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同行(第二更)
这不过是小事,郭大有很快丢开,急着回家了。
回去后,见沈亿三也在,彼此见过。
郭守业命他即刻回绿湾村。
他道:“你大哥的事有沈亲家帮我,你就回家去吧。家里你媳妇要生了,你最要紧是守着她。到日子了,你娘也是要回去的。”
郭大有道:“是。”
沈亿三也道:“二贤侄回去吧。霞照城里有你沈大哥帮大贵,有事能照应;绿湾村须得有个人压着,光靠族里人可不行。我听你娘说,过些日子,你小妹还要来府城呢,为了伊人坊开张。”
郭大有遂回房收拾,准备启程。
那天说变就变,午后就下起大雨来。
湖州码头,笼罩在一片雨雾中。
郭家船工已经接到消息,就等郭大有来,随时起程。
这时有个大肚子孕妇,撑一把油纸伞蹒跚而来。
她问明郭家船是开往霞照的,便请求船老大带她一程。
船老大道:“我们的船不搭客。那边有搭客的船。”
那孕妇苦苦恳求,说她没钱,无法搭船。
船老大听了为难。
不是他心肠硬,而是郭家最近多事之秋,这孕妇来历不明,他不敢私自就捎带她,倘或出了问题,那时说不清。
他见那妇人身形臃肿,在大雨中摇摇欲坠,不敢太过分驱赶她,便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交给她。道:“罢了,这给你搭船吧。”
孕妇推辞不受,说道:“大爷捎上我就成了。”
船老大警惕起来:“你做什么非要搭我们的船?”
孕妇疲惫道:“大爷你行行好。我也是没办法……”
正说着,郭大有带人匆匆赶来。
船老大急忙迎上去,指着孕妇低声把情况告诉他。
“已经给她银子了,她偏不走。”
郭大有便走近前来,看是何许人。
一看之下奇道:“又是你?!”
原来又是曾氏。
曾氏见了他,面上现出喜色,也顾不得了。忙求他,指望他看在相识的份上,允她上船。带她回娘家。
郭大有认真问:“你为何一定要跟郭家船?”
曾氏摇头道:“不是一定要跟郭家船,是——”说到这停下,向他身边凑得更近些,又放低声音——“我不敢在那边搭船。我男人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做事。最近衙门里查账。闹得厉害……我总被人找麻烦。我害怕,想回娘家躲躲……”
雨声哗啦啦响,船老大等人听不清她说什么。
但是,最后郭大有让她上船了。
上船的时候,他小心扶了她一把,“别踩滑了。”
郭家船离开码头,江边一棵大柳树后才闪出一个男人,望着消失在江心的船。阴沉着脸,半晌才离开。
郭大有将曾氏安全带回霞照不提。
他在霞照住了一晚。次日便和吴氏返回绿湾村。
大雨接连下了三日,江水暴涨。
此后也一直是阴雨连绵。
这日,陈氏带着严暮雨去府城看严未央,清哑随着严家大船一同前往。她既为了伊人坊和严未央会面,也顺便了解郭家专利案的进展情形。她特地带上巧儿和沈怀谨,为的是让她们亲眼看见伊人坊成立,增长见识。本来福儿和盼弟也要随同她去的,可是盼弟却说,她要留下来帮三嫂照应家里,况且她最近织布有些心得,要好好琢磨,不想出门。清哑见她最近确实用功,便留下她了。
严纪鹏和沈寒秋都派了精干人手护送。
在景江码头,他们又遇见韩家大船。
“郭妹妹,我正好也要去府城一趟。”
韩希夷笑望着清哑,一副巧遇的样子。他一身白衣,说不出的潇洒飘逸,看向清哑的目光,比江边的草树还有生机,比天上细雨还要绵柔,比表面平静、实则一往无前的滚滚江流还要决然!
清哑想问:“这么忙,你怎么走得开?”
可是很明智的,她没问出口。
问了也是白问,他肯定有一套合理说辞应对她。
她便道:“那我们正好顺路了。”
韩希夷重重点头,笑道:“是!”
那喜悦,从他剑眉下的星眸中流泻出来。
清哑困惑又别扭:不是已经对他说明了自己的心事吗?为什么还要跟着她呢?可是她又不能不让他跟,这条江不是郭家的,她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去湖州府城,只得装糊涂,心里终究不大自在。
她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韩希夷,他有些欢喜,又有些歉意,冲口叫道:“妹妹!”把“郭”字给省略了。
清哑忙道:“上船吧。”
再不看他,转身就往上船去了。
细腰细妹忙跟了上去。
经过韩希夷身边,细腰瞅了他一眼,破天荒没有横眉冷对,还冲他颔首致意。
这次去府城,她被沈寒秋叮咛又叮咛,十分慎重。有韩希夷相随,想必他也带了人手,路上也能照应一二,她也可放心些。
韩希夷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不禁失笑。
笑罢,对身后挥挥手,也大步往自家船上走去。
身后除了小秀,还有韩大总管等一大群人。
别误会,这些人并非都要跟他去府城的。
一上船,他就忙开了:
“你,把这信马上飞鸽传书去京城。”
他将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一护卫。
那护卫双手接过信,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韩总管,今日起,通传各地:茧价逐步提升。特别是两湖之地。最好一日一个价。要抢在别人前面收购。”他嘱咐韩总管。
“这……会不会太伤本了?”韩总管有些迟疑。
“就按我说的办!”韩希夷回答很专断。
“是。”韩总管无奈,只好遵命。
“韩嶂,你过来。”韩希夷又叫。
韩嶂忙走上前来。
“等红妈妈那边得手就把人送去府城。”韩希夷低声道。
韩嶂点头应“是”。
……
韩家大船不断有人匆匆上下。临开船时,还有人下船;等船驶离景江码头,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有人放小船下水、上岸,不知内情的人看得稀里糊涂。
韩总管等人却在心里抱怨:“少爷只顾追着郭姑娘跑,把书房搬到船上来了。本来一句话就能交代的事,害得大家跟着折腾。多余跑路。眼下还好,等到了府城,路更远了。”
韩希夷临时得知清哑要去府城。当即就要跟去,哪有空安排手头事;更何况他事情也多,杂无头绪,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安排了的;今日就算安排了。明日又有新的事。又要调整,哪有妥的呢!
他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紧要事安排下去。
等把人都打发了,他走到船头,看向前面大船。
“虽说同行,可又不同船!”他心中有些不足。
怎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就在身边呢?
眼珠一转,他解下洞箫。
须臾,箫声飞上大江上空。
小秀还在忙碌。
他在为韩希夷收拾衣物。
听见箫声。他看向依在窗边的大少爷,满眼钦佩。
每天晚上。大少爷都要吹箫到子时以后才回去歇息;早上卯初就起身处理事务;白天更是像陀螺一样旋转,一刻不能闲,就这样,也不见他露出半点疲倦,精力充沛不说,还异常的精神焕发。
今天早上临时出行,韩家闹得兵荒马乱。
这样情形下,大少爷还不忘叫静女和陶女把他所有夏季衣裳都搬上船,又不让二女随行,全丢给他小秀一个人收拾。
对着各式袍服,小秀很想不通:大少爷对服饰要求高,每一件衣裳从布料选择到颜色搭配,再到缝制刺绣等无不精细,因此所有衣裳都是精品。平日里他并不留心穿衣这等琐事,往往随手挑一件就穿上,却并不会令他有任何不妥。今日,他却特地吩咐叫带上许多衣裳,实在不像他平日行事风格。
小秀偷偷猜测:大少爷应该是为了郭姑娘。
女为悦己者容嘛!
当然,大少爷是男人,不过也是那个心思。
他一面想,一面很认命地将大少爷的华服按颜色、款式分开摆放,有些还悬挂起来,便于大少爷挑选。
好容易忙活完了,见大少爷还在吹,有些心疼。
想了想,他走去外边烹茶。
等韩希夷一曲吹完的时候,他便端了杯香气四溢的茶进来,赔笑道:“大少爷,歇会喝口水吧。老是吹也累。”
韩希夷放下洞箫,笑道:“我不累。”
却还是接过惯常喝的玉杯,抿了一口。
又问:“衣裳都收拾好了?”
小秀忙道:“都收拾好了。大少爷要换衣裳吗?”
就算换了,佳人不在这船上,也看不见啊!
韩希夷想了想,道:“等会再换。”
小秀微微错愕——还真要换?
他霎时对郭姑娘的魅力无限敬仰。
这一路上,箫声都随着滚滚江流飘飞。
严家船上,陈氏意味深长地对清哑笑道:“韩大爷这箫吹得好。这一路上,我们可不寂寞了。不然,坐船也闷的很。”
清哑微微点头,觉得脸儿有些发烧。
箫声才起的时候,她听得还蛮舒畅,也觉得很好。
后来发现他不停地吹,箫声频频透出邀请、询问之意,她便有些心乱了——他应该是希望她以琴相和。
如此一来,她明明想弹琴的,也不好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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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歌声(三更)
傍晚时分,两条船在一处村镇泊下,要在此过夜。
陈氏命人去请韩希夷过船用晚饭。
韩希夷欣然应允。
他立即去更衣。
最近一段日子,他对自己容颜服饰很挑剔,仿佛过往那些年都白活了一般,如今要重新塑造形象,减少些风流倜傥,增加些儒雅高洁,以求与心中那个人相配,务必达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效果。
站在衣柜前,他目光从各式衣服上一一晃过,一面想:“穿什么颜色的呢?早上她穿了件浅绿色的,就像被雨水冲洗干净后的青嫩,清新柔软。白色原也和浅绿相配,可是太素了,也不够朝气。不如选暗红色,凭她换哪一件,也容易搭配。”
他便取了一套暗红绣墨竹箭袖,又取了玉带、荷包等配饰。
等换好,小秀看着大少爷便磨不开眼光了。
大少爷一向都穿白色、银色、浅灰、浅蓝等,且大多为广袖袍服,尽显飘逸洒脱;而方大少爷常穿深蓝、深灰、暗红、暗紫等色,符合他沉稳干练一面,今日大少爷换了暗红箭袖,竟另有一种风采!
“大少爷真荣光焕发。”小秀赞道。
“真的吗?可有不妥?”韩希夷问。
“没有。简直如玉树临风。”小秀竭力夸赞。
韩希夷笑了,令他带上些鲜果,同他一起过严家船上。
陈氏是长辈,清哑便代为迎接客人。
见面。也是一愣。
无他,韩希夷少以这形象示人。
她上下打量他后,道:“韩兄今日好精神。”
韩希夷剑眉微扬。笑问:“是吗?!”
清哑点头,道:“嗯。显得蓬勃有朝气。”
韩希夷立即决定:从此要多穿红色。
二人并肩走入前舱厅堂,陈氏看见他们,眼睛一亮,目露欣赏,笑道:“韩少爷来了。请坐。我想,咱们原是故交。既一路同行,一起用晚膳,也是情分;说说笑笑的。又能解旅途劳顿,我才命人去请你。”
韩希夷忙躬身道:“谢伯母厚爱。侄儿感激!”
礼毕,大家分宾主坐了,仆妇们摆上酒菜。
每人面前摆一长几。巧儿和沈怀谨共坐一处。菜肴都用精致的细白瓷花卉碗碟盛装。陈氏面前有四五个碗碟。韩希夷、清哑和两孩子面前则有十来个。
韩希夷道:“伯母太客气了。出门在外,原可省事些的。”
陈氏笑道:“不知韩贤侄口味,因此多做了几个菜。再说,你们年轻人,胃口好,不像我到了年纪,不敢再贪嘴了。”
一面举杯道:“请!”
韩希夷和清哑都端起杯子。
沈怀谨、巧儿和严暮雨不喝酒。
沈怀谨很懂礼,觉得长辈在上。她们又是搭的严家船,因此多食少言;巧儿见她不说话。她也学着规矩,也安静吃饭。
清哑一向寡言少语,剩下韩希夷,极善交谈,说起严家新女婿蔡铭,赞他人品和才学上佳,是难得的少年俊彦,更不要说家世背景了,来年定能蟾宫折桂。
因诚恳道:“可见姻缘天定。严姑娘的福气,早注定的!”
