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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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巧和郭俭年纪小,又爱新鲜,学得很认真。
所谓适者生存,生物都能为了适应大自然而生成一些习性,更何况人了。他们先也有依赖,忘了就去问清哑。可清哑寡言,每问她时,不是忙得没空,就是一心沉入设计,回答简短。几次下来,两小也不指望她了,也不耐烦老是去问,因此每学一个字,都用心记诵,唯恐忘了。
那郭勤已经七岁了,正是人嫌狗厌的淘气年纪。开始学还能用心,时间一长便觉不耐烦,学了前头忘了后头的。待清哑再问时,往往答不上来,只好再问。
清哑也没在意,就再教他一遍。
次数一多,她便发现:这娃儿不用心。
她觉得不能由着他,于是再问便不理会。
郭勤乐得不学,趁机跑去玩了。
也没人强求他,这本也没什么。
可是,当某一天长辈们都在的时候,闲话间问起他们跟小姑学了什么,郭巧和郭俭当即献宝,又背又写,展现许多“学问”;郭勤丢人就可想而知了,被郭大全一顿臭骂。
他立志要学些东西,下回在长辈跟前挣回脸面。
但是,他又不能定下心学,依然要反复问清哑。
清哑依然不理他。
他便急了眼,发脾气。
清哑指着郭巧和郭俭道:“他们怎么记得?”
郭巧得意地嘲笑他:“笨死了!老是问!我都记得了。”
郭勤恼羞成怒,愤而起身,对清哑骂道:“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呀,问你也不说!告诉一声也不少块肉,就这样小气!你个死哑巴子!一天到晚不吭声,长嘴就晓得吃!鸡都晓得叫,狗也天天叫,你长嘴不说话,干嘛不拿针线缝上,还省些粮食……”
他秉承了爹娘的本领,骂得有声有色。
可他忘了,小姑是长辈,而且是家里人。
郭家家训:严禁窝里反!
清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跟个小娃儿计较,似乎不必。
不计较,似乎也不对。
小孩子这样骂人,还得了?
谁知吴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正听见这番话,顿时大怒,冲进来就给了郭勤一巴掌,把个娃儿打得趔趄后退。
郭勤跳脚哭道:“你偏心!死偏心!哇哇……”
一路哭喊着跑出去了。
吴氏盛怒不息,跟着追了出去,一直撵到院外。
她年纪大了,跑不过郭勤,被他溜掉了。
这时郭守业回来,听说原委后脸色铁青,叫“老大!”
郭大全也气坏了,心想这回一定不能手软。
于是,在外逛了一圈的郭勤晌午回来,原以为没事了,却被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饭也不给吃,就罚跪在搓衣板上。
蔡氏当然维护儿子,可被婆婆下死眼一瞪,再见丈夫神色非比寻常,公公一张老脸比外面冰雪还冷,哪敢再说二话!
那郭勤本性聪慧,又继承了蔡氏的刚烈脾气,思想此事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学认字还错了?
小姑明明就会,就是不告诉他,算什么小姑!
他就骂了两句,奶奶打他,爹也打他,爷爷那模样恨不得要杀了他,所有人都骂他,可见人人都偏心小姑。
他越想越伤心,梗着脖子跪在东厢堂间,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他越不认错,郭守业夫妇火气越大,不肯松口饶他。
郭大全见儿子这样,又心疼又生气。
每一生气,就跑进屋骂他。
进来一次骂他一回。
蔡氏心里埋怨公婆,为这点事不给儿子饭吃,实在太偏心小姑了。可儿子骂长辈也确实不对,摄于公婆的威严和对丈夫的服从,她就有心也不敢为儿子出头。
若是别的事,郭大有和郭大贵自然会出面打圆场,但这次他们一致没有为郭勤求情,都说这娃儿要好好管教;阮氏干脆躲在屋里织布,根本不露面。
因此事,全家人都心情不好,气氛沉闷。
幸亏江明辉来了,才破了这坚冰般的氛围。
郭大全尤其高兴,笑得跟什么似的,因为他知道儿子酷刑就要结束了。怎么结束,不用他操心。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郭大贵旁边,看他把瘦肉砸得不成个样子,好奇地问道:“这肉砸这半天还没好?清哑到底要做什么东西?砸烂了能吃?”
郭大有瞅了大哥一眼,道:“叫勤娃子起来吧,晚饭总要吃。”
郭大全硬气道:“别理他!叫他跪一天,不然不长记性!”
郭大有和郭大贵相视一笑,不再吭声。
一时蔡氏洗了芹菜回来,很快厨房就飘出炒菜的香气。
不多时,清哑提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篮,和江明辉往东厢走去。
郭大全见了笑得十分开怀。
东厢,郭勤依然跪在堂上。
见全家无人肯为他说话,心里越灰暗,觉得生无乐趣。
他伤心地想,不如逃出去,要饭也比在家受气强。
他开始想自己离家以后,家里人的反应:
脑中首先浮现郭守业板着的脸,说:“有种别回家!”
吴氏骂:“死在外头才好!”
爹说:“就当没养这个儿子!”
娘会哭道:“没眼色的东西!你怎么敢骂你小姑……”
二叔他们教郭巧:“别跟哥哥学。”
小姑么……当然是不吭声了。
小娃儿越想越难过,再次潸然泪下。
正伤心抹泪的时候,就听见江明辉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是明辉叔叔来了!
然后,就听他说什么炭啦,肉啦,糖啦,说笑声一阵一阵的。
开始他还能保持愤愤不平的心境,然过了一会,心神便被吸引。
他本是爱热闹喜玩耍的,以往明辉叔叔来,家里会烧好吃的还特别欢乐。今天会弄什么好吃的呢?他好像听见爹说砸肉。砸肉干什么?他心痒痒难受,渴望出去看。在这种渴望下,之前对家里的怨怼和不满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小娃儿,气性大,忘性也大。
可是,大家似乎真把他给遗忘了,居然没人来东厢。
他心里难受极了,但这难受与之前的难受不同,是期待到忍无可忍的焦灼,而不像之前的伤心、晦暗。
正在这时,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便看见清哑和江明辉并肩走进来。
他又记起前事,也不叫他们,赌气扭头。
江明辉见他这样,心里也气,且不说话,且看清哑怎样。
清哑在郭勤身边蹲下来,打开饭篮,端出两个碗。
郭勤鼻子闻见冬芹那特有的香气,肚里便造反起来,还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口水,但他坚忍着,不去看地上的菜。
也没听见什么响动,忽然就有一个卷子递到他面前,香气扑鼻。
小娃儿“哼”了一声撇开脸,心想“叫我吃我就吃?想得美!”
等了一会,却不见小姑再送过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江明辉正大口吃着那卷子,而清哑手上放着一张薄饼,正往上涂肉酱、搛冬芹和别的菜。觉得够了,就放下筷子,将饼卷起来。卷成先前一样的卷子,递到他面前。
郭勤看着小姑黑亮的眼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
是要顾脸面呢,还是要顾肚皮呢?
还没等他想好,江明辉又伸手将卷子接了过去,一面笑道:“真好吃!小妹,你怎么想起来的?这饼放了鸡蛋,又软又香;还有酱,搁些肉就是不一样,好有味道;还有芹菜,真脆,还甜;还有笋……”
说着,又将卷子塞进嘴,咬了一大口,有滋有味地嚼着。
郭勤听了气得要命,等清哑又卷了一个,他再不顾颜面,伸手就抢了过去,塞进嘴就咬。
“真好吃!”小娃儿挑衅地斜睨江明辉和清哑,一面吃一面想,“我就吃了,能把我怎么样!”
吃完了,清哑却没有再卷,而是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拧好的热手巾,展开,一手扶着他后脑勺,一手托着手巾帮他擦嘴脸。
郭勤虽然还很别扭,却没有再躲开。
清哑擦得很仔细。
擦完了脸又擦手。
擦的时候,郭勤头被她揽在怀里。
靠着她软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感受她轻柔的擦拭,仰起的眼睛看着她的面容,依然是那么安静,依然一如既往地疼爱他的模样,仿佛他没有骂过她。
小娃儿不知为何,更委屈了,眼睛红了。
江明辉注视着这一幕,目光温柔。
“可知道错了?”清哑忽然问。
“小姑不教我。”郭勤不服,当即指控。
清哑没应声,擦干净了,丢下手巾,拿起筷子,继续卷饼。
卷好了,就递给郭勤,江明辉没有再抢。
等他吃的时候,她又继续卷。
“你没用心学。”
再递给他卷子的时候,她看着他道。
郭勤嘴里吃东西,顾不得分辩,只顾奋力嚼。
这时,郭巧和郭俭跑了进来。
“我要吃,小姑。”郭俭喊。
“他骂小姑,小姑还给他吃?”郭巧满脸不信地问。
她还没吃上呢!
清哑直接卷了一个递给郭俭。
然后又卷了一个递给郭巧。
这一会工夫,郭勤手上便没了,怒视弟妹。
因为,他发现篮里居然没有饼了!
清哑道:“厨房还有。”
说着站起来,伸手拽郭勤。
郭勤顺势就要起身,谁知腿一软,“哎哟”一声又跪下了。
原来是腿麻了。
垫搓衣板,不光是为了惩罚他,还为了挡寒气,怕他跪地上伤了膝盖。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脚后跟上,所以压得腿麻。
江明辉对清哑笑道:“真是现世报!”
清哑忙又蹲下,帮郭勤脱了棉鞋,替他揉脚。
江明辉也蹲下,抱起他另一只脚,帮他揉。
因见小娃儿一副满足模样,还得意地看郭巧和郭俭,仿佛在显摆“挨了打又怎么样?小姑还不是来哄我了!”心里有气,也不想放纵他,便教训道:“你还不知道错?你说小姑不教你,巧儿和俭儿怎么会了?”
郭巧道:“他笨!我和弟弟都会了。”
郭勤两手撑地、翘着两腿怒视小堂妹,觉得她好讨厌。
第32章 触动
江明辉道:“我看他一点不笨,就是记吃不记打。”
清哑听了手一顿。
郭勤忙警惕地看向她——莫非还要打他?
清哑却道:“你用心学,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郭勤暗喜,急问“真的?”
清哑点头,道:“学的好就做。”
既然记吃不记打,那她就把学习跟吃挂上钩。
江明辉忍不住道:“你太惯他们了。”
他想,等将来他们有了娃,她肯定也是这样。
因此那语气似怨似嗔又轻柔,还含着劝慰的意思。
清哑对他笑笑,道:“他们还小。”
她记得,前世爸妈对她可有耐心了。
江明辉感受她的温柔和安静,心也跟着静下来,觉得小娃儿的淘气也没那么讨厌了,反成了可爱,为日子增添了乐趣。因示意她道:“你起来。我帮他揉。这脚臭死了。”
清哑便转身去收拾碗筷。
郭巧很不忿,对清哑道:“小姑,我和弟弟学的好。”
清哑点头,道:“都给吃。”
郭巧却误会了,以为只有三个人都学好了,才有的吃。因严正警告郭勤道:“你不好好学,我和弟弟吃不成,我叫奶奶打你!”
郭勤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却终究没敢再反驳。
江明辉看得好笑,扶他起来,“走走看。”
郭勤趔趄了几步,跺跺脚,才恢复正常。
当下,江明辉提了篮子,和清哑带着三小走出去,
外面,郭大贵砸得累了,让给郭大有砸。他正擦汗呢,看见郭勤出来,笑道:“哟,勤娃子好大架子,还要人请才出来!早不出来帮忙,三叔把肉砸好了你出来了,是估摸着要吃饭了是吧?”
