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合格
华夏文明的精髓,大概就在“天人合一”这四个字上。几乎所有学术要追求由技入道,都得先参悟这四个字。
就跟“道法自然”这四个字一样,“天人一体”也是大家常常挂在嘴边,却始终难以企及的词语。长春堂的小伙计听都听过,但是要说理解、阐发就有些难度了。
三十多个伙计来参加徐小乐的考试,几乎占了长春堂所有伙计的五分之四。就连等闲不出内院的鲁药师,都不声不响出来参观。只等题目一出来,这三十多个伙计里面,就有一半人默默离去了。显然他们连凑热闹,或者说是胡诌的自信都没有。
也有人觉得徐小乐不讲“规矩”。
按照如今通行的规矩,学徒进了铺子先打杂扫洒,熬成伙计之后算是有了固定的职位。如果哪位先生觉得此人是个可造之材,就会扔点东西出来,或是一本书,或是一些口诀,看他能否学会,然后才算有机会拜师学艺。
徐小乐不讲究“熬资历”,这让大家都很愉快。但是徐小乐不顺着由浅入深,由药入医的规矩来,这就叫人很无奈了。
药学在药铺里总是能学到的——所有药材都放在那里,有心的人看都看熟了。而医学却在先生的脑子里,在按诊的手指下,这可是学不来的。
很多人都指望徐小乐出些药学方面的题目,说不定还能有希望。谁知道一出手就是“天人”之论,就算是在医学里,这也不是小伙计能学到的东西吧!
“这不是为难人么!”陆志远看了题目,顿时就泄了气。他因为有个表叔在顾家二房当了个管事,所以他就总是以二房人自居,跟杨成德走得很近。不过碰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他也不介意过来碰碰运气。
他甚至幻想着自己成绩出众,却被徐小乐找茬排挤,然后跟徐小乐理论……然而现实就硬啪啪地打在他脸上:他连题目什么意思都看不懂。
陈明远看了看老对手陆志远,发现他已经准备闪人了,心中一阵快意。不过这份快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也有自己的问题:天人一体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或者说,徐小乐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答案。
作为一个有心人,陈明远在平日很注意收集徐小乐的言行,他甚至临时抱佛脚,去打听了一下肺痨病。此刻却无奈地发现,题目跟平日治病没有半点关系,反倒更像是读书人写文章的题目。
徐小乐端着酒,吃着鸡,好像对院子里的事毫不关心,其实难免有些留意。见来了这么多人,他是有些开心的。不过很快就走了大半,这就让他有些遗憾了。这题目说深很深,能写一大篇文章。说浅也很浅,随便什么医理都能往上套——天人合一本来就是医学的基石,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怎么会没有说的?
徐小乐自己想了想,随随便便就有了不少答案。最粗浅的,天有五行,时有五季,人有五脏,情有五志,这些早就成了大众的口头禅,就算跟医学没关系的人都能扯上两句。
那些看了题目转身就走的,显然是懒得想,绝非想不到。
当然,即便回答到这个层面,徐小乐也是不会收的。如果这么粗浅的答案都算合格,那么这场考试就成了闹剧。
徐小乐暗道:起码要能说出时令病、情志病与天时、环境的关系,这才算合格吧。
然而剩下的十余人中,又有一半只能想到五行五脏的层面,实在太低了。
徐小乐远远看着自己出的题目,突然心跳快了一拍:都说它是由痨虫所害,却又没人说得清痨虫到底长什么样,是否分了雄雌,是否交配,虫卵如何,若虫如何,成虫又如何……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莫非前人其实并未见过痨虫,只是从病症分析所得出的结论?
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虫!
是了,风、寒、暑、湿、燥、热这六邪在天地间自然就有,侵害人体自然得病。如果痨虫不同于这六邪,那就应该另算一邪,这另类的邪气,从何而生?因何而起?如何而作?为何哥哥先患了病,能传染给弟弟,却无法传染给父亲?
只是因为正气充盈与否么?
……
顾煊看着徐小乐眉头越皱越紧,轻轻拉了拉李西墙:“李先生,小乐又癔症了?”
李西墙停下酒杯,看看徐小乐,知道这个徒弟又在“发痴”了。这种随时随地能够全身心投入思辨之中的能力,着实叫李西墙有些嫉妒。人们常说悟性高低,以为悟性只是领悟之力,却忽略了悟性暗含的思辨之能。
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这两者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学得快也就罢了,你还这么能“思”,给不给人留条活路了!
李西墙心里酸溜溜的,就说:“不用管他,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煊“哦”了一声,还是很担心徐小乐“走火入魔”。现在的小乐已经能让他赚很多银子了,人贵知足啊!
等徐小乐回过神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五个人还在奋笔“慢”书,写写停停,似乎要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挤出来才肯罢休。
徐小乐擦了手,步下凉亭,走到他们身后一一查看。
天气本来不是很热,但是徐小乐就像太阳一样,走到谁身后,谁就要出一身汗。
徐小乐在这五人之中只跟陈明远相熟,看他写了一些时令药引之类的东西,语焉不详,显然很多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边角料。不过无意间倒是带出一笔:治病救人乃是复归自然之体……也算是有些见识了。
徐小乐就在陈明远肩上拍了拍:“好了,你可以了,不用写了。”
陈明远突然被人一拍,浑身紧绷,猛然听到徐小乐说“你可以了”,顿时如蒙大赦,浑身力气不知泄洪一样冲走了,差点瘫倒当场。
陈明远的际遇难免叫人羡慕。众人见徐小乐又走到一人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由对这位幸运儿也升起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感。
徐小乐道:“你也可以了。”
那人猛然跳了起来,兴奋得不可名状。
徐小乐淡淡道:“满纸胡扯,纯粹浪费笔墨。”
院子里静寂一片,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瞬息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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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反将
被徐小乐说是“满纸胡扯”的伙计名叫秦康。这名字是他进入药铺当学徒之后才起的——他爹认为带个“康”字能够讨些彩头。
秦康年纪不大,此刻满脸通红,用力握着笔,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他甚至没有听到周围人的哄笑,脑袋里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徐小乐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有过被人哄笑的往事,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情景,也是他在医术上比常人更努力的动力之一。从心底里,他讨厌那些围观哄笑的人,这些人既没有怜悯之心,更缺乏站出来的勇气。
于是徐小乐对年轻的秦康说道:“这张卷子你要留好,学几个月就知道有多么胡扯了。”他抓起桌案上的墨卷,拍在秦康怀里,转而去看另外三人的答卷。
秦康总算回过神,茫然地左顾右盼,想向人求证徐先生刚才到底几个意思。
——这是说我可以跟他学医了么?
秦康完全不敢相信,徐先生前一句话还在说他的答案胡扯,怎么转头就收下他了呢?
陈明远打量着秦康,认出他是个在后院帮杂的小伙计。两人平日没有往来,也就是知道名字而已——总共四五十人的铺子,要想不认识也不容易。不过陈明远很确定徐小乐的意思:这个秦康有资格学医。
陈明远就过去搂住了秦康的肩头,低声道:“徐先生在医术上格外严厉,他肯说你胡扯,可见你还有可教之处。”
秦康听了果然轻松许多,连连点头,道:“多谢。以后还要师哥多多照顾。”陈明远在他前头被徐小乐“取中”,年纪也比他大,叫一声“师哥”当然没有问题。
陈明远听了心花怒放,就觉得这师弟真是懂事。
徐小乐耳聪目明,两人在他背后的悄悄话当然尽入耳中。他本来还想吐槽一下另外三人的答案,但是想到周围那群让他不悦的看客,终于还是忍住了,心中暗道:连那个胡扯的都收进来了,这三个索性也一并收了吧。唉,果然心不能太软。
看得出,这三人都是有些医学底子的,起码能够将五行五季和五脏五志的关系阐述清楚。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李金方已经在这家药铺干了六年伙计。顾家买下长春堂之后,他得以留用,平日负责在柜上卖药,所有的医学知识都是这么零星积累起来的。徐小乐看他忠诚勤勉,虽然没什么机会成为名医,做个合格的药师还是可以的。
另外两人之中,一个叫黄仁的小胖子是陆志远的跟班,平日看起来是个脑筋不太好的小跟班,常被自己伙伴欺负,更被陈明远一干人看不起,没想到他却是个有心人。
最后一个,自然就是杨成德派来的徒弟,名叫曹宝。这曹宝模样倒也长得周正,只是嘴角一高一低,看上去就像是在嘲笑别人。此刻,曹宝总算完成了恩师交付的第一个任务:成功取中。
曹宝完全不知道徐小乐最后关头放了一把水,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让他十分得意。得意之余又有些不平:自己可是实打实苦熬了十年,才有机会学医,怎么能跟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站在同一条线上?这个徐小乐竟然没有第一眼就看中自己,显然没有识人之明嘛!
曹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高人一等的心态,只要不是很迟钝的人,都能发现这一点,更何况是极其敏感的徐小乐呢。
徐小乐歪着头斜眼看曹宝。这人比他大了十几岁,已经长出了一圈胡子,可是脸上仍旧带着稚气。稚气足以说明一点:此人从未担当过任何责任,从来都是听人吩咐而已。
徐小乐虽然只有十六岁,顽心正重,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白嫩的脸上却完全没有稚气——徐小乐早就承担起了病人生死之责。他每一次诊脉开方,都会驱散稚气,留下与年龄不相符的凝重。
“你想跟我说什么?”徐小乐开口问道。他不会跟人比赛沉默,也并不觉得先开口会屈居弱势一方。
曹宝很高兴徐小乐开了口,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主动发难。他就问道:“小徐大夫,听说你最近在治肺痨?”
“那又如何?”徐小乐语气不善。
曹宝见徐小乐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陷阱,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道:“我就是想问一下,我们这些学徒,不是也要接触那些痨病病人?大家都知道痨病触之必死,你不能叫我们去送死呀。”
曹宝说完,偷偷看了一眼陈明远,从他脸上看到了呆滞,心中暗暗叫好。
徐小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就把心放在杂碎里吧。像你这种毫无医德的人,我非但不会教你医术,就连话都不想跟你说。”他转头找到了顾煊,道:“顾掌柜,人生在世,无德不立。从医卖药却没有医德,简直就是谋财害命!还要留着他么?”
顾煊心中暗喜:还没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啦!
他脸上一板,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能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等话来!你还有丁点仁心么?简直令人发指!去账房结了工钱自己走吧。”
曹宝完全没想到徐小乐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更没想到顾掌柜就这么直接撵自己走了。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上哪吃饭去?曹宝惊慌之中连忙转动脑袋,寻找杨成德的身影。这种状况自己实在是扛不住了,只能求师父出面。
杨成德没想到自己转眼间就被人反将一军,实在叫他错愕不已,暗恨自己小看了徐小乐。
如果今天叫徐小乐赶走了曹宝,那自己也没脸面再留在长春堂了。
自己能甩脸一走了之么?
当然不行!
有多少医馆药铺会接纳一个外地来的医生?
自己有什么名声口碑让他们信任?
医生可是手握生死的职业啊!