对于女婿,陈氏心满意足。见韩希夷诚心夸赞祝福严未央,对他十分喜欢,早不计较他回拒严未央之事,想来正如他所说,确是姻缘天定。因笑道:“韩少爷将来必定也姻缘美满!”
韩希夷忙抱拳道:“承伯母吉言。”
又含笑看一眼清哑。
清哑不自觉避开他目光,低头吃菜。
韩希夷没有纠缠聒噪她,只和陈氏说话。
一团和气用罢晚膳,巧儿和严暮雨沈怀谨玩去了,剩下三人说笑。
陈氏叫韩希夷他们自去外面看江景,不必理会她,“我懒得动,和她们玩会牌,也就要睡了。你们不同,你们年轻。既出来了,总要四处看看。尤其郭姑娘,不大出远门的。虽说下了雨的,但雨天有雨天的景致。况这又不是秋天,秋雨清冷萧索;初夏的雨天,又在江边,水汽朦胧间,别有韵味。”
韩希夷欣喜道:“多谢伯母厚爱!”
又朝清哑伸手延请:“郭姑娘请!”
清哑确想出去走走,也没矫情拒绝。
因对陈氏道:“伯母,我出去了。”
陈氏忙道:“去吧。”
于是二人来到船头,在栏杆边站定。
那时雨已停了,只见暮色中江面雾蒙蒙的,两岸墨树烟村,远近浓淡不一,仿若身处画中;又有隐隐狗吠人声传来,夹着近处水流声,提醒这画是生动活泼的。
到外面,韩希夷反不说话了。
两人静静地站在船边,看着江上晚景。
不知哪个舱房里,传来严暮雨等人童稚的笑声。
似乎过了许久,韩希夷忽然道:“郭妹妹,弹一曲可好?”
清哑心中一动,有些犹豫。
耳听得身边人又道:“瞧这意境,令人不忍打破。若有琴音渺渺,更如梦如幻了。何况,我好久没听见妹妹弹琴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又含恳求。
清哑蓦然醒悟:她失了本心了!
弹琴是她每天的习惯,可是最近他天天晚上在郭家附近吹箫,她便不敢弹琴了,恐怕他误解自己迎合他;今日她在船上,也特别手痒,又因为他吹箫,她也忍住不敢弹,这实在有违她的本性,其实很不必如此。
她便道:“好!”
命细妹,“把琴搬出来。”
细妹忙回身去搬琴。
琴声起处,袅袅渺渺。回荡在江面上。
韩希夷并没有以箫音相和,他只静听。
听着这淡远的琴音,看着眼前素手拨弄。他心中涌出一种冲动,想要吟诵,或以歌相和。
若是以往,他必定会吟《花非花》。
可是,今日他却不想吟诵那首诗——因为心境不同了。
毫无预兆的,他脑子里跳出《蒹葭》。
他已经知道清哑此去府城,是要建立伊人坊。
伊人就在眼前。他触不得、求不得。
心中想“溯洄从之”“溯游从之”,追寻她。
他便开口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清朗的声音,深邃、悠远,饱含深情。清哑不得不承认:歌声很古典,很迷人。与琴音更是绝妙相和,她完全沉入意境中。
琴声、歌声传入舱中,陈氏等人也停止玩牌,静静倾听。
陈氏心中为姑太太严氏暗叹: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方初真没机会了!
一曲毕,四处寂静无声。
清哑静坐不动,不再弹。
韩希夷也无声而立。
似这等灵感乍现般的爆发,再弹再唱,会显无味了。
风水声中,一声呢喃“清哑!”
清哑不出声。
韩希夷低唤“清哑!清哑!清哑……”
似爱抚,似召唤,似宣誓,似渴求,意乱情迷……
细腰身负保护清哑责任,这时本该打破搅扰这氛围的,可是她无声无息。她满脸是泪,情不能自已。恍惚间,那个刻在心上的男人就这样在耳边呼唤她、爱抚她、召唤她,令她心颤,想要哭泣。
韩希夷蹲下身来,向清哑伸出手。
触及她搁在琴上的柔荑,覆上去。
清哑没有动。
他刚要握住那柔荑,忽听得有人喊“郭妹妹!”
清哑倏然惊醒,缩回手去,他便握了个空。
他心一落,抬眼看向前方。
前方江面上,灯火闪烁,来了一艘船。
船头,站了个丽影。
虽然朦胧难辨,但他已听出声音是谁了,不禁暗叹。
来人是高云溪。
她得知清哑去府城的消息,也赶了来。既为了给伊人坊捧场壮声势,也为了韩希夷。——谁让韩大少爷撵着郭妹妹来了呢!但她的船小,且启程也迟,因此一直赶路到现在,才追上他们。
清哑站起来,仿佛从一个梦境中醒来。
“高姐姐。”她招呼高云溪。
“郭妹妹,我好容易才撵上你。”高云溪过来后,拉着她手笑。
“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去问问还有没有饭,再帮你做些。你肯定累了吧,先进去歇会。”清哑格外关切,与平日大不同,似乎这般不断说话可以冲淡刚才梦幻般的沦陷。
“好啊。我还没吃。”高云溪道。
“高姑娘。”韩希夷含笑招呼。
“韩大爷。”高云溪声音有些勉强,没有往常见他时的兴奋。
“高姑娘刚到,肯定疲累,先吃些东西缓缓,再和郭姑娘叙话。我便不打扰二位姑娘了。咱们明日再见。”韩希夷彬彬有礼地告辞,又去舱内向陈氏招呼一声,方回去自己船上。
他一走,高云溪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她任凭清哑叫人安排饭食,怎么说怎么好。
想起之前听见的琴声和歌声,她很想问清哑究竟。
然究竟怎么回事,不问她也想得到。
她便强按捺住这渴望。
但是,这渴望如同被压制的魔兽般,不住冲撞、啃噬她的心。她就反复回味那歌声,仿佛从旷古深处传出,诉说久远的爱恋和追寻。
她越发沉醉,又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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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释放
因为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唱出来的。
这么美好的歌声,却是对着郭妹妹唱的!
她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
汤饭吃在嘴里,什么味道,她全不知道。
陈氏和清哑说了什么,她也稀里糊涂。
她匆匆赶上来,为的是离他近一些。
可是,离得近了,痛苦却更清晰了。
晚上,箫声准时飞扬。
舱房内,清哑躺在床上,神思有些恍惚,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之前的歌声,还有那温柔的轻唤,充满诱*惑。
辗转好久,她才陷入沉睡。
次日一早,她起床后去船头呼吸新鲜空气。
对面船上,站了个红色身影,正望着这边。
看见她,他露出个明朗的笑容。
清哑也笑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的歌声划过脑际,她心跳急了。
她记起来:他轻唤她时,近在咫尺,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浓浓的爱恋和阳刚的吸引。她忍不住心生渴望,投入他温暖的怀抱,是否就能获得安宁、感到踏实?
江明辉之后,她封闭的心扉未向任何一个男子敞开。
她,可以向他敞开了吗?
韩希夷看着对面船上的少女,心中泛起淡淡的喜悦。
这是一种绝妙的滋味!
每日晚间上床后,明明困得要命,却舍不得入睡,把有关她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味、反复咀嚼。直到星眸朦胧;有时越想越精神,以至走困失眠,却绝不会烦躁。早晨一睁眼。必定精神抖擞,似有什么好事将要发生,心中充满期待。
每一天,都充满勃勃生机!
早饭后,几艘船继续启程。
午后,船到湖州府。
严未央亲自在码头迎接母亲,郭守业也来接闺女。
见面欢喜自不必说。虽然严未央竭力邀请,清哑还是推拒了去蔡家住的好意,言改日再上门拜访;韩家和高家在府城有宅子。韩希夷和高云溪也有落脚地。
于是,大家约定明日在伊人坊会面,各自分头而去。
清哑随郭守业去了郭家新买的宅子。
进门后,不及梳洗。就问起大哥情形。
郭守业告诉了她。又把沈亿三的主意说了,让她放心。
清哑想,既然来了,也不急于一时,慢慢筹划吧。
不等她想出主意,次日韩希夷便上门来告诉说:已经从龚五口中得知真相,他的人正送龚五来府城,在公堂对证。她十分欢喜。
蔡铭要为新婚妻子卖人情,一直在想主意帮郭家。
这日他想了个法子。提醒父亲“攻心为上”。
蔡知府便命人提审刘虎,告诫他:若他指控郭大全的是实话,自然无事;若他诬陷郭大全,等案子结后,背后指使人为怕他将来反口,必会对他下手,以免留下祸患。因为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死无对证!叫他小心思量。
刘虎这些日子极不安宁,总是想起蔡氏那番话。
听了蔡知府的告诫,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这日,他终于反口。
两下里合一,郭家专利案虽未真相大白,郭大全却被无罪释放。刘虎仍然关押,龚五也被关进去了,要他交代幕后指使者。然龚五交代不出,说他也没见过那人真面目。案子暂时搁置。
大哥被放,清哑心情大好,一心应付伊人坊的开张。
这些日子,伊人坊的名头已在湖州府城官宦内宅传扬开来。这不仅因为它的东家是蔡知府儿媳,还因为另一个东家是御封的“织女”。尚未开张,严未央便穿着清哑为她制作的礼服多次公开亮相,吸引众多目光,纷纷关注。
但也只是关注而已。
这些人家,但凡家中有些根基的,谁家没有一流的针线人?且越是身份高的,越不会将衣物食物这些紧要东西交给外面人做。
不过,她们也没有生轻慢之心。
严未央是蔡家儿媳,蔡知府虽然只是四品知府,蔡家却是京城诗礼豪族,总要卖她个面子;再者说,郭清哑的名头也不是虚的,她设计的衣裳确实出色,将来就算不在伊人坊做衣裳,但伊人坊的新样式她们是一定会借鉴的,这就免不了打交道。
那些没根基的小官儿,他们的家眷更对伊人坊高度关注。
她们还要靠伊人坊的手艺为她们抬身价、增添颜色呢。
因此几点,开张这日,上门捧场的人数众多。
韩希夷一早就去平湖路下街接清哑。
见面,清哑看着他不语,似乎问:“你来干什么?”
韩希夷笑道:“我也想去伊人坊瞧瞧热闹,回去也好跟母亲和妹妹们说说。若有一日她们来这里,也去伊人坊做几件衣裳穿。姑娘不嫌弃我打扰吧?”
清哑被他咄咄明亮的目光耀得眼花,急忙垂眸。
韩希夷柔声道:“郭妹妹,走吧。严姑娘还等着呢。”
清哑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往外走去。
韩希夷和她并肩而行。
因见巧儿和沈怀谨跟在后面,忙对清哑笑一笑,道:“我先去看马车准备妥没有。”紧走几步,把位置让出来,让她们姑侄同行。
等清哑姑侄上车后,他便策马在前引路。
平湖路上街,伊人坊今日美女如云!
有美女的地方,自然就有男子出现。
但今日来伊人坊的美人不是一般人,且伊人坊不做男子衣服,所以他们不好进去打扰,就聚集在伊人坊附近的酒楼、茶楼内观看。
伊人坊对面就是一家酒楼,名“兰桂坊”,以酿制的桂花酒和菜色淡雅如兰著称。兰桂坊的掌柜可开心了。只要伊人坊生意好,那他的酒楼必定会被带动生意:那些夫人小姐们定做衣裳忙累了,想就近用些酒饭,还有比去他家更合适的吗?兰桂坊又是雅而又雅的一间酒楼,正适合她们这些有身份的人。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佳邻呀!
是以,兰桂坊的掌柜一大早就命人备了厚礼和鲜花,亲自去对面恭贺伊人坊开张大吉。
蔡铭送严未央进伊人坊后,就和几个官宦子弟来到兰桂坊。
他在二楼选了一间正对伊人坊的雅间,坐定了,悠闲观看。
有人笑问:“蔡兄,你都成亲快一月了,还不回书院,一味留恋温柔乡,来年不想参加春闱了?”
