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考选开始
徐小乐送走了韩通智,又找了戴思蒙过来当苦力,在关房外围一百步拉了绳索,设立告示,说明里面有肺痨病人,凡是入内者须身着罩袍,掩护口鼻,出来时必须艾草净手净身,烧毁罩袍,以免传染痨病。
此间山民都知道这里是道士们闭关的地方,等闲不会来这里打柴采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徐小乐还是请戴思蒙四处去告知一番。他只说进出要注意的安全事项,并不说不许进出,山民们反倒没多大好奇。又因为惧怕染上痨病,而且也没有余力去置办全套衣装,自然是不会进去的了。
办完了这些事,徐小乐方才下山。他今晚可不能在山上耽搁太久,明天就是药局大使考选的日子,回去得好好休息。
为了避嫌,徐小乐终究是没有去谭公超家中拜访。事实上,他因为忙的事太多,甚至都没有去打听一下到底考什么科目。以至于根本不知道是考经典呢,还是识别药材,或者是找些病人来医治。
世人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然而武艺高低可以上擂台,文字高下也自有考量,偏偏医术的高低是没法测定的。
不过以徐小乐的心宽,既然想不出来,那就索性不想了。他抽着空回了趟家,跟嫂嫂、姐姐们汇报了一下这些天自己在忙什么,留下了一堆苏州城里买的点心,便回了长春堂。
李西墙和顾煊比他还上心这事,等在医馆,要跟他说些市面上的传闻。
徐小乐听得不耐烦,只说道:“有什么好揣测的,明天去了县医署不就都知道了?”
李西墙只好作罢,顾煊却还有些不甘心。
徐小乐回到房里,乘着还不太晚先练了导引术。然后又照吴道长和戴思蒙的指点,练了轻身提纵术,感觉有些累了,方才上床睡觉。这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伙计们起身的动静。
徐小乐翻身跳下床,神清气爽,暗道一声:今天又是个好日子啊!
他刚开了门,就看到黄仁端着铜脸盆,眼皮还有些肿,显然是没睡好。陈明远双手捧着一条棉布巾,秦康端着一杯清水,另外那只手还举着猪鬃牙刷。
徐小乐一脸懵圈,道:“你们这是干嘛?”
陈明远就笑道:“我等特来为先生壮行。”
没等陈明远话音落下,李金方提着早点过来了,见徐小乐还没洗漱,总算松了口气。他上前笑道:“徐先生,大家都等着你身穿官服回来呢。”
徐小乐嘿嘿一笑,直接拿过了早点,正是热乎乎的红糖大饼。他边吃边道:“还不知道他们怎么考呢。”
以前礼部和太医院考选医士和医学生都是书面考,关键看经典是否熟记。
这些人进了太医院也不是去看病的,乃是跟着年高德厚的老御医们学艺的。而如今直接考选药局大使,是为民办事的吏目,显然不能沿用书面考的方式。
徐小乐吃了饼方才洗脸刷牙,然后赶走了这四个学徒,自己做早课。如今导引术已经成了他的日常习惯,一天不练四肢百骸就像是僵住了一样,很不舒服。至于主要用于补充肾气,徐小乐都有些忘记了。
练完了导引术,徐小乐方才笃悠悠地骑上了墨精,前往县医署。
县医署跟县衙在同一条街。这回因为惊动了太多人,所以主考是府医学的教授,两位副考一位是吴县县医署的正科谭公超,另一位副考则由长洲县县医署的正科出任——吴县和长洲县本来就都是苏州府的附郭县。
徐小乐换上那套穿起来人模狗样的直裰,骑了墨精,安抚了皮皮,愉快地前往县医署。
在距离县医署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徐小乐就发现不对。满街都是扛肩舆的脚夫,热闹得像是赶集。看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看来是接了好活。
徐小乐忍不住叫了个脚夫问道:“今天这边有什么热闹?怎么这么多人?”
那脚夫打量了他一番,道:“今天县医署有个考选,这十里八乡的医生都来了。”
徐小乐吃了一惊:“这么多人?”
他自然不相信“十里八乡”这种夸张之辞——乡里哪有医生啊!不过光是数数眼前的肩舆,这里少说也有二三十张!
一人一张肩舆,那就是二三十人。而且医生也不是必然要坐肩舆的,还有走路的、搭车的、坐船的、骑骡的……这回考选的范围还真是广!
徐小乐都有些想不通,他们哪里找来这么多医生?
以前要找个医生看病难如登天,如今冒出来这么多,这之前都藏在哪里呢?他挠了挠头,本以为只有三五人,可现在这么多人,更不知该是怎么个考法了。
徐小乐越走到前面人就越多。想想也是,医生好歹也是高收入人群。像他这样出门在外不带小厮、不带学徒的医生实在不多。那些医生进了县医署,他们的家人就只有等在外面,立刻就将并不宽敞的街道塞满了。
徐小乐将墨精存在了一家客栈,给了几个大钱叫店伙计好生照料。他走到人群前面,深吸了口气,就如扎猛子一样扎进人群里,用力分开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终于挤到了县医署门口。
这么多人聚集一处,旁边不远就是县衙,房知县早就派人来守着了,以免发生意外。
守门的捕快正要将这个衣冠不整的少年赶开去,总算其中有人认出了徐小乐,正是雷捕快。他拦住要动手的伙伴,将徐小乐领了进去,笑道:“小徐大夫,你怎么才来。”
徐小乐喘着粗气,先摸了摸发巾,幸好没有挤掉,否则就得光着头进去了。他整理衣襟,心有余悸道:“我是踩着点来的,迟了么?”
雷捕快一边轻轻推徐小乐进去,一边道:“我的小爷,快进去吧,主考老爷都坐堂了,也就你敢踩着点来。”
徐小乐暗道:那你们的帖子上也没说要提前来呀!
他本来还有些着急,过了门厅就看到前院两侧站着许多人。这些人各个都穿着考究的布袍,显然是普通百姓,但是又都养尊处优,看上去像是富家翁——当然就是来参加本次考选的医生了。
看到考选还没开始,徐小乐总算大大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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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22、考题
杨成德一直提着心吊着胆,就指望徐小乐错过考选时间,先去一位大敌。没想到徐小乐踩着点进来了,人生之中最大的失望莫过于此。他扭过头去,假装在听的医生说话,没有看到徐小乐——实际上他只能听听苏州白话,根本听不懂真正的吴语。
徐小乐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杨成德——因为这里就他这一个熟人。更何况杨成德今天穿了一套平日没见过的道袍,做工精美,腰间悬玉,头上戴着簇新的黑丝发巾,颇有几分高人姿态,即便在一帮“乡绅”之中也很醒目。
徐小乐就暗道:难怪没在医馆看到你,原来你早来了呀。不过自从上回下跪之事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冷淡——虽然原来也不好,但是杨成德还不至于见了徐小乐就绕道走。如今算是彻底断了往来,所以徐小乐也懒得上前去打招呼。
徐小乐刚刚站定,县医署的正堂上就出来一个白役——不拿工钱的帮工。他扫视了一番下面的大夫,高声道:“今日府医学教授尤老爷亲临主考,请诸位肃静!”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望着这个白役。
那白役心满意足地顿了顿,道:“请诸位依次入内,领取考题。”
众人纷纷列成左右两队,鱼贯而入。
徐小乐来得最晚,自然站在最后。这让其他人在惊叹他年龄之余又有些快意——谁都知道考试这种事,赶得越早,便宜越大。
徐小乐发现这队伍走得倒是挺快,也不知道他们在正堂上是不是安排了桌椅,只见人进,不见人出。终于轮到徐小乐上了台阶,继而迈过门槛,方才发现这县医署的正堂并不很大,之前进来的人却都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正堂上两个身穿吏目衣裳的中年人递给徐小乐一张对折的纸张,连封口都没有。
这就是考题了。
徐小乐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写着四个方子,有内服有外用,各不尽同。从对应病症的角度上看也都大相径庭,没有丝毫通用之处。徐小乐继续往下看,才看到方剂下面有一行小字:于春夏秋冬四院之中,取右列诸方共有之药。
这四个方子都是常用的验方,并不生僻。徐小乐心中一过,已经想到了答案:桑叶。
看来这道题考的是方书的熟悉程度。
徐小乐刚刚抬起头,那吏目就催道:“往前走,往前走。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二堂,就算是落选了。”
徐小乐顺着吏目手指方向一看,只见左右两道门上分别写着:春秋、夏冬。
结合题目,看来是叫考生去对应的院子里找到答案中的药材。
虽然题目惜字如金,语焉不详,却难不倒徐小乐。他脑中将桑叶和时令一联系,心中已经有了底。
世人都把桑叶与春天联系在一起。春蚕春蚕,没有春天的新鲜桑叶,何以养蚕?然而药用的桑叶,却要用经过了秋霜的桑叶。
徐小乐从春秋那道门出去,果然又见前路挂了两块牌子,一块指往春园,一块指往秋园。
他自信满满往秋园走去。
……
徐小乐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在人眼里。
之前那个白役,已经飞奔到了二堂,报门而入。
二堂上并肩坐着三位老者,一色的花白须发,也都穿着朝廷官服。坐在正中的,便是苏州府府医学教授,尤良鹏。他管着苏州一府的医学生教育、救济贫弱病患。在他两侧,一位是此间地主谭公超,另一位是“邻居”包彭祖。
白役上前对三人行了礼,道:“那位徐大夫已经进了秋园。”
谭公超轻抚白须,对尤良鹏笑道:“尤公,此子在医学上天赋惊人,对药学也很是精通的。”
尤良鹏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包彭祖一旁似笑非笑,道:“进了秋园,也不过是真正拿到了考题,还不值得庆贺呢。”
谭公超比他年纪更大些,性格上也更宽厚,就只笑不说话了。
……
徐小乐进了秋园,果然看到贴边放着五六个架子,上中下三层,上面摆放着炮制好的药材,也有带着泥土的生草药,甚至还有一些丸散成药。当然,作为考题,这些药材肯定不会标识出名称。
刚才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二三十人,如今在这秋园之中的只有四个了,倒是显得园子很空旷。
徐小乐只要找桑叶就可以了。
若说江南什么树多?恐怕桑树能进前三甲。别说学医的人,就是普通孩童,但凡家里养蚕,就没有不认识桑叶的。徐小乐挨着去找,很快就找到了。不过拿到手上,徐小乐却有些遗憾。
这不是晚桑。
这是夏天摘下来桑叶,还没有被霜打过。
徐小乐跟着鲁药师在长春堂的药库了观摩了各种药材,分辨产地和药性强弱只是最基本的功课。到了后来,就是要明辨各种草药的采摘时间。若是昆虫入药,更要明白它的生长环境和年龄。
徐小乐便扔下了这片鱼目混珠的桑叶,重又找了起来。反正没人跟他抢,另外四人都在找不同的药,口中念念有词,除此之外倒是互不干扰。
只是其中有一人,手中拿着连翘,嘴里还在念叨着“连翘”,眼睛也不住地在架子上搜寻,当真是骑驴找驴,叫徐小乐差点笑出来。
徐小乐见他年纪也大了,一时间忘记他们之间还在竞争药局大使的职司,忍不住轻声道:“你手里拿的不就是连翘么?”