郭勤没答应,别别扭扭的缩在江明辉身边,眼神闪烁。
郭守业那时也坐在廊下,见大孙子出来了,装没看见他。
本来他还要训他几句以示威严,一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跟个几岁的小娃儿生闷气有些不像,有失长辈气度;再者女婿来了,当着他骂孙子不大好,可他又不愿纵容了郭勤,断不会出言哄他,所以就这副模样了。
他不训,郭大全却是要做做样子的。
因放脸对郭勤喝道:“还敢骂小姑?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除了小姑谁这么疼你!你娘也没成天做好吃的喂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郭勤低头不敢吭声。
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他。
郭巧因此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
她问郭大有道:“爹,肉砸好了没?”
郭大有便停手,问清哑:“小妹,你看可好了?”
清哑上前看了看,肉已经烂了,点头道:“好了。”
郭大有便撂下木锤,叫拿碗来装肉糜。
蔡氏从厨房出来,瞄了儿子一眼,满面春风地对清哑道:“小妹,面揉好了。擀什么样的?包饺子么?”
清哑道:“擀薄些,包馄饨。”
蔡氏听明白了,忙风风火火地又进了厨房。
她力气大,所以擀面这样的活计都是她来。
清哑将肉装了,去厨房调拌馄饨馅儿。
这时阮氏也歇了织机,出来帮忙。
见这样,咂舌道:“包个馄饨这么费事!”
清哑笑笑,道:“肉黏糊些,也嫩。”
这叫扁肉,是福建一种小吃。
当下,她妯娌姑嫂就在厨房忙活开来,香气四溢;郭守业父子也和江明辉坐着闲谈,问他些生意如何、将来打算如何、家中如何等事;这样雪天,又有美食可以期待,小娃儿们格外开心,在外面疯一样跑,仰面接雪花,或者堆雪人,被大人呵斥一顿后,趁机跑回屋拿了江明辉送的新斗笠,戴了继续在雪中追逐。
郭勤早把之前的委屈和愤懑忘光光了。
这件事总算是落下帷幕。
吃饭时,大家发现馄饨果然鲜美,肉馅脆嫩柔滑,非刀剁的肉馅可比,加上鸡蛋饼卷着洁白如玉的炒冬芹,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郭守业两口子不时瞄向女儿女婿,心情十分好。
这晚,郭家就跟过年一样热闹。
饭后玩笑一阵,江明辉依然去郭大贵屋里歇息。
清哑招呼他二人,从楼上抱了几十卷图纸下来。
堆在郭大贵房内的方桌上,满满一堆。
这些都是她近日为他绘制的图稿,让他为来年去县城开铺子准备货品。分几类:一类是小幅图画,可独立也可镶嵌在其他器具上,如床围、柜门、屏风,或做扇面等;再就是大幅的,可做屏风、隔扇等物,但是用粗一些的竹丝编制而成;最后才是用很细致的竹丝编织的大幅图画,只绘了两幅。
每一类都定了不同参考价格。
小图一般要几两或几十两一幅。
像最细致的大幅竹丝图,没有百两纹银绝不能出售。
因为竹丝越细,越难编制,那样的图要一个月才能编出一幅来。
类似的设计图,之前清哑已经交给江明辉一批了。
他送了回去,让爹和哥哥们加紧制作。
这图他也会制,却没有清哑的绘画功底,制出来的图意境上要差些;清哑绘制的无一不是意境优美的图画,画中有诗,诗画相得益彰,且连编制手法、色彩花样如何变化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善画之人不一定能绘制出设计图;江明辉会做设计图,却不具备绘画功底,只能描摹别人的;像清哑这样二者皆备、一气呵成的,自是难得,且是她自己画的,最清楚图画细节处的变化。
在两盏油灯映照下,江明辉一一展开图纸观看。
清哑和郭大贵一坐一站,与他共同观看。
江明辉手里展开一幅春花图,问清哑:“这个最低卖五十两,不贵?”
清哑摇头。
他便含笑自语道:“是不贵。这不是一般用的东西,是摆给人观赏的。要花好多天才能编出来,又雅致又少见,是不贵。”
郭大贵担心地问道:“有人买吗?”
江明辉肯定道:“有。上个月还有人花了六十两跟我定了一幅呢。我做这些,专卖给识货的富贵人家。所以我才要到县城去开铺子,在乌油镇不成。县城那地方,有钱人遍地都是。”
说着将那图重新卷好,放在一旁。
又拿了一幅展开,一看,是幅小图。
因问清哑:“这图才卖三两银子,不少?”
清哑摇头道:“用料粗。”
江明辉点头道:“是不少了。上次那扇子我才卖三百文呢。”
郭大贵惊道:“三百文?你不是卖小妹三十文么?”
不等他回答,随即醒悟,叫道:“哦,我晓得了,你故意的!嗨呀你好坏,故意便宜卖给我小妹,好叫她感谢你……”
江明辉不料说漏了馅,急忙道:“我因为认得大嫂,才给你们便宜的。不是为别的。”
一便宜就降十倍,这话太缺少说服力。
他便尴尬地看向清哑。
清哑没动声色,目光却很了然。
江明辉忙转头,又展开一幅大的。
“这张最低一百两?不贵?”他随口又问。
清哑依然摇头。
这幅图非同小可,用的都是头发丝一样的竹丝编织,她因为不了解行情,才暂时定了最低不少于一百两,其实真正卖价应该等铺子开张后,视顾客反应再定。
江明辉没再就此发表看法,而是盯着图上的各处注释细看。
看一会,侧头指一处告诉清哑,这样编织有何问题。
清哑听了,或点头或摇头,向他解释。
虽只说一两个字,他却总能听明白。
他不断这样问她,并非真的拿不准卖价,或者没看懂注释,他就是想和她说话讨论而已。
这样的夜晚,她坐在他身边,与他近在咫尺,他一侧脸便可看见她的面庞,闻见她身上清甜的气息,让他十分欢喜,巴望坐到天明。
他们讨论的十分投入,郭大贵成了摆设。
后来,郭大全和郭大有也进来了。
他们又问起编织法和卖价,不时惊叹,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郭大有扫一眼桌上一堆卷轴,再看看正一脸认真和江明辉讨论图纸的小妹子,目光微闪,随即朝郭大全看去。
郭大全正笑呢,见老二这样看他,不禁一愣。
他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向桌上,又看向小妹。
慢慢的,他笑容敛去了,目露沉思。
郭大贵则对江明辉嚷道:“照这么算,这生意真要做开了,江家可要发财了。到时候明辉你可要感谢我小妹。”
江明辉道:“感谢什么?将来都是她的。”
脱口说完,感觉不妥,脸就红了,垂眸不敢看人。
清哑看着单纯明朗的少年,竟微微有些羞涩。
蓦然间就有了恋爱的感觉。
忽然间就体会到:其实她跟前世男友才是父母之命。爸爸说他不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便误以为他们在恋爱了,以为那就是爱情了。可他们谈了三年,还不如和江明辉寥寥数次见面触及的心动感觉深刻。
她因为天生残疾,不大接触社会,二十多岁了,文化知识固然很丰富,阅历人情上比那中学生也不强多少,有的中学生只怕比她还圆滑世故呢。所以,她和江明辉很投契,这份青涩的感觉好像初恋,是她以前从未经过的。
这才是上天让她来这的目的吗?
江明辉尴尬了一会,随即鼓起勇气抬头,像对清哑,又像对几位舅兄保证道:“我一定用心做。将来……将来让清哑过好日子。”
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是这样都不能壮大家业,他真蠢死了。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微笑,郭大贵哼哼道:“那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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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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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哑却并不以为意。
做这些图并不难,不过费些工夫。
难的是织锦设计图。
到目前为止,她尚未设计出一幅超越市面上织锦水平的东西。
不过她一点也不急。
制这些图也能锻炼她,开拓她的思路。
这时,郭守业夫妇牵着郭巧也进来了。
郭巧奔到清哑身边,叫道:“小姑,睡觉去了。”
如今她天天晚上跟清哑睡。
清哑听了便站起身。
江明辉忙问:“走了?”
清哑点点头道:“要睡了。”
停了下又道:“你也早些睡。”
她虽还想再坐会,可冬天晚上好冷,她还要教巧儿跳舞呢;还有,她觉得江明辉明天要赶早离开,不宜熬夜。
江明辉十分不舍地看着她,但不敢开口挽留。
郭守业和几个舅兄都在,他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不过想想,清哑就睡在头顶上,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当下清哑牵着郭巧上楼去了。
吴氏也攥着个鞋底子跟了上去。
上楼后,清哑在靠墙的地上铺了块棉垫子,然后和郭巧都换了宽松的衣裤,教她练习一些基本动作。
郭巧一面哆嗦,一面原地蹦跳,笑喊:“好冷!”
清哑扶着她身子,帮她抬腿、伸臂、下腰,以塑形和练习。
吴氏坐在床沿上纳鞋底,扎一针,扯线的工夫就看着她们姑侄两个。看得好笑,嗔着小孙女道:“那你还要学?看人家吃豆腐牙齿快!”
郭巧被清哑一个高抬腿,将右腿脚直竖到头耳边,还用右手扳着,以维持动作,顿时无暇回答奶奶的话,小脸憋得通红。
吴氏看得张大嘴巴。
半响咂舌道:“这也就小娃儿,小身子没长骨头一样软。”
才说完,就见清哑自己也单脚直立,只有前脚掌一点着地,也是一样伸腿竖直,而且是笔直,兼带帮郭巧扶着身子、稳定身形,她更瞪大眼睛,连扯线也忘了。
跟着是下腰,整个身子向后倒仰弯曲,手脚都着地。
再就是倒立,竖撑在墙边好一会。
阮氏中间上来看了一趟,见她们差不多了,就下去拎热水。
“来,泡脚了。”
她将热水倒入一个小木桶,唤那姑侄俩个。
吴氏也放下鞋底,帮着拿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桶旁。
郭巧迫不及待地收了势,欢呼道:“泡脚睡觉喽!”
阮氏和吴氏听了一齐笑起来。
阮氏道:“你就是图新鲜。真是自个找罪受!”
清哑看了郭巧一眼,也抿嘴一笑。
她不是笑她小孩子心性,而是笑自己:其实她也不想练。这样大冷天,她天天坚持,也就是为了坚持罢了。每次很辛苦地练习,心里却在盼着快快过去,然后好泡热水脚,然后钻入柔软又暖和的被窝,那个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当下,她姑侄两个坐下,将脚放进桶里。
阮氏又拿了一件旧棉衣,盖在她们腿上。
然后又去床边,将棉被展开,铺好。
吴氏就问:“好些天没晴了,被子潮不潮?”
阮氏用手捏捏,道:“不潮。这是去年才弹的棉被,还新的很呢。”
又向下按了按垫的褥子,道:“垫的也还软和。咱们这样人家,别的没有,就是棉花多。也不指望大富大贵,自己床上总要铺暖和了,不然睡不舒坦,冻了生病了更去了多的,人还受罪。”
吴氏道:“就是这话。我还想给清哑再弹一床盖的,她嫌盖多了压得透不过气。我就没弹了。”
清哑看着她们自忙自说,始终含笑。
因腿上盖着棉衣,桶里热气不外溢,一会工夫,她和郭巧便浑身暖洋洋、脸色红扑扑的。郭巧在桶里踩她脚,小脚丫一滑一溜,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
阮氏喝道:“再闹!洗好了就上床去,不然又冷了。”
两人这才擦脚上床,忙忙地钻入被窝。
郭巧一把抱住清哑脖子,贴在她怀里只是笑,又道:“讲故事。”
清哑搂着她,软软的小身子,小胳膊腿肉十分结实,紧箍箍的,因也笑了,轻声道:“从前,有个小女娃,叫巧儿。”
郭巧丝毫不以为是说她,惊奇道:“也叫巧儿呀?”
