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又断
清哑轻轻点头,伸手摸摸他下巴,胡子拉碴的,扎手,忍不住的,她眼睛又湿润了,把脸凑上去。
方初用下巴蹭她手心,轻唤“清哑!”
她道:“你去吧。”
他却将她拥紧了,静坐不语。
他进来,是想告诉清哑谢吟月回来的事,清哑既已知道了,他也不用再说。其实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清哑是不会理会的。
……
谢吟月到家,谢明义和谢天护带领族人到门口迎接,十分隆重。
谢吟月眼睛便红了——还是亲人待她真心!
一个时辰后,她便发现自己太天真可笑了。
谢二太太向谢吟月说起韩家来人商议婚期,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她打断,她肃然宣布:她已经和韩家退亲了,此事不必再提!
谢明义等人大吃一惊。
等弄明白她不是说笑后,众人都变了脸。
族中长辈互相对视,不悦而同开口。
先是劝:谢明义和谢二太太苦口婆心地劝;谢天护也劝,又问缘故;族中长辈也劝,无奈谢吟月坚持不动摇。
接着晓以利害:要她看清谢家目前的处境,看清她自身的处境,她不嫁给韩希夷,便无人可嫁;谢家不与韩家结亲,将岌岌可危。
最后双方都翻脸了!
自谢吟月流放后,谢明义和谢天护明争暗斗了两年,谢氏族内人心涣散。直到谢吟月被赦免,韩家又遣人来商议婚期,谢明义见大势已去,只得把那不该有的野心收了,认命奉侄儿为家主。
谁知谢吟月居然和韩家退亲了,他哪里能忍。
既然谢吟月不识好歹,那就别怪他做叔叔的心狠了。
谢二太太当着族中女眷,对谢吟月道:“大姑娘要争那口傲气,我们也没话好说。可是大姑娘曾是谢家的少东,最是识大体,明大义,就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谢家想想,为族中姐妹们想想。
“从前都说是你妹妹连累了谢家。天地良心,从吟风死后,所有那些事——陷害亲姐姐、杀人、诬陷,可都是你们大房夫妻和女儿干的,我们二房可没插手。可别再说二房不争气这样的话了。
“就你这样从流地回来的,赦免了又怎样?
“大姑娘不嫁,难道要在娘家待一辈子?
“大姑娘有才干,只怕谢家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你这命是韩大爷救的,连嘴也让人家韩大爷亲过了,不嫁给韩大爷,谁还敢娶你?你赖在娘家,叫族中姐妹被人议论,将来有谁肯娶她们?你往日的恶名在外,谁又肯同谢家做买卖?
“你这不是祸害谢家吗!”
……
另一边厅内,谢明义也对族老们道:“大姑娘是有才干,这点我做叔叔的钦佩。然,她若嫁去韩家,走了这一步,谢家这盘棋便活了;若她不走这一步,留在谢家,不但压住了天护侄儿,也会带累族中姑娘们,谢家这盘棋便成了死局!”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这话有道理。
谢明义道:“大姑娘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她不嫁人,必定要当这个家。难道我谢家要奉一个女子为家主?”
一族老道:“这万万不成!”
谢明义道:“不成又如何!大姑娘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只要她在娘家待着,以她的手段,她定会拿捏住自己弟弟。天护哪里是她对手。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她打发的。这是迟早的事。”
他倒有自知之明,承认自己比不过侄女。
有人气愤道:“大姑娘做什么这样固执?”
谢明义冷哼道:“这你们都想不到?”
众人忙问为什么。
谢明义道:“她是个不肯认输的人,从被郭织女压制后,她就一直不甘心,要把郭织女置于死地。她若嫁去韩家,她又承诺过韩大少爷,绝不能再对付郭织女。你说她能甘心嫁去韩家吗?她这是打算留在谢家,要利用谢家这点老底子和郭织女拼个你死我活呢。”
众人一听可了不得了,谢家如今哪还耗得起呀!
一族老怒道:“她若不嫁,就送她去庙里修行。”
谢明义嗤笑道:“三叔,你看她是能修行的人吗?”
众人都摇头。
谢吟月天生就是那种掌权者,不会安于内宅的。
谢明义见煽动了众人,便出主意道:“唯今之计,咱们也别强迫她,也强迫不来。但她父母皆犯了大错,她自己更是被判流刑,现赦免回来,原可嫁去韩家,不但她自己终身有靠,且能洗清名誉、挽救谢家声望,可她不肯,那就别怪族中不能容她了。管她愿不愿修行,都要送她去庙里囚禁起来。万万不可让她插手家中买卖事务。连天护也不能再插手。天护若插手,她一定会通过天护控制谢家。天护不是她对手。”
众人都道是这个道理。
谢明义看着愤怒的众人,得意地笑了。
原来他还拿谢天护没办法,谁知谢吟月这一回来,再这么一闹,倒成全他了,那些支持谢天护的人因为忌惮谢吟月,肯定不会再支持谢天护,最终,还是他这个叔叔做家主。
谢吟月没料到自己会陷入这样艰难境地。
她后悔没在去流地前公开退亲一事,那时原想着借韩家的势,让二叔略忌惮一二,不敢对弟弟太过分,捱到她回来就好了。
谁知韩希夷闹了这一出,她若不应亲,便成了不知好歹、背信弃义的女子,况她和韩希夷那些牵扯也说不清楚。
她不想再听二婶絮叨,霍然起身就走。
回到房中,她想:“难道真要出家修行?”
韩希夷,你闹的这一出真是好!
竟将我逼得无处存身!
站在窗前,谢吟月望着沉沉夜色,思忖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她那么容易屈服,她还是谢吟月吗?
她叫“锦绣,水放好了吗?”
锦绣道:“是,姑娘。”
……
次日,谢吟月先去找三房的老太爷。
先恭敬执晚辈礼拜见,然后站在一旁。
虽站着,却一派从容,不见半分怯意和不安。
她这气度原来最得三老太爷赞许,今日老爷子却有些不屑。
她告诉三老太爷,说她在流地这两年,苦思突破,在织锦上有了创新,又暗示说皇上已答应她恢复谢家皇商身份,她一定会让谢家恢复往日荣光,再创辉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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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不容
三老太爷花白眉毛一挑,回道:“大姑娘好志向!三爷爷还没老糊涂,还记得谢家原本就是皇商,硬被你们长房给折腾没了。偌大的家业也一败再败,剩下如今这点家底,经不起大姑娘再败下去了。”
谢吟月自信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兴盛谢家。”
三老太爷冷笑道:“大姑娘再突破,又能超越郭织女多少?即便超越一步半步的,以人家如今的成就,也不当一回事。你能像她当年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出惊世创举出来,还利国利民?”
谢吟月哑然。
因为她不能。
她所掌握的技术,是今后十几年盛行的。
这些技术集各家所长,也包括郭清哑的创新,领先一步是肯定的,却不算惊世创举,不像郭清哑当年,一出手便是的质飞跃。
她便道:“以前是侄孙女年轻气盛。三爷爷昨天不还说,不赞成再和郭家争斗吗?既如此,那咱们只管经营谢家买卖,何必与人争斗。”
三太爷道:“你既知这样说,又为何不肯嫁韩大爷?”
谢吟月道:“难道一定要我嫁给韩大爷才能挽救谢家?”
她语气隐隐含怒。
三太爷道:“大姑娘在流地待的久了,竟不能洞察形势了。
“现存几大世家中,方家严家都与咱们不睦;高家和方家是亲家,同气连枝;沈家和郭家是亲家,同气连枝;郭家独立特行,一个郭织女和两座牌坊就令朝廷和百姓敬服;欧阳家势弱,只剩下一个韩家。
“就凭你那点优势,若无人相助,谢家如何兴盛?
“无人相助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你辜负了韩大少爷一片真情。原是你的错,你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你如此背信弃义,谁还敢与谢家相交?”
……
谢吟月从三房出来,又去了四房。
四老太爷为人和蔼,没有对她疾言厉色。
他道:“月儿,四爷爷知道你有才情。可再有才的姑娘也要嫁人,不嫁人她什么也不是!这世道,女子单凭自己是不能出人头地的。
“说句不中听的,以前你的名声也是靠着谢家得来的。
“再说那郭织女,那天赋和才情你不能不承认吧?她开始不也要交结各大世家吗。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连作为谢家姻亲的方家也无法拒绝。若单靠她自己和郭家,如何能有现在的成就!
“她嫁给了方初,正是锦上添花。
“怎么月儿你出身世家,反倒糊涂起来!
“你拒绝了唯一能和谢家联姻的韩家,我谢家将来举步维艰,哪里还谈得上兴盛二字。”
……
离开四房,谢吟月去了二房。
这二房不是她的二叔谢明义,谢明义和谢明理本是一支,同属于谢家长房。这二房是指谢吟月爷爷那一辈的二房。
二房老一辈不在了,昨日她见二房大伯母对她甚是客气,大伯母也是个有见识的女子,或许她可以得到二房支持。
丫鬟领着谢吟月往花园去找大太太。
远远的,谢吟月见大伯母正和两个小堂妹在赏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大伯母侧身的时候往这边扫了一眼,却没有招呼自己,而是转身又和堂妹说话去了。她想,或许是看错了。
她正要微笑招呼,忽听大伯母说了一番话,不由顿住脚步,再难举步上前。
一个小堂妹说:“今年菊花品种没去年多。”
大太太道:“已经不少了。哪能和往年比。你们要知足。虽然谢家比以前败落了,但比一般人家还是强许多的,你们姐妹吃穿用度、教养培训,便是等闲官宦人家女儿也比不上。”
一女孩道:“母亲教导的是。”
大太太叹道:“然生在这大家族,也要谨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既享受了家族的庇荫,便要事事以家族为先,谨记自身一言一行,莫不关系到家族的名望和兴衰,万不可任性妄为。便是不指望你们兴盛家族,也切莫带累家族中人跟着受辱才是。”
两个女孩肃然道:“是。”
大伯母这是说给她听的?
谢吟月不想上前了,转身离去。
……
回到自家院中,丫鬟来报,说少爷在等姑娘。
谢天护见了姐姐,问:“大姐从哪来?”
谢吟月不答反问:“弟弟来有何事?”
谢天护命人退下,问道:“大姐能告诉弟弟,为何坚持不肯嫁韩大哥吗?弟弟实在不解。这门亲事可是大姐自己求来的。韩大哥并无愧对谢家、愧对大姐的地方,相反,他襟怀宽阔,雅量高志,不计较大姐的过错,愿给大姐重头再来的机会,可谓有情有义。”
谢吟月看着弟弟,心想,你怎知他的心意!
这话却无法对他说,她便道:“我并非看不上他。”
谢天护追问道:“那是为何?”
谢吟月道:“弟弟,他心里爱的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他就不愿和谢家结亲,一心想退。我们何苦还要缠着他。”
谢天护沉默了,这事他何尝不知。
可是静了一会,他又道:“那是以前。如今那人已经嫁人生子,韩大哥愿意接纳姐姐了,姐姐就该接受他。”
谢吟月道:“你不知他的心意。他并不想娶我。”
谢天护道:“是大姐多虑了。韩大哥若不是拿定了主意,绝不会派人来谢家商议婚期,更不会亲自去接大姐。他虽是谦谦君子,行事却不会让人误解。两年前他就不曾这样主动过。”
谢吟月想,那是因为他怕我进宫得势、对郭清哑不利!
她有些撑不住了,心情浮躁起来。
她道:“弟弟也要来逼大姐吗?”
谢天护尖锐指出:“大姐不嫁韩大爷,还有谁肯娶你?”
谢吟月道:“那我便一辈子不嫁!”
谢天护道:“大姐若一辈子不嫁,弟弟万不会嫌弃,定会给大姐一份安宁的生活。可是谢家人不肯。大姐若留在家中,他们……他们便不肯奉弟弟为家主了。”说到最后,他很是颓丧。
谢吟月终不能镇定了,满眼愕然。
她定定地看了谢天护半响,一言不发,转身又出了房间,疾步走向后园子,一路走,一路思绪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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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认命
她曾告诫自己,今生,不要再处处和郭清哑比较。
可是,眼下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忍不住还是想起了郭清哑,想起当年在锦绣堂的那一幕:郭清哑严词拒绝几大世家和夏织造联手逼迫,坚决不肯转让技术给谢家,而郭家上下都全力支持她,没有人劝她为了家族利益放弃她的尊严。
为什么同样的事到了她谢吟月这里,就不行了呢?
曾经,她在谢家一言九鼎。
如今,她连一个管家也使唤不动。
在流地两年,她辛苦谋划,好容易找到机会接近新皇,立下功劳,又交结了前途远大的崔嵋,明明离宫门只差一步了,不料韩希夷半路杀出,断了她的青云路;退一步去找崔嵋,又被凭空冒出的林亦真抢先一步;再退一步回到家,结果众叛亲离,整个谢家都不能容她了!
这一切都因为韩希夷。
若这个男子真对她痴情,她应该感到幸福。
可是,他痴情的对象不是她!