杨成德闭目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内心中的屈辱和愤怒,分开人群,上前道:“顾掌柜,请容我说一句公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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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公道
“老实说”、“公道话”,基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简约版。杨成德的“公道话”自然也不会真的公道,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那个明显缺乏医德的问题是自己提出来的。
“医德”这东西很微妙,真把它当回事的医生并不多,但是敢直接挑战它的医生,却必然粉身碎骨,死无葬生之地。
这其实也很容易理解。病人在等医生解除痛苦的时候,内心中充满着极大期待和信任。如果医生这时候跟他说:“我只是从你身上赚点钱,可别指望我冒什么风险。”那对病人来说,可是极大的背叛和践踏。
徐小乐拿医德出来压人,倒不是抢占道德高地,他只是单纯讨厌没有医德的医生而已。
如果碰上医德有亏的大夫,他最多只能骂两句,又没法砸人饭碗。然而曹宝这样的学徒伙计,要什么没什么,徐小乐当然不介意用自己的力量扼杀一个未来的缺德庸医。
杨成德也知道医德这条铁律碰不得。即便要行缺德之事,也得披一层光鲜的外衣。只是内心中缺乏道德约束的人,对道德自然不会很敏感,往往被人戳疼,才会发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本心。
还好这回是借徒弟之口说的。
杨成德等场面上安静下来,方才开口道:“我教徒无方,实在羞愧得很。”他这话一出口,公道得令人意外。
顾煊脸上颇有些难看。他之所以不得不忍着杨成德,正是因为不能跟顾家嫡支的堂叔伯翻脸。他要是能够直接将杨成德赶出去,也就不用为难到现在了。如果杨成德主动求去,他当然乐意促成,可杨成德这话说出来,分明就是要死赖着不走了。
杨成德要竞争吴县的惠民药局大使职位,必须得有个医馆或者药铺挂号,否则岂不是成了摇串铃的游医?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可不是争强斗狠的时候。
顾煊还在考虑该怎么添一把火,叫杨成德没脸站在这儿,就从余光之中瞥见徐小乐射出一道严厉的目光,顿时福至心灵:小乐有话说!
果不其然,徐小乐道:“杨大夫,我说话一向不好听,你别……”
“没事没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杨成德连忙赔笑抢答道。
徐小乐脸色一黑:“你别不往心里去!上回黄曙修黄先生那事,我就提醒过你要注重医德。你那时候要是往心里去了,何至于还教出这样的徒弟?你今天要是还不往心里去,以后是打算让这种缺德货出师么?”
杨成德脸上红得就像是蒸熟的大闸蟹,羞怒交加。那次从黄家出诊回来,他硬想充前辈,要指点徐小乐保护自己的诀窍,却当场被徐小乐说那些都是“狗屁话”,叫他颜面扫地。
如今徐小乐旧事重提,真是一个巴掌翻来覆去打了两回,说不定以后还要打,这任谁都吃不消啊!
杨成德垂下头,手中拳头紧握,心中泣血:忍他一时!忍他一时!等我做了药局大使,另寻个好去处,迟早要叫他百倍偿我今日之辱!
“徐大夫说得对!”杨成德咬牙道:“我忘了初心,只耽于医术带来的厚利,却忘了医道!今日多亏徐大夫将我骂醒,否则还不知道我要错到什么地步!”他猛然朝徐小乐跑出两步,一撩长衫下摆,双膝一屈就跪在了地上。
徐小乐并不觉得杨成德的话里有多少诚意,被他这下跪惊了一惊——他刚才还以为杨成德要跟他拼命,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呢。
杨成德道:“徐大夫,你虽非我授业之师,却在我踏上歧途之时当头棒喝,此恩不逊师恩,请受我一拜!”
顾煊看得连嘴巴都合不拢,怎么都想不到杨成德竟然肯对徐小乐持弟子礼。无论年龄还是医龄,徐小乐恐怕能赶不上杨成德的零头,可如今硬是凭着自己的“德行”让人以师礼参拜。
——这么不要脸,怎么不去做官!
顾煊心中恨恨骂道。他算是死心了,今天恐怕是赶不走杨成德了。非但不能赶他走,还得帮他说话,否则就是把徐小乐架在火上烤了。
徐小乐却没有太大的震动。
他还有什么没见过?苏州城有名的葛神医葛再兴,论名望论地位,不知道要比杨成德高到哪里去了。他照样该骂就骂、该训就训。葛再兴哪怕不爽到了极处,不还是得乖乖叫一声“师叔”?
更何况徐小乐是什么人?他可经历过自己师父抱大腿耍无赖,眼下小小一跪,难道能吓住他?
徐小乐伸手虚托,道:“起来吧,我说的话你肯往心里去就行了。”
杨成德还是不起来,道:“徐大夫,没教好徒弟是我的过错。曹宝年纪还轻,不懂道理,可怜他学了十年,就这么赶出去了如何谋生?只求徐大夫再给他个机会。”
徐小乐皱了皱眉头,望向垂头不语的曹宝,再望向师父李西墙。
少年的脾气就如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杨成德已经摆出这样的姿态,承认错误,徐小乐也就气消了。不过这事并不该他说话,他就指了指顾掌柜:“长春堂的事,自然是顾掌柜说了算,问我没用。”
顾煊正想坚持开革曹宝,可突然一转念:杨成德都下跪了,若是还要开革曹宝,其他人恐怕只会觉得杨成德可怜。再者说,只是赶走一个学徒,也没多大意思,总算今天叫杨成德向徐小乐服软了,日后还有机会。
顾煊就道:“杨大夫,都是自己人,你先起来吧。”他上前掺起杨成德,道:“徐大夫心直口快,对医德又格外重视,一心为公。你看,徐大夫之前还提出大夫的诊金一定要交到铺子上抽成呢。
“我当时就说,东家开长春堂是为了做善事。大夫的诊金收得比外面低,所以医馆就不抽成了。偏偏徐大夫不肯,说是大夫诊金归公抽成的银子,还要给其他伙计分润呢。这才公道,哈哈哈。”
杨成德心中暗骂:你这老狐狸,倒是会挑时候,还拿徐小乐出来当幌子。他只道这是顾煊和李西墙在背后使坏,完全不肯相信是徐小乐最先提出来的主意。不过眼下形势逼人,不管谁提出来的,自己能不答应么?
杨成德只好赔笑道:“徐大夫说得有理。医馆能不能开成百年老号,那是上上下下所有人齐心协力干出来的,该抽,该抽!”
顾煊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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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授业
杨成德终于挽救了自己和徒弟,不至于被赶出长春堂。虽然下跪行弟子礼叫他颜面尽失,但是总比曹宝被赶出去之后,其余徒弟跟他离心离德要强得多。而且他意外地发现,经历了下跪事件之后,一众徒弟更加努力了,颇有些“哀兵”的意思。
这种努力也渲染了杨成德,于是他决定在这个当口上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当然,挑衅徐小乐是不可能的。那小子就是浑不论,你敢惹他他就敢掀桌,完全不跟你走套路。
更叫人无奈的是,一般人掀桌之后会惹来众怒,可徐小乐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有赵、周这样的官宦豪门撑腰,简直所向披靡,谁都拿他没办法。真要敢怼他,人家反而会说风凉话:咳,跟个孩子计较很有面子么?
杨成德为此十分苦恼,他非但不能跟个孩子计较,还暗暗祈求那孩子别跟他计较。
这回他打算烧的火,既不能驳了徐小乐面子,又要叫徐小乐吃苍蝇,难度不低呢!
难度虽然不低,但是在杨成德苦思冥想和咬牙跺脚之后,终于还是叫他找到了。
翌日,杨成德早早来到长春堂。
伙计们自然是早就起来了,清扫地砖、擦拭桌椅、整理器皿、检查药材……各司其职,忙得一团火热。杨成德的弟子门人自然也都在干活,见师父来了,连忙过来端茶倒水,请安问早。
杨成德宽宽坐在椅子上,在人群中寻找李金方、陈明远、秦康和黄仁。
这四人都是徐小乐昨天选定的跟学学徒,在不跟徐小乐学习、不照顾徐小乐生活的时候,他们仍旧要做自己之前的旧工作,直到徐小乐或者顾煊给他们安排新的差事。
此刻,李金方正在柜台后面,一个个抽屉检查药材,遇到消耗殆尽的药材,便要去库房领出来。
秦康的工作是在后院翻晒草药,所以早上不会出现在前堂。
陈明远是有些地位的伙计,已经可以分派别人干活,自己监工。不过眼下他正一遍遍地给徐小乐擦桌子,不放过犄角旮旯里的哪怕一丁点落灰。
黄仁却跪在角落里,拿着一柄硬猪鬃刷子,刷洗地砖。他还没有被陈明远的小团体接纳,却已经被陆志远的小团体排挤出去了。作为一个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小伙计,他在通过考试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今天被分到这个活也在接受范围之内——好歹不是清洗茅厕。
杨成德没办法把所有人都聚拢起来,不过看看这里人也不少,倒也满足了。他用力干咳一声,前堂里干活的声音顿时轻了几分。杨门弟子排成一排,各个都打起精神,等着师父训话。
往日里杨成德早上讲课也好,训话也好,都没这么大动静,于是乎,更多伙计放慢了手上的活,竖起耳朵,忍不住地偷瞄。
杨成德养足了气势,朗声道:“医者,总要手操救人之术才是正道。今天我就传授你们《内经》。
“《内经》乃是医学之本,古人以此通人天大道,万万不可轻忽!此经分《素问》、《灵枢》两部,各有九卷八十一篇。经宋末之乱,多有轶失,如今能拿出十来篇的人已经很少了,更别说里面还有很多错讹。”
众人耳朵竖着,心中也十分羡慕。学徒伙计只有勤学苦干,被先生们看中了,才会给上一些医书,让他们自学。自学有成,才有机会得授经典。这里面层层递进,每进一步都得苦熬几年的功夫,还未必能熬到。
大家都知道杨成德昨天丢了面子,今天给徒弟们大派福利,一方面是收拢人心,告诉徒弟们跟着他还是有肉吃的。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向徐小乐叫板。医术再高,能开的方子再多,终究是授人以鱼,远不如授人以渔。
杨成德从包袱里拿出两本小册子,道:“这是为师抄录的《素问》并《灵枢》共十三篇,你们拿去好生揣摩,时常背诵,不可懈怠。”他说完,示意曹宝上前,将这两本小册子递给他,算是给他的补偿。
曹宝满心激动。在接过这册子之后,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保管人,也就等于师父承认了他在师兄弟之中的领头地位。昨天虽然十分受挫,好在有惊无险,今天能得到这样的补偿,昨天的委屈算什么?哪怕这十年来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杨成德又勉励两句了,目光一飘,却看到徐小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位置上。陈明远正端着茶水,毕恭毕敬请徐小乐喝茶。
徐小乐大大方方看着杨成德这边课徒,见杨成德望过来,便道:“杨大夫这是在传授《内经》?”
杨成德微微欠了欠身,装出一副谦恭的模样,道:“正是。《内经》乃医家之宗,我年纪大了,理该传授下去啦。”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偷看徐小乐的那几个学徒,很有些玩味:可怜呐,徐小乐这么年轻,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真传?