清哑道:“嗯,也叫巧儿。”
阮氏将她们肩背的被子掖紧,一面道:“别闹你小姑,闭上眼睛睡。”
说完回身,提了洗脚水准备下楼。
吴氏则又环视屋里一遍,确认无事了,才道:“清哑,我吹灯了。火折子放在床头凳子上,你伸手就能够着。晚上起来当心些。”
清哑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吴氏“噗”一声吹灭了油灯,和阮氏借着楼下微光摸索着出去了,再回身将门带上,屋里便安静下来。
郭巧这一会工夫,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清哑也眼皮沉重,依稀还想起楼下那个少年含情双眼……
与郭家的欢乐不同,张福田回家后,一直板着脸。
红枣问他,也不说,也不知怎么说。
但很快,张家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搭王老爹船的人回来后难免议论江明辉对岳丈如何孝顺,买了炭送来等等。绿湾村就这么大,虽是下雪天,人们却更有机会聚在一处。比如婆子媳妇们一块做针线,男人们吃饭的时候串门等等,那闲话就传开了。
张老汉一口气依然难平,觉得这辈子都难抬头做人。
红枣对公婆的脸色不堪承受,晚饭后回娘家去了。
“娘,我受不了了。”她红着眼睛对红娘子道。
“那怎么办?”红娘子慌了,怕她做意外举动。
“我想去城里。娘,你不是说,外婆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在县城么?还是大锦商。我会织锦,我织锦比清哑不差。娘去求求看。要是能帮我找个事,我也不用在张家受这个气。等我将来出头了,他们才晓得我李红枣的能耐!”红枣按想好的思路说道。
“那家呀……我们跟人家隔太远了。”红娘子为难道,“再说,就算求到了,你公婆和福田能答应你去?”
“求求看再说。真要是好,他们巴不得我去。”红枣道。
“那好,年底有空,我去试试看。”红娘子道。
当下母女商议定,红枣才回婆家。
对着张福田,她又跟没事人一样,反竭力安慰他。
在她浓情蜜意勉励下,张福田深信自己比江明辉好一百倍,清哑本舍不得他,只因郭守业两口子强逼,不得已才另选了江家。
趁着他心情渐渐好了,红枣又向他进言,说城里如何如何的好,银子钱很容易挣的,他们要立个志向,去城里找机会,等发了财,叫郭家后悔、村人眼红云云。
张福田眼前顿时浮现郭守业对他低声下气的模样,还有清哑怯怯地望着他,两眼含泪、欲言又止,那时,他是理她还是不理她呢?
想的出神,都忘了这还是水月镜花。
“能成么?”好容易他才回神道。
“成不成的,先要想法子。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什么都不敢想。咱们又不拿本钱出来,还怕折本?就是多去城里看看,留心些机会。机会一来就别放了。等找到机会了,看那时人怎么说!”红枣继续鼓励。
“好,下回我去镇上多走走。”张福田道。
“嗳,我晓得你最能干了。”红枣依赖地靠在他身上。
她没有告诉张福田真相,只要说动他存了这个心就成了。
等她娘筹划妥了,她自然有法子鼓动他。
哼,她就不信自己不能出人头地。
江家一个小铺子算什么!
再说,清哑还不知能不能嫁得成江明辉呢!
黑暗中,她轻轻笑了。
第二日清晨,她和张福田去田里挖萝卜。
经过绿湾坝时,看见水上一艘乌篷船往乌油镇划去。
船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正是江明辉和郭清哑。
两人都系着斗篷,随风飞扬,身形俊秀婀娜,恰是一对璧人。
挽着篮子、挑着担子的红枣和张福田看呆了。
昨晚建树起来的好心情顿时坍塌。
清哑怎会坐船出来呢?
原是郭守业,早上一起来,看了天说今儿是大晴天。
清哑听了,就叫郭大贵去撑船,说要出去逛逛,顺便送江明辉。
吴氏慌忙道:“这么冷,你要去哪逛?”
清哑道:“看风景。”
郭守业他们听了都不解。
还是江明辉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郭大伯,大娘,小妹是想看看雪景。小妹作画要灵感,要多看,才能长见识。”
郭守业不懂什么叫“灵感”,但闺女会画,而且能把画的织到锦上、布上,还能让江明辉用竹子编出来,在他看来就是正事。
因此道:“去,去。叫你三哥陪你去。多穿些衣裳,别冻了。”
郭大有听见了,过来道:“天冷,我也去。”
吴氏忙又叮嘱了一番,几人才划了船出发。
预定将江明辉送到镇上,这一路雪景也够看了。
清哑站在船边,极目远看。
骤雪初晴,天气格外凛寒,很多地方都上了冻。远近一片银装素裹,只有流水呈黛青色,水上几只船来往。村庄都要仔细辨认,方可看得清。
寒气逼人,连呼吸都困难了。
喘息间,她呵出一团团白气,腮颊如涂胭脂。
江明辉禁不住伸手握了她手,觉得指尖冰冷,遂用双掌包裹住,用掌心温暖她,一面道:“冷吧?要是等太阳出来再来就好了。”
第34章 情怀
清哑没有抽回手,侧首道:“送你。”
她要送他,自然不能走太晚。
江明辉张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情义了!
不自觉的,他握紧那双柔荑。
因游目四顾,欣喜地示意清哑道:“看,太阳要出来了。”
清哑一看,果然一颗红彤彤的太阳正从一处烟村后升起。阳光映在屋顶的积雪上,霞光万道,美不胜收!
忽听江明辉又道:“看那边,什么鸟?”
清哑又顺着他视线看去,也不知什么鸟,背黑腹白,停在水边枯树枝上,四下张望找吃的。看它精神蛮好,并无严冬难越、寒颤抖嗦的凄苦模样。
这时,船拐弯,插入另一条水道。
江明辉见靠岸边的水面上结了冰,又欣喜地叫道:“小妹你看,那冰结得多好看,就像图画一样。”
清哑也看见了,忙叫道:“二哥!”
郭大有便回头看过来。
江明辉替清哑道:“小妹要看冰花。二哥,咱们把船靠边停一下。”
见郭大有神情愕然,又道:“就停一会,我不急。”
他以为郭大有是怕耽搁了他,所以这么说。
郭大有目光在他握住清哑的手上一溜,便将船往岸边划去。
到了河岸冰面附近,船才停下。
清哑在船边蹲下身,细看那冰花,也有似菊花的,也有似梅花的,也有似古树的,也有似鸟兽游鱼的……无不清奇瑰丽、巧夺天工!
郭大贵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冬天哪不都是这样子。”
江明辉笑而不答。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但眼下他们正耗费心神琢磨画艺,凡以前不留心的事物,眼下看来都不同,都能有所启迪。
清哑专注看冰花,便将手从江明辉手中抽出来了。
关注她的郭大有正找机会警告江明辉,见状才释然。
然他很快便又瞪大眼睛:只见他的小妹子看了一会,大概觉得手冷,竟将一只手塞进江明辉胳肢窝,江明辉忙夹紧胳膊,并用斗篷包裹住,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心内纠结不已,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他看看纯真无邪的小妹,又见江明辉只是包裹她手,嘴里还在和她议论冰花,这像什么,那像什么,并无占便宜的窃喜和猥琐神情,便生生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转过头,却发现郭大贵正气鼓鼓地看着那二人。
他瞅了他一眼,道:“走吧。”
郭大贵不满地瞪了江明辉一眼,将船桨插入水中。
重新上路后,许是站累了,清哑进舱坐下歇息。
江明辉依旧帮她捂着手,一面和她闲话。
“下回我回家挖些冬笋送来。你喜欢吃冬笋吗?”他问道。
“喜欢。”清哑点头道。
“以前你们家都是大嫂娘家送冬笋来吧?”他又问。
“嗯。”清哑点头。
“往后就多一家送了,包管你天天有的吃。”他大方地承诺。
清哑便笑了,知他家毛竹多,这话并不吹牛。
说笑一会,江明辉忽然眉头蹙了起来,道:“明年我去了县城,再想来看你就没这么方便了。”
从县城到绿湾村要大半天的路程,自然不方便。
清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似等他想主意。
江明辉在心里默算一番,道:“等明年过了,后年就好了。”
说完低头看向清哑,见她似不解,便笑着小声道:“明年你十五,后年十六。后年开过年咱们便能成亲了。”
清哑听得一愣:十六岁成亲?
江明辉见她这副神情,忙问“怎么了?”
清哑怀疑地问:“十六成亲?”
江明辉点头道:“嗳。十五太小了,怕不成。”
说着禁不住红了脸。
他也是听人说女娃儿要过了十五才能成亲。
清哑见说不到一块,索性不再问。
再说,这事也不是他俩能定的,还得长辈拿主意。
所以,她还是去问爹娘比较妥当。
她现在知道,这爹娘可疼她了,肯定不会让她委屈的。
江明辉见她不再言语,以为说服她了,继续道:“明年我努力做一年,在县城置办一所宅子。等咱们成了亲,你就跟我一块在城里住,咱们一块做生意。你想家的时候,我陪你回来看爹娘……要是钱不够,也不要紧,咱们就在城外买。城外便宜,能买大些,又有好风景……”
少年带着憧憬,慢声细语,十分温柔。
清哑也微笑,觉得他很有担当,也很能干。
在她前世,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在读书呢。
坐一会,她重新拉他出去,看沿途景致。
郭大有随意往后瞥了一眼,又继续摇浆。
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乌油镇渡口。
江明辉问道:“你们不去逛逛?”
郭大有道:“不了。你忙去吧。”
江明辉便道:“那我走了。”
说完却看着清哑,脚下不动。
清哑心下明白,催他道:“去吧。”
江明辉才不得不跳上岸,又回头和他兄妹作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清哑还望着那边。
郭大有看着小妹,笑容很淡,很淡。
他想起了张福田。
他本来很希望小妹忘记他,不要再为他伤心。现在她忘记了,也接受了家里为她寻的亲事,和江明辉相处很好。这本是好事,可是看见她对江明辉用情渐深的模样,他却喜欢不起来。
当初,她和张福田何尝不是这样!
他俩常在对面的竹林旁相会,他其实都知道。
那时候,他也以为这门亲事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最后却出事了。
眼下换了江明辉,若再生变故,小妹她……
他不敢想下去,心里很不安。
一旁的郭大贵道:“二哥,咱们这就回家了?我肚子饿了。要不我上去买点吃的来。小妹怕也饿了,对不对?”
郭大有望向清哑,问:“小妹,想吃包子么?”
清哑老老实实点头道:“想吃。”
小镇的小吃很有风味,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生活在乡下,几个月也没去镇上一回,馋嘴是难免的。
可是,大早上划船这么远来镇上吃东西,会不会挨骂?
郭大有却道:“那咱们就去吃。”
郭大贵立即眉开眼笑,问道:“咱们都去?”
郭大有点头,道:“王老爹他们来了,叫帮咱们看下船,我们吃了就回来,很快的。”
郭大贵兴奋地应了一声,去跟人打招呼去了。
少时,他兄妹三个便上了岸,往集市走去。
郭大有见清哑四顾张望的新奇模样,笑笑,上前牵了她手。忽想起之前江明辉帮她捂手一幕,自己是哥哥,更应该了,于是又将那手放在自己臂弯里,用胳膊夹紧了。
清哑觉得暖和,便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两手环抱着他臂弯,既有依靠,也捂了手,十分自在。
郭大有看着依赖地靠着自己走的少女,神情温柔。
他们先去吃小笼包。
在摊边坐下后,郭大有一下就要了三笼,每人面前放一笼。
清哑等那老板娘子走开后,小声问道:“娘会不会骂?”
目光很认真地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
原只说出来逛逛的,结果又吃又逛。
她可以想见吴氏的脸色,肯定会说“净花冤枉钱!”
郭大贵“哈”一声笑了,道:“小妹,有二哥在你怕什么?二哥有私房钱,娘想管也管不着。我没带钱。我早上看见二哥拿钱了。”
他摆出一副赖定二哥的模样,搛了个包子整个塞进嘴。
郭大有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眼尖!”
