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收场
平可佳很快就问明白了老祖宗的意思。等她回到二门的时候,却发现外面闹了起来。
内宅里服侍的丫鬟仆从,等闲是不能出二门的,就算闹剧发生的地方就在二门外几步,她也出不去。
于是平可佳着急地扒在二门上,急得跳脚:“外面怎么了?是小徐大夫么?”
外面有认得平可佳的仆人,凑上去讨好道:“平姑娘,外面有个少年掉进池子里去啦。还有个虎背熊腰、铁塔一般的汉子,正拿着竹竿打人呢!”他躲在外围,热闹看全了,却没凑上去挨打。
罗云那个架势可不是寻常莽汉能比的,那是真正军中搏杀的招式,干净利落,威力强大!
平可佳一听就愣住了,连忙问道:“外面还有谁在?周管事在么?”
那仆人强按下兴奋,装出不忍目视的神情,道:“周管事在被打呢。”
平可佳又问:“两位管家呢?去找他们了么?”
仆人就道:“有人去找了,大约快来了。”
平可佳连忙道:“那两个少年不是旁人,是大奶奶请来的客人,要以礼相待啊!”她心下烦乱如麻,忍不住抱怨道:“我就走开几步,一转眼怎么闹成这样!”
那仆人倚着门,一边偷看内宅里高高在上的大丫鬟,一边八卦道:“听说落水那个少年跟谷香有仇,这回正好被谷香撞上。谷香说他们是混进来的贼,于是就打起来了。哈,这回谷香真是踢在铁门槛上啦。”
谷香人缘太差,下面的仆役没一个跟她交好的。一听说她要倒霉,各个都跟过节似的开心。
平可佳对谷香这种外宅的丫鬟根本不熟悉。内外有别,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听说谷香跟徐小乐有仇,心里已经认定了是谷香不对,埋怨道:“就算有私仇,也要给大奶奶一些面子,喊打喊杀干嘛?若是徐先生是贼,那我岂不就是勾引贼人的了?更叫大奶奶怎么想?”
平可佳的效忠对象是老祖宗,对于其他奶奶也只是恪守规矩,说话尺度便大得很。她说完方才意识到跟自己对话的,只是个青衣小帽三等下人,就峨眉一蹙,道:“你还在这儿说什么闲话?快去找两位管家来啊!”
外宅的杂事都由管家处置。这么大的宅子,一位管家肯定管不过来,所以他还有个副手。在两位管家之下,还有四个管事,这么六人班子,才能让整个外宅清清爽爽的运作起来。
周管事本来是管着这摊的正主,偏偏他正被罗云按在地上打,非但止不住这出闹剧,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所以只有等管家出面了。
顾家的管家很快就来了。不同于周管事,他是认了顾伯礼做爹的,所以跟着姓顾。顾管家站在一旁看了会儿,高声叫道:“壮士,手下留情!”
罗云见有人出面,又听到身后水声,知道徐小乐玩够了正往岸上走呢,方才放下竹竿。
见这个熊罴一样的猛汉住手,顾管家方才敢上前,铁青着脸道:“不知二位是哪里来的?”
徐小乐抹了一把脸,还没说话,就听到平可佳在二门内急切叫道:“顾管家?顾管家!他们是大奶奶请来的客人,不得无礼啊!”
顾管家脸上一抽,看看浑身湿透的徐小乐,突然暗骂一声“卧槽”:自己干嘛要跑得这么快!若是晚上一步,叫别人先来顶雷就好了。
徐小乐看了看地上躺着打滚的七个人,不免咋舌:原以为罗云只是块头大,力气大,能打架。没想到还是评书话本里的猛将呢!
罗云却丝毫不以为然。他在家受的训练是按照百户、乃至千户的标准来的。若是在卫所体系,他只要上阵就是“将”。而这些家丁护院,最多不过是“卒”。无论是从技巧训练、打熬力气、饮食营养,两者都是天壤之别。如果这样都不能碾压,罗云才觉得丢脸。
徐小乐往地上一坐,摇了摇手:“别催我,让我休息一下,我们立刻就走。”
顾管家知道他是大奶奶的客人,怎么还敢失礼,连忙赔笑道:“真是误会,误会。小徐先生?嘿,您怎么不早说呢。”他又对周围人道:“去给徐先生拿棉巾、熬姜汤来!”
徐小乐道:“你问问你们的人,我没说么?你能昧着良心说我没摆明身份?”他这后一句是冲着周管事喊的。周管事刚刚爬起来,差点又摔倒在地。
是的,徐小乐不止一次说了自己是受邀而来的客人。
周管事话头梗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你们的确说了自己是客人,但是偏偏故意装得不像!
他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还要落个“故意曲解”的罪名。
周管事就恨恨看谷香。
谷香也被吓傻了。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个山野小贼——恐怕就是某户衣不蔽体的山民的儿子,竟然会是主母的客人!
谁都知道,得罪老爷的客人还不要紧,最多挨顿板子。只有后宅那些奶奶、姑娘们,才是这个顾家大宅里生杀予夺的掌权人,得罪了她们,那简直生不如死。
谷香呼吸之间已经想到了自己未来的悲惨命运,吓得瘫坐在地,伸出手指着徐小乐,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就看他刚才佯装落水捣乱,分明就是个熊孩子,说他是主母的客人,谁敢信?
然而谷香更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否则当众辱骂尊客,只能给自己换个罪加一等。
徐小乐坐在地上,对顾管家道:“要赶我们走也就罢了,至于动兵器么?我这个人最怕水了,一落水就慌张得跟猫似的,险些淹死在你家,真是太吓人了!”他说着拍了拍胸口,装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顾管家就赔着笑脸道:“小徐先生请安心,咱们家这池子浅,肯定没事的。我回头一定给您一个交代。”说着又催道:“别都傻站了,该干嘛的干嘛,快来两人扶小徐先生起来。”
徐小乐才不用他们扶,罗云已经伸手把他拉起来了。(未完待续。)
178、内宅
九月天,玩闹的时候不觉得冷,停下来就有些冷了。
顾家下人给徐小乐拿来了簇新的方帕,又端着红糖姜汤,等徐小乐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毕恭毕敬递上去。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顾管家吩咐了,周管事就已经把徐小乐当大爷一样供了起来。他比顾管家更了解真相,知道徐小乐“落水”根本就是故意捣乱,而且纯粹是为了“好玩”。
这跟点火烧蚂蚁窝的熊孩子一样,毫无目的,单纯使坏。
明白了这点,周管事就更不敢得罪徐小乐了。大家都知道,可以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即便明知道徐小乐闹事捣乱又能如何?让这位小爷心中不悦,等会进去见了主母,随便编排两句,下面人就有得苦头吃了。
徐小乐见周管事一脸宽厚,递帕子、送姜汤没有丝毫谄媚,倒像是发自肺腑一般,差点就被他感动了。
只是差点。
徐小乐说道:“我这样去见你家奶奶很不妥当,要不然改天我再来,先回去收拾一下。”
徐小乐对于见宝哥儿并没有什么兴趣,若是个姐姐妹妹倒也罢了,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他可不觉得男孩子可爱。
周管事一听就怕了,连忙吩咐手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去给徐先生安排一间厢房,烧好洗澡水!”他又变了脸,笑着对徐小乐道:“小徐先生,这样子回去怕要着凉,还是先热水泡一泡,驱了寒气,换身衣裳再说。”
徐小乐摸了摸头,道:“也好,那就叨扰你了。对啦,若是方便,也麻烦给我洗个头,有点痒。”
周管事就笑道:“这池子里还没有清淤泥呢,沾到头发上怎么会不痒?没事,我亲自给你洗。”若是只看他这口吻,还以为徐小乐是他儿孙宝贝一样。
平可佳却已经不放心外面的这些粗使人了。她叫道:“周管事,你来,我与你说话。”
周管事在外面管着许多人,对于老祖宗身边人却还是得小心翼翼说话,连忙过去听平姑娘如何吩咐。
平可佳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快点让徐小乐和罗云进内院,然后安排个小花厅叫罗云吃吃喝喝,自己先带徐小乐去洗澡,免得再闹出什么麻烦来。
周管事很遗憾自己没了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却不能跟内宅的姑娘讨价还价。这种老祖宗身边的丫鬟,一般都不会嫁人,等伺候了老祖宗西去,摇身一变就是管事婆子,就连哥儿、姐儿见了都得乖乖听话。
周管事就道:“这本是我管教不当惹的祸,倒叫平姑娘受累了,改天一定好好答谢姑娘。”
平可佳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无妨,哪里能不出意外呢。过去就过去了吧。”
周管事总算放了心,道:“正好我家小子前些日子买了冰片孝敬我。我哪里用得上?要送人又觉得那些粗人也都不配用这么好的香料,见到平姑娘倒是叫我眼前一亮,这冰片非得你这般不俗的人方才配得上。”
平可佳听了也不由玩笑道:“看来周管事平日里还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得见了人才能想起来。”
周管事见平可佳没有推辞,又跟他开玩笑,知道这事总算摆平了。虽然要送些冰片进去,却也不至于肉痛。
徐小乐已经走了过来,衣服黏在身上很不爽利,就道:“咱们去哪里洗澡啊?”
平可佳连忙叫健妇开了门,道:“小徐大夫,你和你那位金刚护法快些进来吧。我带你去洗澡。”
周管事退开一旁,边送徐小乐和罗云进去,边对徐小乐道:“徐先生,这回真是对不起得很,我回头一定给你个交代。”
徐小乐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得饶人处且饶人,打几下屁股就行啦,不要太重。”他自始至终都没吃亏,就连在池子里都是玩够了才上来的,哪有什么怨气!
周管事又对跟在徐小乐身后的罗云笑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姓罗。”
周管事就道:“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若是罗小哥方便,三日后我做东,给小哥赔个不是。”
徐小乐走在前面心里大笑:还是头回见到被打的人求着要给打人的赔不是呢!
罗云见徐小乐没答应,便含糊道:“没事,反正我又没被打到。”说着,人已经进了二门。
周管事不能跟进去,就在外面喊道:“要的要的,惊了贵客,怎么都得赔礼道歉嘛!罗小哥一定要赏脸啊!”他很快就见徐小乐和罗云走出了视界,只好闷闷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罪魁祸首谷香。
“你这个月的月钱,先拿出来吧。”
周管事的声音冷得好似千年寒冰,没有丝毫热气。
谷香还在为自己丢了月钱心痛,就听顾管家在一旁吩咐道:“这么没规矩的人,我也真没见过。先带下执行家法,然后叫去看管茅厕!”
谷香只觉得眼前一黑,旋即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小乐却已经将谷香抛诸脑后,只想快点找个地方把湿衣服换了。
三人沿途走过内宅的精美花园,就见正面五间上房,都是黑瓦白墙,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黄雀。那些会说话的鹦鹉竟然还会打招呼,见了平可佳便叫道:“姑娘好,姑娘哪里去?姑娘好,姑娘哪里去?”
平可佳习以为常,并不搭理这些鸟儿。徐小乐却大为惊讶,登时脱离三人小队跑到鸟笼前,仰头答道:“姑娘掏鸟窝去!”
平可佳没想到徐小乐这么淘气,跟上回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忍不住掩口笑道:“这些扁毛畜生知道什么?你还真跟它们说话?”