那人一愣,看着手里的连翘,十分惊喜:“啊?我竟然拿对了?”
徐小乐大大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又翻了两个架子,徐小乐还是没找到晚桑。
眼看着二堂里有人出来报时,若是再不进去,就算是淘汰了。刚才在正堂里,其实就已经淘汰了不少茫然无措、背不出方子的人。只是他们从夹道出去,别人只以为他们去了其他园子,所以不知道罢了。
徐小乐只好再回去拿了那片夏天的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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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简答题
刚才被徐小乐提醒的中年大夫摇摇摆摆走到小乐身边,笑道:“小徐先生,你也找到了?那咱们同去吧。”
徐小乐斜眼看他:“你认识我?”
那胖大夫拽了句文词:“天下谁人不识君?若是没有你,哪有今天的考选呐?说起来,这里的人都得谢谢你呐。”
徐小乐嘿嘿一乐:“原来我这么有名气了。”
那大夫也乐了,就请徐小乐走在前面半步,以示尊敬。他边走边道:“其实我也不指望自己能选上。只是小时候下过童子功,当时天天被家父逼着背书,有这样的机会不来走一遭,实在有些不甘心。”
徐小乐顿是对他就没什么敌意了,甚至因为同样被逼着背书的经历,让他心生共鸣,还贴近了许多。徐小乐就问道:“大叔,那你现在是干嘛的?”
那位大叔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我如今在昆山开了一家药膳馆,也算是没有背弃祖业吧。”
徐小乐哦了一声,暗道:我若是没遇到师叔祖,恐怕也就只有去做别的营生了。唉,当初还以为医户子弟补个医官很容易,谁知道竟然这么难。大概嫂嫂也是被人骗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二堂,很快就又有人进来了。
能够解出答案,找到药材的,在二三十人之中竟然只有四个。其中还有个是靠徐小乐作弊混进来的。
杨成德倒是也进了二堂,手里捏着一株青蒿。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黑脸汉子,手里拿的是甘草——他这道题应该是送分题,很大一部分方子里都会放进甘草,用以调和诸药。
四人在依照先后顺序排了一排,给三位考官行礼。
三位考官神情不变,心中却暗暗叹气:这一届的医户不行啊!
尤良鹏清了清喉咙,道:“从后往前,一个个说自己手里拿的什么药,药性如何,价值多少。”
四人的排序就是进来时候的排序,徐小乐第一个进来,此刻就排在了最后。
那个黑脸汉子最后一个进来,就变成了第一个答题。
徐小乐看了一眼身后的药膳馆老板,见他满面愁苦,就知道他对连翘知之甚少。不过小乐自己最近用连翘煎汁清洗金疮,效果倒是不错,而且是前人不曾详述过的,此刻抛出来应该能叫考官高看一眼。
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当场作弊,而且徐小乐也不至于憨厚到帮别人抢自己的位置。
徐小乐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黑脸汉子身上。光看他一身短打扮相,只叫人以为是个庄稼汉,或是码头上卖苦力的短工,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在二三十人中脱颖而出——当然,也跟他题目简单有关系。
徐小乐正揣摩这人怎么讲手里的甘草,就听一个洪厚的嗓音在堂屋里炸响。
那黑脸汉子道:“小人手里拿的是甘草。味甘,气平,性温,无毒。此药可升可降,乃是阳中阳也。他书说阴中阳者,实则有误。药性反甘遂,不可同用,同用必杀人。入太阴、少阴、厥阴之经。能调和攻补之药,消痈疽疖毒,实有神功。
“尤其善于止诸痛,除阴虚火热,止渴生津。但其性又缓,凡急病最宜用之。故寒病用热药,必加甘草,以制桂、附之热。热病用寒药,必加甘草,以制石膏之寒。下病不宜速攻,必加甘草以制大黄之峻。上病不宜遽升,必加甘草以制栀子之动,缓之中具和之义,不愧其‘国老’之称。”
徐小乐听他洋洋洒洒出口成章,不由心中钦佩:果然天下高手多出于草莽。甘草这么普通的药材,竟然叫他说得如此生动。非但清楚说明了药性药理,还解释了跟其他寒热升降的药物之间的关系,叫人一听既知道为何许多方子里都要用它。
这真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若非此刻正是在考试,徐小乐就要鼓掌叫好了!
三位考官却只是点点头。
包彭祖就问道:“你手里这药,价值几何?”
黑脸汉子想了想,报了一个行价。
徐小乐听了,觉得比长春堂略贵一些,看来顾煊说长春堂低价卖药是真的。
三位考官也不当场评价,又将目光投向了杨成德。
杨成德脸色很不好看。他善于医却不善于药,在药学上的造诣有限得很。而青蒿实在有些难说,从古至今的名称繁杂,用在各类方子里的缘故也多有不同。就连到底它入脾胃经,还是胃肝心肾经都还争论不休。
杨成德就道:“禀堂上老爷,学生是北方人,迁籍在苏州,青蒿这种南方草药学生实在知之甚少。求老爷换个题目。”
包彭祖冷着脸哼了一声,故意用苏州土话道:“现在考选的却是吴县药局大使。”
杨成德半听半猜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只是仍旧不肯甘心,道:“老爷们容秉,这些药材生僻熟络差距极大,实在有些不公之嫌。”他看看黑脸汉子的甘草,胖老板的连翘,徐小乐的桑叶……就自己倒霉抓着一把青蒿,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包彭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己没学问就怪这怪那的,最是烦人。”他这时候倒是会说官话了,说得杨成德满脸羞红。
包彭祖目光一扫,落在徐小乐身上,道:“你这小孩子的学问能比他大么?”
徐小乐毫不怯场,道:“大宋朝文彦博,幼儿时就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马文公司马光,倒有破瓮救儿之谋。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周瑜十三岁拜都督!谁说小孩子就一定比大人差。”
谭公超就斜眼看包彭祖,知道他又要多事。
果不其然,包彭祖道:“那你来替他做这题。”
徐小乐看了一眼杨成德手里的青蒿,张口就道:“青蒿,专解骨蒸劳热,尤能泄暑热之火,泄火热而不耗气血,用之以佐气血之药,可以大建奇功。此药可君可臣,可佐可使,无不适宜。只是必须多用,因其体轻汁少,而性兼补阴,用量少则力不足。”
徐小乐看了看堂上三位老头子,一个个像是戴了面具的土偶,看不出喜怒,就又从脑中挖了一些说辞,道:
“青蒿能退阴火,尤其能退骨中之火,而且肌肤之火也会一并泻去,所以阴虚感邪的患者,最宜用青蒿。若是青蒿跟沙参、地骨皮共用,泻阴火就更快了——因为青蒿能引骨中之火,行于肌表,而沙参、地骨皮只能凉骨中之火,不能外泄。”
徐小乐说罢拱了拱手,算是结束。
杨成德听得目瞪口呆,全然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多么精彩。
之前的黑脸汉子脸上黑得冒光,眼神里也流露出了许多钦佩。
站在徐小乐身后的药膳馆老板,更是偷偷竖了大拇指,恨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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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考官错了
只要考背书,徐小乐自信不怵任何人,拼到最后无非就是拼谁背过的书多。而他真正占尽优势的不单单是过目不忘,还有家里一屋子的藏书。
徐小乐原本并不知道那些藏书之珍贵,也不知道如今大明的藏书市场上,南北两宋的雕版书都是论页卖的——再过几十年,甚至能卖到一页千金的天价。
自从杨成德拿着个“残篇”出来显摆,还得意洋洋地说些走遍大江南北收罗此书的伟业,徐小乐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睡在一座巨大的宝库上。
如今,这座宝库之中的珍宝总算变现了。
尤良鹏左看看右看看,见谭公超和包彭祖都面露惊讶之色,终于到了他这位主考应该开口的时候。
尤良鹏就问道:“徐小乐,你所说这些是书里看来的,还是师父传授的?”
徐小乐对“师父传授”这四个字十分敏感,连忙道:“是从书上看来的。”
尤良鹏又问道:“你家有很多医书?”
徐小乐自然不是谦虚的人,将家中藏书好生夸耀了一番。
尤良鹏听了之后只是微微颌首,道:“倒是不少。”
徐小乐嘿然一笑。
尤良鹏又望向包彭祖,道:“咱们继续吧。”
包彭祖正要点那位药膳馆老板的名,只听胖老板自己主动道:“禀堂上诸位老爷,我就不用考了。”他憨憨笑道:“我知道手里拿的是连翘,但是它到底怎么个说法,我却说不出那一套套的辞章,肯定是输给前面两位啦。献丑不如藏拙,就免了吧。”
这人一说话就露出一股市井老板的气息来,却不叫人讨厌。
包彭祖微微一怔,又望向尤良鹏,见主考点头,便再度望向徐小乐,道:“刚才你是顶别人的差,现在是你自己的考试。若是答得不好,一样要黜落!”
徐小乐有些不乐意,道:“照规矩是一人一题,我已经答了一题,凭什么不作数呢?你这是欺负我年纪小啊!”
包彭祖乐了:“规矩?”他手指在三人面前一划:“这里坐着的就是规矩。你若是不好好答题,我可就算你交了白卷。你之前的答案嘛,就算再好也与你无关。”他一眼看到杨成德面露希冀,当即补道:“当然,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杨成德面色土灰,连忙垂下头去。
徐小乐就呵呵笑道:“我自然能将桑叶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但是你这题却是错的,让我没法说。”
包彭祖往前坐了坐:“只有错的答卷,哪有错的题目?”
徐小乐就将正堂上的第一题拿出来,给三人读了一遍,道:“我这题该以桑叶作解,且是唯一的答案。请教诸位老爷,学生可答错了么?”
包彭祖道:“你若是答错了,怎会留你到现在?别耍花腔,快些答来。”
徐小乐一摊手:“可是第二关里:要从诸多药材之中找出桑叶,偏偏整个秋园里都没有桑叶。”
包彭祖哈哈笑道:“那你手上的是什么?”
徐小乐道:“是桑叶,却不是药用桑叶。主考老爷要我阐明手上药材的药性,我还真是难以回答。第一,这是夏天摘的桑叶,本就不能入药。第二,方剂之中用桑叶是取其苦、寒之性,利五脏通关窍,退诸风而下气。没有经过秋霜一番肃杀,桑叶里内藏暑热气,用在药里是什么药效?我还真有些说不好。”
三位考官面面相觑:这可是闹出大笑话来了。
徐小乐犹然奋勇追击:“更何况这种‘夏桑’为什么会放在秋园呢?”
尤良鹏看了看谭公超,意思是:你们吴县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
谭公超只好出声问道:“你何以证明这是夏桑而不是秋桑?”
徐小乐就上前将桑叶呈给谭公超,道:“谭公您一看就知道了。”
谭公超拿在手里看了看,嗅了嗅,将桑叶给了尤良鹏。尤良鹏辨别之后,又传给了包彭祖。
包彭祖查验之后,方才道:“好啦,看来今天只有你一人进了第四关。”
杨成德一听这话,心如刀割。胖老板看上去却比自己被取中更高兴,恨不得当场为徐小乐鼓掌叫好。那黑脸汉子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欲言又止,种种不甘直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包彭祖就道:“你们三个就先出去吧。第四关只有徐小乐能闯一闯了。”
徐小乐也是一脸不解,就问道:“黑脸大叔也不算过关?”
