先告退了。”
张先生强忍住心中怒意:那猴子明明就是叫了两声,哪里说了什么人话!
不过他知道,一旦这话说出口,那个道士肯定会怼他一句:
“人听之则为人言,兽闻之则为兽语。”
*(未完待续。)
238、面馆
折腾了大半夜,徐小乐回到长春堂的时候眼看着就快到起床时间了。
他索性换了衣裳开始练功。等功课做完,正好外面也有了动静,小乐便出来跟人打招呼,准备去茶楼吃了早点,犒劳自己。
刚走出门就见黄仁等在路边,上前见礼。
黄仁道:“先生出去可要人服侍么?”
徐小乐还有些适应,道:“我就是去吃个早点,突然有些馋汤包和馄饨了。”
黄仁就乐道:“我正好知道苏州最好的汤包店,那里的味道最是鲜美不过啦,说是冠绝江南恐怕也不算吹牛!我这就去牵了墨精过来。”
徐小乐叫住他:“走路,走路就好了。早间清气升腾,正好广步以助其气。你也该多动动了。”
黄仁又学到了新知识,热血沸腾,连忙前面引路。
这一走就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着实不算近。不过还没到地方,徐小乐已经感受到了那家汤包店的火热程度——街上人流如水,都是朝着一个地方去的。他就问黄仁:“咱们去了不会没座位吧?”
黄仁道:“那家店早上总是坐满了人,不过位置总能挤出来。来吃早点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挤在一起吃饭,说些市井闲话,权当一道小菜。”
徐小乐到了地方一看,乌泱泱一片人头,一张八仙桌能挤十六个人!大家都紧挨着吃早点,边吃边聊,很有些意思。
招牌上的名字日久模糊,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山塘街面馆”——以前整条街就他一家面馆,如今这条街也开不出其他面馆跟他竞争了。
虽然标榜着面馆,店里的客人却大多点的汤包、大包和馄饨。吃面的人倒是寥寥无几。
徐小乐就叫了小二过来,塞给他三个大钱,道:“帮忙找两个位置,我喜欢热闹点的。”
小二会意一笑,就引领徐小乐和黄仁到了临街的一桌上,道:“诸位爷给腾个空吧,劳驾劳驾。”这桌子比寻常八仙桌略大,已经做了九个人,见小二又塞人过来,便左右挪让,硬腾叫两人坐了下来。
徐小乐身材精悍,并不叫人为难。
黄仁就有些麻烦了。
其中有人就对黄仁道:“你家里都给你吃什么,能吃这么胖。”
黄仁颇有些委屈,但是身上肥肉果然多占了半个人的座位。
徐小乐嘿嘿一笑,道:“他是喝凉水都会胖的人。”
那人叹道:“若是猪也能喝凉水上膘,那就太好啦。”
旁边就有人嘲笑那人:“老崔,你现在是越发省了,连草都不舍得给猪吃了,竟指望它们喝水上膘。”
徐小乐也凑热闹道:“那样养出来的肉岂不是水淋淋的?”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他们一看就是经常在这里吃早点的,彼此之间都很熟悉,说话并不顾忌。徐小乐天生就有种自来熟的本事,几句话过后,也加入进去,好像熟人一般。唯独黄仁拘谨地坐着,根本看不出是这里的熟客,倒像是徐小乐带来的新鲜客人。
几句闲话过后,徐小乐点的一笼汤包、一碗馄饨就端上来了。老崔拿他开玩笑道:“你吃这么多,怎么不长肉。”
徐小乐道:“吃得多,做得也多,存不下肉。”
众人嘿然,觉得徐小乐真像是邻居家的孩子,丝毫不见生分。
徐小乐则把注意力放在了汤包上,只见这汤包皮薄透亮,放在蒸笼里像是一座钟。筷子轻轻提起来,底也不会漏,里面满满的汤汁就往下坠,看着又像是一个灯笼。
他将汤包慢慢移近嘴边,咬开一个小口,轻轻一嘬,咸甜咸甜的汤汁如同泉水一般涌入口中,香浓味美,丝毫不腻。
黄仁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忍不住问道:“好吃么?”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这汤包不合徐先生口味。
徐小乐嘴里汤包没来得及下咽,已经彻底被这美味折服了,根本顾不上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同桌众人看到这情形,就知道徐小乐头一回来,纷纷拿他打趣。徐小乐也不恼,偶尔还会拿自己开两句玩笑。这份大度就叫众人更加喜欢他了,纷纷传授他在这里吃早点的窍门:从如何选桌到给多少打赏最合适,好不藏私。
大家正言谈甚欢,桌上有人眼尖,突然扬手喊道:“老黄,这里来坐。”
众人朝门口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穿麻色直裰的中年人进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好几桌老客人都朝他拱手,也就是徐小乐这一桌最先招呼他过来坐,人家才没有出声。
老黄就踱步过来,一眼看到徐小乐和黄仁,笑道:“这谁家的孩子?倒是眼生。”
徐小乐就叫黄仁往旁边挤一挤,请这位面馆红人过来坐,道:“我姓徐,也是今天才听朋友说起这里汤包鲜美,头一回来。老黄,你跟我这朋友倒是本家,请坐请坐。”
老黄看了一眼黄仁勾头缩脑,一副小家子气,很不想攀这个本家。不过这个姓徐的少年倒是有些意思,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是大气。他就在徐小乐身边坐下,抽了一双筷子在手里,对跑堂的喊道:“老样子。”
等他叫了餐,老崔嘴快,就问道:“老黄,可有什么新鲜事?”
老黄闷闷道:“哪有那么多新鲜事?”他故意顿了顿,吊足大家的胃口,方才又道:“不过昨晚还真的出了些事。牛员外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家里豪富,一心要成仙的牛员外。”
徐小乐一听这话,就猜到是韩通智的金主了。他一边品味着美食,一边饶有兴致地听人讲昨晚自己装神弄鬼的故事。
在众人反应之后,老黄方才继续道:“他前几日请来一位道长,据说法力高超,能够炼仙丹的。”这时候老崔就道:“我听说张成德也去了牛家,要揭穿这个江湖骗子呢。”
徐小乐耳朵一竖:张成德?这是什么人?弄了半天原来是他与韩大哥捣乱。
他又想道:张成德、杨成德,看来叫成德的人总是有些缺德。还好我叫小乐,缺些小乐子不要紧,有大乐子补上就好。
老黄不屑道:“哈!他去揭穿人家?昨晚人家道长真把祖师爷请来了,还赐了灵丹,把他臊了个满头满脸,今天一早就灰溜溜地出城避风头去了。”
*(未完待续。)
239、典故
众人齐齐催问道:“怎么说?别卖关子!”
老黄就道:“昨晚上,那道长开坛做法。子时刚过,在场众人就听到一阵仙乐。牛员外初时还不信,正要找人去查看,就有一头黑色灵猿从天而降,手捧金桃缓步登台,口吐人言,说:‘祖师知道尔等心诚,特赐下灵丹一粒,延寿增福。’然后又赐下了这灵丹的用法,清晰可闻,丝毫不爽。说完这些,灵猿就腾云而去了。”
老黄颇有说书的天资,说话时阴阳顿挫,挤眉弄眼,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有血有肉,仿佛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
徐小乐听着有趣:自己果然被当作神仙了。
座中就有人问:“那来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老黄就道:“那道长恭送祖师时,用的是南五祖宝诰,肯定就是张紫阳、石泰、薛道光、陈泥丸、白玉蟾之中的某一位啦。”
如今玄风丕阐教法兴行,北五祖、南五祖、上中下八洞神仙的名号可以说是童叟皆知。在江南许多地方,家家有神龛,户户供香火,最最不济的也要供奉护家五神。老黄说出南五祖名号,大家都还觉得这有什么明说的,怪他废话太多呢。
老崔急着问道:“来的到底是哪一位?”