那只鹦鹉仍旧叫道:“姑娘好,姑娘哪里去?”
徐小乐这才放过它,道:“看来它也就会说这么一句了。”
“有贼,有贼!偷茉莉的贼!”鹦鹉扇着翅膀大叫起来,好像很不满徐小乐对它的轻视。
徐小乐被当众打脸,本想拔它根毛,想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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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去污
平可佳将徐小乐带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就招呼人去烧水。
这院子里住了五个大丫鬟,正好一人一间上房。上房两侧的厢房住的是粗使丫鬟,只能在老祖宗院子里做事,不能进屋伺候。虽名“粗使”,地位上却比别家的贴身丫鬟还要高些。
徐小乐听平可佳随口给他解释丫鬟里的三六九等,心中暗道:这倒跟师父说的医生相似——伺候的人决定了她们的地位啊。
平可佳却不知道徐小乐一时走神,又叫人收拾了浴室,就拉着徐小乐进去洗澡。
徐小乐进了浴室里,就见一个比家里还长还宽的浴桶,恐怕嫂嫂那样的大长腿,坐在里面都能伸得直。
浴桶里面已经放了一半的水,热气袅袅升腾。两个丫鬟毫不顾忌地拎着热水进来,一桶桶往里倒。她们见徐小乐站在原地,就笑道:“你还不脱衣裳,要姐姐来帮你脱么?”
徐小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一笑,飞快地宽衣解带,边道:“我怕唐突了姐姐们呀。”
其中一个就笑道:“你能有多大?要想唐突我们恐怕不行。”
徐小乐脱得飞快,很快就只剩了一条犊鼻裤。他踩在小凳子上故意不进去,道:“姐姐不妨猜猜,看我有多大!”他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颇有占了人便宜的猥琐劲。
那丫鬟就道:“反正也就跟我们家宝哥儿相近,还想冒充大人么?哎,你不试试水温么?”
徐小乐已经跳了下来,随手撩起水淋在自己身上,道:“正好正好,不冷不热。”
平可佳已经捧了一叠衣服进来,扫了一眼那两个丫鬟,道:“你们帮他洗洗头发。等会宝哥儿就下学了,午饭前就要过来,别耽误时候。”
那两个丫鬟连忙应诺,一个去拿香胰子,一个就去解徐小乐的头发,让他将头仰起,脖颈搁在一个凹档之中。蓄了大半年的头发朝后垂下,还碰不到下面就着的盆子。
平可佳就站在浴桶旁边看着。此时徐小乐双眼望天,看不见她的视线,正好叫她纵情放肆贪看偶像的玉体。徐小乐虽然年纪不大,身上线条却隐约成形,肩宽腰细,没有一块块坟起的硬肉块,皮肤之下都是一条条纤长有力的肌肉条。
平可佳就暗道:书里画的那些金刚恶鬼、将军壮士,要么虎背熊腰,要么肌肉成块,真是看着就恶心。小徐大夫这样既不叫人恶心,又不像宝哥那样文弱,倒是很好看呢。
徐小乐不知道平可佳在看他,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就叫道:“好姐姐,这是什么味道?真是好闻极了。”
那个给他洗头的丫鬟就咯咯笑道:“你家不用香胰子么?”
徐小乐道:“我家就只用肥皂。”
魏晋时的古人找到了一种皂荚,去污能力最好,因为果实圆黑肥大,果肉又厚,故而叫做肥皂。到了宋朝,聪明的手艺人往肥皂里加了香料,就成了香皂。不过如今有钱人家已经不用皂荚做香皂了,他们用猪胰为主料,制作香胰子。宋人的香皂,也就成了一般人家用的肥皂。
徐小乐家里自然用的就是略带清香的肥皂,还是头回见识香气如此浓郁的香胰子。
平可佳有心在偶像面前表现一番,道:“我家这香胰子可不寻常。是用猪胰五具研磨,配上白茯苓、白芷、蒿本,再加上甘松香、零陵香、白商陆、蒴藿灰,最后用大豆面五斤抟合。姑娘、奶奶们用的香胰子,里面还要加上她们各自喜欢的香料。这样做出来的香胰子,非但香气浓郁,日久不散,还能养白祛斑呢。”
要不怎么说医生受人高看一眼呢,徐小乐一听这些配料,没有一个不熟悉的。在妇人眼里,这些多是香料。可在医生眼里,却都是药材。徐小乐心中一算,惊讶道:“这么做出来的香胰子,一斤要有一两银子吧!”
平可佳掩嘴笑道:“你叫别人白白给你做么?说与你听,这香胰子是我家出的方子,在外面雇人开了铺子制作售卖。每月都有人孝敬进来,自家用并不要银钱。不过若是去外面买,一块六两重的香胰子,就要卖五百贯钞呢!”
平可佳出去的少,出去用钱就更少了,所以以宝钞论价。按照如今市面上的兑价,五百贯钞也值三两银子上下。徐小乐忍不住就要抬头去看平可佳,道:“这比银子还贵重呢!”
平可佳笑道:“你只说值不值?”
徐小乐闭上眼睛,重重吸了口气,果然异香扑鼻,不枉费掺杂了那么许多香料。直到憋不住了,他才长舒一口气,道:“果然值得!”
徐小乐在大饱“鼻”福的时候,三个姑娘却在大饱眼福。
她们都在碧玉青梅之龄,自幼在这深宅大院里长大,别说同龄人,就是男人都没见过几个。她们看徐小乐,萌动之中还夹杂着好奇。尤其徐小乐没有丝毫戾气,就跟无害的小奶猫一般。
若是换了罗云,她们可就没胆子这么看了。
两个小丫鬟就咯咯笑道:“既然值得,就给你多打一些。”说话间,已经握着滑腻腻的香胰子抹在了徐小乐的脖子上,顺势又滑向胸膛。徐小乐的胸膛浅浅有肉,并不是一棱棱的肋骨,只叫两个姐姐摸得起劲。
平可佳很想自己也上去摸一把,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手感,终于还是忍住了。她嫉妒那两个丫头的放肆,叫道:“你们别闹了啊,再闹我就叫你们给他擦洗全身啦!”
那两个丫鬟就打蛇上棍,笑了起来:“敢不听平姐姐的吩咐?”话音未落,手里的香胰子一滑,顺着徐小乐平坦紧绷的腹部就滑进了浴桶里。
香胰子落水久了就会化开,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两个丫鬟连忙伸手进去打捞,也不知道碰到了徐小乐哪一块痒痒肉,激得徐小乐如同黄鳝一般扭动起来,嘻嘻哈哈大笑不止。
平可佳退开一步,不叫洗澡水溅到身上,啐道:“你们两个小浪蹄子,还不把香胰子捞起来?只一味胡闹!这月若是不够用了,看你们怎么洗澡!”
有个丫鬟突然叫道:“我找到了!总算没化,还是硬邦邦的呢!”
另一个丫鬟从水里捞出香胰子,托在掌心,得意道:“你找到什么了?是我找到的!”
之前那个丫鬟一愣,脸就红了。
徐小乐的脸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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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宝哥
徐小乐脸上的红晕连着脖颈和胸膛,只叫人以为是水太热了的缘故。
那位姐姐虽然心跳飞快,却还是佯装没事人一般,与同伴调笑两句就过去了。
平可佳年纪终究要长一些,也听说过宝哥儿房里的一些事,虽然反应迟钝,终究还是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骂一句:小浪蹄子!
徐小乐清干净了身上的香胰子,又在水里赖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出浴。他虽然豪放,但是要在三位小美女面前脱得精赤,还是有些心虚——就跟那天早上被桃花看光了一样,隐隐带着吃亏的感觉。
平可佳已经起了醋意,很不满意自己这两个手下又看又摸——她还没摸到呢!于是她就先叫两人出去,亲自给徐小乐包了头发,叫他好换衣裳,然后自己故作镇定出去等他。
徐小乐拿起那些衣裳一看,都是簇新的好料子,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他脱下犊鼻裤,上上下下擦干身子,穿进去略略有点发紧,却也不妨碍举手投足。
只是这衣裳却是一件斜襟儒衫,腰上还有一条带子。徐小乐从未穿过这种走路会踢起来的款式,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又不能穿着中衣出去,只好暂时忍耐。
他好不容易穿着妥当,走了出去,外面三个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平可佳就上来绕着徐小乐走了一圈,笑道:“这衣裳,你穿着真是太合身了!”
徐小乐抬了抬胳膊,示意腋下有些紧,道:“这是谁的衣裳?”
平可佳就道:“这本来是给宝哥儿做的,却不想做大了,就拿到我这儿来改一改。我还没来得及改呢,就叫你先遇上了。”
徐小乐就道:“哎,那我穿了你家宝哥儿的衣裳……不要紧么?”
平可佳笑道:“你是客人,又在我家出的事,穿他一身衣裳也没什么打紧的。来来,你先转一圈叫我看看。”
徐小乐只好听话转了一圈。
平可佳和那两个丫鬟就道:“果然精神!”
徐小乐道:“还是有些紧……”
平可佳就给他上课,道:“这款式紧些更显得身形挺拔,玉树临风。你又不是那种感春伤秋的迂腐书生,可千万别穿得松松垮垮出门。”
徐小乐暗道:这衣裳穿了跑不能跑,跳不能跳,还是我自己的衣裳好。他没见到罗云,就问道:“小云呢?”
平可佳和两个丫鬟顿时笑得弯下了腰。
徐小乐茫然看着三人,暗道:什么就笑成这样?
平可佳揉着肚子,道:“笑得我肠子都断了……那么五大三粗的人,竟然叫小云!”说罢又笑起来了。
徐小乐从小叫惯了,并不觉得什么,给平可佳她们一笑,倒也觉得有些反差萌。
等平可佳笑过瘾,她才道:“我留他在那边花厅里吃点心,咱们这就过去吧,等会宝哥儿下学了自然要过来的。”她这院子也可以看做是顾老太太的屏障,要过去首先得经过这里。
徐小乐不管那么多,只想早点完事回去换衣服。
四人正要过去,就听到有个尖锐的男声高叫着由远及近。
“有鬼啊!”
一个瘦弱男孩尖叫着从廊桥下跑来,直直冲入平可佳的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有、有鬼啊!”
平可佳连忙上去给他揉胸,等他平了气,方才道:“小祖宗,什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徐小乐一听,就知道这位的身份了。除了总被挂在嘴上的宝哥儿,还能有谁?
宝哥儿眼睛就落在徐小乐身上,嘴里答道:“花厅里有个夜叉,足足一丈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我进去刚好撞见他,吓得我赶忙逃了出来。”他又问道:“姐姐,这位是谁?倒是不俗。”
徐小乐听他说罗云是夜叉,已经很不高兴了,总算后面听宝哥儿评价他说“不俗”,心中方道:虽然是个碎嘴,总算还有些眼力。
平可佳无奈地朝徐小乐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计较。
她就给宝哥儿介绍道:“这位是长春堂的小徐大夫,就是前些日子跟你说起过的那位。花厅里是他的伙伴,我们正要过去呢。”
宝哥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徐小乐眉心一跳:“你知道我?”