蔡铭道:“我不去书院了。就在家攻读。”
另一少年诧异问:“在家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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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开张(第二更)
蔡铭道:“当然。我每天晚上都读书到三更天呢。”
众人对视,忽然一齐大笑起来。
高巡抚的三公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道:“读书到三更天?我看是和嫂子缠绵到三更天还差不多。蔡叔叔怎么不赶你走?”
蔡铭拍桌道:“再满嘴胡说,看我不收拾你们!”
正闹着,就听有人道:“别吵了,伊人来了。”
高三公子忙问:“在哪?伊人在哪?”
那人朝窗外街道努嘴道:“喏,伊人在街一方。”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因都伸着脖子,朝伊人坊门口看去。
是郭清哑的马车到了。
韩希夷在马上微微打量四周,随即下马,来到车门边。
细腰和细妹掀开车帘,先跳下来。就有杨安平家的拿了凳子来,清哑踩着下了车。下车后,又转身叫“巧儿”。巧儿答“嗳!”笑嘻嘻地也蹦下来了,然后瞪大眼睛看向周围,满眼好奇。
韩希夷对清哑道:“郭妹妹,我不便进去了。我在兰桂坊定了兰字号雅间,妹妹如有事,可让人去找我。晌午我请妹妹一块用饭。若是严姑娘——不,是蔡三奶奶不嫌弃,就说我也请她一起。”
清哑道:“回头再说吧。严姐姐肯定有安排。”
韩希夷一想也是,严未央作为主人,肯定都安排了。
他便道:“也好。那我先去了。妹妹……进去吧。”
清哑见他说着去,却不动脚。只顾看自己,又见旁边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忙道:“我进去了。”一手牵起巧儿。又对沈怀谨道“走吧”,转身向伊人坊内走去。
韩希夷一直目送她,含着笑。
那身影明明安静的很,他却感觉她像个精灵,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上盘旋,夜晚睡里梦里都是她,白天眼中心中还是她。
伊人牢牢占据了他的心!
对面二楼窗户内。少年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高三少爷低笑道:“伊人果然有些不同。”
众少年忙不迭点头“是,很不同。”
蔡铭见他们神色,急忙道:“你们给我听好了:郭姑娘是你们嫂子的闺阁好友。不是一般的商家女子,是御封的织女,你们可不许生事。再说,夏少爷被退亲的事你们也该听说了?”
少年们忙摆正身形。道:“我等是那种人吗!”
高三少爷也道:“蔡兄弟放心。谁敢欺负郭姑娘,我头一个不饶他。”
郭清哑,那可是他父亲举荐的人!
蔡铭道:“我知各位都是正直男儿,不过白嘱咐一声。”
又有人问:“蔡三爷,刚才那男子是谁?”
蔡铭道:“他呀,是织锦世家韩家大少爷,韩希夷。”
那人又问:“他怎么和郭织女在一起?”
蔡铭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但不想跟他们说。这些少年扒去家世这层外衣。不过都是些庸俗之辈,郭清哑连夏流星尚且看不入眼。别说他们了。他叮嘱他们,就怕他们纨绔心性,惹是生非。
他想了想,吩咐随从请韩希夷来。
再说伊人坊。
伊人坊占据的宅院原本是严未央的陪嫁宅子,共四进。
现在虽然改作成衣铺子,却与普通铺面不同:店堂内既无琳琅满目的衣裳,也没有各种绫罗绸缎,而是像人家厅堂一般,有配套的桌椅几椅、精致的摆设和雕刻、名家书画等,布置得典雅贵气。
这是大堂,只接应来客。
等客人决定定制衣裳,便会被领入后院或者二楼。
伊人坊的后院厢房和二楼全都改装成一间间的雅室,每一间布置风格都不同,供女客翻看款式图册、选衣料量尺寸和饮茶歇息用,既安静又舒心,省得在公共场合被人评头论足,低了身份。
在第二进小花园内,有三间宽敞的花厅。
今日开张,严未央和清哑就在花厅接待来客。
前来捧场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做好了花银子的准备,个个都要定制衣裳,也想借此机会看伊人坊如何行事、探知其底细。
清哑一出现,便令各路女眷眼前一亮,先有了五分欣赏:果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与织锦世家并称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她身上毫无商贾气息,倒像她们当中的一员。
她今日还是穿的礼服,与严未央出嫁那天穿的款式相同,不过细节处有变化,颜色为月白,衣料也薄一些,因为天气热了。
严未央为她介绍,清哑有幸认识了许多官夫人、太太奶奶和姑娘,亏得她记性好,又心无旁骛,竟都记住了。
大家都对她很好奇,你一言我一语问了许多问题。
清哑也都一一回应。
严未央便发现:清哑的安静其实是她最大的长处。
今日来了这许多人,她出身织锦世家,又在商场打滚这些年,也算长袖善舞,都应酬得疲累;反观清哑,却始终如常。她不由感叹:“讷于言敏于行(注释)”,果然不错。
以不变应万变,是清哑天生的优点。
一番周旋后,伊人坊便正式开张了。
前面放了一通又一通鞭炮,喜气弥漫。
后院花厅,清哑当众为大家设计衣裳。
她坐在桌前,每一个上前的女子,她端详一番后,便为她绘制出适合的款式,然后告诉她,为何要这样设计:身形丰满和苗条的,款式处理上绝不相同;肤色不同,选的衣料质地和颜色也会不同;气质不同,衣服上配的珠宝饰品也不同;身高、年龄,都是她考虑的因素。
因这涉及各人**缺陷——比如胸平的、肥胖的——她绘制好图样后,轻声向客人解说,三步开外绝听不见。
旁边围观的只见那人不断点头,便知是满意了。
既满意了,接下来就由针线上的人为客人量尺寸。
再然后,由内行的女工带去衣料展示厅挑选衣料,因为每一款她都建议有几种衣料和颜色,经由女工讲解后,随客人心意选择。
一连为十几个客人设计后,众皆动容——
因为没有一款是一模一样、完全重复的!
其实款式大体差别不大,只因各人特点不同,所以细节处理不同;还有,衣料也是市面上没有的,统统都是郭织女新设计出来的,独家专有,别无分号,连各织锦世家都没的卖。
这意味着:她们定制的每一件衣裳都将是独一无二的!(未完待续。)
ps: 注释:君子欲讷于言敏于行,出自《论语.里仁》意为君子说话要小心谨慎,做事勤奋敏捷。
第433章 出手
严未央还告诉她们,最后取衣裳时,连同图纸也要交还她们,因为这图样是专属于她们的;又特别告诉说,今日开张,所有来客都以半价优惠;再者,她还制作了一批贵宾卡,赠送贵宾。
今日,只有少数人得到伊人坊馈赠的贵宾卡。
这不消说,被馈赠是要看身份和情谊的。
关于贵宾卡的好处,容后再细说。
无论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态来,最后无不被牢牢吸引。
她们纵有能力在家缝制华服,却没有能力设计出款式新颖,又符合她们身形气质,还享受最新式织锦衣料的衣裳,谁不趋之若鹜?
一众贵妇和千金们,都对清哑起了交结之心。
轮到高巡抚家两位姑娘,都对清哑很亲和。
清哑听说她们是高巡抚的女儿,也多客气几分。
高七姑娘很高兴,邀请她去家里做客,“爹爹对郭姑娘称赞有加,说姑娘乃大义之人,又聪慧本分,是奇女子呢。”
清哑微笑道:“大人过奖了。”
便不再多说,示意她们站起来,转身让她看看。
很快,她便绘制了两款图样。
“两位姑娘都很美,很容易设计。”清哑真心夸赞。
高七姑娘和高九姑娘听了心花怒放。
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
“出什么事了?”众人发愣。
伊人坊的女掌柜匆匆奔进来,在严未央耳边低语了两句。
严未央顿时色变。失声道:“这是真的?”
庄掌柜点头,道:“正在外面等着呢。”
严未央飞快地扫了疑惑的清哑一眼,令人急速去兰桂坊找蔡铭来。一面又叫人去给郭家送信,一面又将高七姑娘叫到一旁,将情形告诉她,请她给巡抚大人送信。
然后她对清哑道:“你就呆在这,不许出去!”
清哑问:“出了什么事?”
严未央道:“不知道,我去瞧瞧。”
说完,匆匆带着人赶去前面。
伊人坊店堂内。聚集了一群公差。
蔡铭和韩希夷早已赶过来了。
蔡铭问明来人是按察使司的衙役,来请郭姑娘去问案的,不由神色一冷。道:“这不是笑话吗!郭姑娘乃景泰府霞照县人,犯了什么罪要按察使大人来审问?就算是杀了人,也该在当地受审。等决断不下,才会移交州府。甚至。移交大理寺。怎么平白的就在这里拿人起来?你当我等是白痴不成!”
那领头的笑道:“蔡三爷。这事我等也不知。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这是我们大人签发的手令。大人既命我等来拿人,就定有道理,绝不会无故拿人。何况拿的还是郭织女,她可是皇上御封的织女。在这城中,上有巡抚大人,下有无数百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蔡铭本是试探的意思,想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谁知对方竟然直言要拿郭清哑。顿时心一沉。
韩希夷更是觉得不妙,忙派人急速给郭家送信。
严未央出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对方只说,奉命带郭织女去按察使司问话。
清哑没有龟缩在后院,而是跟着严未央出来了。
严未央阻不住她,便叫她隐在堂后听明情况再说。
她听后,不但没有惊慌,反有尘埃落定的沉重。
她,一直在等着呢!
等着夏织造、夏流星出手。
只是,他到底要以什么罪名惩治她呢?
想必不会简单。
正如那公差所说,她如今身份不同,背后也不是没靠山,就连湖州的高巡抚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夏织造想要随意栽赃她可不行,既然出手,必定来者不善!
她默默细想各种可能。
高七姑娘在她耳边低语道:“郭姑娘莫要担心,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将此事告诉我父亲。按察使大人不会随意拿人的。”
清哑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可是,谁都知道按察使司不会随意拿人,但现在他就派人来了。若不是理由充足,怎敢来呢?
那么,她能躲得过吗?
想必是不能。
想罢,她回身请高云溪帮她照顾巧儿和沈怀谨,她要出去。
才走出几步,就被严未央闪身进来拦住了。
她坚决道:“你先别出去!”
清哑道:“躲不过的。”
严未央道:“那也要等等再说。”
蔡铭正和那领头的公差交涉。
清哑道:“我出去问问。”
严未央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
清哑便停步。
她也不想就这样送上门去,总觉得不对劲。
外面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高巡抚就派人来,叫清哑只管去按察使司,他在那里等候;还有夏织造,还有蔡知府,众人当面,定不会叫她被冤屈。
清哑便走了出来。
那时,郭守业和郭大全都来了。
沈亿三也来了。
伊人坊内外无数人都看着这个御封的织女。
郭守业心中充满愤怒和无奈:他的老闺女,怎么总是磨难重重?为什么那些人总不放过她?
郭大全对清哑道:“小妹,大哥和爹陪你去。”
清哑点点头。
韩希夷全然忘了周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清哑,轻声道:“郭妹妹,别怕!我陪你去。我一定不会丢下你的!绝不会!”
当着那么多人,清哑再没有一丝羞涩和不自在。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
韩希夷心一紧,蓦然就明白了她的用心。
他没有再说,只在心中发誓,一定不让她失望。
清哑便从容地向外走去。
忽然,巧儿大哭跑来。
“姑姑,姑姑!”她仿若大难临头。
“别哭。”清哑停住脚步,弯腰帮侄女拭泪,“上回梅子陵欺负你,你都没哭。”
“我不哭。”巧儿泪汪汪地对着小姑保证。
“你帮我照看一下。”清哑对严未央道。
“你放心吧。我带她们俩回去。”严未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宽慰她,“三爷也陪你去。没事的,晚上等你们回来吃饭。”
清哑点点头,又看向沈怀谨。
沈怀谨马上道:“郭姑姑放心,我会照看巧儿妹妹的。”
清哑便再次往外走去。
郭家父子、沈亿三、韩希夷等人都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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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妖孽(第二更)
蔡铭看着那个安静的身影,心中生出异样感觉:若是平常女子,遇见此类情形不知怎样惊慌无助,然她安之若素。就像早上,她静静走进来一样,现在又安静地走出去,仿佛回家。
他忽然就明白了方初和韩希夷的选择。
也明白了夏流星为何坚决不肯放手。
清哑到按察使司后,便再也没能出来。
——她被关押了!