她忍不住落泪了。
她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
她该怎么办?
若是父母健在,她当不至如此窘迫。
可父母都不在了,她必须撑起谢家。
她也大可离开谢家,凭借她的才干,不愁在外立足,谋一份简单安定的生活。然而,她重生回来,不要这样平凡地活着,她要的是轰轰烈烈地活,洗去前世的压抑,扭转自己的命运,扬眉吐气!
锦绣匆匆来寻她,低声道:“姑娘,谢候回来了。”
谢吟月暂搁下心思,去了书房。
离开宁波时,她命谢候去临湖州打探方家情形,她在途中可是听说方老太太去了,可是林亦真却出现在宁波,岂不怪?
当时她不便询问崔嵋,直觉此事蹊跷。
书房,谢候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谢吟月。
谢吟月迅速将零碎消息串联起来:方老太太去了,林姑妈也去了,方瀚海退位方则继任家主,林亦真走失落水,老太太丧事由孙辈主持……凡此种种,都显示绝对不正常!
她问谢候:“崔大人可知此事?”
谢候和锦绣对视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他道:“晚了。小人回来特地往镇江走了一趟,听说林大人已经递了辞官折子,告病辞官,携亡妻灵柩回原籍。在此之前,将两个女儿在热孝中发嫁,已在准备了。林大姑娘便是嫁于崔大人,林二姑娘听说嫁的是京城一虎禁卫小头领。”
谢吟月再次吃惊——
热孝中嫁女,告病辞官?
这和方瀚海退隐一样,绝不寻常!
她能想到的,崔嵋又怎会想不到。
既然崔嵋能想到,还应了亲事,只能说他十分中意林亦真。
谢吟月怔了片刻,道:“那就算了。此事不必再提。”
她重生过来后曾发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再行阴损之事。既然崔嵋选了林亦真,她犯不上去拆散人家,只能另找出路了。
她吩咐道:“准备去临湖州。替我约见韩大爷。”
谢候道:“是。”
谢吟月赶到临湖州那日,正是方家出殡的日子。
她站在碧水湖右面山头上,向山脚下看去,只见白漫漫一条送殡队伍,贯穿了大半个州城,如同江流一般浩浩荡荡向城外流去,哀乐阵阵、哭声震天,引得满城人观看,好不热闹!
从这丧事便可看出,方家是如何鼎盛。
锦绣在旁道:“韩大爷不知什么时候来?”
谢吟月随口道:“一时半会还来不了,他要去送殡。”
锦绣静了下,道:“那姑娘去那边亭子坐一会吧。山上风大。”
谢吟月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道:“不用。”
她站的位置适合看清城内情形,而那边的亭子却被山峰挡住了。
锦绣便不再说话,静静地陪着她。
韩希夷是将近午时才上山的。
正是深秋时节,秋叶飘零。
谢吟月看着那个俊朗的男子踏着厚厚的落叶,从林中小径穿出,走上山来,洒脱飘然如故,忽然心中一动,刹那间做了决定。
宿命就宿命吧!
韩希夷不爱她又如何,横竖她也不再指望他的爱。
嫁去韩家,她有了栖身之地,还多个夫君。
这夫君还有个作用,很快会给她带来孩子:韩非花,韩非雾……她不仅要扭转自己的命运,还要扭转儿女的命运。
她可怜的女儿非花,绝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下场!
想到韩非花,便想到另一个人——韩非梦!
谢吟月心颤抖了:那孩子,现在已经出生了呢。
想起自己重生后引起的种种改变,她忽然有些后怕:若是她不嫁给韩希夷,那一双儿女将会由何人生出来?命运又会如何?
幸好,幸好,她还是顺从了宿命。
不论如何,一双儿女是她的心头肉!
韩希夷看着秋阳下的女子,肤色比上次又白皙了一些。
他道:“劳姑娘久等了。”
谢吟月道:“无妨。知道韩兄忙。”
韩希夷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特,似深情、似欢喜,仔细瞧,又转换成不屑和淡漠,令他很是费解。
他移开目光,看向山下,问:“姑娘此来,是有所决定了?”
谢吟月道:“不错。你之前虽闹得轰轰烈烈,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想娶我。我本不愿连累你。可是你做的太过了,现在连谢家也不能容我,我无路可走,只好来找你了。当然,若我离开谢家,也不是不能活,但你知道我的性子,断不愿此生碌碌无为。所以,这苦果你只好自己咽了。”
她说的很直白,且理直气壮。
韩希夷直觉她说的是实话,不是耍心机。
他转脸问道:“你怎知我不想娶你?”
谢吟月没有回答,只露了个讥讽的笑容。
韩希夷道:“迄今为止,我只喜欢过两个女子,一个是你,一个是她。她我就不必再说了。而你,不管你当初算计我也好,怎么也好,都是你主动找上我的;我也曾真心痴恋过你。就凭这两点,我以为咱们还是认命的好。别再拉两个无辜的男女进来纠缠,死活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身为世家子女,这点担当要有!”
谢吟月笑容僵住。
见惯了他温文尔雅的一面,没想到他也能这样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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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2章 对比
她道:“你说的对。死活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顿了会,她又道:“可是,我记得韩伯母好像很不待见我吧?”
她终是不甘下风,忍不住挤兑他。
韩希夷抬眼,认真地看她。
她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
他道:“以前,我之所以会被你蒙骗,一是因为太过信任你,还有一个原因:我以为,商场上竞争是常事,我觉得你与郭织女竞争没什么不对。今日看来,你还真不解‘竞争’二字的含义,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竞争,只知道算计害人。”
谢吟月问:“有话请直说。什么意思?”
韩希夷道:“郭织女从卫家被救出后,可谓声名狼藉,方初虽无怨无悔爱她,但方家人并不接受她,尤其是方老太太。当时,没有人看好他们这一对。可是,郭姑娘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心性,征服了方老太太,征服了方瀚海夫妇,征服了方氏一族上下!”
谢吟月脸色一变,明白他的意思了。
韩希夷又示意她看向山下,道:“早上的送殡队伍你看见了吧?老太太的丧事是郭织女和方则妻子联手操办的。方老太太遗言:尊郭织女为方家织女,有监管方家的权利。她,现在是方家说一不二的大少奶奶!方氏一族宗妇!当家主母,还当的是两个方家!
“而你,面对我母亲的反对,只会逃避退缩。
“我母亲不待见你,并非她刻薄,而是你自己造成的。
“曾经,母亲也很喜欢你。
“你自己做错事酿成的后果,你都没有勇气去直面、去扭转,有什么资格与郭织女竞争?你早已输了个彻底。
“看来,我吞了这苦果,这门亲要成为我终身的酷刑了。”
谢吟月听得心情激荡、忍无可忍!
韩希夷的话一针见血,她确实在逃避,不止逃避韩希夷,还逃避韩大太太,这个婆婆同样是她的噩梦。然诚如韩希夷所说,和韩家的亲事是她自己算计来的,迄今为止,韩希夷并无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至于以后……
难道她能对他说以后会怎样?
他眼中满满都是讥讽:你根本比不过郭清哑!
“我不会退缩的!”她深吸一口气,遏制颤抖的身躯,“你激将也好,请将也好,我都听进去了。我决意嫁给你!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韩希夷轻笑道:“我奉陪!希望你真鼓起斗志。做好自己,才是竞争的首要事。连自己都做不好,怎能与别人竞争。”
谢吟月冷笑道:“你娶我,也不过是给你自己一个了结。因为我也是你优柔寡断酿成的后果,所以你要承担起来。”
韩希夷没有回应,仿佛默认。
其实他是无心和她斗口,看着远处出神。
谢吟月忽然把目光投向东面,道:“既然说开了,咱们就该来谈谈婚期。在此之前,我还有句话要说。”
韩希夷道:“你说。”
谢吟月道:“你既自命坦荡,何不将那边林中那位接回去呢?”
她开始进攻了。
韩希夷霍然转脸看着她,问:“你说谁?”
谢吟月下巴一扬,道:“那边林中那位——雀灵,还有你的儿子。”
韩希夷深深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谢吟月道:“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雀灵出身如何,那终归是韩家长子。你要一直将他放在外面?还是不敢让人知道,所以欺瞒于我、欺瞒世人?”
她要揭破他的伪装。
韩希夷轻声道:“那不是我的儿子。”
谢吟月嗤笑一声,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韩希夷道:“雀灵那晚被卫昭所趁,栽赃郭大贵,后生下一子。郭织女失踪那次,是她告诉我,卫昭可能将郭织女藏匿在柳絮阁地下。我感念她,后来帮助她逃离卫昭控制,隐居到南方去了。
“近日,我确有意让她搬回来就近照顾。
“我见这里清静,便在前面林中置了房舍。
“可是我还未让人去接她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吟月呆呆地看着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她只知道雀灵带儿子住在碧水湖边的山上,韩希夷偶尔会来探望他们母子,却没想到此时还未搬来,害得她差点露了马脚。
还有,雀灵的孩子是卫昭的?
如此一来,她想通了很多前世的事。
这么说,前世是她错怪韩希夷了?
她只觉得今世人生越来越扑朔迷离。
面上,她却不肯露一点破绽,道:“我不过因为奇怪,所以对你多留意了些。听说你为了迎娶郭织女,不但立誓从此再不踏足秦楼楚馆,连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也要一并打发了。怎么轮到我,你却风流如故?”——后来更为了陶女那个丫头,跟她翻脸了。
韩希夷目光奇异,问道:“你是吃醋吗?”
谢吟月道:“吃醋?不,是寒心!
韩希夷轻声道:“我以为,姑娘不会在意这个。”
他心中,谢吟月和郭清哑是不一样的女子。
谢吟月给他的感觉,是那种为了体面和子嗣,可以替夫君纳妾的大家闺秀,她也从未对他和方初去秦楼楚馆有过任何微词;严未央就不行,老是讽刺他风流成性;郭清哑更不用说,言语之中对此深恶痛绝,当初她拒绝他和方初以选花魁的方式为她辟谣便可见一斑。
对郭清哑来说,情感至真至纯,不容亵渎、无可替代!
对谢吟月来说,家族利益和荣耀高于一切,也超越情感!
所以,谢吟月会为了利益和郭清哑不死不休,最终导致和方初情感决裂;郭清哑则因为情感被玷污和江明辉决裂,宁可放弃丰厚利益也不肯向谢家低头,又因为方初无怨无悔的爱恋与他尽释前嫌。
就听谢吟月道:“我不在意?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
明明是他根本不在意她,一心只爱郭清哑。
韩希夷看她的目光越古怪。
好一会,他才道:“姑娘认识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说我本性就是如此,退一步说,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如今我也累了,也没了当初那个兴致。姑娘既不喜,往后我不去便是了。静女已经出嫁,陶女我回去再催一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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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3章 相遇
下山的时候,谢吟月心中如一团乱麻。
雀灵这事就不说了,陶女也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前世,陶女一心爱恋韩希夷,赖着不嫁人。谢吟月便暗示韩希夷,要把陶女嫁出去。韩希夷也没反对,只说陶女伺候他多年,人品又出色,不能委屈她,所以让陶女自己挑。陶女不舍得离开他,一挑几年,谁也看不中。谢吟月暗怒,又见韩希夷平日很疼爱纵容陶女,认定他想纳陶女做妾。韩希夷肯为了郭清哑处置侍女,换了她谢吟月却要纳妾,她格外不能容忍。她便设计陶女和一采买的管事私*通,逼陶女出嫁。陶女性烈,百口莫辩之下,当着韩希夷的面一头撞死了,以证清白。韩希夷痛怒交加,抱着陶女的尸身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打寒噤。从那以后,他再未与她同房共寝过。
眼下想来,难道韩希夷并不想纳陶女?
那么,就是她做错了,她不该设计陶女,以至于陶女香消玉殒,才引得韩希夷与她离心离德?
不对,他明明就是为了郭清哑,后来许多事都可以证明。
……
谢吟月头疼,不愿再想下去了。
方家丧事曲终人散,韩家婚事拉开大幕。
韩希夷不顾族人和韩太太竭力反对,坚持与刚赦免的谢氏女议定了亲事,一时间成为继方初之后又一痴情种,令无数闺中少女向往。
与此同时,宁波知府崔嵋也不顾世俗偏见和流言,迎娶了热孝中的镇江知府长女林亦真,同样被人津津乐道。
林家,林亦真回到家,在母亲灵前哭倒。
没有人劝她,林姑爷和林亦明任她痛哭。
到晚间,林亦真哭得疲累了,才渐渐歇下来。那时,灵堂前只剩下她和妹妹两个,她才问妹妹,母亲是如何去的,可留下遗言。
林亦明看着姐姐单薄的身子,瘦的尖尖的下巴,满腔的不忍,满眼都是泪,她沉默着,恨不得自己是哑巴。
林亦真催道:“说呀!母亲如何去的?怎么外祖母也没了?”