宝哥踱着步走到徐小乐面前,猛然发现自己比徐小乐矮了半头,连忙退开两步,方才道:“我听说过你妙手回春的事。不过我还听说,你似乎对白小玉白姑娘很是不敬。”
徐小乐道:“我只去看过半场白妞的弹词,话都没跟她说过一句,何来不敬?”
平可佳一听两人话题扯到了白小玉,心中暗道:要糟!不等她岔开话题,果然听到宝哥儿说:“我是听王梦湘说的,难道他会骗我不成?”
徐小乐一听“梦湘”两字,就猜到是那位文采不俗的梦湘生了。他道:“我对他倒是不敬的很。”
宝哥又退开一步,道:“他也算是少有不俗的男子了。看来我跟你可就谈不到一块去了。”
徐小乐随手一挥:“无妨,本来我也是过来给你看病的,又不是要跟你做朋友。”
平可佳拦在两人中间,转首对宝哥儿道:“恐怕这里还有误会。左右人都在这儿了,何必听别人说三道四,自己看看不是更好。”
宝哥却叫了起来,道:“我有什么病?我有什么病!”
徐小乐徐徐道:“呵呵,你晚上多梦失眠,时常腰膝酸软,早起脚跟落地就疼。”
宝哥儿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是妖怪!”
徐小乐呵呵一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还知道你这病是什么缘故呢,就怕我说出来你得挨打。”
宝哥儿再看徐小乐的时候,眼神中带着闪烁的畏惧。他道:“我只是体弱罢了,你少危言耸听。”
徐小乐就转向平可佳道:“好姐姐,人我也看过啦,这就该告辞了。”
平可佳正要说话,徐小乐又道:“老太太那边我就不去啦。我不爱撒谎,若是她老人家问我:‘小乐呀,你看我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肯定不忍心骗她,只好实话实说:‘老奶奶,你家孙子是饮食不足。’”
平可佳就奇怪道:“我家宝哥儿怎么会饮食不足?”
徐小乐嘿嘿一笑:“消耗太大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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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血气未定
徐小乐说得很轻巧,平可佳却是脸色吓得煞白。
老光棍们总是以己度人,觉得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早早就经了人事。在他们看来,成天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哪有忍得住的道理?肯定能下手时就下手啊!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与皇帝家用金扁担相似的误解。
但凡读书人家,都知道孔子说的“君子三戒”。三戒之中,为首的就是“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只要注重门风的人家,绝不肯叫自家子弟沉溺美色,不仅伤身,更加败德。
更有卫道士人家,子弟在十六岁之前就连丫鬟、小厮都没有,只有六十岁以上婆子照顾起居。
若是叫奶奶知道宝哥儿被丫鬟勾引了,那丫鬟肯定也只有一条出路:叫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平可佳吓得脸色惨白:“你在胡说什么?”
宝哥儿也是脸色一变。
徐小乐一本正经道:“胡说?你问他呀。他每天上学听讲,回来写字,要坐多少个时辰?久坐伤肉,肌肉无力则气血不畅,动摇先天根本,自然肾虚。你这般消耗,却不注意精选饮食弥补精气,身体能好?”
平可佳和宝哥总算脸上恢复了血色。
徐小乐道:“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平可佳就问道:“还有呢?”
徐小乐就嘿嘿坏笑:“显然是破身太早,食髓知味,不知克制!”
平可佳听得都要晕过去了,连忙上前去捂徐小乐的嘴。
徐小乐恶作剧得逞,还在哈哈大笑,突然一只带着香气的小手就捂过来了。
平可佳正色道:“小徐大夫,你知道这话说得有多重!是要害人性命的!”
徐小乐背负双手,并不阻拦她,呜呜道:“不知道啊。”说着还顺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平可佳的手心。
平可佳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拿开手,呼吸都急促起来,急急道:“总之这话千万不能说的。”她又回头看了看宝哥儿,道:“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屋里那些姐姐妹妹,没一个逃得掉!”
内宅是个世外桃源,外面的消息还有机会传进来,但是里面的消息绝不会传出去,只会在这个桃花源里流传。
平可佳作为老太太身边的人,对宅子里流传的消息略有耳闻。她也曾听某些丫鬟口风不紧,说过一些过分的话,但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直白的说法。
徐小乐简直就是把宝哥儿剥了个精光,赤条条晒在太阳底下,叫他无所遁形。
等平可佳放开手,见宝哥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徐小乐就笑呵呵道:“多大点事,你们这么激动干嘛?宝哥只要有所节制,别把身体弄垮了就行。”
宝哥儿这时候总算缓过劲来:“你叫小乐?看来你比那些庸医要略强一些。”
徐小乐见他放软认怂,顿时生出一股胜利的豪情来,哈哈笑道:“过奖过奖,也可能人家不够自信罢了。诗礼之家,竟然还会有你这样的……风流少年,谁敢信?”
宝哥儿却显得有些落寞:“我也并不是风流,只是看到姐姐妹妹,就忍不住贴上去罢了。女儿家总叫我觉得清爽,就跟清水一般。男子却叫我觉得污浊如泥,唉,就连我自己也是呢。”
“所以你就要找水一般的女子来洗身上的污浊么?”徐小乐不以为然:“那岂不是搞成了一滩泥浆?”
平可佳都要气得晕过去了,一回头竟然见那两个丫鬟还在这儿,并没有回避,连忙过去恐吓她们:“该干嘛干嘛去!今天听到的事若是说出去,仔细你们的皮!”
那两个小丫鬟终究年少不堪吓,连忙跑了。
平可佳就一把将宝哥儿和徐小乐拉进屋里,深深喘了两口气,方才道:“两位爷,这事万万再不能提起了!”她尤其关照宝哥儿道:“若是叫人知道了,这里怎么还能住得下去!”
徐小乐已经知道内宅里除了宝哥儿再没有其他成年男子,对于很多人来说倒是一个极乐世界般的地方。不过他自己也有个“极乐世界”——木渎家里就是一个女儿国。
果然,宝哥儿听了平可佳的话,脸色阴晴变幻:“我才不要搬出去住。”
徐小乐幸灾乐祸道:“谁让你大了呢。”他转而想到自己,也是因为长大就失去了跟嫂嫂一起睡的福利,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平可佳对徐小乐道:“小徐大夫,这事真的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徐小乐见她都要哭出来了,只好点了点头。
平可佳就道:“你保证?”
徐小乐只好道:“我保证不说就是了。”
平可佳还是信不过:“若是你说出去了,又当如何?”
徐小乐笑了:“好姐姐,你这是要我起个誓么?起誓怎么靠得住?不如姐姐给我点贿赂,我拿人的手短,自然就不会出去乱说了。”
平可佳本来没有要徐小乐起誓的意思,只是想让他过过心。见徐小乐这么说,倒也松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徐小乐就道:“宝哥儿屋里那些丫鬟也有香胰子吧?我帮她们保密,她们总也得意思意思吧。”
平可佳点了点头。她一方面是要维护内宅的清誉,一方面也是有心要救宝哥屋里那些丫鬟的性命。这些香胰子都是论人头分的,寻常是用不完的,正好拿些给徐小乐做封口费。
徐小乐又看了看宝哥:“你也别傻站着啦,咱们号个脉,看看你这到底该怎么补回来。”
宝哥儿却仍旧站着,脸色冷清,道:“谁要你多事!天下大夫都死光了么,我要你看?这里的事你就算说出去,又有谁信?哼,我看你就是个来骗财的市井无赖!”
他憋了半天,终于将这股邪火发了出来。
平可佳连忙过去拉宝哥儿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转身就往外跑了。
徐小乐看着宝哥儿的背影,问平可佳道:“好姐姐,那香胰子还给我吗?”
平可佳只觉得十分无力,又急着要去宝哥儿院子里跟那些姐妹打个招呼。既然徐小乐能够一眼看穿,难保不被别的大夫看出来。这事总要妥当处置,免得日后东窗事发,措手不及。
她只好道:“给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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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翻脸
徐小乐和罗云各拎着两个桑纸包从顾家大宅出来,两人都很是高兴。
徐小乐高兴的是自己拿到了十块香胰子,正好带回去给嫂嫂、姐姐们分一分。
罗云高兴的是平可佳送了他两包十分美味的糕点。
罗云就说:“到底是大户人家,真是太慷慨了。”
徐小乐点头道:“所以我带你来不错吧。”他又道:“其实顾家跟我没什么交情,只能算是一般般。明日咱们去周家,那才叫慷慨大方呢。”
罗云对翌日的出诊抱有极大的期待,道:“早知道我也跟你学医了,这活除了不能打架,比锦衣卫可有意思多了。”
徐小乐连连点头,道:“你要是脑筋再好些,的确是可以试着学学医术。”
罗云嘿嘿直笑,摸着后脑勺道:“小乐,你这么夸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真有天赋?”
徐小乐有些累了,没有跟罗云继续聊下去。这种话题一旦持续下去,恐怕自己的脑筋也会不够用。
两人边聊边回长春堂,浑然不知道平可佳为了收拾烂摊子,忙得脚跟不着地。尤其这事涉及别人的阴私,真要去说还得厚起脸皮——若非事关她的手帕交,她真不愿意惹上这摊子事。
回到长春堂之后,顾煊一如昨日,对徐小乐极尽追捧。他很在意今天徐小乐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对方态度又是如何——内宅那些奶奶们,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徐小乐即便没有平可佳的警告,也不会把病人的事说出去,这是他从小就牢记的规矩。那时候哥哥还跟他说过:只要出了医馆大门,大夫都不能主动跟病人打招呼。万一病人不乐意叫别人知道自己去看了病呢!
“老太太那边没必要见,我还有事,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徐小乐只说见了宝哥儿,其他都不肯说了。
顾煊心里就像是跑过了一群又一群的骡子,强忍心痛,道:“小乐啊,那位老祖宗才是咱们真正的东家呀。还有什么事能比见东家还重要?”
徐小乐起身收拾好了自己的诊案,道:“当然是练功呀!好啦,顾掌柜,我先去练功了,有事回头再聊。”
到了练功的时间点,皮皮比小乐还要激动。他最早只是出于本能,喜欢模仿小乐的动作,后来却真正爱上了导引术带来的身体变化——虽然人猿有别,但都是一样的血肉成形,呼吸吐纳。徐小乐好多次都怀疑皮皮身上也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只是无从求证。
顾煊追了两步,只能摇头看着徐小乐一溜烟跑了。他正好抓住李西墙的目光,就抱怨道:“李先生,你说你这徒弟……也太那啥了吧!掌柜的面子不给也就算了,连东家的面子都不给!”
李西墙嘿嘿一笑:“对他来说,练功还真是比见东家重要得多。”
练功可关系到徐小乐的性命啊!
徐小乐今天见了宝哥儿,亲眼看到了虚伐过度的惨状。若是他停了导引术,身体很快就会变得跟宝哥儿一样。宝哥儿好歹还享用了红粉骷髅,他却只是用来背书,连好朋友都戒了,相比之下岂不是亏得厉害!