黑脸汉子脸色如墨。
包彭祖就道:“其实你们手上的药材都有问题,让你们解说手中药材药性,就是让你们好生分辨。否则这题有什么考头?大家背背方书、背背本草就行了嘛。既然只有徐小乐一人看出来,当然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过关。”
黑脸汉子低头细看手里的甘草,恨不得放嘴里尝尝,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不等他解开疑惑,外面的白役就走过去没收了诸人的药材,请他们出去。
二堂里就只剩下了三个考官和徐小乐了。
徐小乐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位考官,突然道:“包老爷好机智!”
包彭祖知道徐小乐看穿了自己的急智,不以为忤反以为乐,道:“山人略施小技耳。”
他说完,脸色猛然一正,严肃道:“徐小乐,你既然脱颖而出,以后便是吴县的惠明药局大使了,生药库里有不正的药材,这事可千万不能捅出去。”
徐小乐就兴奋道:“果然是题目错了吧!”
包彭祖翻了个白眼:“都已经取中你了,你还抓住这个讹误不放!”
徐小乐见大功告成,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笑嘻嘻道:“好吧好吧,我就当做不知道这事。不过这事可不能叫我接下来,咱们账要算清。”
尤良鹏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要进库那么多药材,偶有错讹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桑叶这种便宜药材,全换了也耗费不了多少钱钞。”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已经取中你了,不过老夫还是要问一句,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夏桑不是秋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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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改名
三位考官经验丰富,跟医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能够分辨出来并不足为奇。然而徐小乐才多大年纪?若说年轻人记性好,能背书,这是天经地义的。可背功之外,连眼力都如此强悍,难免叫人感慨后生可畏。
徐小乐嘿嘿一笑:“因为今年还没下霜呢!”
今年还没有下霜,也就是说还没有能够入药的桑叶,那么今年拿出来的桑叶必然是陈年桑叶。
“这桑叶一入手,我就觉得有些轻。”徐小乐道:“仔细一闻,没有药库的杂味。我就可以肯定是新叶了。
“若是陈年桑叶,难免会吸收库房里潮气,所以入手会略重一些。再说了,库存的老桑叶怎么可能不沾染杂味?除非有人见了库房只存桑叶。即便只存桑叶,闻起来也有一年一年染上去的气味,层次分明,不会像这个只有单薄一层。”
尤良鹏的一双老眼都睁大了许多。
包彭祖也吓了一跳:“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徐小乐不以为然道:“进出药库多了,总能想到的吧?”
徐小乐的确经验不足,这也是局限于他的年龄。然而徐小乐却在以自己的先天优势和后天努力拼命弥补这个不足。
鲁药师毫不藏私地传授他辨识药材的知识,徐小乐也能够做到点滴不忘,举一反三。然而要如此细致地观察事物,详加分析,却不是人人都能自觉做到的。事实上很多人即便有老师长辈督导他们去做,也还是做不到。
谭公超抚着胡须:“徐小乐,如今只差一件事了。”
徐小乐问道:“什么事?”
谭公超道:“你这个名字不像是官人的名号。你还是得改一个,好报到礼部、太医院存档。”
惠民药局大使虽然是不入流的吏,却是有朝廷凭信的官人。考虑到小乐这个名字太像乳名,叫起来不大气,写出来不文气,在踏上新的人生旅途时改个名字,讨个口彩,也是普遍的做法。
徐小乐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反倒还觉得堂上三位老爷的名字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妙。
他就推辞道:“等我回去问过嫂嫂再做定夺吧。”
谭公超道:“我们这边考完,明日就要送部照去太医院和礼部,哪有功夫等你?你不着急走马上任,我还着急交钥匙呢!这样,我帮你改个字,读音一模一样,写在文书上显得高雅一些,你觉得如何?”
徐小乐想想名字无非就是给人叫而已,写在纸上的次数终究有限,就道:“谭公是要改哪个字?”
谭公超就道:“昔年谢灵运有诗:‘白云抱幽石,绿筱媚青涟’。筱者,箭竹也,中通外直,此苏子所谓不可一日或缺之雅物。用它如何?”
徐小乐一想,道:“的确不错,就是跟我的‘乐’字搭不上。”
一旁包彭祖就插嘴道:“你那个‘乐’字去了就是,徐筱,岂不干净雅致?”
徐小乐连连摇头,就道:“我这个‘乐’字是跟我兄长的‘欢’字相承,若是没了这个‘乐’字,人家还以为我是独子呢。丢人丢脸都没关系,‘乐’字不能丢!”
包彭祖哈哈大笑:“你有的是乐子,还怕没乐子?”
谭公超就道:“筱乐也可以解作‘清竹之乐’,怎么搭不上?不会要你丢人丢脸的。”
徐小乐不肯放弃这个“乐”字,又没有更好的同音字能替代,只好接受了谭公超的解释,打躬作礼道:“多谢谭公。”
徐小乐再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新名字:徐筱乐。
他心中暗道:过几天回家,嫂嫂肯定要问我考得如何,是不是取中了。我自然要仔细跟她说说考试的事,也少不得要说这个新名字。到时候嫂嫂肯定要问:“小乐呀,你的新名字叫什么?”那时候我就一本正经地说:“叫徐筱乐。”嫂嫂肯定是一副懵懵的模样说:“这不就是你本来的名字么?”
徐小乐想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县医署里往来之人,看到一个少年边走边笑,双目失焦,仿佛疯了一样,纷纷瞩目。
徐小乐浑然不觉,突然脚下踢到了门槛,重心前倾,整个人朝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了。却要说他终究是练了导引术和轻身提纵术的人,虽然后者练习次数尚少,但是这两门功课对人的柔韧性和控制力实有极大助益。
徐小乐绊倒的同时,自然而然勾头缩颈,收腹送肩,以肉最厚的肩头抢先着地,然后顺势将撞击力导向后背,过臀之后借力而起——不料没起来……便滚在地上,完全没有受伤。
一团人影立刻奔了过来,关切问道:“小徐大夫,你没事吧?”
徐小乐一抬眼就看到胖胖的药膳馆老板。他咧嘴笑道:“我滚得可帅气么?”
胖老板脸上肥肉抽了抽,道:“何止帅气,简直叫我惊为天人!”
徐小乐身子一绷,利索地跳了起来,拍打身上的土灰,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么?”他看到适才那位黑脸大叔也站在旁边。
胖老板终于发现徐小乐是个不会聊天的孩子,不过既然说破了,倒也省去了许多客套。他自我介绍道:“不才赵俊达,这位是戴浩歌戴世兄。我们二人在此等小徐先生出来,正是要做东为先生庆贺呢。”
徐小乐朝黑脸汉子笑了笑,心中暗道:没想到你都有这么文气的名字!很好很好,如今我也有啦,并不输给你。
他就道:“你们年纪大,叫我小乐就是了。不过庆贺什么的倒是没必要,我不过就是为了挂个官医的名头,以免病家不肯信我。”
赵俊达是做买卖的,自然不会叫话头落在地上,当下接口道:“终究是得偿所愿,好事一桩。不管庆祝不庆祝,饭总是要吃的,走走,我痴长几岁,厚着脸皮做个东道,你们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徐小乐觉得这人说话挺有意思,想了想,就道:“你一个昆山人,来吴县做什么东道?咱们去醉月楼,我来会钞。”
赵俊达提出做东,当然不肯叫徐小乐会钞。两人就话语纠缠起来。
戴浩歌在一旁打量徐小乐,心中暗道:本以为他会恃才傲物,目高于顶,哪里知道竟有这般豪爽任侠之气。此人可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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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户籍
赵俊达是昆山人,戴浩歌是太仓人,只有徐小乐是吴县本地人。而且徐小乐觉得赵俊达很有趣,戴浩歌则是个有本事的人,碰到这样的朋友,吃顿饭花个几钱银子算什么?
赵俊达最终拗不过徐小乐,只好再三邀请两人去昆山,尝尝他家的药膳。
说起来大家都是医户子弟,家里多多少少有些祖传下来的秘方、偏方,没有本事开药铺坐医馆,做药膳倒也是条不错的门路。
如今国家承平,去北京勤王的卫所军户听说也没多大损失,已经开始回各地卫所了。而且即便是去年土木堡之败,北京被围,对于远在江南的百姓而言也几乎没有影响。
只要日子过得太平了,自然就有各种新花样出来,吸引有钱人花销,所以赵俊达打着“御医世家,养生延年”的招牌做药膳,收入并不比开药铺差。更重要的是,开药膳馆没有风险。不像行医,一旦治死了人还要面临病家的控诉。
徐小乐听赵俊达说得种种好处,的确不失为一条好路,心中暗道:我若是没遇到师叔祖,倒是也能去开家药膳馆……唉,恐怕不行,嫂嫂做的饭菜我是爱吃,旁人却恐怕吃不惯。
他又问赵俊达,道:“令祖也是御医?可认识我太爷爷么?”他说着报了曾祖父的名讳。
赵俊达嘿嘿一笑:“我爷爷只在太医院做过两年医学生,后来派去了昆山——便是我们这一支的来历了。御医云云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尊祖若是真正的御医,恐怕我爷爷见了连头都不敢抬呢。”
医学生就是医户子弟之中被选入太医院学习的学生,的确不能施诊、开方。在宫掖之地,他们连抓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打打下手,学习医案,拿小太监小宫女积累经验。
徐小乐就说道:“其实我也挺想去太医院做个医学生的,听说太医院里有很多很多医书,还有外面找不到的珍本。”
赵俊达道:“以小乐你的资质,入选太医院实在太应该了。不过做医学生却没什么意思,无非给人当学徒,而且医学生还很容易被派到军镇去做官医。我爷爷运气好,被派到了昆山,那些被派去九边的可就惨啦。你若是有机缘,倒是可以去选医士。医士在太医院里查勘三年,可以递补吏目、御医、乃至于院判、院使,是条好路。”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显然也是个做白日梦的高手。他道:“若是我能做到院使,哈哈哈,那可是正五品的大官啦,就连苏州知府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戴浩歌终于忍不住道:“院使虽然只有五品,却得皇帝信任。若是到了地方上,即便布政、巡抚也得对你客客气气的。”
赵俊达自嘲道:“可惜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戴浩歌叹了口气,显然也知道自己是没指望的——连第一步都没能成功迈出去呢。
何况不入流的药局大使,距离正五品的院使还有足足十级,大门槛三道,小门槛无数。
徐小乐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趣,当官这种事不都是那帮读书人孜孜以求的么?作为手艺人,何必去抢人家的饭碗?他就岔开话题问戴浩歌道:“戴大哥是做什么营生?”
戴浩歌面露萧索之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道:“我十年前随师学艺,游走四方,倒是也拜访了不少杏林前辈,自以为学到了不少本领。去年我师父去世,我送他遗体回乡安葬,正没什么事可做。听说吴县招考药局大使,只要是医户子弟就可以报名入选,我便来了。”
徐小乐暗道:你说了这么大一通,无非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游医罢了。他又想:其实戴大哥倒是没有必要自卑,只要有本事,能治好人,游医也没什么丢人的。
不过这宽慰人的话却不好说出口,徐小乐就道:“原来这回考选只要是医户就可以了啊!那怎么才来这么点人?”
