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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水乡人家txt下载     水乡人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4章 继承

    等到田湖南岸,上岸后,严暮阳恨不能跟去郭家。

    可是,他知道今日不能去。若是和一班同窗去酒楼庆贺也罢了,还算个理由;现在郭勤回家了,他却不肯回家,跑去郭家凑热闹,郭家人会怎么想?严家人又怎么想?

    尤其是他母亲,没事还要挑巧儿三分不是呢,若是他再刻意亲近她,母亲更要反感说巧儿魅*惑他,还是回家为妙。且他另有打算:现在院试也完了,过两日放榜结果出来,趁热闹的时候,叫爷爷出面向郭家求亲,和巧儿把亲事定下来,迟恐生变。

    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不踏实,急于定下亲事。

    方利更不用说,方瀚海在家等着他呢。

    于是大家告辞,约好明天去醉仙楼,巧儿又嘱咐严暮阳告诉严暮雨、梅如霜都去,说大家好长时候没见了呢。

    严暮阳答应了,上车去了。

    郭勤和巧儿回家,一家子都高兴非常,看他像看宝一样,尤其蔡氏更是满面荣光,想她很快就是秀才娘了,将来是举人娘、进士娘,自觉身份不一样,胸膛挺了又挺,说话声音高亢。

    巧儿没有煞风景,没提杜姑娘那事。

    郭勤暗自感激,越觉得妹妹懂事贴心。

    说是全家,也只有郭大全夫妇,还有郭大贵夫妻带着郭顺和郭芸儿,再就是巧儿和郭勤了,郭守业吴氏和郭大有夫妇还在乡下。

    蔡氏惋惜道:“你爷爷奶奶没来,不然不知多高兴呢。”

    说着转向郭大全:“他爹,给爹娘捎个信,过两天勤儿可要放榜了。到时候不知多少人来道喜呢。爹和娘不在怎么成?这可是咱郭家的大喜事,得大办……”她越说越得意,也着急。

    郭大全脸色难看,喝道:“办什么办!无适都没了,你还有闲心弄那个?小妹还不知道,知道了不知怎么伤心。你还笑得出来?”

    他先就觉得媳妇笑得太碍眼了,虽然儿子考中秀才他也开心,但外甥刚没了,这个时候没心没肺地高兴,是舅舅舅母该做的事吗?

    所以,他下死劲地瞪了她好几眼。

    蔡氏愣是没领会他的深意,依然翘着尾巴到处招摇。

    这会子倒好,适哥儿还没埋呢,她说要大办喜事!

    真要办了,爹和娘不骂死他,就是两个兄弟都要骂他。

    果然,郭大贵点头道:“大嫂,不能办。回头你让小妹是笑还是哭啊?勤儿这才考秀才呢,等考中了状元再办不迟。”

    他这样说,一是心疼清哑,二是鼓励郭勤更上层楼。

    可状元是那么容易考的吗?

    蔡氏脸色僵了,觉得三叔成心不想看她风光,成心刁难。依照他那意思,郭勤这辈子要是考不上状元,都不算出息了?

    巧儿急忙道:“饭摆好了。吃饭去!”

    拉着她就走了,一面对郭勤使眼色。

    郭勤也上前扶住娘的胳膊,笑道:“娘,等儿子考了进士,那时候再风光大办。现在办了,倒叫人说郭家没见识,一个小秀才就作兴得这样,可见是不能成大器的……”

    又低声道:“读书人最讲究品性操守,最遵孝道,讲究手足情深。适哥儿没了,姑姑肯定伤心,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只顾办喜事,人家看了怎么想?岂不说爹和娘不讲兄妹情分。”

    说到这不免羞愧:这时候是个亲人都不该像无事人一样自顾欢笑,可是他说得好像是做给别人看似的,虚伪的很。

    唉!娘这样忘形实在不妥。

    可这是他自己的亲娘,他还能嫌弃?

    说不得只能好好劝导她罢了。

    蔡氏见干系这样大,忙道:“不办就不办。娘也不是非要办。”

    她并不是不顾念清哑的,在郭家人这些年影响下,她对清哑看重都刻入骨子里了,若是清哑出事她肯定笑不出来,但方无适到底和她隔了一层,因此难过了几天照样过日子。再者,郭勤可是她亲儿子,儿子出息了,她当然高兴,一高兴可不就忘了形了。

    这会子被男人和儿子一说,忙把一腔高兴憋了回去。

    当下大家和气地吃饭,不太喧闹,也不太冷清。

    饭后,男人们喝茶说话,巧儿带着丫鬟们做针线去了。

    她回来这几天,把家里人的衣履和配饰都仔细规划、亲自设计搭配,然后有些送去伊人坊制作,有些她自己设计的新样子连伊人坊也没有,就由她带丫鬟们亲手做,十分尽心精心。

    这样精心,因为郭家是御笔亲赐的“纺织之家”!

    清哑出嫁后,巧儿长到十岁,渐渐插手郭家内务。

    她平日在乌油镇姑姑家研发中心做事,每个月回家几天,有时去城里,有时回绿湾村,都不定的,除了直接参与郭家纺织经营外,还对全家的穿衣和饮食进行监管指点。

    要将郭家人的衣裳做得出色,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清哑要她谨记:外行看了觉得平凡,内行看出不平凡。

    郭家出身寒微,也没受过良好教育,气质上忌穿太华贵的衣裳,也撑不起来;跟那些世家比气度和底蕴,更是自曝其短。就是郭勤,读了这些年的书,若把严暮阳的衣裳给他套上,他也穿不出严暮阳的优雅和矜贵来,还得穿适合他自己的。

    故而,郭家郭守业郭大全等人的衣裳花色,都以朴实无华为主。

    吴氏蔡氏等妇人的衣裳,也都不是花俏富丽的。

    但是,他们衣裳的质料、款式、做工,却必须让内行人一眼就看出其不凡来,这便低调地显示了郭家的优势和实力。

    巧儿正在后院厢房大长桌旁忙着,蔡氏和沈寒梅进来了。

    蔡氏各处乱瞧,总想显示一下存在感,因指着给郭勤做的夏衣道:“巧儿,你哥哥这衣裳也太素了,怎不多绣些花样?你瞧严暮阳穿的,那才叫气派呢。你对你哥哥也太不用心了。这个红也深了,显老气……”

    巧儿道:“严暮阳白,哥哥皮肤黑,不是一样的人。”

    蔡氏道:“那绣花呢?”

    巧儿道:“哥哥堂堂男子汉,绣太多花样就显不出他人的好了,都看他身上绣花去了。有些人要靠衣裳来抬人,有些人抬衣裳。哥哥不用靠衣裳来抬人。这领口、袖口的如意纹就很大气!”

    蔡氏眨眨眼,是这样吗?

    那严暮阳身上的衣裳为什么绣各种精美刺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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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5章 妹妹

    沈寒梅看着巧儿抿嘴笑。

    蔡氏又对妯娌几个的衣裳指手画脚,又问巧儿可帮郭俭准备了,要着人送去荆州,唠叨个不停不算,还说“你对哥哥们多尽心些,哥哥们也都护着你。将来等你出嫁了,是要靠娘家给你撑腰的,到时候就显出哥哥的好来了。你大哥将来做官,有你的好处……”

    这些话,反复说了又说。

    巧儿心里也确实盼望大哥出息,盼望弟弟们都出息,可是大伯娘这么说真烦人,好像她就为了图哥哥撑腰才做这些的,还总用这个理由指使她为大房人做这做那,把她指使得团团转。

    如今她不是小时候了,不会因此生气,和大伯哥哥生分。

    她有的是办法对付蔡氏。

    她便道:“大娘,我给俭儿的衣裳明天就能做好了。你不给弟弟收拾些吃的东西带去?要是写信说起来,都是姐姐帮他预备的,大娘都没伸手,弟弟看了该伤心了,有娘等于没有一样。”

    蔡氏一听,急忙道:“我这就去预备。”

    刚要转身走,转头又问:“都带什么?”

    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娘亲,这些年在坊子管理人事,于家务上越发生疏了。以前给郭俭带东西,都是吴氏这个奶奶和巧儿这个姐姐预备的,她少有插手。今天巧儿叫她自己去弄,她竟然不知要带什么。

    巧儿随口道:“今年新做的各色果子蜜饯每样都带一小瓷坛子,家里腌的小菜每样都带一瓷坛子,新做的多味笋干,鱼干,虾米,五香豆子,各样干果子都带些……蜜枣还没上市,等下次吧……”

    她头也没抬地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把个蔡氏听傻了。

    主要是,她记不住啊!

    这些还都不是能去街上买的,都是郭家自产的。

    她好些年没管家务了,除了吃,全不知道。

    沈寒梅忙对蔡氏道:“我陪大嫂去准备。”

    知道巧儿要支走蔡氏,索性拉着她去了,让巧儿清静。

    巧儿见人走了,丢下剪子,伸伸腰。

    一时郭勤又走了来,笑嘻嘻地问:“妹妹,大晚上忙呢?熬坏了眼睛,回头二叔二婶来了要骂我们,就晓得欺负妹妹……”

    丫头媳妇们听了,都一齐笑了起来。

    巧儿不理他贫嘴,拉他过去试衣裳。

    试了一套又一套,现搭配腰带和鞋子,不合身的地方做了记号,立即叫人修改,等等。

    郭勤伸展双臂,低头看着在面前忙碌的妹妹,感动之余,不由得想起傍晚时和她争吵的事,想要对她解释,说杜姑娘不是轻浮女子,他们之间并无私情,不过是碰上了说笑几句……

    巧儿一面在他身上比量,一面也想心事:要不要趁机问勤哥哥,到底对那个女孩子知道多少呢?真那么喜欢她吗?

    两人各怀心思,偶然间,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目光就撞在一起,兄妹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知趣地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他们知道,若说了,只怕又要吵起来。

    为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还是别说了吧。

    ……

    次日,巧儿惦记了一夜的杜姑娘果然也去了湖东。

    郭勤从醉仙楼二楼窗口看见绿叶间乌篷船头那熟悉的身影时,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而不是如巧儿期盼的看清了对方本质。

    杜姑娘对他如此用心,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甜蜜。

    这甜蜜淡淡的、怯怯的,他不敢表露出来,却十分醉人。

    巧儿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白忙一场。

    她气极了,可是她谨记一点:不能为了外人和勤哥哥生气,于是她努力忍住,装没事一样和严暮雨等人说话。

    严暮阳察言观色,忙对郭勤道:“听说赵巡抚要来,想是为了郭姑姑家的事。咱们考完了,也该要花些心思应对织锦大会。无适的事还没查清,待会咱们去方家走一趟吧。”

    郭勤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巧儿听后松了口气,对严暮阳感激地一笑。

    严暮阳也微笑,心里下定决心帮巧儿看着她的勤哥哥。

    郭勤看这阵势,哪里还不明白。因想:看来这几天休想腾出工夫去见杜姑娘了。不过不要紧,织锦大会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她必定也听说了。我是郭家少东,自然要忙这件事,她不会怪我的。等大会后,总有见的日子,那时再告诉她也是一样。

    此后几天,两兄妹就马不停蹄地忙起来。

    郭勤再没去田湖“碰见”杜姑娘。

    这日,陈家宴请织造行内有头脸的商家。

    适哥儿一早就听见外面吵嚷,在上房躲不住了,要出去。

    外面那么多人,遮遮掩掩地出去,肯定被人怀疑。可适哥儿生来就是主子,在人前就没畏缩过。他瞅了个机会,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逢人就问“姐姐,看见如棋姐姐了吗?”

    一丫鬟道:“如棋呀,先在外面见过她。你去找找。”

    适哥儿谢了一声,忙忙地跑去找了。

    出了上房院子,又见了一个媳妇,又问如棋姐姐。

    那媳妇回头指道:“如棋刚过去。”一面好奇地打量他,问道:“你是哪屋里伺候的?叫什么名字?”