罪名是:她乃妖孽出世,要为祸天下!
证人有李红枣夫妻,还有绿湾村数名村民,他们都证实郭清哑在十四岁以前不识字,不会弹琴,更不会画画,在她十四岁那年,这些本领突然就上身了。
还有当日在严家恭贺的客人证词,也证实郭清哑的堂妹——郭盼弟曾当着众人面说,她堂姐从小无人教导,从未学过这些东西。
按察使杨大人要立即关押郭清哑。
他说,要防止她和家人串通消息作假。
高巡抚直斥“荒谬”,坚决不许。
他怒视夏织造,觉得他简直丧心病狂。
他严厉道:“夏大人,空口无凭,你怎可如此诬陷一个胸怀大义的弱女子?诬陷皇上御口钦封的织女?就凭你这般信口雌黄,本官要上奏弹劾于你!”
夏织造道:“高大人何不问郭清哑,她自幼师从何人?”
高巡抚便转向清哑,郑重问:“郭织女,可有人教你?”
清哑道:“自然有人教。”
杨大人追问:“是谁?”
清哑便沉默。
杨大人喝道:“你为何不说?”
清哑道:“我不说。当然有不说的理由。
夏织造哈哈大笑起来。
高巡抚则面色难看之极。
杨大人又向高巡抚建议道:“为求公正,大人不妨唤郭家父子进来问一问。不过下官有条件:必须让郭织女回避,以免他们串通。”
高巡抚还能说不许?
清哑被人带走。郭守业父子被带上堂。
杨大人问道:“郭守业,你女儿精通琴艺、绘画、诗书、纺织,是被何人所教?那人现在何处?”
郭家父子如雷轰电掣,目瞪口呆。
杨大人大喝道:“说!”
郭守业和郭大全对视,明显慌乱。
高巡抚心一沉,疑窦丛生。
但他强忍着,温声道:“你二人不必顾忌。有什么只管说。”
触及他深深的目光,郭大全先冷静下来。
他灵机一动,说那人不许他们透露身份。
夏织造显然有备而来。逼问道:“不许透露身份不奇怪,你妹妹学了总要练习吧?有人听见她弹过琴吗?有人见过她习字吗?有人见过她绘画吗?郭家在她十四岁之前,可曾有过纸笔?不然,为何你兄弟均不识字。她一个女儿家却比那些世家女儿教导得还要出色?”
郭大全赔笑道:“大人。那人不肯透露身份,连我们一家人都瞒着的,当然不会让小妹在家中练习了。不然不是瞒不住了!我们知道有人教小妹,也是后来她自己告诉我们的。不过,她没说是什么人。”
夏织造冷笑道:“你在狡辩!郭织女一身才学,非一月一年之功,她在何地练习的?要怎么瞒?”
郭大全道:“我小妹聪明,一般人都比不了。”
对于清哑这方面。他有绝对的信心。
高巡抚见他应对自如了,也放心不少。
杨按察使转而令李红枣等人进来和郭家父子对质。
绿湾村来了有十几人。
除了李红枣夫妻。其他人都是被哄来的。去的人说清哑遇上麻烦了,要他们去府城给作证,只要他们实话实说,便能让清哑脱罪。谁知他们的证言却将清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郭守业父子无法怨怪他们。
因为他们并没有说谎!
因为他们并没想害清哑!
唯有李红枣激动不已,看郭守业的目光充满刻骨仇恨。
她力证郭清哑十四岁以前,并没学过任何书画琴艺,只会织布织锦,还推张福田出面。张福田原和郭清哑定亲的,两人常见面。他说他从未见郭清哑写字绘画,更不要说弹琴了。
绿湾村人听见郭家有琴声,是郭家和张家退亲以后的事。
杨大人便问郭守业,这些人说的可都是实话?
郭守业哪敢否认,承认他们说的是实话,但又坚持说,清哑是有人教学问的,然他却说不清是何人所授。
高巡抚道:“还追问什么?刚才郭大全不是已经说了。”
夏织造便站出来,朝杨大人使了个眼色。
杨大人便命将所有人证都带下去。
夏织造便对高巡抚深深施礼,正色道:“大人,郭清哑除了一夜本领上身外,还与诸般奇怪之事相关联,本官怀疑她弄妖孽手段,意在图谋不轨!大人万不可被她迷惑,误了大事。”
接着,他一一历数:
去年江明辉一案扑朔迷离,郭清哑指江明辉被铁钉灌顶而亡,仿佛亲眼所见,嫌疑重大,被判死刑后,江竹斋却忽然起火,逼出光身子的谢吟风和贾秀才,解除了她的罪行。
今年春,她曾在五桥村聚集百姓,借祈福为名,暗指朝廷任用贪官、天下不太平,煽动他们对抗官府。
他女儿夏流萤赴京途中莫名失踪,听说之前在严家曾与郭清哑有过言语冲突。
这次专利案,刘虎出首郭大全,一直很坚定,但郭织女一到府城,他立即反口,岂不怪哉?
郭清哑向九大世家示好,是想迅速在织造行中立足。
郭清哑公开织布机等行为,是为了收买天下人心。
她背后定有主使者,一旦她成就名声、郭家羽翼丰满,那时她背后的人就会利用她来影响百姓、操纵百姓,以达到其目的!
杨按察使对高巡抚道:“大人还要阻拦吗?夏织造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请皇上定夺。下官也不过是暂时关押郭织女,以防她和家人串通。具体如何审讯,还要等皇上旨意。下官绝不敢擅自定郭织女罪行,更不敢伤害她,只要在皇上旨意下达前,将其隔离关押。”
高巡抚悚然警惕。
即便明知夏织造在陷害郭清哑,但他提出的罪名,由不得他不同意关押清哑,否则,他便成了清哑身后那个主谋者了。
此事,可轻可重。
轻者,弄清楚后,夏织造获罪。
重者,还不知会牵连多少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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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可有朋友猜出这一个梗?清哑曾对郭家人说过自己的来历,在第16章。清哑的琴艺引起谢吟月等人怀疑,在第187章、第200章。夏流星也见过清哑反常的一面,在324章。清哑在方初面前露出破绽最多,就在最近的第421和422章。郭盼弟不小心说出清哑从小未曾请过老师,在第394章和第416章。夏流萤暗示清哑有难,在第410章。这条线从头至尾,若隐若现地贯穿,现在总算都汇聚到一起了。
第435章 来历(第三更求保底月票)
高巡抚心中计议已定,沉声道:“此事不可草率!本官也要即刻上奏朝廷,还是等皇上旨意吧。杨大人,在此之前……”
杨大人抢道:“在此之前,本官绝不会对郭织女施加任何刑法和审讯。等朝廷旨意到后,再听凭处置。”
夏织造也道:“巡抚大人请放心。郭织女这样人,若是随意栽赃她一个罪行,别说大人不准,便是这两湖的百姓也会不服。等朝廷旨意下来,是非黑白自有定论。待审问明白了——”他轻声叹息——“若真是妖孽附身,只杀头可不行,须得押往霞照,在街头当着百姓用火烧死,方能彻底消灭干净,以防她再附身到其他人身上。”
饶是高巡抚久历官场,见过无数龌龊手段,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浑身轻颤,冷冷地盯着他道:“夏织造好心思!”
清哑又一次被关押起来了。
同去年的牢狱之灾相比,这次待遇却好,根本没被关进大牢,而是在一间干净的密室内,一应所用之物都齐全的很。
同上次一样,她依然很安静。
不同的是:上次她以退为进,麻痹对手;而这一次,则是听天由命。
并非她丧失了斗志、颓废不振。
因为,她确实是一缕幽魂附身。
因为,原主之前确未受过教育。
她,到哪里去找那样一个人,来证实她的身份呢?
除了听天由命,她想不出任何解救自己的办法。
但自她来到这里。并未做过害人的事,反而公开织布机和纺纱机,学黄道婆教人织布。转让织锦技术,这些举动,既为经商,也是做人。她诚心待人,该做的都做在前面了。若上天容她,此次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若上天不容她,现在临时抱佛脚去求人。也晚了。
她坐在床上,默默思想这突发的灾难。
此刻,她终于明白谢吟月的用意。
这一切。都是谢吟月谋划的。
夏流星和她相识晚,想不到这些。
夏织造,更不可能关注这些。
只有谢吟月,早在那年七夕夜弹琴后。就开始怀疑她了;李红枣又在她身边。还有什么查不清楚的?
那天她在田湖拦住她,说了那些话,不过是要她爱上方初,然后再经历一次被抛弃,再遭受锥心之痛。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处心积虑。
方初也好,韩希夷也罢,她从未指望过他们。
若不然。她那天就会答应韩希夷求亲了。
这个时候,除了郭家人为她心急如焚。还有谁会关心她呢?
郭清哑因被怀疑是妖孽附身而被关押。
消息传到按察使司衙门外,众皆哗然!
韩希夷先是如坠冰窟,在听了高巡抚一番话后,又仿若被烈火焚烧,正是冰火两重天。
高巡抚对郭守业道:“你们父女倒都是一样倔脾气。郭织女说有高人教她,她不能说,有不得已;你们也不说,说根本不知道。难道等皇上派人来审问,还不说?等郭织女被当做妖孽烧死时,还不说?”
韩希夷完全不记得郭守业父子喊了什么,他又嚷了些什么,等他清醒过来,他已经置身郭家,正与沈亿三等人紧急磋商对策。
然郭守业虽父子忧心忡忡、满面愁苦,却什么也不肯说。
韩希夷满心疑惑,过往一幕情景瞬间从他眼前闪过(注):
“郭姑娘的琴艺是出自哪位名师指点?”
“没有。没有名师。”
“不可能!难不成郭姑娘无师自通?”
当时他也在场,替她圆道:“名师只能教导技艺。大凡琴棋书画等项,若没有天赋灵性,再好的名师教导,也是枉然。郭姑娘琴音空灵纯净,不染红尘,仿佛天籁,可不是教出来的。”
他感到心惊肉跳,身体一阵虚软。
他不是怀疑清哑,而是为她担心,担心到恐惧。
想起高巡抚那番话,分明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呢?
他凝神想去,恍然明悟。
他冲口道:“郭伯父,郭姑娘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能说出教她的是何人。但是,只要她被关押的消息散了出去,她的老师得知后定会赶来解救她,就能证明她的来历了。”
他深深地注视郭守业,坚定道:“我们要找到她的老师!”
这才是清哑的用意——
什么也不说,才好让家人朋友自由发挥。
若说的越详细,便越容易有疏漏。
因为她被隔离,双方很难对得天衣无缝。
郭守业喃喃道:“找到她的老师?对,对!”
郭大全拍腿笑道:“对呀!找到她的老师不就行了!”
沈亿三也高兴起来。
如此便有了努力的方向了。
韩希夷却心情沉重。
要找到那么一个人,谈何容易!
郭家父子又不肯开诚布公、说出实情来。
他匆匆回到住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点上一炉香,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思索对策。
良久,焦灼纷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因想道:“要为郭妹妹找一位老师,证明她曾暗中得到这老师的教导,方能瞒过耳目。既然是暗中教导,又非只教了十天半月、一次两次,男子肯定不成,必须是女子。有绝佳的琴艺、精通书画,还会刺绣纺织的女子,还要……能自由在外行走……谁符合这个条件呢?”
他苦苦思索。
蓦然间,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傍晚时分,他才打开门,命韩嶂进来,将三只小小的竹管交给他,道:“立即飞鸽传书给韩大总管。每隔半个时辰传一次。”
这是重要消息,为防止失落,所以要连续传送。
韩嶂一震,躬身接过去,道:“是!”