林亦明慢慢道:“娘她……忽然发病……姐姐知道,娘早就病狠了。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伤心,也跟着倒了……”
林亦真呜咽道:“我真是不孝,没能在跟前……”
林亦明轻声道:“这不怪姐姐……不怪姐姐……”
她反复念叨,安定姐姐的心,也安定自己的心。
林亦真并未在意她这话,又问:“那二舅舅怎么忽然退了呢?还有爹,也辞官。我问他,他也不说,脸色也不好……”
林亦明将眼看向别处,低声道:“亲人去了,脸色怎么会好。二舅舅和爹的事,我也不清楚,想来和朝廷有关。”
林亦真听了觉得有道理。
姐妹两个跪在灵前,想起一句,说一句。
林亦真忽然想起小曦,忙问去哪了。
林亦明沉默一会,才道:“回乡去了。爹爹要辞官,不想留许多人在身边,就打发了一些。”
林亦只觉自己流落在外一段日子,家中已物是人非。
见她怔怔的,林亦明劝道:“姐姐不用伤心。母亲若知道姐姐有这样的好结果,必定是高兴的……想必……死也瞑目了……”
说着,她捂住了嘴。
为什么,姐姐没有早一点遇上崔嵋?
早点遇上了,母亲就不会犯糊涂,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林亦明失声痛哭起来。
……
方老太太下葬后,这日,方初和清哑、方则和高云溪一同离开临湖州,方初兄弟骑马,清哑和高云溪坐车。
方无适也吵着要骑马,方初便将他放在身前。
在码头,他们遇见送谢吟月的韩希夷。
双方停下招呼。
方初扫一眼韩希夷身后的马车,又转开目光。
他低头对怀里的方无适道:“叫韩叔叔。”
方无适冲韩希夷咧开嘴笑,叫道:“韩叔叔。”嘴里叫着人,目光却盯着韩希夷坐下的马看,小手指着道:“爹,白马。”
方初骑的是一匹大黑马,他觉得不够韩希夷的好看。
韩希夷笑道:“无适喜欢白马吗?”
方初及时道:“等你长大了,爹送匹白马给你。”
方无适欢呼道:“好。爹最好!”
韩希夷对方初笑道:“无适长的很像你。”
方初听了微笑,显然这话他很爱听,又看一眼韩希夷身后那辆马车,再看向韩希夷,却始终未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韩希夷与他相交多年,自然明白他心思,也不解释,只和无事人一样逗方无适说话,很是喜爱这孩子。
他没有盯着清哑的马车瞧,视线却一直笼罩着它。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清哑了,现在遇见了,却不敢开口招呼,一道帘子隔开他们,咫尺天涯。
方初忽然不舒服起来,怎么觉得韩希夷一直看着清哑的马车呢?人明明在和方无适说笑,可是方初就觉得他一直留心清哑马车里的动静;而谢吟月的存在,不但不能令他避嫌疑,反而更证实了他对清哑的情义,证明他是为了清哑才娶的她。
方初很怨怪韩希夷多事。
即便谢吟月进了宫又怎样?
他难道还怕她不成!
反倒韩希夷娶了谢吟月有些麻烦。不过也不会很麻烦,若谢吟月恶性不改,他才不管她是什么韩大奶奶呢,他连亲姑妈都能狠下心处置,别说是朋友的妻子。
他再次扫过谢吟月的马车,神情漠然。
经历林姑妈一事后,他心肠冷硬许多,也发觉自己以前对谢吟月竟是那般宽容,以为将她彻底放下了,其实还是顾及了曾经的情义。现在,若谢吟月胆敢再伤害清哑,他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告辞了。”
他很突兀地冲韩希夷抱拳道。
“告辞。”
韩希夷笑容不改,也回了一礼。
双方各自分开,往自家停泊的船走去。
谢吟月听着外面童稚的声音,忍不住悄悄将车帘掀开一点点,看了出去。她应该看方初的,却没有看方初,视线落在他胸前。一见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她眼前便浮现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她心猛然一缩——韩、非、梦!
韩家长子,韩家养子,韩非梦!
谢吟月颤抖着手,放下车帘,深深吸气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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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捉弄
另一边,清哑在马车内,也留心听外面动静。
高云溪凑近她,耳语道:“是谢吟月。”
她比不得清哑有耐性,忍不住从车窗缝隙内朝外看。
谢吟月的马车掩盖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清哑懒懒的歪在软枕上,没有兴致出头。原本碰上韩希夷,对外打个招呼也算平常,可是有谢吟月在,就不想出去了。他们四人关系错综曲折,如此碰在一起,还是不照面的好。
她见高云溪好奇的样子,不禁抿嘴笑。
高云溪如今对谢吟月的兴趣,竟比对韩希夷还大,可见她已经放下往事,不再执着过去的情感了。
……
方初和清哑没有回乌油镇,而是和方则夫妻一块去了霞照,住进了方家别苑。因为在祖籍耽搁这些日子,商行中积压了许多事,且方则初任家主,方初也不放心弟弟,要在他身边指引。
从此,兄弟两个主外,妯娌两个主内,日子很平顺。
这天,盼弟来看清哑,进门就哭了。
她说:“清哑姐姐,我不想嫁人了。”
清哑诧异的很,让她坐了,命细妹上茶果,然后才问究竟。
盼弟抹泪道:“有人欺负我。”
一副好委屈的模样
清哑忙问:“谁?”
她觉得盼弟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两年变化尤其大,在沈寒冰的撑腰和纵容下,越来越厉害了呢。
盼弟道:“沈怀婉。”
清哑似乎听过这名,只想不起来是谁。
盼弟抽噎道:“就是……三爷的大姑娘。”
清哑这才想起,沈怀婉是沈寒冰亡妻留下的女儿,不禁好笑地看着盼弟,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婉儿好像才四岁呢。
她便嗔道:“你都多大了!”
谁知盼弟哭得越厉害了,道:“清哑姐姐,我不想嫁了……我不要做沈三少奶奶……我不给人当后娘……我不会当……”
一面哭,一面说起缘故。
沈寒冰常驻霞照后,把女儿也接来了,有意无意的,他常接了盼弟来沈家,和女儿接触,想让小婉儿熟悉这个继母。
盼弟的苦日子就来了。
婉儿对这个即将嫁给爹的后娘十分排斥,第一次见面就给了盼弟一个下马威——送盼弟一碗咸的齁人的燕窝,盼弟咬牙吃了。
第二次见面是夏天,婉儿要盼弟陪她玩。盼弟十分高兴,自然竭力讨好她,带她赤足下水,在水沟里兜鱼虾,甚至爬树捉知了。婉儿玩的十分开心。结果被沈太太撞见了,脸色很不好。因盼弟尚未进门,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她几句,意思是大家闺秀下水上树什么的太不稳重,别教坏了婉儿;再者婉儿娘难产,婉儿自小身子骨弱,便是夏天也不宜下水。盼弟面红耳赤地认了错,不敢分辨一声。
婉儿捉弄盼弟上了隐,人前人后两副模样,花样层出不穷。
有一日,当着沈寒冰的面,婉儿要盼弟做饭给她吃,盼弟很荣幸,做了,然后三人一块吃饭,盼弟喝汤时,发现汤里有几个苍蝇……
清哑吃惊地问:“然后呢?”
盼弟委屈地小声嘟囔:“我吃了。”
清哑呆了呆,脑子里浮现她大口喝苍蝇汤的情形,再忍不住,扑到榻边大吐特吐,将才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众人一拥过来,急忙询问伺候。
盼弟也吓一跳,心里想:“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没说呢。”
清哑正害喜,闻不得那呕吐的味儿,便带着盼弟转到另一间屋,坐定,蒋妈妈先伺候她漱口,又让人弄了点酸黄瓜来让她压味。
清哑吃了一口酸黄瓜,才感觉胃里好些。
她便责怪盼弟:“你怎能这样纵她?这是害她!”
盼弟道:“那怎办?她也怪可怜的。”
清哑道:“你傻了!”
被小孩子捉弄成这样,反说人家可怜。
盼弟嘀咕道:“不就是苍蝇么。咱们什么没见过。小时候还烧知了吃呢。腌菜长蛆了也吃过。”所以汤里有苍蝇真不算什么,穷家小户的,夏天那菜常被苍蝇叮的,哪有多少讲究。
清哑道:“那你还哭的这样!”
盼弟便不吱声了,看着清哑有些失神。
她不是因为吃了苍蝇哭,是被沈家人嫌弃哭。
她亲耳听见沈家亲戚对沈太太说她实难堪配沈寒冰,沈太太叹气说“老三鲁莽,当众承诺娶她,怎好反悔。况郭家又是姻亲,若以她为妾,恐薄了郭亲家的脸面”等语,她听后心凉了半截。
她还不止一次听沈家下人议论,沈寒冰想娶的是郭织女。
她忍不住伤心,怪不得沈寒冰总对她呼来喝去的,命令她这样那样,还不是嫌弃她不够气魄做沈家三少奶奶,使劲摆弄她。
他不喜欢她,连他闺女都嫌弃捉弄她。
婉儿虽捉弄她,她却生气不起来。
沈寒冰是个粗豪的男人,根本不关心女儿;沈太太事多、孙子孙女更多,婉儿是由丫鬟奶娘照应的,没娘的孩子,心思敏感又脆弱,骄纵任性只是伪装罢了,。
那天她发现碗里有苍蝇,差点叫出来,忽见婉儿狡黠地盯着她,一副看她怎么办的样子。她便心里有数了。若不喝倒掉的话,婉儿必定要问她为什么。若明说碗里有苍蝇,婉儿定会赖她做饭手脚不干净。她若说是婉儿捣鬼,沈寒冰会信吗?她便看向沈寒冰,心下掂掇要不要对他说。小婉儿一见她表情,吓得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心一软,鬼使神差地端起碗,连汤带苍蝇“咕咚咕咚”几大口都给吞了。
婉儿看得错愕不已,半天不得回神。
沈寒冰一点没发现异样,因为他根本没过心。
事后,婉儿更得意了,捉弄她也更起劲了,并直接告诉她,不要她嫁给爹,因为她不喜欢她。
这样下去,她纵嫁去沈家又有什么意思?!
她今日来找清哑,并不是要仰仗清哑为她出头,也没有怨恨清哑的意思,而是觉得清哑一定会懂她,并支持她退亲。——因为清哑总教导她要有志气。若她告诉爹娘要退亲,肯定讨一顿好骂。
清哑不知盼弟心思,觉得这样纵容不利于小孩子成长,应该告诉沈太太和沈寒冰,“你要不好说,我去对沈三哥说。”
一旁蒋妈妈急道:“大少奶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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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矛盾
清哑便看着蒋妈妈,等她说缘故。
蒋妈妈委婉道:“这事须慎重。二姑娘是嫁给沈三爷做继室,若尚未进门就和前妻留下的孩子对上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别人怎么看二姑娘?婉姐儿还那么小呢。这是一。二则婉姐儿断想不出这些捉弄人的手段,定有人在背后唆使她。”
清哑心一动,想起在方家经历种种。
沈家也是世家,其家业比方家更大,谁知婉儿背后有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沈寒冰又是个粗豪的性子,不可能关注这些小事,也不可能时时守护盼弟,盼弟若无一点手段,实难在沈家立足。
这门亲……不大好呢。
她很为盼弟将来担忧。
可是定都定了,现在怎么办呢。
她便问道:“妈妈,这事怎么办呢?”
蒋妈妈同情地看了眼盼弟,叹道:“暂时只能忍受。二姑娘心善,日久见人心,盼望有一天能打动婉姐儿,知道谁对她好。再有就是弄清楚,是谁在背后唆使婉姐儿,才好应对。”
这事要随机应变,她不在沈家,不好乱出主意。
清哑只得斟酌言辞,劝慰盼弟,“婉儿还小,你别怪她。沈三哥是个直性子人,这样的人可靠。”
盼弟道:“我不是气婉儿。我怎么会跟一个小娃儿生气呢。是我想错了,不该答应这门亲。要是小门小户的,我忍一忍,挨一挨,也能过下去;沈家,不成!清哑姐姐,我不是说着玩的。”
清哑头疼了,道:“这不是小事!就真要退,也要弄清楚。你先别对人说,先回伊人坊去,我让谨姐儿带婉儿来,我看看她怎么样。”
盼弟应下,暂不提这事。
午饭时,方初和方则都回来了。
席间,盼弟见方初对清哑温柔呵护,处处迁就,这情形她以前常见,当时并不觉得怎样,今日却格外触动心肠,想沈寒冰对她呼来喝去,处处不满,不及方初对清哑一分,越发心酸难受。
再看方则对高云溪,也极有情义,问她上午都处置了哪些事,可有十分棘手的,管家奶奶们可服管教、奴才们听不听使唤、辛苦不辛苦等等,高云溪喜悦道:“还好。就有为难的,我会请教大嫂。”
清哑道:“我还不如你呢。你可是大家闺秀。”
众人听了都笑了。
盼弟心中暗下决心: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还是别妄想做沈三少奶奶了,退了亲,嫁个小户人家,和夫君和和美美地过!