这个问题不用老黄解答,自然有熟悉典故的人说道:“南五祖里面,最精通乐律的就是白玉蟾白祖啦。”
旁边有人不甘示弱,也跟着说道:“五祖里面豢养灵猿的也就只有白祖了。”
旁人连连点头:“果然来的是白祖。”
南宗五祖里面,人气最高的是紫阳真人张伯端,徐小乐也是知道的。不过名号最有仙气的,却数白玉蟾。又是白玉,又是玉蟾,听着就不着人间烟火气呀。
徐小乐才刚刚读完列朝国史,对于道教典故知之甚少,更不知道白玉蟾白祖的事迹。只凭这位祖师的名号,就足以让他摇头晃脑,很是得意了。
众人猜了一阵,渐渐将白玉蟾白祖降下灵丹的事坐实,又说起南宗的房中术。但凡涉及到男女之事的话题,都是人民群众最最喜闻乐见的。大家聊得飞沫四溅,连汤包都顾不上了。
徐小乐却突然想到了肺痨的染病机制——主要就是飞沫。于是他看着碗里剩下的三个鲜肉馄饨,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
也是巧了,店家养的狗在人群中穿梭找食。徐小乐就偷偷将馄饨扔在地上。那狗子自然过来吃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徐小乐,说不出地可怜。
徐小乐偷偷扔了三个鲜肉馄钝喂狗,动作再小也叫身边的老黄发现了。
老黄暗道:看这少年衣衫朴素,性情豁达,很有些混街面的模样,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会大方得近乎奢侈,竟拿这大好的肉馄饨喂狗!莫不是贼人吧?
徐小乐正巧看到老黄打量他,就借着话题道:“那个张成德真是一脚踢在石头上了,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老黄怀疑徐小乐是贼,就不肯跟他说话了。旁人却不知道,老崔就道:“张成德就住后面两条街,家里五进三堂,也是十分阔绰。”
徐小乐从中听出了些许酸溜溜的味道,猜想张成德早年间应该跟众人一样,后来发达了。
果然有人道:“他早年间是葆宁和堂的伙计,也是天天来这里吃点心的。那时候他穷得很,一笼汤包还要跟人对分呢。”
又有人叹道:“是啦,他现在阔了,都是叫下人来买了回去吃,自己是不肯再来跟我们这些人厮混的。”
徐小乐问道:“他一个伙计,怎么阔起来的?”
老黄沉声道:“踏实做事,老实做人,实实在在,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这话也有敲打徐小乐的意思,劝这少年浪子回头。
徐小乐当然听不出来,还在点头称是,觉得这个老黄说话有些水准。
旁边就有人笑道:“是啊,他就是踏踏实实做事,干了九年伙计才上的柜台,然后……入赘葆宁和堂的大小姐。如今做了葆宁和的东家,还成了药行的行首。”
赘婿是最叫人看不起的,在岳丈家也没地位,只比仆从下人高一些罢了。尤其可鄙的是,生了孩子得随女方家的姓,他自己家可就等于是断了香火啊。所以众人听到张成德是个赘婿,就低笑起来,显得十分快意。
徐小乐深吸一口气:嬉笑怒骂,闲言碎语,这才是正宗的市井风情呐!
不过葆宁和这个名字也叫徐小乐上了心。
最近这段日子里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葆宁和、药行这两个名头了。如今才知道,葆宁和的东家与药行行首是同一个人,那么之前到处散播自己沽名钓誉乃至骗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张成德了。
徐小乐脑中转了一转,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张成德,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诋毁自己。
黄仁就在一旁低声道:“我听秦康说,药行跟咱们很不对付。”
徐小乐当时出于心软,又见不得别人嘲笑排挤秦康,出手将他收了进来,其实并没有太用心教他医学——他还没有正儿八经教过谁医学。秦康如今还是跟着鲁药师学药,自然对药行的事要比学医的人知道得多些。
徐小乐好奇道:“他们干嘛跟咱们不对付?”
老黄耳朵好,听黄仁与徐小乐这么一说,就好奇道:“你们是哪里的?跟药行有什么间隙?”
这种地方最喜欢的就是谈资话料,徐小乐只好道:“我们是长春堂的,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药行跟我们有间隙。”
长春堂是新开的医馆,名声不显,只有寥寥两三人表示“有些印象”,但是具体却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是真有印象,还是记岔了——或者压根就是客套,给徐小乐留些面子。
老黄知道自己误会了徐小乐,只是暗道一声侥幸,要是刚才没沉住,岂不是闹了笑话?他就问道:“你们家跟药行有间隙,那从哪里进药呢?”
徐小乐一脸茫然:“我倒是不知道,只能从药行进药么?”他想起师父李西墙也说过,如果木渎的医馆要大量备药,还是得找药行的渠道。
*(未完待续。)
240、道歉
老黄是街头,消息灵通,市井、衙门、黑白两道的规矩无不知晓。他平日就是靠给人出谋划策,办些公门里的事为生。
老黄把各行行会的用处简略说了,道:“药行就是要维护药铺买卖的。但凡有私下进药、低价抛售、打压行市的药铺,药行就会站出来主持公道,与苏州所有药铺一道排挤它。所以嘛,你懂啦?”
徐小乐点头道:“略懂。”
老黄给了徐小乐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自己内心也十分满足。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既然是大患还有人去“好”,可见“为人师”这件事本身就有极大的乐趣。
老黄满足了自己的乐趣,徐小乐满足了自己的口腹,差不多也就到了各奔营生的时候。
徐小乐叫来小二,给了他一小块碎银,自报家门,道:“帮我在柜上开个账,以后少不得要常来。”小二十分高兴,连忙拿着银子去找掌柜了。
客人在柜上开账,预先存了钱,店家就可以拿这钱放贷吃利息。这是如今方兴未艾的赚钱良方,许多老店都这么做。为了叫客人预存这笔银子,往往还要给予一些优惠。即便如此,不是老客人也不会预存。谁家有那么多闲钱,自己生息不好么?而且万一店家带着小姨子跑了呢?
徐小乐这样头一回来就存这么多银子的客人足可谓豪客了。
掌柜的亲自过来认脸——这种地方只认脸,其他什么都不认,就连凭据也没一张,全靠信任。
徐小乐就对掌柜道:“我听说存银子是有添头的。”
掌柜的笑道:“徐小哥要什么添头?”
徐小乐就在了桌上团团画了一圈,道:“这几位都是我今天新结交的好朋友,每人送一个大肉包子,可以不?”
掌柜一点人头才十二个人,若是十二个包子就能换来这么一位豪客,简直等于自己捡了一笼包子。他立刻叫跑堂的送包子上来,还每人多送一碗鸭血粉丝汤。
旁边桌子上就有人叫道:“老唐,你也会耍大方啦。”
唐掌柜笑哈哈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人家大方,我就要更大方;你跟我抠小钱,我就半个子都不让你。”那人顿时偃旗息鼓,显然两人之前有过交锋。
徐小乐越发觉得这里有趣,突然想到了李西墙:这里氛围倒是很适合师父呀!
他转眼就想到昨晚自己可是好好得罪了师父一把,还讹走了自己送给师父的肾气丹,真是罪过。
还好肾气丹只用了一钱,剩下的仍旧可以还给师父嘛。
徐小乐喝了粉丝汤,把大包给了黄仁,跟众人打了个团揖,就此告别。他是今天桌上的小东道,他不走,别人吃了他的东西怎么能先走?他这一走,桌上其他人也就可以神清气爽地开始一整天的工作了。
一回到长春堂,徐小乐就看到李西墙黑着张脸,坐在诊案后面生闷气。
徐小乐就从黄仁手里拿过大包,走上前去,未语先笑:“师父,你老人家来得真早,吃过早点了么?这家的包子十分鲜美,我特意跑了十条街给你买来的。”
黄仁心中暗暗庆幸:原来是孝敬李先生的,还好我刚才路上忍住没吃……
李西墙接过包子就狠狠咬了一口,好像不是在吃包子,而是在吃小乐。他道:“该吃还是得吃,客套一下,你小子肯定就收回去了!”
徐小乐哈哈大笑:“我哪有那么不要脸。”
李西墙阴沉着脸:“难说得很。”
徐小乐又取出肾气丹,道:“师父,我就用了一丁点,你就别气了。”
李西墙一把夺过肾气丹,收入怀中,脸色总算好看多了,道:“你知不知道,天下有三桩事做不得。”
徐小乐抬杠道:“天下何止三桩事做不得?”
李西墙气极,道:“有三桩事做了得遭天打雷劈!”
徐小乐撇撇嘴,这回没有抬杠。
李西墙就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第一桩,不敬父母,欺师灭祖!”
徐小乐道:“这的确糟糕极了。”
李西墙手指头就点徐小乐:“你想想你昨晚。是不是欺师灭祖!”
徐小乐拉住李西墙的手指:“嘿嘿,开个小小玩笑,哪能算得上是欺师灭祖?”
李西墙咬牙又道:“第二桩,坏人好事!”
徐小乐又笑道:“我去的时候,好事都要完了,这个不能赖在我头上。第三桩是什么?”