    适哥儿早跑了,却也没忘了回答:“我叫棋儿!”

    仿佛急着要走,又不肯失礼,边跑边答。

    那媳妇笑了,自语道:“原来是如棋妹妹。”

    如棋有个妹子叫小棋,她家说要送进来当差呢。

    适哥儿不知人家替他想好了出身,很快追上了如棋。

    他本来不过借着找如棋的名头掩饰自己而已,等出来了,他又有了主意,决定就找如棋,把身上这身脏衣裳给换了。

    如棋看着从天而降的“妹妹”,有些愣。

    适哥儿求道:“姐姐,我身上衣裳脏了,你能帮帮我,先找一身给我换了么?我怕挨骂。”为什么挨骂,没细说。

    如棋很容易就信了他。

    实在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她怎么能想得到适哥儿不是陈家人呢?

    她带着适哥儿回到她房里,找了一套干净衣裳给他换,一面想问他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怎么弄脏了衣裳等。

    结果,不等她问,适哥儿自顾说起来。

    “听老爷和太太说今天要来好些人呢,都是有身份的。”

    意思他在老爷太太身边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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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传信

    “听说织锦世家也要来人呢。姐姐,我再梳个头,回头咱们一块去瞧热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姐姐,你头发梳得真好,帮我也梳一个吧,今天来许多人,别让人瞧见我不妥。姐姐……”

    他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如棋反问的机会。

    如棋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老爷太太带来的。

    再被他一捧,立即就欢喜了。

    如棋帮适哥儿梳头,适哥儿问:“姐姐几岁了?”

    如棋道:“九岁了。”

    适哥儿想,比他大两岁。

    他道:“我也九岁了。”——自己给自己长了两岁。

    他身高和如棋差不多,如棋也就信了。

    半个时辰后,适哥儿和如棋从屋里出来。

    一媳妇见了她们惊讶道:“哟,如棋,这是谁?好个漂亮的丫头。怎么跟你像两姐妹似的?”

    适哥儿抢着道:“我是她妹妹!”

    那媳妇道:“怪道这么像呢。”

    旁边另一人也道:“两人都一样精神。”

    一面感叹,一面把她们看了又看。

    等她们过去后,两个英气的小姑娘互相对视一眼,一齐发笑,好像做了什么淘气的事儿,藏了什么秘密一般,手拉手跑向前面。

    适哥儿边跑边笑道:“如棋姐姐,我就做你妹妹。”

    如棋道:“好!我们跑去玩不要紧吗?”

    适哥儿道:“不要紧。这么多人呢,谁管我们在不在。我跟你说,今天要来好多人呢,不去前面瞧热闹可惜了。”

    如棋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妹妹,想当然地以为,她在太太面前很受宠,才敢这么大胆;而她自己也是特殊的,所以,就跟着放肆了。

    适哥儿带着如棋去外宅,当然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

    陈家今天要来许多客人,他想找熟人。

    结果,他和如棋转了一圈后,一个熟人也没看见。

    方家的、郭家的、严家的、沈家的,所有他认识的人家一个熟人都没见,他生气地想,姓陈的老东西好大架子,连方家也不请。

    他真是冤枉陈老爷了,以陈家这样的家世,还够不上资格和织锦世家相交。当然,帖子肯定会下,但人家却不会亲自来,顶多派一个管事或者族人前来,尽到礼数也就够了。

    适哥儿认识的都是有身份的,下面人不太认识,才以为陈家没请。找一圈没找到,正想走,忽见陈老爷引着方瀚海往厅堂去。

    面对陈老爷满脸赔笑、众人招呼,方瀚海淡淡虚应。这举止不但没显得他无礼,反衬出他器宇不凡,在众人中鹤立鸡群。

    哎呀,亲爷爷来了!

    适哥儿霎时眉开眼笑。

    方瀚海会来陈家,还是适哥儿一番作为造成的结果。

    适哥儿那天放了些流言出去,说陈家要踩着织女上去,方家很快得了消息;方瀚海本就在留意陈家,再一听这话,便亲自来了。

    一时到了厅堂,让座献茶,又寒暄。

    “没想到方老爷能赏脸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

    陈老爷一面对方瀚海客气,一面在心里猜测他的来意。

    “陈老爷客气。在下也不敷衍,就说实话了:最近方某原是没有心情出门的,为了什么,不说诸位也都清楚。然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方某孙儿失踪,死活不知,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听说陈老爷请客,便过来了,想借此机会请各位行内朋友援手。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哪位就能察觉线索,那就是方某恩人了。方氏一族将感激不尽!”方瀚海抱拳,先对陈老爷,后对堂上众人,神情沉痛、言辞恳切地说了一番话。

    “方老爷请放心,陈某一定会留意的。”陈老爷急忙表态。

    他说了不算,还招呼所有来客,代方瀚海恳求、卖人情。

    同时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觉得方瀚海这理由说得过去。

    众人忙都纷纷表示,一定帮方家留意动静。

    一时又有人义愤填膺地骂那掳走方家长孙的人手段下作。

    方瀚海适当地接受众人安慰,又对陈老爷再三感谢。

    ……

    外面,适哥儿扯着如棋转了无数圈,好容易看见方瀚海出来了。

    方瀚海来了陈家,怎能不到处看看呢!

    人有三急,他也要如厕不是。

    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两个小丫头从面前跑过,其中一个经过他身边时,手飞快地往他腰间塞了什么东西。

    他本能就想捉住她,却慢了一步被她跑了。

    他摸着腰间那纸团,疑惑地去了净房。

    那纸团自然是适哥儿塞的。

    他在如棋那发现有描画花样的纸笔,就趁如棋不注意写了个小纸条,想着等会找到熟人就把这个塞给他。正写的时候被如棋发现了,问他写什么。他装害羞说乱画的,捏做一团藏了起来。如棋以为他胡乱画的玩意儿,不好意思给人瞧,也就没追问了。

    适哥儿在纸上写道:“陈老爷是坏人。他没有鸟。”

    所以说,小孩子终究是不靠谱的。

    聪明什么的,也只是看情形。

    首先,爷爷来了不想法跟爷爷走,塞什么纸条呢?

    其次,就算传信,也该写些有用的吧,可他不写自己在陈家,也没写是陈老爷掳走他,却写了这么没头没脑两句话,谁看了能明白?

    可是,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写了。

    陈老爷是坏人——掳了他当然是坏人,且眼下对方家郭家来说,坏人就是掳走他方无适的人,适哥儿认为自己表达很明白。

    至于第二句,那是昨天晚上陈老爷洗澡时,他看见陈老爷胯下什么都没有,他当时躲在床底下,都看得好奇死了,恨不得爬出来凑近了细看,一个男人怎么能没有鸟呢?

    陈老爷是女人?

    适哥儿觉得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人。

    任何人,都要学会自立自强,这是肯定的。

    然不可否认,家世和父母也很重要。

    很多时候,大家拼爹拼娘拼家世!

    适哥儿自己不靠谱,可他运气好啊,有个智深如海的爷爷,把他那两句话加以延展、扩展、伸展,再往纵深挖掘,适哥儿想表达的他想到了,适哥儿没能表达的他也替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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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章 癖好

    他想:陈老爷没有鸟,是不是太监?

    这太监跟废太子有没有关系?

    陈老爷从北边来的,跟废太子有关吗?若有,那跟卫昭必定也有关。那掳走方无适的人说不定就是姓陈的,是卫昭在后策划的。

    这小丫头传信给他,说明方无适没死?

    再大胆设想,传信的人会不会就是方无适本人?

    若不是方无适,也一定是救了方无适或者正帮助方无适。

    退一万步想,这陈家也和掳方无适有关。

    ……

    方瀚海原本只是来陈家探探的,意外得了这收获后,他也不走了,一来想找刚才那丫头,二还想进一步再探陈老爷的底细。

    他比适哥儿靠谱多了,撕下一半纸条,悄命人立即送回家,传去清园让方初辨认,是不是适哥儿的字迹。

    再回到厅堂,他和各方来客寒暄起来。

    与先前不同,这会儿他应酬十分周到,对每个人都招呼到了,三两句话就扯到失踪的孙子身上,恳请大家帮他多多留心,他感激不尽。

    那些小商家都受宠若惊,也都大喜,刻意逢迎他。

    陈老爷见此情形,纳闷之余想:他急于替孙子报仇,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些人能顶什么事,若依靠这些人,方家也太无能了。

    他有急事,又不好走开,只好陪着方瀚海干耗。

    方瀚海一面虚应,一面四下找刚才那两个丫头。

    结果遍寻不见,又担忧又着急。

    适哥儿和如棋被陈太太叫走了。

    如棋看着面前这个蓄着长须的威严男人,没来由地浑身发抖,悄悄地往适哥儿身边靠了靠,捉住了他的小手当依靠。

    她原是贫寒人家的丫头,当年万忠媳妇将她全家买来,因见她聪明,便刻意调教她。因她下棋有天赋,便给她取了个“如棋”的名字。又命人教她弹唱等技,以图大用。如棋家人对她的命运心知肚明,不但不愁,反以为女儿要出人头地,自豪的很。

    如棋还有个妹妹,家人顺着她的名字取名叫小棋。

    如棋的确聪明,那万忠媳妇近年教她的课业中,就有如何伺候男人一项——这世上有种人,喜狎玩幼童——她虽年幼不知事,也隐隐觉得不妥,只她全家性命都在陈家,她脱不得身,便以各种借口阻止妹妹小棋进来当差,就怕步她后尘。

    今日见了面前这个男人,小女孩便知自己的命运了。

    她是女孩子,对男人异样目光,本能地害怕。

    可适哥儿是男孩子,再者他怕过谁?在他眼里,面前这老男人眼神贼溜溜的,哪比得上他爷爷有威严和气度!

    陈太太目光一溜,道:“还不给大……给老爷请安。”

    如棋没了之前的活泼精神,战战兢兢,声如蚊蚋。

    适哥儿却笑嘻嘻地福了福身,道:“请大老爷安!”

    那大老爷来回打量他们一阵,然后对陈太太点点头。

    陈太太一笑,说老爷最好风雅,也最爱才,听说如棋聪慧,于棋艺上有天分,想要试她才情,“好好表现,自有你的好处。”

    如棋脑子一片空白,没了平日的灵动。

    适哥儿却来了兴趣,忘了自己身份,忍不住对着棋盘指手画脚地点评,教如棋应对,还颇有章法。

    那老爷看着适哥儿,目光亮了。

    一局下来,自然是两孩子输了。

    但是,那老爷看两个女孩子的目光却隐露赞赏。

    他招手,让他们两个到他身边去。

    如棋脸都白了,靠过去,老爷拉着她手摩挲,她身子便僵硬了,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想抽出手来,又不敢。

    适哥儿笑嘻嘻挤到如棋前边,好奇地打量那老爷。

    他心里却骂:“老不羞!摸人家女孩子手。”

    他虽年小,也知避讳,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拉着如棋姐姐的手揉啊揉,一看就不是好货,他自认是男儿,不怕,所以挡在了如棋前面。

    老爷见他举止大方,不像如棋畏缩,便有几分喜欢了;又细看他容颜:一字眉黑长,凤眼明亮,更加喜爱,不自觉放了如棋,将他紧紧搂在胸前,盯着他问:“你不怕我?”

    适哥儿就算是男孩子,也不喜被这样一个老男人搂着,又不是他亲爷爷,况且他现在是女孩子模样,搂这么亲热做什么?

    适哥儿眼珠一转,一把揪住那老爷胡须猛扯——

    那老爷疼得一龇牙,心下大怒,正要放脸呵斥,就听适哥儿笑道:“不怕!老爷看着好亲切,又威严,像个大人呢。老爷是大官吧?”