晌午饭后,她便告辞回湖州城去了。
无人时,蒋妈妈又告诫清哑不可对沈寒冰提此事。
她道:“沈家本就有闲言,说沈老爷和沈三爷原本相中的是大少奶奶,因大少奶奶和我们大少爷定了亲,才罢了。当日,大少奶奶在酒楼被书生们言语挤兑,是沈三少爷帮着解的围,又当众承诺娶郭二姑娘。眼下,若是大少奶奶插手这件事,沈三少爷再为此教训婉姐儿,别人听了更要说‘闲话’了。”
这是说,沈寒冰暗恋清哑,才以妹代姐。
蒋妈妈说的很委婉,当年沈家也确实求娶过清哑,这不是秘密,所以清哑只听表面,根本没想到其他烂七八糟的事。
她也知后娘不好做,这事急不得。
她便道:“妈妈说的,我记住了。”
几天后,沈怀谨带小堂妹沈怀婉来方家玩。
那日,外面飘着小雪,屋里燃起了熏笼,温暖如春。
清哑坐在美人榻上,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四岁的沈怀婉生的很纤细,看着有些柔弱,跟着沈怀谨一起向她行礼,举止乖巧文静,与盼弟口中顽劣的小女孩大不相符。
清哑不大会哄孩子的,况也知道婉儿叫什么,几岁了,这些客套话也不必问,便叫人摆点心果子来。
因不知婉儿爱吃什么,怕递了她不爱吃的,回头她不想吃又不敢不吃,反拘束了,便招手让婉儿到身边,让她爱吃什么自己拿。
她安静平和的目光最能给小孩子安全感,婉儿对这个“织女”起了濡慕之心,乖乖地挨着她坐了,安静地吃藕粉桂花糖糕。
这时,方初抱着方无适回来了。
还在老远,就听见方无适大叫大笑的声音。
清哑含笑看向外间门口,等待他父子进来。
方初进屋,放下方无适,帮他拍打头上身上的积雪。
方无适大叫一声“娘!”颠颠地跑进里间,将风帽往脑后一掀,到清哑身边,迅速爬到榻上钻入清哑怀中。清哑忙楼住他,防止他向后跌倒,细妹过来帮无适解了斗篷。
方初随后走进来,解下斗篷递给丫鬟,就朝清哑走过去。
沈怀谨和巧儿忙起身,叫“姑父。”
方初示意她们不必多礼,一面喝道:“无适,你身上还有雪,冷冰冰的怎么就往你娘怀里钻?小心碰着妹妹。还不下来呢!”
一面就在清哑另一边坐下,伸手来抱儿子。
方无适忙把身子往清哑怀里缩了缩,道:“不!”
又低头看看清哑肚子,向侧面让了让,道:“不碰妹妹。”
清哑对方初笑笑,道:“没事的。”
方初道:“他没轻没重的,你别总是由着他。”又朝清哑面上端详了一会,关切道:“今天脸色还好。累不累?”
清哑摇头,觉得他就像天气预报似的,每天早晚都要看她脸色预报一次,推测她的身体健康状况。
她道:“还好。我也没做什么……”
方无适在她怀里扭着小身子,嚷着要吃水果奶茶。
她抱紧他,示意他别动,道:“娘叫人做了,等一会。”
这东西一定要现做现吃才新鲜,婉儿来了她才吩咐去做的。
方初见儿子扭麻花似的只是乱动,看得心惊胆战的,他可是知道这小子人虽小,那小胳膊腿蹬弹起来有多大劲儿,生怕伤了清哑,道:“还是让我来。你抱不动这小子,他可沉了。”
方无适双手环住清哑脖子,赖着不肯下来。
他觉得娘身上软软香香的,真好闻!
方初便把脸一沉,重重叫“方无适!”
方无适见爹撂脸子,害怕了,忙转过头去躲开,便看见了沈怀婉,并不认得是谁,新奇地叫“妹妹!”
清哑纠正道:“这是姐姐。婉儿姐姐。”
父子俩都十分盼望她这胎生女儿,引得方无适开口闭口都是“妹妹”,竟然把婉儿也当做妹妹了。
巧儿和沈怀谨一齐都笑起来。
方初趁机将儿子抢过来,按在怀里。
婉儿奶娘忙牵着婉儿过来,给方初行礼。
方无适便盯着婉儿看,坚持叫“妹妹”。
巧儿逗表弟:“无适你这么想要妹妹?要是姑姑生个弟弟,你怎么办?塞回姑姑肚子里面去?”
方无适两腿乱弹,大叫“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清哑等人觉得耳朵都被他震聋了,都笑。
方初稳稳地掐着儿子小腰,任他乱动也不松手,也不阻止他,一面笑看婉儿,问道:“这是沈三哥女儿?好秀气。”
沈怀谨道:“是。这是婉儿妹妹。”
清哑见婉儿叫了一声“方姑父”,便怯怯地望着生龙活虎喊她“妹妹”的方无适,也不敢辩驳,靠在奶娘身边,一只小手紧紧拽着奶娘的衣袖,眼中有羡慕、有自卑,不禁心中一动。
这神情她很熟悉,立即感受到婉儿的心理:那是见别人有,而自己没有,不自觉流露的心怯和渴望,还怕被人嘲笑。
她前世不会说话,看见别的小朋友又说又笑地玩闹,她就像婉儿这样,靠在妈妈身边,紧紧拽着妈妈的手;而婉儿对着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方无适,只能拽着奶娘的衣袖,自卑显露无疑。
她便将婉儿拉到身边,揽在怀里。
这时细妹带人捧了水果奶茶进来了,给各人都盛了一碗,一色的粉彩小瓷碗配银勺子,碗里五颜六色各种果肉丁混合****,煞是好看。
方无适面对父亲,骑坐在父亲腿上,方初端着碗,和儿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香甜,看着也温馨。
婉儿羡慕不已。
沈寒冰很少抱她,喂她吃东西更不可能。
方初看着比沈寒冰温和多了,清哑更是比盼弟温柔亲切,她委屈地想,为什么不让她自己选爹娘?
奶娘示意婉儿到一旁,要伺候她吃。
清哑伸手道:“给我吧。”
奶娘便将碗勺递给清哑。
清哑接过来,先叫细妹拿了一副方无适的小棉兜兜给婉儿围在胸口,然后将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小银勺舀了一勺果肉,送到她嘴边,也不说话,微笑示意她吃。
婉儿有些羞涩地张口吃了,抿着嘴慢慢嚼。
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只闻勺子碰碗清脆“叮”声。
一碗吃完,方无适叫:“还要!”
方初便将碗递给丫头,示意再添。
清哑问婉儿:“好吃吗?还要不要?”
婉儿脸红了,轻轻点头。
清哑便将碗递给细妹。
等的工夫,她对婉儿道:“这水果多吃一碗不要紧。别的东西可不能吃多了,会难受的。”
婉儿细声道:“是。”
吃罢甜点,沈怀谨很有眼色地示意巧儿离开,让方初和清哑歇息说话,清哑把婉儿留下了,跟方无适一块玩。
方初笑道:“你这样疼她,不如认作干女儿吧。”
清哑道:“等盼弟嫁过去了,她是盼弟的女儿,不就跟我女儿一样。还用认吗。”又摩挲婉儿的脸,状似无意道:“只有做娘的,才会真心疼你。有好东西让你先吃、先玩,不好的东西宁愿自己吃,也不让你碰,生怕你吃坏肚子。旁人才不会管你。”
几岁的孩子,她不知如何讲道理才能让婉儿明白,只能这么提点,盼望婉儿能明了盼弟的好处。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尽心,还要看盼弟的造化。
婉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清哑。
她听不出清哑弦外之音,却心生一个“绝妙”念头。
方初瞅着清哑,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清哑不惯使心机,但有反常,他立即便觉察。
外面雪下大了,这间屋子的窗户装的是玻璃,透光很好,隔着六角窗棂,只见雪花沸沸扬扬赶趟似的落下,有种无声的热烈;窗前有棵红梅,已然开花,白雪红梅,凌寒耀目!
屋内,地上铺了羊毛编织的大花纹地毯,方无适拉着婉儿“妹妹”坐在地毯上,向她展示自己的那些宝贝玩具,叽叽喳喳说不停。
婉儿渐渐放开,话也多了起来。
她想是被方无适闹糊涂了,听他坚持叫自己“妹妹”,她便不知不觉地叫他“哥哥”起来,看得方初和清哑忍俊不禁。
清哑一时看着窗外,一时又转头看两个孩子,感觉岁月静好。
方初拥着她,戏谑地问:“雅儿这么疼她,想聘做儿媳?”
清哑瞅了他一眼,没出声。
小孩子很敏感的,比如婉儿虽然在玩,但时不时偷偷瞄他们一眼,显然留心他们说话,特别是有关她的话题。
清哑便不敢对方初说她捉弄盼弟的事。
清哑不说,方初也不再问。
他叫细妹来,命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说:“屋里炭气重,闻多了不好,打开透透气。”细妹忙走去开窗。
窗户打开,立即灌入一股寒流,夹着一股清香。
清哑吸一口,赞道:“好香!”
回头看看两孩子,迟疑道:“把他们冻了怎办?”
方初懒懒道:“小孩子身上火力盛,冻不着。”
屋里那么大一个青花大熏笼,怎么会冷呢。
至于清哑,他搂着她,她搂着一个手炉。
正温馨甜蜜的时候,外面传来高云溪的声音:“嫂子,我忙完了,来陪你。嫂子,我们待会去水亭那赏雪,那有几棵梅花……”
声音一路进来,人也笑灿灿地进来了。
高云溪一见方初歪在美人榻上,而清哑刚坐正身子,便知自己打扰大哥大嫂了,不好意思道:“大哥回来了。方则呢?”
方初道:“他还在忙。”
高云溪在榻旁凳子上坐下,抱怨道:“那大哥怎不帮他呢?也好让他早些回来。这么冷的天,又快吃饭了。”
方初也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我帮他做了,他还学什么?正要他自己做才行。想成材,没有捷径!”
高云溪哑然,半响才道:“可是看着大哥大嫂这日子过的这么清闲,我们整天忙得团团转,还总出岔子,我这心里……嗐!早知道就不当这个家了。看着好大气派,吃力不讨好的……”
方初见她撅着嘴,满口怨气,呵呵笑起来。
清哑也笑了。
……
十一月二十五是沈亿三的生日,也不是整生日,只有亲近几家来贺,沈寒秋也带着妻妾来霞照看望父母。
沈寒冰让人去湖州城接了盼弟回来。
原本他早该和盼弟成亲的,只因父母,故而拖延下来。
沈亿三夫妇并非想悔婚,却觉得盼弟不够做正妻,妾还行。
实在是大户人家娶媳妇,并不单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还为了掌管内宅。沈家偌大的家业,沈寒冰原本只掌管海运这一块,如今海运生意不做了,那也是好大一摊子的产业,盼弟若嫁给他,三房内宅就靠她了。若是老大沈寒秋,或者老二沈寒雪,沈亿三夫妇便不会操这份心,偏偏沈寒冰是个粗豪的性子,最不拘小节的,再没个能干的贤内助帮他,三房将来岂不一团糟?
可他们心里有这个想法,嘴上说不出来。
一是碍于郭亲家面子,二是沈寒冰不愿毁诺。
沈寒冰听母亲明里暗里说过两回,便不急着成亲,想再调教盼弟一番,让父母满意更好,盼弟将来也能在沈家立足。
他想的是好,无奈盼弟每到沈家,举止畏缩,言行怯懦,沈太太多说两句,她便不敢抬头了;见了沈怀玉、沈怀谨等晚辈也拘谨;最可笑的是,她面对婉儿小心翼翼,唯恐得罪这个前妻留下的女儿。
沈寒冰想,盼弟那样的出身,没见识过,也难怪。
为了调教盼弟,他曾带她一掷万金地购买珠宝衣物,不是为了讨好她,而是为了让她增长见识,更为了培养她不把银钱放在眼里的气魄,别见到一处辉煌富贵的所在,便不自觉流露畏怯的神色。
他也曾带她外出处理商务,让她隐藏在幕后,事毕,向她指点那些人家世和短处,以及**丑闻,减少她对富贵人的敬畏心理。
展示最多的是他经管人事的气势。
他就是要她学他一样有气势!
可盼弟在外还好,一到沈家依然如故。
若说沈寒冰没有失望过,那是假的。
同样是郭家女儿,为何盼弟差了清哑那么多呢?
他心里发狠:要再好好调教这丫头,就不信不能调教出一个合格的媳妇来,她要再那么的,看他怎么收拾她!
盼弟下了马车,看着沈家大门,深吸一口气。
她已打定了主意:今日过后,就提出退亲!
这想法在进入沈家别苑,见到许多数不出名姓的美人和夫人后,在看见沈太太见到她流露的遗憾后,更加坚定了。
她爹和娘今日也来了。
郭三婶面对沈太太,巴结奉承的紧;对上别人,又露出得意的嘴脸,因为她是沈家的亲家,沈三少爷的丈母娘,身份不同!