又对清哑微笑道:“二哥带了银子的。先吃,吃完了再要。”
清哑遂放心。
想来二哥成家了,请吃一顿包子还是能的。
结果,他们吃完了没再要,而是换了一家吃豆花。
然后,又吃了锅贴、烧饼……
最后,又去吃了炸豆腐、油条,然后将各样都买了些,又买了一包麻糖,这是带回家给郭勤他们吃的。
总之,郭大有这趟花了不少钱。
郭大贵眉开眼笑,摸着肚子满足地打嗝。
清哑走在郭大有身边,仰面看看他,终究没说什么。
拐过街口,她不禁停住脚步,迟疑地望着前方。
前面不远处就是江家竹器铺。
要不要过去瞧瞧呢?
心中浮现少年的面容,隐隐的,她竟然想过去。
郭大有见势不妙,忙哄劝道:“小妹,咱不去明辉那了。回头一耽搁又是半天,娘还以为我们怎么了呢,这时候还不回家。再说,去了明辉要留我们吃晌午饭,又要费心,还耽误他做生意。”
清哑想了想,仰面对他点点头。
郭大有才松了口气,遂带着她转身回渡口。
回去的路上,清哑觉得饱,又觉得冷,便要摇浆。
郭大有便让她和郭大贵一起摇,他在旁指点。
原主是会划船的,可她却是第一次,因此觉得很有趣,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
郭大有和郭大贵觉得,他们从来没见过小妹笑得这样明媚。
不一会工夫,清哑身上就热乎起来,遂清声叫道:“二哥!”
郭大有便笑问“累了?”
清哑点点头,把浆还给他。
等到家门口,那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
暖阳照耀下,积雪开始融化,屋檐、树梢不断往下滴水。郭家门前积雪已清理干净,郭守业正和郭大全、郭勤在清理道路上的积雪;吴氏婆媳在门口晒东西,进进出出搬了一趟又一趟;郭巧和郭俭却趴在廊下凳子上写字。
郭勤先看见他们,顿时大嚷“这时候才回来,去哪逛了?肯定在外头买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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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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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哑有些心虚,想这娃果真记吃不记打。
她扯了扯郭大有短褐后襟。
郭大有侧头,疑惑地看着她。
清哑问:“二嫂不说你?”
郭大有奇怪地问道:“说我什么?”
清哑道:“你花了钱。”
不等郭大有说话,郭大贵又笑起来,道:“小妹,二嫂最听二哥的话,怎会骂他!要是大嫂还差不多。不过大嫂也就是嘴上说说,她也管不了大哥,凡事还是听大哥的。”
郭大有也对清哑微笑道:“别瞎想。你二嫂不会的。”
神情自信满满,十分笃定。
清哑忆起二嫂说到二哥的甜蜜神情,也放下心来。
一时上了岸到门口,郭巧和郭俭都丢下笔跑过来,“爹”“三叔”“小姑”乱喊一气。
郭大有便叫端凳子出来晒太阳,一面将买的东西摆出来。
郭巧撅嘴道:“爹,你带小姑和三叔买吃的,也不带我。”
郭大有指着桌上的纸包道:“爹不是带回来了。”
娃儿们便一哄而上抢了起来。
清哑忙看向吴氏。
吴氏扯下头上包巾,一面在身上拍打,一面对她笑道:“花你二哥钱了?吃了又带了,可是花了不少。你二哥白攒了私房了。”
笑眯眯的样子,一点不生气,反倒十分高兴。
清哑略有些不安,目光又溜向二嫂阮氏。
阮氏正抱着几个枕头出来,拍了两拍,对着太阳挨个摆放在晒簸里晒,一面笑道:“看娘说的,当哥哥的照应弟妹,那不是应该的!小妹一年也不去镇上一回,她二哥就买些吃的,能花几个钱?兄妹们和和气气的,算这个账还不叫人笑话。小妹一年到头帮侄儿女鞋都要做几双呢。”
吴氏听了满脸笑容,十分舒畅。因问清哑去了哪里,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江明辉可跟他们一块等等。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或简短回话,一一答了。
蔡氏看着阮氏嫉妒地想,就数她会哄婆婆欢喜。
说了一会,清哑见阳光温暖,心情也十分好。便去楼上打开门窗,让阳光照进屋,然后坐在窗前,铺开图纸,耳听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投入设计工作。
一稿完工,下去喊了阮氏和二哥上来,一起到隔壁织机房。
她一面和阮氏共同操作那大花楼织机,按图织锦,一面请二哥在旁观看,按图示花样变化对织机提出改进建议。
郭大有则从木工角度考虑是否可行。
最近他们常这样配合工作。
这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有时忙一天也毫无成果;若有收获,也只是各人对织锦、对织锦的机器有了更深的认识罢了。
有时是吴氏和阮氏共同操作大花楼织机,清哑和郭大有在旁商议。
只有蔡氏的手艺差些,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去织布。
且说眼前,她姑嫂直忙到傍晚也才织出一小段锦。
阮氏看着那锦双眼放光,清哑却对着图稿沉思。
郭大有见天色不早了,劝她收工,说要吃晚饭了。
于是三人回到隔壁清哑卧房。
郭勤三小正伏在卧房当中的圆桌边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他们进来,急忙收声,互相挤眉弄眼。
郭大有等人见他们面前都摆着纸笔,以为他们在写字,也不在意,径直走到窗前桌案边。
清哑将图稿卷了起来,放入桌边一个贴有标签的竹篓内。
郭大有从桌上拿起一卷轴,展开一看,是一张大图,绘的是富贵牡丹。图右上角绘有一架宽屏风,就表示这图是做屏风用的:下面则是牡丹的网格编织图,密密层层的花瓣和枝叶都用横线标注了索引,旁边注有文字。郭大有虽不认识,想必是编织方法。
这样一幅图,若做成大屏风,其富丽堂皇的效果可想而知。
“这是给明辉的?”他问清哑。
他配合她做事也有两个月了,认识这些图的分别。
这张图不是织锦图稿。
清哑扫了一眼,点点头。
郭大有便道:“小妹,再画了图样,先不要给他了。”
清哑听了手一顿,向他看过来。
阮氏瞅了丈夫一眼,不动声色地下楼去了。
郭大有便在清哑旁边椅子上坐下,凝视着她,问道:“二叔公也是篾匠,你怎不把图送他呢?”
清哑愣神——二叔公家跟她有何关系?
郭大有道:“小妹,你还不算江家人。”
清哑愣怔间,模模糊糊有些明了他的意思。
郭大有轻声道:“二哥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叫你做了图先不给他,先攒起来,等将来出嫁的时候,当嫁妆带进江家。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现在你都送了,不明不白的,明辉倒没什么,他家里的人怎么想?还以为应该的呢。”
清哑沉默,私心有些不愿想那些是非俗利。
郭大有又道:“要说也是应该的,江家好你将来日子也好。二哥就怕你吃力不讨好,人家不当一回事。反正小妹也送了明辉不少图稿,他开铺子也够用了。再做了,先别给他,先留着。等将来你去了江家,再拿出来给明辉。那时候,你出了多少力、挣了多少钱,都是看得见的,也为明辉争脸面,你在公婆跟前也有脸面。”
清哑看着二哥,才二十二岁而已,还没有她前世年纪大。
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怜爱的,充满呵护关切的。
质朴内敛的他考虑这般谨慎精明,无非为了怕她吃亏。
前世,她是独生子女,除了爸妈,其他人都是外人,不会无条件关爱她,包括她的男友;今生,她多了几个哥哥,和爹娘一起无条件关爱她,这感觉让她很新奇,因此很依恋。
几乎没有犹豫的,她点头答应道:“好。”
郭大有便看着她宽心地笑了。
清哑忽又蹙眉道:“可是我想要样品……”
郭大有忙问:“什么样品?”
清哑道:“把图编出来,做样子。”
她不是头脑发热要研究竹丝编制技艺的,也不是纯粹为了江明辉,而是因为这项工作对她有帮助。无论是绘制图稿,还是按图稿编制出竹丝画,对她都有启发。
郭大有恍然,立即道:“叫你三哥做!”
口气不容置疑。
清哑点头,再没有异议。
她只是要编出个样品来,不是为了卖,所以手艺差些也不要紧。再者,她可以随意控制图稿,以粗一些的竹篾来编织所绘的图案,郭大贵便可以胜任了。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后面几个小娃儿吵起来。
郭大有转头问道:“吵什么?”
几人噤声,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清哑疑惑道:“都写会了?”
郭勤见郭巧就要张口,急忙掏出两根麻糖杆递给她,又拿了一根给郭俭,嘴里道:“我们歇会再写,先吃糖。”
郭巧飞快抓了麻糖杆装进棉袄的小荷包内,脆声道:“我们吃糖。没吵嘴。”
郭俭也跟着用力点头。
三小竭力做无事人一样,一齐望着郭大有和清哑笑。
他们自以为装得很像,其实破绽百出:郭俭是呵呵地傻笑;郭巧是弯着眼睛巧笑;郭勤装模作样地问“好吃吧,巧儿?又脆又甜,还不黏牙。”郭巧和郭俭异口同声道“好吃!”
清哑两辈子加在一块,也不了解小孩子,故此不在意。
郭大有虽然纳闷,但见郭勤吃东西能让弟妹,便也不在意了。
于是他又和清哑说起之前的安排。
后面,郭巧凑在郭勤耳边嘀咕两句,郭勤恍然,接着便埋头写字。
郭巧轻快地跑到清哑跟前,求道:“小姑,我写完了。再教。”
说完,还得意地瞟了一眼郭勤。
郭勤鼓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侄女上进,清哑不好拒绝,因道:“吃了饭再教。”
郭巧用力点头,靠到郭大有怀里,十分开心。
郭大有觉得小闺女很不对劲,只不知何故。
等到晚饭后,因天寒不便做别的事,也为了省灯油,一家人都聚集在堂间,围着一只火盆烤火,顺便说些闲话,吴氏婆媳手上都做着针线活。
那郭巧便缠着清哑教她背诗,十分勤恳。
长辈们见状,都夸她好学、聪明。
郭大全便笑问他兄妹认了多少字。
结果,郭俭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一个秘密。
这秘密是关于郭勤的。他虽决心要好好上进,然顽皮浮躁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哪改得过来,免不了还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他又想争气又要赌气又惧怕,所以不肯去问清哑,因此便问郭巧和郭俭。
才问了两次,那郭巧便觉得“免费”告诉他太吃亏。
小女娃眼珠一转,提出要收费,用吃的和玩的抵账。
正好今日郭大有买了好些吃的回来,三人都分了,于是双方商定以麻糖抵账。
然郭俭容易哄,郭巧却不好说话,在为一个字算多少麻糖的问题上,兄妹俩产生分歧,争了起来。就要翻脸的时候,惊动了郭大有和清哑。
郭勤怕说开来丢人,急忙妥协,按堂妹的主意,以一个字一根麻糖的价格支付了“教育费”,郭巧才没将这事嚷出来,反代为遮掩,以图下回交易。
经过此事,郭巧觉得这门“生意”很有前景,因此定下努力学习的目标:先跟小姑学,然后转教郭勤,以赚取吃食。
所以,她才急切要清哑教她。
第36章 不忿
得知原委后,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
郭勤羞愤欲绝,扫视众人,鼓着嘴不语。
其中,他尤其痛恨清哑:明明张嘴就能告诉他,却偏不说话,害得他跟堂妹讨教出丑。他实在想不通,用嘴说话一不要钱,二不费力,小姑做什么舍不得开口?然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经过上次罚跪后,他可是“敢怒不敢言”,再不敢骂小姑了。
郭巧却洋洋得意,笑得跟什么似的。
连郭俭都受到爷爷夸赞。
郭大全就骂郭勤:“不如弟弟妹妹,你把爹的老脸都丢光了!”
吴氏瞅着郭巧笑道:“照这么算,你们要给小姑多少东西?”
郭巧甜甜道:“我长大了孝顺小姑。”
阮氏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会哄人!”