李西墙手指哆嗦了半天,终于气势一松:“我还没想好,反正光这两桩就够你被雷劈三天三夜的了。”
徐小乐权当听了个笑话,反正他的笑点本来就低。他等李西墙吃了一个包子,又问起了药行和葆宁和堂的事。
李西墙对此知之甚少,也懒得知道,就道:“咱们坐诊看病就是了,这些事与咱们没多大关系。”
徐小乐暗道:长春堂要是倒了,你再上哪儿去坑蒙拐骗混吃混喝?
李西墙抬了抬头,问道:“你怎么问起这事了?”
徐小乐就把最近药行和葆宁和堂在背后说他闲话的事说了一遍,颇有些气愤。不过说到今早听来的见闻,他又有些爽快,觉得昨晚自己跟韩通智联手灭了张成德威风,算是夺回一城。
李西墙听完,就道:“那个游方道士拿了银子就走了,张成德奈何不了他。你可要小心些,免得他们下黑手。”
徐小乐道:“他们又不知道是我。”
李西墙指了指后面:“苏州城里像皮皮这样的乌猿有很多么?”
徐小乐皱了皱眉头:“反正我咬死不认,他们又没证据。”
李西墙道:“许多事不是没证据就万事大吉了。他们又不是官府,跟你讲什么证据?你去治周夫人的胸痹,叫葆宁和一年少赚几百两银子;牛员外痴迷炼丹,你跟个道士再去搅局,一年恐怕又要叫他们少赚几百两银子。你以为意气之争,人家眼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自己好生掂量吧。”
徐小乐听李西墙如此一说,方才觉得事情恐怕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不过嘛,那又如何?
*(未完待续。)
241、小目标
徐小乐道:“照理说,牛员外痴迷炼丹,张成德才能卖出去更多的药材呀。而且很多药材,若不是炼丹谁会买呢?”
炼丹用的药材跟平日治病用的药材有重叠,却在整体上要高一档。炼丹士们更喜欢昂贵、稀有、药力强劲的药材。尤其是药力强劲这一条,对于一般病人而言就是虎狼之药,哪里吃得消?所以药铺若是能够有一炼丹士做主顾,收益要比一位常年服药的病人更大。
李西墙也不知道其中缘故,就道:“人家的隐秘事,咱们怎么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人家既然不肯让道士掺合,肯定是有大利在里面。否则大家一团和气吃大户,不是更好?”
徐小乐想了想,觉得李西墙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很在理,不由高看了李西墙一眼:“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对啦,师父,你说咱们自己炼肾气丹如何?”
“你上哪里找主药去?”李西墙斜眼看徐小乐。
徐小乐道:“师叔祖那样的际遇咱们当然碰不到,不过换些药材配伍,降低药效,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强的副作用了。就当滋阴补阳的药卖嘛。”
李西墙想了想道:“肾气丹可是本门的忌讳,你最好请示师叔他老人家再说。”
徐小乐要想做事,对银子的需求就大,生怕韩通智那五百两不够用,这才想着自己做药卖。他想了想,又道:“我太爷爷也有一个方子,叫固本培元丹,跟师叔祖的肾气丹同源而异流,我看过配方,倒是不难找药,可以拿来做做。”
李西墙就道:“你可以找鲁药师聊聊。这事就别跟长春堂的事掺合起来了,免得账面上不好看。还有最最重要一条,你打算怎么孝敬我这个师父呀?”
徐小乐道:“你卖出去一粒,就抽一粒的银钱。”
“几成?”
“一成。”
“五成!”
“一成半。”
“四成!”
“最多两成,再多不给你卖了。我又不是睁眼瞎,一个豪客都不认识!”徐小乐斩钉截铁道。
李西墙担心这小子混劲上来还真的撕破脸皮,自己拿他却也没办法——人家背后站着师叔。
唉,自己怎么看都像是给人带孩子的。
眼看着店里人多起来了,周围也有人走动,李西墙只好道:“两成就两成,你弄好了先给我十粒试试药效。”
徐小乐留下两个字:“没门。”说罢转身离去。
李西墙已经不生气了,他都习惯了。说实话,作为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摊上徐小乐这么个徒弟,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习惯之后倒也接受了这种交往方式。
——即便亲身的又能有多孝顺呢?
李西墙常常这么安慰自己,以免被徐小乐太早气死。
徐小乐回到自己诊案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真的开始考虑把曾祖父的固本培元丹做出来了。一来现在的确需要用钱,二来也是慰藉先祖泉下之灵,不叫老人家费尽心血研究出来的丹方白白在箱子里化作灰灰。
他正准备去找鲁师傅聊聊这事,恰巧来了病人。今天杨成德没有出现,扭头一看李西墙……老人家又眯着眼睛打盹了。看来只有自己接了。
现在长春堂改了规矩。因为诊金要上交、抽成,所以病人来了之后,若是不点名要某位大夫看,柜台上就会轮流将病人分派给三位医生。虽然只有徐小乐一个人有空,但是这个步骤还是要走的。
李金方就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一边偷看徐小乐和李西墙,想着该分派给谁。不过他很快就看到徐小乐朝他点头,知道自己先生要接这个病人,便上前客套两句,叫求诊的病人觉得长春堂的服务果然如春天般温暖。
李金方将病人领到徐小乐面前,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退了两步偷看徐小乐治病。这是学徒们常用的手段,看似在一旁伺候,其实是抓住机会学本事。
徐小乐没做过真正的学徒,并不知道李金方心中的忐忑,正好觉得这个病人的病属于时下的常见病,就对李金方道:“你看过《脉经》么?”
李金方大喜,连忙毕恭毕敬道:“回先生,读过一些。”
徐小乐把完了脉就叫他也过来摸摸,李金方简直激动得无以为报。徐小乐又将病人的病情说了一番,点明这是秋季的常见病,乃是夏天贪凉,吃多了生冷食物造成的。
李金方一一记在脑中,生怕漏了一个字。
徐小乐给出的方剂也很简单,旁边抓药就可以了。
这个病人刚走,就又有人抱着孩子来看病。
看到是小孩子,李金方有些犹豫:“先生,小儿也看么?”
大方脉和小方脉之所以分成两科,正是因为两者治病的医理、手段、用药都差距太远。大方脉高手未必看得了小儿科,小儿科的高手在治疗成年人上也未见出彩。最有名的就是宋朝名医钱乙,他在小方脉上的造诣简直可以说是圣手,在大方脉上就不很见于经传了。
即便钱乙化裁出来了【六味地黄丸】这样的名方,也是以小儿补药为招牌,流传不绝。
然而这些对徐小乐而言都不是问题。因为无论是大方脉还是小方脉,他都没什么经验,全靠实践书本上的知识。若是因为没有经验就不看小方脉了,那大方脉还看不看?
所以徐小乐就说:“一并看了吧。”
这个病案是小儿腹泻。
到了秋天之后,腹泻就是儿科的常见病,最简单的药方是姜糖水,伴随低烧就用石榴皮水。实际上徐小乐也知道,历代医生对于这种时病没什么好法子,恐怕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方子。姜糖水灌下去,或者石榴皮煮水喝,差不多能早好两天而已。
若是家中贫困得连姜糖、石榴皮都买不起,纯灌白开水也是可以等小孩子自己痊愈的,最多晚两天。
关键是喝水,别叫身体脱水就行了。
治不好病的时候,不让疾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这也是医生的职责所在。
徐小乐叫李金方仔细观察这个小孩子的病情特征,争取“认识”它。他自己却找了个由头往后院走去,信步上了不怎么有人去的小亭子开始发呆。
这个小儿腹泻的病例给徐小乐的心头开了一扇窗:若是没有办法治好肺痨,那么索性不管病情,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方说叫病人多活两天。
*(未完待续。)
242、绝症
徐小乐站在亭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他,方才回过神来。环顾一周,发现有小半个长春堂的人都围着自己。
徐小乐颇有些意外:“你们这是干嘛?”现在谁还不知道徐小乐是个医痴,一旦痴劲发作,就是天打五雷轰都视若无睹。
顾煊站在第一个,见徐小乐总算回过神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他很是想给徐小乐一个笑脸,但是发生了他不得不哭的悲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他人虽然能够把话说清楚,但是掌柜的不开口,其他人也不便开口——即便是李西墙。
顾煊终于调整好了情绪,道:“小乐啊,你上回给宝哥儿把脉,有什么问题么?”