赵俊达就道:“其实已经不少了。你想啊,医户才有多少?何况大部分医户都在卫所军籍,他们要么能补军职,要么换了行当,谁还来县里考药局大使?”只要能补军职的,必然有品级,肯定看不上一个不入流的药局大使。
根据职业细分户籍是蒙元时候才有的,在此之前的唐宋只有良贱两类。大明立国之后,订立军、民、匠、乐四籍,其实是沿袭并用了前三朝的两种制度。
医户作为职业,自然是祖辈行医的人家。只有在南宋时家里就行医,才会在蒙元时被编为医户,也才会在大明被登录为医户。不过大明的医户不是独立的户籍,所以散见于军、民、匠三籍之中。
其中卫所军籍从大明开国至今地位高超,生活轻松,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希望能够转入军籍,所以医户们自然人往高处走,早早就从军了。
仍旧留在民籍的医户也有,却不多见,有些甚至放弃了悬壶济世,只是有一技傍身,帮助乡里罢了。至于匠籍里的医户,大多从事制药制器,被官府管得严,走脱的倒是不多。
徐小乐就奇怪道:“我家也是军户,怎么从未有卫所的人找过我呢?”
赵俊达对于徐小乐不甚明了并不奇怪,有多少十六岁的少年知道那么多社会上的规矩?
他就解说道:“军户有两种,一种是从军厮杀出来的,到了太祖承运开国,再差都是军官。还有一种则是太祖划定卫所辖区之后的百姓,他们要么转入军户为兵丁,要么仍旧为民户,只是住在卫所,受卫所管辖。”
“军官且不去说他,世袭罔替,吃皇粮的好差事,谁让人家祖宗肯冲锋陷阵呢。”赵俊达说着就有些羡慕,又道:“普通兵丁之家,开头是很辛苦的,当了兵丁就要出操,要种地,还要服役。
“为什么大家都争着入军户呢?因为军户每代只要有一个儿子当兵就行了。若是生了两个儿子的,一个替补老子当兵,另一个就可以做其他营生。若是三个儿子,就有两个儿子可以做其他营生……等到了第三代,家里仍旧只出一个人服役,其他人就可以去种地、读书、做买卖,再不用服差役了。岂不美哉!”
*
我记得写过户籍问题的,但是属于一笔带过,还是有不少同学对此表示疑惑,这回略略写得详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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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际会
大明的税赋不重,杂泛差役才是最讨厌的。
遇到朝廷大工,征调徭役,纳粮输粮,服役百姓一走就是大半年,家里活谁来干?万一不巧隔壁邻居姓王姓宋,见你媳妇长得漂亮就铁了心跟你做朋友……那更是苦不堪言欲哭无泪啊。
尤其在永乐年间,国家先是修北京城、三大殿,铸永乐大钟,建琉璃报恩塔,又要造大船下西洋,还要北伐残元,犁庭扫穴……如此许多大事,动用的民力哪里来?正是民户、匠户和军户的正丁。相比成丁就要服徭役的民户,军户每代只有一人服役,其他人可以全年安心干活,照顾家里,日子自然好过得多。
论说起来,徐小乐的曾祖父在永乐年间就已经侍奉御前了,考虑到他家祖籍在苏州府,所以很大可能是曾祖父的父亲甚至祖父,在太祖皇帝打败了张士诚之后从龙有功,成为军户。
姑苏徐家在当地虽然不是豪门大户,但也不至于穷困,所以老太公当年多半还是个小军官。袭职顶替的应该是曾祖父的某位兄弟,所以日子久了,徐小乐这支就渐渐远离了家族核心,再无往来了。
因为徐小乐既没有成丁,又没有机会顶替袭职,卫所当然就懒得找他,让他享受祖宗栉风沐雨留下的最后一点余荫——不受滋扰地幸福生活。
不过真要打听这些事,只有回家请教老安人。
徐翰林家既然是族堂亲戚,又读了书考了进士,可见同样也是远房旁支。不过徐翰林当了大官人之后,族里肯定去找过他家,大大抬升他家在宗族中的地位。其家史自然也清楚可见,不至于像徐小乐这样对家族完全没有概念。
徐小乐听了之后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起码不会被胥吏骚扰。唔,好像以前有个狗屁千户对嫂嫂动过心思,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动静了——徐小乐当时还小,并不知道佟晚晴把那位千户吓得够呛。
“有这样的身份,正好心无旁骛地学医呀。”徐小乐感叹道。
赵俊达和戴浩歌就笑了,道:“你还真是个医痴。”
徐小乐很不理解两人对医术毫无痴迷,说道:“你们不觉得学医很有意思么?虽然背书是枯燥了点,但是多背一页书,就多了一分胜算呢。而且治病如打仗,看古人医案里正邪相攻,我来你往,互有胜负,岂不比戏台上唱戏还热闹!”
赵俊达回想起童年学医时的时光,简直可以说是暗无天日。然而他此刻听徐小乐昂扬道来,却有些神往,不由感慨:“可惜我资质不佳,除了背书抓药,还没学摸脉就被父亲放弃了。”他家儿子多,父亲教不过来,心思自然用在资质好的孩子身上。
戴浩歌道:“我从小就跟师父走江湖去了,治病就是为了谋生,哪有什么趣味。”
徐小乐只好表示同情,又问道:“戴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戴浩歌又低落起来,道:“如今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营生。”
赵俊达就道:“我看戴兄弟你见多识广,口才也是了得,大可以去我店里呀。无论帮我进药,或是给那些豪门大户讲养生妙法,更或者引入外地之秘方,收益都不会差。”
戴浩歌略略有些动心,却还是摇头道:“我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他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既然传了我手艺,我还是想靠这门手艺吃饭。”
赵俊达正要再劝,徐小乐突然问道:“戴大哥知道痨病么?”
戴浩歌微微一怔,道:“肺痨么?我只知道它是绝症,患者或快则一二月,缓则三五月,最多七月必死,无可救药。”
徐小乐点头道:“那戴大哥知道此病的病因么?”
戴浩歌道:“有传闻说是痨虫。”
徐小乐顿时来了精神,道:“戴大哥见过这痨虫么?它幼虫长什么模样?成虫什么模样?卵生几何?几月孵化?”
戴浩歌遗憾道:“真是抱歉得很,这些全是听闻,我实在没见过。”
徐小乐倒也不失望,道:“我也听说过这种传闻,就是无从验证。我又怀疑天地之间除了六邪之外,别有一股邪气,却也无从验证。所以嘛,我就找了个地方,把痨病病人集中在那,每日供养,便是希望能够找出肺痨的病因,彻底将之治愈。”
赵俊达和戴浩歌顿时肃然起敬。
戴浩歌就道:“小乐,你这可是在做一桩千古大事业啊!若是叫你治好了肺痨,恐怕就能跟杏林先贤比肩了,足以进乡贤祠啦。”
徐小乐嘴角都咧到鬓角了,光是想想自己画像挂在祠堂里,四里八乡乃至客居苏州的外地人,都要给他上香磕头……这情形实在太好玩了!然而美梦终究易破,徐小乐很快就想到阿木林的两个儿子都还没起色呢!
非但没有起色,分明就是一步步走向病亡。他之前投入的“援军”,面对这病症,就好像冰雪见到了烈阳,全都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效果。
徐小乐镇定下来,脸上也带了一层凝重,道:“这病的确难治,否则前辈名医何其之多,早就解决了,也轮不到我们。戴大哥,我跟你说这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做。”
戴浩歌黝黑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能来么?那真是太好了!小乐,真是太谢谢你,你这是在救济我啊!我自从送走了师父,四处碰壁,无处安身。若不是今天遇到你,我恐怕还得流落江湖……”
徐小乐见戴浩歌说得益发动情,连忙道:“我不是救济你。”他道:“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要找痨病病因,或者说找痨虫,恐怕得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这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再加上朝夕与痨病病人相伴,很有自己染病的危险,苏州城里哪个大夫肯来?”
徐小乐就道:“你肯来帮我,这是我承你的情才是!”
戴浩歌只是摇头。
赵俊达哈哈一笑,插进两人中间,道:“这事呐,依我之见,实在是因缘际会!老天也有心要你们两个走到一起来。天意,天意啊!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三人兴致高昂,碰杯为敬。
徐小乐一杯黄酒入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里欢乐,恨不得当场扯开嗓子嚎上两曲。不过想想跟赵、戴二人一见如故,还是别惊吓他们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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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命数
三人散席之后各自回去。
赵俊达许诺找人送十两银子过来,襄助徐小乐的大业。
徐小乐自然愉快地接受了。
戴浩歌则要先回一趟太仓,跟家人打声招呼,然后再来吴县。
徐小乐想想戴浩歌已经年过而立,上有老母在堂,却连个老婆都没有,真是觉得他可怜。不过江湖游医的生活听起来却挺有意思,可以去各地游走,见识不同的风光。
路上还有黑店可以住——没有路引只能住黑店,好在一般黑店只是要价高,并没有店家会杀人做肉包子。不过若是被人偷了行李,也只能吞下这碗黄连水,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当然,一般走江湖的人也都不是好惹的,这就要看大家斗智斗勇了。
徐小乐听戴浩歌说得有趣,恨不得自己也去跑几天江湖,见见不同于市井的风光。不过想到嫂嫂和诸位姐姐,他觉得还是安分一些比较好,以免再把嫂嫂气出病来。
既然药局大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徐小乐就只需要将心思放在穹窿山和独墅湖了。
周夫人的病情还算稳定,而且现在她心情也开朗了许多,这正是心包经渐渐通畅的好现象。
因为胸痹之症,周夫人常年憋在后院,连门都不敢出,如今有了起色,甚至还带着一干家中女眷去独墅湖上游湖,可算是大大过了一把瘾。
虽然家里人对此提心吊胆,徐小乐却很高兴看到这种现象。他就对周家人说:“夫人去游一次湖,能当三副药。古人曾说:常将有病作无病。心里别老是记挂着自己有病,精神自然能好许多,是病减三分,可不比药强?”
周夫人自然是徐小乐这话的拥护者,游湖都有些难以满足她了,恨不得出海呢!
徐小乐只要能维持住周家这一个大客户,在医馆里的地位就无可动摇。更何况现在他就等朝廷发文,出任药局大使了,更是如日中天,进进出出都能看到顾煊笑脸相迎。
然而要说受益最大的,却不是顾煊,乃是李西墙。
作为徐小乐的师父,老李头算是功成名就了。他现在轻易不肯给人看病,但凡出手,诊金也是水涨船高。
徒弟都能拿到十两银子的诊金了,师父该拿多少呢?
十五两?
错!
起码二十两起!
这就是江南名医的价码了。
李西墙由此跻身名医之列。只是他这个名医有些神秘,叫人摸不清来历,知名的病例也少得有限。虽然有几个孙玉峰给他捉刀治好的疑难杂症,但是孙玉峰的手法太过高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以至于一般医生都看不明白。
现在李西墙总算过上了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整日游手好闲,又有人好吃好喝供养着的美好生活。他就对徐小乐炫耀道:“看吧,我当初给自己起了一卦,正是该享晚福。如今可准了?可见我这算命的本事不比医术差。你要不要也来一卦?”