但她神情却是很喜欢的。
蔡氏自然恼怒,因笑道:“巧儿就是讨人喜欢。你哥哥弟弟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我睡着了也笑醒了。”
阮氏便低头纳鞋底,不说话了。
说笑一阵,火盆里没了热气,她婆媳就起身,带娃们去厨房烧水洗漱。
这里,郭大有便告诉爹、大哥和弟弟之前对清哑说的事,并要郭大贵帮清哑做样品。
郭守业点头道:“老二想的周全。往后我跟大贵都学。”
原来,他并未明白清哑用意,只当她要自家人学会编竹丝画。
如果编制出来的东西真能卖那么高价,那他就该下苦功才是。
女婿再好,挣了钱也是江家的,不如自己会的好。
自此后,他和郭大贵便趁着冬日闲的时候,整天用竹篾编织,还去向本家族叔讨教,冻得手都僵了,也不肯松劲,这且不说。
腊月的时候,张家透出一则消息:李红枣和张福田都进城去了。
红娘子得意地逢人便显摆:红枣去了她娘家亲戚那织锦。那家是大锦商,见红枣手艺好,一月给七八两银子的工钱,额外还有四季衣裳,若能织出特别出色的锦缎来,另外还有赏钱呢。又体恤她刚成亲,新媳妇一人在外不方便,连张福田也收留了,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一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他小两口不但不用在家啃老本,反能额外挣钱,不几年就能在城里挣下一份家当了,从此可是过好日子了。
绿湾村的人听了艳羡不已。
张家人自张福田夏天出事以来,首次在村人面前昂起了头,见了红娘子称“亲家”,算是正式认可了这门亲戚。
郭守业两口子听了心里当然不痛快。
害了他闺女还过得这样滋润,没天理了!
吴氏对两个儿媳冷笑道:“吹得上了天!当城里银子随便人捡呢。她(指红枣)织锦赶不上我清哑一半好,要是能挣那么多,清哑要是去了,还不叫人供起来了?哼,还没去了三天,就作兴得不知姓什么了!”
阮氏劝道:“娘别理她。日子是过的,不是吹出来的。”
蔡氏恶意道:“等将来他两个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再回来跟老张家讨饭吃,那时看她还吹不吹了!”
阮氏道:“就算她混下去了,也就是给人跑腿帮工的。咱小妹就不一样了,等明辉进了城,把铺子开起来,小妹嫁过去就是掌柜娘子,自己支一摊子家业,她能比得了?”
这话听得吴氏心怀大畅,连连点头。
自此她日夜盼望女婿尽早发达,好争一口气。
坐在太阳下编竹篾的郭守业耳听着她婆媳说话,手下一点没闲着,格外用心。郭大贵也在旁对着图纸编织,眼睛都盯花了,觉得这行饭实在不好吃。
腊月底,各商铺都纷纷关门,只剩有限的铺子做生意。
江明辉去了一趟霞照县城,趁机租下一处铺面。
安排妥后回到乌油镇,只等年后去城里开新铺子。
至二十七日,他再无心做生意,等不及天晚,一早就关了铺子赶来绿湾村。
“又画了多少了?”
见面,他迫不及待问清哑。
并非他惦记图稿,而是大过年的,他不回家却跑来郭家,似乎不大说的过去,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个堂皇的理由——拿图稿!
清哑摇头道:“没有。”
江明辉听了一愣,道:“没有?”
清哑点点头。
郭大有在旁抢着道:“小妹天天忙织锦、做衣裳做鞋,这几天又要帮忙打年货,没一天歇的,哪有空!怎么,你有那些还不够用?”
江明辉一听这样忙,急忙道:“够用,够!”
心里不免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他指望上清哑了。
想着,忙歉意地对清哑解释道:“我也不是专门来拿图纸的,我是……那个,看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做什么呢?”
清哑微笑道:“大扫除。”
江明辉又听愣了,对于这个词不甚领会。
然扫一眼搬在外面场地上搁着的家具物件,方明白他们在清扫屋子。难怪清哑头上包着头帕,腰间也系着围裙,其他人也都如此,桌上堆满了小物件,用包袱布盖着挡灰尘。
他便掳袖子帮忙,和清哑一块清扫、擦拭。
郭大有对郭大贵使了个眼色,道:“你去帮一把。”
郭大贵竟能领会其用意,忙跟了过去。
郭大有并非厌弃或不信任江明辉,只是他已成亲,想的不免深远些:妹妹还小,和江明辉又情投意合,两人在一处甜甜蜜蜜的,若是一个不留心,卿卿我我起来,虽不至于出大事,总是不好。
私心里,他不希望小妹对江明辉用情太深。
当然,若成亲后再亲密就无事了。
因此,他令郭大贵在旁看着,有人在,他们总不至于太忘情。
江明辉一无所知,与郭家兄妹许多话说,乐而忘返。
然晌午吃饭的时候,郭守业对他道:“明辉,下午你家去吧。不是我赶你走,是不敢留你。年底最是事多,你家去帮一把也是好的,铺子的事也要跟你爹娘说说,叫长辈放心。等过了年你再来,那时闲,住几天也没事。”
江明辉脸红了,应道:“嗳,我也是准备下午就走的。”
清哑替他尴尬,因刚才他还说下午做什么什么,并无走的意思。
可她也不好留他,只好同情地瞄了他一眼。
江明辉面色很快恢复自然,对她一笑。
清哑诧异,不明白他何事高兴。
等饭后,他急匆匆收拾东西要走,一面悄悄对她道:“我回去挖些冬笋,明天送来。还有几幅竹编图,我上次叫哥哥帮你镶几扇屏风,估摸着做好了,我就拿来。你等着我!”
清哑听了微笑,也轻声道:“明天杀猪!”
江明辉听了眼睛一亮,振奋道:“我赶快些来吃晌午饭!”
两人相视而笑,于是爽快分别,郭大贵送他去渡头搭船走了。
江明辉到家后,向爹娘兄长回禀了铺子经营情况,又道在县城租了什么样的铺子,租金多少,将进出账目交代清楚,交回余银。
江老爹对儿子很满意,问他新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江明辉说要等正月十五以后。
江老爹道:“到时候你带竹根去。跟着你学,也能看铺子。”
竹根是他大伯的孙子,正跟他学手艺。
江明辉也想找个小二,堂侄竹根是个机灵的,便应下了。
此事商定,他爹又吩咐道:“家里才挖了些冬笋,还有些干货和肉,等你回来送去绿湾村你丈人家。定了新亲,就要送年礼。再说,清哑帮你那许多忙,咱们要晓得好歹。”
江明辉听了大喜,忙问“挖了多少笋?”
江老爹道:“忙的很,就你二哥和我昨儿挖了一天。”
江明辉忙道:“我再去挖些。”
江老爹道:“都这时候了,还挖什么?隔壁大头菜家,我听你蔡大娘说,也挖了不少冬笋要送给女婿。咱两家凑一堆也有一两百斤了,够他们过年吃的了。先就这样,等你回来再挖些,年后上门拜年的时候带过去,正月里吃还新鲜呢。”
江明辉一想也是,遂不再坚持。
当下,他看着爹娘收拾送给郭家的东西,一一装起来,有:两篓子冬笋、一条猪肉和一块猪板油、一大包干菌子、五斤干花生、五斤红豆、五十个鸡蛋,还有一卷红布,很是丰盛,不禁笑容满面。
忽想起什么,忙问大哥:“大哥,那屏风可做好了?”
江老大道:“做好了。”
江明辉道:“我明儿一块拿去。”
江大娘警惕地问:“什么屏风?”
江老大便道:“明辉帮他媳妇做的屏风。”
江大娘不悦道:“送这么些东西还不够,还要送屏风?那些画一幅值好多银子,送四扇屏风多少银子?你这也太败家了!你干脆把家搬到郭家算了。”
江明辉道:“娘,那是我做了送清哑的。”
江大娘道:“你做的就不值钱了?兄弟两人搭手,费那么些工夫,说送就送?”
江明辉无奈道:“清哑帮了我好大忙的。”
江大娘道:“帮什么忙?不就画了几幅画儿么!”
江老爹喝住他们,道:“他娘,清哑帮的忙可不小。咱们照着图编,省劲又省心,编出来还好看。明辉要送就送吧。”
江大娘撇嘴道:“说得她跟神仙一样。她画得再好,咱们不编出来,也变不成银子。”
江老爹瞪眼道:“她要不画,咱们就编不出这样好的来,也编不快!”
江明辉点头道:“娘,这么卖还是清哑帮我出的主意呢。”
江大娘也感谢清哑对江家的帮助,却极不忿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说得好像她儿子是靠着媳妇才能出头的一样,那可不成!
回头见了亲家母,说起来她可不要矮一截?
她便质问道:“她画得再好,还不是明辉教她的!”
这点江老爹同意,也觉得清哑之所以能作出那些设计图,是得益于江明辉的指点,不然一个不懂篾匠的女娃儿,怎么会那个。
但他为人实诚,并不觉得这是应该的,依然感激清哑。
因对江大娘道:“你看我编了几十年,你画一个我瞧瞧。”
江大娘顿时哑口无言。
别说画那么复杂的设计图了,便是笔她也拿不稳。
因气得摔手道:“送,都送!送光了我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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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捣乱
江明辉见爹总算说得娘让步了,不敢再惹她生气,忙跑了。
当晚,他又知会蔡家,让准备好东西,明日一块走。
次日一大早,他便和大头菜一块摇船去了绿湾村。
到郭家,才是半上午。
郭家果真在杀年猪,又忙着打豆腐。
穿着油腻腻大褂的屠夫和郭大全站在场院当中说话,一个椭圆形长木桶摆在场院一角,是用来烫猪用的,人看了喜气,猪看了寒心;厨房里正烧热水准备烫猪;郭大有和郭大贵在支门板,等会好给猪开膛剖肚,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见他们来了,郭家兄弟忙下坡来水边接应。
一篓篓、一包包的东西搬上岸,堆了一堆。
屠夫问明是谁人送来的,忙恭维说江明辉人品好、家业好、郭家闺女好福气等等,郭守业两口子听得满脸笑容,很是觉得光彩。
江明辉亲自和郭大贵将那四扇屏风搬到楼上清哑房内。
一番斟酌后,将屏风摆在床前约三尺之地,隔出里外空间来。
清哑见那屏风下面立脚是以竹筒和竹篾编制而成,打磨得纹理细腻光滑,上部框内则镶嵌着梅、兰、竹、菊四幅竹丝画,正是她设计的,一眼看去,比木质屏风另有一种清新雅韵,心内十分欢喜。
“这是我编的。”江明辉轻声告诉她。
“谢谢!”清哑仰面对他道。
“谢什么!编得不好。等两年我手艺长进了,把这个不要了,我重新给你做好的。”他望着她许诺。
清哑便微笑点头。
“小妹不要了给我,我要。”
郭大贵稀罕地抚摸那屏风,爱不释手。
江明辉和清哑相视而笑。
江明辉心想,等将来他做开了,送给舅兄几扇屏风还不是好容易的事,怎会让他捡清哑的呢,不过这话眼下却不好说的。
这时,楼下传来猪叫声,开始杀猪了。
“走,下去帮忙。”郭大贵扯江明辉胳膊。
“我不敢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明辉不想干那活计,只想和清哑一块待着,因此不愿下去。
郭大贵死活拽了他下楼,清哑也跟着下来了。
外面场地上,郭家兄弟和大头菜已经绑了“嗷嗷”嚎叫的大肥猪准备宰杀,小娃们都围在一旁观看,清哑见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见江明辉死活不敢上前,替他解围道:“帮我剥笋。”
江明辉求之不得,便和她坐在廊檐下剥冬笋。
郭大贵无法,又想在廊下剥笋,众目睽睽之下,谅这小子也不敢拉小妹的手,所以就自顾上前帮忙去了。
江、郭二人坐在小板凳上,也不去看杀猪过程,只顾剥笋说话。
才剥了一个,江明辉就夺下清哑手上冬笋,拿起她一只手掌凑近了细看,一面道:“你别剥了,让我来。这笋子皮又硬又毛糙,把你手划破了,这点指甲也弄断了。”
清哑倒不知如何说了,便看着他剥。
江明辉便笑着告诉她,先只拿了这么多冬笋来,尽管吃,等回去他再挖,到正月初二来拜年的时候,再送一批来;又跟她说家里存了多少竹丝画,哥哥他们正加紧制作;又跟她细算在乌油镇一月赚了多少银子,等去霞照县开铺子,租金贵许多,不知结果如何,等等。
说得投入,不知不觉耳边清静起来。
原来,猪没叫了,连哼哼声也没了,已经杀了。
郭勤郭巧郭俭看完热闹,都轰然转移到廊下,各自霸住一副大小凳子,忙不迭写字。因清哑在旁,正好求她指点教导。
郭勤今天十分高兴,因为他可以问江明辉。
清哑今日教了一首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因近日下了好几场雪,她便要教他们学这脍炙人口的名作。
郭勤老是记不住“绝”和“踪”字,便问江明辉。
江明辉倒爽快,逢问必答,都告诉他了。
郭勤很高兴,遂用心记诵,又低头抄写。
可是,那江明辉对着清哑竟有说不完的话。
先说编织竹丝画,后说店铺生意,再又说镇上趣事:什么谁家夜里忽然进了贼被他家狗咬伤啦,又什么谁家闺女出嫁的时候走在半路上轿子忽然坏了,把新娘子掉下来啦,又是谁家儿子看上了一姑娘,跪着给人磕头求亲啦……
清哑听得目光闪闪,满心有趣。
郭勤三小也不由听住了,傻傻地望着明辉叔。
等一件事说完,刚才问的什么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他不得不再问一次。
可是江明辉正和清哑说得热乎呢。
郭勤也是知道好歹的,就想先等他说完了再问。
好容易等一段话说完,他赶紧问了。
江明辉就又告诉他一遍。
郭勤又开始记诵,翻着两眼望天,嘴里叽叽咕咕,使劲碾压,务必要让所念句子在心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可是,旁边又传来江明辉说话声。
他不觉又竖起耳朵听,然后又忘了所念的。
几次下来,他忍无可忍了。
他可是打算认真学的。
逮着小姑教一遍容易嘛!