徐小乐微微颌首,道:“《内经》的确是医学根本所在。”他对陈明远吩咐一声,陈明远连忙去叫李金方和黄仁过来,聆听训导。秦康早在徐小乐出来的时候就跟着了,此刻静静站在徐小乐身后。
徐小乐才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杯子还没放下来,四人就已经排成了一列。
徐小乐看了一眼杨成德,像是跟杨成德说话,又像是教育弟子,缓缓说道:“学医就跟盖楼建房类似。第一步是什么?”
四人垂着头,一个字都不敢漏掉,大气都不敢喘。
徐小乐见他们只肯听不肯说,就说道:“第一步是看风水呀!你要盖楼,先选好地方,对不对?应对于学医,就是立志。要想做个怎样的医生,这点必须先想好。”徐小乐因此就将孙玉峰说的“医有五等”、“术有三成”阐述了一遍。
当初徐小乐听师叔祖讲这些,是三人坐在餐桌旁,时不时呕呕师父李西墙,很是轻松愉快。此刻他高高上座,下面四个学徒列班,正儿八经讲课,还真有些传道授业的味道。
不说陈明远等人,就连杨成德都听得头皮发麻,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实在没想到徐小乐年纪这么小,倒是很会循序渐进教徒弟!别人不知道,就他自己也是大有收获啊!
不过他很快又有些得意:你虽然说得好,但你舍得把《内经》拿出来么?你拿得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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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内经》
徐小乐又喝了口水,继续道:“立志之后便是明道。医道就是人道,当初我师……我师父带我去穹窿山观天地自然,体悟天人合一的道理。我如今忙得很,你们自己找着机会去看看,好生体悟。这功课本来也没人能替你们做。”
说来也巧,徐小乐说这话的时候,李西墙正好一摇三晃地走进来,还真是难得来这么早。他一来就听到徐小乐在说“我师父”如何如何,明知道这个“师父”是让孙玉峰,但还是心中乐开了花。这就好像走在路上白捡了银子,十分舒爽。
徐小乐看到李西墙脸上的贱笑,心中就很不爽,暗道:又叫你占便宜了啊!
四个学徒见了李西墙,却只觉得这位老先生笑得十分和蔼,连忙见礼。
李西墙就道:“徐大夫说滴还是很有道理的嘛。你们要好好听着,不能敷衍。”
四人连连点头,却都觉得无论立志还是体悟自然,并非难事。
殊不知,就只这么一丁点的轻忽,比之于徐小乐当初的认真投入,起点已经低了不知多少个境界。
就好比徐小乐扎扎实实挖了极深的地基,而他们却只是扫掉了地面上的砖头。谁能建成“手可摘星辰”的高楼,谁只能搭起一间小茅棚,在这一刹那间已经注定了。
李西墙去自己位置上坐了,一边挑人去给他弄早点,一边看徐小乐教徒弟。他之所以不乐意收徒弟,就是懒惰,嫌教起来麻烦,不过看人教徒弟却很有意思。
徐小乐挠了挠头:“说到哪了?”
“体悟天人合一。”陈明远提醒道。
徐小乐哦了一声,继续道:“你们明白了天人合一,就知道医学是什么了。知道医学是怎么回事,就跟盖房子知道哪里立柱、哪里架梁,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么接下去要干什么呢?就是备料了。盖房子得备好木料、砖石、瓦片吧?那咱们学医的材料是什么?”
徐小乐轻轻拍了拍诊案:“就是前人的医书了。医书之中类似基石、栋梁的,就是《内经》。不过在看医书之前,史书也是得好好研读的。你们自己回去找,启阅书坊可以租,我忙得很,就全靠你们自己啦。”
四人连连点头,对于学医必先读史很不理解。
徐小乐从他们脸上看出了疑惑和不以为然,心中又回想起师叔祖说的一座山煎成一碗水,一碗水里萃取一滴……如今看看,师叔祖真是在传道,而自己眼下做的却连授业都算不上。
徐小乐转念又想:自己的确不算传道授业,他们也不算是弟子呀。只是指条路给他们,我已经够热情啦。
这么一想,徐小乐就舒服多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杨成德,对四个学徒道:“杨大夫的徒弟们今天才得授《内经》,可见之前打了多少底子,你们应该好好学学。”
陈明远就心中偷笑:杨成德那几个徒弟,连东西两晋南北朝都分不清楚,能有什么底子?
杨成德那边诸多弟子听了,也是齐齐脸红:这徐小乐是在嘲笑我们么!什么打底子,师父压着不教才是真的!
杨成德自然不能叫徐小乐这么肆无忌惮开嘲讽,就干咳两声道:“读经之前的确需要有些准备,起码要磨砺心性。”
徐小乐对磨砺心性之说并不当回事。他完全看不出心性有什么必要磨砺,原来的心性不好么?磨砺来磨砺去,恐怕磨成傻子的更多些。他正在寻思是不是今天也讲点《内经》篇章,突然看到曹宝手里的两本册子。
徐小乐就问他:“你手上拿的是《内经》?”
杨成德终于等到了徐小乐撞上来,抚须一笑:“杨某身无长物,若说有些价值的,就只有恩师传下来的《内经》残篇了。这些年杨某又搜罗了几篇,加以补全,如今录有《十三篇》并注解,今日传与弟子。”
徐小乐很是茫然地看着杨成德。
杨成德心中很是满足地回看徐小乐。
徐小乐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残篇?”
杨成德嘴角一抽:“因为此书难找……”
华夏自从唐末战乱以来,真正四海一统,乾坤整肃,得等到大明立国。到了宋元之交,华夏更是遍地腥膻,不知多少经典书册毁于战火之中。即便永乐皇帝修《永乐大典》,集书八千种,计三亿七千万字,也只是救回来了一部分。
这些尚能被找到的书籍,往往都是常用书。譬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流传极广,是家药铺就能找到,许多对医学感兴趣的读书人家也有保存,所以很容易得到全本。
然而《黄帝内经》从来不是畅销书。
它首先是道经。
道士们将它视作内丹基础,是了解人体生理活动的重要经典。然而这书里有太多治病的内容,笔墨纸张又那么昂贵,养生有术的道士何必要抄这些东西?于是他们只抄自己需要的篇章,甚至某些篇章里的段落。
那么作为医经,医生们是不是就抄全了呢?
也未必然。
《内经》作为医门基石,起源于先秦,成书于西汉。
《素问》和《灵枢》里的篇章,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都是分开传播的。有的章节内容和题目不符,有的篇章有三四个名字。很多医生得到其中一部分,受益良多,就只抄录传承这几章,不顾其他。
再加上汉末大乱、衣冠南渡、隋唐争霸……真正将《黄帝内经》收集齐全、整理分卷,刊印成册,已经是唐肃宗宝应年间的事了。
《内经》里文辞古奥,对于唐宋时候的医生而言,更近乎阴阳方士之言,所以并不被唐宋医家广泛推崇。那时候流行的是方书——收录经方的书,只看症状然后对症寻方,照方抓药。说白了就是只求其然,而不求其所以然。
到了宋末元末,那些医生逃避战乱的时候,行李有限,是带上方便实用的《局方》,还是带上看不懂的《内经》?
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所以等到金元医家们把目光投向《伤寒》、《内经》的时候,却发现这书的全本已经很难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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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一章,突然感觉:现在这个时代学医实在太幸福了。
*(未完待续。)
196、珍本
徐小乐的问题就好像是“何不食肉糜”的翻版。
杨成德本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要是有全本,何至于弄个残篇!然而经过昨天的委曲求全,随着膝盖落地,杨成德在面对徐小乐时候,已经胆气尽破,连反问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徐小乐倒是真不知道《内经》全本如此难得,听杨成德说这书难找,疑惑道:“书坊里没有么?”
杨成德吞了口口水,道:“若是有就好了!如今要想找《内经》全本,大约只有去宫廷、太医院、或是有名的藏书大家那儿才能找到。”
“哦……”徐小乐摸了摸下巴,道:“老陈,你去我屋里,把桌上两函《素问》拿来。”
陈明远有片刻的失神。他不像徐小乐生活在一个有满屋子书的环境里。他很清楚医书之难得,许多人得蒙师父给两本《局方》就乐得什么似的。那还是满大街都有的货,花银子就能买到,无非就是有些贵罢了。
而《内经》非但死贵死贵的,更是需要机缘才能遇到。诚如杨成德说的三个来源:能进太医院是天下医生的最高成就,全国统共不超过二十人;宫廷藏书就算是进了太医院都未必能看到;至于那些藏书家,他们不缺金银,只看名望。要想得那些人的青睐,恐怕比进太医院还难呢。
当然,最难得的是《伤寒杂病论》。如今只有《伤寒》,《杂病》的部分从魏晋就轶失了,再没出现过。
如此难得的经书,徐小乐竟然放在宿舍的桌上!
这书难道不应该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放在樟木箱底,留给子孙后代么!
徐小乐见陈明远不动,有些疑惑:“你怎么了?快去呀。”
陈明远这才反应过来,撒开两腿就往宿舍跑去了。刚跑出两步,又冲了回来:“先生,钥匙……”
徐小乐挥了挥手:“去就行了,我没锁门。”
陈明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脚下如飞,仿佛自己去慢一步,那两函《素问》就会被人偷走似的。
杨成德已经猜到了徐小乐有《素问》全本,却不敢相信,怯怯求证道:“小徐大夫是有《素问》全本?”
徐小乐无所谓道:“《素问》二十四卷八十一章,熙宁二年校正医书局的雕版。”他补了一句:“没有缺漏。”
杨成德脸上肌肉不住跳动,吞了口口水,道:“你就一直带在身边?”
徐小乐道:“做医生的,总需要放几本书装点一下门面吧。”
杨成德脸上腾起红晕,道:“小徐大夫真是奢遮。如今不说宋代官修的医书,就算是寻常宋雕版的书,也是论页算钱的。”
徐小乐摸了摸下巴:“是么?反正我都背下来了。”
两人说话间,陈明远已经端着两个木函出来了,盖子上有发黄的名条,写着《素问》两字。
徐小乐接过木函,抽了盖子,登时弥漫开一股香樟气味。他取了一本出来,纸张已经脆黄,好像随时都会随风碎裂。翻开封面,扉页上果然写着《素问》两字,两旁清晰明了地注明,这是校正医书局的刊印的官修书。
“嗯,没错,熙宁元年校正,绍圣三年刊印。”徐小乐仰起头一算,道:“呦,到如今都已经三百五十四年啦。”
杨成德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来,在距离徐小乐桌子三步的地方停住,伸着脖子去看。徐小乐拿在手里,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然后从木函里一册册拿了出来。每函十二卷,一共是二十四卷,丝毫不爽。
陈明远等人看着这书也是大为惊叹。三百五十年余年前的书籍,如今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真是很不容易。书册自然散发着历史沧桑,令观者无不心生敬畏。这小小的书册,俨然就是偌大华夏的缩影!