导引术一共分为七层境界。这七层境界倒是很容易判断进度:一式动作能够做几遍,就是到了第几层。当然,前提条件是“做全套”。第一式做足七遍并不难,可如果功力不够,后面肯定就坚持不下去了。
徐小乐如今卡在第四层上,正好略有盈余。既能够滋养脑髓,也不至于肾精亏损。不过若是能进步到第五层,多出来的精气就可以滋养五脏六腑,温润四肢百骸,令耳目聪明,气感更加敏锐,展现出这套功法的妙处来。
徐小乐知道强求不得,只能按部就班,步步为营。这种情形之下,怎么舍得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跟闲人聊天上?更何况他还不会聊天。
顾煊听李西墙这么说,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李西墙悠悠然拉着他到了外面,低声问道:“那事怎么说了?”
顾煊眼睛一亮,也低声答道:“我已经写好了章程,只等东家那边点头,就可以在医馆里推行了。我照眼下的收入来算,单月诊金超过一百两的,一成不抽。李先生你和小乐,在分得九成那档。杨成德勉强给他分个四成。”
徐小乐有大客户撑着,稍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能过百两了。
李西墙有徐小乐这么个徒弟当招牌,慕名前来求诊的人也有不少。唯独杨成德是外来户,连苏州话都说不好,病人自然就少啦。这也是他不顾吃相难看,直接抢李西墙病人的主要原因。
李西墙就点了点头,鬼鬼祟祟道:“我正好有两个朋友要引荐给顾掌柜。”
顾煊心有所感,低声问道:“做什么的?”
李西墙嘿嘿一笑:“他们是做丝绸生意的,五分利呦。”
顾煊眉毛一挑:“可靠么?”
李西墙重重点了点头:“十几年的老商号。不知道多少大户人家在他们柜上存了银子。你到时候见过了人,再察访一下就是了。”
顾煊自然十分高兴。只要把诊费收上来扣一个月,然后贷给这些生意人,白白就能赚一笔利息,正是借鸡生蛋的大好事!他对李西墙嘿嘿一笑:“事成之后肯定不会亏待李先生。”
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地说话,杨成德可就没那么舒心了。他已经从顾仲伦那儿得到了消息,知道顾煊提出了诊费抽成的事。
他更清楚,一旦顾煊推行这个规矩,自己肯定是要吃大亏的。如果自己不能给顾仲伦孝敬,别说得到支持,兴许不等顾煊赶他走,顾仲伦就先下手了。
偏偏长春堂是长房说了算。顾仲伦安插个大夫也就罢了,涉及到银钱好处的事,长房才不会让步呢。
杨成德犹自在考虑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危机,就见有个身穿公服的差人进来,正是早前来过的雷捕快。
雷捕快进了药铺,故意大声叫道:“哪位是杨成德杨大夫?”
杨成德连忙站起来:“在下就是,不知有何见教。”
雷捕快就摸出一个信封给他:“十日后县医署选拔药局大使考试,条程都在里面。”他又叫道:“徐小乐徐大夫可在么?”
顾煊和李西墙早就凑了过来,替徐小乐接了帖子。这两人之前就知道药局大使的事有变,并不意外。
杨成德的消息却没那么灵通,接到了这封帖子才知道,原本已经烤熟的鸭子飞走了!
他再看顾煊和李西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道:徐小乐啊徐小乐,我本有怜财之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抬举!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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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船夫
徐小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记恨了。然而即便知道,他不会在意,生活仍旧是该干嘛干嘛。
现在他接手了周夫人的胸痹之症,每看一次诊金十两,若是两三天跑一次,一个月下来就有一百两的收入,足以称得上是富人了。
那些开几家铺子的大老板,一个月也就几十两净利。像唐三叔那样的小老板,每个月只有几两的收入,更是没法跟徐小乐相比。
医生果然是可以发家致富的行当。
徐小乐有了银子,自然又惦记起买船的事。如今他在苏州城也算小有人缘,将这事跟施济卿一商量,又跟顾煊说木渎开诊的事,自然就把买船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口口相传虽然缓慢,但是专门有一群闲人是做这等牵针引线的活计。没两天工夫,就有不少人前来找小乐,或是推销船的,或是推荐长包的船工。偏偏他们还赶着医馆开门的时候来,徐小乐只好叫他们排成队一个个说,反倒来看病的人不用排队。
徐小乐被扰得不厌其烦,决定速速将船的事定下来,甚至可以降低一些标准。
终于,一个闲人坐在了徐小乐面前,一笑就露出龅出的大牙。
大牙道:“徐先生,我们阿木林很老实的。家里追溯五代都是老实人!他们家是军户,祖上从龙有功,得了好大一片田产。不过到他这代已经分家分没啦,所以要出来摇船做工。”
徐小乐注视着那个老实巴交地船夫,见他一直垂头看地,手指紧张得微微发颤,果然一付老实人面孔。不过这身形却让他有些疑惑,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猛然之间,徐小乐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夜划船的船夫,是张大耳的人!
因为夜黑的关系,徐小乐一直没有认出船夫的脸。不过他脑中略加筛选还是想了起来,顿时就吓出一身冷汗:跟张大耳一起做下惊天大案的人,这可是悍匪啊!怎么敢叫他来做事?
那船夫偷偷看了徐小乐一眼,连忙又垂下头去。
徐小乐就推脱道:“我还是想自己买一艘船,用起来方便。”
大牙连忙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徐先生肯定是被那些贼胚骗啦!”他见徐小乐并没有激动,只好回过头继续好好说话:“徐先生啊,你一个月里才用几天船?船放在那里是要烂掉的呀!他们骗你买船,跟你吹得花好稻好,就是为了多拿些赏钱,哪里像我这样设身处地为先生你考虑的?”
徐小乐干咳一声。
大牙又道:“而且徐先生呀,你找他就太方便了!他们家就跟你们长春堂隔了一条街。你要是急用船,头一天晚上过去找他就是了。要是他没出去做短工,你随时去他随时跟你走,要比买船划算得多啦。再说了,徐先生什么样的人物,买了船能自己划么?”
“我会呀……”徐小乐接了一句。
大牙不等徐小乐说完,噼里啪啦跟进道:“太丢身份啦!还是得雇个船夫不是?那船夫整日闲着,只会越养越懒,偷跑出去玩还要耽误徐先生的正事。若是徐先生长包了我们阿木林,肯定就省心啦。”
这个叫阿木林的船夫连忙道:“我家里还有病人要照顾。就算出去做短工,也最多就半天,绝不会跑远的。”
徐小乐总算抓住了机会:“啧啧,你看,我要是回一趟木渎,起码一天吧。你总不能把我放下自己回来,万一我在木渎要用船了呢?所以这事的确有些难办,我看你们还是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大牙狠狠瞪了阿木林一眼,带上了哭腔道:“徐先生呀,徐大夫,你是菩萨心肠。这阿木林家里真是揭不开锅啦。本来人生三大苦事——撑船打铁磨豆腐,他偏偏还摊上个患了肺痨的儿子。一个不够,还两个!别人都劝他放手吧,他又舍不得。”
“肺痨?”徐小乐一怔。
大牙连忙道:“是呀是呀,如今两个儿子都躺在家里,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小徐大夫发发善心,给他个活计,叫他把两个儿子送走,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给你干一辈子活啦。到时候别说出去一天,就是一百天他都没话说的。”
阿木林脸上涌起一股悲戚,重重点了点头。
徐小乐突然有些能够理解阿木林了。
这个外表看起来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最后沦落到了跟张大耳混在一起做贼,实在是因为生活所迫。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做贼也是跟着何大叔一起做贼,恐怕是“替天行道”的意思居多吧。
徐小乐本来是个脑子很灵清的人,善恶分得很清楚。不过涉及到了何绍阳,就觉得其中肯定另有隐情。爱屋及乌之间,就连张大耳都洗白了不少。如今他动了恻隐之心,这个船夫给张大耳干活也就不是罪不容恕了。
徐小乐叹了口气,道:“那就去看看船吧。”
大牙喜形于色,就叫阿木林带路,一起去看船。
阿木林连忙起身给徐小乐鞠躬作礼,哈着腰在前面领路。
船就停在广福桥下,从成色上看倒是不赖,起码还有七成新,打理得十分干净。
徐小乐说道:“我这个人性子急,最受不得慢腾腾在水上漂。你划得快不?”
阿木林连忙道:“快的。”
大牙瞪了一眼阿木林,把他推到后面,自己上前笑道:“他在这条河上若是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徐大夫别看他精精瘦,那是真有本事的!他还从绍兴人那边学了一手,手脚并用!这小船嗖地就出去了,别的船只能跟在他后面,连屁都吃不到。”
徐小乐看这小船只有一个船篷,乃是很常见的小船样式,不过船尾上多了个桨架,却做得极低,看来真是用脚划的。
徐小乐就道:“带我随便转一圈,我看看你能划多快。”
阿木林二话不说就解开缆绳跳上船,搁起一块跳板好叫徐小乐上船。徐小乐有心显拍自己的身手,并不走跳板,纵身一跃,稳稳落在船上。
小船只是沉了沉就稳住了,比阿木林也不遑多让。
大牙在岸上拍手叫好。
徐小乐站在船头,意气风发:“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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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挑战
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五行难免有所欠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名字里补上——缺什么补什么。于是苏州乡下最常见的名字,恐怕就是各种金木水火土了。
阿木林显然是五行缺木,不过如今他长得跟竹竿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补过了头。
为了向徐小乐证明自己是这条河上划得最快的船夫,阿木林拿出了浑身解数,手摇撸,脚划桨,力气下得比别人多,速度自然也要比别人快得多。
徐小乐看到眼前水波被船首一分为二,河上行人被飞快抛到身后,河风扑面,心情豁然开朗。他就回过身问阿木林:“是你们老大叫你来的?”
阿木林手脚一顿,但是马上又加快了速度,道:“不是的。”
徐小乐就道:“你们肯定不缺银钱,干嘛要来给我做船夫?是怕我告发你们不成?”
张大耳舍得拿十两金子出来给两个濒死的弟兄看病,没有道理克扣还活着的弟兄。所以徐小乐并不相信那个大龅牙说的那些话——牙人靠得住,老母猪都能飞。何况那个大龅牙非但是牙人,还是“牙人”,话就更不能信了。
阿木林就道:“大耳哥哥待我不薄,但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徐小乐静静看着他。
阿木林道:“我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本想着跟大耳哥哥干一票,能分些银子。可惜到手的全是银锭,想拿去倾销铺子里销成铜钱和碎银都没办法。更不敢直接拿去请大夫,生怕被人揭穿——喔,你都穷成这样了,哪里来的银子请大夫?”
徐小乐笑了笑:“你倒是不傻。”
阿木林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懂这些,都是大耳哥哥教我的。”
徐小乐道:“我就算长包你的船,恐怕也不够你给孩子看病的。”
阿木林仰起头,手脚放慢了速度,道:“其实我是想求徐大夫救我儿子的性命。”
徐小乐微微皱眉。
阿木林道:“徐大夫,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给你银子,大家都放心。到时候我给你立长生牌位,告诉街坊是你施舍的医药,不是正好么?”
徐小乐道:“银子我倒无所谓,但是你儿子的病……我恐怕是看不了的。”
阿木林急道:“徐大夫,我知道你医术高明!非但外面人都这么说,我还亲眼看你起死回生呐。你就行行好吧!”在常人眼里,那两个重伤的弟兄肯定是要死的,而如今却还没死,显然就是徐小乐的功劳了。
徐小乐摇头道:“术业有专攻,我能治好你那两个伙伴,是因为正好我会。肺痨,我实在没有把握。唉,其实不是没有把握,是压根没有头绪。”他见阿木林面色黯淡,岔开话题又问道:“你那两个伙伴好了么?”