    他还套上话了!

    那老爷瞬间把怒火没了,笑了,又挥手命上前斥责的陈太太退后,道:“你倒有些眼力劲。嗯,不错,是个机灵的。不过,下次不可拽老爷的胡须,不然小心老爷打你屁股。”

    适哥儿手指缝里夹着两根胡须,歪着头说下次不敢了。

    那老爷见他畏惧,反觉没趣,又说“要扯,也要轻点。”

    太过死板了不好玩,这孩子有趣!

    陈太太吊起的一颗心放下来,松了口气。

    ……

    少时,陈太太命适哥儿和如棋退下。

    “你们不用做事了,好好歇几天。不许出去。”她对两孩子道。

    适哥儿趁机要求和如棋住一块。

    陈太太自然满口答应,要吩咐人去安置他。

    适哥儿忙道:“我没什么东西,如棋姐姐帮我就好了。”

    陈太太便罢了,

    看着二人去了,她才回头,媚笑着,往老爷怀中一坐,道:“大人,这两孩子可还满意?这可是妾身妹妹调教了五六年的。”

    那大人道:“唔,还不错。那个小的更好。”

    陈太太笑道:“这也是大人的福分。原只想着把姐姐送给大人的,她妹妹是才来的。她妹妹没受过调教,反少了畏惧之心,露出天然本性,倒合了大人心意了。这不是大人的福分是什么?”

    那大人伸手点她红唇,道:“就你会说话!”

    陈太太笑道:“等织锦大会过了,再将她们送给大人。眼下先搁我这,省得引人瞩目。”

    那大人道:“正该如此。别给我惹麻烦才好。”

    又问:“怎么陈老货还不过来?”

    陈太太道:“方瀚海来了,他绊住了。让妾身给大人赔罪。”

    那大人道:“方瀚海来了?他知道了什么?”

    陈太太道:“这倒没有,只是……”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床上,绣帐放下,满屋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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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8章 搭梯子

    适哥儿出来,见如棋依然惶惑,忙叫她别怕。

    如棋看着适哥儿,欲言又止。原本说棋儿是她妹妹,只是玩笑话,谁知大家都当真了,现在更要和她一起被送去伺候人。如棋心中愧疚,想要道出真相,又怕把妹妹小棋拖进来。小小的人儿,在良心和姐姐的责任间拉锯般斗争,不知如何是好。

    适哥儿却不管,拉着如棋又跑了。

    陈太太刚告诫过,不许她们乱闯,可适哥儿哪肯安静,到处转,一转转去了停车轿的屋子,钻进了那轿子。

    ……

    前面,正暗流汹涌。

    方瀚海要找刚才传信的小丫头,目光只在丫鬟们身上打转。

    这一来,便露了端倪,陈老爷见了诧异,心想原来姓方的是个好*色的,眼珠一转,命人叫了个绝色的丫鬟过来给方瀚海斟酒。

    方瀚海见那丫鬟对自己挨挨擦擦,又抛媚眼,不禁羞怒,把脸一沉,吓得那丫鬟手一抖,站直了;正在这时,有两个小丫头送新换的手巾等物过来,方瀚海急忙又盯着细瞧,看可是刚才那两个。

    陈老爷更加愕然,低头想了一会,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也是个“特殊”癖好的!这老东西,装得一派正经,谁知喜欢雏儿。

    他冷笑一声,对身边人附耳低语几句。

    少时,方瀚海身边便多了两个粉团团的小丫头。

    方瀚海额头青筋直跳,强忍着把陈老爷千刀万剐的心思,对那两个小丫头瞧了一瞧,确认不是刚才那两个,便冷下脸。

    陈老爷看了纳闷:嫌弃这两个不好?

    也对,方家是什么人家,方瀚海既有这癖好,必定会选出类拔萃的来伺候,普通的女孩子怎会入他眼。

    他便转开了心思,要选一个出色的孩子来伺候方瀚海。

    正思谋时,门外又来了一位想不到的客人——郭大全!

    郭大全一见陈老爷,就把着他的手臂,呵呵笑道:“我本来是没空来的,听街上各处都在议论,说陈家要踩着郭织女的肩膀扬名——”抬手制止陈老爷的急切辩解,挑眉道——“放心,兄弟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来结识陈老爷的。陈老爷这样有志气,兄弟佩服啊!当年兄弟也是小门小户起来的,比陈老爷现在还不如呢,怎敢笑话陈老爷!”

    不等陈老爷开口,又抬眼扫视一圈众来客,笑道:“今日若是我不来,人家还当我郭家没心胸,容不下人,要排挤、打击陈家呢。郭家若是那样的人家,又怎么会定下‘郭家无秘密’这样的规矩呢?”

    众人忙都道:“那是。郭家高义,郭织女大义。”

    郭大全道:“大义也说不上。这‘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别说陈老爷了,就是你们当中,说不定哪天就会冒出个奇才来。”

    众人听了这话,都舒坦的很,不管事实如何,都信心膨胀。

    有人就奉承道:“这还不都是托郭织女的福。不是我说,若没有郭织女的大义,不论织锦,还是织布,谁家都不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

    众人纷纷附和,充分肯定了郭织女的贡献。

    郭大全谦虚道:“诶,别提我小妹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先恭贺陈老爷吧,这次大会,他是一定要拔头筹的了。”

    他收回目光,诚恳地赞陈老爷,十分大度。

    陈老爷脸皮直抖,自从这郭笑脸进来,便掌控了堂上局势,好像他才是主人一般,而他这个真正主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

    方瀚海看着郭大全暗暗点头,心想儿子这大舅兄胸中虽没有大乾坤,却极善于周全处事,今日当众将陈家捧得高高的,大有深意。

    若来日陈家在织锦大会上出了头,郭家便有了提携后进的美名,人家只会赞郭家大度;若陈家没能出头,那便摔得狠了,人家会说陈家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妄图踩着郭织女的肩膀扬名,真真可笑!

    陈老爷自然也听出来了,强忍恨意笑问:“不知郭织女可会来?唉!令外甥的事,我们都痛心的很。刚才方老爷还说呢……”

    郭大全立即收了笑,悲痛道:“正要跟各位说,小妹还不知此事呢。到时还望各位莫要在她面前提起才好。我们已经跟各人都打了招呼,就怕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在小妹面前提起……”

    陈老爷郁闷了,有了郭大全这番话,他到时候还能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此事吗?那不成了别有用心之人。

    他又给郭大全赔罪,说陈家断不敢说出“踩着织女的肩膀扬名”这样的话来,定是下人胡吹乱说,等查出来,必要严惩。

    郭大全笑道:“严惩什么!你要真踩着织女的肩膀扬名,那是好事啊!郭家公布那些东西,不就是借个梯子给大家吗?对不对?”

    众人轰然说对,一时间赞誉郭家之词不绝入耳。

    笑声中,郭大全满脸和气地拉着陈老爷的手入座。

    陈老爷也顾不得帮方瀚海找合适的雏儿了,打起全部精神应付郭大全;方瀚海继续偷偷打量青嫩的小丫头。

    ……

    六月三十下午,郭勤和巧儿亲去码头接姑姑一行。

    清哑见了郭勤,忙就问:“考的怎么样?”

    郭勤笑道:“中了。”

    早上放的榜,严暮阳又得了案首,他第三名。

    清哑就踏实了,欣喜地打量侄儿: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半个头,不知不觉间,有些顽劣和乖张的少年长大了,长得很阳光帅气。

    她没话说,伸出手想要为他整整衣衫。这是对他的疼爱,小时候会将他揽在身边,摸摸头什么的;现在他长大了,不能再对他做亲密的动作了,整理衣裳纯粹是习惯使然。

    然伸出手去,却发现无可整理。

    巧儿把哥哥打理得非常好,形象塑造很不俗,清哑尤其欣赏:表面看去有些痞痞的、酷酷的男孩,骨子里却不缺少主见和担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顽劣的他再不用家人操心,反而会辅佐父亲和爷爷治理郭家,成长迅速。

    清哑眼中流露的喜悦和自豪刺痛了郭勤的心。

    他想起小时候,他曾骂姑姑“哑巴子”。

    又想起表弟方无适,姑姑还不知他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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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复出

    他忍不住保证道:“姑姑,我一定考上进士。”

    声音有些哽,眼睛有些红。

    清哑笑着点头,道:“那当然。”

    进士,比她前世的大学还要难考呢,录取率低多了。

    又问:“哪天请客?”

    郭勤道:“爹说不请了。才是个秀才,就吵嚷的跟什么似的,人家说咱们暴发户。那些书香门第,家里秀才举人进士一堆呢,要是照这样办酒请客,还不忙死了。说等我中了进士再大办。”

    清哑不知内情,小声对他道:“姑姑晚上帮你庆贺。”

    郭勤眼睛彻底红了,道:“不用,姑姑。”

    方初道:“怎么不用呢?这可是喜事。”

    又瞅着清哑笑道:“从你姑姑出嫁以来,郭家再没办过喜事了。中秀才是小喜,咱们自己热闹一番,不请外人。接下来喜事才要大办。”

    郭勤忙问:“接下来什么喜事?”

    方初把他上下一打量,道:“中进士和成亲啊!大小登科连着,难道还不算喜事?等你的事办了,就轮到你弟妹们了。”

    说着,又瞟了正同方无悔逗笑的巧儿一眼。

    郭勤方明白了,脸也红了,傻笑起来。

    同时他也诧异:姑父怎能笑得这样若无其事?适哥儿才死没几天呢;或者他还坚持以为那尸体不是适哥儿的,可还是下落不明啊!

    清哑经方初提醒,也想起侄儿女都大了,要说亲了。

    一时间,她有些感概:吾家儿女初长成,岁月如梭!

    清哑不再多说此事,只问郭勤,爷爷奶奶可到了。

    巧儿闻言急忙回道:“爷爷说,这两天江上码头来往人多,来了这应酬也多,他迟一天再来,不然乱哄哄的人来客往,他瞧了心烦。”

    郭勤也竭力作无事状,说:“我也叫他们晚一天来。”

    这是事先说好的,把方无适的事拖到第一天织锦大会结束后再告诉清哑,那时一切尘埃落定,也容易劝慰。

    清哑惋惜道:“那今天晚上不庆贺了,人不够。”

    再者她想儿子,这样热闹时候没有无适怎么能成呢。

    仿佛看透她心思,方初道:“今晚肯定不成。别说岳父岳母没来,就是少了适哥儿也不成。他一个顶几个,少了他岂不没热闹了。还是等织锦大会过了,大事都了了,岳父岳母也来了,大家都在,才好一心无挂碍地为勤哥儿庆贺。那才热闹呢!”