徐小乐想了一下,道:“问题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他当然不能泄露病人的阴私,更何况那个病人还是自己的东家。
顾煊哭丧着脸道:“里面说:你上回没发现宝哥儿有什么问题。”
徐小乐道:“那就说明没什么问题。若是真有问题,我会开方子的。”
顾煊叹道:“可是现在有问题了。”
徐小乐有些疑惑:“那关我什么事?谁说我看过之后就不会得病了?我又不是药王爷。”
顾煊转头抬了抬下巴。他身后走出杨成德,脸上也是十分凝重,道:“徐先生,这几天宝哥儿咳嗽,内宅的奶奶就叫我过去给宝哥儿看看。”
徐小乐上回跟宝哥儿的见面并不愉快,主要是宝哥儿对他很抵触。作为众人的掌上明珠,宝哥儿的态度决定了奶奶、太太们的看法。很显然,宝哥儿肯定是表达了对徐小乐的厌恶,所以这回的差事就落在了杨成德头上。
徐小乐倒是很看得开。他不会挑病人,也不会以自己的好恶影响看病时候的情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上杆子求人找他看病。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去找喜欢的医生看呗。大家都能开心点。徐小乐如此想道。
杨成德见徐小乐没有任何表情,整张脸就像是面瘫了一样,颇有些忐忑,解释道:“我并不知道宝哥儿之前是徐先生的病人。”他虽然对徐小乐恨之入骨,但是表面上仍旧不得不伏低做小,尤其是在竞争药局大使失败之后。
徐小乐知道杨成德不会改性子,却也很是享受——你虽然看不惯我,可偏偏得做出喜欢我的模样。
徐小乐就道:“宝哥儿并不是我的病人,上回叫我去只是见个面,完全不知所谓。”他对上回顾家安排的见面还是有些怨气。自己是卖艺的,为何要弄得像卖笑的呢!
杨成德这才安心一些,道:“我看下来……”
“等等!”
徐小乐打断了杨成德的话。
杨成德心跳如擂鼓,不知道徐小乐又要发作什么。
徐小乐问他道:“咱们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别人的病情,这合规矩么?”
杨成德苦笑道:“徐先生,这规矩我懂得的。只是宝哥儿这事已经不用回避了。”
“哦?几个意思?”徐小乐没明白:这是说已经众所周知了吗?
杨成德就道:“内院的奶奶们不止叫了我去,还叫了好几个苏州名医。据说金陵和京师的名医,也都在来苏州的路上了。”
徐小乐哦了一声,这的确不用回避了,恐怕明天早上去吃早点,老黄老崔都知道了。他转念一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呀,怎么惊动了这么多医生?得多棘手的病!
一念及此,徐小乐好奇心大炽,追问道:“到底是什么病?”他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失声叫道:“不会是肺痨吧?!”
杨成德沉重地点了点头。
顾煊连忙道:“还有转机!未必就真是肺痨!老祖宗的意思是,先请你过去看看。”
徐小乐见两人所言十分矛盾,就问道:“怎么叫还有转机?”
顾煊道:“还有两位大夫看过之后,说是:‘看不准’。”
徐小乐点点头。
未必每个医生都能一眼看出病症。还有的大夫生性谨慎,宁可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水准,也不愿意贸然决断。
徐小乐又问道:“一共请了多少大夫?”
顾煊硬着头皮道:“十五六个吧。”
徐小乐长长地“哦”了一声。十五六个医生,只有两个说“看不准”,这还不肯相信是肺痨……他就直说道:“奶奶们的意思就是死活不肯承认是肺痨呗?”
顾煊脸上阴晴变幻,道:“总是有一丝希望才好。”
徐小乐叹道:“然而终于肯请我去看,说明她们已经绝望了吧。”
顾煊不能否认徐小乐的话很有道理。内宅现在真是一片哀嚎,简直将宝哥儿当成了个夭折的孩子。他也很郁闷,说不定经此打击,老祖宗觉得家里开医馆药铺连宝贝孙子的性命都救不了,一怒之下把医馆卖了怎么办?
不过相对于日后的麻烦,顾煊更担心眼下徐小乐不肯去,招来内宅太太们的群攻。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往日有仇还是有怨,表面上都得表现出“同仇敌忾”,无论真心假意都得给宝哥儿祈福尽心,否则就是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
徐小乐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吧。”
顾煊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李西墙终究更偏向徐小乐一些,这时候也不计前嫌——前夜之嫌,问道:“你那边肺痨的病人如何了?”
徐小乐毫无掩饰地摇了摇头:“毫无起色。”
这四个字说出口,顾煊、杨成德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李西墙开始考虑另外找个地方养老了。不过徐小乐终究是药局大使,无论是自己回木渎开医馆,还是去别处坐馆,总是有条出路。嗯,实在不行就吃住他了,谁叫他是徒弟呢!
徐小乐此时终于有种“将军难免阵上亡”的感触。他知道自己进了顾家内宅,老太太肯定也要问这话。自己又不能撒谎。而说出实话却更叫人绝望,甚至愤恨。
如果说当初接下阿木林的两个儿子是出于同情,并且抱有一丝侥幸,对宝哥儿却是两者皆无。
那接还是不接?
当然要接啊!
这非但是医者的天职所在,也是一个大好的研究机会!
宝哥前几天才开始咳嗽,如果真是痨病,那说明病情初起。从他身上,说不定能够观察到从轻到重的全过程,正是印证自己猜想的好机会。
徐小乐心中凝重与期待并存,脚下走得更快了。
*(未完待续。)
243、朋友
徐小乐骑着墨精赶到顾家的时候,顾家已经乱了分寸。他们请的医生越多,消息也就越繁杂。每位医生都有自己的理由给出或真或假的答案,光是一个生存时间就相差甚远。
以至于顾家的老太太根本不能相信这些医生,而且对于他们“尽力而为”的保证也十分不满。她需要有一个医生坚定地告诉她,她的孙子并没有得绝症,还是可以救治的。
徐小乐大概是最贴近老太太看法的医生,但是徐小乐同样不能保证彻底治愈宝哥儿。他只是唯一一个以治愈病人为目标的医生——其他大夫只能保证尽量减轻宝哥的痛苦。
而这条路,前辈医者以及徐小乐都已经试过了,以往治疗咳嗽的验方在肺痨病人面前毫无效果,这证明药不对症。肺痨绝对是一种始终没找到症结所在的疾病。
徐小乐见了顾家老祖宗,顾宝哥的母亲,以及一干女眷,旋即去宝哥儿住的院子。
这栋院子位于顾家后宅大院的中心点上,可见他所受溺爱的程度。如果抛开徐小乐对宝哥儿的好恶感,这院子还是修得十分雅致的,尤其院子门口青石小径,两旁修竹成林,让人走到门口就生起清新淡泊之感。
平可佳一路陪着徐小乐,因为上回的不愉快,她也没心情多说话。一直到了宝哥儿门口,平可佳方才问道:“小徐大夫,宝哥儿怎么会得这种怪病?”
徐小乐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过我猜想这病是从口鼻进入的,他身边人之中有患病的么?”
平可佳答道:“一说是肺痨,他的贴身丫鬟们就被看起来了,并没人出现症状。”平可佳眉头紧皱:“许是学里有人传给他的。”
徐小乐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孩子去哪里上学,不过既然有同学,传染点毛病也是正常的。他就又道:“这病虽然能传染旁人,却不是肯定会传染。有许多病人的亲近人都不曾染上病,不用太担心害怕。”
平可佳微微点头。
徐小乐道:“不过防护还是要做一下的。”他就从自己的药箱里取了两个口罩出来,递给平可佳一个,道:“用这个掩住口鼻。”
平可佳有些迟疑。
徐小乐看不惯这种婆婆妈妈。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染上肺痨难道就能减轻宝哥儿的病情?他本来还想穿上白袍呢,实在是怕刺激了这一院子的妇人,方才忍住没有穿。即便如此,已经叫他心里很不舒服了,总觉得进去之后衣服上就会染到病邪或是痨虫。
徐小乐就自己戴上了口罩,也不管平可佳,径直往里走去。
走到门口,徐小乐就看到了宝哥儿所住院子的名号:碧波。
徐小乐一愣,问身边的平可佳——她最终还是没有戴口罩:“院名碧波,这里有湖么?”