如果说单单全套的《内经》应该压在箱底传给子孙,那么这套珍本《内经》放在箱底还远远不够!应该找个隐秘的地方挖个坑,然后再栽棵树,当做宝藏一样代代相传——还只能让嫡长子知道。
徐小乐把书又放回木函之中,道:“你们四个人,每天抽点时间抄书吧。”
“啊!”陈明远四人惊喜道:“抄《素问》?”
徐小乐理所当然道:“当然,《灵枢》还在家里没带过来呢。你们先分开抄《素问》,等抄完一遍,自己手里也就等于有书了,尽量背下来,今年我只讲《素问》。”
“给我们的?”陈明远颤声问道。
让他们抄一遍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谁料想徐小乐竟然还是留给他们作教材。
徐小乐摸了摸额头,对这种蠢问题简直无语了:“不给你们给谁?我都背下来了,还需要书么。”
四人简直惊喜若狂。
曹宝看了看手上薄薄的两本小册子,突然有种深深的遗憾:自己昨天如果胆子小些,拼着被师父责骂也别触怒徐小乐。现在自己也能有一套全本的《素问》了……一套全本《素问》,这个筹码叛师都可以了啊!
徐小乐伸了个懒腰:“我们说到哪里了?哦,对,读书是学医的材料。不读书就想成个好医生,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徐小乐越强调读书的重要性,杨成德的脸上就越难看。他根本无从证明自己读过书——连书找不到,谈何读呢?
徐小乐觉得自己的第一课讲得够多了,一抬头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正是自己长雇的阿木林,就招手叫他进来。
阿木林很不好意思地上前道:“徐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来早了。”
徐小乐道:“没关系,今天我带学徒一起过去。”他转头看了看四个弟子,道:“黄仁,你跟我走一趟吧。”
黄仁喜出望外,连忙应诺。
陈明远、李金方和秦康都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谁都不知道徐小先生挑人的标准何在,难道就是因为黄仁看起来呆呆傻傻?或者是因为他孤零零没有小伙伴?
徐小乐却是想:如果每次去阿木林家治病,都故意撇开罗云,那罗叔很容易就会起疑心。现在带上个学徒大可以作为掩护,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支开。而且四个学徒之中,李金方和秦康都是学药出身,陈明远的药学也不错,就黄仁在这方面差一些,不会疑心徐小乐带的那些药材不对症。
*(未完待续。)
197、罩衣
徐小乐关照他们抄书的时候别把书弄脏弄坏,然后就叫黄仁背了药材,直接步行去阿木林家里。
徐小乐出了长春堂,方才问阿木林:“那两个怎么样了?”
阿木林猜想徐小乐并不是问他儿子,就道:“烧是退了,不过其他就没甚么好转。”
徐小乐点了点头,只好道:“先看看再说吧。”
徐小乐对这四个病案还是很上心的。不单单是因为医者父母心,也是因为这四个病案都不常遇见——要治疗肺痨病人或是重伤病人,都需要不小的机会。因为稍不小心,病人就死了。
阿木林的两个儿子仍旧躺在床上,虽然上回徐小乐给他们开了药,但是两人的身体仍旧一天天崩坏。老大咳血的频率越来越高,老二的身体也越来越弱,平日除了咳嗽,很少再说话了。
徐小乐把完了脉,从屋里出来,摘下了口罩,面色凝重。
阿木林一看徐小乐这副模样,也不敢问了。
今天来看热闹的街坊少了很多,大约是没什么兴趣了。不过上回那个裁缝还是来了,非但戴着口罩,还穿着一身诡异的罩衣。这套罩衣有些像一口钟,把他全身都罩在里面。
徐小乐就走过去道:“你怕成这样还要来看热闹?”
裁缝仍旧带着口罩,声音有些发闷:“你要是说看热闹也成,不过我觉得我这是关心阿木林,毕竟是街坊嘛。对啦,小徐大夫,你看我这罩服如何?”
徐小乐看了看,道:“不像好人。”
裁缝一摸脑袋:“对了,你等等。”他又摸出一顶帽子,将头发也都包了起来。
徐小乐莫名就有些想笑,道:“这就更不像好人啦!你把帽子再做得高些,上面写上‘天下太平’四个字,那就活脱脱成了范将军啦(黑无常)!”
裁缝也笑了,道:“虽然不够美观,但是穿成这样就不怕痨虫入体了呀。而且每回出来,只要把罩衣扔进锅里去煮,肯定是能烫死痨虫的。像你这样穿着自己衣服到处跑,万一痨虫附在上面如何是好?”
徐小乐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呀。不过这罩服我没法穿,没有袖子,我怎么给人把脉?”
裁缝微微沉思,道:“这个容易,我加两条窄袖就是了。”
徐小乐又问道:“多少钱一身?”
裁缝笑得眼睛都没了,道:“若是小徐大夫要,我就免费送你。”
徐小乐一愣:“那怎么好意思?”
裁缝道:“除了小徐大夫你自己穿的,罩服、帽子、口罩,三件五百钱。”
徐小乐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不过我不要黑色的,我要白色的。”
“白色?”裁缝道:“那帽子上要不要缝个‘一见发财’?”
黑无常名叫范无救,帽子上缝着“天下太平”。白无常谢必安,帽子上缝的是“一见发财”。徐小乐刚说他是黑无常,裁缝倒是不留隔夜仇,立刻还徐小乐一个白无常。
徐小乐哈哈大笑,觉得这个话痨裁缝很有点意思,就说:“白布便宜,你得每件少我五十钱。”
裁缝道:“若是纯白的白布做,那岂不是跟孝服一样啦。肯定得给你加点暗纹,这么一来本钱不是又上去了?小徐大夫,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咱们就别算这么点小钱了吧。”
徐小乐一听也有道理。纯白的罩衣看上去的确像孝服,说不定有些人还会忌讳。如果加了暗纹,那就不是素服了,街上倒是很多人都这么穿。
徐小乐道:“也罢,我就不跟你讲价了。不过我要白色是为了能够显脏,哪里染了脏东西,要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算给我加暗纹,也得显脏呐。”
裁缝道:“简单。我布料用白棉布,衣襟和袖口用乳白棉,腰间再配一条牙白腰带,就算小徐大夫你穿出去相亲都不丢人!”
徐小乐就觉得好笑:“我也就治痨病的时候穿穿,不用那么讲究。”他受佟晚晴影响,也是很要干净的人,之前只是隐隐有些不舒服,今天看到裁缝做出了这套罩服,倒也不会吝啬几百钱。
唔,对,这也是买给四个学徒穿的。
曹宝昨天的话固然说得难听,但也不能否认有很多人将痨病视作洪水猛兽。若是有这么一身罩服,从头到脚罩起来,大家心情都能放松许多。
徐小乐当即就给了四套的钱,订了五套罩服,然后叫黄仁留下煎药,自己带着“用不着”的药出去转转。
这一转当然就转到张大耳那边去了。
这些天来,锦衣卫觉得那几个受伤的贼人总该死了,没道理能拖这么多日子。想想也是,全城的医馆药铺都看得那么紧,凡是来买金疮药的人家都一一查过。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没有医药能治,不死就太没道理了。
于是现在主要是打着疏浚河道的借口,在河里打捞尸体。同时严查出城的马车,防止贼人把尸体处理掉。只要尸体处理不掉,日子一久就会发臭,也就能找到贼窝了。
他们如何能够想到,徐小乐竟然会用匪夷所思的缝针术给贼人续命。罗权虽然知道他有这个本事,但是这些天来儿子罗云与徐小乐“寸步不离”,显然徐小乐没有接触任何外伤伤患。
徐小乐从闷臭的地下室再度回到地面,终于忍不住了。他对张大耳道:“再呆在下面,伤口就要烂了。褥疮都已经生出来了,你没给他们晒太阳?”
张大耳无奈道:“街面上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人牵着狗走动。前天折腾了一回,差点把他们害死。”
徐小乐也沉默了。这里是贫民聚居之地,原本就多贼人,衙门和锦衣卫肯定是要重点搜查这里的。
“得搬走。”徐小乐皱眉道:“让我想个法子。”
张大耳等了半天,一咬牙道:“小乐,你放开胆子想,实在不行我们杀出去都行!”
徐小乐摇了摇手,突然想到裁缝做的那套罩服。要是有这么一套衣裳,转运的又都是肺痨那样的重病病患,貌似可以试着来一手瞒天过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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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计划
有的人很善于利用人际关系,有的人却总是最后才想起来寻求别人帮助。这无关乎年龄、阅历,完全是性格使然。
徐小乐就是后者。他虽然进城没多久,李西墙的人缘也很糟糕,但要说完全没有人际关系却不尽然。比如葛再兴就是他的师侄,在医学上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去找葛再兴商量。
葛再兴对于徐小乐的感观很复杂。
从医学而言,葛再兴很佩服徐小乐。年纪轻轻就诊断精准,下药果断,虽然有些缺乏教养,但是医德却很叫人惊叹。医门从来不是一个严苛的宗门组织,道德约束力甚至不如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这种情形之下,徐小乐仍旧十分自律,就更叫人钦佩了。
然而葛再兴真的不喜欢轻浮的孩子。在他看来,徐小乐都已经十六岁了,又是家里的顶梁柱,理应更加老成稳重,最好穿上儒服一步三顿,走得四平八稳,未语先笑,温煦暖人……绝不是一副浑身冒刺的熊孩子模样。
看看,坐在太师椅上恨不得把腿都盘上去。一碗茶端上来,主人还没喝,自己就已经喝了个精光!啧啧!非但喝了个精光,还在那里吮茶叶!
这还能忍么!
葛再兴偏过头,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吩咐小厮道:“给徐先生换碗茶。”
徐小乐坐在葛再兴对面,打量这客厅里的布局摆设,觉得十分素雅。
所谓素雅,就是明明没什么东西,却叫人凭空生出一个念头:这屋子布置得一定很费钱!
徐小乐道:“你这儿的茉莉花茶很有味道!”
葛再兴呵呵笑了笑,暗道:你这寒暄真是糟糕透了!
徐小乐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继续寒暄道:“我那位师兄回南京了?”
葛再兴这回就笑得有些尴尬了。他道:“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前几日回的南京。因为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与你告别,实在抱歉得很。”
徐小乐道了声“无妨”,好像也松了口气,直入正题道:“葛师侄呀,今天我来贵府,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谋划。”
葛再兴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没事你会来我家吗?
他就道:“小师叔什么事?”
徐小乐就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最近收了两个痨病病人,有点头痛。”
葛再兴立刻就联想到了徐小乐的父亲,徐荣。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徐荣的名号,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前面都有个修饰词——庸医。
葛再兴并不认识徐荣,纯粹是因为徐荣庸医的形象太过于生动,那天在街上碰到徐小乐就忍不住嘲讽起来了。
直到燕锁儿的案子上,葛再兴听谭公超说徐荣的医术医德都不错,他就暗暗留心徐荣的往事。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竟然发现徐荣未必是个真正的庸医。他庸医的名头多半是因为治疗失败,被人告官次数太多,但是仔细留心就会发现,徐荣治好的顽疾也并不少。
葛再兴听徐小乐这般轻易地说自己收了“痨病病人”,不免暗道: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样,收病人也不看看什么病!肺痨这样的绝症你都收,这不是生怕招牌砸不掉么?