韩嶂离开后,韩希夷又掰着手指头计算:“我年长郭妹妹五岁。那一年居士来湖州时,妹妹……应该是三岁。太小了些!居士第二次来湖州,妹妹八岁。好像又晚了些……”
他一双剑眉拧成倒八字。
可是除了李居士,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等韩嶂转来,韩希夷又吩咐他新任务。
“从今天起,你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李居士的下落。找到后,请她务必立即来湖州府。我有要事相求。”他下了死命令。
“是!少爷。”韩嶂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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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见第200章。我知道你们肯定希望加更,这时候不加更,似乎有些不道德(*^__^*) 。所以,我努力努力更!谁让存稿比存钱还难呢!(未完待续。)
第436章 师承
李居士,本名李青霭,是韩太太的本家姑母,有名的才女。因早年未婚夫丧逝,终身未嫁。后迷恋道教,偏爱老庄,常四处游历。因喜爱年幼的韩希夷聪慧,曾留在韩家教了他三年。
韩希夷想请她来做清哑的老师。
夜黑了,今夜天色格外黑暗。
韩希夷走出书房,口中低低道:“夏流星,我决不放过你!”
用过晚饭后,他带着韩嶂出去了。
他在按察使司衙门附近找了个落脚处。
很快,一股深沉隽永的箫音就飞上了天空。
箫声急切、似在寻找:伊人在何处?
高云溪追着箫声来了,是一家客栈。她便也住了进去。将近三更,她还痴痴地坐在窗前听箫曲,听得泪流满面。
“妈妈,给哥哥传信,把郭妹妹的事告诉他。”她低声哭道。
“姑娘忘了,下午已经传过了。”奶娘叹气道。
“那就再传一次。郭家对我高家有恩情,郭妹妹遭了难,我们不能不管。”高云溪固执道。
“好,我再让人传一次。”奶娘妥协。
高云溪想,若是郭妹妹没事了,他也不会这样伤心了。她宁愿他高兴些,所以期盼郭妹妹平安。她不想听见这样的箫音!
“姑娘睡去吧。”奶娘劝。
“我不。我要在这陪他。”高云溪坚持。
她担心他:吹了这么久,他可累了?
他渴了吗?饿了吗?
他伤心吗?
伤心时谁来安慰他?
他为郭妹妹忧心吗?
谁为他出主意?
……
再说蔡家。蔡知府回去后,将蔡铭和严未央叫进书房。
他对儿子儿媳详述了按察使司堂内发生的事,说夏织造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皇上定会派人下来审查。
蔡铭道:“父亲,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蔡知府道:“高巡抚也这样说。奈何郭家根本说不清郭织女一身学问的来处,虽明知陷害也无法。”
严未央道:“谁家没点秘密呢?难道都要告诉外人?”
严知府看着她点点头。
今日她居然没有冲动,他很满意这个儿媳。
听说她在娘家张扬的很,性子爽直、快人快语,还怕她嫁为人妇后依然不知轻重,谁知到底没让他失望。严家把她教养得很好。
他道:“话虽如此,然郭织女不同,她如今在民间声望很高。听说今日她在伊人坊初次亮相。一出手便令众官眷折服。这样一个人,幼时连个教导的人都没有,郭家也不曾送她外出学习,怎不让人怀疑?你想想:以你严家豪富。你自幼是怎样被精心教导的?”
严未央道:“这事虽然奇怪。但儿媳还是信郭姑娘的。她确实很聪慧,且在弹琴和纺织方面有天赋。无论什么样的织锦,她看后潜心琢磨,必定很快就能贯通。谢大姑娘原也有此能力。但她比郭姑娘差了一层,最近更不如了。儿媳想,其中缘故应该是郭姑娘心性单纯,她若潜心钻研一件事,必能做到心无旁骛。故而比别人能事半功倍。”
蔡知府听后沉吟道:“天生奇才?这倒也说得过去。”
蔡铭道:“但无师自通,还是说不过去。”
蔡知府瞅了他一眼。慢声道:“郭家肯定能找到她老师的。”
蔡铭听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
又对严未央道:“你就别担心了。”
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掌。
严未央心领神会,同他向公公告退。
回去后,她当即给严纪鹏传了信。
郭家,韩希夷离开后,沈亿三和郭家父子对面。
沈亿三问郭守业:“清哑的学问到底是谁教的?”
郭守业摇头道:“亲家,我真不知道!”
清哑的经历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双手抱住头,佝偻着腰,已是不堪打击。
沈亿三见此情形,诚恳道:“亲家,我相信你。我反复问你,不是不信你,而是眼下咱们要想个法子,把这一关度过去。若是我不了解情况,怎么使力呢?倘或乱出主意,和你们弄岔了怎办?”
郭守业道:“亲家,你的好意我怎不知道。我如今不靠沈家,我还能指望谁?亲家你尽管问,知道的我都跟你说。”
沈亿三面色好了些,反叫他们父子说。
如此一来,他也不会问了不该问的话,彼此难堪。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郭守业却茫然,他要从何说起呢?
郭大全已经默想半天了。
这时,他开口道:“小妹小时候不会说话,四岁那一年,叫个游方郎中给治好了。她是不会写字读书,是和张家退亲后,她才开始读书弹琴,还教郭勤和巧儿他们。我们也问过她怎么回事,她说有人教的她,又不让她说是谁。我们想这是好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没追问了……”
沈亿三激动道:“那个游方郎中是什么样的?”
郭守业道:“一个老头。”
沈亿三道:“好!老头好!老前辈才是高人。”
三人相视,忽然一齐笑起来。
他们密议到半夜,达成共识。
次日一早,郭大全便启程回霞照了。
霞照郭家,也出了事:郭盼弟不见了!
据说,她是昨天外出后再没有回来。
郭大贵急死了,派了许多人找,却毫无音讯。最后不得已,报了官,如今官府正四处搜寻。
郭大全听说后,愤怒不已。
夏织造指控的证词中,就有郭盼弟在严家说清哑自幼未请老师教导一项,这么巧的,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失踪了,怎不让人怀疑!
他和沈寒秋碰面,将前情仔细告诉。
沈寒秋比沈亿三心思深沉多了,考虑更深远。
他十分怀疑清哑的底细。
当然,他也不认为清哑就是妖孽。
清哑,给人的感觉十分纯真,绝不会是什么妖孽,但她的来历的确奇怪,郭家人的话漏洞太多,根本经不起推敲,无法令人信服。
然而,如今沈家和郭家同气连枝,他顾不得那些了。
他看了沈亿三的信,冷声道:“既然他如此心狠,咱们也不能手软。还是用釜底抽薪!”
郭大全道:“京城已经开始弹劾了。”
沈寒秋道:“还不够!”(未完待续。)
第437章 挑衅
郭大全道:“府城也开始了。有人出首,告前年赈灾中有官员贪污挪用赈灾银两。巡抚大人正责令按察使司追查此事。”
沈寒秋道:“那咱们就再推一把。”
郭大全忙问:“怎么推?”
沈寒秋侧耳道:“你听,外面一直下雨。就要破堤了。”
郭大全点头道:“恐怕明天就要破,说不定今晚就要破。”
沈寒秋目光炯炯,轻声道:“迟早都要破的。江南百姓将受大灾。然自古福祸相依,若这水灾来得及时,说不定百姓能因祸得福。——水患引起朝廷震动,扫平一批贪官,给江南拨款赈灾,兴修水利,防治水患……这不就因祸得福了吗!”
郭大全听了,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方初比所有人都先知道清哑的劫难。
当她在府城的伊人坊被带走时,他正和夏流星在一家茶楼对坐。
夏流星约他出来,又毫不避讳地将夏家正对清哑实施的手段全告诉了他,包括确定罪行后,以火烧死的结局。
他轻摇折扇,叹道:“在街头用火烧死,啧啧!想想那情形,我都感概。唯有这样,才能将郭姑娘所做的功德从百姓心中抹去,甚至恨她、怕她、躲她,因为,她是妖——孽!!也唯有如此,方能消我心头之恨!洗刷退亲之辱!”
成功地看到方初面色巨变,他心情无比畅快。
他笑道:“你何必这样看我?若论我。可没有这份体察入微的心机和智谋——”他凑近他,轻声道——“这都是谢大姑娘为我出谋划策,又费尽苦心让人提点我。我若不这么做。岂不辜负了她一番苦心!我不说,你也该猜得到。上一回,你不就猜到了?不过,我并不怪谢大姑娘利用我,我还要感谢她。感谢她让我爱上了郭清哑。”
方初死死盯着他,道:“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
夏流星道:“那就毁掉她!”
他说得云淡风轻。
方初心神大乱,说不出话来。
夏流星道:“我早早告诉你这事。是给你救她的机会。你还不快去准备?我还等着接招呢。就怕你也无力回天。”
方初没有回应,就那么坐着。
等到他终于能开口时,他道:“你自取其辱。永远也洗刷不净!”
说完,站起身,迅速走出雅间。
夏流星停止摇扇,冷哼一声。
卫晗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他身边坐下。
“为什么要告诉他是谢大姑娘的主意?”她不解地问。
“谢吟月几次三番利用我。虽然合了我的心意,但我岂能容她摆布!再说,她一心想置郭姑娘于死地,我能饶她吗?把她的龌龊心思彻底揭开给方初看,她这一辈子都休想挽回他的心,一辈子都要忍受煎熬。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比死更难受。”夏流星轻声道。
卫晗便怔住了。
“你这是为郭妹妹出气?”她小心问。
“当然。你为什么跟着我?不就是因为爱我吗。我爱郭姑娘,当然不许人欺负她。”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明白了。”卫晗若有所悟道。
“明白就好。若有人这样欺负你。我也会帮你出气的。”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在她耳边呢喃。
卫晗依偎到他胸前。仰脸痴痴地看他。
“我们什么时候去府城?”她问。
“不去。等朝廷派人来,会将郭姑娘押回霞照的。我们就在这里等她。”他望着窗外,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再说方初,回到小石桥住处,立即吩咐圆儿一番话。
圆儿匆匆去执行了。
他便走到院中,站定,望向杏花巷谢家别院。
也不知望了多久,天飘起雨来也没有知觉。
直到圆儿转来,就见他双眼通红,头上脸上都是水,顺着面颊往下滚,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急忙道:“大少爷,怎么在这淋雨?快进去。”
方初被他拉进屋,才问道:“都安排妥了?”
圆儿道:“都妥了。我们马上动身。大少爷先换身衣裳吧。”
方初道:“把衣服带着,去船上换。走!”
主仆几个乘船离开了霞照。
他们奔绿湾村方向来。
他们改了装扮,一连两日向绿湾村和附近村民打听郭家人和事,尤其是关于郭织女的。打听到许多消息:幼时不会说话,四岁那年被一游方郎中给治好;很少出门,在家织布织锦;之前无甚名气,几年前突然崛起,能写会画,能弹会跳,能织会编;没有老师教导……
每得到一条消息,方初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不敢去深想、去分析。
可是不经意间,脑海里不但浮现一些片段:
“咱们合作达成了,要握手言欢。”
“男女握手,握一下就要松开。这是礼貌。”
“你不知道。这不怪你。”
“爸爸说……”
“妈妈说……”
方初坐在船头,默默地看着远处的绿湾村。
雨雾中,绿湾村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耳边,似乎传来袅袅的琴音,抚平了他的心情。
他喃喃道:“你真是织女吗?”
就听圆儿叹道:“谁想郭姑娘真没老师!”
方初蓦然惊醒,道:“别胡说!郭姑娘定是被名师教导的。那些隐居或者游历的高人,大多恃才傲物,不遵俗常,就算遇见合心意的弟子,也会暗中教导,不喜被人传颂叩拜。刘兄的师傅便是……”
说到这,他停住了,眸光也定住,似在回忆什么。
圆儿接道:“刘大夫的师傅呀,好几年没见他老人家了。”
方初喃喃念道:“游方郎中,游方郎中……”
心中蓦然划过一道亮光:一般的游方郎中怎有本领治好哑疾呢?能治好哑疾,想必不是普通郎中,明阳子师傅以前年年来江南……
想到这,他猛然转身,急道:“快,回乌油镇!”