平可佳道:“这是用了古人的诗句:碧波连草舍,白日掩柴门。我家宝哥儿有个别号,就叫碧波草舍主人。”
徐小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矫揉做作。”
平可佳既佩服徐小乐的天才,又深爱自家的公子,只觉得这两个少年都是世间少有的珠玉一般的人物。若是两人一见如故,她真是不知会有多么开心。可惜两人八字不合,互相看不对眼。
此时宝哥儿处于颓倾之际,而徐小乐却有些咄咄逼人,这叫平可佳觉得自己的偶像并不肯叫她轻松,深感委屈。
徐小乐敏感与迟钝并存。别人说他一句,他就敏感得很。他给别人带去困扰,却往往有些迟钝。若是平可佳直白跟他说出来,他也会照顾一下平可佳的心情,然而小女儿的心思不会那么容易向人吐露。徐小乐自然也就坦然无愧了。
走进这碧波院,只有雕栏画栋的精美屋舍,并没有草舍,也没有柴门。几个丫鬟神色惶惶地站在院子里,屋里传来砸烂陶瓷器皿的声响——想来是宝哥儿在发脾气。
平可佳朝为首一女子走去,道:“荑柳姐姐,谁在里面?”
徐小乐自然跟了上去,却见这位姐姐细长的身子,鹅蛋一样的面盘,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却让人一眼之下就再挪不开目光,竟是十分耐看。
荑柳见徐小乐的目光灼灼,又戴着一个很少见的口罩,吓了一跳,强压着惊吓对平可佳道:“小爷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自己在里面发脾气。这位是?”她自然问的是徐小乐。
平可佳道:“这位就是小徐大夫。”
“荑柳姐姐叫我小乐就好。”徐小乐连忙上前扯下口罩道。
荑柳冲徐小乐笑了笑,果然温顺柔婉,如春风拂面。
平可佳却很是吃醋:我待你那么好,给你洗澡更衣,送你香胰子,每回叫你“小徐先生”、“小徐大夫”……你都不说客套一下。才见了荑柳一面,就叫人直呼你名字!哼!
荑柳却没有受宠若惊,她只是觉得很唐突。她道:“大夫?是来给小爷看病的?”
平可佳道:“自然是的。”
荑柳就朝徐小乐福了福身,道:“有劳了。”
徐小乐连忙打躬回礼:“我是宝哥儿的好朋友,自然要尽心尽力!”
平可佳就有些奇怪:你跟宝哥儿最不对付的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了好朋友?
荑柳也暗暗皱眉:宝哥儿上回回来还提到过你,只是没有一句好话,怎么他却说是好友?
徐小乐看着荑柳,心中暗道:嗯,看到荑柳姐姐这般可人,宝哥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时间三人各有心思,竟然冷场了,直到宝哥儿的怒吼声从屋里穿出来:“谁来了!我不要见医生!叫他们都走!”
荑柳就为难地看着徐小乐。
徐小乐才不在意宝哥儿怎么想呢,他大步朝屋里走去:“没事没事,交给我吧。”
一进屋里,徐小乐就看到遍地碎片,好像瓷器的修罗场。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出这些瓷片胎薄釉白,“生前”都是极名贵的好瓷。可惜主人暴怒,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未完待续。)
244、善言
徐小乐正为这些瓷器默哀,猛然听到风声骤起。
一只茶杯正冲徐小乐面门破空而来。
徐小乐道一声:“好暗器!”脑袋一偏,茶杯从耳边呼啸而过,砸在后面的门框上,喀啦碎了一地。
徐小乐反手把门一关,冲里面喊道:“你要疯啊!竟然谋杀大夫!”
里面宝哥儿一直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别说被骂,就连声量高些的重话都没有听过一句,登时就蔫不出声,只是靠一股傲气硬挺着。
徐小乐走进内室,就看到宝哥儿身穿天青色燕居道袍,头上缠着一条抹额,正气喘吁吁地光脚站在地上。
徐小乐登时就乐了:“你头痛么?怎么还戴着抹额?”
宝哥儿脸上红晕更盛,胡乱将抹额扯了下来,似乎还是难以发泄心中愤恨。
徐小乐道:“趁着能砸东西就快砸,过些日子你就只有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咳嗽了。喔!是啦,每次咳嗽都跟人家在你胸口扎刀子似的,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样大约要持续一个多月呢。”
宝哥儿眼中流露出了惊恐畏惧,颤声问道:“一个多月……以后呢?”
“一个月以后就没事了。”徐小乐道。
宝哥儿明显不信,一副“你骗我”的神情。
徐小乐就说道:“我没骗你。一个月以后你大约也就死了。死去元知万事空嘛,自然是没事啦。”
宝哥儿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噗通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后脑,把头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起来。
平可佳和荑柳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两人的对话,只听到宝哥儿的哭声凄厉,面面相觑,纠结是不是要冲进去。
屋里自然是另一番光景。
徐小乐走到宝哥儿面前蹲下,一脸调侃的神色,就跟当初在街面上欺负小弟弟一样。他道:“不过我既然站在这儿,就不会叫你那么容易去死的,好歹关系到我的名声嘛。”
宝哥儿抽泣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肺痨是绝症!”
徐小乐道:“以前伤风都是绝症,你看现在呢,还有多少人伤个风就死的?”
宝哥儿缓了缓劲:“真的?”
徐小乐咧嘴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这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呐,你日后空了问问你家里老人就知道了。”他心中暗道:的确是不久之前,也就两三千年吧。
宝哥儿见徐小乐真的不怕跟人对质,就信了五分。他渐渐止住哭,道:“你能治好肺痨?”
谈及医学,徐小乐严肃起来,道:“治好没把握,但是叫你不死还是可以试试的。”他今天刚刚有所领悟,正好将这个新思路用在宝哥儿身上。尤其宝哥儿病情初起,通过观察病情发展,最能证明自己思路正确与否。
宝哥儿有些听不明白,但是能够不死总是好的。他转念又想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突然悲叹道:“有时候是生不如死。我并不怕死,若是能如太白先生一样醉酒捞月而死,何其高洁!死又何惧?若是只能苟延残喘,卧床赖活,生有何欢?”
徐小乐点了点头:“这事我能理解。不过我觉得吧,只有先活下去,才有可能痊愈,过上好日子。”
宝哥儿这才觉得地上有些凉,站起身,道:“那你现在给我诊脉么?”
徐小乐道:“先不着急。你先上床去躺好,这里叫人收拾一下。从今天起,我只要在城里,就每天都会过来,有的是时间诊脉。”
宝哥儿这才觉得地上透心凉,用足弓走回床边,上床盖好了被子。他刚才发怒的时候忘了咳嗽,现在停下来,咳嗽得就更加剧烈,好像要把刚才没咳的都补回来。
徐小乐出去叫荑柳进来收拾。
这个温柔的侍女毫无怨言,见宝哥儿上床安定下来,更是充满感激地看了徐小乐一眼。
在平可佳眼里,这就成了两人眉来眼去,心中大大不爽,就没好气道:“好啦,就叫小乐在这儿看病吧。我去回奶奶的话了。”她也不跟徐小乐客气,直呼其名,宣泄心中不满。
徐小乐完全没在意。
荑柳就道;“辛苦姐姐。”
平可佳挥挥手就走了。
徐小乐还没心没肺跟平可佳告别呢。
荑柳叫几个小丫鬟给宝哥儿先把房间收拾出来,转头就看到徐小乐又戴上了口罩,心中不喜,害怕他刺激了宝哥儿。然而她又不好意思直接与医生说别戴,只好盯着徐小乐的脸看。
徐小乐笑呵呵道:“荑柳姐姐也要一个不?这痨病许是从口鼻传染的,小心为上。”
荑柳就道:“我就不必了。这屋子里的人,若是要染上也逃不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淡淡的哀愁,听得徐小乐都有些伤心。
等荑柳出去,徐小乐坐在宝哥儿床边,伸手要给他诊脉。宝哥儿却不肯伸手,只是冷冷道:“你看上我家荑柳了?”
徐小乐道:“荑柳姐姐真是我见过最温婉的女子了。从见她第一面,我就决心与你做个好朋友!”
宝哥儿差点气得肺都吐出来,狠狠咳嗽了一阵,方才嘶哑着嗓子道:“你这狼子野心!”
徐小乐见他情绪这般激动,暂时是没法诊脉的,就收回手,道:“我虽然有野心,却不会动手。咦,我看她还是处子,你竟然不对她下手么?难道你这院子里还有比荑柳姐姐更好看的人儿?”