盼弟看得羞愧,躲到另一间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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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激化
这一屋都是年轻女子,清哑没来,盼弟只和沈寒梅沈怀谨说了几句,待她们去招呼别人,她便剩孤单单的一个了。
其他人都知道盼弟是沈寒冰未婚妻,却都淡淡的。郭家今时不同往日,别人就算轻视盼弟,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当面言语尖酸。
盼弟明白,不过说她沾了织女姐姐的光芒罢了。
当沈寒冰来后,那些女孩儿的眼神却热切起来。
盼弟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便悄悄闪开,不让沈寒冰看见。
过了今日,她就和他没关系了。
她想躲避,有人不放过她。
这不,小婉儿找上她了!
因方初记挂怀孕的清哑,宴后立即告辞,沈寒冰送走他后,想着还未见过盼弟呢,便去找她和女儿,看她们相处怎样。
问了丫鬟,说婉姐儿和郭二姑娘往梅林去了。
沈寒冰便奔梅林来寻找。
这时节,梅花全开了,远望过去,云蒸霞蔚,绚烂无比,恍如人间仙境。
在梅林香径上,沈寒冰遇见婉儿的奶娘和丫鬟。
“婉姐儿呢?”他问。
“和郭二姑娘在前面赏花。叫我们别跟近了。”众人回道。
沈寒冰不在意,便往前去找。
众人见他去了,相视一笑,都幸灾乐祸,想这下有好戏瞧了。
沈寒冰在香雪梅林深处转了一会,听见左边有说话声,忙循声走过去,走了几步,便瞧见了。
红梅树下,一蹲一站、一大一小。
蹲着的是盼弟,他未婚妻。
站着的是他女儿,四岁乖巧文静的婉儿。
此刻,他乖巧文静的女儿正抬着小下巴,斜睨向蹲在面前的郭盼弟,一手捏个精致的盒子,一手用一双筷子夹着一条蚯蚓,问道:“你真不吃?你不吃我吃了。”
作势要把蚯蚓往自己嘴里送。
盼弟急忙伸手挡住,急叫“我吃!我吃!”
婉儿笑了,小心夹着那蚯蚓送到盼弟面前,道:“吃吧。大夫说这个能做药,是好东西。我想尝尝看好不好吃。你不让我吃它,那你自己吃,帮我尝尝什么味儿。你要真疼我,你就吃了。”
沈寒冰迈不动腿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真是他乖乖的女儿?
盼弟缩了缩头,眼泪汪汪地质问:“你为什么总欺负我?”
婉儿道:“你不是我娘么。”
娘是用来欺负的?
盼弟心中控诉,一面问:“你哪弄来的这东西?”
冬天没有蚯蚓的。
婉儿得意道:“花房挖来的。那里暖和。”
又把筷子颤巍巍地往前送了送,说:“快吃。要掉了。”
这东西真讨厌,滑滑的,她夹的可费劲了。
她见盼弟还躲,安慰道:“我叫人用开水烫熟了,干净的。”
嫩嫩的嗓音,说的却是一件叫人恶心的事。
盼弟听了她的话,却觉得安慰了些,把眼一闭,嘴一张,然后一条凉凉的滑滑的东西进了口……
饶是沈寒冰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杀人也干过,这时浑身也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不知为什么,他没上前阻止。
他想,他乖乖的小婉儿怎么能干这样事呢?
他又想,他沈寒冰的女儿,骨子里当然像他。
他再想,看盼弟是不是真有胆敢吞了,反正这东西没毒。
等盼弟真吞了那蚯蚓,他才觉得忍无可忍。
一是胃部忍无可忍,刚吃下去的酒菜都往上翻,使劲才压下去。还有就是对婉儿忍无可忍,是谁教她这样的?再有就是对盼弟忍无可忍,那么大个人,怎么被一个孩子给欺负成这样呢?
这个懦弱的性子,如何做得沈家三少奶奶?
如果说她为了讨好婉儿才这么做,更要不得!
他就爆发了,正要怒喝,却听见盼弟说道:“我不给你当娘了。谁爱当谁当去!”他便喝不出来了,愣在那里。
婉儿听了盼弟的话,也愣住了。
盼弟慢慢站起来,低下头,看着婉儿。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婉儿这样对她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觉得她家世人品都配不上沈寒冰,要搅了这桩婚事。
她也不想查明是谁,她受够了!!!
她见不得爹在富态的沈亿三面前唯唯诺诺,见不得娘赶着矜贵的沈太太啰里啰嗦地奉承,被嫌弃了而不自知;还有含而不露的沈寒秋、丰神如玉的沈怀玉、端庄优雅的沈怀谨……
沈家无人当面嘲笑她,她却能从每个人眼里看到遗憾,遗憾她和沈寒冰不配,为沈寒冰当日的冲动感到惋惜。
她从他们言谈举止中感觉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任凭她如何努力也变不成他们满意的沈三少奶奶。
还有沈寒冰,对她说话从来都是命令的口气。
她受够了!
她张开双臂,对着满园的梅花喊道:“我不做沈三少奶奶了!我要退亲!我不要嫁沈寒冰!那个混蛋,长得又凶,又不会疼人,除了家里有钱,哪里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谁爱嫁他谁嫁去!”
喊完,深深吸一口梅花香,陶醉了。
婉儿仰着头,小嘴张得大大的。
沈寒冰心抽嘴抽拳头痒——
这丫头,反了天了!
居然敢嫌弃他沈三少爷!
不过奇怪,他很喜欢她这嚣张的小模样,心里痒酥酥的。
都是闺女惹得祸,他吼出积蓄半天的怒火:“沈、怀、婉!”
小婉儿看见父亲,吓坏了,吧嗒一声,手里的盒子掉了,想跑却挪不动脚,想哭也哭不出来,真被吓傻了。
盼弟霍然转身,左跨一步,将婉儿护在身后,双手掐腰,也对沈寒冰吼了回去:“沈寒冰!你没本事不要骂女儿。她才几岁!”
沈寒冰危险地眯眼:“你说我没本事?”
盼弟咬牙切齿道:“你有屁的本事!闺女叫人给教成什么样了,你狗屁都不知道,你还有脸来骂她!你还算个爹吗?你对得起她娘吗?”
她积攒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找到发泄对象了。
她反正也不想嫁他了,没什么好怕的!
她想骂就骂!
她刚被逼着吞了一条蚯蚓,她有理由大骂!
沈寒冰被骂懵了,瞪着盼弟不语。
主要是,盼弟这话骂到点子上了,他确实觉得理亏;再则就是,他没想到盼弟会骂他,小丫头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惯了,乖顺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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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到了,你们有没有对我印象好点鸟?(未完待续。)
第787章 发怒
小婉儿躲在盼弟身后,听盼弟大骂凶神一样的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厉害呢?一面又担心父亲冲过来打自己,便悄悄地探头去看动静。
沈寒冰看着怯生生从盼弟身侧探出来的小脑袋,火又上来了。
他不能骂婉儿,也不能对盼弟怎样,那伺候婉儿的奴才呢?
他转身,朝梅林外厉声叫道:“人呢?都死光了!”
婉儿的奶娘丫鬟们听见盼弟喊“我不做沈三少奶奶了”,更骂沈寒冰“混蛋”,说他“长得又凶,又不会疼人”,都集体呆滞。
一丫鬟预感事情闹大了,忙道:“我去告诉太太。”
众人如梦初醒,都想撇清干系,都催“快去!”
那丫鬟便飞奔而去。
丫鬟才跑开一会,梅林里便吵了起来。
众人听那两人比赛似的,沈寒冰吼的声音高,郭二姑娘吼的声音又尖又高,郭二姑娘居然骂三少爷“有屁的本事”,都吃惊不已,想她这么彪悍泼辣,看来以前的怯懦都是装出来的。
正想着,沈寒冰就叫人了。
众人心中打鼓,忙一窝蜂地跑进林去。
沈寒冰喝命:“都跪下!”
众人全都跪下。
沈寒冰两眼跟狼一样,来回在众人身上扫射,“说,谁教婉儿作弄二姑娘的?最好自己说出来,不然等少爷查出来,剥了你们的皮!”
他连哄带逼还威吓,还踢倒两个人,严厉审问。
众人抵死不认,婉儿也吓的不敢说话。
正闹着,沈亿三夫妇等一大群人匆匆赶来了。
沈太太心细,听说这事后,特意叫上郭家人,以示坦荡和公正,也免得生误会嫌隙。又有那特意挑事的,巴不得闹开让盼弟没脸,把这桩亲事闹翻了才好,因此将消息泄露出去,沈亿三、郭守业、沈寒秋等人便也得了信,也都赶来了。
急急忙忙进了梅林,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奴仆,沈寒冰和盼弟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盼弟更嚷着要退亲,都问缘故。
等听明缘故后,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更有人大吐起来。
郭家闺女被这样捉弄,郭家人脸色都不太好,郭守业更想起清哑遭遇,若是有人让婉儿喂盼弟一碗毒药,盼弟岂不死透了?
沈家人则很尴尬,沈亿三、沈太太、沈寒秋几个更是满面寒霜,都严厉地瞪向伺候婉儿的一干奴才。
婉儿在众人瞪视下,终于吓哭了。
当着爹娘和郭守业等人,盼弟坚持要退亲。
沈太太坚定道:“二姑娘请放心。我一定会查明此事,给郭家一个交代,绝不让姑娘白受了这委屈。”
又冲那些跪着的奴才道:“我看你们真是活够了!”
一想到有人在她眼皮底下教唆她的小孙女作恶,她就气得浑身发抖,发誓要把事情查清了,重惩这些人。
至于亲事,她想只要查清原委,盼弟自然会松口。
不是她舍不得退亲,而是这种情形下退亲,沈家颜面无存。
盼弟道:“你们查你们的,我是一定要退亲的。”
沈亿三呵呵笑道:“丫头,气性这么大?给沈伯伯一个面子,回头我叫寒冰带婉儿给你赔罪。”
郭三叔忙骂盼弟“胡闹!”三婶也骂她没规矩,两人都向沈亿三赔笑,道:“她不懂事,跟个小孩子计较。沈老爷大人大量,原谅她吧。”
又对沈寒冰赔笑作揖。
盼弟气的大喊道:“爹!把腰挺直了!”
郭三叔听得一愣,本能挺直了腰。
盼弟正色道:“我不是怄气才要退亲。我就是要退亲!我怎么就不能退亲了?我原来就没想嫁给三少爷。因为沈家有钱有势,郭家穷,三少爷答应娶我那是天大的脸面,我要不答应怕人说我不知好歹。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想做沈三少奶奶!沈家再富,三少爷再好,都不是我的命,我也不贪这个富贵。”
又对爹娘哭道:“原先家里穷,你们想我嫁个有钱人,也是为我好。现在家里都不穷了,你们还这样没骨气,就不管我死活?”
郭三叔和三婶听了脸作烧,“这……这是怎么说的!”
沈亿三慢慢收了笑,正容打量盼弟。
沈太太也诧异不已。
沈寒冰却怒了!
很好!枉他一心一意对这丫头,她居然这样没心没肺,还说从未想嫁他,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他成了仗势欺人的阔少了。
他之前两年所忙都成了笑话!
他冷着脸道:“先把原因弄清再说。”
一面沉声叫:“婉儿!出来!”
审问奴才太慢了,问婉儿最简单。
盼弟狠狠剜了他一眼,骂道:“你狗屁能耐没有,就知道凶几岁的娃!你配当一个爹吗?!”
沈寒冰目光沉沉的,竭力隐忍。
众人都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沈亿三和沈寒秋都深深地看着盼弟,好像头次才认识她。
盼弟不管,回身蹲下,对婉儿柔声道:“婉儿别怕,我不做你娘了。你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娘吧。看在我吃了你的苍蝇和地龙的份上,你能告诉姐姐,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吗?”
——改姐姐了。
后娘那身份,实在不适合她。
婉儿哭着指道:“是……是秋菊……”
两个丫鬟和两个媳妇被指了出来。
沈太太厉声道:“把她们带回去,好好审问!”
她知道这背后必定有隐情,不好当着人审问,唯恐牵出什么人来,闹得不可收拾,所以想带回去审,审清楚了再处置。
盼弟却道:“太太,等下!”