    清哑笑吟吟道:“正是。”

    方初又对郭勤吩咐道:“我跟你姑姑去方家别苑住。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过两天老爷子他们来了,我们再回去一家子团聚。”

    郭勤忙道:“是。姑父。”

    方初弯腰抱起方无悔,对清哑道:“走吧。”

    到方家,严氏见了无莫和无悔,喜得落泪。

    方初匆匆应付了两句,就直奔书房找父亲。

    ……

    七月一日,锦园,锦绣堂。

    今年的织锦大会盛况空前,与十年前不遑多让。

    老一辈的来了方瀚海、严纪鹏、高老爷,沈亿三回云州祖籍去了;昔日“锦绣五少东”,严未央出嫁,卫昭潜逃,剩下韩希夷、谢吟月、方初,另外还有后崛起的郭织女,半路加入的沈寒冰,谢家谢天护,方家方则,高家……

    小一辈又崛起一批人:郭家的郭勤、郭巧儿,严家的严暮阳,沈家的沈怀玉,高家的高俊文,还有梅子陵、梅如雪、陈斌等。

    西北陈家算是新富,风头强劲,受到不少人奉承。

    陈老爷带着美艳的陈太太进锦绣堂时,沿途遇人纷纷与他招呼,恭贺他跻身天字号廊亭,他想到待会一鸣惊人,这些人还不知怎样奉承他呢,更加自得、胸有成竹。

    正在这时,门口通传方家郭家到了,他忙回头,眯起眼睛。

    沉寂了七八年的郭织女复出,可说是万众瞩目。

    方瀚海和严氏带着方则走在最前面,他深藏不露、深沉如渊。

    方初抱着方无悔,清哑一手举着一柄草绿色的油纸伞遮着他父女,一手牵着方无莫,款款走在当中。夫妻两个都面含浅笑,两个孩子恍如金童玉女。温馨的一家,羡煞无数在场青年男女。

    郭大全、郭大贵、郭勤、郭巧儿走在最后。

    清哑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遇见熟人便微微颔首。

    好久没来锦绣堂了,她觉得多了许多生面孔。

    方无悔一只藕胳膊搂着爹的脖子,忽闪着大大的凤眼,到处瞧,看见一间挨着一间的廊亭很新奇,忍不住指道:“爹,好多屋子。”声音娇嫩软糯,甜美之极。

    方初微笑道:“这叫廊亭。”

    无悔道:“我们家在哪?”

    清哑道:“在前面。”

    今日,小方氏拿的是天字第一号。郭家是天字第二号。方氏拿的是天字第三号。

    无悔挥手冲前叫道:“祖母!祖父!”

    严氏站住,回头笑道:“要祖母抱?”

    方初忙拍拍女儿,道:“天热,祖母抱不动无悔。就到了。”

    正走着,后面忽然传来争执声,清哑听见郭勤郭巧的声音,忙回头,只见郭大全等人停在后面一间廊亭前,不知和里面人说什么。

    方初也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清哑摇头道:“不知道。”

    等了一会,那边不但没有停歇,争执的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就听巧儿和一女子吵,她便对他道:“我去看看。”

    将伞递给一旁的细妹,牵着无莫转身向后走去。

    方初忙抱着女儿掉转头,也跟了上去。

    原来,郭勤等人走在后面,经过人字号某廊亭时,忽见杜姑娘主仆在里面,正盯着刚过去的方初清哑背影看得出神,他大喜,招呼道:“杜姑娘,你也来了!”

    在这里碰见她,真是太好了!

    杜姑娘听见声音转过脸,见了他,不像从前那样对他皱小鼻子,露出仿佛不愿睬他却又暗暗关注他的可爱神情,而是微皱秀眉,脸也沉下来,又仿佛不愿太无礼,端庄矜持地垂眸。

    她的丫头板脸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郭勤只当她们还像以前一样,也不在意,笑嘻嘻道:“怎么天天见的,忽然就不认识了?”

    那丫头大声道:“该死的胡说!谁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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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0章 出气

    杜姑娘也抬眼,肃然道:“这位公子还请慎言!”

    郭大全和郭大贵、巧儿等都停下脚步,看过来。

    当着人,郭勤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下又疑惑:就算是第一次撞了她,又戏谑地道歉,她也没用这样嫌恶的口吻对他说话;更不要说后来在湖边相遇那么多次,每次他笑嘻嘻地逗她,她都对他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顶多转头不理他,一副熟知他秉性的模样。

    眼下这样肃然正色,是怎么回事?

    郭大全问道:“勤儿,怎么回事?”

    郭勤无言,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这廊亭里还有其他人,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拱手道:“原来是郭大爷。”又对郭勤道:“这位少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郭勤忍不住问:“她不是杜姑娘吗?”

    他眼不错地盯着杜姑娘,其实是想问:你不是天天在田湖等我下学的杜姑娘吗?只是这话却不能问,问了未免有辱女儿家的清誉。

    那管事摇头道:“不是。这位是吴姑娘。”

    巧儿在旁看了一会,早忍不住了,前儿还为这个杜姑娘和勤哥哥吵了一场呢,今天居然翻脸不认人了;不认了也没什么,巧儿求之不得,只是这位的口气好高傲,好像勤哥哥是无良子弟在纠缠她?

    她不是每天在田湖等勤哥哥下学吗?

    她不是收了勤哥哥的扇子吗?

    她上前一步,对那女孩道:“吴姑娘也好,杜姑娘也罢,你真不认识我哥哥?”她的目光犀利,直盯进对方眼底。

    那吴姑娘坚定摇头道:“不认识!”

    巧儿不用转头,也知道勤哥哥受了怎样打击,这时候,她没有心思幸灾乐祸,她有的只是愤怒,恨不得扇那女孩两耳光。她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原来这样捉弄勤哥哥!

    吴姑娘坦然和她对视,目光清澈。

    丫头上前挡住自家姑娘,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郭勤一把将巧儿拽到自己身后,冷声道:“你别插嘴!”

    然后,他自己盯着吴姑娘,认真地问:“扇子呢?”

    收敛笑容的他,目光野性不屈,还凌厉,吴姑娘先一滞,随即镇定,淡淡道:“我不知这位公子说什么。还请自重!”声音有点颤。

    请自重?

    郭勤笑起来,笑声讥讽。

    那丫头嚷道:“你还敢说!你这登徒子!”

    声音之大,半个锦绣堂的人都听见了。

    巧儿厉声道:“你骂谁是登徒子?”

    两人争吵,引得许多人都围过来,加上清哑方初回头,前面夏流星也得了报信,也赶了过来,顿时将通道堵住。

    清哑扫视一圈现场,以目询问郭勤,这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夏流星也问吴青梅:“这是怎么回事?”

    问着姨妹,目光却落到清哑身上。自流放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身材比从前丰满,目光一如既往安静,细看,多了些母性的光辉和温柔,较之以前容易亲近了。真奇怪,再见她,他并没有预想的不甘和强烈仇恨,反莫名地松了口气,还有点苦涩和怅惘。

    吴青梅也在打量清哑这个闻名大靖的织女,又见夏流星一来就盯着她瞧,而她根本没在意,只看着郭勤,不由闭紧了嘴唇。

    郭勤讥讽地看着吴青梅。

    吴青梅昂首挺胸,不为所动。

    巧儿指着吴青梅主仆对众人道:“怎么回事?那要问她们!她骂我哥哥是登徒子。我倒要听听她们要怎样颠倒黑白。”

    那丫头正要说话,被吴青梅扯住衣袖,摇了摇头。

    吴青梅正色对巧儿道:“姑娘,这不过是误会。我与令兄并不相识,因他说话过于放肆,丫头觉得不妥,才回了两句。何苦抓住不放!”

    巧儿气得脱口道:“真不认识?为何收了我哥哥的扇子?”

    夏流星忙问:“妹妹,可真有此事?”

    吴青梅叹了口气,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方初疑惑地问夏流星:“这是夏大人妹妹?”

    夏流萤他可是认得的。

    夏流星道:“这是在下妻妹。礼部尚书吴大人之女。”

    郭勤身子摇了摇,仿佛听见周围的哄笑声。

    吴青梅的丫头开始噼里啪啦陈述缘由:她和姑娘在田湖游玩,被郭勤冲撞戏弄。姑娘总不理他,他却屡次前来骚扰。更有一次,他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扇子丢给姑娘。姑娘恼怒,命她将扇子丢进水。后来他的小厮回头来查看,她想,那人只要看见扇子飘在水上,便知道姑娘憎恶他,自会退去。谁知他今儿当着这些人,竟然胡言乱语,说姑娘和他天天相见,还收了他的扇子。这不是污蔑姑娘清誉吗?

    周围人尚未听完,已经在窃窃私议了,看郭勤的目光隐露轻视。有人忍不住感叹:郭家后继无人,枉费了郭织女一番苦心,可惜侄子不争气,侄女也冲动无脑,看来郭家只有这一代风光。

    还有人低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只可惜他挑错了人。”

    礼部尚书的女儿,可不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能高攀的。

    郭织女再风光,这风光不能挪到她侄儿头上。

    听着周围议论声,巧儿指着吴青梅道:“你好!你很好!”

    方初神情严肃,问郭勤:“可是这样?”

    他不相信郭勤这样无脑,他要郭勤自己说。

    郭勤自夏流星说出吴青梅是礼部尚书之女后,他便明白了,正如巧儿所说,他被“妖精”给蒙骗了。

    ——这个吴青梅,是专门针对他来的。

    目的,就是给夏流星报仇出气。

    众所周知,夏流星曾经恋慕郭织女,并动用父亲势力要纳她为妾,被织女拒绝,并在郭家牌坊落成之日,当众宣告“哪怕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你”,可谓决心坚定。

    今日,织女的侄儿却恋慕调*戏夏流星妻妹、尚书之女,岂不是自打了嘴巴?而且不自量力。当日夏流星求织女,家世门楣才学品貌无一不突出,那是低就;今日郭勤求吴青梅,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贫寒出身妄图高攀尚书之女,真乃笑谈!

    郭勤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混乱中,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他右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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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1章 自罚

    他茫然抬眼,触到清哑平静的目光。

    清哑深深地看着侄儿,什么也没说。

    郭勤却感受到无言的信任,仿佛说“姑姑相信你!”

    郭勤颤声叫道:“姑姑!”

    他不争气,害得姑姑被当众打脸!

    夏流星看看郭勤,又看向清哑,微顿了顿,轻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郭秀才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倾慕女子,也是常情。想必也没有恶意。妹妹也有不是,怎能将人家扇子扔进水呢?他误以为妹妹收了扇子,方出此言。”

    他当年可不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这一场闹剧,确实抵消了他当年的霸道行径。

    吴青梅轻声道:“是,姐夫。”

    遂上前,对郭勤裣衽一礼,道:“小女子任性了。”

    今日目的已达到,她很识趣,不再咄咄逼人。

    郭勤死盯着她,就在她起身退回之际,忽然跪倒——吴青梅吓得倒退一步,花容失色地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抬手重重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在下瞎了狗眼,唐突了姑娘,自罚十个嘴巴。”一边说,一边接连猛抽自己脸颊。

    巧儿扑过去阻止,泣道:“勤哥哥!”

    郭勤恶狠狠推开她,继续扇自己耳光。

    巧儿转头盯着吴青梅,因为满眼是泪,只看见吴青梅的影子来回晃荡,“啪”——泪水滴落,吴青梅的影子摔碎了!

    她应该反击的,应该告诉众人:吴青梅天天在湖边等勤哥哥下学,若是厌恶哥哥,为何不躲开他换个地方?吴青梅若要拒绝哥哥,为何不当哥哥的面把扇子扔进水?等等。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一向聪明懂眼色,深知眼下这情形越辩越黑,因为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吴青梅当面不理郭勤,他们若坚持说她对勤哥哥有意,等于坏人家闺誉,还是礼部尚书之女的闺誉。

    所以,这口气他们只能忍了。

    这个哑巴亏他们只能吞了。

    可怜勤哥哥从来没吃过这等暗亏,受这等羞辱!

    吴青梅骇然看着郭勤,那一声声去清脆的巴掌仿佛抽在她心上:他骂自己“瞎了狗眼”,其实是骂自己识人不明,没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他当众抽自己耳光,是要自己记住今日之辱,打得越狠,表明他心中越恨,一个对自己如此狠绝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不用她踩踏他,他自己先狠狠踩踏自己。

    犹如勾践卧薪尝胆,要牢记今日之恨。

    吴青梅脸色惨白,闪到夏流星身边。

    夏流星急拦道:“郭秀才何须如此!”