宝哥儿无奈道:“她是母亲放在我身边看着我的,所有的事唯独要瞒着她。万一她去告状,我就惨了。”
徐小乐嘿嘿一笑:“我这个人最喜欢告状,不过却不会告朋友的状。”
宝哥儿沮丧道:“也罢,我现在还有什么选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别叫我母亲知道我其实不是个乖孩子,白白惹她伤心。”
徐小乐这才拉起他的手,给他诊脉,一边宽慰道:“你放心吧!咱们先把病治好,来日方长呢!唔,对了,这病忌色,那些事你连想都不能想啦。”
宝哥儿露出病容:“现在这模样,还提什么色不色的。我如今万念俱灰,若是能够康复,出家当和尚都是肯的。”
徐小乐想想自己其实也被迫过着和尚的生活,难免大兴兔死狐之感之叹。
*(未完待续。)
245、求活
在徐小乐给宝哥儿诊脉的时候,顾家内宅里一片死寂。
虽然大家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已经无可置疑。肺痨只是不治之症,却不是无法诊断的疑难杂症。事实上因为它的威力巨大,又有传染性,医生们对它还是很熟悉的。十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说是肺痨,基本断绝了误诊的可能性。
顾老太君坐在太师椅上,拄着拐杖。她的四个儿媳妇们左右排开,再下面是具体办事的管家、管事的媳妇们,以及在顾家做了一辈子工的老妇。只看这威仪,真是内宅之中的朝堂,令人不敢有分毫造次。
长房媳妇眼睛都哭肿了。她肩负着顾家嫡支传宗接代的最大重任,早前就有个儿子在十岁时夭折。好不容易求神拜佛又得来一个儿子,为了让这个儿子好好长大,她力主开了长春堂做善事,积阴德。谁知道仍旧难逃厄运,这个宝贝儿子竟然得了肺痨。
此情此境,真叫她生无可恋。
二房媳妇就站在长房媳妇对面,心中不可否认很有些快意。顾家是不轻易分家的,各房存的私产相比较于族中公产简直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而族中公产由嫡长房控制,如今长房长孙眼看是没希望了,轮序下去就是她儿子最大,难免叫她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只是这种窃喜是不敢表露出来分毫的,否则就是蛇蝎心肠,说不定被老太君找个由头赶回娘家去。非但不能表现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还要积极建言,以表明自己对宝哥儿的怜爱。
她打破寂静,低声道:“听说吃血馒头,是可以治肺痨。”
众人耳朵一竖,一时没有人接话。大家都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人血馒头治肺痨的传说,不过也有许多大夫都说那是无稽之谈,是巫婆神汉的胡言乱语。不过现在就跟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平日再不相信的事也难免想要试一试。
总比单单烧香拜佛要强吧,好歹有东西吃下去,万一就有效了呢?
老太君良久方才道:“那就叫老二去问问门路,眼下正好是秋冬行刑之际,苏州府总不会连一个死囚都没有。”
二房媳妇连忙应是。
长房媳妇是不相信人血馒头这类巫术的,不过她相信的医生们没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三房媳妇黄氏的父亲前不久病逝,没想到婆家又遇到这种事。她还没有子嗣,一向把宝哥儿当自己孩子看,十分看顾,得知消息之后也是很受打击。她觉得自己今年流年不利,总是碰到这种事。
一念及此,她劝道:“莫若给宝哥儿娶一房媳妇,冲冲喜?”许多人家都用娶亲办喜事来冲去霉运。不过这样娶进来的媳妇可是很倒霉,得随时随地做好当寡妇的准备。
老太君倒是喜欢这个主意,跟她想的一样。她就道:“老三家的,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咱们家里布置可以从简从快,女方那边的礼数不要缺了。宝哥儿原就有一个说好的媳妇,看看能否提前迎亲。”
黄氏顿时有些自作孽的感慨。她当然知道宝哥儿说好的那门亲事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苏州知府的女儿。因为现任的苏州知府与她相公顾叔谦是同年,当时顾叔谦得知这位同年有个女儿,就很热心地牵线搭桥,撮合了这门亲事。
她的意思分明是“换”一个媳妇啊!
可老太太的意思却分明是说:双方都已经换了帖,确确实实是定了亲,就不考虑换人了。
人家好歹是地方父母,一府黄堂,能同意自己女儿去给人冲喜么!
黄氏头脑胀痛,只好一边准备婚事,一边写信叫人带去开封,向丈夫讨个主意。
“徐小乐怎么说?”老太君问道。
平可佳就上前报说徐小乐刚刚去了碧波院,已经开始给宝哥儿诊治云云。
黄氏没听平可佳说了什么,只是回想起徐小乐当日给自己父亲治病时候的情形。她常常埋怨家里,若是当日采用小徐大夫的治疗方略,恐怕父亲也不会这么早就走。
不知为何,徐小乐给黄氏留下的印象极好,是个技艺精湛,又痴迷医学,不通人情的可爱少年。
黄氏暗道:开封那边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总不能拖上十天半个月。不如先问问小徐大夫的看法,想来他是不会相信冲喜这种事的。他若能劝住婆婆,岂不是省了许多力气?
……
徐小乐从碧波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脸熟的姐姐。他的记性极好,尤其在美女这一领域有特别加成——早在服用肾气丹之前,他对美女就已经基本能够做到过目不忘了。
于是徐小乐就上前打招呼:“姐姐,咱们上次在黄家见过,你还记得我不?”
这位姐姐正是黄氏的贴身侍女,当日在黄家一路跟着,自然是与徐小乐打过照面的。她见徐小乐主动上来打招呼,颇有些惊喜,暗道:当日他只跟平可佳说话,正眼都没看过我,我还以为他认不出我呢!
她愉快道:“我自然记得你,却没想到你也记得我。”
徐小乐嘻嘻笑道:“如此清气含芳的美人姐姐,我怎么会不记得。”随着阅历的增长,徐小乐发现自己直挺挺上去夸人家美貌,总是难免被视作轻浮下流的喇虎流氓。
若是加一两句古人的诗词名句进去,姐姐们就会高兴许多,还会觉得他颇有风流文采。
侍女姐姐果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这些天家里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她道:“你别跟我逗乐啦,咱们快去见三奶奶。”
徐小乐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三奶奶就是顾黄氏。
他自从得知黄起潜黄老爷病逝,就对黄家人有些奇怪的怨念。
说起来人是他们家的人,决策也是他们家自己做出来的,生死自然与旁人无涉。然而徐小乐总觉得黄老爷死得冤枉,若是用了他的方子,决不至于失去耐心又去吃庸医的药……实在叫他难以释怀。
徐小乐就道:“哈哈哈,今天急着回去给宝哥儿抓药,咱们回头再聊。”说罢就要走。
侍女姐姐连忙拦住徐小乐,道:“我家奶奶正是要与你说宝哥儿的事。小徐大夫,走两步又不耽误,何必推辞。”
*(未完待续。)
246、否决
徐小乐不愿意跟她在这儿拉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他虽然身子从了,心里却还是很不甘,暗道:以后若是再有姐姐妹妹敢这么“请”我,非得问她们要些好处——比如香一个,或是摸摸小手!
徐小乐凑近侍女姐姐,闻到了一丝别样的香气。不知道她是用的香胰子,还是熏了什么香,抑或是自己的体香?
这香气勾引着徐小乐丝丝绮念,让徐小乐不觉得路途遥远——大户人家的宅院真是不小,也不知道她们平日累不累。
黄氏的侍女只觉得徐小乐与她越走越近,到了后来简直要贴过来似的,心中非但没有责怪,还有些小期待:小徐大夫医术高明,又有才华,模样俊朗,身材修长,若真是有缘,也不枉此生了。
只可惜良辰易过,美景难留,两人到了湖边水榭,顾黄氏正坐在里面等着。
侍女上前福了福身,道:“奶奶,小徐大夫来了。”
徐小乐也跟着上前,打了个躬,道:“顾夫人。”
顾黄氏脸上堆起笑容,道:“宝哥儿那边怎么样了?”
徐小乐暗道:还真是人人都爱宝哥儿啊。不过你也问一次,她也问一次,我可就别做事情啦。
他虽然如此腹诽,还是将宝哥儿的状况说了一番。
顾黄氏听得半懂不懂,只是负责点头。终于等徐小乐说完,她问道:“那小徐大夫准备如何做呢?”