众人都看向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盼弟绷着俏脸,把袖子挽了一挽,再把披风往后掀了掀,走上前,口内道:“太太想如何审,我都不管,我只报我的仇。”
说完,挥起小拳头砸向秋菊的脸,秋菊捂着脸惨叫倒地。
盼弟手肘一拐,又一拳砸向旁边那丫头的脸,那丫头当场鼻血长流;
再一提裙摆,盼弟飞出穿着精致羊皮靴的小脚,踢向一媳妇胸口,就听“咔嚓”折断般的响声,那媳妇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停下。
踹完,身子原地转了个圈,衣裙和披风翩翩飞舞,英姿飒爽——又抬脚,踹向另一个媳妇,踹得她口吐鲜血,飞了一丈多远。
盼弟这才放下裙摆,没事人一样仔细整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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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更晚了,顶锅盖道歉。水乡总纲是这样的:清哑引领的寒门在商场征战,各种爱恨。截止成亲为一阶段,这阶段郭清哑总体来说活得恣意张扬,成功有能力有运气有智慧;成亲后到方老太死是一阶段,这阶段是过渡,林姑妈不过是个引子,清哑嫁入豪门后蜕变,学会隐忍学会取舍,最终在方氏一族站稳脚跟才是要点;等盼弟、谢大等各就各位,就进入第三阶段。郭家是如流星一样昙花一现,还是成功不倒;清哑和方初的爱情是成为经典,还是说像童话故事的番外一样以王子偷女仆告终,敬请期待。就这样,顶锅盖迅速退下。(未完待续。)
第788章 硬气
她今天穿着石榴红锦袄、红绫棉裙,束腰结带,脚蹬红香小羊皮靴,外罩紫红羽缎红狐斗篷,头上只戴了一只简单的蝴蝶玉钗,簪了两朵小黄花,活泼俏皮,很合她小家女儿的气质。
可是她刚才的举动却一点都不俏皮。
众人一齐呆滞——怎么这么残暴!
内宅夫人惩处下人,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郭三叔两口子想,这是他们闺女吗?
沈寒冰喝道:“好!这才是沈三少奶奶!”
好容易调教出来了,可以娶了。
盼弟轻蔑地瞪了他一眼,又兜头浇了他一瓢冷水。
她朝沈亿三和沈太太跪下,磕了三个头,道:“沈老爷,沈太太,从今日起,我们两家就退亲了。过两天我们把聘礼送回来。”
沈太太连连扯她不起,尴尬地看向郭家人。
沈寒冰气得笑了,道:“你说的好容易!”
沈亿三也笑道:“二姑娘,你且消消气。亲事哪能儿戏呢,还是等我与你父亲和二伯父他们商议吧。”
盼弟站起来,认真道:“这门亲原本就不该结。那天三爷只是帮我圆场子,我不该高攀的。现在我提出退亲,没人会说沈家背信弃义。你们再帮三爷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吧,我不怪你们。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定能嫁出去的。”
最后一句纯粹是好心,不想沈家人有负担。
她的好心在沈寒冰的眼中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他煞气腾腾地冷笑道:“我看你往哪嫁!今日我把话放在这:你是我沈寒冰定下的女人!谁敢惹你,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盼弟也怒了,嚷道:“你看我敢不敢嫁!”
清脆的小嗓儿飚得比沈寒冰还要高。
沈寒冰恶狠狠地瞪着她,想着待会怎样惩罚她今日的大胆。
郭大全打量这情形,估计这门亲要糟。
他便走出来,笑道:“盼弟说的也在理。当初我们就觉得这门亲不妥,觉得高攀了。可是沈兄弟坚持,我们也不能不知好歹。眼下说开了也好,都是亲戚,总要和和气气的。再说,婉姐儿……”
他这话说的大气敞亮,明捧沈家,却也没丢郭家的脸。
他提醒沈家诸人:是你们硬要结亲的,不是郭家想拿个没出息的女儿想高攀沈家,现在盼弟被这样欺负,总要给个说法。
至于婉姐儿,她既不喜欢盼弟,不如就退亲算了。
这样退亲,郭家也不算太丢了脸面。
沈寒秋知道他言下之意,并没有生气。
这件事确是沈家理亏,还不许人家挽回点脸面?
只是,这会子他却不赞成退亲了。
他低声对郭大全笑道:“先不忙。咱们应该劝和,不能跟着闹。我看老三对二姑娘很好;二姑娘也是因为赌气,未必真想退亲。”
郭大全有些犹豫。
他固然不愿退亲,但也不想结一对怨偶。
这时,婉儿因被他点名,醒过神来,跑到盼弟跟前,扯着她袖子仰面哭道:“我要你做我娘!我再不欺负你了。”
她可算试出来了,盼弟是真心疼她。
盼弟这么厉害,连父亲都不怕,却一心护着她。
呜呜,她可不能把这么好的娘给气跑了!
对于沈寒冰的威胁,盼弟没当回事;倒是婉儿这样,她很感动,遂弯下腰,和颜悦色对婉儿道:“对不住了婉儿,我不能做你娘。”
婉儿哭道:“你生气了?我以后不叫你吃地龙了。”
众人一齐捂嘴,那胃口浅的再次吐了。
盼弟道:“婉儿别哭。我不是生你气。是我不愿嫁给你爹。”
婉儿眨眨眼挤出一滴泪,这意思还不是一样吗。
见女儿都低头了,沈寒冰怒火消了些,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而耐着性子问盼弟:“你到底想干什么?”
盼弟不悦道:“我不想干什么。我不愿嫁你还不成吗?”
沈寒冰问:“为什么不愿?婉儿都肯认你做娘了。”
说完,上前抱起婉儿,对她道:“婉儿,叫娘别走。”
他见盼弟对婉儿特别迁就,便想利用女儿。
婉儿见爹抱她,又这样温和地对她说话;盼弟对爹大叫大吼,吼得他不敢龇牙,转脸却对自己和颜悦色,简直是满意极了。
这个娘,她要定了!
她便一直对着盼弟叫:“娘,娘……”
盼弟羞红了脸,道:“我不是你娘。你再重新找一个吧。”
又对沈寒冰道:“不愿就是不愿。以前是我不敢说,觉得自己没人要,你家这么有钱还不嫌弃我,才答应的。”
沈寒冰眯眼道:“现在怎么又敢说了?胆子大了?”
——谁给你的胆子?
还是勾搭上什么小白脸了?
盼弟道:“不是胆子大了,是想明白了。沈家是富贵,可这日子我过不惯,我干嘛要委屈自己?还叫你们也难受。何苦呢!”
她不知什么叫做“无欲则刚”,只觉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憋屈,因此发狠:这个亲事,她退定了!
嫁给他沈三少是委屈自己?
沈寒冰压下的怒火又升腾起来,斩截道:“我看谁敢退亲!”
这个媳妇,他娶定了!
盼弟也气坏了,怒视他道:“我就要退!你就知道凶人。牛不喝水强按头,我不愿嫁你你把我怎么样?”
说完转身就走。
沈寒冰怒喝道:“郭盼弟,你就这点出息吗?遇到一点事就要退亲,你配做沈家三少奶奶吗?你怎不学学你织女姐姐?你要有她一半的出息,你就不该说退亲。”
他说这话,是因为清哑也在方家受了委屈,而且比盼弟的委屈大多了,可是清哑选择了容忍和面对,他希望盼弟学她。
沈寒秋急忙低喝道:“别瞎说!”
然而晚了,盼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中有了泪。
她一直在向清哑姐姐学习。
可她再怎么学,也变不成清哑姐姐。
他也不能把她当做清哑姐姐。
清哑姐姐都嫁人了,他还惦记姐姐,真不要脸!她坚决不嫁他,不让他对着她的时候心里想清哑姐姐,做卑鄙无耻的事。
盼弟气恨不已,又无法揭露他,唯恐带累清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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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 野丫头
她便笑道:“我是没出息!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做沈三少奶奶,所以我才要退亲。现在好了,我轻松了,不用挖心思在沈老爷面前卖弄手艺了,也不用在沈太太面前学大家闺秀了。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别怪婉儿。这不干婉儿的事。你有什么脸面骂婉儿?你有管过她吗?你抱过她几回?教她认过字吗?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沈寒冰,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爹!”
沈寒冰异常地沉默,没有反驳,没有发怒。
沈太太不满了,这个郭二姑娘,和寒冰温柔贤淑的前妻简直不能比,真要退亲,她求之不得呢。
她严肃道:“郭姑娘,寒冰平日忙……”
带孩子本就是女人的事,要不男人娶媳妇干什么!
盼弟打断她道:“再忙连看女儿的工夫都没有?”
又向沈寒冰质问道:“你晚上不在家吗?现在又不出海了。真心疼女儿,再忙也能抽出工夫来。你怪闺女不学好,她才一点大,你要她跟谁学好?你做爹的都不管她,她跟着一群黑心烂肝的奴才,你要她怎么学的好!你这样的人,我嫁给你也没指望。”
她噼里啪啦嚷完,转身又走。
走两步,瞥见被自己踢飞的“黑心奴才”,躺在地上还没人敢扶她起来呢,一只手臂正横在地上,她便抬脚对那手掌狠狠跺了下去。
“哎哟——”那媳妇凄厉惨嚎。
众人齐齐心颤,刚不是打过了吗,怎么又补一脚?
这丫头也太心狠了。
仿佛听见众人心声,盼弟回头笑道:“大家闺秀是不会这么狠的,我不是大家闺秀,我就是个野丫头!”——所以她想踩就踩。
踩完了,大摇大摆继续走。
才走一步,又退回来。
她想起来了,刚才虽然痛打了这几个人一顿,算是出了口恶气,可是这几个人背后肯定还有人指使,她可不能放过主谋。
于是,她抬脚踩在那媳妇胸口,脚尖一旋转。
那媳妇被这一碾,再次惨叫。
盼弟骂道:“你们几个这么贱,教坏小孩子,那背后指使你们干这事的人肯定更下贱——”抬眼望众人道——“大家闺秀是不会骂‘贱人’的,我是野丫头,管不住嘴。啧啧啧,沈家要是娶了这样下贱的女子做沈三少奶奶,将来沈家可就热闹喽!”
哼,她不嫁,也不能便宜了那贱人!
众人都明白了她用心,一齐抽嘴。
盼弟还不解气,想那人嫁不成,或者换她家的姐妹嫁到沈家呢?
不成,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于是她又笑道:“养出这样下贱女儿的人家,家教肯定好的不得了,教出来的女儿都一样下贱,谁家娶了谁家‘兴旺’。哈哈哈……”
把人一家子都捎带上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路也不好好走,蹦蹦跳跳的,两手提着裙摆,看见一支红梅横在面前,忙停下顺手折了,闻了闻说“真香”,然后才继续跑了。
婉儿急得挥手叫“娘,娘!”
沈寒冰吼道:“郭盼弟,你给我站住!”
毫无疑问,媳妇是调教成了,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就好像饲蛊成功,结果蛊虫却反噬主人!
沈三少爷能让自己的苦心付诸东流吗?
当然不能!
一定要把这唯一的弊端给纠正了,方才完美。
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将婉儿交左手抱紧,右手一探,便抓住盼弟肩膀,浑身气势全放,目光如鹰,杀气腾腾。
那情形,简直就是恶霸强抢民女的样板。
盼弟痛得塌下肩膀,叫道:“哎哟——你轻点儿!”
眼泪唰就下来了,如同被蹂躏的花朵儿。
沈寒冰见她求饶,松了口气,想这丫头终究还是怕他的。
他手下松了些劲,依然凶狠道:“你最好把那退亲的心思给我收了!我说了,你是我定下的女人。谁敢惹你,我打断他的狗腿!”
郭三婶吓得跑过去,双手乱摇,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这一刻,她也萌生了退亲之意。
她觉得沈寒冰就像个土匪,当着这些人都敢对盼弟这样凶,那没人的时候岂不要打她?盼弟肯定被打怕了,所以才一定要退亲。不行,沈家虽好,她也不能白填一个女儿!
其他人也都上前劝阻。
盼弟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竟然会选择沈寒冰,还说什么长得俊俏的都不可靠,一个人的好坏和长相有关系吗?
如今她见识非比往常,若是回到两年前,她会选择朱少爷,而不是出身高门大户还带个拖油瓶的沈寒冰。
她回不到两年前,但她也不是两年前的郭盼弟了。
她往他身边凑近一步,笑眯眯对婉儿道:“婉儿,你刚才说,我要真心疼你,就吃了那地龙。我吃了。他是你亲爹,你不问问他?”
沈寒冰觉得不妙,瞪向女儿。
婉儿迟疑地看向亲爹,十分期盼他经受这考验。
盼弟问沈寒冰:“你是她亲爹吗?”
沈寒冰盯着她,咬牙道:“你说呢?”
盼弟摇晃着脑袋,指着地上盒子道:“要是,你就吃!我吃了一条,你要把这一盒子都吃了,才像个爹的样子。”
众人看向地上盒子,本能闭住嘴,咬紧牙关。
沈寒冰道:“我要不吃呢?”
盼弟断然道:“那你就不是她亲爹!”
又轻蔑道:“就这胆量,还想娶我!”
眼见沈寒冰有暴怒的迹象,她又不怕死地扔出一句:“沈寒冰,有种你把那一盒子地龙都吃了,我就嫁你。不然,咱们就退亲!”
她可找到制他的法子了。
哼,看他怎么办!