    方初接道:“当然是为了给吴姑娘一个交代,证明吴姑娘的清誉,也显示她人品贵重、无暇无垢!”轻柔的声音,不留意绝听不出讥讽之意,可是吴青梅听出来了。

    夏流星也听出来了。

    他疑惑:刚才自己也没说什么侮辱的话呀?

    青梅也没说侮辱的话,还道歉了,郭家这个少年反应也太激烈了!他眼中的悔恨和决然,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看向清哑——

    真不愧是姑侄,一样的倔性子!

    清哑就站在郭勤身边,没有阻止他。

    郭家人,都是烈性的!

    郭勤今日之辱,就好比她当日在谢家被逼退亲,不过形式不同而已。她不清楚真正的内情,可是她相信郭勤,肯定被吴青梅给耍了。

    她没有当年的愤怒,她自身的经历证明:年轻人,这样的亏吃了有好处,将来对人会多个心眼,轻易不会上当了。

    郭勤打完,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吴青梅。

    “姑娘请放心,今后绝不敢再唐突姑娘!”

    说完,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吴青梅只觉他目光直透她心底,心房被冻结,不能呼吸了。

    她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胜利的喜悦吗?一点没有,只有满心的不舒服。

    脸面?好像也丢了,把一个秀才逼得跪下自抽嘴巴,而这个秀才以往并无大的劣迹,别人怎么也要掂量这中间的是非曲直,就算真对她倾慕过,也不会再被嘲笑,只换来同情和认可。

    这时,郭大全也上来对夏流星抱拳道:“小人教子无方,真对不住吴姑娘了。还望大人和吴姑娘原谅!”也弯腰鞠一躬,然后退出。

    打个招呼便惹来这场是非,他的心情能好就奇怪了。

    巧儿早匆匆挤出去,追郭勤去了。

    剩下方初和清哑,清哑静静地看着吴青梅。

    不像郭大全和郭勤,她没有对吴青梅道歉。

    她不认为自己该向吴青梅道歉。她就凭直觉,直觉吴青梅耍弄了郭勤。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吴青梅这样做,让她非常不耻。若说是为夏流星报仇,那更可笑。她和夏流星之间的事,吴青梅知道多少?又有什么权利置喙和处置?

    她平静了然的目光,比一切反击更厉害。

    她仿佛很困惑:郭勤下跪打脸,吴青梅怎们还能面不改色、毫无愧疚和羞耻感?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个无耻的女孩子。

    吴青梅觉得她目光仿佛凝固了,却又暗含洞悉人心的力量,直入心底,承受不住地局促惶恐,努力强撑着和她对视。

    夏流星忍不住道:“郭织女,这只是个误会……”

    清哑却收回目光,扯了方初一下,转头就走。

    临去时,方初扫了吴青梅一眼,又看着夏流星,嘴角一勾,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同样什么也没说。

    夏流星被他看得恼怒,待要怎样,又不知怎样。

    人家什么都没说,他难道还能拉着人家争吵?

    他不由回头看向吴青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青梅咬住嘴唇,泫然欲泣。

    丫头跺脚道:“我们又没逼他,做这姿态给谁看?”

    夏流星低喝道:“好了!不许再提!”一面匆匆回官厅去了。

    围观众人在郭勤下跪打脸时,都怔住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各人想法不一,没人能猜透郭勤的用意,故而褒贬不一。

    大会尚未开始,先来了这一场闹剧,仿佛宴席开始前的开胃小菜,众人对接下来的盛况更加期待了。

    清哑和方初走回来,再无心和通道两旁人招呼。

    方初略低头,轻声对清哑道:“别担心,待我来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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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2章 挑战

    清哑微点头,先去天字二号廊亭看郭勤。

    天字四号是韩家,韩希夷和谢吟月正在里面。

    谢吟月见方初和清哑并肩而来,昔日气势锐利的少年,经过岁月的磨砺,越来越有他父亲的深沉和威严。这样时刻,这种场合,英姿挺拔的他怀里抱着个雪玉般晶莹、花儿一样粉嫩的小女孩,却一点不显违和,于雄浑和阳刚之外透出一抹温柔,动人心魄!

    再看郭清哑,永远的安静!

    谢吟月心有些乱,忍不住还是嫉妒了:方无适丢了,郭清哑怎么可以还这样安宁?反倒自己这个局外人却倒霉受牵连,疲于应对。

    再看方无莫方无悔,她后悔:早知道把非花非雾也带来。

    谢吟月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静心。

    今日之争尚未开始,好戏在后头!

    前世,她和郭清哑这天都没有参加织锦大会,今日却都来了,郭清哑还占据了天字一号廊亭,郭家天字二号。她直觉这排名有异,只怕要起风波。结果如何,连预知后事的她也不能断定结局。

    正想着,忽有所觉,转脸一看,韩希夷正注视她。

    她心下一动,随即垂眸。

    韩希夷见她如此关注方初和清哑,莫名不安。

    二号廊亭内,郭勤靠在最里边椅子上,嘴唇闭成一条线,巧儿蹲在他身边低声说什么,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眼望着别处。

    清哑走进来,径到他面前,将无莫往他面前一推,道:“跟着大表哥。你大表哥从小就聪明机灵,你多学学。”

    郭勤忙坐正了,尴尬道:“小姑,我……”

    禁不住羞愧地脸涨红了,一低眉,又对上方无莫的小脸,方无莫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专注地看着他,似在揣测他聪明机灵在哪。

    方初放下女儿,正色道:“是不是在想,回头怎么出这口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就算你找机会让她丢脸了,别人也会说你睚眦必报。有这精神,不如发奋图强,将来金榜题名、位极人臣,那今日你的笑话,将来就会成为她的笑话。你走的越高,这笑话就越大!”

    郭勤略一细想,猛然抬眼看向方初,眸光大亮。

    是啊,他走的越高,这个笑话就越大!

    不过,不是笑话他,是笑话吴青梅有眼无珠。

    他便站起来,郑重道:“谢姑父教导!”

    方初道:“谢什么。例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不知会有什么波折。郭方两家同气连枝,你该守在你姑姑身边。”

    这是暗示他,要留心方无适的事被揭出来。

    郭勤道:“是!”

    见他振奋起来,郭大全和巧儿都欣喜地笑了。

    清哑见方初几句话便令郭勤心境翻转,又欢喜又自豪,也放心了,对他道:“咱们过去吧。”于是夫妻来到天字一号廊亭。

    郭勤和巧儿也牵着无莫跟了过来。

    坐定后,清哑朝前方官厅内看去,只见正中主位上,除了诸葛鸿,还有湖州巡抚周定山,景泰黄知府、县令夏流星、宫中太监和宫嬷等人位列两旁,与下方相距不过两三丈远。

    周定山是继高巡抚之后,去年到湖州上任的。

    周巡抚此次亲临霞照,是因为织锦大会群商荟萃,而这关键时刻,郭织女的儿子却失踪身死,霞照县令夏流星又曾与郭方两家有过节,方家悲痛之下,愤怒上告,他才来此监察,谨防有变。

    还有,景泰黄知府也来了。

    清哑听方初介绍后,觉得来这些人好奇怪。

    方初送她一个安心的微笑,道:“没事。”低头见无悔用小叉子叉冰镇的西瓜吃,忙道:“来,咱们喂娘吃一块。”

    方无悔忙叉了一块西瓜,笑嘻嘻送到清哑嘴边。

    清哑见他和女儿这样体贴,忙张口吃了。

    无悔又叉一块给方初吃了。

    无悔看着爹娘,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诸葛鸿见人来齐,带领众人拜见周巡抚。

    见礼过后,便是评选各家织锦,从天字号先来。

    刚一宣布,陈老爷便对上高声问道:“大人,为何陈家和郭家献的混纺毛呢是一样的,郭家位居第二,陈家却位居第五?”

    这一问,整个锦绣堂都静下来,都看向前方。

    上下目光齐聚,陈老爷有恃无恐,因为不管织锦大会背后如何倾轧、各显神通,但在锦绣堂却无法徇私舞弊,必要显公正的。

    诸葛鸿并未徇私,因而不慌不忙道:“郭家的混纺布比陈家的细密匀净,且郭家研制的新品,是要对天下公开的,自然排在前面。”

    这个排名,从两方面衡量:

    第一是大义。郭织女献上去的织锦和混纺毛呢无人可比,且她的新品是要对天下公开的,社会效应不是其他商人可比的。

    第二是利益分配。小方氏、方氏和郭家,技术都由郭织女一手把持,但小方氏和方氏已经分家,且谁都知道郭织女虽出嫁却还占有郭家作坊的份子,故而,小方氏和郭家都排在方氏前面。方氏也没话说,方家若不得郭清哑襄助,连第三也不一定能排上呢。

    排在第四的是韩家,其织锦相当出色,只略逊于郭家。

    那陈家忙了一场,只排在第五,当然不甘心。

    听了诸葛鸿的话,陈老爷笑道:“这只是样布而已。此次我们带了一批货来,就是要向天下公开。早在两月前,我陈家就研制出了这种混纺布。郭家是什么时候研制出来的?织女曾承诺‘郭家无秘密’,若是早研制出来,怎不早公布,却等到织锦大会时来抢这个名头?”

    这便把矛头直指郭家和郭织女了。

    至于他说公开,那也是不得已,因为陈家不公开,郭家也会公开,他想捂也捂不住。

    郭大全问道:“陈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陈老爷笑道:“在下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若是两家布都一样,我们也不能空口白牙说谁偷了谁的,只好凭先后来论排名。”

    这话内涵就丰富了,虽未指明郭家偷了陈家的,却给人无限遐想,毕竟陈家距离江南这么远,又带了货过来,可见是早就研制出来了;而郭家事先没一点风声,却在陈家来后,和陈家献上同种布样,除了织的细密些,其他分毫不差,岂不令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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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3章 歹毒

    郭家的混纺毛呢是巧儿织的,巧儿气得倒仰。

    乌油镇的研发中心两年前就织出了混纺毛呢,不过一直在反复改进不断完善而已。在没有试验出满意的成果前,清哑不让公开。这陈家分明偷了郭家的东西,居然敢来和郭家争风!

    郭勤忙拉了妹妹一把,叫她别冲动。

    一面他又扬声问:“陈老爷这是说郭家偷了陈家的技术?”

    陈老爷忙笑道:“在下可不敢污蔑郭家。只是前儿郭大爷在寒舍对大家说,凡能踩着织女肩膀扬名的,是好事,郭家就是要借梯子给人。这话听得我等好生钦佩。想来若是弄清了陈家早就研制出混纺布,以织女的胸襟,必定会鼓励和提携后进,绝不会为了争风头打压的。”

    他虽含沙射影,却不敢公然指称织女偷他的技术。

    这是心虚,怕闹大了,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只搬出郭大全的话,软硬兼施,务要压得郭家不便和陈家争夺,吃个哑巴亏,只要今天把陈家名次挪到郭织女前面,他便成功了。

    众商贾顿时起哄了。

    有人说陈家分明是偷了郭家的技术,郭家借梯子给人,可没叫连梯子都偷走搬走。这是不信陈家有此实力的。

    还有人说必须将陈家排名提前,陈家和郭家都是一样的东西,郭家排在前面,分明是沾了织女盛名的光,难道只要织女在,其他人就不能出头了?这是嫉妒大户的,巴不得陈家胜出。

    诸葛鸿委决不下,看向天字一号亭。

    世事是残酷的,竞争更是残酷的,官场如此,商场亦如此。

    若有当官的位极人臣便觉无人敢犯,那就等着被抄家吧。

    若有经商的富甲一方便觉得基业永固,那就等着败家吧。

    多年前,庞大的谢家被一个村姑郭清哑弄得灰头土脸、一败再败;今日,已是御封织女的郭清哑同样遇见了这样的挑战!

    面对这挑战,清哑神色不变,因为胸有成竹。

    她只奇怪,怎的陈家会织出一模一样的混纺布,这太巧了!