徐小乐见葛再兴不置一词,道:“不过这些天我研究下来,肺痨也不是很可怕。而且为了防止痨虫入体,我还做了一整套的‘无常衣’。”
葛再兴终于忍不住了,敲着茶几道:“小师叔啊,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肺痨是绝症啊,怎么治?”
徐小乐一脸不乐意道:“怎么治?你好歹也是‘神医’呐,我师兄没教你么?”
葛再兴不高兴了,顶嘴道:“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徐小乐真的赐教道:“当然是辨证施治呀!管它是不是绝症,咱们医生走到哪里不是辨证施治?”
葛再兴被噎得无话可说,端起茶大大喝了两口,方才缓过来气。
徐小乐就说道:“现在我治这个病呐,有些头痛。主要是这病太讲究,病人家里人的房子也不好,不够通风。我想着,最好把病人送到山里去,空气既好,又能静养。”
葛再兴道:“小师叔既然有法子,何必来找我呢?”
徐小乐道:“我想再多找点肺痨病人,让他们住在一处,我也方便诊治。”
葛再兴手一抖:“小师叔,两个痨病病人就够你折腾的了吧?你还要多找点?我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徐小乐斜着眼睛看他,道:“这道理不是很简单么?只有我过手的病人越多,我才越有可能找出这病的共性,辨明真正的病因——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痨虫害病的说法,有谁见过痨虫么?所以我觉得古人说的温病,恐怕另有病因。”
葛再兴嘴巴微微张着,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小乐继续道:“痨病作为绝症了几百年,不知道多少医生试过了多少手段,可见问题是出在根子上了。”
葛再兴终于回过神来:“小师叔,这、这、这真是大功德。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做这么名垂千古的事,是不是早了点?”
徐小乐全不在意,道:“治病救人还分早晚?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搜罗痨病病人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葛再兴先是摇了摇头,突然欲言又止,天人交战良久。
徐小乐就盯着他看,看得他后颈发凉。
葛再兴方才道:“这事恐怕只有去找谭公了。”
谭公超身为吴县县医署的掌门人,虽然没有实权,但是人脉却很广阔。这么多年下来,哪家医馆药铺跟他没个香火人情?而且痨病虽然是传染病,烈度却不是很高,病人数量不会很大。谁家要是收了痨病病人,他想查肯定能查到。
徐小乐一听就乐了:“那就最好了,咱们这就去找他吧。”
葛再兴脸上一黑:什么叫咱们?为什么这就把我扯进去了?他如今认了徐小乐为师叔,再要硬生生推辞也不好看,就道:“这事得有个先后。你打算把病人安置在哪里?谁来出钱?能收纳多少病人?平日谁照顾他们?这些事都得预备妥当,咱们才能去找谭正科啊。”
谭公超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哪能没头没脑就找过去。
徐小乐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对啦,咱们分头行事。你去找谭正科,我去找金主解决屋舍、银钱的事。”
葛再兴还没来得反对,徐小乐已经端起新茶一口气喝干:“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未完待续。)
199、悲剧
徐小乐跟葛再兴“商议”好了分工,接下去就是要去找人捐银子、房子了。
如果要收治很多痨病病人,那么地方肯定不能小,帮忙的人手也不能少。如今他就四个学徒,那还都是长春堂的伙计,只是跟他学医,并不是他的徒弟,不能随意使唤。
而且痨病养起来很费银子,几乎没有便宜药可以用。
穷困人家若是染上了痨病,宁可苦熬到死,也不肯去就医。
那这种病人是收还是不收?
收的话,徐小乐自觉银子会很紧张,真不一定能够支撑得住;
不收的话,又好像有些见死不救的感觉。
……
徐小乐从葛再兴家出来,直奔黄家找施济卿去了。
施济卿正好要出门找徐小乐,两人就在半道上碰了头,同时面露惊喜。
施济卿先叫道:“正好要去找你救命!咱们快走吧!”
徐小乐一愣,道:“我也正好有事求你。不管了,先去救命。救谁的命?”
施济卿道:“我姑父的父亲,上回你也看了的。他快不行了。”
徐小乐边跟着施济卿往黄家去,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朱师兄的药虽然慢一些,但是绝不会没有效用呀。”
施济卿满脸羞愧,道:“朱大夫的药太慢了,我姑父他们就没忍住,换了个大夫。那大夫改了朱大夫的方子,谁知道吃了几副之后,刚刚有了起色的病又不行了。”
徐小乐加快了步速,一边埋怨施济卿:“好好的干嘛要换方子呢,这不是找事么?朱嘉德你们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
施济卿喏喏道:“那大夫也是亲戚介绍的,据说名头极大,手段高明,谁知道……唉,如今就全靠小乐你啦。”
徐小乐就道:“义不容辞!”
施济卿总算是放下了心。
徐小乐可不是他们唯一所请的大夫。因为黄起潜老爷子更信任那些年长、沉稳的大夫,对于徐小乐并不很信任。黄曙修虽然感谢徐小乐妙手救他回来,但是对父亲从不敢忤逆,父亲不说请徐小乐,他连提都不敢提。
如今黄起潜老先生已经不省人事了,黄曙修觉得那干医生没一个比得上徐小乐的,这才叫表侄去请徐小乐出诊。
徐小乐到了黄家之后,就见黄曙修已经迎了出来,满面焦急。他也顾不上跟病人家属寒暄,就道:“先去看病人。”
黄曙修真是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连忙在前头领路。
徐小乐跟着走了一路,终于到了黄起潜住的小院。
老先生卧室外间还有几个医生没走,交头接耳讨论病情。他们见进来一个少年,齐齐一愣,只从衣着上看,就知道绝不是黄家子弟——朴素得近乎寒酸。
“徐小乐……”座中有位医生低声叫出了徐小乐的名字。
徐小乐本来没打算跟他们打招呼,已经都要进卧室了,闻言停了停脚步,望向那医生:“你认识我?”
那医生颇有些尴尬,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徐小乐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给燕家小孩看过病的赵大夫,赵心川?”
赵心川尴尬道:“你倒是记性好。”
徐小乐摇了摇头:“我进去看看病人。”
赵心川连忙追上去:“这可不是我看坏的,我就是被他们请来核验一下方子。”
徐小乐撇嘴道:“我什么都没说呀。”
赵心川有口难辩,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他见其他医生都看着他,连忙解释道:“那他摇什么头?摇什么头!”
徐小乐已经进了卧室,听到赵心川气急败坏的声音,心中暗道:我摇头关你什么事?再说啦,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摇头?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病人身上,只见老爷子脸上已经灰暗一片,了无生机。
徐小乐心中一颤,连忙上手去摸脉,却发现黄老先生的脉搏已经没了。他可不是燕仲卿、赵心川那样的庸医,如果他都摸不到脉,那脉是真的没了。他又翻开老先生的瞳孔,摸了摸颈侧,最后听了心音……老爷子是真的已经走了。
徐小乐站起身,这才发现卧室里有不少人。除了黄曙修之外还有伺候老爷子的下人,可她们也分不清老人究竟是不省人事抑或“走”了,还满怀希冀地看着徐小乐。
徐小乐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曙修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颤声道:“小徐大夫……”
徐小乐重重点了点头:“老先生已经走了。”他侧身一让,黄曙修就怪叫一声扑到了父亲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屋子里的下人也纷纷恸哭,徐小乐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忙退了出去。
外间的医生们一听里面的哭声响起,就知道大事不妙。有两个当场就告辞了,连跟主人打个招呼都不敢。
徐小乐出来的时候,外间只剩下四个大夫,赵心川赫然在列。他就问赵心川道:“赵大夫,之前用的什么药?”
赵心川没好气道:“我也来了没多久,喏,桌上有方子。”
徐小乐过去看了看桌上的方子,都是一些解表的药物。他就问道:“老先生在服药之前什么症状?”
几个医生齐齐摇头。
徐小乐也就无奈了。现在人家尸身都凉透了,哪里还有症状?没有症状光看方子,能看出什么来?一个快八十岁老人,病了这么久,医生换了一堆,最后不治而亡,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徐小乐回想起当日情形,自己跟朱嘉德一道给老爷子开了方子。若是自己坚持一些,恐怕早就治愈了黄老爷子的病,也就不会发生眼下的悲剧了。
虽然黄起潜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病人,但是亲口宣告这位老人的死讯,还是叫徐小乐觉得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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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回家
施济卿很快也出来了,先打发了留着没走的几位大夫,又对徐小乐道:“小乐,唉……”他这长长一叹,后面的话尽在不言之中了。定了定神,他又道:“是了,你来的时候说有事找我?”
徐小乐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先把这一摊事料理妥当吧。我看黄家能主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施济卿借住在姑妈家,本来是为了上学方便,谁想到竟然成了黄家的一大劳力。他无奈道:“我那几位表兄实在不通庶务。姑父又是大病初愈,恐怕难以照顾周全,我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徐小乐就告辞而去。
人都走到了门口,却听到施济卿追了出来:“小乐,你真的没事跟我说?”
徐小乐一时间差点没守住嘴,但是想想人家家里要大办丧事,自己怎么还能开口要银子呢?他就强笑道:“能有什么事?本来想去你家看欧波亭主的画作,放一放又没关系。”
施济卿仍旧有些怀疑,道:“咱们可是真心朋友,你有事千万不能瞒我。否则以后叫我知道了,必定要责怪你的。”
徐小乐正色道:“我岂会瞒你?你太不把我当朋友看了!”
——若是瞒了你,那也只能说抱歉啦。
徐小乐心中补了一句。
施济卿仍旧是将信将疑,不过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追问下去也毫无意义。他就道:“反正我跟姑妈再亲近,终究与黄公隔了两层,要脱身总是能脱身的。你的事若是要紧,可别耽误了。”
徐小乐心中竟然有些感动,挥手道:“没事没事,我这两天还要回木渎,能有什么事。”
施济卿就道:“对了,既然你要回木渎,索性把墨精骑去吧。我这些天肯定顾不上它,让它呆在厩棚里也闷得慌。”
“我坐船……”徐小乐回想起那天墨精发足狂奔,心里还有些余悸。
施济卿却道:“什么船连匹骡子都带不了?放心骑去吧,总有代步的时候。”
徐小乐虽然疑心阿木林的小船载不下墨精,不过心里又有些发痒,这回便没有推辞,随施济卿去牵了墨精。
墨精看到徐小乐,犹然记得这个少年让它着实过了一把山间狂奔的瘾头,对他就十分友善,用头轻轻碰触徐小乐。
徐小乐一捋墨精油光水滑的皮毛,道:“那我先带它出去走走,你什么时候要用它了,便来找我要。”
施济卿自然应允。他见徐小乐与墨精这般投缘,有心将墨精送给小乐。不过贸然送小乐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又觉得有些唐突,便生出这个“长期借用”的主意。
徐小乐对墨精没有丝毫占有之心,所以是送是借完全没有区别。他打整好了鞍辔,翻身上骡,高高兴兴地骑着墨精回长春堂了。
走到一半,徐小乐方才想起来:有什么好乐的?银子和屋子还是没着落呀!