阿木林过了片刻方才道:“他们这些天一直发高热,但是外面风声紧,大耳哥哥没敢去找大夫,也不许我们找你。”
徐小乐微微有些感动:张大耳还是挺替他考虑的嘛。
他就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做的?”
阿木林道:“用冷水给他们擦身。”
徐小乐皱眉皱得眉心疼。那两人失血过多,本就是气血两虚,有热必有火,冷水一激恐怕适得其反。他仰头看看天色,道:“正好今天我身边没人,你带我过去。”罗云今天迟迟没来,不知道是睡了懒觉还是有什么别的差事在身。
阿木林却有些迟疑,这跟张大耳交代的可不一样。
徐小乐就道:“我得看了人才能开药,你如今做了我的船夫,正好可以把药带过去,不会惹人注意的。”
阿木林这才点头应诺:“徐大夫果然仗义。”
徐小乐脑中一转:即便是我的船夫,也没道理拿着药到处跑的,就算罗云看不出来,罗叔一问就会起疑。虽然罗叔未必肯抓我,但是这回来了太多外地的锦衣卫,万一叫他们抓住,我可就死定啦。
徐小乐就道:“还有,先去一趟你家,我还是看看你那两个儿子怎么样了。”
阿木林喜出望外,本来已经绝了的念头,猛然之间又燃起了希望。他当即跪在船上,重重给徐小乐磕了三个头:“多谢徐大夫!多谢徐大夫!”
徐小乐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实在不忍心说自己只是借他儿子打个掩护。然而真要他治疗肺痨,那实在有些难度过高。在他如今药到病除的光环下,其实只是辨证清晰,施治对路,可以说一切都有前人的医理药论打底。
可是肺痨怎么说呢?
前人说用“人血”入药。可是这个“前人”可疑得很。既不见于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又被宋元的前人所否定。至于到了国朝初年的那些老名家嘴里,更是被批驳得彻彻底底,认为那是巫术,绝不可信。
徐小乐自然不可能去相信“人血”治肺痨的胡言乱语。然而除此之外,正经医书上却没有一个明确的验方,或是医治思路。
——这回可是碰到硬手了。
徐小乐心中难得腾起一股紧张的感觉,可是隐约中又有些跃跃欲试。
“快走吧,别耽误了。”徐小乐既然决心出手医治,便立刻沉心静气,浑身放松,就像是大将军上了战场,反倒没有慷慨激昂,只剩下浑厚的战意。
阿木林把船摇得飞快,恨不得把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榨出来。快到他家的时候,河面上的船就多了,有认识他的人就叫道:“阿木林,你家着火啦?这么拼命!”
阿木林却没跟平常一样和他斗嘴,大叫一声:“我请到大夫治儿子的病啦!”他声音里带着喜气,听的人却纷纷皱眉。
谁都知道肺痨是绝症,跳出来个大夫说能治这病,岂不是骗子么?
不过他们想想阿木林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被骗了,说不定真是人家好心呢?不管治得好治不好,有种这份善心的大夫就值得钦佩呀。
河面上的小船纷纷划向两边,留出一条通道来。
徐小乐脸上不悲不喜,仍旧在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
不知不觉间,小船已经靠了岸。阿木林跳上简陋的码头,绑好了缆绳,见徐小乐仍旧站在船上,似有所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叫他,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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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口罩
徐小乐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岸了。他从脑中翻找出了不少关于肺痨的内容,却没有真正用来治病的内容。不过他并没有浪费时间,起码做好了准备。
主要是心理准备。
肺痨可是会传染的!
徐小乐叫住走在前面的阿木林,道:“先不着急去你家,咱们先去扯两尺布。”
阿木林很不明白徐小乐为什么要布。不过既然徐先生说了,自然没有不办的道理。他带徐小乐去了街坊上的裁缝铺子,那里并不专卖布匹,但是小量的杂碎布倒是不少,价钱也便宜。
徐小乐非但要扯布,正好还要裁缝帮忙缝线——他自己的水平可是糟糕得很,至今无法缝出细密的针脚。
徐小乐对裁缝道:“我要一个能够罩住口鼻的面罩,嗯,应该还有两条棉绳,可以挂在耳朵上。”他描绘着自己想象中的面罩,以免救人不成自己先折进去。
裁缝听了之后,道:“你要口罩是吧?我这儿有现成的呀。”他说着拿出一摞三角面巾,诚如徐小乐描述的那样,用棉线挂在耳朵,自然罩住口鼻。他道:“县里义庄和仵作都用这种,能防尸臭。这些布也都是百慧寺里开过光的,能辟邪呢!”
徐小乐取了一个,当场试戴,却不满意,道:“这种三角口罩一说话、一呼吸就吹开了,还是不够妥当。是啦,你给我做个上下等宽的长方口罩,上下都要有棉绳,可以固定在口鼻前,不至于吹开。”
这么简单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裁缝当场就能做出来。
徐小乐本来还想给阿木林做一个,但是见他完全没有被传染的迹象,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叫人家父子生出隔阂来。他就说道:“你先回家,将孩子咳过痰的东西能洗则洗,能烧则烧,屋里通风,然后再来接我。”
阿木林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
等阿木林一走,裁缝就问道:“这位小哥是大夫?”
徐小乐嗯了一声,事关病人**,并不想与他多说。
裁缝又道:“小哥还不知道吧,他家那两个孩子都是肺痨,没救的。”
徐小乐沉默不语。
谁都知道肺痨是绝症,但是身为医生一听是肺痨就连医治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成了望风而逃的懦夫?
裁缝手上很利索,嘴皮子也很利索,继续道:“这天下小孩,有个夭折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得认命!他就是不肯放手,把整个家都折腾进去了,最后苦的还不是自己?要我说,早早放手,听天由命,有点积蓄了再娶个老婆,趁着能生再生两个,不是更好?”
徐小乐就问他:“他老婆呢?”
裁缝终于诱得徐小乐开口说话了,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生老二的时候血崩了,拖了三天,还是走了。他家老二借奶喝长大的,后来又得了这么个病,苦是真的苦唻,没法说。”
徐小乐一点都不想接话。
裁缝又问道:“小大夫啊,你怎么称呼?”
“徐。”
裁缝并不介意徐小乐的冷淡,又道:“小徐大夫,看你年纪轻轻,还敢接这种病人?”
徐小乐道:“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只有治不了病的医生。我不尽力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
裁缝呵呵笑了笑:“好,有志气!不过他家穷得都断炊了,恐怕付不起诊金。”
“我不收诊金。”
“连药怕是都抓不起。”
“我帮他买。”
裁缝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徐小乐,突然笑了:“那你图什么?”
“治病救人,要有图谋么?”徐小乐的面容已经不是冷淡,而是冷峻了。
裁缝被吓了一跳,手上针一跳,锋利的铁针就扎进了手指,很快就冒出一颗滚圆的血珠。他连忙将受伤的手指在嘴巴里一吮,然后在一旁的糨糊盆里抹了抹,便继续手上的活。
徐小乐见那糨糊盆里的糨糊都长出绿毛了,颇有些恶心的感觉,连忙将视线挪开。他随口问道:“阿木林住这里很久了?”
裁缝道:“这一片都是当初太祖爷迁来的,住了好几代了。”
国朝建立之后,太祖因为苏州人支持过张士诚,所以将苏州富户全都流放到了外地,又让凤阳等地的老乡亲搬来苏州。等于将张士诚的势力连根拔起,安定了江南财税重地。
徐小乐道:“他人倒是挺老实的。”
裁缝叹了口气:“老实是老实,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落个家破人亡?对了,小徐大夫,你做这个面巾派什么用场?”
徐小乐就跟他说:“肺痨是因为痨虫入体,所以我要用面巾遮掩口鼻,避免吸入痨虫。”
裁缝的手上一顿,道:“原来这病是虫子害的?”
徐小乐点了点头:“保护好口鼻,接触了病人之后就要洗手,也就不会染上肺痨了。”
裁缝连连点头,道:“今天又长见识了。”他手上稍稍停了停,道:“小徐大夫你先等等。”说着,他放下手里的半成品,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卷棉纱布来。
徐小乐不知道这裁缝什么意思,就见他飞快地裁下两块纱布,对折之后缝在面巾内侧,又裁剪了一块略大点的棉布缝在一起。他道:“既然是防虫子的,我给你多缝两层,切莫叫它钻进去。”
徐小乐这才明白裁缝的意思,道:“多谢。”
裁缝动作飞快,嘴上仍旧道:“阿木林人是好人,就是运道不好。不过他能撞上你这样不收诊金还送药的大夫,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徐小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还是沉默不语。
裁缝很快就完工了,将自己的作品左看右看,不很满意,道:“小徐大夫你将就用吧,这个就不收钱了。”
徐小乐接过口罩,并不想占人家几文钱的便宜,道:“钱还是要给的。”
裁缝连忙道:“你一个外人肯这么帮他,我跟他好歹也算是世交了,一个口罩算得了什么。”
徐小乐也就不客气了,戴上了口罩试了试,的确能将半个脸遮掩得密密实实。
他就道:“下回你试试纯用棉纱做,现在这个就是有点憋气。”
裁缝连连点头:“我等下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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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诊脉
裁缝并没有敷衍徐小乐。他的确找出了一卷纱布,开始缝制增厚的口罩,一边还跟徐小乐说些街坊之间的闲话,完全没有把徐小乐当外人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得知徐小乐在长春堂坐堂。而长春堂就在邻街,也算是自己人。
徐小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裁缝敷衍着,顺便说些传染病的预防办法,总结来说就是“不喝生水、饭前便后要洗手、发病的地方别去”。前两条都是常识,尤其是做裁缝的,有事没事就得洗手——以免弄脏布料。最后一条倒是有些叫人为难,若是亲戚朋友生病了,总得去探望吧。
“进去之前带好口罩,出来后艾草洗手。”徐小乐给他想了个办法。
裁缝很高兴,又长见识了。
第二个口罩快做好的时候,阿木林来了,毕恭毕敬对徐小乐道:“徐先生,都照你吩咐安排妥当了。”
徐小乐点了点头,拿了口罩就跟着阿木林过去了。
阿木林的家最早是官府按照人口分的,这也是朝廷大移民应该做的事。当时阿木林祖上作为小有军功的军户,分到的田产和房产都不少。只是如今田产已经没了,房产则随着分家越割越小。左右的院子早就隔了墙,卖给了别人。
如今他家就只有前后两间屋子,阿木林自己住在前面的堂屋里,两个孩子睡在后面的主屋,紧邻厨房和厕所。不过这也没办法啊,即便再没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传染病,若是不隔开住,很可能一家人全都染上病。
徐小乐在进门前就戴上了口罩,黑色的棉布叫他看起来有些吓人,就连阿木林都明显流露出了惧意。
徐小乐倒是不介意,跟着这个爱儿子胜过爱自己的人穿过局促的堂屋,进了里间。里屋倒是比堂屋略大些,两张床占据了房间的两边,中间很突兀地放了一张桌子,大约是别的地方搬来的。
两个瘦小的孩子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脏兮兮的棉被,木然地看着徐小乐,并没有因为那个黑色的口罩而惊恐。大的那个嘴边长出了一圈硬毛,年纪大约与徐小乐差不多,小的那个也有十二三了。在他们的这个年龄,恐怕已经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所以神情麻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得轻松一些。
徐小乐先看了看阿木林的小儿子,过去叫他侧身坐了,好给他把脉。
阿木林满怀希望地看着徐小乐。徐小乐只要皱皱眉,他的心就要突突猛跳。徐小乐只要稍稍舒展眉头,他就好像卸下了极重的担子。突然之间,他只觉得身边一热,旋即有人拉了拉他:“真有大夫来治?”