    她不信这是巧合。

    她看向方初,方初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出声,他沉声对上道:“陈老爷不敢污蔑郭家,郭家却怀疑有人偷了郭家的技术。”

    陈老爷心中一跳,不依道:“方少爷这话怎讲?”

    陈太太也娇声道:“方少爷丢了……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哪!”

    欲言又止,话说一半便转弯,仿佛掩饰什么。

    上面,周巡抚眼神一闪,捻须道:“郭织女,方初,本官知你们长子丧命,你们深受打击、心情沉痛,本官便是为此事来的。在此案未查明、掌握实据之前,说话须谨慎,以免影响织女声誉。”

    方瀚海双目猛然爆出犀利的光芒,直射周巡抚。

    方初更是浑身紧绷,紧盯着那个一派威严地提及“长子丧命”的官员——这话看似不经意,实则刻意!

    今日来的这些人,从上到下,方郭两家几乎都打了招呼,请他们不要在清哑面前提及无适失踪一事,也就剩下周巡抚没说。这么巧的,他就在这当口不经意地提起,而且他说“丧命”,用心歹毒。

    只盯了一瞬,方初便收摄心神,转向清哑。

    “清哑,你听我说……”

    清哑茫然看看他,又看向郭勤,心头被巨大恐惧笼罩。

    “无适呢?”她轻声问,抓不住自己的声音。

    怪不得这段日子方初行为反常,又对她说那样话;又怪不得二哥来清园住了那些天,也对她说那些富有深意的话。

    方初见她神色不对,抱住她急叫:“清哑!”

    郭勤和巧儿也都急了,郭勤将方无莫推过来,示意他“快叫娘!”

    方无莫抓住清哑的手,大声喊道:“娘!娘!”

    方无悔不知怎么了,见众人慌张,也慌张叫起来。

    郭大全和郭大贵听见声音急忙从隔壁跑过来。

    上方官厅内,诸葛鸿懊恼地对周巡抚道:“大人,郭织女并不知儿子失踪死亡。大人这一说……唉!”

    周巡抚惊讶道:“原来她还不知道?本官失察。”

    一副失悔大意的模样。

    诸葛鸿见这样,不禁疑惑,记得自己曾提醒过巡抚大人的,怎的忘了?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个了,但愿郭织女别出事才好。

    他便急切地看向天字一号廊亭。

    夏流星瞄了周巡抚一眼,也迅速转向下方。

    所有人都关注天字一号廊亭,看郭织女得知儿子没了作何反应。谢吟月目光炯炯地等待;陈老爷满心快意,只想趁乱争取胜算;其他视线被阻挡、看不见的只好竖着耳朵听动静。

    方瀚海和严氏也严密关注这边,只见方初紧抱着清哑,急切地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又摊开手掌给她看一纸片;方无莫和方无悔各自揪住清哑衣襟,仰脸看着爹娘;郭勤和郭巧站在一旁待命;清哑神情依然安静,仿佛还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方初用力点头。

    清哑问方初:“你确定那尸体不是无适的?”

    方初斩截道:“肯定不是!雅儿,这些日子你虽然被蒙在鼓里,可是母子连心,你一向又最敏锐的,你可感觉到危险和不安?”

    他试图用玄奥的预感来说服清哑。

    清哑摇头,肯定道:“没有!”

    她一向直觉敏锐,所以她信了方初的话。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在她心里,若儿子真死了,她就算不知情,那睡觉也必定睡不安稳,怎么可能还好吃好睡?

    方初道:“无适没事,正在陈家。你放心,父亲和我都安排好了,今日定要救他出来。眼下暂不打草惊蛇,是为了引蛇出洞,看幕后还有哪些人主使。否则,单凭一个陈家做不成此事,他又与我方家无冤无仇的。哼,等弄清了,我定叫他们生不如死!”

    他满目森寒,大热天的,浑身冷冽。

    接着,他又示意清哑看手上的纸片,张纸片上的字,正是无适稚嫩的笔迹,是方瀚海传给他的,柔声道:“瞧,咱儿子多聪明!”

    清哑动了动,眼眸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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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4章 揭露

    儿子没死,正在陈老爷家,还想法子给他爷爷方瀚海传信了,这令清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化悲痛为力量:儿子这么小都知道跟恶人争斗,她当娘的还能软弱了?那她还配做娘吗!

    方初忍着煎熬陪伴她,她怎能软弱!

    还有二哥,反复劝她,又为的什么?

    若不是他们,她也不能在最后关头突破。看眼前这情势,对方显然早有预谋。若非她突破了,只怕陈家奸计就要得逞,她今日必定心神大乱,心志被摧毁,不但落败,还会因为丧子一蹶不振。

    可是她突破了,再不会给他们机会!

    今天,她要把陈家狠狠碾死,再把儿子找回来!

    想罢,她一把推开方初,霍然站了起来。

    那边,方瀚海吐了口气,这才发现屁股不知何时离开了椅子,正随时要起身走出去的架势;严氏也是一样,额头上细汗密集。

    方初也松了口气,对巧儿命令道:“巧儿,你跟姑姑一起上!”

    这件事,需清哑亲自出面,他不宜越俎代庖。

    巧儿用力点点头,战意昂扬。

    清哑把目光投入官厅,一字一句道:“大人,到底谁先谁后,谁偷了谁的,一比便知。”

    诸葛鸿急忙问:“如何比?”

    清哑对巧儿命令道:“把新布送上去!”

    巧儿应声道:“是!”

    一面朝细妹伸手,接了包裹过来。

    正要出去时,清哑又对她道:“先比你的。从产量分析。”

    巧儿兴奋道:“是,姑姑!”

    她知道,姑姑这是历练考验她,要她作为郭家新一代织女承担任事,在织造行内露脸。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转眼就上了官厅台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并不见衣裙飞舞,也不知她脚下怎么走的。

    她先给众位大人磕头后,便要亲和陈家对质。

    诸葛鸿立即允了,眼睛却盯着她手中的包裹,猜是什么好东西。

    陈老爷见郭织女没晕也没哭,反斗志昂扬地跟陈家杠上了,有些不安,又不知郭家到底想要对质什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招数。

    陈太太在他耳边小声道:“这布咱们早就织了,不用怕。”

    陈老爷点点头,故作镇定地看着巧儿。

    巧儿站在台阶上,问他:“你说郭家布和你家的一样?”

    陈老爷道:“看着没区别。”

    巧儿讥讽地一笑,又问:“陈家两月前就织出这布了?”

    陈老爷坚定道:“不错!不信,我们这次还带了一批来呢,这可是作不得假的。总要提前准备。若是临时偷的,如何能织?”

    所以,郭家才像偷的。

    巧儿又问:“你们一天能织多少?”

    陈老爷傲然道:“一个织工两天能织一匹半”

    这个速度,算快了。

    巧儿转身对官厅内道:“大人,我们两家的布不一样。不信大人比较两家的图纸资料,谁高谁低,一看就明白了。”

    说完献上早就准备好的图纸资料。

    诸葛鸿忙命人接了,又道:“陈家的,也把资料送上来。”

    陈老爷忙叫人从带来的包裹里翻找。

    结果,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他头上就冒汗了,“怎么没了?早上来时我还看了的。”

    陈太太也急,问道:“是不是落在轿子里了?”

    陈老爷道:“不知是不是。你们快去轿子里找去。”

    于是一个管事小跑着出去了。

    诸葛鸿见他们半天也拿不出图纸资料,疑惑地问:“怎么没有?”

    巧儿幸灾乐祸道:“丢了也不要紧。只要真是陈家自己的东西,现场叫人来就能重做一份。陈老爷说对不对?”

    陈老爷勉强笑道:“那是。只恐耽误大家工夫,还是先找找。”

    巧儿笑眯眯道:“那你慢慢找吧。我先告诉各位:我郭家两年前就研制出混纺布了——”

    全场一阵抽气声,都吃惊地看着官厅外的少女。

    陈老爷气急败坏地问:“既这样,为何不公布?”

    巧儿嘲讽道:“不好公布出来干什么?这两年我们研发中心一直反复改进,不断完善。三个月前差不多有点样子了。我姑姑才说,就用这个参加织锦大会。”

    陈老爷道:“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

    巧儿叹道:“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又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陈老爷,你说我们两家的布一样,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陈老爷干笑道:“错在哪?”

    巧儿道:“你那布的质量,是郭家三个月前的水平。现在么——”

    她眼珠骨碌一转,故意停下不说。

    众人都心急,都盯着她,等她说。

    诸葛鸿等不及,催道:“现在郭家水平如何?”

    巧儿回道:“大人说我们的混纺毛呢比陈家的细密匀净,这只是料子质量,还有产量。郭家这几个月又进步了,连纺车和织机都改了,一个织工一天能织一匹。陈家可能?”

    不等陈老爷回话,她就自答道:“应该也是能的。不过眼下陈家还没来得及去偷,还要宽限些日子才成。”

    场内静了静,忽然哄一声大笑起来。

    严暮阳猛跺脚——巧儿妹妹怎么这么可爱呢!

    陈老爷叫道:“大人,郭家污蔑同行,小人不服!”

    他表面做羞愤状,实则心慌害怕。

    陈太太也站起来,对上抱屈道:“郭姑娘没有证据,就这样给陈家扣上一项偷盗的罪名,请各位大人为陈家做主。”

    说着,盈盈美目投向周巡抚。

    周巡抚便对巧儿道:“郭姑娘,不可随意玩笑。凡事要有证据,不然会坏了郭织女的名声。”

    巧儿笑容一收,大声道:“当然有证据!”

    诸葛鸿忙问:“证据何在?”

    巧儿凛然道:“陈家的资料呢?拿来现场比较。我郭家的资料是一整套的,从一开始研制出来,中间经历了多少步骤改进,每一步改进都有案底留存,可以查的,是循序渐进的。陈家的东西是不是我郭家这些资料当中的一环,一对比就知道。还有——”

    她扬起手中包袱,抖开,拿出两幅混纺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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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杀出

    她托着那布料,高声道:“若陈老爷坚持说,是陈家先织出混纺布的,郭织女聪慧过人,一看就学会了,我们也不辩解。再看这个,这是前几天我姑姑才研制出来的,那时陈家还没到江南呢。这也是学你陈家的吗?你倒织一匹出来我瞧瞧!”

    说完,转身呈上包袱。

    诸葛鸿等人一看那布料,都吃惊不已。

    他激动地问:“这个为何没献上来?”

    巧儿道:“这要问我姑姑。”

    清哑在下答道:“已经送去京城了。”

    方初补充道:“皇上有令,若织女有重要新品,须先上呈朝廷。”

    诸葛鸿忙赞道:“郭织女真乃织女下凡,奇才!”

    众人纷纷附和,赞不绝口。

    一公公笑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郭姑娘说的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别的东西好偷,这技术可不容易偷。”

    目光瞄向陈家,讥讽之意明显。

    陈老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不能动了。

    陈太太目光闪烁,紧急想主意。

    诸葛鸿放下那布料,看向陈老爷,斟酌言辞。

    周巡抚忽然板脸,对陈老爷教训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郭织女蜚声纺织行内,岂是你等可以超越的?便是你们研制出了混纺布,也该本着谦虚的态度向织女请教指点。咄咄逼人,不过自取其辱。看织女这成果,便是你等再努力数年,也是拍马难及。”

    陈老爷擦汗,一个劲道“小人有眼无珠”。

    陈太太也慌忙赔笑道:“都是我们没见识,望织女大人大量,不与我们计较……”

    两人放低姿态,想要把刚才的冲突蒙混过去。

    诸葛鸿略一犹豫,便越过巧儿,把目光投向天字一号亭,试探地问道:“郭织女可是要用这匹布代替先前那匹?”