她谅他也不敢吃。
沈寒冰看向婉儿,婉儿纯净的眼神怯怯的。
他想起她之前夹着蚯蚓对盼弟威逼,说“你要真疼我,你就把这吃了。”盼弟是她不喜欢的后娘,可是盼弟真把蚯蚓吃了。他可是她亲爹,哪怕数出一万条不能吃的理由,能指望四岁的孩子理解吗?对比之下,她一定很失望。
看着那怯怯的眼神,他心揪紧了。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疼婉儿。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女儿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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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追娘
若他吃了这盒蚯蚓,能让盼弟消气,他也不算做傻事。
她能为了他的女儿吃苍蝇、吃蚯蚓,他是亲爹,为什么不能愚蠢一次?就当与她同甘共苦好了。
他便放下婉儿,捡起装蚯蚓的盒子,还把地上散落的蚯蚓也捡进去,满满一盒,用筷子像挑面一样,翻了翻。
沈太太惊叫道:“冰儿,你要干什么?”
这太荒谬了!
她谴责地看向盼弟。
沈亿三拉住太太,沈寒秋也以目示意母亲稍安勿躁,他们父子都明白沈寒冰的心思,并不打算制止他这愚蠢的行为。
沈寒冰一扬手,把一整盒子蚯蚓都倒入嘴中,闭住呼吸,直着脖子囫囵往下吞,吞了两次,才吞干净。
吸一口气后,又急忙闭住呼吸,遏制反胃呕吐。
等压住作怪的胃口后,他对婉儿笑了。
婉儿张开双臂抱住他脖子,嫩声喊道:“爹——”
爹真的很疼她,把一盒蚯蚓都吃了呢。
她笑弯了眼睛。
众人却再忍不住,一齐弯腰呕吐。
早吐光了,只能呕酸水了。
沈寒冰仰头的时候,盼弟就悄悄后退。
等退到安全距离外,转身就跑,寒香中传来嚣张又无赖的声音:“你再吞一罐子蚯蚓,我也要和你退亲!”
他气得拔脚要去追,被沈寒秋拦住。
沈寒秋眯眼看着那消失在梅林外的背影,想:这才是她真正性子吗?怪不得三弟坚持要娶她,两人还真配!
他对弟弟道:“她不是赌气。这事还要细斟酌。”
沈寒冰瞪眼道:“还斟酌个屁呀!煮熟的媳妇飞了,传出去,我还有脸出门吗?”他也和盼弟一样爆了粗口。
沈寒秋不慌不忙道:“越逼越坏事。要想个妥善法子。”
郭大全也道:“沈兄弟别急,回头我们好好劝她。”
沈亿三板脸道:“先把家里弄清了再说!”
这句话说到关键处,沈寒冰才不吭声了。
大家这才散去,一路还在津津乐道刚才的事,看沈寒冰的目光就像看怪物;沈寒冰故意砸吧两下嘴,道:“这地龙味道不错。”
众人纷纷避之不迭。
私下,沈亿三又亲向郭守业等人致歉,表明一定要查清此事。
这点子小事对沈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沈太太第二天便查了个水落石出,果然是有人要搅了这门亲,涉及沈家好几门亲戚。
沈太太气极了,正如盼弟骂的那样,做出这种事的人,就是贱人,沈家断不会让这种人进门,连这家人今后都要远着。
只是这事却不能告诉郭家,更不能公开。
若公开,便毁了那家的名誉了。
沈亿三夫妇亲上郭家,委婉陈明原委,郭守业和吴氏也不愿逼得人太狠,方家的事可是前车之鉴,横竖盼弟没事,也就算了。
不过,还是能从蛛丝马迹看出些端倪:事后,沈寒冰卖了一个妾;沈寒秋斥责了妻子,他一向威重,沈大奶奶被骂得哭了整整一晚,过后几年没回娘家;沈太太对娘家人冷淡了许多……
至于亲事,盼弟依然坚持要退。
闹大了,清哑奉命询问盼弟心意。
她觉得,这件事只要不是沈亿三夫妇的意思,且沈寒冰也中意盼弟,盼弟又喜欢沈寒冰,就不该退亲。
她问盼弟:“你喜欢沈三哥吗?”
只要喜欢,就好办了。
结果盼弟道:“没喜欢。”
清哑道:“盼弟,你别赌气。”
盼弟认真道:“我没赌气。”
清哑问:“那你现在心里难过吗?”
若盼弟嘴上说退亲,心里却难过,那便说明她不是真心想退。
盼弟摇头道:“没难过。定了亲后,我每回去沈家都不自在,和他在一起也不自在,他对我说话总是凶巴巴的。从那天说要退亲后,我心里就轻松了,晚上睡觉也香了,做事也有劲头了……”
清哑再问不下去了。
她想,这门亲也许真不适合。
她名义上是个村女,前世却生在大都市,父母都满腹才学,对她精心教育了二十多年,她尚且不能适应方家的生活,何况是盼弟。
她便告诉三嫂沈寒梅,说还是退亲吧。
沈亿三夫妇倒没什么,既然郭家坚持退,那便退吧,沈太太尤其高兴。可是沈寒冰不答应,还放了一番狠话,连郭守业也没辙。
沈太太不满儿子,道:“她不愿,难道你还能绑回来?”
沈寒冰道:“好主意!我就把她绑回来。”
沈寒秋对弟弟道:“你能绑她回来,还能绑她一辈子?这也太丢脸了。传出去你还做人不做人了?”
沈寒冰自信道:“我有法子让她听话。”
沈寒秋不用想也知道弟弟什么主意,道:“三弟,别鲁莽。这媳妇和海盗是不一样的,不能硬杀。你是娶妻,也是帮婉儿找娘。既然帮婉儿找娘,就让婉儿出马……”
遂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话。
沈寒冰眼睛便亮了,连连点头。
沈寒秋拍着弟弟肩膀,笑道:“我走了。你用心些,若能在年底把媳妇拐回家,咱们今年三十晚宴上就多一个人了。”
沈寒冰磨着牙道:“大哥放心。我要连个丫头都拿不下,我就不是沈家三少了。”
次日,他便带着婉儿去了湖州城。
到伊人坊,将婉儿往那一丢,他自去沈家商行忙去了。
婉儿是孤身一人被丢下的,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盼弟被他无赖行为给气坏了,待要不理婉儿,又狠不下这个心。且婉儿也一反之前的表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她走哪跟哪。有时她忙,走得快了,婉儿跑着撵她,一路喊“娘!娘!”小身子跌跌撞撞的,引得客人们都为之侧目。
有人问:“你女儿竟这么大了?”
盼弟羞得恨不得地上裂开道缝,好钻进去。
吃饭的时候,盼弟又开始烦恼,唯恐把人家女儿吃坏了。
“这个辣菜小娃儿不能吃!”
“哎呀,这鱼有刺,不弄干净了就搛给她,卡了怎办?”
“这个太油了,小孩子吃了容易闹肚子。”
“你再去叫厨房用香菇炖个蛋来。”
这些都是她跟清哑学的,看几次方无适吃饭就知道了。
她只顾怕婉儿吃不好,自己却一口没吃。
婉儿享受她的各种关照,笑弯了双眼,十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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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混蛋
正忙着,沈寒冰来了,大模大样在婉儿身边一坐,婉儿忙体贴地将盼弟的碗筷挪过来,“爹,这是娘的饭。你先吃。”
又对盼弟道:“娘,叫她们再拿碗来。”
沈寒冰满意地摸摸女儿的小圆髻,夸道:“我家婉儿真孝心,又懂事,真是爹的好闺女。”还凑近她小脸亲了一下。
婉儿心花怒放,霎时觉得阳光灿烂。
当然,阳光在外面呢。
盼弟怒视他道:“没煮你的饭。你吃了,她们吃什么?”
沈寒冰漫不经心道:“那就叫她们再煮。”
一面埋头吃起来。
他没来之前,婉儿是由盼弟伺候着吃。
他来之后,婉儿主动帮他夹菜,夹不稳,掉得满桌都是。
夹一次,沈寒冰赞一次女儿孝顺。
婉儿夹得更欢畅了,桌上一片狼藉。
盼弟叫道:“婉儿,别搛了!都掉了!他自己没长手吗?”
沈寒冰抬头,看一眼横眉立目的小村姑,觉得这炸毛模样蛮可爱,胃口更好了,大冬天的,他硬是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父女俩换张桌子坐。
沈寒冰抱着婉儿,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磕牙。
婉儿体贴父亲,对清哑求道:“娘,我要喝茶。”
其实是她爹,饭后必定要喝茶的。
她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人不忍拒绝。
盼弟只好命人上茶。
沈寒冰喝着茶,和女儿享受愉快的饭后时光。
女儿的后娘这时才有空吃饭。
盼弟一面吃,一面瞅着那对父女气闷,又纳闷:什么时候他们这样亲近了?那活土匪以前从来不管女儿的,现在居然这样。
她不知道,自从她骂了沈寒冰不配做爹后,他便一改往日脾气,待婉儿十分亲近,每天都抽空陪她,还给她买吃的玩的穿的,哪怕家里并不缺这些,买回来也是撂在那落灰,他也乐此不疲。
他买的高兴,婉儿收的开心。
沈寒冰眼见盼弟吃好了,站起身对婉儿道:“婉儿,爹去忙了。你跟着娘,要听话,别惹事。”
婉儿乖乖道:“爹放心。爹慢走。”
沈寒冰刚要走,盼弟扔下碗筷,几步冲到他面前,掐着小腰拦住他,愤怒道:“沈寒冰,你还不把女儿带走,你想干什么?”
沈寒冰停步,若不停下,他怕盼弟会跟他撕扯扭打,并破口大骂他,他相信她能干得出来这样事,之前在沈家她就是这么干的。
他俯视着她——主要是他太高了——闲闲地提醒道:“你小声些。在家跟我闹就罢了,这里可是伊人坊,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若让人瞧见你这副泼辣架势,还有人敢来做衣裳吗?”
盼弟听了气得不得了,什么叫“在家跟我闹就罢了”,说的她和他好像是一家人似的,叫人听了怎么想。
不过,她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放下掐腰的手。
伊人坊来往都是富贵人,她还真不敢像在沈家那般放肆,不然的话,那些人嫌她粗俗,都不来做衣裳了,这块招牌可就砸在她手上了。
她便压低声音道:“把婉儿带走!”
沈寒冰上下打量她,眼神深邃,又凑近她耳边道:“你是她娘,你不管她,谁管她?我那边还有事忙,你就辛苦些。”
他的唇触及她的耳垂,热气喷入她耳中。
盼弟受惊,猛然往倒后一退。
他冲她挑眉一笑,然后龙行虎步,极有气势地走了!
盼弟望着那魁伟的背影,气得跺脚,又没办法。
她咬牙想,就不信沈寒冰真不管女儿,便命人不要理会婉儿。
婉儿先还记着父亲嘱托,一直跟着盼弟。盼弟嘴上撵她,一面又不放心她,她越觉得有趣;后来盼弟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理会她,她便忘了父亲嘱托了,也没心思跟盼弟较劲了。
她孤零零一人在伊人坊内到处晃荡。
盼弟强迫自己专注手头事务,不去理会她。
婉儿百无聊赖之下,跑出了伊人坊。
对面兰桂坊酒楼,沈寒冰和沈怀玉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内喝酒,并关注街对过伊人坊的动静。
沈怀玉见婉儿跑出来了,吓一跳,忙道:“三叔,婉儿妹妹出来了。”
沈寒冰回头吩咐道:“吩咐他们,只要姐儿没危险,便不许露面,随她去哪儿干什么。”他要和盼弟比拼耐心。
身后一人回道:“是!”然后迅速去了。
沈寒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眼鹰一样盯着街对面。
沈怀玉瞅着他笑道:“没想到三叔这样的男子,也有对女人用心思的一天。只是婉儿妹妹那么小,万一有个闪失……”
沈寒冰不在意道:“你小婶婶待会就来了。”
心里又想道:“想娶好媳妇,不用心怎么成。瞧瞧方初,连手都剁了半只呢。我才吞了一盒蚯蚓,比他幸运多了。”
沈怀玉将信将疑道:“真的?”
他很怀疑,郭盼弟能有这份细心?
只怕都忘了婉儿,只顾帮人量衣裳去了。
盼弟确实忘了婉儿,等她想起来,四处找不见。
她心一沉,忙将手头事交代了,带着两个丫头去找。
一找找到楼下,问门口值守的人,说婉儿出去了。
盼弟大惊失色,冲到街上,果然看见婉儿正在街那头东张西望呢,已经跑出好远了,她也不顾形象了,把裙子一拎,撒腿追过去。
到近前,见一个挽着篮子的妇人弯腰问婉儿话,她粗暴将人推开,嚷道:“你想干什么?想拐小孩子,你几个胆子!”
那妇人生气道:“我见她一个人,我问她娘怎没跟着。我是好心!你怎么说话呢?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当心,还有脸说人!……”
盼弟不理她絮叨,先攥住婉儿手腕,然后朝前后左右打量。
寒冬的街面上,稀稀朗朗几个人来往,哪有什么健壮汉子暗中护卫,倒有几个行迹可疑的泼皮无赖打量婉儿,看见她忙把目光闪开。
不对,这是心虚!
盼弟一阵后怕,背上直冒冷汗。
她牵着婉儿回到伊人坊门口,对守门的汉子骂道:“你是死人哪!看见她出来也不拦着?要叫拐子拐走了,我揪下你的头!”