徐小乐斜眼瞪他:“就算你算命的本事比你的医术强,也没什么好称道呀。不要!”
李西墙习以为常,嬉皮笑脸道:“来嘛来嘛,算一卦又不耗费多少时间,权当图个乐子。”
徐小乐还是摇头:“别耽误我背书。”
李西墙就死缠烂打,一定要给徐小乐算卦。
徐小乐终于烦了,道:“我直说吧:不让你算,是怕你讹我卦金!”
李西墙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你胡说什么!我堂堂江南名医,会讹你个小毛孩子的钱财!”
徐小乐冷笑:“名医呐,真不巧,我记性有那么一点点好。还记得你在药王庙前街小巷子里摆摊看病、卖卦、代写书信的情形。唔,不怪我记得牢,那才是四个月之前吧?”
李西墙颓然道:“好吧好吧,要怎样你才肯叫我给你算一卦?”
徐小乐道:“除非你给我立下字据,写得明明白白,是你硬要给我算命,我不欠你分文。”
李西墙竟然真的写了。
徐小乐这才来了兴致,扔下手里的书,让皮皮坐在他肩膀上,道:“你先给皮皮算一卦。”
李西墙还真的回忆起皮皮的生辰来。得亏他是看着皮皮出生的,否则还就被难住了。于是他运起紫薇斗数,给皮皮批命格算流年,最后道:“这小子以后能封王啊!”
徐小乐大笑不止:“猴王么?”
皮皮也嘎嘎大叫,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
“该你了。”李西墙道。
徐小乐就报上了生辰八字,等李西墙给他推算。
李西墙唬弄出一堆虚头巴脑的词汇,玄乎又玄。徐小乐听得头晕,统统略过。最后只听李西墙道:“你小子桃花运旺,仕途上就糟糕得很了,啧啧,进二退一、一波三折,看来是没有当官的福气呀。呦呵,你最后也是归隐山林的命数,难道去给你的猴王兄弟当宰相么?哈哈哈!”
徐小乐道:“当官有什么意思?我最烦那些。跟师叔祖一样纵情山林,当个不老神仙才好呢!”
李西墙连连摇头:“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跟师叔最亲……不过嘛,等你经历了人事,自然就知道其中妙处啦。世人呐,都晓得做神仙好,可是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浓脂香粉,谁人能抛得下?”
徐小乐听李西墙说这话颇有些行将就木的萧索之意,心中不忍,就劝道:“师父,你教我导引术的时候,不是说这套功法能够使弱者复强,老者复幼,最终大成时,能够年过百岁却如冲龄,最终享尽天年,弃躯壳而登仙……难道是诳我的么?”
李西墙就道:“这套说辞是安祖传下来的,反正我是没增减一个字。”
徐小乐奇怪道:“那你是不信咯?我觉得效果很明显啊,如今一天不练,我还不舒服呢。”
李西墙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坚持不下来罢了。有师叔盯着,我还能一天练个一次两次,师叔若是不在,怎吃得消这份苦头?唉,不说啦,要病由他病,要死由他死,快活一天是一天,比什么都强。”
徐小乐隐约间觉得师父这样有些可怜,不过很快他就听到后院里墨精的叫声,连忙跑过去探看,也就抛下了。
墨精可不容有失。
现在徐小乐乘大船前往胥口,下船之后全靠墨精驮他去穹窿山。然后他把墨精寄存在山下民居里照料,自己用轻身提纵术上山。如此一趟跑下来统共一个时辰,已经算是最快的速度了。
徐小乐隔天跑一趟,虽然辛苦,却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奔波,只觉得生活充实。他想想很快还要肩负起全县的药政,生活肯定会更加充实的,不由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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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恩情
藤椅随意地横在院子里,两个瘦得脱形的年轻人半躺在藤椅上。阳光晒在两人身上,终于叫他们干枯的皮肤有了些许光泽,看上去不再像是尸体了。
两人默默吸收着太阳的光热,脸上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开口道:“哥,咱们活下来了?”
“嗯。”他哥应了一声。
说了这么句废话,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叫年轻人轻松下来,只是还有些死里逃生的余悸。
一个瘸子提着水桶走过来,见两人还在晒太阳,就道:“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别受了风。”两个年轻人没有回他,他也不生气。
又过了片刻,张大耳提着一个荷叶包回来了,道:“我买了白切鸡,没什么油水,正好让你们补身子。瘸子,小方呢?”他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小方。
瘸子就道:“小方去林子里摸鸟蛋了,顺便巡山。”
小方就是那个最早给徐小乐带路的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一直跟着张大耳在街面上厮混,为人很机灵。
徐小乐在这里给痨病病人治病,将周围山林圈了起来,不让山民进来,终究还是怕人误入,所以就叫小方每天上午下午巡视两趟,有人进来就好生告知。
张大耳一干人等见不得光,比徐小乐更害怕被人撞进来,所以小方何止一天两遍?简直是有空就要去跑一趟,顺便摸鸟窝找鸟蛋。
穹窿山人少林深,濒临太湖,水汽丰沛,所以植被丰茂。非但有各色山鸟,还有许多野鸡。那些好手艺的猎人,在这山林里住上几个月都不用带干粮的。小方就是被这天然食府所勾引,一天比一天走得远,巡山倒像是附带的了。
晒太阳的年轻人轻笑一声:“小方只能叫捡鸟蛋。等我身体好了,叫你们看看真猎人是如何进山的。”
张大耳瞪他一眼:“少说话,伤中气!”
年轻人连忙闭嘴,不再说话了,脸上却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是啊,任谁被射了一箭,流干了大半个身子的血,最后却能活着晒秋天软绵绵热乎乎的太阳,跟同伴说些闲话……都会觉得很幸福的。
张大耳一边跟瘸子打理野菜,一边又算着人头淘米蒸饭。等饭菜差不多要好的时候,徐小乐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众人很快就听到了林中传来的树木摇晃声。这声音来源唯一,所以很容易与山风摇动枝叶区别开来。
张大耳等人就望向一条小路,是最近才被人踩出来的。
一个猿猴般的身影猛然窜了出来,落在小路上,嘻嘻哈哈走向众人,正是徐小乐。他每次上山都是练功,越走越偏僻,追求最近的路线到达目的地,走出了一条旁人不敢走的路来。
藤椅上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头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徐小乐两三步跨上去,道:“别动别动,好好躺着。”他跟张大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问两人道:“两位哥哥今天感觉如何?”
医生询问,自然是不用再保护中气了。
年轻那个就说道:“今天比昨天又好了许多,我们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不觉得很累。”
年长的那个道:“嗯。”
徐小乐就笑道:“看来说话也不觉得累了。”
年轻的弟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小乐道:“好好,这是肺气有了积蓄,好事。胃口如何?”
张大耳插嘴道:“知道喊饿了。昨天晚上说是饿得睡不着,小方摸黑去观里讨的饭菜。”
上真观是按照道士的标准供给饭菜,而且都是蔬菜,没有肉食。这倒不是人家小气,因为上真观大部分道士都是持斋的,所以厨房只做素菜,不可能为了别人破自己的规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大耳还要去山下买肉食,给两人滋补身体。
山林里虽然野味很多,遍地都是“烤鸡”、“烧兔”、“红烧肉”……但是对于市井出身的张大耳和小方,抓这些食材的难度实在太高,除非这些它们自己撞死当场。
瘸子就更不用说了,他能安全地上下山已经很不错了。
徐小乐闻言就更高兴了,道:“很好很好,脾胃是后天之本。能知道饿,说明它们也开始蓄养精气了。”只要病人能吃,就有了恢复的资本,距离痊愈也就不远了。
听徐小乐这么说,张大耳等人更是笑得春光灿烂。
徐小乐就道:“好了,你们两个我是放心啦,只要继续将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得去看看阿木林的两个儿子。”
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就在后面一排关房里。
山上平地稀少,只能见缝插针地盖房子。何监院虽然拨给二十个关房,但是分散在这片山坳的好几个平台上。眼下这个平台上有两排关房,如同一个“吕”字,前排有三间,后排有五间,关房之间又有分隔,倒是互不影响。
两个伤患住了前排,后排就住了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城里不是没有痨病病人,但是没人愿意来。观望者居多,不信者也有不少。
看着徐小乐大步离去,年轻人突然长出一口气,道:“我突然好想死啊。”
做哥哥的看了他一眼:“嗯?”
张大耳也瞪他,怒道:“阿豹!小乐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说这种丧气话!”
阿豹摇头道:“我如果不能为小乐哥哥死一回,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
他哥哥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
张大耳顿时没了脾气,很有些复杂地看着阿豹阿虎两兄弟,良久才道:“只有活着才能好好报答他。我深知小乐的为人,他等闲不会涉险,更不会把自己放到绝境上去,自然不需要咱们这些亡命徒为他效死了。你们若是真想报答他,还是保养好身子,来日方长呐。”
两兄弟虽然很高兴徐小乐有自保的智慧,但也有些遗憾。有时候就是如此奇怪,别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看似一命偿一命,却仍旧欠了人家的恩情。这大约也是古人说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可惜救命之恩如天大,已经无法加倍报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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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口铭
徐小乐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轻松。
阿虎阿豹两兄弟无非就是休养身体。换个好环境,又正好碰上不冷不热的时节,身体康复只是时日问题。他们现在甚至都不用吃药,只需要保证饮食、阳光、通风,辅以活动筋骨,恢复肌肉,就足够足够的了。
徐小乐心头的重压来源于阿木林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孩子的肺痨就好像一个无底洞,灌进去再多汤药,都不能叫他们有所起色。以至于小乐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医术,就跟街头游走的庸医一样,连蒙带猜地开药,指望撞上大运。
徐小乐给两个孩子看完病,负手站在院子里,耳中只有山风穿过树林的天籁,眼前除了一片翠绿没有其他景色。他很清楚不能治病的原因所在:不知病灶根本!
如果不知道一个人是为什么生病,当然无法医治。就好像跟敌人作战,只看到前面乌泱泱的兵海,却看不见敌军大将的军旗帅纛,除了被淹没之外别无战胜的可能。
华夏医术讲究的可是擒贼擒王,而是傻乎乎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跟病邪硬拼。
徐小乐想着想着,渐渐生出烦躁来,很想找人聊聊。他立刻就想到了韩通智和戴浩歌。戴浩歌回太仓有几天了,但是他常年不在母亲膝下尽孝,这次刚回家又要离家,总得陪母亲几天。
韩通智当日说是七天就能成丹,成丹之后就能带着银子回来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了。
徐小乐一方面期待韩通智早点回来,一方面又担心他看破虎豹两兄弟的伤势。不过虎豹兄弟那边好解决,实在不行就转移到稍远一些的关房去,说是上真观的居士在那边闭关清修。韩通智肯定也就不会去探看了,以免打扰别人坐关。
正思虑间,徐小乐就听到有人过来。
一个少年身影展露出来,远远叫道:“小乐,你来啦。”
徐小乐一看,正是戴思蒙。
戴思蒙因为徐小乐身穿白袍,脸上带着口罩,所以不敢近身,远远叫他。皮皮就坐在戴思蒙肩头,优哉游哉地拨拉着戴思蒙的发髻。
徐小乐招了招手,道:“我马上过来。”他飞快脱下了白袍,摘下帽子、口罩,全都扔在了一个竹筐里。到了下午,自然有人会来勾了竹筐,放大锅上面熏蒸,然后暴晒于太阳之下。无论是邪气还是痨虫,肯定都无法残留。
徐小乐自己倒了艾草汤洗手,然后泼了水,方才走到戴思蒙身边,道:“你没跟皮皮赛跑?”