    其实他想问的是“织女可要揭过此事?”

    清哑道:“不,还用先前那匹。”

    又道:“民女要状告陈家偷盗。”

    很平静地吐出这句话,说时目光不是看着诸葛鸿,而是盯着陈老爷和陈太太,并在心里盘算,要把这对狗男女踩下去,并逼出幕后主使者,以报掳子之仇。

    这句平静的话,却仿若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从锦绣堂前方向后扩散,嗡嗡声骤起,越来越大。

    方初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也是她坚实的依靠。

    连方无莫和方无悔也没坐着,也站在爹娘脚边。

    方无莫也盯着陈家那边,小脸上的神情和清哑如出一辙。

    诸葛鸿便明白了:郭织女这是不肯放过陈家了!

    他立即道:“准!但状子需呈给县衙,由夏县尊审理。本官会旁听,以求公正,不枉不纵。”

    清哑立即调转目光,看向夏流星,道:“夏大人一到江南,我儿子也丢了,技术也被偷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夏流星嘴抽了抽,心想:“正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面上,他却沉着接道:“本官定会给郭织女一个交代。若不能查清这两桩案子,本官自会承担罪责。”

    清哑点头道:“那民女就等着。”

    陈老爷惶恐不已,大声道:“小人不服!郭织女说陈家偷盗,有何证据?郭织女这样污蔑人,叫人心寒。”

    陈太太也尖声道:“不就是我家老爷刚才言语冲撞了郭家吗,织女便这样报复?这是以势压人!以后谁还敢得罪织女?”

    陈老爷又道:“正是!郭大爷那天还说,能踩着织女肩膀扬名是好事,原来是哄我们的,其实不能得罪织女……”

    诸葛鸿喝道:“住口!”

    周巡抚也喝道:“尔等不可胡闹!”

    又对清哑道:“郭织女,你乃皇上御封织女,一言一行皆是百姓表率。你说陈家偷盗,可有实据?若无实据,还请慎言。免得授人以把柄,说织女嚣张跋扈、欺压同行,辜负皇恩!”

    方初冷笑想,果然当官的有城府,能坐到巡抚这个位置,不是简单角色,这番话明是对清哑忠告,其实是警告,更是提点陈家人。

    他轻声对清哑道:“你只管按自己想的回。”

    清哑不用他提醒,自坚定回道:“有!”

    周巡抚忙问:“有何实据?”

    清哑道:“等陈家把资料呈上去,我就指出来。我郭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偷的,都有记号的。”

    周巡抚干笑道:“这样啊。”皱眉看向陈老爷,目光闪烁不定。

    巧儿嘲笑道:“这是我郭家特殊手法。陈家肯定不知道。”

    陈老爷真慌了,若郭织女说真的,他可就完了。

    诸葛鸿又催:“陈老爷,资料呢?”

    陈老爷战战兢兢道:“已经派人去取了。”

    先前,这图纸资料是争夺名位的关键;眼下,这图纸资料却是治他罪的催命符,他很想永远拿不来,可是不行。

    沈寒冰重重哼了一声,道:“别永远也取不来了!”

    沈怀玉立即接道:“正是。今日谁不是把东西都带来的,偏陈家没带,要回去取,都像这样行事,织造大人等得及吗?”

    诸葛鸿果然沉脸。

    夏流星见状,命衙役“出去催一催。”

    两个衙役应声出去了,还叫上陈家一个管事。

    诸葛鸿见此事有夏流星接管,再者现场这些人,也不能坐等陈家取图纸资料来,便要继续进行例会,便宏声宣告道:“如此,本次织锦大会郭织女依然位列第一、二名。”

    谢吟月一直对郭陈两家闹剧冷眼旁观,此时才有动作:她朝谢家廊亭瞄了一眼,堂妹谢吟诗便立即站了起来。

    她高声道:“大人,民女近日也有突破,现将新品敬上。”

    说罢,亲捧着半匹云锦呈上官厅。

    那时,巧儿已经回到天字一号廊亭内,谢吟诗从亭前走过,巧儿、清哑和方初等人将那匹锦看得清清楚楚,巧儿张大了小嘴。

    清哑只瞄了一眼,便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看向谢吟月。

    她敢断定,这一定是谢吟月的手笔!

    韩希夷盯着妻子,心底直冒寒气。谢吟月什么时候织的这云锦,又是如何送去谢家的,他一概不知。他并非怨怪谢吟月暗助娘家,而是心惊她这手段,以及选在今日与郭清哑较量。

    他目光发冷,似乎问“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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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6章 斗锦

    谢吟月端坐不动,并不理会他。

    韩希夷轻声问:“这第一对你真就那么重要?”

    谢吟月也轻声回:“你说呢?”

    韩希夷道:“重要!但不该在今天。”

    谢吟月不言,心中却哂笑:夫君惦记别的女人,今世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儿女,难道还不能把精力放在事业上?

    这里是锦绣堂,任何人只要有才,便可出人头地。

    谁规定郭清哑丢了儿子,别人就要让着她,不能同她争了?

    且不说下面暗流汹涌,且说官厅内,诸葛鸿等人见了谢家呈上去的云锦,也都一呆,因为,这匹锦压过了郭织女送上去的那匹。

    经过一番低声议论,诸葛鸿无奈宣告道:“谢家第一。”

    声音一落,满场哗然。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谢吟月嘴角一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谢吟诗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脸上含笑。她在堂姐的引领下,已经连续三年参加织锦大会,风头很盛,今次夺魁更是人生转折。她有些激动,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谢家,终于恢复昔日荣光!

    方瀚海、郭大全和方初等人面色都难看不已。

    就在这时,清哑高声道:“大人,民女还有一匹织锦。”

    一言送出,满场寂静。

    谢吟月笑容一僵,嘴角的弧度来不及敛去。

    她转过脸,看着韩希夷,淡声道:“你看,她也不肯退让。”

    韩希夷剑眉聚拢,轻声道:“她已经让了你四年。若是我,今日也必不再退让!”无情的话,重重砸在谢吟月心上。

    她确认:“你是说,她一直在让我?”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能承受这羞辱。

    韩希夷道:“不然呢?你以为,她献出的锦缎都是今年才织出来的?连你那个都不是。你早就织出来了。”

    不错,她是早就织出来了。

    他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现实:郭清哑,也许头一年确实输给了她,但后来三年则未必是。她无意识地攥紧拳头,看向外面。

    谢吟诗站住了,不敢相信地看向天字一号廊亭。

    清哑静静站在那里,七月骄阳似火,独她清凉!

    诸葛鸿惊喜道:“快快呈上来!怎先不拿来呢?”

    清哑道:“民女想给小辈们一个露脸的机会,所以没拿出来。现在谢家出了好的,民女也不能藏拙,又不好让侄女冒名顶替。”

    说完命细妹拿出一匹云锦,交于巧儿,“送上去!”

    巧儿大喜道:“是。”

    也捧着那光华灿烂的云锦,飘然而去。

    “冒名顶替”四个字,听得谢吟诗脸一红,谢吟月则心一紧。

    官厅内,诸葛鸿等人见了那云锦,都笑着称赞不已,都道胜过谢家那匹,于是诸葛鸿站起来,向下宣告道:“郭织女……”

    他尚未说全,就见四号廊亭谢吟月站了起来,他便收住话头,本能觉得她来者不善,定有新招。

    果然谢吟月高声道:“大人,民女近日也有突破。”

    诸葛鸿已经不再震惊了,皱眉道:“何不早拿出来?”

    谢吟月道:“民女原本不欲献丑的,见郭织女一枝独秀,未免孤单,特来凑个兴,也请各位大人和公公嬷嬷们指教。”

    诸葛鸿无奈道:“呈上来!”

    谢吟月便亲自捧了一匹锦,走上官厅台阶,众人目光像被无形力量牵引,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走进官厅。

    官厅内,众位公公和宫嬷们相顾震惊。

    “斗锦!”一公公失声道。

    “是斗锦。”另一宫嬷喃喃自语。

    其他人虽未附和,那专注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斗锦,就是两家接连展示各自研制出的锦缎,比拼实力。锦绣堂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过这种情形了。之前,各家水平难分轩轾,没什么好斗的;郭清哑出现后,一次性将织锦技术转让给九大世家,家家有份,只除了谢家,还是没什么好斗的。

    没想到,今日谢吟月和郭清哑却斗了起来。

    他们除了吃惊,还隐隐期待,很兴奋。

    下面锦商同样反映巨大。

    方、郭、沈、严等家都担心地看向清哑。

    方初盯着谢吟月背影看了一会,又转向韩希夷,目光锐利。

    韩希夷垂眸,不与他对视。

    面对这情形,他无力阻止。

    若他出面阻止谢家、阻止妻子不和郭织女相斗,那才奇怪呢,人家要问,他到底是谁的丈夫?连方初也未必承他情。

    所以,他只能严睁睁地看着。

    方初收回目光,低声对清哑道:“不过是个虚名。”

    清哑不语,双眼不眨地盯着前方官厅。

    方初又道:“清哑,我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你已尽力,就别执着名次了。来,坐下。咱不和她争风。”

    小心地扶着清哑坐下。

    清哑任他摆弄,双眼依然盯着前方。

    前方,诸葛鸿和宫中来人斟酌后,又宣布道:“谢家第一!”

    他以为,这次必定尘埃落定了。

    这也没法子,郭织女还是被谢吟月给比了下去。

    谢吟月听了宣布,才转身从官厅出来。

    一步一步,她步履优雅地走下台阶。

    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败给郭清哑的;今日,她终于扳回一局。

    连续四年霸占大会魁首,她利用了前世的记忆。

    这一次却没有,这次是她自己的突破。

    她也并非刻意赶在今日与清哑相争,她原本想,这一次韩家要能拿到天字一号官帖,她便将那两匹云锦隐藏下来,留作明年再展示,然而,郭清哑强势出手,占据了天字一号。

    谢吟月很为清哑的能力心惊:前世,直到她死那一刻,郭清哑研究的混纺布也未能趋于完善;今生却提前研制出来了。还有之前呈上去的云锦,应该是在她前几年织锦的基础上突破的。她盗用了郭清哑前世的创新,郭清哑也受她启发,更上层楼。

    刚才真是惊险,若她略差一筹,便又败落了。

    她一边回忆往昔,思绪万千,一边走了下来,刚到天字一号廊亭前,就听清哑高声道:“大人,民女还有一匹锦。”

    话音一落,锦绣堂内轰然炸开——

    从来斗锦没有这么激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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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章 强势

    沈怀玉、严暮阳等少年激动地高声叫好,都站了起来。

    韩希夷似乎早有预见,神情漠然,不生气也没有吃惊。

    郭家和方家人则全部呆住了,很显然,他们并不知清哑还有后招。连方初都不知道,清哑何时织了这些锦,且都带了来。

    清哑从来没将织锦的研究放在首位。

    在她心里,织锦越华贵,越无用,因为那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所以,她一直将研究的重心放在棉纺织和混纺毛纺上。但为了郭方两家的荣耀,她也不能不研究织锦,不求年年占据首位,前三是一定要占据的。谢吟月连续四年在织锦大会上拔了头筹,清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她细看了谢吟月的新锦,很容易便突破了。

    这些锦是清哑和细妹合力织的,连巧儿都不知道。

    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她一心训练巧儿基本纺织技艺,不希望巧儿在这些奇巧的花色上下功夫。所以,这些锦她没有拿出来。说她清高也好,低调也好,留作以后爆发也好,反正那几年她懒得争,只在家一心一意生孩子、养孩子,享受婚后生活。

    今天将这些锦缎都带来,还是方初提醒她的。

    方初直觉今次织锦大会不会平静,却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叮嘱她:既然决定这次复出要争第一,就要做好充分准备,把所有好东西都带上,以防不时之需。他本意是要她带上新研制的混纺布,谁知她手上还有这些存货呢!