然自从江明辉来了以后,时刻不离小姑左右,废话一箩筐,他没法问也没法记,要怎么学?
“明辉叔叔,你怎这么多话?”郭勤质问。
江明辉看着瞪视自己的小娃儿,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和小姑说话。我都没法读书了。”他道。
“我也是。”郭巧也指控。
“我也是。”郭俭也附和。
两个小的跟郭勤比,另有一番感受——被忽视的感受!
郭巧觉得,只要江明辉一来,跟前跟后紧随小姑,小姑便不像平常那样宠爱关注她和弟弟了;她写对了字、背会了句子,告诉小姑,她也心不在焉,不像以前露出满眼赞赏的神色;问她字,她也不大理会,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她忍无可忍。
面对三个小娃儿的指控,江明辉脸涨成一块大红布。
见他这样,清哑也不好意思,无奈地和他对视。
侄儿女好学是好事,本着学习为先的原则,她示意江明辉去教他们,自己剥笋。
江明辉便将凳子挪到郭勤身边,一心教他们。
三小对这结果很满意,重新写的写、念的念。
可是,郭勤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那性子,心是散的,眼是花的。
他背诵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瞄一眼,便知那边猪已经烫好,刮得白白的,被抬到门板上开膛剖肚,且有村人来买肉了;鼻子耸一下,便闻见厨房传来煮豆浆的香气;自觉走神,忙收摄心神回到眼前诗句上,于是又忘了“绝”字怎么念,就要问江明辉,一抬眼,却见他正对着清哑嘴巴一开一合的做口型……
他生气了,大喊“明辉叔叔!”
江明辉因见清哑剥了几个笋,弄断了两根指甲,心疼的很,就不要她剥了。然想起难缠的郭勤郭巧,忙又闭上嘴,扯了扯她衣袖,张嘴无声问“够了?”
清哑辨别唇语能力超强,一看就知道他说什么。
她摇摇头,表示还不够。
江明辉又问“还要剥多少?”
正忙着打哑语,就被郭勤喝断了。
他如同窃贼被逮个正着,脸迅速又涨红。
郭巧也发现了,目光鄙视地看着明辉叔叔——
哼,说话就说话,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
江明辉觉得十分无奈,拿三小无法可想。
这时,郭大贵跑过来,一把扯起他,道:“走,帮忙舀豆腐脑。要压豆腐了。”
江明辉再没有借口推辞,只得站起来。
临走前,犹牵挂刚才的事,问清哑“还不够,还要剥?”
是直接喊出来的,也不做口型打哑语了。
清哑点头,道:“要做豆腐包、豆腐饺子、炸糯米圆子……”
这些都要用到冬笋,所以要多剥些。
郭勤兄妹三个一听要做这么多好吃的,像豆腐包子和豆腐饺子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顿时精神大振,都丢下笔,跑来帮清哑剥笋。
江明辉看着清哑笑了,这才跟着郭大贵去厨房。
接下来,清哑一直在厨房里忙,调拌肉馅,做豆腐包子、豆腐饺子,揣糯米圆子。两个嫂子忙着做杀猪饭,请长辈吃。至下午,也来帮忙。一直忙到吃晚饭。
吃过晚饭大家又收拾半天,才坐下歇息。
当着许多人,江明辉自然不好跟清哑说知心话。
好容易等各自散去,清哑却没去三哥房里,而是上楼去了。
他又不能跟上去,徒自心焦,也无心和郭大贵说话,只好睡觉。
第二天清晨,他在琴声中醒过来。
这个清晨便充满了春意。他闭眼听着,仿佛看见自己和清哑划着小船在荷叶丛中穿行,荷叶的青气、荷花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蝴蝶和蜻蜓在荷塘中翩翩飞舞……
他一直等琴声停了才起床。
才穿衣梳洗完毕,清哑就来了。
她手上托着一件夹袍和一双鞋子,展开让他试。
夹袍外罩是圆领湖蓝底织锦长袍,上面织着一丛丛兰草,十分鲜明清雅。为方便拆洗,里面另用绸面和棉布做的夹层。还配了一条同色腰带,前面并排三个扣环,非金非玉,却是青竹做的。
江明辉惊喜道:“你叫我做这个扣,是做这个的!”
原来,那扣环是清哑画了样子,请他做,他回家叫大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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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虚荣
清哑含笑点头,“昨晚才赶好。”
江明辉这才明白,昨晚她早早上楼原来是赶衣裳。
清哑推他胳膊,示意他去试穿。
江明辉忙去床后换了出来,看着她问“怎么样?”
清哑上前,帮他系上腰带,整整衣领、扯扯衣襟,然后退一步端看,只见丰神俊朗一个少年,竟有几分大家公子味道。
郭大贵和大头菜在旁看了,都眼红羡慕不已。
郭大贵手捻着那衣料,嫉妒道:“我都没有,你倒先有了。”
江明辉又是欢喜又是尴尬,不知所措地看向清哑。
清哑歉意地对三哥笑笑,“下次帮你做。”
并非她见色忘亲,而是娘让她做的。
她那天织出这段锦,不知给三个哥哥谁做。
吴氏便说,谁也不做,给明辉做。
江家过年肯定要送年礼来,郭家要回礼,回衣裳鞋袜之类的,一来可展示闺女的手艺,二来亲手做的心意自然不一样,比其他东西更合适。
她这才帮江明辉做了。
这事郭大贵也知道,自不会埋怨妹妹,不过说说而已。
当下江明辉换下新衣,重穿上自己衣裳,出去吃饭。
饭后,郭家也将给江家的回礼打包装筐。
江家有肉来,郭家当然不能再送肉过去,因此送了一对红鲤鱼、一对桂花鱼,还有红枣,都是吉祥又实在之物;然后,吴氏又把昨日做的豆腐包子、豆腐饺子和油炸糯米肉圆子分别装了两斤,加上送江明辉的锦衣和鞋袜,这回礼也很体面。
给蔡家的年礼是一样的,只没有锦衣,而是蔡氏帮老娘做的一件棉布对襟褂子,鲤鱼也小些,豆腐包子等少一半。
一切打点妥当,江明辉便不得不上路了。
算起来,年初二他再来,也不过就隔两天工夫。
可是,话却不是这么说的,再来就是明年了。
江明辉和清哑便有些难以分别。
清哑还要好些,有爹娘、哥哥嫂子和可爱的侄儿女占据她生活,整天忙来忙去,热热闹闹准备过大年,这气氛对于她很新奇,所以和江明辉分开还不觉太失落。
江明辉一想到要离开清哑,心简直就空了,对于回家后种种皆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觉索然无味。
要是能跟清哑一块过年,那多好!
再不舍,也是要走的。
明天腊月二十九,就是过年了,因这年没有三十。
于是咬咬牙上了船,满腔萧索如同水乡冬日的田野。
回到家,他将郭家回礼拿给爹娘看。
江老爹夫妇见那对大红鲤鱼一样大小,极为难得,十分满意;再看那件锦衣,更是眼前一亮。说是一件,其实有两件:锦衣罩在外面,里面夹衣包括里外两层,一层绸布,一层棉布,中间铺了薄薄的棉花,还用细密的针线缝出大花纹,以固定棉花,防止乱窜。
江大娘手举着衣裳,里外翻转检查。
江老爹也在旁觑着眼看,叹道:“这锦是清哑织的?”
江明辉得意地点头。
江老爹又问:“衣裳也是她做的?”
江明辉道:“那当然。”
江老大摸着那腰带上的扣环道:“这个是我做的。”
江明辉忙道:“清哑说大哥做的好漂亮呢。”
江老大摸着头呵呵笑了。
江老爹道:“清哑手真巧!”
江明辉满心认同,心情稍好一些。
面对这些,江大娘也没话说,挑不出一点失礼。
但她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江家过去的礼也丰厚。
光那四扇屏风就值多少银子了?
她想,总算郭家还知眼色、会做人。
因大家只顾看这些,对豆腐包子、豆腐饺子等反没留心,想着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然等吃饭的时候热了一尝,原来都是掺了肉的,做法精细,味道更是妙,因此都赞不绝口。
江明辉便道:“别看就这点东西,那馅儿可是清哑弄了一下午的,有七八种料呢,剁得精细。豆腐包子用豆皮包的,包好了,还要在老汤里卤一遍;豆腐饺子填了馅,用一块块的小纱布包好压实在,不然容易散,然后再上蒸笼蒸……炸糯米圆子里面也有肉……”
众人这才明白,这几样也不是寻常的回礼。
江大娘当即要儿媳妇拿碗来,一样捡半碗起来。
江老爹忙问:“做什么?”
江大娘道:“送些给他二婶和五奶奶尝尝。”
江老大忙道:“娘,拢共才这么点,咱们自己吃还不够,还送人?”
江大娘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明辉媳妇家送的,叫他们都尝尝,也是个意思。敞开吃,有多少吃不完?你这么馋,回头过了年跟明辉一道去他岳丈家吃去。看人不笑话你!”
大家听了都笑了。
最后到底还是捡了些送了。
对于江大娘来说,越是这些东西好,越不能自个囫囵吃了,必须送给亲戚尝,然后让他们在村里传扬。
因为这不是吃东西,是吃脸面!
清哑做的衣裳等明辉穿出来,人家就会看见,看见了就会问;清哑做的吃的,若是不送给人尝,别人怎么能知道呢?
听她吹当然不如亲口尝了体会深刻,所以她才要送。
这样方能让大家知道江家定了一门多好的亲事!
江大娘的目的达到了。
到正月初一,走家串户拜年的时候,毛竹坞传遍了江明辉的媳妇能干手巧,家底丰厚,人长得又好看,真是百里挑一!