阿木林转头看去,正是邻居李寡妇。他不喜欢这个邻居,因为李寡妇常叫他去帮着干活,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贴他身子。他实在是抹不开脸,否则早就堵着门好好教训这婆娘一顿了。
李寡妇抓着一把瓜子,边吃边看徐小乐,道:“这大夫这般年轻,能行么?”
阿木林没好气道:“小徐大夫是神医,有什么不行的。”
李寡妇自然不信。不过她却没说什么,反正本地就算有神医,她也一个都不知道。她道:“你别给人骗了就好。”
阿木林心中很气,就道:“我这里穷得一干二净,人家骗我什么?小徐大夫是菩萨心肠,不取一文来我家给两个孩子治病,还要送我汤药呢!你们却还说他骗子,真是不识好人心。”他虽然肯定要给徐小乐银子,但是借着帮徐小乐“辩解”的机会,发泄一番心中的苦闷,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李寡妇这才意识到,阿木林就算是卖身为奴,恐怕都请不来大夫帮他儿子看病。她讪讪道:“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大夫。”
阿木林怕她妨碍徐小乐,就请她去外面。
徐小乐戴着口罩闷声闷气道:“你们两个都出去吧,这病染上了麻烦。”
阿木林只好责怪地看了李寡妇一眼,一起到门外,从窗户往里看。他正想问李寡妇怎么知道的,外面又进来两个老邻居。这都是帮过他的老人,阿木林自然不好赶人家,只好道:“长春堂的小徐大夫不收我诊金,来给两个孩子看病。不过这病要传人,两位还是别进去了。”
一听主人这么说,大家当然也就顺水推舟止步门外了。谁都不想染个肺痨回去,那真是自己作死了。
阿木林还没来得及再回到窗前看徐小乐治病,就见又有邻居进来了。
街坊就这么大,有点事传得飞快。直到门口出现一个戴着白色纱布口罩的怪人出现,阿木林才知道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
裁缝!
这位老兄针线活做得快,说话更快。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就叫整条街都知道了长春堂徐大夫在给阿木林的儿子治肺痨,还告诉了大家关于预防痨虫的办法。
他现在戴着口罩出来,本意是为了显拍一下,谁知道却得了好几个订单——都是阿木林的左邻右舍,成天见面的人家。
口罩费不了几个钱,别让自家染上痨虫才是天大的事。
徐小乐一旦治病就会冒出一股痴劲,别说外面的人只是絮絮叨叨低声耳语,就算是在他耳边喊话,恐怕他都意识不到。所以他即便抬头望向窗外,对那些挤在一起的人头也视而不见。
“喉咙疼么?”徐小乐号完脉,问小家伙。
阿木林的二小子就道:“干得疼,喝水都没用。”
徐小乐点了点头,又道:“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二小子听话地伸出舌头。
徐小乐只见舌尖猩红,又摸了摸他的手足心——潮热得厉害。他就问道:“你这病得了多久了?”
二小子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计算日子。阿木林在外面连忙替儿子答道:“五月病的,至今已经四个月了。”
徐小乐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就在他刚才脉诊的时间里,两个孩子都有两次长时间的咳嗽,这个小孩子甚至还咳出了血。至于那个大的……徐小乐过去看了看,痰里面也带着血丝。
徐小乐转身问阿木林:“小的先得的?”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徐小乐身后响起:“是我。我传给弟弟的。”阿木林的大儿子说着,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可是眼泪已经干了。
徐小乐点了点头,过去给他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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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187、希望
脉细数。
病在肺,故咳嗽。久咳必伤肺络,肺络伤则胸口痛。久伤必致血分,故咳血。又肺久病致虚,肺金既虚,肾水必枯。阴不能敛阳,故阳浮于外,手足心潮热便是印证。
阴虚而体液不足,脉道不充则细。
阴虚则阳张,阳张则热浮于表,虽有热,乃是虚热。
……
徐小乐按了阿木林两个儿子的脉象,心中隐隐有了方向。不过这些方向在前人书中也有涉及,用法也就是补阴敛阳,扶正祛邪。既然辨证一致,治疗思路也是一致,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前人没治好,而自己却治好了的结果。
徐小乐此刻又回到了当日嫂嫂重病时候,只觉得眼前乌黑,虽然脚下有路,却完全看不见光明。他松开手,朝外走了两步,围在门口的邻居连忙让开,好像徐小乐也带了痨虫一样。
阿木林捧着煮过的艾叶水过去,请徐小乐净手。
艾叶可以驱虫也能驱邪,以后家里要多备一些。阿木林心中暗道。
徐小乐仔仔细细洗了手,在干净的帕子上擦干,走出屋子方才解下口罩,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阿木林一下子愣住了,这跟他脑中转了无数次的对话完全对不起来。一旁的李寡妇却道:“大的叫七斤,小的叫五斤。”
徐小乐点了点头道:“我先说好消息吧。”
阿木林精神一振:竟然还有好消息!
徐小乐缓缓道:“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到濒死的地步。”
阿木林急忙问道:“那就是还有救咯?”
徐小乐道:“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七斤大概还能撑两个月,五斤撑不过一个月。”
阿木林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幸好被一干街坊扶住了。
带着口罩的裁缝就不乐意了,以熟人的口吻对徐小乐道:“小徐大夫,你这不是消遣他么?”
徐小乐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治,大概就是这点命了。”
阿木林连忙站好,道:“徐先生,这么说你是能治好他们的,对不对?”
徐小乐道:“我没有把握治好他们,但是可以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阿木林被徐小乐这一停一喘吓得都不敢接话,直到确认徐小乐不会再改变口风,方才道:“全凭小徐大夫做主!只要他们兄弟二人有一线生机,我就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徐小乐就往外走,道:“我包你的船也是要给你工钱,不用你做牛做马。我有些方子想不通,你划船带我去外面河上转一圈。”
一干邻居连忙分开让路。
阿木林进屋跟儿子交代了两句,又退了出来,洗了洗手才跑去备船。街坊邻里都是老相识了,即便阿木林人不在家,也用不关门闭户,就由得他们自便。这些人当然也不会在屋里久留,到底人家家里有两个痨病病人。
不用徐小乐说,阿木林也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他先带着徐小乐在河面上转了两圈,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事事的观光客。等到靠近了饭点,河上船渐渐少了,他才划向秘密据点。
张大耳显然没想到徐小乐会来,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徐小乐按了按他的肩头:“听说两位壮士高烧不退?”
张大耳就点了点头。
徐小乐道:“我去看看。”
张大耳一边前头带路,一边道:“小乐,这么烧会不会烧成傻子?”
徐小乐略一沉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为傻子。”
如果死了,那当然是不会变成傻子的。不过有些人觉得宁可傻了也比死了强,有些人却觉得宁可死也不能变成傻子,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徐小乐一下到地窖之中,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味。这个地窖只有一个入口,兼作通风口,很多时间通道口还是封闭的,下面就算打扫得再勤快,味道也会积聚。
徐小乐皱眉道:“还是不能带上去么?这两天风声好像过了吧。”
张大耳道:“明松暗紧而已,每天晚上都有人砸门搜家,我们这儿被搜了两回。隔壁那家,有一晚被查了三回。”
徐小乐知道这也是要看街坊看人,譬如长春堂那边就没查得这么严。若是他们有能力把人送进顾家、周家那样大户人家,更是连查都不会有人查。
徐小乐没有多说,径直走向床边。两个伤者虽然还是高烧不退,但是比之前几天徐小乐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甚至还能蠕动嘴唇要水喝。
徐小乐刚刚从阿木林家出来,再看到这两位,突然有种明悟:有时候医生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叫人苟延残喘。不过即便是苟延残喘,也比让人命丧当场要强啊。
活着才有希望!
医生收的诊金里,三分是药利,三分是手艺,还有四分大概就是给人以希望了。
徐小乐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走神,连忙沉心静气,伸手抓过箭伤者的手腕。
张大耳见徐小乐如此专注,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片刻,徐小乐诊完两脉,道:“他是阴虚难以敛阳,所以高烧,补阴即可。我回去给他开药。”
张大耳记在心里,又有些心烦,暗道:你开了药又怎么运过来呢?即便送过来,我又怎么给他们煎药?如今白天夜里都有密探在外面闲逛,闻到点药味就跟苍蝇一样围过来了。
徐小乐又去看那个差点被开膛破肚的伤者。他同样也是高烧不退,但是脉象细小,乃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气血两虚,单纯补血效果显然不够好,还是得用人参黄芪补气,以气带血,慢慢充盈。
张大耳没想到两人病症完全一样,医治手段却是大相径庭,不由对徐小乐多了几分敬重。
相比刚才看的肺痨,徐小乐对这两位的病症就轻松多了。他道:“关键是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将养,否则不至于烧成这样。”
张大耳愁眉苦脸:“实在是没办法出城。别说他们了,就连我都没法见人。”
徐小乐左思右想,突然问道:“你们外面还有人接应么?”
张大耳微微摇头:“即便有也联系不到了。”
徐小乐一想也是,朝廷下这么大本钱抓人,谁都不会呆呆地等着被抓,能跑早就跑了。他说道:“苏州城里世家豪门,有能投靠的么?我记得当日你说你傍上了大门槛。”
张大耳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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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在肺,故咳嗽。久咳必伤肺络,肺络伤则胸口痛。久伤必致血分,故咳血。又肺久病致虚,肺金既虚,肾水必枯。阴不能敛阳,故阳浮于外,手足心潮热便是印证。
阴虚而体液不足,脉道不充则细。
阴虚则阳张,阳张则热浮于表,虽有热,乃是虚热。
……
徐小乐按了阿木林两个儿子的脉象,心中隐隐有了方向。不过这些方向在前人书中也有涉及,用法也就是补阴敛阳,扶正祛邪。既然辨证一致,治疗思路也是一致,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前人没治好,而自己却治好了的结果。
徐小乐此刻又回到了当日嫂嫂重病时候,只觉得眼前乌黑,虽然脚下有路,却完全看不见光明。他松开手,朝外走了两步,围在门口的邻居连忙让开,好像徐小乐也带了痨虫一样。
阿木林捧着煮过的艾叶水过去,请徐小乐净手。
艾叶可以驱虫也能驱邪,以后家里要多备一些。阿木林心中暗道。
徐小乐仔仔细细洗了手,在干净的帕子上擦干,走出屋子方才解下口罩,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阿木林一下子愣住了,这跟他脑中转了无数次的对话完全对不起来。一旁的李寡妇却道:“大的叫七斤,小的叫五斤。”
徐小乐点了点头道:“我先说好消息吧。”
阿木林精神一振:竟然还有好消息!