戴思蒙有些遗憾:“比了,我输了。”
徐小乐哈哈一笑:“看来你果然只能欺负我。”
戴思蒙很不服气:“皮皮是真乌猿,尤其善于攀援,我就算输给他也没什么丢脸的。倒是你,还比我年纪大些呢!”
徐小乐被说得哑口无言,缓了两口气方才道:“你说得好有道理。”
戴思蒙得意道:“你以后总有赶上我的机会,万一哪天我生病了呐。”他童言无忌,也不觉得这是在咒自己生病,又道:“师叔叫你空了上去一趟,他想看看你的进益。”
徐小乐当然乐得如此。不过马上就要吃饭了,现在去庙里只有吃素,留在这儿还有鸡有肉呢。他就劝戴思蒙一起留下,吃了饭再去庙里。戴思蒙自然不会拒绝偶尔开个荤,连忙把皮皮抱给小乐,自己飞奔回去跟师父告假。
只是一刻钟的功夫,戴思蒙就回来了,还顺便带来了庙里给病人做的饭菜。
徐小乐现在跟戴思蒙感情极好,有意无意也拿出当哥哥的样子,还给戴思蒙布菜。
戴思蒙就笑道:“明明是男儿汉,为什么要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徐小乐反驳道:“你知道小女儿什么姿态?”
戴思蒙一噎,没话说了。他只是听师父师叔这么说过,自己却从未见过小女儿姿态——老女人姿态他倒是见过,庙里总有些老女人来烧香拜神。
徐小乐哈哈大笑。
张大耳道:“哥哥照顾弟弟,本就是如此。我大哥也是这般。”
阿虎阿豹兄弟就连连点头。
戴思蒙微微有些低落:“你们都有兄弟,就我没有。”
徐小乐拍了拍了他的肩膀,正要安慰他,突然脑中闪过一道霹雳,问道:“哥哥都给弟弟夹菜么?”
众人一愣,支吾道:“这没个定数吧?有的夹,有的不夹……”
徐小乐并不觉得这是废话,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一旁负手而立,外界一切光音杂物再不能扰他心神。他似乎找到了关于肺痨的要紧事,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戴思蒙还不适应徐小乐这种突然发作的痴劲,茫然地看了一圈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鸡肉,弱弱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
张大耳对徐小乐的痴劲倒是略有所知,就宽慰戴思蒙道:“没什么,小乐一想治病的事,就是这样着魔了一般。”
徐小乐突然转身大吼一声:“患自口出!”
众人吓了一跳。
张大耳也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意间触犯了徐小乐的逆鳞,怎么立刻就疯了呢?现在他可不敢得罪徐小乐,还有两个“死士”等着机会要给徐小乐卖命呢!
徐小乐大步走了过来,看着桌上的饭菜:“是傅玄说的。”
戴思蒙疑惑道:“傅玄是谁?”
众人同样不知道傅玄是谁,更不知道徐小乐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人。
徐小乐道:“傅玄是魏晋时候人,他写了一篇短文,叫做《口铭》。”
众人仍旧一头雾水。
徐小乐继续道:“其中有一句话叫‘病从口入,患自口出’。”
戴思蒙咧嘴:“我不知道傅玄是谁,也没读过《口铭》。要说这句大俗话我却是知道的,你直接问我就是了呀。”
徐小乐摇头道:“这不是大俗话,这恐怕是痨病的传染之因!”
众人都低头看着餐桌,突然觉得这顿饭好像有些难以下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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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下山
华夏自古就喜欢研究公和私的问题。
公私分明简直成了大众奉行的哲学,上至皇帝朝廷,下到日用吃喝,无不贯彻始终。
且说吃饭这一项,从燧人氏使用了火,华夏进入熟食文明。早年间用一个大鼎,里面煮肉。先分出公家的肉,用以祭祀。然后剩下的大家拿刀分割,算是私家享用。
再后来大家一起聚餐吃饭,因为器皿不像后世那么泛滥,做不到人手一套,所以有一双公筷布菜——叫做箸,分到每个人餐盘里。
等国家辽阔了,物产丰富了,人丁兴旺了,百工之人不匮乏了,大家吃饭的时候就可以人手一套餐具了。在厨房里分好各人的饭菜,端到每个人的食案上,互不干扰,各吃各的。
直到如今,大户人家依旧用攒盒各吃各的。讲究的宴会绝不会发生一群人各自拿着筷子直接从菜碟里夹菜,必然是要分餐分好,送到各人面前。
只有那些讲究不起的人家,才会不分彼此。
徐小乐一本正经道:“如果痨病是从口鼻入体的,那就说得过去了。阿木林白天要出去给人摇船,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家。弟弟主要靠哥哥照顾,吃喝都在一起,很容易就会染上病。而邻居们虽然常来常往,但是吃喝上却不在一起。所以阿木林和街坊们并没人染上肺痨。”
张大耳放下筷子,道:“这么说来,只要不一起吃饭就没事?”
徐小乐摇头,说道:“说话、咳嗽、吐痰、打喷嚏等等飞沫喷溅,恐怕比一起吃饭更危险。而且这也只是我刚刚的灵光一闪,是否可靠还得验证。”
瘸子忍不住问道:“这怎么验证?叫几个没染病的人来试试?”
徐小乐脸一红,连忙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大耳见徐小乐急了,连忙替瘸子解释:“小乐你别急,瘸子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要不咱们抓两个人来试试?”
徐小乐差点都忘了他们亡命徒的身份,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连忙道:“万万不可!伤天害理的事可切切不能做了!”
张大耳只好作罢。
看得出来,就连阿虎阿豹兄弟都有些遗憾。
徐小乐道:“这个猜想,还是等病人更多些,仔细问问才好。等等,病人就算不肯来,并不妨碍我上门去问呀。”他连忙坐下,道:“快吃快吃,吃完了我就要走啦。”
戴思蒙连忙道:“还要去看吴师叔。”
“哦哦,对,快吃,看完了吴师叔,我就要走啦。”徐小乐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去察访一番。虽然有许多人家讲究医不上门,但是徐小乐如今也算是半个官面上的人物,找人代为询问也是可以的。
戴思蒙心中嘀咕:治病就那么有意思么?会比爬树、跑山更有意思?
徐小乐两三口扒干净饭,催着戴思蒙快吃。戴思蒙刚放下饭碗,徐小乐就拉他往观里跑去。
吴道士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一则是他本来就身体健硕,再则是保养有方——在全形保身上,道士们还是很厉害的。
他今天叫徐小乐过来并不是为了复诊,而是想看看徐小乐的进步。大家都说徐小乐是天纵之才,所以吴道士也很好奇徐小乐到底能有多天才。
徐小乐先给吴道长把了脉,然后依照进度表现了一番。
吴道长略略有些失望:虽然资质不错,但是天才却远远谈不上。不过他转而想到徐小乐已经在医术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资,那么其他事上天才少些,也在常理之中。
吴道长说道:“我看你膝盖略僵,是不是平日还没有活动开就练功了?”
徐小乐满脸惊讶:“我就小小偷了个懒,这都能看出来?”
吴道长语重心长道:“你若是不把关节看护好,不到老就得吃它的苦头。一定要把各个关节活泛彻底,方能练功,否则还不如不练。”
徐小乐应声道“是”。吴道长却要他再三保证,方才肯放他回去。
下山的路是戴思蒙找的,几乎是一条直线从山上跑下去。中途有好几个两三丈高的断崖,若是直接落地难免受伤。跃出之后必须接连踏在三棵树上卸力,方能平安落地。
这三棵树都是戴思蒙仔细找好的,顺序乃至落点都不容有丝毫偏差。若是偏了一点,难免脚滑人倒,就此摔下去。
运气好些,摔短筋骨;运气差些,比如一脑袋撞在石头上,即便大罗金仙来了也只能说一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徐小乐紧跟戴斯身后,跑得惊心动魄。他本来不想跳的,但是戴思蒙说完就跳出去了,敏捷得如同猿猴,就连皮皮都看呆了。徐小乐若是转头走人,肯定就算是认怂了。
认怂是徐小乐的做派么?
当然不行!
于是徐小乐一咬牙,跟着戴思蒙也跳了出去。
从时间而言,这条路的确比所有其他的路都快得多。然而危险性上,也是最高的,没有点护身本领,还真没法走这条路。
徐小乐到山下的时候,戴思蒙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抹了把汗,看了看浑然不以为意的戴思蒙,心中暗道:以后不能跟他这么个作死小能手一起疯玩!哪天摔死可不值得……不对不对,摔死还不算最惨,摔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惨绝人寰啊!
戴思蒙对徐小乐依依不舍,道:“小乐哥哥,你空了要常来跑山啊。”
徐小乐也道:“你空了要多读书啊!”
两人心中都在腹诽:跑山(读书)什么的,最无趣了!
不可否认,戴思蒙这次领跑的路线大大刺激了徐小乐。尤其是跟着别人的脚印走,叫徐小乐心中很没有成就感。然而要他像戴思蒙那么作死,他的先天条件却跟不上——他是个有脑子的人。
徐小乐取回墨精,一路飞奔到胥口码头,找到阿木林,催他速速开船,急着赶回苏州。他完全没把葛再兴的提醒当一回事,也没想过要提前一两天投名帖,直愣愣就去了县医署找谭公超。
谭公超这把年纪了,只等着退休回家含饴弄孙,哪里会在署里枯坐?
徐小乐扑了空,调头就直冲谭公超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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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大门
谭公超坐在家中小院,儿子出去读书了。
他抱着七八岁大的小孙子,用糯糯的苏州白话娓娓讲述道:“那人正是水神共工。他本是炎帝之后,生得人首蛇身,一头赤发。与他争夺帝位那人也大有来历,名作颛顼,他的爷爷就是轩辕黄帝……”
故事正讲到一半,猛然听到有人在前头捶门。谭公超连忙将孙子放下,叫他自己去后院找母亲,一边叫仆人过去应门。
大门一开,来者正是徐小乐。
谭公超见这位新同僚旧相识跑得发巾松散,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人命大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小乐平复呼吸,一边拉扯这发巾,一边道:“我今天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痨病和其他一些温病,恐怕是从口鼻入体的!”
谭公超见徐小乐如此郑重,自己也跟着郑重起来,但是难免有些散乱心思:这孩子吃饭的时候还惦记着治病救人,真可谓医痴了。
徐小乐就将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不过这回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猜想了,还有进一步的推导。
他道:“若是温病从口鼻入体,必与六邪之症不同。其邪只有一条路走,始于上焦,渐至中焦,及至下焦。病在上焦时,邪气攻肺心,所以咳嗽、心悸;病在中焦时,邪气攻脾胃中宫,所以病人没有食欲。即便吃了,水谷也不能运化,乃至于消瘦脱形;病在下焦时,邪气攻肝肾,生生之本耗竭,只有一死了。”
谭公超良久无语。
作为一个老医生,谭公超很清楚自己正站在一扇大门前。这扇大门一旦推开,后面就会涌出一个新的时代。如果要做比喻,完全可以媲美张仲景阐发《内经》而著《伤寒》!