跟绿湾村张家沾亲的那个表姐,人称“九姑婆”,对张、郭、李、江四家牵扯的来龙去脉颇为了解,心中自有一套见解。
因对江明辉身上的衣裳无法诋毁,对江家族亲吃过的东西也无法挑出意见——那做法她听都没听说过——于是认定郭家这样费心思给江家回礼,是上赶着求好的意思。
为何呢?
因为郭家闺女退过亲!
退过亲的人名声不好听,难嫁人。
几个婆子一块闲话时,不知不觉又说到这件事上。
九姑婆惊喳喳地对江大娘道:“到底是江家,要家底有家底,儿子又出息。怪道郭家那么热心,又是答应陪二十亩田,又是帮明辉做衣裳,又送吃的……生怕江家不肯答应亲事,拼命倒贴。要我说,这门亲江家是吃亏了些,到底郭家闺女退过亲的,名声不大好听,容易嫁不出去。你家明辉就不同了,求亲的踩破门槛。我说嫂子,你怎么不想想好就答应了呢?我认得两个闺女,比郭家的强许多。明辉要没说亲,我就能保媒。”
江大娘忙道:“退亲不怪郭家,是先头那家儿子不要脸。”
她维护清哑名声,就是维护江家名声。
若不然,难道承认江家娶了个不名誉的媳妇?
那不是自己打嘴巴么!
九姑婆神情僵了下,讪笑道:“郭家这也太热乎了。先前跟张家结亲的时候,可没说陪嫁二十亩。还有衣裳,那好的衣裳郭家儿子都没有呢,就舍得给明辉做。这不是倒贴是什么?”
对于这点,江大娘却没与她争辩。
人家倒贴求儿子,对江家来说是有脸面的事,所以不用否认。
江家送郭家丰厚年礼的事,她也大度地不说。
她只“谦虚”笑道:“郭家最疼闺女的。郭亲家最喜欢明辉,看得他跟亲儿子一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比我和他爹还看得重呢。我那儿媳妇也手巧,我们家做的竹丝画,都是她画出来的呢。”
她心里一热,便将这事说了出来。
九姑婆等人都睁大眼睛,都惊异万分。
待问明白怎么回事后,更加感叹。
因此,江大娘这一解释,不仅没消除传言,反而坐实了郭家拼命使手段倒贴以求嫁女的事实。
蔡大娘听说这事,不禁替女婿家辩解。
可她越辩解,人家越觉得她心虚,正是越描越黑。
这些事,郭家均一无所知。
一家人忙着过年,忙得脚不沾地,劲头十足。
今年虽有退亲的晦气,结局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因为换了个比原先还要好的女婿。只一想年初二新女婿登门,郭守业两口子就浑身是劲。
俗语说的好,“远是亲,近是瘟。”亲戚近了难免不那么亲香,就算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也抵不了相互间磕磕碰碰的。所以,往年张福田也要到郭家走新年,却不像今年江明辉给郭家人的期盼大。
在这样氛围下,清哑虽然有些思念前世的爸妈,碍于现实,却也只能认命,帮着娘和嫂子张罗年货。对于吃喝,她的见识自然不是郭家婆媳能比的,因此郭家今年比往年多做了许多新鲜稀奇的吃食和菜肴。
家里到处飘香,郭勤三个小的都乐疯了。
清哑每做出一样来,都要弄些给他们尝尝新。
蔡氏、阮氏见了欢喜,不住吩咐“别乱吃,当心年饱。”
然就算每样只尝一口,三个小的也吃了个肚儿圆。
大年下的,对于这情形吴氏很包容,没有呵斥孙子。清哑每做出一样新鲜吃的东西,她都会吩咐一声“把这样捡些收起来,明年女婿头一回走年,不能把剩碗碟摆出来招待。”
两个儿媳答应得脆脆的,各样东西都收了一份单放。
天黑后,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赶趟似的。正屋廊檐下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东西厢房门口也挂了。灯笼骨架是郭守业自己做的,买了红纸糊在外面。清哑还在每个灯笼上写了“平安”“富贵”等字样,虽然简单通俗,但对于农家来说,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一切就绪,十里八乡爆竹声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除旧迎新的过程轰轰烈烈,绝非清哑前世可比。
她只觉心中欣喜压不住往外冒,转身走进堂间。
祭祖的香案就摆在厅堂上方,她点了三炷香,跪下拜了三拜。
这是拜前世的爸妈,祝福他们平安,不要挂念她。
正虔诚地跪拜,就听外面有说话声,不似家人那样兴奋,带着些哀婉的恳求。她拜完了,便起身出去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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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细妹
廊檐下,站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衣衫破旧,牵着个黄瘦的小姑娘,正哽咽地对吴氏说话:“……当家的这一倒,吃了几服药,我们就扛不住了。上回借了东家两百文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还,不能总是借。细妹今年十二了,样样家务都会做,我就想,东家……要是想给小姐找个伺候的,她手脚还算伶俐……”
说到后来便没了声音,想是觉得惭愧。
这是郭家的佃户杨安平的媳妇和闺女。
郭家有两户佃农,另一户姓朱,叫朱顺。
清哑看向那个“细妹”,还真是人如其名,好细瘦的一个小女孩,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润泽。
见她打量自己,细妹慌乱低头,自卑又瑟缩。
清哑心头有酸胀的感觉,冲淡了过年的喜悦。
吴氏叹了口气,招呼道:“杨家妹子,进屋坐吧。我看看这事……我跟他爹说说,总不能叫你年三十卖女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我们清哑也不是什么小姐,不要人伺候。她倒天天帮我做许多的事呢,比她嫂子都强。唉,我就当给儿女积积德,我再帮你一回。”
说着,扬声叫郭勤喊爷爷来。
郭守业父子正在西厢耳房整理东西。
那妇人不住口道谢,跟着吴氏进了堂间。
清哑没有跟进去。
落魄到这个地步,大年三十晚上要卖女儿,任谁都高兴不起来,也不愿被人围观打量。她就算没有恶意,站在那,细妹也会把自己与她做对比,岂不难堪!
她便站在廊下,就着屋内透出的灯光和灯笼光芒看雪。
光影内,雪花兴奋地追逐飞舞,透着一股无声的热烈。
她一面看,一面竖着耳朵听屋里说话。
“……我是真心的,不是故意的赶在今晚上来借钱,叫东家过不安生年。东家就算好心,还能帮我们一辈子?总是我们没有田亩,平常还好,一有个三灾两病的,就熬不过去了。要是东家要了细妹,我们也能喘口气。不是我做娘的心狠,我们帮郭家种了这些年的地,晓得东家品行,说是卖女儿,细妹在郭家我们放心。要是换一家,不晓得好歹,我哪舍得……”
这时,郭守业从西厢过来了。
看见廊下的闺女,忙道:“站外头做什么?别冻了,快进去!”
清哑想了想,跟着他一块进了屋。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细妹,要听个清楚。
郭守业进去后,杨安平家的急忙站起来,叫“东家。”
郭守业看了她一眼,就在桌旁坐下了,问吴氏“什么事?”
吴氏就把杨安平媳妇的来意说了。
郭守业就沉吟起来。
佃农要交租、要交税,丰年才能得个温饱,遇上灾年或者生病等情形,卖儿女是经常见的。冬月里,杨安平不小心得了风寒,病倒了,谁知就走到这一步。
只不过,他看惯了世情冷暖,并不像清哑那般悲悯。
这世上穷人多的很,都这样悲悯哪里还有日子过。
甚至,他还看出了杨安平媳妇的一点小心思:把闺女卖到郭家,日子肯定比在杨家过的好;运气好的话,郭家图省事,说不定就把细妹许给郭大贵了;就算不许给郭大贵,跟着清哑学织锦学茶饭和女红,也不吃亏……
然他自有打算:郭家不过将就能过,可不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就是清哑,那么能干,细妹来了,还不知谁伺候谁呢。就算把细妹调教出来,清哑又要出嫁了。至于许给郭大贵,那不可能,他儿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怎么会买个童养媳呢。
想到这,他和吴氏交换了个目光。
两人几十年的夫妻,颇有灵犀。
吴氏便对杨安平媳妇笑道:“杨家妹子,你别急。谁这辈子还没个难过的时候,挺一挺就过去了。你们家也就老杨病了,才这样子。我借你一两银子,你先用着……”
正说到这,忽然瞪大眼睛。
只见清哑从东次间出来,手里拎了个篮子,满满一篮子东西,沉甸甸的。看得见的有豆腐、豆干、糯米肉圆子,还有一块肉;看不见的有两个纸包,不知包的什么;另外有个小瓦罐子,吴氏记得是装米糖的。
清哑走到杨安平媳妇面前,把篮子递给她。
杨安平媳妇哪里敢接,结巴道:“不能要!这怎么好拿的!”
一面把眼光去看吴氏和郭守业。
清哑便道:“爹,娘,明年让细妹来帮我。”
不是伺候,是帮。
细妹闻言抬头,瞪大眼睛看她。
清哑眼神安静,并没有施舍的宽容和怜悯。
莫名的,细妹忐忑的心就安宁下来。
吴氏不知如何说才好。
不答应,闺女没面子;答应,舍不得。
她便望向郭守业。
郭守业脑子急转,忽地醒悟过来,急忙道:“杨家妹子,你就收下这些东西吧,回去好好过个年。大全他娘,你再拿一两银子给她帮老杨看病用。”转向清哑又道:“清哑,你写个借据来。”再转向杨安平媳妇,“多的话不要说,先把年过了再说。明年我们家活计多,就叫细妹来帮忙,给工钱的。这不比你卖女儿强?”
杨安平媳妇不料有这番转变,呐呐道:“这……这怎么好?”