圆儿忙问:“不打听了?”
方初道:“不了。咱们去找刘心!”
圆儿忙去吩咐黑风他们,急速开船。
刘心这阵子都住在乌油镇,每日在医馆问诊。
方初找到他,不由分说就让他关了医馆,扯着他回到后面房中,迫不及待问道:“师傅他老人家最近可来信过?”
刘心道:“年前来信说在西南。”
方初追问:“现在在哪儿?”
刘心道:“应该到江南来了。他说过了年来看我的。再不来,又要过年了。年复一年,我们师徒永无相见之日了。”
方初不理会他说笑,郑重道:“你快想办法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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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豪举
刘心诧异地问:“谁生病了?先让我瞧瞧,说不定就给治好了呢。我最近医术大涨,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以为方初这般急切,定是亲友得了疑难杂症,觉得他不能治,非得他师傅出马才可,便有些不大高兴,觉得看轻了他。
方初断然道:“这病你治不了!非得他老人家出面不可。”
刘心刚要辩驳,方初拦住他,如此这般告诉了一番话。
刘心一跳起来,嚷道:“我这就去找师傅!先写几封信,你帮我发出去。我这就到小青山去等。师傅每年来湖州,都要在青山医学院逗留一段日子。这次八成又去了。我先去那找他。”
方初点头,吩咐他尽管去,他在几个地方设了联络点。
刘心走后,方初又回清园布置安排。
临湖州,韩家。
韩大总管亲自赶回来,将韩希夷的信交给韩太太。
韩太太看后失声道:“五百万两?他要这么多做什么?”
韩大总管擦了擦汗水,道:“我也不知。大少爷并没有明说。但我想跟郭姑娘被关押有关。太太,怎么办?这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韩太太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告诉,这数额也太大了,她不敢决定。
告诉,又怕韩老爷知道了烦心,影响病情。
正犹豫间,韩老爷派人来请韩太太和韩大总管。
两人急忙赶了去。
到了内室。韩大总管上前给靠在床上的韩老爷请安。
韩老爷看着他,问:“出了什么事?”
韩大总管为难道:“大少爷……也没什么事。”
韩老爷道:“说吧。没什么事他能让你急忙回来?”
韩太太叹了口气,上前把韩希夷的信给他看。
韩大总管在旁又将郭清哑被指称妖孽附身而被关押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我回来前,郭家大爷也回霞照了。这事在霞照传得沸沸扬扬。应该不是从湖州府城传过来的,应该是夏家提前散布出去的。”
韩老爷道:“郭姑娘是妖孽?这怎么可能!”
韩太太道:“谁不是这么说。这真是飞来横祸。”
韩老爷轻声道:“是她太出色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正真的妖,有的只是心思不正的人妖。人,比一切妖魔鬼怪都可怕!”
因抬头看向韩太太,坚定道:“给他!”
韩太太吃惊道:“老爷!”
韩老爷悠悠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好!是我韩某人的儿子。不管儿子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他。韩总管,这事你好生去办理。数目太大,要分而化之。切不可引人注目。”
韩总管忙道:“是。我想带一部分金子,再通过银号开出一部分银票。也不可一次弄过去,要分三次。这样便不显山不露水了。”
韩老爷微微点头,道:“嗯。还可以与客户调剂货款。”
韩总管想了一会。才面露佩服之色。忙应下了。
韩老爷又道:“还有,把家里的好手全调过去给韩嶂。”
韩总管忙答应。
商议定,他才退了出去。
这里,韩老爷对韩太太道:“别顾忌了。希夷定是看见心上人遇难,才急了。若是你遭难,我也不会不管的,便是倾家也在所不辞!咱们能为儿子做多少,就做多少。”
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时候咱们决不能退缩。沈家和郭家是亲家。这件事,沈亿三必定要插手;方瀚海和严纪鹏的性子我清楚,也不会袖手旁观;其他世家或多或少都会尽力。哼,这一次,好叫他们知道:商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若我等世家连起手来,跺跺脚,这江南的地也要摇三摇!”
韩太太道:“我是担心叔伯们。”
韩老爷道:“那就不要告诉他们。我长房才是掌家人!”
又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儿子不会乱来的。你信不信?我猜沈亿三他们几个老的未必会动这么大手笔。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有希夷和方初这样的少年才会有如此豪情和胆识。可惜方小子被赶出家去了,希夷独木难支,咱们自然要支撑他。说不定啊,收回来的比放出去的还要多。要知道,乱中才能取胜!”
韩太太微笑道:“老爷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信。”
韩老爷便道:“扶我起来。”
韩太太上前,轻柔地扶他下床。
待他站稳后,便走了出去。
须臾,听见里面咳嗽,方又走进来。
韩老爷交给她一串钥匙,让她和韩总管去密室搬金子。
绿湾村,得知清哑被关的缘故后,吴氏心惊肉跳。
可是她连躺倒悲痛的机会都没有,郭三婶连夜哭上门来,呼天抢地,找她要盼弟。
她在外听人说,盼弟因为卖了清哑的底细,所以被灭口了,她就疯了,闹着吴氏质问,盼弟哪句话说错了?
阮氏分娩在即,还要强撑着身子出来劝解。
吴氏狠狠拍桌骂道:“没脑子的东西!人家要害咱们郭家,这你都看不出来?清哑关在牢里,盼弟不见了,你还添乱?”
阮氏也竭力劝解。
是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老天爷仿佛发怒了,将雨水往下倒。
景江水暴涨,两岸百姓不敢入睡,险要处的百姓早就避往安全地带,人人都做好了逃难准备。
一声雷鸣般的轰响,江堤破了,江水咆哮冲出。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江岸边的芦苇荡子,一个半撑油纸伞的女子仓皇奔走在芦苇丛中。她深一脚浅一脚,几次跌倒又爬起,却佝偻着腰,护着胸前一个大包裹。
好容易出了芦苇从,前面就是绿湾村了。
忽然,她看见一艘乌篷船拴在江边。
她大喜,急忙捱了过去,上了船。
又过了半个时辰,“哗啦”一声水响,郭大有从江水中钻出。
他抹一把脸上水珠,忽然疑惑地竖起耳朵。
前方拴着他的乌篷船,隐隐有婴儿啼哭声传出。
这是怎么回事?
他悄悄地潜伏过去,探头朝船舱中张望。
船舱中的确有人,却看不清楚。
又一道闪电划过,一张苍白的面容现在他眼前。
又是曾氏!(未完待续。)
第439章 郭义
“你怎么在这里?你……生了?”
郭大有震惊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曾氏,还有她身边的初生婴儿。
“我……被人追杀。”曾氏微声道。
“什么人追杀你?”郭大有追问。
“他们……要我手中的东西。”曾氏眼珠转向一旁的包袱。
“那是什么?”郭大有并没有去搜查包袱。
“账册。贪污挪用的账册。我……男人……留后手……交给我……我被他们追杀……我到绿湾村……找你,这个……给你……是……你自己看……”她仿佛说得很吃力,所以干脆让他自己看。
郭大有这才慎重起来,拿过那包袱。
“孩子,孩子……”曾氏叫。
“我先带你回去。”郭大有果断放下包袱。
他看出曾氏撑不住了,必须马上诊治。
“不!”曾氏急叫,“你……求你……帮我……照顾孩子,我……撑不下去了……求你……求你……”
她产后奔逃,早就撑不住了。
郭大有沉默,但很快就点头道:“好!”
曾氏含泪看着他,笑了。
灯火照耀下,她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轻声道:“那年,媒人……去提亲,我是……愿意的,是我爹……不答应。如果……”
如果她嫁给了郭大有,她还会死吗?
郭大有:“……”
他娶了阮氏,生活很好。可是曾氏。碰见几次,便看出她生活很不好。今天,又要死在他面前。他实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觉难受。
一刻钟后,江堤上来了几个人。
他们是顺着曾氏凌乱的足迹追过来的。
追到江边,忽见曾氏从草丛中踉跄钻出,跳进了江中。
那几人急忙要去拽,哪里还拽得回来!
“怎么办?”一人道。
“被水冲得干干净净,也好。”另一人道。
“东西呢?万一她交给别人了呢?”先前的不放心。
“这大晚上。又是风又是雨,谁来这?”后面的劝。
先前的心细,又在草丛中搜索了一番。无异样,才带人离去。
岔往郭家的水道上,郭大有摇着船,已接近家门。
到郭家的若耶溪畔。他将船停妥了。从船舱里抱出个大包裹,撑了把伞,往自己院中行去。还没到后院,就听见屋里阮氏的叫喊。
阮氏要生了!
他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半夜时分,阮氏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
新生儿的降临,让吴氏脸上添了几分喜色。
在二房东厢的静室内,郭大全看着桌上的账册。激动道:“瞧,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这是上天派来帮咱小妹的。他晓得咱小妹是好人。不是妖孽。”
郭大有用力点头,嗓子有些热。
刚添了儿子,又得了这样东西,他没法不高兴。
郭大全问道:“娃儿还好?没人发现吧?”
郭大有道:“没有。就娘和媳妇知道。”
郭大全点头道:“人家豁出命也要把这东西送给咱们,咱们可不能没良心。大有,往后你要把这娃当亲生的待。”
郭大有道:“我晓得。”
郭大全又问:“名字想好了?”
郭大有道:“想好了。男娃叫郭孝,闺女叫郭义。”
郭大全念了两遍,道:“郭义好。这情义不能忘。回头我去府城打听一下,她爹怎么样了。可怜,她娘的尸体也不知冲哪去了。”
郭大有不说话。
想起那个挣扎在大雨中的女子,他心情有些沉。
这夜,霞照县霞水堤坝破!
次日,景泰府的另一条江——泰江堤坝破!
短短几日,两湖四个府、十几个县遭受水灾。
灾民四处奔逃,哀鸿遍野!
这节骨眼上,忽然数十户人家出头,告夏织造贪污受贿、挪用锦商捐献的赈灾款、欺压商户至破产破家、与不法商贾勾结等血腥勾当,景泰知府衙门、湖州按察使司,甚至巡抚衙门,天天有人击鼓鸣冤。
高巡抚收到各地下属官员呈文,立即招来杨按察使等人,当堂要拿下夏织造,令杨按察使严加审理。
夏织造不服,告清哑妖孽手段发洪水,是报复。
高巡抚冷冷道:“为何不说是‘冤枉无辜,倒行逆施,以至天怒人怨?’这么多人上告,难道都冤枉了夏织造?便是大人喊冤,也要去公堂上喊,经过按察使司审理后,才能还大人清白。”
夏织造道:“等钦差到此,下官自会辩驳。”
杨大人急忙打圆场,对高巡抚道:“非是下官不奉大人命令,只是眼下湖州各地均受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正要全力筹款赈灾。夏大人身为织造衙门长官,历年都是由他出面召集锦商们捐款。若此时夏大人被收押,将由何人出面?商场岂不更混乱了?还是先让夏大人筹集赈灾款为上,其他事等钦差来了再说。大人看如何?”
高巡抚道:“筹款一事本官自会安排。”
杨大人道:“大人不辞辛劳,忠心可鉴。但郭织女是大人推荐的,大人该避嫌疑。横竖朝廷钦差就要到了,何不再等两日?此案牵涉妖孽,以下官能力,实难断明白。还望大人海涵!”
夏织造也道:“下官还能逃走不成?”
高巡抚怒视杨大人,忽然笑道:“好!”