——可惜啊,自己已经年迈了,恐怕看不到此子推开这扇大门时候的盛况。
谭公超头一回兴起了再活五十年、甚至三十年就够了的心思。在今天之前,他可是将“听天由命”奉作圭臬,并深深为此自豪。
徐小乐突然蹲下身,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双手按着额角:“不对啊!若是病邪从三焦走,营气卫血也必有所验!那到底哪个是主?哪个是宾?”
谭公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孙子的叫声。原来小孩子好奇心胜,并没有听话离开,而是躲在后面偷看。他连忙叫仆人带走了孙子,再回头看蹲在地上的徐小乐,目光就跟看自己孙子一样柔和,不由怜惜道:“你这随便想想,好有一比呀。”
徐小乐勉强抬起头:“比作什么?”
谭公超跟着蹲在了徐小乐身边,一老一少就差不多高了。两目平视,谭公超道:“好比共工怒触不周山。”
“什么意思?”这个故事徐小乐当然知道,但是谭公超用在这里却令他费解。
谭公超笑道:“自古以来,医家和疾病就如阴阳相争。每每医家以为大胜了,疾病便会反扑,闹出几个绝症来。于是历代医家再前仆后继,将之攻灭。
“在这场永无止境的大战之中,总有医家像共工一样,在大败之中怒触不周山,打破天地,重整乾坤。上一个这么做的大医家,姓张名机字仲景,我们尊他为医圣;再上一个,是发明汤液的伊尹;再再往上找,恐怕就是神农、黄帝了。”
徐小乐登时就不觉得头痛了,充满野心地问道:“那金元四大家呢?”
谭公超嘿嘿笑道:“你要是真能把这温病搞明白了,即便是金元四大家也没法跟你比呀。他们不过是回归《内经》、仲景之道,你却是另开天地,开宗立派了。”
徐小乐弹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了,没想到厉害到了这等境地!”
谭公超缓缓站了起来,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道:“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温不兼日则冰不释。以你现在的积累要去撞不周山,又有一比。正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且戒骄戒躁,一点点将你所思所想在诊治之中印证出来,待得时机成熟,这扇门也就应手而开了。”
徐小乐毫不迟疑地给谭公超打了个躬,道:“谭公,听你这么一说,我心头的火就灭啦。多谢你了!”
谭公超笑得眼睛都成了一道缝,道:“好好,年轻人嘛,火气壮也是应该的。”
徐小乐又道:“不过我可是你的同僚,叫你一声老师还则罢了,你用这种给小孙子讲故事的语调跟我说话,这可是占我便宜呐。”
谭公超一噎,看出徐小乐在说笑,扬手要打:“你个皮猴,正经不了两句话!”
徐小乐道:“我可是很正经哒!谭公呀,拜托你找的病人怎么还没找到?若是他们不肯来,我可以上门啊。你刚刚不也说了?得在施诊中印证,没有病人怎么印证?”
谭公超翻眼道:“我刚才说的重点在‘戒骄戒躁’、‘顺其自然’、‘时机成熟’。”
徐小乐突然从谭公超身上看到了一丝李西墙的影子,吓得他以为自己眼花呢。
看来年纪大的人不爱说话并不是口才不好,反而因为人生阅历太丰富,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便是人老成精的意思吧!
徐小乐失落地离开了谭公超家。街上人流如织,各个都是步履匆忙。他抬头一看,太阳偏西,正是百姓归家、飞鸟还巢的时候。他站在街头,身后影子拉得老长,不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这时又想起了温病三焦与营气卫血,步子越走越慢。
……
黄仁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要跑遍整座城去找徐先生,谁知道刚从县医署出来两条街就遇上了。只是徐先生的模样有些不太对,若说失魂落魄嘛,有些夸张,但是他双目失焦,步履迟缓,身形僵硬……唔,对,这是徐先生神游物外的惯常模样!
黄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唤道:“先、生,先生?先生!先!生!”他一句比一句提高了音量,终于将徐小乐的神魂唤了回来。
徐小乐满脸迷茫地看着黄仁:“咦?你怎么在这儿?找我么?”
黄仁见徐小乐无恙,总算是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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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将遁
徐小乐在谭公超家里探寻温病之路的时候,黄仁正在第七十二遍给徐小乐擦桌子。
他原本只是个小伙计,哪里有杂活哪里就有他。现在他是徐小乐的当红小跟班,谁敢叫他干活,所以他只有擦桌子可干。清闲的同时也有些无聊,好在还能在脑子里背背书。
徐小乐拿出来的《内经》全本可真是叫整个长春堂都开了眼。
杨成德的那些徒弟在这套医宗经典重压之下,只能垂头丧气。甚至连杨成德本人都在考虑:是不是需要为了这套全本《内经》再跪一次。
黄仁等四人受命抄书、背书,着实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能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也因为这套书的存在,让陈明远、李金方、秦康和黄仁四人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团体,隐约间也成了长春堂所有伙计的核心。
生活真是美妙啊!
黄仁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腿脚不够快,以至于徐先生不带他出门了。他相信:如果哪天他能够快逾奔马,徐先生肯定还是会带上他的。
黄仁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又觉得那一天似乎太过遥远。
“徐小乐徐大夫在么?”
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在门外响起。
黄仁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他就道:“徐先生出诊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跟他学医。”黄仁说着挺了挺胸。
小乞丐打量了一圈黄仁,道:“我是来送口信的,一定要见到他本人才能说。”
黄仁不耐烦道:“那你就只能等着了。”
小乞丐露出焦急的神情:“我是韩道长派来的,他说一定要尽快找到徐大夫。”
“韩道长……韩通智韩道长?”黄仁还记得那位韩道长。事实上,那天在木渎跟徐先生出诊的每一瞬间,都牢牢刻在他的记忆之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乞丐反问道:“你认识韩道长?”
黄仁道:“当然认识。对了,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去广福桥等徐先生的船,插着锦衣卫令旗的那艘就是啦。”
小乞丐果然拔腿就跑。谁料他去了没多久就又跑回来了,再次抓住了黄仁,道:“徐先生的船已经回来了,可是船老大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黄仁皱了皱眉头,道:“韩道长的事很急么?”
小乞丐斩钉截铁道:“韩道长说,就跟火烧到了眉毛一样急!”
黄仁只好道:“你先等等,我跟掌柜打个招呼,跟你一起去找。”他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徐小乐,知道自家先生去的地方有限。如果从穹窿山回来却不回医馆,多半是去了县医署,找人商量痨病相关的事。
另外还有一小半,则是去了启阅书坊。
县医署是官署,旁边还有县衙,小乞丐别说进门,光是出现在那条街上就会被人赶走。黄仁就叫小乞丐去启阅书坊,若是找不到,就立刻回来等着。他自己则跑去县医署找徐小乐。若是两处都寻不着人,就只有满城乱撞了。
黄仁运气也的确令人羡慕。他去县医署没找到人,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打听到,但是出来转过两条街就看到了神游物外的徐小乐。运气之好,简直跟平地捡到银子相似。
徐小乐被黄仁唤回神魂,听说韩通智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当下也不迟疑,连忙赶回长春堂。他刚走到巷口,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乞儿蹲在墙角,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等待徐小乐出现。
徐小乐走上前去,自报家门道:“我就是徐小乐。你是韩道长派来的?”
小乞丐仔细看了看徐小乐的脸,似乎在与印象中的容貌进行匹配,终于道:“韩道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乞丐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递给徐小乐。
徐小乐接过蜡丸,给黄仁使了个眼色。
黄仁福临心智,竟然明白了徐小乐的意思,连忙摸出两枚大钱,塞给小乞丐,算作他跑腿送信的酬谢。
小乞丐去挥手不要,道:“韩道长救过我的命,给他办事不要银钱!”
徐小乐笑了笑,拿了铜钱再次塞给他,道:“这是我谢你的,关韩道长什么事?”
小乞丐陷入了拿与不拿的纠结之中,徐小乐已经握着蜡丸进去了。
回到宿舍,徐小乐关了门,捏开蜡丸,见里面封着一张小纸条。他展开纸条,上面有蝇头一般大小的朱砂字迹,只写了八个字:丹败将遁,日后再会。
韩通智因为炼丹失败想逃走,这倒是人之常情。若是走得晚了,叫主家发现几百两银子的天灵地宝都打了水漂,将他扭送衙门,告一个妖道诈骗的罪名,实在是不明智。
然而徐小乐看罢,脸上就像是写了个大大的“懵”字:韩大哥又不是真的炼丹,怎么会失败?
用制药冒充炼丹忽悠外行人,这是游方道士普遍使用的手段。基本上也不会被人揭穿,因为两者都要用许多稀罕的工具,而且步骤严明,不容有丝毫疏忽。然而制药并不存在失败,充其量是药效强弱有所区别。如果制药都会失败,那得发生多么奇异的怪事?
徐小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城门已经关了。
他心中暗道:韩大哥如果要遁走,今天肯定是出不了城的。而且他没有亲自来找我,想必是不愿意把我卷进去。明天就是七天期满,他要走只有明早日出之前,趁着主家不备偷偷潜出来,等城门一开就逃走。
徐小乐并不担心韩通智逃走之后的生存能力。
作为一个独行万里的游方道人,韩通智肯定有一整套的生存智慧,能够帮他换个地方仍旧活得如鱼得水。不过原本准备支持治病大业的银子成了镜花水月,实在叫人不甘,真是应了好事多磨这话。
徐小乐不肯就此认输,往床上盘腿一坐,撑着下巴思索对策:有什么办法既能保全韩通智,又能拿到银子呢?
恐怕只有炼成“灵丹”,叫主家满意。
可韩道长已经说了“丹败将遁”,显然他肯定是炼不出来的。
徐小乐又想:那要是退一步,只保全韩大哥,该怎么做呢?
——等等,为什么要退一步?
——不就是灵丹么?我有呀!
徐小乐猛然惊觉:自己完全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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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弄鬼
徐小乐能够走到今天,俨然一方良医,更是改变了许多以前的“恶习”,很大程度上是缘于肾气丹。
这种霸道神奇的丹丸,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还精补脑的药效,还是抽干肾精的毒效,都是立竿见影,真实不虚。
当初徐小乐找李西墙求救,李西墙也说了这丹药的另一种用法:用小竹刀刮下一钱,以蜜调服,可以卖三百两。
当时李西墙并没有说这种小分量的丹水用在何处。然而以徐小乐如今的知识储备,自己也能知道,那就是壮阳——肾气丹的主材就是师叔祖发现的那两株罕见药草,其药性本就有壮阳的功效。
既然韩通智是为人练壮阳药,那么自己给他一钱岂不就完美了?
何况李西墙对这种丹水的估价是三百两,如今能多卖二百两,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既救了韩通智,又得到了五百两的银子。等于韩通智帮他牵线,把肾气丹水多卖了二百两,这笔买卖完全不亏呀!