    带来了,却没有献上去,因为清哑想给巧儿、虞南梦、牛姑娘等人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让她们获得荣耀,然后才有上进动力。

    现在,谢吟月要夺她的魁首,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众人便像看大戏一般,看两人你来我往,一件一件往外掏存货,掏精品,掏技术,比实力,将竞争推向空前绝后的顶峰。

    谢吟月不可置信地看向清哑,连风度仪态也忘了,满眼都是震惊和控诉,还有不甘——你是故意的!

    故意等她走下来才发作,就是要等她品尝了成功滋味后,再告诉她:这是一场梦!是个笑话!她所有的成功都空欢喜一场!

    清哑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战意熊熊——我就是故意的!

    今天,所有和郭织女作对的人,她都痛恨憎恨。

    因为,她觉得他们都和绑架方无适有关,他们利用她丧子之痛,在今天对她落井下石,打击郭家和方家,借势崛起。

    所以她毫不手软地回击他们!狠狠地碾压他们!

    她要叫他们一辈子都记得:算计她郭清哑的下场!

    她缓缓站起,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安静,凝练仿若实质,她也像谢吟月一样,亲捧了那匹锦,走向官厅。

    方初强忍激动,急推巧儿:“你也去!”

    他知清哑心病,很怕她撑不住倒下。

    巧儿忙跟上去,和姑姑一起来到官厅内。

    尚未打开那锦,众人便被灿烂光华闪花了双眼。

    诸葛鸿激动问道:“这是什么?”

    清哑道:“这是为太皇太后九月寿辰准备的。原本不该拿出来,但是,太皇太后的凤服,怎能出自天下第二之手!”

    所以,她就用这匹锦来争夺第一了!

    众人异口同声道:“对,必须第一!”

    诸葛鸿展开那锦,只见上面飞凤祥云,五彩绚烂。

    那凤凰,是织上去的,不是绣上去的!

    众人无不看得目眩神摇。

    毫无悬念的,诸葛鸿再宣布:郭织女获第一。

    人们没有欢呼,都看向谢吟月。

    ——她,还能余力回应吗?

    清哑出来,没有立即下台阶,而是站在官厅外的平台上,对着整个锦绣堂,高声问:“还有谁突破了?”

    若有,尽管呈上来,她就站在这里接招。

    整个锦绣堂雅雀无闻,连树上的夏蝉都停止聒噪。

    清哑俯视谢吟月,追问:“你还有没有?”

    谢吟月不语。

    清哑张开双臂,再次高声问众人:“真没有了?”

    她双眸漆黑,幽深不见底,迎着阳光的角度,则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和看清,只见一团火焰在燃烧。

    静静地燃烧!

    多年来,头一次她露出强势嚣张的气势,仿佛只要有人再捧出一匹比她刚才献上去的五彩飞凤还要出色的锦缎来,她立马就会再拿出一匹来,狠狠压上去,直到所有人心服口服为止。

    人们屏息,怀着崇敬的心情仰望官厅外那个女子。

    在大靖,她缔造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无人超越。

    即便以后有人超越,都不及她初出道的锋芒和今天的强势!

    这一刻,她就像真正的织女,站在云端,俯视众生。

    谢吟月站在下面,心情茫然。

    这是比当年谢家被捋了皇商资格还要沉重的打击!

    当年,她第一次和郭清哑争斗,不知郭清哑底细,所以从锦绣堂败走,胜负乃兵家常事,她并不十分在意。

    后来,她一败再败,她以为她天赋不如郭清哑。

    重生后,她预知未来,携莫大优势想要重振昔日荣光,可是,她依然败给了郭清哑。

    历史,不会停留在原地等你!

    别人,也不会站在原地等你!

    她的重生,成就了郭清哑!

    郭清哑轻蔑地看着她,仿佛说“今生今世你休想超越我!来生来世你也别想超越我!生生世世你都别想超越我!”

    谢吟月眼前一黑,奇怪自己竟然没摔倒。

    她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体,躯体独自坚强支撑着不倒下,谨记着不能在众人面前倒下,不能在郭清哑面前倒下,一定不能倒下!

    韩希夷神色凛然,命锦绣“去把大奶奶扶回来。”

    锦绣急忙道:“是。”

    上前将端庄得如同一具木偶似的谢吟月扶回来。

    这样时刻,众人反不能大声为清哑叫好,不敢打破这氛围。

    寂静持续……

    清哑成为众人焦点,风头强劲,独方初看出她心弦绷张,随时有断裂和崩溃的危机。这是因为儿子丢了,所以悲伤,所以愤怒。这时候,只有找回儿子,才能让她松懈下来,让她恢复正常。

    就算不能立即找回,也要做些什么,让她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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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贱*人

    要找回方无适,必须落在陈老爷身上。

    方初便出面了。

    织锦大会进行到现在,下面已经没有悬念,不过是签单而已,这些都不重要,都没有救他儿子重要。

    他走上台阶,携了清哑,凌厉指控:陈家盗窃郭家技术,请诸葛大人验证陈家图纸资料,若陈家拿不出来,请官府立即去陈家搜查。

    他不给陈家一丝喘息的机会。

    清哑坚定附和,叫道:“大人!”目光漫过所有大人:周巡抚、黄知府,再到诸葛鸿,最后落在夏流星脸上,“如果县令大人和知府大人、巡抚大人都不能查明此事,民女将上告京城!”

    夏流星触及那黑眸,心神狠狠震动。

    他眼中寒星闪耀,冲下方高声喝问:“陈老爷?”

    陈老爷急应道:“就来了!就来了!”

    他指着锦绣堂入口高呼,好像看到了菩萨。

    锦绣堂门口,两个衙役带着一个梳包包头的七八岁小丫头正走来,小丫头手上拎个小包袱,看见她,陈老爷和陈太太都笑逐颜开。

    刚才谢吟月和清哑斗锦时,他们已经商议出对策来了:把图纸和资料交上去,对于郭家指控,抵死不认,只说这混纺布是陈家自己研制出来的,也有案底可查,然后派人回西北查看。西北山高路遥,去一趟要许多日子。这期间,他们再假造一份资料,谁能判断真假?

    所以,他们这会子坦然的很,十分配合。

    方初和清哑转身,看向来人。

    一看之下,方初手一紧,攥得清哑玉手发白。

    清哑也困惑:这小丫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陈太太老远就呵斥:“棋儿,还不快点!死丫头,叫你拿个东西你都能拿错,误了老爷的事。你能当什么用?死丫头——”

    她顾不得风度举止,借着骂小丫头推卸责任,其实她今天根本没带棋儿来,不知棋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着人却不好问的。

    一面骂,一面又来接棋儿手中包袱,另一手就要揪棋儿的耳朵。

    棋儿,就是适哥儿,一矮身躲了过去,把包袱藏到身后。

    陈太太火了,骂道:“死丫头,你想做什么?”

    适哥儿跳到一个安全距离,回骂道:“贱人,你敢打我!”

    现在他爹娘都在这,他祖父祖母也在这,他舅舅表哥表姐也在这……总之他家亲戚和靠山都在这,他怕谁?

    陈太太见他回嘴,眼睛瞪得滚圆,简直不可置信。

    陈老爷大怒道:“反了反了,你这小贱人……”

    适哥儿回道:“老东西!你敢骂小爷?”

    陈老爷哆嗦道:“小贱人,反了你了!”

    适哥儿道:“你才是贱人!你个没鸟的贱人,胡子都是假的!”

    陈老爷忽然醒悟,质问道:“是不是你拿走了图纸?你躲在我轿中是不是?”问到最后,他几乎咬牙切齿。

    他就说嘛,怎么一盘点心他只吃了几块,一转头发现没了,他当时还想,自己是年纪大了,吃过东西都忘了,谁知轿子里藏了只大老鼠呢,明目张胆地偷吃,是可忍孰不可忍!

    适哥儿道:“不要脸!明明是你拿了我家的图纸!”

    陈老爷:“……”

    陈太太:“……”

    众人都被这一幕变故弄糊涂了,想不通怎么回事。

    台阶上,方初忽然放声笑起来,抱着清哑笑,笑得弯了腰;一面笑,一面对满头雾水的清哑道“儿子……儿子……”手抖着,指向下面那个梳俩包包头的精灵小姑娘。

    他聪明、淘气的儿子自己回来了!

    这个时候,这副形象……

    哎哟,真是他的小心肝宝贝、小棉袄!

    清哑也反应过来,惊叫道:“无适!”

    下面乱糟糟的,诸葛鸿等人并不知怎么回事,夏流星急于要查明案情,当即插手,喝命衙役“把东西拿上来!”

    那两个衙役就来夺适哥儿手上的包袱。

    适哥儿小身子一扭,躲开了,道:“这是我家的!”

    忽然听见清哑叫他,忙飞奔过去叫:“爹——娘——”

    他一进来就看见他们了,他忽然福至心灵,不奔着爹娘去,却奔着陈老爷那边去,并和他们来了一番交流,这样,等会姓陈的想说不认得他,就无法抵赖了。

    清哑一把抱住他,摸摸他小脸,恍如做梦。

    适哥儿并没有死里逃生的百感交集和委屈,没有抱着娘大哭,他积攒了一肚子的事,这会儿竹筒倒豆子般都对爹娘倒了出来:“爹,这老东西偷了我们家的东西,我拿回来了。是他捉了我去的。我半路跑了,又坐了他船跑回来。刚才我躲他轿子里……”

    清哑转向天字一号廊亭,就要喝命细腰细妹过去揍那对狗男女,不如此不能出她心头一口恶气。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严氏圆争凤眼发作了。

    严氏“啪”一拍桌子,喝令“把这两贱人给我打烂了!”

    身为世家太太,当众打人太出格,可是她孙子被这人掳去这些天,她还能为了风度仪态冷静吗?她就算雷霆震怒也不会有人指责她的。

    冷静,还是留给方瀚海吧。

    他待会要请官府出面,按律治陈家的罪呢。

    方家管事听了太太的话,立即带人去陈家廊亭打砸。

    陈老爷和陈太太惊得魂不附体,兼懊丧懊恼懊悔不及——派了许多人出去找这小崽子,没想到小崽子就躲在他们眼皮底下,现在更来个现场指认,把所有事都抖露了出来,这可怎么好?

    已经没空想了,方家不顾大庭广众,命仆妇过来对他们夫妇掌嘴,陈家人阻拦,郭家和严家、沈家一齐派人相帮。

    陈家廊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再说适哥儿,一面噼里啪啦鼓动唇舌对爹娘告状,一面骨碌转眼珠四处瞧热闹——

    锦绣堂好大好壮观啊!

    好多的人啊!

    幸亏躲在轿子暗格里跟来了,要不这么热闹的场面没看到。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官厅内,一眼瞄见周巡抚。

    周巡抚自看见他那一刻起,就觉不安;等他冲方初清哑叫爹娘,顿时如被雷击,因对隔壁黄知府低声道:“陈家东西送来了,记住要细细审问。本官有些不适,暂告退。”要借故溜走。

    黄知府忙道:“大人请自便,下官定当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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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人家介绍:
哑女郭清雅穿到异时空的水乡农家。 这是一个完美而又绝妙的家庭组合。 因此,前世安静了二十四年的哑女, 今世人生处处峰回路转、时时拨云见月, 她的故事,从一场横刀夺爱开始…… ************* 已有完结文三篇,分别是《丑女如菊》、《果蔬青恋》和《田缘》,等更的朋友可以先去看看。戳“作者信息”菜单便可看见。新书需要新老读者倾心支持,点击、推荐票、评价票、长评等等等等,多多益善!水乡人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水乡人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水乡人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