徐小乐缓缓道:“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到濒死的地步。”
阿木林急忙问道:“那就是还有救咯?”
徐小乐道:“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七斤大概还能撑两个月,五斤撑不过一个月。”
阿木林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幸好被一干街坊扶住了。
带着口罩的裁缝就不乐意了,以熟人的口吻对徐小乐道:“小徐大夫,你这不是消遣他么?”
徐小乐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治,大概就是这点命了。”
阿木林连忙站好,道:“徐先生,这么说你是能治好他们的,对不对?”
徐小乐道:“我没有把握治好他们,但是可以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阿木林被徐小乐这一停一喘吓得都不敢接话,直到确认徐小乐不会再改变口风,方才道:“全凭小徐大夫做主!只要他们兄弟二人有一线生机,我就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徐小乐就往外走,道:“我包你的船也是要给你工钱,不用你做牛做马。我有些方子想不通,你划船带我去外面河上转一圈。”
一干邻居连忙分开让路。
阿木林进屋跟儿子交代了两句,又退了出来,洗了洗手才跑去备船。街坊邻里都是老相识了,即便阿木林人不在家,也用不关门闭户,就由得他们自便。这些人当然也不会在屋里久留,到底人家家里有两个痨病病人。
不用徐小乐说,阿木林也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他先带着徐小乐在河面上转了两圈,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事事的观光客。等到靠近了饭点,河上船渐渐少了,他才划向秘密据点。
张大耳显然没想到徐小乐会来,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徐小乐按了按他的肩头:“听说两位壮士高烧不退?”
张大耳就点了点头。
徐小乐道:“我去看看。”
张大耳一边前头带路,一边道:“小乐,这么烧会不会烧成傻子?”
徐小乐略一沉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为傻子。”
如果死了,那当然是不会变成傻子的。不过有些人觉得宁可傻了也比死了强,有些人却觉得宁可死也不能变成傻子,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徐小乐一下到地窖之中,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味。这个地窖只有一个入口,兼作通风口,很多时间通道口还是封闭的,下面就算打扫得再勤快,味道也会积聚。
徐小乐皱眉道:“还是不能带上去么?这两天风声好像过了吧。”
张大耳道:“明松暗紧而已,每天晚上都有人砸门搜家,我们这儿被搜了两回。隔壁那家,有一晚被查了三回。”
徐小乐知道这也是要看街坊看人,譬如长春堂那边就没查得这么严。若是他们有能力把人送进顾家、周家那样大户人家,更是连查都不会有人查。
徐小乐没有多说,径直走向床边。两个伤者虽然还是高烧不退,但是比之前几天徐小乐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甚至还能蠕动嘴唇要水喝。
徐小乐刚刚从阿木林家出来,再看到这两位,突然有种明悟:有时候医生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叫人苟延残喘。不过即便是苟延残喘,也比让人命丧当场要强啊。
活着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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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乐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走神,连忙沉心静气,伸手抓过箭伤者的手腕。
张大耳见徐小乐如此专注,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片刻,徐小乐诊完两脉,道:“他是阴虚难以敛阳,所以高烧,补阴即可。我回去给他开药。”
张大耳记在心里,又有些心烦,暗道:你开了药又怎么运过来呢?即便送过来,我又怎么给他们煎药?如今白天夜里都有密探在外面闲逛,闻到点药味就跟苍蝇一样围过来了。
徐小乐又去看那个差点被开膛破肚的伤者。他同样也是高烧不退,但是脉象细小,乃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气血两虚,单纯补血效果显然不够好,还是得用人参黄芪补气,以气带血,慢慢充盈。
张大耳没想到两人病症完全一样,医治手段却是大相径庭,不由对徐小乐多了几分敬重。
相比刚才看的肺痨,徐小乐对这两位的病症就轻松多了。他道:“关键是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将养,否则不至于烧成这样。”
张大耳愁眉苦脸:“实在是没办法出城。别说他们了,就连我都没法见人。”
徐小乐左思右想,突然问道:“你们外面还有人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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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乐一想也是,朝廷下这么大本钱抓人,谁都不会呆呆地等着被抓,能跑早就跑了。他说道:“苏州城里世家豪门,有能投靠的么?我记得当日你说你傍上了大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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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医德
张大耳颇有自知之明。那些豪门大户有用得到他的时候,金银珠宝、倭刀宝马要什么给什么——当然,人家给的越多越贵,他也必须有配得上的回报。作为一个街头混混,能有什么回报那些豪门大户呢?自然只有性命了。
豁出性命为人办事,人家却只在意事情有没有办成,只可能杀人灭口以自保,怎可能火中取栗为他解决后患?这是各取所需的公平买卖,谁也怨不得谁。
徐小乐没有接触这一层,自然还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错觉。在他看来,既然张大耳和他弟兄们用性命给人办事,那么背后那些大门槛也该挖心挖肺地善待他们。
这种理解上的偏差,直接导致没法聊天了。
张大耳就说:“此地不能久留,你快走吧。”他得知阿木林给徐小乐摇船之后,既欣慰又担心。
阿木林其实并不是他的弟兄,只是看他老实,又急需用钱,正好找来做帮手。至今张大耳还扣着阿木林的一部分酬劳,一点点给他。台面上是说怕一次性给他太多引起衙门注意,实际上是用这些银子吊着阿木林,让他舍得倒戈告发。
如今阿木林跟徐小乐绑在了一起,叛变告发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为了自己儿子能得到医治,他也不能让徐小乐陷入危机之中。
然而肺痨终究是叫人闻之色变的绝症,张大耳很担心徐小乐没能医好那两个孩子,反叫阿木林悲痛之余做出蠢事来。
徐小乐也没想久留,最后关照道:“你别嫌麻烦,安全的时候还是得带他们上去透透气。”
张大耳连连点头,心中腾起一股暖意。他之前的人生总是在街头好勇斗狠,欺凌弱小,如今却感受到了徐小乐的拳拳关切,似乎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
徐小乐从后门上了阿木林的小船,小船立刻就荡开水面,稳稳地滑了出去,好像从未停留过一般。
徐小乐回到长春堂的时候,罗云、李西墙、顾煊、杨成德都已经到了。四人分成了两边,中间空着一条过道,泾渭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徐小乐跟师父李西墙和顾掌柜打了个招呼,刚要跟罗云说话,罗云已经急切道:“小乐,你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如今悍匪都还没抓住呢,你可千万要小心。他们有人受了重伤,万一把你抓去给他们疗伤就麻烦了。”
徐小乐随意道:“那我就给他们治呗,还怕保不住性命么。”
罗云神情凝重:“他们肯定会卸磨杀驴,治好了病就杀医生的!”
徐小乐撇了撇嘴,却不能否认罗云说得有道理。若不是张大耳跟他认识,又涉及到何绍阳,他也不敢相信一帮悍匪的承诺。
顾煊上前哈哈一笑:“没事就好,以后可是要小心些。小乐啊,你现在名头大了,不能跟以前一样啦。”
徐小乐应了一声,满怀心事,连说话都没力气。
罗云就问道:“小乐,你怎么好像心事很重?谁惹了你么?”
徐小乐摇了摇头,突然问李西墙道:“师父,你见过痨虫么?”
肺痨的病因显然不是六邪入体,古人给出的理由是痨虫。然而没有一本书上写过,这痨虫长什么模样,到底怕什么。所有谈及痨虫的医书里,都说要“驱虫扶正”,却又开不出驱虫的药物。
李西墙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见也见了不少。他就奇怪道:“你问这个干嘛?”
徐小乐就把今天去给阿木林两个儿子治肺痨的事一一说了。
李西墙面沉如水,手指虚点小乐,冲顾煊笑道:“这孩子,呵呵,就是心善。”顾煊不知道李西墙什么意思,也跟着附和。一旁的杨成德中断了教徒弟,转头望向徐小乐这边,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目光。
李西墙推案起身,道:“来,咱们师徒两聊聊这肺痨的事。”
涉及专业领域,顾煊就不好意思跟上来了。李西墙和徐小乐也没出门,往里去了厢房后面的二进小院。
小院虽然不大,只有三五分地长宽,却也有池塘假山,亭榭戏台——还没见人唱过戏,倒是好几次见鲁药师带着学徒在上面铺晒药物。
李西墙走在前头,径直上了假山。假山上有座亭子,是之前老主人所建,徐小乐平日也没见有谁上去过。他自己当然更是没有闲情逸致上亭子里玩,今天跟着李西墙进了亭子,只见到处都落着厚厚的土灰,柱子上的朱漆都开裂了,露出里面淡色的木胚。
李西墙伸了个懒腰,寒暄道:“这里视野倒是开阔。”
徐小乐不以为然。无非就是能够俯瞰整个院子罢了,跟穹窿山上完全没法比。
李西墙见徐小乐不搭话,只好道:“小乐啊,我跟你说过,医生这行当不好做。碰到肺痨这种病,你怎么能接手呢?”
徐小乐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都不尽,就袖手旁观看着他们死么?”
李西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做医生的总有一副慈悲心肠,当然不能看着病人死啊。”
——那你跟我说毛线?
徐小乐斜眼看李西墙。
李西墙继续道:“你转过头去,不看不就行了?”
徐小乐强吸了口气:“真想一口酸梅汤喷死你!”
李西墙露出个标准的无赖笑容,道:“再说了,你给船工的儿子看病,看好了人家有钱给你么?要是周夫人那样的人物得了肺痨,还可以勉力试试。得看人值当不值当啊!”
徐小乐真是被气到了,就说:“医者父母心,看自己儿女还有三六九等么?师父,你这医德很成问题呀,师叔祖就没教训教训你?”
李西墙嘿嘿一笑:“医德好的活不长,活不长的医生就治不了多少病人。要是从治病多少来衡量功德,我这种医德有亏的医生恐怕功德更大些呢。”
徐小乐咧嘴一笑:“你这般强词夺理、厚颜无耻,倒是叫我仰慕得很。”他旋即脸色一正:“废话少说,痨虫这东西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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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交情
李西墙只能挠头。他非但没有见过痨虫,就连是否真有痨虫这东西都说不准。只是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叫徐小乐满意,他就又硬生生在脑中挖掘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一丝半点。
“我记得师叔说过,六邪之外肯定还有一种邪气,应该就是古人说的温病。”李西墙拍着发疼的脑袋:“他老人家虽然没有直说肺痨的事,但我见过的肺痨病人,大多有‘发热而渴,不恶寒’的症状。这不就是《伤寒》说的温病么?”
徐小乐闭目回忆《内经》和《伤寒》里关于温病的说法。内容倒是也有,但是所言不详,张仲景更是把温病归入伤寒之中,治疗思路也是以伤寒变种对待。这显然不是治疗肺痨的正确路径。
李西墙见徐小乐又发“癔症”了,便走到一旁坐下,斜靠栏杆,看着院里秋意渐起,只觉得口中有些发淡。正巧,他看到陈明远路过后院的月门,连忙叫道:“明远,你来!”
李西墙是正巧看到陈明远,陈明远却不是“正好”叫他看见。他这几天心里痒痒得就像是被跳蚤咬了一串包,恨不得抓住徐小乐当面质问:“你不是说要挑选学徒么!怎么就忘了呢!”