这边还没有凑到足够的银子来安置病人,那边转眼又要有一大笔开支。
阿木林的小船果然载不动墨精,或者说无法同时承载墨精和徐小乐。虽然现在阿木林手里的银子要换艘大船完全没问题,但是那又必须叫徐小乐出面当招牌。
可惜徐小乐也不是豪富之人,不可能无限制帮阿木林“洗钱”,所以两人最苦恼的事莫过于明明有钱,却花不出去。
徐小乐只好出面问顾煊借了一笔银子,加上自己的积蓄,就能买条载重千斤的木棚船了。
新船长达三丈,中断有个木棚,四面可以悬挂竹帘、暖帘,自然隔出中间的船舱。
船舱的底板可以抽去,放上桌子就能坐八个人喝酒聚餐。若是不放桌子,铺了底板就可以并排睡四个人。底板下面则成了一个暗舱,可以放东西,或者藏人。
阿木林本来不建议买这么大的船。如果只是为了多载一匹墨精,小一号的船能载重八百斤,也足够用了。
徐小乐却是看中了那个暗舱。
“你看啊,到时候叫你两个儿子睡上面,把那两个伤患藏在暗舱里,过水门的时候应该不会有细查。”徐小乐道。
阿木林虽然跟张大耳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终究没有深厚的感情,听徐小乐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小徐大夫,你真是没得说。脑子灵光,心肠又这么好!”他如今真是全身心信赖徐小乐,即便两个儿子的病仍旧没有好转,也不能削减这份热忱。
徐小乐无奈道:“我接手的病人,怎么能叫他们死呢?”
阿木林闻言更是肃然起敬。
苏州就是一座水城,水多船也多。借着上回要买船的余风,徐小乐很快就敲定了买卖,银货两讫。
如此一来,徐小乐就可以赶在九月初九日回木渎了。
他原本计划逢三、九的日子回木渎施诊,但是这些日子在苏州又是给周夫人治心病;又是去见顾家的宝贝哥儿;又是给阿木林的儿子看痨病;又是给张大耳的弟兄治伤;还要教导学徒打基础……实在是安排不出时间。
徐小乐站在船头默默一算,发现最近忙归忙,自己着实做了不少事。这些事回想起来又总是欢乐的居多,看来自己日子真心过得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嫂嫂日子过得怎么样。
徐小乐突然之间很想念嫂嫂,还有胡姐姐,还有唐笑笑,还有家里荷、枫、梅三位姐妹……他不由暗骂自己:徐小乐呀徐小乐,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这些日子你可曾好好想念她们?!
黄仁坐在船舱里,一边紧紧拉着墨精的辔头,一边看着徐小乐的背影,心中暗道:小徐先生明明只比我大了几个月,却胸怀苍生,关心疾苦,真不知道这颗仁心是怎么养成的。我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先生这样的本领,悬壶济世,救济苦弱,那该多好!
黄仁只看到徐小乐的挺拔背影,却看不到徐小乐脸上正洋溢着各种难以言表的笑容。他不知怎地,又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蹲在墙头,与唐笑笑耳鬓厮磨,大逞禄山之爪,还看到了桃花跟个野汉子隔门反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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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人模狗样
徐小乐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放了阿木林的假,让他先回苏州去照顾儿子,明天早上记得来接他就是了。这也是因为木渎家里住不下,外面租房又是额外开销,实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徐小乐骑上了墨精,高高兴兴在前头带路。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身穿翠绿交领齐腰襦裙的少女身形。徐小乐目力极好,何况还骑在高大的墨精背上,当即叫道:“笑笑,你来接我啦!”
唐笑笑当然是来接徐小乐的。她当然也绝不肯承认自己是来接徐小乐的。听到徐小乐全然不顾她的颜面,光天化日之下大呼小叫,笑笑就很难再笑出来了。
在唐笑笑原本的幻想中,徐小乐会缓缓走到她面前,然后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柔柔地对她说:“笑笑,好巧在这儿遇见你。”然后她就会微红着脸,仿佛微醺,悄声细语回他:“真是好巧。”
……
现实跟幻想相距实在太远了。
唐笑笑就怒道:“我才没来接你!我、我、我就是来买尾鱼!”
徐小乐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是因为知道我回来了,特意给我买鲈鱼么?我要吃清蒸的。”
唐笑笑正要发怒,就见旁边凑过来一个鱼贩子。那鱼贩子道:“姐姐,我这儿有鲜活的鲈鱼!一斤半,又能蒸,又能做脍。”
唐笑笑被气得没办法,一跺脚转头就跑。
徐小乐纵了墨精上前,奇怪道:“她不买了么?”
鱼贩子就看着徐小乐直笑:“这位公子,您买么?”
“给我来一条。”徐小乐摸出几个大钱,扔给鱼贩子。
鱼贩子飞快地用草绳穿过鱼鳃,递给了徐小乐身后的黄仁。他大概把黄仁当做徐小乐的随从了——今天徐小乐穿了宝哥儿那套天蓝色长衫,又戴了新买的披巾,还真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黄仁当然无所谓,无论是长随也好奴仆也罢,只要跟着徐先生能学到真本事,假奴仆算什么?就算真都要签卖身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啊!他很高兴地拎着鱼,走到前面牵了墨精的辔头,为徐小乐开路。
唐笑笑走得飞快,又停下来回头张望,看到徐小乐穿着簇新的衣服,骑着神骏的骡子,还有个胖乎乎的小跟班,不自觉地就有了一种危机感:看来徐小乐在城里过得如鱼得水,一天天发达起来了,他会不会把家都搬到城里去?会不会娶个高门大户里的温婉千金?
徐小乐看到唐笑笑欲走不走,欲近不近,只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起来。这回真是伤到了少女之心,她头也不回就跑回家去生闷气了。
徐小乐浑然不知,还以为吃饭时候总能碰到笑笑呢,就径直回家去了。
刚到家门口,徐小乐就看到大门旁边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徐氏医馆”四个字。在木牌旁边又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每旬日逢三、九施诊,诊金从权。这字迹徐小乐倒是认得,正是嫂嫂大开大阖铁画银钩的墨宝,乍一看还有些金戈铁马之气呢!
黄仁知道徐小乐是回来坐诊的,好奇地打量着徐先生的私馆。
徐小乐翻身下了墨精,一推门门就开了。
大白天本来也不防贼,虚掩着门只是怕求治的病人进来太早。
徐小乐一进门就嚷嚷道:“我回来啦!”
荷叶、枫香最先出来,见了徐小乐就轻笑打趣道:“哪里做的直裰?也太省料子了吧!”
徐小乐比宝哥儿要高大,所以宝哥儿的这身直裰穿在他身上还有些紧。不过徐小乐却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就如平姐姐说的,紧些更显身材呢!
徐小乐就背手挺胸:“是不是很像个翩翩佳公子?”
荷叶枫香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这在她们以前简直不能想象,可是如今在这个宅子里,就底放开了。
梅清也闻声出来,见徐小乐在院子里拗身形、摆架子,掩口笑道:“如今越发像个人物啦。”
佟晚晴和胡媚娘也从后院出来,身后还跟着阿福。阿福见了徐小乐十分激动,冲上去就要用爪子搭小乐的大腿。徐小乐连忙避开,斥道:“别弄脏我的新衣服!”
佟晚晴见小乐穿着不算合身的直裰,突然有些羞愧:小乐都已经是坐堂的大夫了,自己给他准备的还都是短打。更没想到,他的第一身好衣裳,竟然是不知道哪里得来的。
胡媚娘上前扯过徐小乐的衣襟,摸了摸料子,看了看针脚,道:“呦,这还是自家做的呢,外面恐怕买不着。谁给你做的?”
徐小乐哈哈大笑:“东家请我去府上玩,送我一身衣裳不说,还有更稀罕的好东西呢。”他说着将平可佳送他的香胰子拎了出来,递给胡媚娘。
胡媚娘隔着桑皮纸闻了闻,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她惊喜道:“你们东家可真大方,这香胰子价钱不低呢。”说着解开纸包,取了一块给佟晚晴。
佟晚晴接过闻了闻,也是心生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老实交代,人家为何要送你如此贵重的礼物,而且还是姑娘家用的。”
徐小乐就不乐意了:“这香胰子可以美白祛斑,难道我就不能用么?虽然我本来就白……”
众女纷纷笑骂,又过来问黄仁的来历身份。
徐小乐就把自己开考招收学徒的事说了一遍,道:“你们别看黄仁蠢蠢的,我那四个学徒里面,最可能做医生的恐怕就是他了。”
黄仁刚才还因为众多美女的围观而面红耳赤,听徐小乐这么说,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快了几拍,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是烧开的水,咕嘟嘟沸腾不已。
徐小乐对黄仁道:“先把墨精牵到后面去,喂些吃的。”
黄仁高声叫道:“诶,这就去。”说罢牵着墨精就走。
佟晚晴见了不由笑道:“你这小伙伴倒是干劲十足呢。”
徐小乐纠正道:“学徒,是我的学徒!我如今也是当先生的人啦!”
佟晚晴伸手就给徐小乐脑后来了一巴掌:“还不快去准备准备,准备开门施诊,前天就有人来等你治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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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叔嫂之间的秘密
徐小乐可算是有学徒的人啦。他叫黄仁安排诊室布局,自己抱着一箱子金银往主楼走去,边走还边给佟晚晴眨眼睛。
佟晚晴猜想这小子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直觉上又有种招财进宝的预感,轻快地跟了上去。
徐小乐直接上楼进了嫂嫂的房间,用力吸了吸鼻子,满满一股空谷幽兰的香气: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只有闻到这股味道,才算是真正回到了家。
佟晚晴进来的时候,徐小乐已经把木箱子放在了桌子上,正在费劲地开锁。她就笑道:“你有钥匙都这么费劲,真是不用怕被偷。”
徐小乐总算打开了挂锁,哈哈大笑一声,用力掀开箱盖,叫道:“大功告成!嫂嫂你来看,这是什么!”
佟晚晴凑了过去,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金银元宝。尤其是那两锭金元宝,微微翘着头,突出中间浑圆的肚子,这世间已经再没有比这更可爱的宝贝了。佟晚晴双眼发直,伸手将金元宝轻轻捧起,凑到眼前左看右看:“这得有五两吧!”
徐小乐很佩服嫂嫂,只要是金子银子,过手就能知道份量,绝没有半点误差。他昂着头,得意道:“怎么样,我很有本事吧!”
佟晚晴连连点头:“要不是知道你在苏州城里坐堂治病,我还以为你去当土匪了呢!”她放下金子,一把搂过木箱子,道:“好啦,我给你存起来。”
徐小乐无比满足,嘿嘿一笑:“嫂嫂,你该花也得花呀。银子不花出去,放在家里还不如铁锅有用呢!”
佟晚晴才不理会徐小乐的胡言乱语,一边将箱子收入床下,一边道:“说起来也是奇怪,爹爹和你哥两代行医,结果弄得家破人亡,你行医怎么就能挣多么多钱?”