徐小乐就道:“培养中气,健脾养胃,尽量先让宝哥的身体强壮起来,自己抵御病邪。”他尽量用病邪而不说痨虫,以免这些半吊子家属自作主张给孩子用驱虫药。
顾黄氏一听这个方略倒是稳妥,甚至有些过于稳妥了。她还是希望宝哥儿能够治愈,而不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命。她的笑意衰弱了许多,又问道:“那么除了用药,还需要如何做呢?”
徐小乐道:“心情豁达,饮食均衡,保养精神,大致如此吧。”
顾黄氏一听保养精神,登时有了主意,故意道:“家里准备给宝哥儿办婚事,冲冲喜,不知这样是否妨碍宝哥儿静养。”她故意扯出“静养”这个话头,只要徐小乐不反对,那么宝哥儿就是需要“静养”的,婚事自然要更加慎重些。
徐小乐连忙摇头,道:“这哪里是冲喜,这是要命呐!”
顾黄氏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
徐小乐就道:“我现在一切努力就是要他身体强健起来,好与病邪相斗。以宝哥儿往日的瘦弱体质,就这么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可以娶亲?若是耗费的精神太大,将最后一些阳气激发用尽,就如饮鸩止渴一般。万一他再勾动**,洞房里消耗精气,那我就只能问一句:宝哥儿的棺材准备好了么?”
顾黄氏被吓得花容失色。不过这个结果却是好的,她谢了徐小乐,叫侍女拿一锭银元宝给徐小乐玩——约莫三两上下。自己连忙赶往婆婆的院子里,将这吓人的消息传过去。
徐小乐独自拿着银元宝“玩”了一会儿,顾老太君那边就派人来请他了。
正是生着闷气的平可佳。
徐小乐却不知道平可佳对他十分不满,仍旧笑嘻嘻上去打招呼。
平可佳就道:“我又不是荑柳那样的美人姐姐,你待我这么客气有什么意思?咱们快走吧,老祖宗还等着呢。”她说完就在前头带路,头也不回。
徐小乐暗暗道:咦,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我又不欠你的……
虽然这么想着,徐小乐还是跟在平可佳身后亦步亦趋,突然看到前面翠绿的马面裙总是一翘一翘。他便将目光挪开,去看平可佳的后背,心里还是痒痒的,很想去撩一把,看看裙下的风光。
徐小乐自己也知道,裙下肯定有一条单裤,看不到什么东西。不过看到裙子就想撩,应该跟猫儿看到毛球就要扑一样,属于男子本心,自己是没办法跟本心做对的。这么一想,他便不觉得刚才的念头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平可佳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陷入极端尴尬的境地,还因为徐小乐一路上不说话,叫她有些不安。之前的怨念就消散不见了,反倒还期待徐小乐说些什么。然而直到走进老祖宗的客厅,她都没等来徐小乐的和解。
徐小乐压根就没有觉得两人需要“和解”。
……
顾老太君还是头一回见到徐小乐。她原本对徐小乐的感观极好,觉得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少年,被寡嫂养大,能有这样的出息着实不易。上回叫他进来本来是要见一面的,结果一路上状况不断,最后又跟宝哥儿闹得不愉快,所以老太君就觉得徐小乐恐怕跟顾家犯冲,便不打算再见他了。
如今却是没办法了。
苏州城里名医不少,重赏之下也有医生愿意给宝哥儿治病。不过老太君很清楚,那些医生就是冲着高额诊金来的,不能指望他们真的尽心尽力治病救人。
可以说整个苏州府的大夫,唯独徐小乐不一样:徐小乐早在有诊金拿之前,就有心要与“痨病”为难。不管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总之他并不是拿了银子就听天由命的人。
顾老太君打量着徐小乐,徐小乐也看着她。
从老太君身上,徐小乐看到了老安人的影子,都是充满威严,又不乏和蔼。这让他对老太君的感观好了许多,也不计较她是个只会宠溺孙子的老妇人了。
不等顾老太君开口,徐小乐就道:“我大概猜到您老人家要问什么了,冲喜是肯定不行的。”他说着就将刚才给顾黄氏解释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说得更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顾老太君很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冲喜也好,人血馒头也罢,并不是说她相信那些玩意能发挥作用,而是为了能让自己为孙子做些什么。
这样哪怕孙子最后仍旧难逃夭折,也算有个心理安慰。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无法忍受束手无策的境地。
*(未完待续。)
247、建言
徐小乐看顾老太君满脸为难的模样,并不理解她有什么好为难的。
人血馒头这种事,除了愚昧的村妇会相信,还有谁会当真?而且扁鹊当年就说过:信巫不信医者不治,如果真相信人血馒头这种荒诞的巫术,何必找医生呢。
至于冲喜就更不靠谱了。
到底人血不好弄,得等机缘巧合正好赶上朝廷行刑。结婚嫁娶可方便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花钱买个“妻子”。以至于冲喜甚至成了民间习俗,谁都不能说它没用——尽管谁都无法证明这个习俗有用。
徐小乐是完全不信这些的,所以批驳起来毫不留情。
顾老太君终于道出了顾虑:“我们总归要做些什么的吧。”
徐小乐一听这话,心中大大惊奇道:原来你们只是想要做点事么?这很容易啊!
他就对老太君道:“老太君,你们能做很多事呐。比如说捐些银子出来,再比如说,捐些人手出来。”他又将穹窿山上的痨病村的事说了。
现在那里虽然只有两个病人,其他病人都不愿意去。不过若是顾家肯捐出更多的银子,徐小乐就能提高痨病村的衣食待遇,乃至于用效果更好、价钱也更昂贵的药物。如此说不定可以吸引看更多的病人来穹窿山。
“现在有些人觉得把子女送去穹隆山是不慈,把父母送去穹隆山是不孝,把丈夫、妻子送到穹隆山就是不仁。这简直没有道理!”徐小乐收集来的反馈各种理由都有。有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不要再折腾了,有人是怀疑徐小乐别有用心。不过反馈最多的还是亲人之间的不能割舍,以及各种流言蜚语。
徐小乐道:“若是我们能将病人的生活水平提高,甚至允许他们的亲人住在左近,每日能够照顾他们,打消种种顾虑,必然能够吸引病人去穹窿山医治。不过这些在我只能想想,只有顾家这样的江南豪门,才有力气付诸实践。”
顾老太君微微颌首,道:“这种行善积德的事,的确应该多做一些,菩萨自然会保佑我家宝哥儿。小徐大夫觉得需要多少银子?我家在穹窿山也有些地产,是否堪用?”
徐小乐却不是来讨钱打秋风的。他正色道:“老太君,行善积德只不过是求个心安,佛菩萨是否真的看顾,谁能说得准?我在穹窿山集中医治痨病病人,却是对宝哥儿有实打实的好处。”
他见顾老太君面露疑惑,就道:“病人分散在各自家中,有家人照顾,自然是极好的。可医生终究分身乏术,不可能每天每家去跑。只有将他们集中起来住一起,医生才能每天都检查他们脉象,琢磨痨病病邪在身体中蔓延的趋势。从个案到普遍,知道这病邪到底走的哪条经,每一程病变又有何等表征,到底用什么药才算是对症。”
顾老太君并不懂医学,但是听徐小乐这么一说,多日来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下来。以她的人生阅历,她相信徐小乐这般步步为营的策略,虽然还没有付诸实践,但假以时日必然能有收获。
徐小乐继续道:“每一种病症,每一个验方,都是前辈医者汇聚了许多病案凝练而成。痨病也是一样,只是前人做这事太少太慢,所以我要将痨病病人集中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集中最多的病案,总比散乱地记载于各家医案,过个百十年叫人集结成册要快得多。”
徐小乐见顾老太君连连点头,就道:“这就是实实在在对宝哥儿有好处的地方了。宝哥儿的痨病并不异于常人,而且发病较早,可以说有很多‘前辈’。顾家越是支持我,我就能聚拢更多病案,也就能更快更准地知道宝哥儿病情的发展。正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在治疗宝哥儿的病症时,可以少走弯路,也可以沿袭有效的方药。”
顾老太君长叹道:“我就说全苏州的大夫都没你一个孩子有志气!我只当是行善积德,求个神佛庇佑,不料你却是脚踏实地要做事的人。想我们家逢年过节给庙子里的香油钱也有几百上千,何况这事呢!小徐大夫,你这银钱是一次就要拿走,还是按月划拨也无妨?”