然后对夏织造道:“就请大人全力筹款赈灾。”
夏织造躬身领命而去。
出了巡抚府,他擦了一把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杨大人为他争取到缓和的时间,他要好好利用。他早就料到对手会不惜一切代价拉他下马,却没想到来势如此凶猛。
他要好生安排了。
他急赶回霞照,邀请锦商们去织造府商议筹款赈灾。
这既是官府的命令,也是锦商们的责任。
于公义而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锦商们该尽这份心;于私利而言,他们的利益和这一方百姓紧密相关,百姓遭难,他们便不能坐视不理。
然这一次,锦商们却应声寥寥,便去的,也多是管事。
织锦世家中,只有卫昭、曾大少爷和刘大少爷去了,谢家谢明理也去了,二流锦商以周记为首,到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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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和尚
提及赈灾,卫昭坦言卫家银根吃紧,但若别人都能全力支持,他必然不会落后。——竟是要看其他世家态度。
曾大少爷爽快表示挤出五万两来。
刘大少爷也表示出五万两。
卫昭便说,他也捐五万两。
谢明理毫不犹豫地捐出十万两。
卫昭等人都面露异样。
曾大少爷旋即笑道:“谢家都能挤出十万,我曾家自然不能落后,宁可今年苦些,也要为百姓出一分力。我曾家也出十万两。”
连周记也出了十万两。
夏织造大喜,期盼地看向卫昭和刘大少爷。
卫昭么,含笑不语。
刘大少爷犹豫片刻,增加了三万两。
其他世家管事们也没说不捐,只说他们做不得主。
夏织造气得脸涨红——这几十万两够什么用的?
最可气的是,事后除了周记把银子送了来,其他各家一分银子也不见。派人去催,卫昭等人都说,别人交了,他们就交。
世家们也没有坐视灾情不理,每家在各地设了施粥点,向灾民施粥,就是不肯交银子。
夏织造终于感到恐惧了。
他拍桌吼道:“别人就罢了,谢家怎敢敷衍本官?”
谢家别院,这日,谢吟月接到曾大少爷一封信。
信中告诫她:先不要将赈灾银送出去。这一次,夏织造恐怕在劫难逃。要她谨慎,切不可被夏家拖累。
谢吟月看完信,微微一笑。
她轻声道:“本就是要一箭双雕。怎会被他连累!”
混乱中,各织锦世家都接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皇上已派钦差来湖州,一为查证官员贪污情形,二来审查郭织女妖孽附体一事,并特命皇家慈安寺的方丈普渡大师来协助查实。
方初得信后,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立即给普陀山的净虚方丈写了封信。信中道:大师静修,本不该以俗事搅扰。然佛家以慈悲为怀。今有郭氏织女,曾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却被污蔑妖孽附体。望大师下山相救。
黑风亲自送了去。
净虚方丈看信后,神情肃然,立即下山赶来湖州。
与此同时,沈家请了五台山的觉慧大师;严家方家请了九华山的觉明大师;韩家也给普陀的净虚方丈送了信。
这日。方初得到传信:钦差已到湖州。
连下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方初带着圆儿等人匆匆出门。
在码头,他遇见谢天护,好像刚下船。
他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便要走过去。
谢天护却张臂拦住他,道:“等等。方大哥,小弟有话要对你说。”
方初停步,问:“什么事?”
谢天护对随从吩咐道:“你们先走。”
又看向方初身边的人。
方初对圆儿点点头。圆儿等人便也退下了。
谢天护便直直地盯着方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姐姐?”
方初不语。
谢天护红了眼睛。道:“在我心中,你不是心狠无义之辈。为何要这样对她?难道你真的因为看上了郭清哑,才背信弃义?”
方初迈步就走。
谢天护挡住,质问道:“你不敢回答?”
方初反问道:“我说了你信吗?”
谢天护听了有些犹豫,要不要信呢?
方初淡淡道:“就算我说的是真的,身为谢家儿子,你也不该相信。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问别人不如自己去求证,那要真实的多。再者,也要看你怎么想。若同一件事摆在眼前,我们想法不同,解释又有何用!”
说完,便绕过他走了。
谢天护怔怔地想,怎么求证?
再说方初,乘船往五桥村观音庙去了。
五桥村也遭受了水灾。
洪水漫延到观音庙的台阶前,把银杏树淹了半人高。
如今大水稍稍退了些,树干上留下水浸泡过的痕迹。
不过,银杏树好似没受影响,依然张着巨大的树冠,悠闲地伫立在观音庙前。树冠枝叶间红绸飘荡,带着虔诚的气息。
树下依然有村民做小买卖。
可能遭灾的缘故,他们精神不大好。
方初站在树下,仰头望向枝叶深处。
静静地,也不知站了多久。
有谈话声传入耳中:
“嗳,你听说了吗?到处都传郭织女是妖精,被关起来了。”
“这鬼话你也信?”
“我是不信。那官府信了。要不能把人关起来了?”
“这不是鬼扯吗!郭织女多好的人。”
“这是往郭织女头上泼脏水!”
“我呸!还不是那些人眼红郭家兴旺,故意要害郭织女。这当官的没好东西,这样事也信。我瞧他们才是妖精!”
说这话的汉子嗓门特别大,很气愤的语气,但说到一半就被身边人扯衣角,示意他别说了,又朝方初看了一眼。
方初衣饰不凡,他们生恐他什么来头。
那汉子便闭了嘴,恨恨地看了方初一眼。
众人也不议论这个了。一人说,要在菩萨跟前帮郭织女上一炷香,为她祈福保平安。大家纷纷响应。这也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尽的心意。
于是纷纷去庙里上香。
方初转过头来,看向观音庙。
等这一拨人出来,庙里便空了。
他慢慢走进庙,跪在菩萨面前,默默跪了很久。
待起来后,让圆儿找到庙里住持,捐了五千两银子。
他说,刚遭了水灾,庙里怕是还要接济求助的灾民,这银子就给庙里买米粮用,暂时缓解他们的困境。
住持喜不自禁,谢了又谢,还请他喝茶。
方初走入后院,净室门口,解签文的老和尚双掌合适、迎候他,“和弥陀佛,施主请!”
方初忙还礼,道:“大师请。”
于是走入净室,分宾主落座。
住持却没坐,他亲自给二人奉了茶,然后站在老和尚身边。
方初见此情形心中一动。
静静地喝了一小杯茶,住持又来斟满。
方初便问老和尚:“大师可听说了郭织女的事?”
老和尚点点头。
方初又问:“大师以为,人能被妖孽附体吗?”
老和尚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道:“这世上没有妖。一切皆是人心所累。”
方初听后沉默。
隔了一会又开口问道:“听说郭织女来这庙里祈福过。以大师眼光来看,那郭织女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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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公审
老和尚道:“郭织女纯善无邪。”
方初目光炯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老和尚主动问:“公子从城里来,可知郭织女一事究竟?”
方初就将清哑被夏织造指证为妖孽,然后被关押,朝廷派了钦差和慈安寺的方丈来审查一事说了,还说等查明后,她有可能当着霞照百姓面在街头被火烧死。
老和尚鸡皮鹤发的脸越发皱成一团,眯缝的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双掌合十,喃喃念道:“和弥陀佛!”
住持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
方初没出声,室内十分安静。
老和尚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带郭织女来霞照?”
方初道:“很快就要来了。钦差已到了湖州府城。”
老和尚听了若有所思。
方初度其心意,道:“等他们来了,在下让人告诉大师。”
老和尚没有推辞,道:“多谢施主。”
方初心中一喜,想了想,向主持借来纸笔,写了个地址,交给老和尚,道:“大师若去霞照,可叫人送信通知在下。红尘俗地,比不得方外清静单一,在下对霞照各处都熟悉,到时为大师引路传信。”
老和尚接了过去,道:“多谢施主。”
又喝了一壶茶,就有人来请用斋饭。
方初在庙里用了斋饭后,才动身返回霞照。
水灾后,湖州上下、官场商场已然大乱。
小锦商人心惶惶。破家败家的无数。
这其中,有些是遭受灾害支持不下去的;还有些是与夏织造有牵连,听闻夏织造在朝中被弹劾外。又被众多商家告上公堂,生恐被牵连,急于将产业脱手。
可是这个时候,谁又敢接手?
方初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召集牛二子等一众管事,大肆收购。
忙碌中,钦差和高巡抚等人已到霞照。
令人震惊的是:清哑是被关在铁笼子里押回来的!
因为,普渡大师证实她确被幽魂附体。
衙门发出公告:钦差大人将于次日在锦绣堂外的场地当众解说此事。定会给郭家和商贾百姓们一个交代。
消息传出,宛如石破天惊!
锦绣堂外连夜搭建了高台。高台上,正前方以及两边都用竹席和锦帷撑起遮阳(雨)棚。棚内整齐地摆放着桌椅,这是给钦差和湖州的官员,还有锦商们准备的;正中央也有一间遮阳棚,是给普渡大师准备的。
凡有些头脸的人在台上都有座位。台下场地又宽敞。那远些的茶楼酒楼等地方才没被挤破了,但也是爆满。
方初在正对锦绣堂的茶楼定了雅间,在二楼。
一大早,他就过去了。
这是一个艳阳天,烈日当空,盛夏炎炎。
进入雅间,来到窗前,一旁的黑风递给他一个小小的望远镜。他端起来凑近双眼,看向对面场地中央的高台。
高台上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放心了。拿下望远镜。
因问圆儿:“大师说什么时候来?”
圆儿回道:“大师说,他和三位高僧先不露面。叫少爷别急,等该出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现的。”
这话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但方初听了反而欢喜的很。
他们说的是五桥观音庙的解签老和尚。老和尚没有名字,庙中弟子都叫他“师傅”。他出于尊敬,称他“大师”。
大师昨晚到的霞照。
来后,听他说还请了普陀的净虚,五台山的觉慧大师和九华山的觉明大师都来了,便分别写了三份手书,请他送给他们。
今晨,大师和他们去会合了。
方初便安心坐等,不时关注窗外。
在他之后,谢吟月也进了隔壁雅间。
锦绣伺候姑娘在窗边坐下,道:“姑娘,方少爷已来了。”
谢吟月微笑道:“他倒来得早。”
锦绣问:“他怎么不去外边?台上去不了,总能在台下占个好位置。靠近高台附近的地方都被皇商们占了呢。”
谢吟月看向窗外,轻声道:“他不敢去!”
郭清哑是妖孽附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打击。她觉得,他不敢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只好躲在远处看结果。
她来这,就是想看他悔不当初的样子。
等来了,她又改变心意了。
她比任何时候都思念他,不想看到他难过。
她想,等郭清哑的真面目被揭开后,就过去找他。他必定后悔,见了她也必定难堪。她不会嘲笑打击他,只会安慰他。他们走到这一步,都是郭清哑造成的。郭清哑既已除去,他们自当言归于好。
想到这,她心情雀跃不已。
锦绣堂前的高台下,或坐或立,到处都是人,不知几万。严未央也来了。她已经出嫁,不好坐在台上,由蔡铭陪着,坐在高台下,在最前方。还有吴氏严氏等人。
台上,湖州大小官员、霞照乡绅、织锦世家都到了。
正前方的遮阳棚下,是以钦差为首的大小官员,还有普渡大师。
钦差还是去年来的王大人,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此次奉命巡查江南赈灾、河工、刑名等各项事务,由兼任右都御史的高巡抚协助。
两边遮阳棚下,一溜坐着众锦商和富绅。
郭守业父子四人全部到场,坐在右手最前方。
其他如韩希夷、严纪鹏、方瀚海等人都肃然端坐。
清哑被用铁笼子拉回来,郭家父子视为奇耻大辱。
因此,不等王大人开场宣布审理,郭大全首先站出来,上前跪下,悲愤问道:“大人,还没证明我小妹是妖孽附身,为什么用笼子装她回来?郭家不服!”
王大人叹了口气,道:“普渡大师已确定她是幽魂附体。用笼子装回来,是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
郭大全问:“普渡大师是怎么确定的?”
王大人耐心道:“普渡大师佛法深厚,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待会大师当着大家的面,将那幽魂驱逐出郭织女身体,证实此事。”
韩希夷霍然起立,上前跪道:“大人,小人不服!。”
王大人皱眉,问:“你有何不服?”