徐小乐摇了摇头:“大概是祖师爷赏饭吃吧。咦,对啊,祖师爷没理由对我这么好啊,我连他的神像都砸了……”
他想起自己在药王庙砸孙思邈的神像,从那以后自己接连撞上大运。先是被师叔祖看中,传授医道;后又找到了肾气丹,过目不忘;再遇见何绍阳,治好了晕血病,又学会了缝针术;就连百无一用的师父李西墙,竟然还能教他一套导引术,平衡肾气丹带来的副作用……祖师爷可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了。
佟晚晴弯着腰,在床内侧的被褥下面很费劲地翻找着什么,随口道:“尽胡说八道。”
徐小乐看到嫂嫂的腰弯下去,大腿绷得笔直,绢布长裙下翘起的臀浑圆,心里莫名地就有一巴掌拍上去的冲动。万幸他还有一丝清明,没有付诸行动,否则今天来看病的病人恐怕连医生的全尸都见不到了。
佟晚晴终于找到了自己藏的宝贝,长吁一口气直起身,转头招呼徐小乐过来。
徐小乐连忙驱散脑中的胡思乱想,凑近一看,原来是本小册子。
佟晚晴翻开册子,里面却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字不像字,画不像画。她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家里收藏财物的地方。”说着一一解释自己发明的这些暗语代表什么,哪些是数目,哪些是方位。
徐小乐脸上十分精彩,道:“嫂子,不过就是一些金银而已,至于藏在梁上、树下么?我有翻找的功夫,再多的金银钱财都赚回来了。”
佟晚晴轻轻打了徐小乐一下:“你别不当回事!这小册子你要记熟,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好找出来自己过日子。不过先说好,只要我当家,你就不许乱动。”
徐小乐却没听到后面嫂嫂说什么,已经急红了眼,抓住嫂嫂的手臂:“嫂子,你要去哪里?是不是那些老虔婆又鼓动你改嫁了?嫂子你别不要我……”说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佟晚晴甩开徐小乐手,虽然心中感动,嘴上还是不饶他:“那我就活该给你徐家守一辈子寡么!”
徐小乐登时就哭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还有谁家能对你这么好?嫂嫂,在徐家守寡也挺好玩的呀,既不用伺候公婆,又不用服侍丈夫,还有个聪明伶俐、卖命给你赚钱的小叔子。”
佟晚晴发现了徐小乐的软肋,心中十分欢乐,脸上佯装生气:“我可只知道我那个小叔子成天惹祸,专会气人,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啦!”
徐小乐就伏身仰头,努力瞪大了眼睛:“嫂嫂,我都很久没惹祸了。”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中暗道:包庇朝廷要犯虽然不太好,但只要没被抓住就不算惹祸吧?
佟晚晴见徐小乐卖出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终于撑不住了,笑道:“好啦,谁说我要改嫁?我就是说万一哪天我死了……”她硬生生停住了,生怕伤了徐小乐的心。
谁知徐小乐听了之后却眉开眼笑,并不以为然。
佟晚晴就怒了:“我说我要改嫁,你就哭得可怜兮兮。我说我要死了,你倒能笑出来!看来你是巴不得我死!”
徐小乐笑得鼻涕吹成了泡,乐道:“哈哈,嫂子要改嫁,我除了哭就没其他办法了。嫂嫂要是死了,我却有一千种手段叫嫂嫂死不成!”
佟晚晴被逗乐了,道:“胡说八道……还一千种,你当你是谁?哮天犬么?”
徐小乐昂扬道:“我可是神仙弟子!虽然我现在医术还不怎么样,但是师叔祖也该回来了。等他老人家回来,什么病治不了?就是青春永驻长生不死,也并非不可能!”
提到孙玉峰,佟晚晴倒真的不觉得徐小乐是在胡扯。别的不说,人家可是爷爷一辈的人,看上去却比师父李西墙还年轻,这肯定是得道高真啊!
对于女子而言,青春永驻的本事,恐怕比长生不死更要诱人。
念及“得道高真”,佟晚晴突然想起来了,道:“前天有个道士来,说是要请你看病。我跟他说,如果着急就去苏州长春堂找你。如果不着急,就今天来家里看。”
徐小乐道:“唔,倒是没道士来找过我,大概不是急症。”他在上真观借住的时候,大半个道观都把他捧在手心里,所以他对道士的感观很不错。既然道士要来求诊,他也就收了心,道:“我先出去准备了,差不多也该来人了吧。”
逢三、九施诊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木渎。初三那天徐小乐放了鸽子,就有马婆子为首的三姑六婆开始说风凉话,明里暗里说徐小乐食言而肥,不舍得义诊。
佟晚晴为此憋了六天的气,就等着今天扬眉吐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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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浑人
徐小乐把施诊的地点放在了前院,四根木桩搭了个凉棚,里面摆张桌子就行了。以前家里用过的竹帘现在也正好拿出来,前后左右一垂,便是一个封闭的小空间。
这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好在家里人多,黄仁又肯卖力气,凉棚很快就搭好了。来候诊的人也已经在凉棚前排了队,只等徐小乐出来。
徐小乐出来之后,一眼扫过候诊的队伍,足足排到门口。他看这些人的脸色,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两个十分糟糕。
徐小乐进了诊室,吩咐黄仁先把那两个脸色糟糕的带进来。这两人依次进去,都是伤寒症,因为家里没有钱,所以硬熬着。如果没有徐小乐在木渎义诊,他们就只能熬到自愈,或者熬到死。
徐小乐一旦进入诊断状态,可就什么情绪都没有。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只有全身心的投入。
“小黄,你来摸摸。”徐小乐突然叫黄仁进来。
黄仁兴奋得差点晕过去。刚成为学徒,转眼就能跟着师父临床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包子啊!
而且还是纯肉馅的!
黄仁一出手,徐小乐就开始翻白眼了。这孩子连位置都不知道,还以为他平时多注意观察呢。徐小乐当然不能叫他瞎按,便将寸关尺的位置说了,又说了指势轻重,然后将自己诊断下来脉象说了一遍。
黄仁不敢轻忽,他没有背过《脉经》,只好硬生生将徐小乐报出来的脉象跟自己所按得的感觉联系起来。
徐小乐并不觉得浪费时间,书什么时候都能背,但是每一次的按诊都是成长的机会。而且书上也不过就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二、三十个脉象罢了,最后还是得通过临诊,自己总结分类。
这两个重症病人说是重症,却也是矮子里拔高个儿,比较出来的。其实病情并不复杂,人也没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徐小乐看完了两个重症病人,尽量给他们开了便宜的药材,然后就开始跳着叫了。
外面排队的人登时不满起来:凭什么比我晚来的人能够先就诊呢?
徐小乐的理由也很充沛:之前人家帮忙搭棚子的,属于先交了诊金,自然应该排在前面。
其实除了那两个重症病人,其他人多是一些小毛病,如果徐小乐今天来不及给他们看,说不定明天自己就好了,所以谁在前谁在后并没有意义。更何况除了这些有小问题的病人,更有一帮人本着“有病看病没病体检”的心态来的,反正不收诊金,叫医生看看也不吃亏啊。
徐小乐来者不拒,拿了嫂子罗列的劳务清单,正好筛选出身体不错的人帮忙干活。至于身体有问题的,徐小乐反倒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就算帮忙也会考虑实际的身体情况。
黄仁从未见过以劳务为诊金的大夫,十分新奇。一早上接连看了十余位“病人”,家里的活就被人包完了。
徐小乐眼看着外面人越来越多,借着休息的机会,就问佟晚晴:“嫂子,家里还有什么每天都要干的活?”
佟晚晴想了想,只有洒扫庭院是每天都要做的。于是徐小乐就在收“诊金”的时候加以安排,一连安排出去十来天。
这就是真正的“诊金从权”了。
临近中午,徐小乐听到一声肠鸣,望向黄仁:“你饿了?”
黄仁很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
徐小乐大笑道:“你肚子的叫声跟小云还有些像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喜欢吃肉的缘故。”
黄仁干笑道:“谁不喜欢吃肉呢。”
徐小乐登时就想到了师叔祖,他老人家就说“鱼生火肉生痰”,偶尔吃鱼还行,肉是压根不碰。唉,也不知道师叔祖走到哪里了。不过像他那样的神仙人物,恐怕也没法揣测。
黄仁见徐小乐突然失落下来,正有些惶恐,就见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年轻妇人。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数月大的婴儿,满脸尴尬地看着徐小乐。
黄仁心道:先生学的是大方脉吧?小儿也能看么?
徐小乐也有些意外,道:“马家娘子?”街坊就这么多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马婆子的儿媳妇也算是熟人。
马家娘子就抱着孩子坐到徐小乐对面,满脸歉意道:“小乐,大夫,我婆婆是个浑人。老是要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说些不该说的话。我知道她惹得你跟佟姐姐不高兴,只求你看在多年街坊的情面上,别跟她计较了。”
徐小乐看了看那怀中的孩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人就是有些脾气。对我好的人,我恨不得百倍回报他。对我不好还想占我便宜的人,我也不会客气。”
马家娘子连忙点头道:“是是,您这是恩怨分明,是大丈夫所为。今天我来,是想求徐大夫给看看,这孩子一直夜啼,再哭下去恐怕就要夭折了。”她说着话,眼睛就已经红了。
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情感,能够胜过母亲对子女的爱护了。
徐小乐本想接过孩子看看,但是他从未抱过小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上下其手。马家娘子还以为徐小乐不肯出手帮忙,又道:“小徐大夫,求你了。规矩我懂,只要能治好我儿子,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乐意。”
徐小乐刚要说话,就隔着帘子冲过来一个壮硕的人影。那人一把掀开帘子,进来就指着马家娘子的鼻子骂道:“你个贱人!跟你说了别来找他!你还偏来!我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马家娘子脸色煞白,只是坐着不说话。
徐小乐知道马婆子的儿子也是个浑人,就说:“老马哥,何必拿自己儿子性命赌气。我也没什么过分要求,叫你老娘过来道个歉就行了。”
马百官虽然身形长得高大,却只会卖力气,从来不敢在街面上玩耍,乃是出了名的窝里横。即便面对徐小乐这种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他也不动粗。这份骨子里的怯弱,让他面对徐小乐的时候只能沦落下风。
不过今天他大概刚刚被他老娘鼓动过,怒气冲冲对徐小乐道:“我家的事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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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午餐
徐小乐噗地一声笑了起来,道:“我也没管你家的事啊。我说的是你我两家的事。道歉总得我嫂嫂接受才行嘛。”
马百官硬着脖颈道:“谁说我家要道歉!”
徐小乐指了指这孩子:“我不是拿孩子的病要挟你。做人总要讲道理,你道个歉,咱们冰释前嫌,我好安心给孩子看病。你不道歉,我憋着一肚子火,肯定是不能看病的。”
马百官上前拉起他的媳妇,叫道:“我儿子才不要你看!”他又对媳妇道:“今天庙会来了个神医,就在胥王庙义诊,手段不知道比徐小乐高到哪里去了。咱们去那边看!”
徐小乐一想:是了,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好多地方都有庙会的。出几个游方的郎中倒是很正常,但是神医哪有一抓一大把的?