徐小乐打定主意,换上深色短打衣裳,权当演义故事里夜行衣,架了皮皮就走。县城里有宵禁,入夜之后满街乱走会被人拿住送官,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
徐小乐并不知道,宵禁律例之中有条例外:夤夜出诊救人性命的医生并不受宵禁之限。既然不知道自己身怀免死金牌,走在宵禁的街头,就别有一番触犯禁忌的快意。
眼下回木渎去取肾气丹是肯定来不及了,恐怕连城都出不去。不过在这城里,还有一个人有肾气丹。
正是李西墙。
徐小乐一路摸到李西墙的住所,以轻身提纵术的本领,门也不敲,直接攀上了一人多高的矮墙,轻盈地落在地上。皮皮在一旁就要鼓掌叫好,被徐小乐一把捂住了嘴巴,低声道:“咱们去吓一吓他。”
皮皮挣脱出来,并没有跟徐小乐一起,爬上了院子里的桂树,坐在枝头看戏。
徐小乐穿堂过厅到了后院。这里他只来过一次,不过民宅的建筑法式大同小异,绝不会走错。他摸到李西墙卧室窗下,正要捏出尖细嗓音假装狐妖,突然卧室里传出一声娇喘:“好人,亲哒哒,啊……不要、不要停……”
徐小乐盘算好的“狐仙来访”顿时就被憋在了胸腔里,小心肝砰砰地连跳数下,心道:“师父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师娘?”
屋里两人鏖战正酣,只听李西墙也重重喘道:“看老道收了你这个小妖精!”
女子娇喘更甚,颠三倒四叫着:“就看你的本事了,快、快收了我……啊!要丢了要丢了……”
徐小乐浑身不自在起来,颇觉得自己偷摸使坏来调戏别人,却被人反塞了一嘴的****。他定了定心神,捏着细嗓子,尖声道:“好姐姐,既然偷不到此人元阳,咱们就走吧。别自己反倒丢了东西!”
屋里顿时一片静寂,就连呼吸声都没了。
徐小乐拼命咧开嘴,不叫自己笑出声。
李西墙就颤声叫道:“外面是谁装神弄鬼!”
徐小乐尖声道:“呀,怎地这人还没有被你吸干精气么?中气倒是充沛得很呐!”
屋里又是一阵静寂。
徐小乐见李西墙不理他,就故意撩拨道:“好姐姐,你若是再不下手,我就进来吃了他的心肝啦。”
呼啦!
窗户猛然推开,窗框就从徐小乐的发髻上堪堪掠过。
李西墙老树皮一样的脸从窗户里探出来,跟徐小乐正好四目相对。
徐小乐并不意外自己被揭穿——李西墙连神仙都见过,还会怕什么狐仙么?他就嬉皮笑脸道:“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想:师父一个人住是多么寂寞?就过来问一声:师父睡得好么?”
李西墙满脸铁青,怒喝道:“你个兔崽子!竟然敢偷听师父的墙根,你这是要疯啊!”
徐小乐竖起食指压着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师父呀,夜深人静,你喊这么大声是怕左邻右舍不知道么?”
李西墙连忙控制自己情绪,压低声音怒道:“还不快滚!”
徐小乐假意要往屋里张望,李西墙连忙用胸口堵住窗户,怒视徐小乐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徐小乐嘿嘿一笑,道:“好啦好啦,我其实是来借肾气丸的。”他解释一句道:“我没带在身上,回木渎又来不及了,只有你这儿有。”
之前李西墙去木渎邀请徐小乐来长春堂,顺便讨走了一粒肾气丹。徐小乐当时刚受了惊,又觉得李西墙对他知无不言,便没有在这上面抠门。没想到当日一时慷慨,也留下了今天的方便之门。
李西墙眼睛一翻:“用完了。”
徐小乐笑得愈发灿烂了,道:“师父,以你如今的精力,能有刚才那番表现,要说没有肾气丸的助力,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李西墙心虚,怒道:“为师我天赋异禀,保养得法,精力无穷,要靠什么肾气丸!”
徐小乐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却变着法地朝里瞟。他倒不是想偷看“准师娘”的模样身材,只是提醒师父李西墙:床上还有一位“要丢了”的大美人呢,你就打算跟我站在窗前扯一夜的皮?
李西墙暗骂一声:“叫你家坑了我一辈子!兔崽子,拿了快走!”说着,他转身从隐蔽处取了一粒蜡丸出来,掷向徐小乐。
徐小乐伸手一捞,将蜡丸稳稳收入手中。掂了一掂,这蜡丸里的肾气丹少说也用了一半。
徐小乐就道:“好啦,徒儿就此告辞,改日再来给师父师娘上茶。”
李西墙气得吹胡子瞪眼:“快滚快滚!”
徐小乐摆了个戏台上看来的身段,乐呵呵地跑了。他没想到本来只是来讨肾气丹的,却碰上这么一出戏。快走到前院的时候,徐小乐又是心血来潮:师父的姘头到底什么人?
这个念头叫他一度想折回去打探清楚,不过想想韩通智那边的事情更紧急重要,终究还是按捺下来好奇,低声唤了皮皮,一人一猴轻而易举越过围墙,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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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仙友
韩通智并没有明说给谁家炼丹,但是他说过那户人家在苏州城的位置。徐小乐知道那边是豪门大户的聚居之地,还担心很难找到那户人家,可到了附近一看,却见有户人家火光冲天,远远看着就像是失火了一般。
徐小乐抵近之后,才知道那户人家正在大做法事。
院子里用桌子搭起了三层的法坛,九宫方位上用火槽摆列出八卦图形。火槽里燃着熊熊烈火,刺得人眼睛生疼。就连空气之中都是一股满满的烟油气味。四七二十八个童男手持各色神幡,站在法坛四周,正应了四方、北斗之数。
果然声势浩大!
徐小乐却不知道,韩通智在前几天可没有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走的还是静室焚香,密炼大药的路数——做法事可是累人得很,只为了挣点药钱,不至于费那么大劲。可如今韩通智准备金蝉脱壳,就不得不将声势做大,好方便他乱中离去。
此刻,韩通智正站在台上步罡拜斗,一边观察远处观礼的金主。他本指望金主能够疲惫无聊早点去睡,谁知道那厮竟然到了半夜仍旧神采奕奕,完全不见丝毫倦意。
韩通智自己又累又困,心中还很有挫败感。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外丹之术,那些金丹其实就是药丸。可是这回自己一时大意,叫人在暗中使坏,把鼎给炸了。这丸药就算不用鼎也能做出来,可鼎都炸了,“丹”是怎么来的呢?
这位金主笃信道教,被那些炼丹士骗得不可救药。虽然韩通智认定他只是想要壮阳药,好去修炼采阴补阳的房中术,但是人家可是坚信自己求的是金丹,否则凭什么砸下去近千两银子?
如果鼎炸了还能炼出丹来,那韩通智的骗子身份也就坐实了。
当然,若是炼不出丹,韩通智之前信誓旦旦就成了大吹牛皮,金主肯定会痛恨他欺骗自己感情,一样会将他送官法办。
韩通智心情复杂,更加剧了身体疲惫。他示意坛上童子绕坛宣号,自己却下了丹坛,前往静室继续“做法”——他得睡一会儿,否则等会哪里来的体力逃跑呢。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徐小乐翻过围墙也没人发现。他潜伏在大树上,见韩通智离开法坛进了屋子,总算松了口气。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韩通智——轻身提纵术固然厉害,但也不是腾云驾雾的仙术。
徐小乐跳下树,缓缓摸到了屋子后边,万幸这里没人,大约是怕打扰“韩神仙”的清静。他找了一扇没有栓死的窗户,先放进了皮皮,转而自己也钻了进去。
韩通智听到动静,当即惊醒,装模作样地盘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仿佛入定,不闻外面一切动静。
徐小乐摸到了第三间屋子才看到韩通智,低声叫道:“韩大哥,我来啦。”
韩通智一听是徐小乐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叫道:“你怎么来了!”
徐小乐得意道:“吴师叔教的轻身提纵术,既能跑山,也能爬墙,如履平地,名不虚传,足可谓天下绝技!”
韩通智哭笑不得:“你把人家的得意功夫说得好像是飞贼手段,真没关系么?”
徐小乐正色道:“韩大哥,咱们先不说闲话,抓紧时间把眼前的事办妥。”
韩通智道:“我这回阴沟里翻船,吃饭的家伙叫人使了手段。就算拿出了‘灵丹’,立刻就会被人视作骗子。”他便将其中的关节一一跟徐小乐说了,最后道:“所以如今不是有没有药的问题,而是我有药也拿不出手,只能先避避风头。”
徐小乐摸了摸手里那半颗肾气丹,道:“原来我没搞清根结所在。见你说‘丹败’,还以为你缺的是药呢。”
韩通智只是摇头,无奈道:“小乐,这回是我食言对不起你。银子的事容我再想办法。”他的办法倒也简单,换个地方,再看看能否遇到一样的傻财主。
自从永乐大帝打造武当山真武道场,道教在大明就一日胜过一日地兴旺起来。达官贵人、豪门大户,信奉道教的人极多。而这些人又都标榜“内外兼修”,平日清谈玄虚,偶尔开炉炼丹,保命护身,晚上则沉溺采战房中之术。
正要多谢这样的大风气,炼丹术和医术都有了极好的环境,道士和医生也常常为豪门座上宾,受人尊敬。
徐小乐想了想,道:“我觉得不用急着逃。”
韩通智一愣:“小乐可是有主意了?说来听听。”
徐小乐就指了指在丹房里翻箱倒柜的皮皮,道:“若是说不清灵丹的来历,那就索性不要说。让皮皮给你送去。”
韩通智眼睛一亮。
猿这种动物在道教内的地位颇高,一向是被视作仙友。当初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就有说法是“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泥为沙”。猿猴虽不是一家人,但也算是表亲,猴子因此占了光,从弼马温升格为神仙使徒了。
皮皮名唤乌猿,实则是长了尾巴的猴子。不过他形体不俗,轻灵乖巧,冒充一下神仙使者也不是不可以。
韩通智道:“要不要把法坛上的火熄灭?”他以为皮皮兽性未褪,畏惧火光。
徐小乐摇头道:“那岂不是少了几分神异?放心吧,皮皮生下来就跟人在一起,不会怕火的。”之前皮皮与徐小乐躲在树上,也没有对冲天火光有所反应。
韩通智道:“那我等会儿登坛,你就叫皮皮送灵丹来吧。”他说着从供案上取了一件铜器,乃是一颗小巧精致的蟠桃。
这蟠桃打造得栩栩如生,下面还有两片桃叶。这桃叶正是机关所在,只要将它们重叠,蟠桃就会从中裂开,露出里面小小空间,不大不小正好装入一粒药丸
韩通智正是要用这个蟠桃来做盛器,好叫“灵丹”更有卖相。
为了防止金主那边有人能够从药气中分辨出药材原料,徐小乐还是切了一钱肾气丹。姑且不说里面有常人不曾见过的异草,光是肾气丹的香味就已经标榜出它的不俗来了。
现在——
皮皮,上灵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