那人苦着脸道:“不是姑娘吩咐,说沈三爷不会不管小姐的,叫我们不必理会……”现在又骂他,他真冤!
一言提醒了盼弟,站在当街望空大骂:“沈寒冰,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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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2章 帮凶
兰桂坊楼上,沈寒冰把头一缩,躲在窗后。
他心道:“我堂堂男子汉,不跟她一个丫头计较。”
沈怀玉忍笑道:“小婶婶要被你气疯了!”
……
就这样,这一对父女赖在湖州城。
婉儿则赖在伊人坊,紧跟盼弟,晚上也跟她睡。
盼弟赶不走婉儿,打听到沈家商行,便命人强将她送过去。不到一会工夫,那边又把人送回来。盼弟毫无办法。
某日,沈寒冰会让城里最大的酒楼送几桌上等席面来;又不定在某日,买了各种新鲜果品和点心等犒劳伊人坊的女工们,伊人坊上上下下都被他征服了,无视盼弟警告,对他欢迎之至、恭敬之极。
对于盼弟,他更是挥金如土。
城里有名号的珠宝店都往伊人坊送过货,每个盒子打开,里面的首饰都耀花了众人眼睛;随便一样,都抵得上盼弟在伊人坊一年的工钱;他亲自在伊人坊下单,为盼弟婉儿定制了无数衣裙。
伊人坊的女工们整天忙着帮自己人做衣裳。
盼弟从未这样痛恨有钱人。
“你有钱,有钱了不起呀!”
她对着沈寒冰吼道。
沈寒冰无所谓道:“你不想要,就全扔了。”
盼弟气道:“你想气得我扔了,再叫我陪?”
不是穷人家出来的,果然不懂挣钱的辛苦。
沈寒冰笑道:“那就留着。”
盼弟很累,很累!
不出十日,连客人都知道沈三少和郭二姑娘情深意浓了。
有和盼弟相熟的官家千金,见这样,都劝她说“沈三少爷家世好,人品好,长相也好,虽有个女儿,倒也乖巧,重要的是肯认你做娘,这门亲实在难得。你若退了,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去?”
盼弟受不住了,逃回了霞照,躲进了方家别苑。
她对清哑说,让福儿去伊人坊接她吧,她跟姐姐研究纺纱织布。
清哑原也有这打算,便重新做了调整。
一日后,沈寒冰又把女儿送到了方家。
这回,有清哑在,他更放心了。
婉儿也更逍遥了。
她也不缠着盼弟,盼弟忙的时候,她就跟无适“哥哥”混在一块玩,方无适干什么她干什么。等盼弟从织机房出来,她就跟着盼弟,吃饭洗澡睡觉,形影不离。
这一次,即便盼弟不理她,她也有人照顾。
可她就爱跟着盼弟,体贴地跟盼弟说话,帮盼弟捶腿。
盼弟已经无力躲她了,整天跟躲猫猫似的,也疲了。
盼弟也拉不下脸来呵斥婉儿。
婉儿以前欺负她,她都能看在婉儿年小的份上不计较;现在婉儿每天变着法子讨好她,陪尽小心,她如何能狠下心?
沈寒冰也天天过来,和方初一起进出,俨然是“方家三少”。
盼弟对他可就没什么好脸了。
他却不像以往动辄呵斥她,言语不多,眼神却极具侵略性,每每看得盼弟心中发毛,心“砰砰”跳,又面红耳赤,十分的难受;和他对视,又盯不过他,总是先败退;她对他大叫大嚷,他也不在意,冷不丁的回一句,盼弟则垭口无言。
盼弟受不了,让清哑帮她退敌,劝说沈寒冰退亲。
清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准备出头。
方初得知后,忙阻止她。
理由是,这种事还得他们自己拿主意。
清哑道:“可是盼弟不愿意。强扭的瓜也不甜。”
方初道:“这你不用担心,由他们自己解决。”
清哑不满道:“三哥太过分了!这么挥金如土,是羞辱盼弟。”
方初笑道:“三哥是不懂情趣些,但绝没有羞辱人的意思。他就是这霸道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最赞成婚姻自主吗?那就让盼弟自己解决这件事。倘或你插手,万一她后悔了呢?”
见清哑犹豫,又道:“雅儿,沈三爷对盼弟是认真的,不然不会在盼弟身上用这些心思。每个人的姻缘都不相同。盼弟和你不一样,沈三爷也和我不一样。我们不能把我们的想法放在他们身上。”
当初,他就曾为盼弟试探过沈寒冰。
他担心沈寒冰用盼弟代替清哑。
沈寒冰回的很清楚……
这两年,沈寒冰对盼弟很尽心,哪怕沈家人都不看好这门亲,他也没有放弃。守了两年,结果盼弟却要退亲。
别说沈寒冰不肯罢休,同为世家子的方初也替他窝火,为他不值:就沈寒冰这家世,这人品,这长相,这能力,这魄力,还有责任和担当,便是娶个官家女儿也轻而易举,郭盼弟却这样辜负他!
若说从前婉儿捉弄她,现在人家父女都主动低头来迁就她,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真退亲了,她就真能找到比沈寒冰更好的?
方初觉得,盼弟就是没脑子!
不知多少女子盯着沈寒冰这丧妻的年轻鳏夫呢,谁知好事落在她头上。那挑唆婉儿的人分明就是要搅了这桩亲事,然后趁虚而入。她却真闹气要退亲,不是正中别人下怀么。
清哑傲气,因为她有资本傲气。
清哑的气质,是一般人能比的吗?
别看她不言语,其实最有气势。
当年在谢家初次见她,她便一人独抗三大少东!
盼弟凭什么对沈寒冰甩脸子?
又不是沈寒冰嫌弃她、教唆女儿捉弄她。
所以,方初不让清哑插手帮盼弟。
不但这样,他还为沈寒冰创造各种机会。
当然,这事若放在方初自己身上,他会甩手退亲。
——这样的女子他可看不上!
清哑多好,任何时候,清哑都和他一同面对各方阻力,不论这阻力是来自郭家的,还是方家的,还是外界的。
他们风雨同舟、同心同德。
这样的女子才值得男子付出!
可沈寒冰认准一个人就不回头,奈何!
于是,盼弟继续被那父女俩纠缠。
撇开沈寒冰和盼弟纠缠不提,且说韩谢两家。
以前,韩氏一族顾忌体面,谈及韩谢两家亲事时很含蓄,这次却公开宣称不能接纳谢吟月。
韩希夷坚持要娶,韩太太气得病倒。
谢吟月向朝廷敬献了新织锦。
腊月初,朝廷下旨嘉奖谢吟月,并恢复谢家皇商身份。
韩氏不得不妥协,谢吟月于腊十八嫁入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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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宿命
当喧嚣褪尽,新房内红烛摇影,静静的只剩下一对新人。同样是欲语还休,却少了一般洞房的暧*昧和缱绻,两人都沉默着。
良久,韩希夷轻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睡吧。”
说罢遂自行宽衣。
除去华丽的喜服和贴身锦袄,他只穿着宽松的乳白中衣裤,舒适随意地动了动长腿,带着慵懒的性感特质,更显风流倜傥。
谢吟月只瞄了一眼,也慢慢宽衣。
她调养了这些日子,肌肤细腻不少,虽未能恢复当年的荣光,今日盛装,却也美艳不可逼视,除去喜服,丰满的身段便凸显无疑。
俊男美女,优雅上床,并肩躺下。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他们心里都有道坎。
韩希夷望着帐顶想:既已娶回来了,就要当她是妻子,洞房花烛夜冷落她,太无情,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想罢,他微微侧身,向谢吟月伸出手臂。
谢吟月却猛然翻身向里,避开了。
韩希夷手停在空处,静了一会,又缩回来。
他是绝不会勉强女人的,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妻子。
谢吟月没听见身后动静,放下心来。
前世,他们成亲后,除了开始几年在一起外,从陶女死后,两人再未同床共寝过。她早已忘记了和他肌肤相亲的感觉。漫漫长夜,积攒下的全是对他的痛恨,痛恨他的绝情和无情。
她沉浸在前世的记忆里,无法自拔。
正迷糊间,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
她猛然惊醒:今日,是她重生后的成亲之日!
今晚,是她重生后的洞房花烛夜!
若今晚她不与他洞房,明早便交不出元帕,那婆婆……
她无法淡定安眠了。
她告诫自己:前世仿若南柯一梦,今生与前世有很多不同,若不能坦然以对,还不如不嫁呢。再说,不与他洞房,如何生孩子?
她慢慢转过身来。
韩希夷显然也想到了,正开口道:“你确定要这样?”
谢吟月已经转过来了,他便住了口。
他接了她这暗示,半撑起身子,借着外面红烛朦朦光晕,看向谢吟月。却发现,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掩饰了她的抗拒。
打量她娇美的容颜,他忽然心痛如绞。
曾经,这张脸让他梦寐以求;曾经,他即便不是她心头所爱,也是她的至交,如何今日洞房,两人却不忍面对?
那些往事,他不愿再回想,同样她也不愿回想。
心里长叹一声,他也闭上眼睛,翻身覆了上去。
……
合体的刹那,韩希夷猛然睁开双眼,心中惊骇欲绝。
他死死盯着她,像要把她的容颜刻入心底,好代替刚才脑中浮现的另一张面孔,以掩饰他的难堪和羞愧。
谢吟月吃痛,忍不住睁眼,看到的便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他身子僵住不动,似在竭力隐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谢吟月心想:他……是怜惜她吗?
不管如何,这是个好的开端。
她身体放松了些。
……
方家别苑,盼弟依然不肯松口。
她对沈寒冰无所谓道:“你尽管磨,有本事你磨一辈子。看我们哪个吃亏。大不了我不嫁人,反正我家不指望我传宗接代。”
沈寒冰暴躁的很,被方初安抚住。
除了方初不满盼弟,还有一人。
细腰早就看盼弟不顺眼了。
这日,盼弟从织机房一出来,就被她扯住,拖着往园子里去,“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盼弟诧异,细腰虽是清哑的丫鬟,却比郭家主子还要高傲,除了清哑,轻易不给其他人好脸的,今日不知怎么找上她了。
盼弟好奇之下,便跟她去了。
细腰一直扯着盼弟走进一间水亭。
恰好方初和沈寒冰进园来,看见她们,沈寒冰也疑惑,忙对方初道:“我去瞧瞧去。”又叫他别跟着。
方初只得由他去,只叮嘱他不可冲动。
沈寒冰摆摆手,大步去了。
到了水亭前,他放轻脚步,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水亭内,细腰把盼弟一推,推得她跌坐在围栏旁。
“臭丫头,你凭什么折磨三少爷?”
这水亭夏日最凉爽,窗户一开,带着水汽的凉风就穿进来;可是寒冬腊月待在里面,又没燃个火盆,冷嗖嗖的,座位也冰凉。
盼弟恼了,道:“干你什么事?”
细腰用轻蔑的目光把她上下一打量,冷笑道:“你知道沈家人为什么瞧不上你吗?”
盼弟道:“我不要他们瞧得上。”
细腰道:“从前你畏畏缩缩,明明是个村姑,偏要学大家闺秀,装模作样,又没胆量,又愚蠢。沈家这等人家,岂会娶你这样的媳妇,不喜欢你难道有错?!”
盼弟愤怒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没不要脸地巴结他们。我不是要退亲吗?你这么喜欢沈寒冰,你嫁给他好了。你有胆量,你聪明,你不愚蠢,你肯定能做威风的沈三少奶奶!”
细腰并不生气,道:“若之前你有一半现在的刚强,沈家人也不会嫌弃你了。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对三少爷发什么脾气?”
盼弟心神一震,愣住。
但她很快便道:“你不用说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三少爷,我就退亲,让他找个配得上他的。这也错了?”
细腰冷笑道:“你想学织女的傲气?可惜,你只学了个形似,不过东施效颦而已。你永远学不会她真正的骄傲!你这是矫情,小家子气!”
盼弟气得发抖,嚷道:“我不好,我退亲不行吗?”
细腰厉声道:“不行!”
盼弟也尖叫道:“为什么不行?”
细腰道:“因为你背信弃义!”
盼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背信弃义了。
细腰仿佛看透她心思,严厉道:“你以为你主动退亲,不让沈家背信弃义是大度?错!三少爷当年当着那么多人维护你颜面,公然宣称要娶你,就算沈家上下都不喜欢你,他也不曾后悔过。
“这份情义,比方初对织女也不差了。
“可是,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辜负了他对你的维护!
“你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
“当年方氏一族也同样嫌弃织女,可织女是怎么做的?你都忘了吗?你能比得上织女吗?你给她丢人!
“你若退了亲,三少爷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笑话他当年瞎了眼!
“你这个蠢女人,该庆幸自己碰见的是三少爷,他虽脾气差了些,却最是看重承诺有担当。若是沈大少爷,你要退亲他就退亲,就算你跪在他面前求他,他也不会跟你这样私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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