徐小乐就道:“我也不能说游医之中就没有高手。不过你们跑到胥王庙还有十来里路,道个歉不比跑那么远来得轻松些?何况本来就是你娘在背后嚼舌头,让她道个歉过分么?”
马百官显然是不肯听人劝的,拉着哭哭啼啼的老婆就走了。
徐小乐诊室外面还有一列人排着队呢,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又看了几个没病的“病人”,开了两副不是药的“药”,就挂了牌子请人下午再来,自己也该吃午饭了。
黄仁这孩子都快饿晕过去了。
众女头一回看到家里来这么多人问诊,也是头一回见徐小乐满脸严肃地给人看病。以前只是嘴上说徐小乐很有出息,可以在苏州大医馆里坐堂,这回真正看到,除了新鲜之外也有一分佩服。
徐小乐带着黄仁洗了手,进了堂屋。桌上已经摆满了七碟八碗,鸡鸭鱼肉一个不少。佟晚晴一边摆放碗筷,一边道:“你们两个快坐下,别添乱。”
徐小乐就大咧咧地在主座上坐了,黄仁却很不安。他听说学徒在先生家,都要端着饭菜去厨房里吃。现在非但叫他上桌吃饭,还要他提前入席,这怎么敢当?
黄仁站在一旁,毕恭毕敬道:“有什么我能干的么?”
佟晚晴没回答他,就见胡媚娘和荷叶、枫香、梅清三人从后面出来,各自坐了平日习惯的座位,等着开饭。佟晚晴就说:“看,没什么要做的了,坐下吃就行了。”
黄仁还是有些尴尬,等佟晚晴也入座了,方才在最后空着的座椅上坐了,却不敢最先动筷子。当然,他就算立刻动筷子,也快不过徐小乐。徐小乐早已经夹了个鸡腿,幸福地啃了起来。
胡媚娘就笑道:“听说你在苏州锦衣玉食,天天有人请你下馆子,何至于回家就跟饿了十天没吃饭的叫花子一样?”
徐小乐边吃边道:“家里味道好!这鸡腿酥而不烂,入口即化,看来嫂子的厨艺真是已臻化境!”
佟晚晴没好气道:“这是隔壁老宋家做的鸡,梅清早上去买的。”
枫香就笑道:“看看,徐先生马屁拍马脚上了。”
徐小乐尴尬笑了笑,突然问道:“桃花呢?”
其他人都不说话,梅清就道:“桃花今天伺候老安人,在楼上吃。”
徐小乐哦了一声,也就不说话了。他知道众女都不喜欢桃花,就更不敢把桃花在后门跟人玩倒插花的事说出来了。隐约之中,他觉得这事不算小事,要是口无遮拦说出来,恐怕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徐小乐刚想到狗,阿福就撞了撞徐小乐的腿,吐着舌头恳请他扔根骨头。他现在最怕看到圆圆的黑眼珠,心中一软就把才啃了一半的鸡腿偷偷扔给了阿福。然后又心虚地偷看嫂嫂,希望嫂嫂没有发现。
佟晚晴给了徐小乐一个白眼。反正阿福吃下去也不算浪费,便没说小乐。
黄仁见小徐先生家里吃饭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也没有主仆之分,心中放松了许多,也敢动筷子夹菜了。
徐小乐很享受这种跟众多美女一起吃饭的感觉,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刚刚吃了半饱,他就开始说笑话逗乐,故意问道:“嫂嫂,姐姐们,你们有没有找画者画过写真?”
佟晚晴瞪他一眼,就知道他一顿饭不搞点笑话出来是不安心的。胡媚娘就道:“以前家里自己画过,倒是没找别人画过。”
徐小乐嘿嘿一笑,道:“我前几日路过一家写真馆,一点生意都没有。他家街坊就劝他将自己夫妇二人的写真挂出来,人家也好知道他们家做什么生意,水准如何。我当时不以为意,过了两天再来,就看到店主真的把夫妻二人的写真挂出来了。
“这时候来了个老翁,店主就迎上去叫他‘泰山’。原来是他丈人。这丈人指着画上的女子问道:‘这女子是谁?’店主就说:‘这是令爱呀!’老丈看了半天,又问道:‘那她干嘛跟个陌生男人坐一起?’”
徐小乐说完,自己就先笑起来了,笑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伏在桌上又笑。
黄仁本来是要捧场大笑一番的,刚哈哈了两声,就见同桌的姐姐们一个个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徐小乐。脸上流露出来的笑意,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笑话好笑,完全就是徐小乐本人好笑。
黄仁冷汗淋漓,心中暗道:不知道药书里面有没有治尴尬病的,我现在可真是坐立不安,浑身不舒服。
佟晚晴终于忍不住了,调转筷头打在徐小乐后脑勺上,道:“好啦好啦,适可而止!无非就是嘲笑人家手艺不精,画出来的写真不像呗。值得这么笑嘛!”
徐小乐笑得声嘶力竭,气都匀不平,抽搐道:“哈,他老丈人,哈哈,都没认出,哈哈,没认出来……”
胡媚娘也笑道:“我看你就是最好笑的笑话了。”
徐小乐就伏在桌上,肩膀耸动,仍旧是止不住。
佟晚晴转向黄仁:“这算不算病?”
黄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自己的尴尬病绝对病入膏肓了。
写真并非有了相机和日本以后才有的东西,明清时候就有人物肖像写真。徐小乐的笑话见于《笑林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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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故人
“徐大夫!”
一个少年道士三两步冲进堂屋,就见主人家正在吃饭。
他自觉十分孟浪,很不好意思,却又见自己要找的小徐大夫正伏在桌上恸哭——不闻嚎啕之声,只见肩膀耸动,可见是真的伤心到了极致。
少年道士不知道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僵硬地杵在堂屋门口。
佟晚晴放下筷子,起身道:“小道长,有事么?”
少年道士总算反应过来,躬身一礼,道:“我们是来请徐大夫看病的,人已经抬到院子里了。”他说着,又满怀忧虑地看了一眼徐小乐,低声问道:“徐大夫……他没事吧?”
佟晚晴用力拍了拍徐小乐后背:“别笑啦!快去给人看病!”
徐小乐这才抬起头,抹去眼角的眼泪——笑得太过火。他努力平复呼吸,问道:“谁病了?”
少年道士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人把“哭”说成“笑”,还以为是有什么避讳呢。当下也不是深究人家习惯的时候,他就说道:“徐大夫,是我师叔病了。我师叔就是当日在山上教过你散手的那位。”
徐小乐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这小道士十分脸熟,应该在山上有过数面之缘,只是没有深交罢了。他放了筷子就往外走,边问道:“病了多久?”
少年道士不由佩服徐小乐的医德高尚。明明伤心得饭都吃不下去,抹干眼泪就去治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且先不说医术如何,光是这份心性修为,恐怕已经不弱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修行了!
他因此更加恭敬,答道:“我师叔已经病了六七天。”
徐小乐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转身对众人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看看。”他说是这么说,但是众人却都加快了。尤其是黄仁,他可不想因为吃饭错过一个医案,还是真正的病人!
徐小乐到了院子里,发现来的人竟然还不少。
四个道士抬了一张藤床,上面半躺着一个中年道长。这位道长真是熟人,姓吴,在庙里是出了名的高手。徐小乐曾经跟他学过两手擒拿——就是用在张大耳身上那个,可惜并没能克敌制胜。
在这群道士旁边,还有一个三络长须的道人。不同于上真观的道士,这位道人身上的道袍都已经洗得褪色了,一看就是游方道士,跟上真观来的几位道长并不是一路。
在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徐小乐眼睛一扫,看见马家夫妇也抱着孩子在人群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去胥王庙。不过这时候自然是病人第一,没必要关心他们。
少年道士跟出来打了个躬,道:“徐大夫,您慈悲。”
徐小乐拱了拱手,上前就去看吴道长。他走近藤床,就见吴道长双眼赤红。探手一摸,身上滚烫。
徐小乐就问道:“吴道长喝水么?”
少年道士看来是负责照顾吴道长的,连忙上前回道:“我师叔他要了好几回水,但是碰碰嘴唇就不肯喝了。”
徐小乐又问道:“是热水么?”
少年摇了摇头:“他浑身燥热,只想喝冷水。”
徐小乐点了点头,就伸手给吴道长把脉。
吴道长身子扭了扭,虚弱道:“小徐大夫,我浑身热得像是猛火烧身一般,恨不得叫人把我浸在井里。”
徐小乐低声道:“我知道,先别说话。”九月初九是踏秋的时节,天气已经凉下来了,而这位吴道长还要人用藤床抬他过来,显然是热得厉害,连被褥都受不了。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生怕影响徐小乐诊断。尤其是那位三络长须的道士,看得格外认真,就连徐小乐手指按动的轻重都不放过。
徐小乐按了气血两脉,撤了手,感叹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洪大的脉,但是按下去却没有一点力。”
那长须道士接话道:“的确如此。”他见徐小乐疑惑地看着他,便又自我介绍道:“贫道韩通智,四海云游至此,挂单胥王庙。因见这位师兄身患重病,就为他开方抓药。”
徐小乐扫了一眼马家夫妇,心中明镜似的,问道:“人说胥王庙有神医施诊,莫非就是道长?”
韩通智连忙退步一躬,头也不抬,答道:“神医云云都是讹传,岂敢当真?贫道的确随恩师学过医术,对自己的医术也颇有信心,故而敢在挂单之地施诊救人,做些功德。可这位师兄的病,贫道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这几位师兄的意思,徐大夫是肯定能治好他的,所以冒昧随他们前来,还望不吝赐教。”
徐小乐见他说得诚恳客气,不是那种自吹自擂招摇撞骗的人,便也客气了许多,道:“赐教不敢当。听韩道长的意思,在脉象上咱们应该没有分歧吧。”
韩通智点头道:“脉洪大无伦,重按无力,并无异议。”
徐小乐摸着下巴,突然有些羡慕韩通智的胡须。他要是有这么一把胡须,这时候就可以装模作样捋一捋,显示出十二分的仙风道骨来。那时节,恐怕病人还没吃药,光是看到自己这副神仙模样,就能好个七八分了。
外面的人听说徐大夫开始施诊,纷纷涌了进来。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不一时就将徐小乐几人围在了中间。
因为诊室其实就是个凉棚,只能放一张桌子两三把椅子,实在放不下这张藤床。要抬到屋里却更不方便——医生家里施诊,诊室和住宅肯定不能相混,否则不吉利。
见无法遣散人群,徐小乐只好退而求其次,叫几位道长帮着把人群推后一些,好歹让病人能够透气才行,不至于气闷。
韩通智因为对医术的自信受挫,等不及催问道:“徐大夫可有了腹案?”
徐小乐反问道:“韩道长之前给吴道长用了什么药?”
韩通智道:“承气汤。”
“几副?”徐小乐追问道。
“昨日今日,一共两副。”韩通智答道。
少年道士忍不住在一旁嘀咕:“我们前天下山来寻徐大夫,在胥王庙挂单。昨天这位韩道长得知我们是来求医的,便好心给吴师叔诊治,结果……就这样了。”
徐小乐轻轻扶了扶额角,道:“我说怎么会重成这样。他的病本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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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