徐小乐咧嘴笑道:“现在我手头已经有五百两银子了,周夫人又给了我一百两。即便把穹窿山的衣食提升上去许多,这六百两银子也够用一段时间啦。老太君若是愿意支援些,就论月给吧。”
顾老太君本来打算:若是徐小乐一次就要把银子都提走,那数额恐怕不会很多。不过他愿意细水长流,那顾家周转能轻松许多,也能给得更多。如此看来,徐小乐要么精明过人,要么就真是个坦诚的小君子。
顾老太君本身是个十分精明的妇人,否则怎么能压制得住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妇人?她以年老成精的辛辣眼光去看徐小乐,又觉得这孩子只有一身天然之气,说得难听些是“野孩子”气息,绝不会有太深的城府,更做不到老谋深算。
顾老太君道:“我会叫长春堂每月给你拨一笔款子,用在痨病研治上。”
徐小乐喜不胜收,道:“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也慈爱地看着徐小乐。
她倒不是看徐小乐顺眼了,只是因为对自己孙子的未来又燃起了希望。
徐小乐是真的心宽,完全没有想到老太君只答应给钱,并没有说好给多少银子。他回到长春堂就已经罗列好了需要采买的东西,让黄仁等几个学徒去市场采购。
穹窿山虽然不能算是穷乡僻壤,但是要大量采购肉食、蜂蜜等等价值高昂的东西却不容易。尤其是蜂蜜,穹窿山附近有银子也买不到,只能在城里买好运过去。倒是大米、糯米可以就近采买,价格便宜还方便运送。
这年头生意人都讲究做老客。如果有新的豪客出现,他们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客人变成老客。所以一定会打听徐小乐的来历,采买这些商货的用途,以及采买的频率——这关系到备货,必然是要先打听清楚下回什么时候来买,买多少。
一听说徐小乐采买这些高昂的食材是给穹窿山的痨病病人吃用,整个苏州城再次炸开了。
*(未完待续。)
247、建言
徐小乐看顾老太君满脸为难的模样,并不理解她有什么好为难的。
人血馒头这种事,除了愚昧的村妇会相信,还有谁会当真?而且扁鹊当年就说过:信巫不信医者不治,如果真相信人血馒头这种荒诞的巫术,何必找医生呢。
至于冲喜就更不靠谱了。
到底人血不好弄,得等机缘巧合正好赶上朝廷行刑。结婚嫁娶可方便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花钱买个“妻子”。以至于冲喜甚至成了民间习俗,谁都不能说它没用——尽管谁都无法证明这个习俗有用。
徐小乐是完全不信这些的,所以批驳起来毫不留情。
顾老太君终于道出了顾虑:“我们总归要做些什么的吧。”
徐小乐一听这话,心中大大惊奇道:原来你们只是想要做点事么?这很容易啊!
他就对老太君道:“老太君,你们能做很多事呐。比如说捐些银子出来,再比如说,捐些人手出来。”他又将穹窿山上的痨病村的事说了。
现在那里虽然只有两个病人,其他病人都不愿意去。不过若是顾家肯捐出更多的银子,徐小乐就能提高痨病村的衣食待遇,乃至于用效果更好、价钱也更昂贵的药物。如此说不定可以吸引看更多的病人来穹窿山。
“现在有些人觉得把子女送去穹隆山是不慈,把父母送去穹隆山是不孝,把丈夫、妻子送到穹隆山就是不仁。这简直没有道理!”徐小乐收集来的反馈各种理由都有。有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不要再折腾了,有人是怀疑徐小乐别有用心。不过反馈最多的还是亲人之间的不能割舍,以及各种流言蜚语。
徐小乐道:“若是我们能将病人的生活水平提高,甚至允许他们的亲人住在左近,每日能够照顾他们,打消种种顾虑,必然能够吸引病人去穹窿山医治。不过这些在我只能想想,只有顾家这样的江南豪门,才有力气付诸实践。”
顾老太君微微颌首,道:“这种行善积德的事,的确应该多做一些,菩萨自然会保佑我家宝哥儿。小徐大夫觉得需要多少银子?我家在穹窿山也有些地产,是否堪用?”
徐小乐却不是来讨钱打秋风的。他正色道:“老太君,行善积德只不过是求个心安,佛菩萨是否真的看顾,谁能说得准?我在穹窿山集中医治痨病病人,却是对宝哥儿有实打实的好处。”
他见顾老太君面露疑惑,就道:“病人分散在各自家中,有家人照顾,自然是极好的。可医生终究分身乏术,不可能每天每家去跑。只有将他们集中起来住一起,医生才能每天都检查他们脉象,琢磨痨病病邪在身体中蔓延的趋势。从个案到普遍,知道这病邪到底走的哪条经,每一程病变又有何等表征,到底用什么药才算是对症。”
顾老太君并不懂医学,但是听徐小乐这么一说,多日来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下来。以她的人生阅历,她相信徐小乐这般步步为营的策略,虽然还没有付诸实践,但假以时日必然能有收获。
徐小乐继续道:“每一种病症,每一个验方,都是前辈医者汇聚了许多病案凝练而成。痨病也是一样,只是前人做这事太少太慢,所以我要将痨病病人集中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集中最多的病案,总比散乱地记载于各家医案,过个百十年叫人集结成册要快得多。”
徐小乐见顾老太君连连点头,就道:“这就是实实在在对宝哥儿有好处的地方了。宝哥儿的痨病并不异于常人,而且发病较早,可以说有很多‘前辈’。顾家越是支持我,我就能聚拢更多病案,也就能更快更准地知道宝哥儿病情的发展。正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在治疗宝哥儿的病症时,可以少走弯路,也可以沿袭有效的方药。”
顾老太君长叹道:“我就说全苏州的大夫都没你一个孩子有志气!我只当是行善积德,求个神佛庇佑,不料你却是脚踏实地要做事的人。想我们家逢年过节给庙子里的香油钱也有几百上千,何况这事呢!小徐大夫,你这银钱是一次就要拿走,还是按月划拨也无妨?”
徐小乐咧嘴笑道:“现在我手头已经有五百两银子了,周夫人又给了我一百两。即便把穹窿山的衣食提升上去许多,这六百两银子也够用一段时间啦。老太君若是愿意支援些,就论月给吧。”
顾老太君本来打算:若是徐小乐一次就要把银子都提走,那数额恐怕不会很多。不过他愿意细水长流,那顾家周转能轻松许多,也能给得更多。如此看来,徐小乐要么精明过人,要么就真是个坦诚的小君子。
顾老太君本身是个十分精明的妇人,否则怎么能压制得住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妇人?她以年老成精的辛辣眼光去看徐小乐,又觉得这孩子只有一身天然之气,说得难听些是“野孩子”气息,绝不会有太深的城府,更做不到老谋深算。
顾老太君道:“我会叫长春堂每月给你拨一笔款子,用在痨病研治上。”
徐小乐喜不胜收,道:“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也慈爱地看着徐小乐。
她倒不是看徐小乐顺眼了,只是因为对自己孙子的未来又燃起了希望。
徐小乐是真的心宽,完全没有想到老太君只答应给钱,并没有说好给多少银子。他回到长春堂就已经罗列好了需要采买的东西,让黄仁等几个学徒去市场采购。
穹窿山虽然不能算是穷乡僻壤,但是要大量采购肉食、蜂蜜等等价值高昂的东西却不容易。尤其是蜂蜜,穹窿山附近有银子也买不到,只能在城里买好运过去。倒是大米、糯米可以就近采买,价格便宜还方便运送。
这年头生意人都讲究做老客。如果有新的豪客出现,他们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客人变成老客。所以一定会打听徐小乐的来历,采买这些商货的用途,以及采买的频率——这关系到备货,必然是要先打听清楚下回什么时候来买,买多少。
一听说徐小乐采买这些高昂的食材是给穹窿山的痨病病人吃用,整个苏州城再次炸开了。
*(未完待续。)
关于重复更新
小汤9月5号参加四川省网络作家协会组织的“重走长征路网络作家采风活动”,历时五天,参观了红军长征在四川省境内的诸多纪念地,9日晚上才回成都。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是自动更新,从未出现差池。然而9日下午16:30的那一章,不知道系统抽了什么疯,在同一时间更新了两遍,造成重复更新,真是叫人无语。
这也不是很大的事故,小汤明天把重复章节的内容改掉就可以了。已经订阅的同学可以免费看新的内容,不会吃亏的。不过看到有人在书评区起哄,我还是发个单章说明一下吧。另外也要说一句,存稿用完了,明天开始现写现更,所以更新时间无法做到8:30和16:30,具体更新时间以切实更新时间为准,感谢大家支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