徐小乐的确是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也没有心力去考虑该如何挑选学徒。然而对于长春堂的一干伙计来说,这可是人生大事啊!以后是短衣粗布卖力气,还是冠服高坐受人景仰,全看能否从徐小乐这里学到医术了。
他们可不像外面那些愚昧的人,还因为徐小乐的年龄不大而质疑他的医术。但凡有些眼力的伙计,都已经怀疑徐小乐的医术恐怕不逊于李西墙。否则李先生怎么会叫他独立坐诊呢?这分明就是出师了的标志嘛。
陈明远不敢亦步亦趋紧跟徐小乐,怕惹他讨厌,所以就在附近晃荡。经常晃荡晃荡,自然有机会被他看见。被他看见,就有机会搭话。有机会搭话,就可以不着痕迹地请教一下何时选拔学徒……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陈明远等来这个机会了。
他三两步跑到亭子下面,正要上去,就见李西墙探着脑袋叫道:“先不着急上来,帮我去打点酒来。”
徐小乐正好神游回来,见李西墙又在使唤人,就没好气道:“大白天就喝酒,我肯定要告诉师叔祖的。”
李西墙瞪了徐小乐一眼:“你就会告小状!得亏我不愿意多收徒弟,换个师兄弟多的师门,你这样的早就被人打死八百回啦!”
徐小乐不以为然:我打不过还逃不掉么!
陈明远见这师徒二人竟然公开拌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病都犯了。他连忙道:“小饮怡情,小饮怡情嘛。我这就去!徐大夫要我带点什么?”
徐小乐这才发现陈明远改了称谓,就道:“唉,老陈,你怎么也叫我徐大夫了?还是叫我小乐吧。”
陈明远心中一暖。
徐小乐就道:“今天看病实在太累,有点馋烤鸡了。哎,对了,就你上次给我买的那家,味道挺不错的。”
陈明远边应声边往外跑去,心中却有些难过:上回我买的是白切鸡啊!你不是过目不忘的么?
徐小乐等陈明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对李西墙道:“我说师父,你现在收入也不少,使唤人也得给点银钱嘛。他一个小伙计能有多少积蓄?请你喝酒吃肥肠的钱都够娶两三个老婆了!”
李西墙一脚踩在石凳上,道:“这不关银子的事。你要是让他跟你学医术,叫他把一家一当都卖了,他也乐意。”
徐小乐一拍脑门:“我差点忙忘了……”
李西墙嘿嘿一笑,又道:“你那天可是放了话的。照你说的那样,根本就不是选学徒,简直就是选徒弟了。”
徐小乐看了看吊儿郎当的李西墙,道:“本门选徒弟有讲究么?”
李西墙斜眼看着徐小乐,道:“唯一的讲究就是后台要硬。就说你吧,有师叔祖给你当靠山,我看你再不顺眼也得收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小乐微微颌首:“那我就放心啦。我选徒弟只要比着你来就行了。”
“比着我?”李西墙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而心中腾起一股窃喜:你小子嘴上说老子医术糟糕医德更糟糕,心里还是服老子的吧!
徐小乐道:“从人品到资质,全都跟你相反的就行。”
李西墙一撩袖子:“你这孙贼!又要目无师长、以下犯上了么!”
徐小乐的确有些害怕,连忙跳开一步:“我可没碰到你,你要是敢满地打滚讹诈我,我就真的叛出师门找师叔祖去!”
两人正在对峙,就听到顾煊在下面喊:“哈哈,你们师徒真是感情深厚雅兴高!我也来凑个热闹,可否?”
顾煊话音刚落,两个伙计已经搬了圆桌、鼓凳上来,三两下布置妥当,请掌柜、先生们入座。
顾煊现在已经摸准了李西墙的脉——给银子就行。至于徐小乐,他还没摸准脉门,便用个“黏”字诀。只要跟徐小乐混久了,又不违他的心意,交情不就积累起来了么?
所以他一听说李西墙和徐小乐要在亭子里小酌,就立刻从柜上支了银子给陈明远,叫他多买几个菜色回来。又叫伙计扛了圆桌鼓凳,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增进交情的机会。
徐小乐刚才还在考虑温病的事,转眼间这亭子里就摆上了桌凳果盘,只好把正事放一放。
顾煊乐呵呵地入座,讲了两个笑话,跟李西墙和徐小乐喝了两杯茶。
陈明远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只热腾腾的烤鸡,还有两壶绍兴黄酒,站到李西墙身边,道:“李先生,肥肠也叫了,酒楼等会就送来。”
烤鸡和酒都是现成的,最多回个炉,肥肠却是得现做。陈明远一点都不想等,宁可给酒楼小二跑腿钱叫他送来。
李西墙抚着胡须,投桃报李,故意问徐小乐道:“乖徒儿,你上回说要挑选学徒的事,可考虑好了?”
徐小乐被这一声“乖徒儿”叫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情不自禁抖了抖,方才道:“大致有些想法。”
陈明远就弓着背,谄媚道:“小乐,那你就给说说呗?我虽然资质差了些,却是真心诚意想跟你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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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考试
徐小乐并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他完全不介意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别人,也不能理解那些死守着技艺不放的人。
他唯一介意的就是教出一个庸医。
他最最担心的就是教出一个医德有亏的庸医。
许多老大夫都担心所传非人,徐小乐曾经以为只是借口。医术又不是武术,传给坏人难道就不治病了吗?直到这几个月的目见耳闻,徐小乐才更觉得,有才无德恐怕跟有德无才一样害人。
至于那些无才无德如李西墙者,更不知道为什么师爷当年要收他了。
徐小乐就先申明:“我不要学徒做仆从,但是学徒终究跟弟子不一样,别以为做了我的学徒,就一定能登堂入室。”
这话很有些泼冷水的意思,但是陈明远等人仍旧很兴奋。
陈明远道:“路总是一步步走的,以后的事自然以后再说。”
徐小乐扫了一眼李西墙和顾煊,见这两人也没有意见,就重申道:“我也不是谁来都教,就跟县学考试一样,我出一份卷子,凡是想跟我学的,都得先过了卷考一关。”
顾煊连忙道:“这是老规矩了,哪有一进门就能学到本事的。心性还都没磨练好呢!”
陈明远等人也齐齐点头。
徐小乐就叫陈明远去拿了纸笔,又跟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长春堂里所有学徒、伙计不论年限,只要自己觉得有些底子的,都可以来试试。有师父的也可以来,只要通过了,我也照样教。就这样吧,互相通知一下。”
顾煊开始听徐小乐说不论年限,颇有些被当面打脸的感觉,心中颇有些不好受。不过马上又听徐小乐说“有师父的也可以来”,立刻就被震惊了。
长春堂里只有两个人有学徒,有徒弟。一位是鲁药师,一位就是杨成德。
鲁药师教的是药工,隔着行呢。他的徒弟未必肯来,即便学医也是兼修,能有出息那是一段佳话,没有学成也算开开眼界。
杨成德那边就不一样了。人家起码自称刘河间的法脉苗裔,真正有资格坐堂行医的大夫。他的徒弟若是过来给徐小乐当了学徒,这算怎么回事呢?
顾煊望向李西墙,见李西墙笑眯眯地很是得意,就轻轻问道:“连杨成德那边的人都收,没问题吧?”
李西墙等陈明远等小伙计出了亭子,方才道:“小乐这是釜底抽薪呐。”
杨成德的徒弟未必会来,但是那些跟着杨成德的小伙计,难免是要动动心思的。
顾煊顿时领悟,连连点头:“小乐此招甚妙!”
徐小乐瞪了两人一眼,撕了一条鸡腿,不以为然道:“你们就是心思太驳杂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想把心求学的人拦在门外罢了。”
李西墙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徐小乐的天真,还是自以为看破了徐小乐的计谋。顾煊也尴尬地跟着笑了几声,心中还是更喜欢“釜底抽薪”的解释。
伙计之间是存不下秘密的,何况还是徐小乐明确要他们互相通知。不一会儿功夫,整个长春堂都知道徐小乐要出题招收学徒,凡是自觉有些底子的,都可以参加考试。
杨成德就坐在外面。
这如同狂风般咆哮而过的消息,自然也吹得他浑身发颤。他知道这些学徒、伙计向上攀爬的心劲,绝对是见了肉的狗,打都打不走。徐小乐一旦放开了收人,人还不都跑到他那边去了?
杨成德身中泛起一丝寒意,甚至腾起念头,想跟徐小乐打擂台争学徒。然而医术这行当跟艺术、武术都不一样,两个医生之间的水平唯有“口碑”可以衡量。
杨成德刚来苏州,立足未稳,哪里来的“口碑”?反倒是徐小乐,先是在公堂上大出风头,后来又治好了众多医生束手无策的黄老爷,如今被高官豪门延请治病。从声望上来说,十个杨成德都不是一个徐小乐的对手啊!
——看来要在这海内名郡混口饭吃,还真是不容易。
杨成德不由生出“此间居,大不易”的感叹。又想着等儿子快些学成,好带着儿子回河间府,也免了在这儿被人“****”。
然而这都是以后的事,眼前的事都还没解决呢!
杨成德思索片刻,叫了一个徒弟过来,低声吩咐道:“你等会混进去,看看是什么题目。”
那徒弟神情有些复杂,却又不能违逆师命,只好道:“弟子看了就出来。”
杨成德道:“不着急。你也可以试着答一答,他若是不肯收你,你就说他不公。他若是肯收你,你就问问他:是不是要去伺候肺痨病人。”他知道这个徒弟的深浅,虽然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是水准比之那些连医书都没读过一页的学徒、伙计要强得多。
在杨成德看来,无论徐小乐存了什么心思——是有心挖墙脚,还是择优录取,势必都会招纳他这个徒弟。到时候,只希望能用肺痨吓住一批人了。
……
徐小乐一边吃着烤鸡,一边思考着题目。他知道这些学徒伙计的底子不厚,常年来只能零零星星学一些知识,就好像随便垒起来的乱石堆——就跟他遇见孙玉峰之前,囫囵吞枣地看几页医书一样。
要想建起一座高塔,还得将乱石堆彻底铲平,深挖地基。
这样看来,就没有必要考察太多的知识点,关键是看他们的悟性能否自己顺着路学下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嘛。
至于医德,徐小乐也很想考察一番,可惜这不是卷面上能看出来的。只有等日后慢慢观察,淘汰那些心思不纯的人。
徐小乐左思右想,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一个题目:试论医术中的天人一体。
这是徐小乐入门第一课,也是徐小乐认定的医术总纲。他正是在穹窿山观赏天地山水,体悟自然循环,方才明白人体的清浊升降、经脉运行、五脏所司、六腑藏纳……在徐小乐看来,天地就像是一本无形的医书,深入浅出,毫无遮掩、暗喻,人人都能读,却只有有心人能读懂一二皮毛。
长春堂的伙计们肯定没有徐小乐的际遇,能够得到孙玉峰那等高人的启蒙。徐小乐也没指望他们之中能有人达到他的境界——想想就不现实嘛。他只希望有人能读懂这道题,顺着“天人一体”的思路思考医术,哪怕胡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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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