韩希夷道:“普渡大师将郭织女魂魄驱逐,这手段是否也可称之为妖孽?”
杨大人喝道:“大胆韩希夷,敢对普渡大师无礼。”
王大人也道:“普渡大师乃皇家寺院方丈,修行深厚,佛法无边。”
韩希夷道:“普渡大师德高望重,郭织女也从未做过害人的事,反行大义于天下。普渡大师断定郭织女乃幽魂附体,我等又怎知不是普渡大师被奸人收买,蓄意谋害郭织女?”
王大人不禁愣住,看向身边的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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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不许
普渡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老衲并不能随意驱逐人魂魄。因被幽魂附体之人与常人不同,方能驱逐。”
韩希夷道:“且不论此言是否可信,在下想问大师:大师乃出家之人,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因何搀和红尘中事,陷郭织女于绝境?大师难道没听说过郭织女做的善事?惠及的是天下百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种人,大师怎忍心伤害?修的什么佛法!”
他语调铿然,神情激动,目光犀利逼人。
郭大全十分感激他出头。
这时候,学识丰富、能言善辩,比硬拼要强得多了。
普渡大师垂眸道:“老衲不敢搀和红尘中事。老衲只是奉皇上之命,确认郭织女是否为幽魂附体。至于确定后,该如何处置她,自有皇上和各位大人主张,老衲绝不敢多言。”
杨大人厉声喝道:“韩希夷,你怎知郭织女没有害人?既是妖孽附体,那郭家原来的女儿不就是被她害死了!确定她是魂魄附体,江明辉一案还要重审。她在五桥观音庙前聚众祈福,是何用心,也要审问。再说眼前:水灾泛滥,若是往年,你等锦商早已慷慨捐款赈灾,令百姓安定;今年却拒绝捐款赈灾,以此要挟官府,无视百姓流离失所,这难道不是妖孽蛊惑的后果?”
王大人沉声道:“不错!一切当以百姓为重。”
各大织锦世家拖延捐款,令他非常不悦。
夏织造见机站起来。向他抱拳道:“大人请放心。下官前日又召集了一些小锦商,晓以大义,说通了他们。有近八家锦商都捐了二十万两。截止今晨。已收到两百万两赈银。”
王大人听了喜形于色,忙问:“当真?”
夏织造肯定道:“当真。下官回头就将赈银交与大人安排。”
说着,微不可查地扫了一眼变色的方瀚海等人,心下得意地想:“不知死活的东西!跟本官较量,等丢了皇商资格,方知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哼!”
沈亿三等人觉得不妙,互相对视一眼。沈寒秋挺身站出。
他对上抱拳,大声道:“钦差大人,我等并非拒绝捐款。乃是见郭织女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却遭人诬陷,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以至于心灰意冷。还有一事:近来许多人告夏大人贪污赈灾银两。我等实在不敢将银子交与他。大家都在等钦差大人到后。再行捐款。”
严纪鹏等人纷纷附和,说他们一直在各处施粥,并未对受灾百姓置之不理,只是不想交银子罢了。
夏织造气得浑身颤抖,想要申诉,又无可申诉。
因为,有人告他,还不止一人告他。这是事实!
王大人威严地瞅了夏织造一眼,道:“此事本官定当详查。还你们一个公道!眼下先请普渡大师证实郭织女魂魄附体是否属实。来人,带郭清哑!”
他虽不满,却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么多织锦世家。
郭大全和韩希夷无奈退下。
接着,清哑被五六个侍卫簇拥,带了上来。
高台上下的人都看着她。
她干净得好像一支青荷,纤尘不染。
他们无法将她与妖孽联系在一起。
台上台下乌压压都是人,清哑却觉得孤独寂寥。
一开始被关押,她只当是与夏织造、谢吟月的又一次较量;自从普渡大师来,确认她是幽魂附体后,她的感觉就变了。
她和他们原本分属于两个世界。
她不知怎么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面对昔日亲人和众商贾,她觉得无所遁形!
郭家人怎么看她?
会恨她吧!
怪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害死了原主。
正想着,就听郭守业喊道:“清哑!”
清哑站住,看向老汉。
她踌躇,不知该不该叫他。
他还肯认她吗?
郭守业站在那,泪水涌出,哆嗦道:“闺女!爹不管人家怎么说,爹晓得你不是妖孽。我闺女不是妖孽!我闺女从来没害过人!”
清哑便叫:“爹!”
郭守业道:“嗳!闺女别怕,爹就在这看着你!”
郭大全也叫:“小妹。别怕,大哥在这。”
郭大有也叫:“小妹别怕,二哥也陪你。”
郭大贵喊道:“小妹,谁要欺负你,三哥不饶他!”
清哑道:“我不怕。”
她像个孩子似的宣誓。
她还是他们的亲人!
他们还肯认她!
这比什么都更安慰她。
郭守业道:“你的魂是从小就长在身上的,谁也别想撵出来!”
老汉对普渡大师充满了怨气。
清哑点头,她也想看看普渡的手段。
韩希夷看着安静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又恐惧。
他也对那老和尚充满怨气,觉得他就是披着袈裟的恶徒。
他看向老和尚,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清哑,眼中露出悲悯的神色。
他浑身一震,心下急速思忖。
这时,清哑已经走到高台正前方,拜见王大人。
王大人对清哑宣布了皇上的旨意,请普渡决定她的命运。
清哑站起来,普渡也走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高台中央的遮阳棚。
棚内有两个蒲团,普渡先坐了下来。
清哑看看另一个,也坐了下来,正对着普渡。
普渡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韩希夷忽然大叫:“等等!”
众人都看向他,不知他何意。
韩希夷奔向清哑,挡在她面前,高声问普渡:“请问大师:将郭姑娘魂魄驱出来,可能再还回去?”
说着,止不住身子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忽视了一个问题:觉得普渡大师既然能将附体的灵魂驱出来,也一定能还回去,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却没想过,若是不能还回去,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一言提醒了郭守业父子,一齐站起。
郭大全也问普渡:“你能还回去吗?”
普渡沉默。
郭守业大骇,嘶声喊道:“不许你动她!”
他没有扑向清哑,却扑到王大人面前,跪下了。
“大人,不能这样对我闺女!”
沈亿三、方瀚海、严纪鹏等人一齐质问。
沈亿三焦急地看向台下,怎么他请的高僧还没来?
严纪鹏和方瀚海也是一样着急。
台下,百姓们也喧闹起来,喊什么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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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驱魂
王大人紧抿着嘴唇,心下急速思忖。
他本以为可以瞒过去,没想到韩希夷提出来了。
但这不是他的决定,是皇上决定的。
皇家最忌讳鬼怪这类不干净的东西,派普渡大师来,旨意很明确:若是郭清哑真被妖孽附体,就地处置!
至于郭家,保留牌坊和封赏,慰藉他们,平息民怨。
皇上以为,郭家必定会同意。
因为,若郭清哑真被妖孽附体,就不是他们的女儿。
因此王大人只犹豫短暂一瞬,就做出了决定。
他威严道:“自然能还回去。尔等退下!大师是奉皇上之命来的,若是阻碍大师,触怒了皇上,后果难料。”
郭守业将信将疑,但还是爬了起来。
送清哑上来的侍卫也去推搡韩希夷,要他回到座上。
韩希夷却不肯让开,他已经从普渡的眼神中看出了真相,心慌慌的。
这时,清哑开口了。
她对韩希夷道:“韩兄,我不是幽魂附体。”
韩希夷不信普渡,却信清哑。
他见清哑平静如常,心想,她果真不是幽魂附体。也对,虽然她的经历离奇了些,但除了她自己,谁敢确定她就是幽魂附体、一夜本领上身?就不能有个高明的师傅在背后暗中教导她?
想罢,他轻声叮嘱道:“那,你也要当心。”
清哑点点头。
她不希望亲人和朋友为她大闹。
这无异于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她始终认为:该来的躲不过,若上天容她。自然会逢凶化吉;若不容她,强行阻拦,只会带来更多无谓的伤害。
所以。她哄骗了韩希夷。
韩希夷便回到了座上。
普渡大师默默地看着清哑,心情复杂。
他不知今日所行是对还是错。
清哑没理会他,自顾垂眸,想自己的心思去了。
对于一个要伤害自己的人,哪怕是个高僧,她也没必要装客气。
他要怎么驱逐,他自去忙吧。她恕不奉陪了。
她也有事呢,在牢里无聊,她给自己树立了人生目标: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后的命运。而是全心思索如何织出完美的毛巾。她在牢中,没有纸笔画图纸演算推敲,全凭脑子推演。这一钻研,便如着魔一般。浑不知日夜、时光流逝。
现在。她又开始思索毛巾纺织,想着怎样改进织机。
普渡大师盯着她,双眼射出迫人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
一刻钟过去了,清哑岿然不动。
普渡大师皱眉,咒语念得更急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清哑还是岿然不动。
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高台中央的一老一少。
这是一场红颜和枯骨的对峙!
这是一场红尘与方外的对决!
如果把他们的对峙看作坐禅比试的话,清哑看去比那老和尚还要安静。再坐上一天都没问题,且浑身清凉无汗;老和尚却有些急切。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普渡的确很诧异,他使用的摄魂法,幽魂孤魄绝对承受不住,为何念咒这半天,清哑魂魄还不离身?
清哑完全陷入自己世界中,怎会受他影响。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前方,郭大有既开心又忧虑。
开心清哑不受普渡影响,忧虑这样下去怕她坚持不住。
他和郭大全嘀咕了一阵。
郭大全便走出去,对王大人道:“大人,应该定一个时辰的。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大热天的,谁受得了!我小妹娇滴滴的女娃儿,要是热晕过去了,怎么说?”
他的声音很轻,怕惊动清哑一般。
王大人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可是,事先谁也没料到这情形,就没定个时间限制。
高巡抚碍于各种不便,一直不好为清哑说话,这时插嘴道:“钦差大人,郭大全说得有理。是该定个时限。”
王大人奉皇命秉公处置,并非想要置清哑于死地,闻言沉吟一会,道:“那就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后,若郭清哑魂魄尚未离体,就证明她不是幽魂附体。”
杨大人想要反驳,被王大人抬手阻住了。
郭大全满意地回到座上,高兴地告诉了郭守业等人。
其实不用他告诉,他们刚才说话声虽不大,高台前面的人都听清楚了,普渡当然也听见了。
他有些担心:若不能将清哑魂魄驱出,岂不证明他之前在胡言乱语?更有甚者,别人会以为他被人收买了,成心暗害郭清哑。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可不能背上这个名声!
他便对清哑叹道:“何苦坚持?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清哑根本没听见,依然安静如常。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普渡开始着急。
他又道:“你再坚持也没有用,不属于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迟早你会掌控不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速速离去!咄——”
如此喋喋不休,又念又劝又喝。
清哑终被他惊动,抬眼看向他。
她的眼眸黝黑纯净,清澈却看不见底。
现在,这眼底却映着普渡冒汗的面容。
清哑觉出,老和尚着急了。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还有些轻蔑——
挺有高僧范儿的一个和尚,为何半点没有慈悲心肠呢?
就算她真是幽魂附体,她又没害人,为何不容她?
然这不忿心理一起,便被普渡趁虚而入,扰乱了心神。
她只觉耳边无数佛音呼号厉喝,顿时头目眩晕、思绪混乱,急忙收摄心神,想要像之前那样思索织毛巾的关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心惊肉跳之下,再也不能镇定。
出家人怎能这样卑鄙?
她中了这老和尚圈套,悲愤万分。
她凝视着普渡慈和的面容,无声质问:为什么?
悲愤骤生,更加兵败如山倒!
忽然,她觉得身子一轻,飘了起来。
在空中,她看见地上自己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惊恐,急忙抬眼,看向整个高台——
只见上至钦差,下至锦商,全都站了起来,惊叫连连。
韩希夷惊叫一声“郭妹妹!”就扑了过来;郭家父子也凄声大喊,向她扑了来;台下,吴氏双眼一翻,晕过去了,蔡氏严未央高云溪一齐抱住她;百姓更是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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