吴氏虽不知老头子什么心思,却很相信他,因此笑道:“我都敢借,你还不放心了?放心吧。这篮子东西是送你的,不用还的。你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回去做顿好吃的过年吧。”
杨安平媳妇这才相信是真的,拉着细妹就跪下磕头。
吴氏急忙扶了起来,一面对清哑使眼色,要她去写借据。
清哑便上楼去写了,半响转来,把张字纸递给郭守业。
杨安平媳妇深知郭家,要说大奸大恶那是不会,但两口子精明过人却是无人能及,否则也不能攒下这份家业了。今天平白送这些东西给她,可不是吴氏大方,全是她闺女的意思。
因此,她见清哑来了,拉着细妹又给清哑磕头。
清哑吓一跳,忙闪开来。
闪避间,碰见细妹目光。
怯生生的,却充满感激和信赖。
她便微微对她轻笑。
细妹也动了动嘴,羞怯地低头。
两人都很安静,交集无声无息。
这时候,杨安平媳妇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姑娘写的字纸,我还能不信!东家也不是那欺压穷人的,我们哪一回不是这么摁的手印,从来没见郭家骗过人。”
原来是摁手印呢。
清哑没有再插嘴。
有借有还,这是常理。
爹娘平日是怎么俭省的,她都知道,所以并不充烂好人。
至于送杨家的那些东西,她自有理由说服爹娘。
吴氏见事完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因又对杨安平媳妇叮嘱道:“别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你都晓得怎么弄,就是这豆腐饺子和豆腐包子,最好用蒸笼蒸热了吃,别在水里死劲煮,煮烂了就没味道了。”想想又问,“你家里米还有吧?鱼总有的……”
杨安平媳妇急忙点头,道:“有……米。鱼也有。多谢东家了。”
又千恩万谢了许多遍,才挽着篮子,牵了细妹出去。
细妹回头看清哑。
清哑也看着她,依然没说话。
细妹就转过身去了。
她们在门口遇见阮氏,又寒暄几句,感谢一番,才走了。
阮氏等她母女走得看不见了,才对屋里道:“爹,娘,咱过年了。”
那郭守业正低声对吴氏说话,“……到时候要找许多人。细妹这样的,正好能帮忙。”
吴氏一边听,一边对外应道:“嗳,端菜吧。”
阮氏就回头去向厨房。
清哑听了爹的话,放下心,也跟着去了。
这里,吴氏失悔道:“你不早说!要是这样,不如把细妹买下来,用起来才好放心。”
郭守业斜了她一眼,道:“用的人多呢,靠细妹一个顶什么用!杨安平现在有难处,咱能帮的也帮了,挺不挺得过去就看他运气。——我看八成挺不过去。要是挺过去了,他总记得郭家恩情,将来干活也尽心;要是挺不过去,还得卖细妹,那时候咱再买了那丫头,他也没话好说,对咱们只有更感激的。不单杨家,这村里村外的,往后见了你都要多些笑脸相迎。咱们要办大事,总要收几个贴心人……”
他一面说,吴氏不住点头。
说话间,儿孙都到正屋来了,个个喜气洋洋。
清哑和嫂嫂将菜一碗碗往桌上端,很快摆满。
吴氏心里揣着美好前景,眼前年夜饭又如此丰盛,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火红的日子点燃了,沸腾喧嚣。因大声笑问:“老大媳妇,可煮了甜酒?今晚上我们女人家也要喝些酒。就喝甜酒。叫娃们也喝点。热乎乎的喝了暖和身子。”
蔡氏忙笑道:“煮了,煮了的。”
吴氏就起身,风风火火地指挥安排。
一时菜上齐了,大家入座。
四方的大桌子,老两口坐在最上方,郭大全两口子坐在右手边,郭大有两口子坐在左手边,郭大贵和清哑坐在下首,连娃们都上了桌,安插在三个桌角,围得满满当当。
开席前,郭大全出去了。
一通鞭炮响后,这才回来入席举筷。
对着一桌菜,清哑一点不觉得腻,竟然很有食欲;又想起细妹刚才的样子,肯定吃不到这样好的年夜饭的;再想想郭家也不是每年的年夜饭都这样丰盛的,更别提平常了,她就觉得食欲更加旺盛,每样菜看在眼里都是那么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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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新衣
洁白嫩脆的冬芹是她的最爱,吃完了还余香满口。
这菜种起来费时费力,采洗的时候更费力,在寒冬腊月尤其珍贵,郭家也不是天天吃的。
直到前两天她才知道,冬芹是皇宫贡品。
因为水土的关系,别的地方种不出来,或种了也不好,只有霞照县出产的最好,所以被列为贡菜。往年郭家都是卖的,今年因为她出事,好容易又说了一门亲,江明辉这个女婿也常上门,她又特别爱吃冬芹,所以一棵也没卖过。
想起这点,她就觉得这冬芹特别甜。
冬笋红烧肉自不必说,冬笋也是她最爱,吃了又吃。
炒三丝也不平常,是用青椒、红椒和冬笋炒肉丝。这辣椒可不是大棚种出来的,是吴氏在柴房角落圈了个栅栏,用草灰储藏的秋辣椒,有些辣,但很开胃,佐饭最合适。
清蒸桂花鱼的肉就跟蒜瓣似的,又嫩又滑,不可不吃;炖老鸡是清哑亲自处理的,肥油都剔除了,又加了几个红枣,放了些冬笋,汤色清亮,最是滋补;粉蒸肉是二嫂做的,很香;糖醋鲤鱼是清哑做的,酸甜嫩滑;红烧鸭子是大嫂做的,若是平常大家自然抢着吃,不过搁在今晚的桌上并不出彩……
那碗猪颈肉是吴氏做的,拌了些酸笋和细葱,看上去不错。
清哑搛了一块尝了,咸津津的十分有嚼头,不禁眼睛一亮。
“怪道人都喜欢吃猪头肉下酒。”
从不吃猪头肉、嫌弃那东西脏的清哑没想到娘有这般手艺。
她情不自禁端起面前的米酒喝了一口,腮颊立即染上一抹酡红。
旁边的郭大贵笑道:“小妹,别看这是甜酒,也醉人的。”
郭大有忙道:“有什么要紧,待会早些睡就是了。”
郭大贵听见二哥这样说,忙端起自己的杯子邀妹妹再喝。
清哑便端碗和他相碰。
郭大全笑着和郭大有也来凑趣,兄妹几个同干了。
清哑喝了半碗米酒,忙又搛了一块猪颈肉吃了。
因见爹爹郭守业笑眯眯地看着她,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一向清淡的她居然又是酒又是肉,若是前世爸妈见了怕是要震惊。
吴氏笑容满面地对她道:“这个咸,你少吃些。今晚上菜多,先捡新鲜的吃。像炒菜和蒸鱼那些剩了再热一遍,就不好了,没味道,最好吃完;猪颈肉那些不要紧,吃不完能放,明儿蒸了再吃。”
说完,帮她从砂锅里舀了一勺豆腐青菜。
这菜看似平常,但清哑放了些蛋饺和糯米肉圆子在里面,那汤汁就十分鲜美浓稠,经过冬雪的青菜都炖烂了,鲜甜可口。
清哑吃了觉得十分好,忙帮一边的巧儿也舀了些。
这是怕她乱吃肉食积了食,这个吃多些没事。
郭巧甜甜道:“小姑,我饱了。”
郭捡也叫“我也吃饱了。”
碗一推,就要下桌。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不停吃,小肚子哪里能撑得住。
清哑听了微怔,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也吃多了。
可是,桌上还有好些菜她都没来得及伸筷子呢。
郭大全看着妹妹笑道:“吃不下了吧?你们能吃多少!”
说笑间,和郭大有碰了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父子喝的是黄酒,连蔡氏也喝的是黄酒。
大人和小娃儿不一样,一年到头十分辛苦,自是能吃能喝。好容易赶上年三十晚上丰盛的酒菜,又不用操心田间地头的事,接下来半个月也悠闲,整个身心便放松了,儿子敬老子、弟弟敬哥哥、媳妇帮斟酒,你来我往的,十分热闹、温馨。边吃边喝,转眼那些菜就去了一半。
等清哑下桌的时候,有些碗都见底了。
她有些踌躇,要不要炒些热菜加上来呢?
吴氏看她神情,忙推她道:“你歇着去,我们慢慢吃。还有这许多菜,还不够吃?”
二嫂阮氏也道:“小妹你去,添菜有我呢。”
蔡氏听了,不顾嘴里还有东西,忙也道:“还有我!”
清哑这才罢了。
她拘着侄儿们不让出去,怕刚吃饱再吹冷风凉了胃。
三小想着明天就能穿新衣裳去拜年,笑着在几间屋子窜来窜去。
清哑看着他们微笑,忽然便思念起江明辉来。
这感觉牵牵绊绊、甜蜜中夹杂着惆怅。
惆怅,让新年的喜悦变得不再纯粹。
后来给压碎钱、家人说些什么,她都没有留心。
外面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也不再吸引她。
她觉得有些疲倦,便早早洗了睡了。
“这几天累了,早些睡。把精神养好,不然等明辉来了,肯定要玩到很晚,到时候没精力支持。”入梦前她想。
次日清晨,她是在郭巧的拼命推搡下醒来的。
天还没亮,可是小女娃已经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因为清哑为她和郭俭都做了十分漂亮的新衣裳。
清哑不忍侄女失望,便起床为她梳洗。
一番忙碌后,姑侄两个下了楼,看呆了郭家一干人。
清哑不必说,大家已经习惯了她安静的气质。
让人震惊的是郭巧。
小女娃穿着清哑织出来的样品做的衣裙:窄窄的粉色玫瑰花小袄,立领,从领口开斜襟到腋下,在腰侧合拢。斜襟上三枚扣子,是用黑络子盘成梅花式,乍看去,好像一只老梅从腋下横空伸出,斜伸到胸前,枝头三朵花儿盛开。下身是银灰色的裙子,裙角一圈粉色玫瑰,上下相应,极为典雅。
她昂首挺胸,轻盈地迈步,整一个缩小版的淑女。
见众人张大嘴巴呆呆地看她,郭巧居然有些羞怯。
阮氏走上前,低头看那裙子,不相信道:“这灰的……也不难看!”
清哑织这花色的时候,她说太老气了。
谁知这么配起来,一点不老气。
岂止不老气,还别有一番气韵。
吴氏等人便围着郭巧又是笑又是赞。
郭大有觉得闺女实在太可爱,想要抱她。
郭巧一扭身躲开,“把衣裳弄皱了。”
众人都笑起来。
正在这时,郭勤郭俭大叫着跑进来。
郭俭一身小公子的装扮再次让大家惊叹不绝。
郭勤因为身量高些,没有合适的布料,因此只做了棉布衣裳,嘴撅老高,直说小姑偏心。
一家人兴高采烈的时候,都忘记他们这身打扮太惹眼。
天空依然下着雪,吃了早饭,只有郭家父子带郭勤郭俭出去拜年,她婆媳母女都留在家。郭巧也没去,她穿得俏伶伶的,若是要出去,须得加一件披风,还要带上帽子、围巾,不然会受寒的。
阮氏不让她出去,说怕把衣裳弄脏了。
于是,清哑便带她到楼上房里,教她认字。
教了几个,她便让她自己记、自己写,她则静静地坐到窗前看窗外的飞雪,顺便想江明辉。
巧儿记了几个字,便被楼下响动吸引了——有人来拜年。
她忙丢下笔,跑到房门口对楼下张望。
看一会,兴奋地回来告诉清哑:“是三奶奶家的小叔来了。”
清哑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紧跟着,人不断地来拜年,郭巧不断地跑到门口向下看。
清哑看着她有些恍惚:这么小,又穿了漂亮衣裳,却不让她出去,好比锦衣夜行,她不心痒才怪呢。小孩子,都是渴望人注目的。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第一次上幼稚园,小朋友们见她模样可爱,都找她玩。然无论怎样交流,她都不能开口,他们惊奇不已。从此,看她的目光就异样了。
她自尊受挫,不想去幼稚园了。
她心里难过,妈妈更难过。
她曾经看见妈妈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那时候,她不理解妈妈的感受。
很久以后,她看了一个电视剧,女主角拼命想生孩子,却老怀不上。她丈夫劝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潇洒的很,想过二人世界,好多人都没有孩子。妻子哭着说,能生不生那才叫潇洒,不会生那是缺陷!
她便怔住了。
她的爸爸妈妈,有才貌有气质有文化有修养,感情又好,在别人眼里郎才女貌、完美无缺,却生了个哑巴,这恐怕是他们不能容忍的缺陷吧!
在别人为名为利忙碌不休的时候,他们最大的愿望只不过希望女儿能开口说话。他们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可以笨一点、丑一点,只要能跑会跳、会说会笑。
说话而已,对别人来说好平常的事,她却做不到。
讲“潇洒”,谈何容易!
有些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能体会那感觉。
……
她慢慢起身,走到门口,将郭巧牵回来。
在桌前坐下,将她抱坐在腿上,轻声道:“明天晴了,我们出去玩。让大家都看你的新衣裳。”
郭巧喜悦极了,一仰头,和她脸挨脸,“嗯。今天不出去。外面下雪,把新衣裳弄脏了,不好看。”
清哑点头,将笔塞进她手里握住,教她写字。
“光穿的好看不行,还要学本领,别人才夸。”
写了一会,她轻声教导她。
郭巧听进去了,认真写字,不再受楼下嘈杂声影响。
待三婶家的堂妹郭盼弟来拜年,姑侄两个才收了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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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嫌隙
郭盼弟看见郭巧的衣裳,稀罕得要命。
听说是清哑织出来的,立即嚷着要教她。
一旁的吴氏和阮氏愣住了,这才想起招眼的麻烦。
阮氏正想如何回,就听清哑道:“上回教的你会了?”
郭盼弟一扭身子,不好意思道:“还不熟。”
她明白了清哑的意思:贪多嚼不烂。
她才学织锦没两年,哪里能像清哑那样,会自己设计呢。
见她不再坚持,吴氏和阮氏都松了口气。
因又有人来,清哑便带郭盼弟到楼上去坐。
郭盼弟悄声告诉她,李红枣和张福田回家过年了。张家和李家在人前显摆的很,说的他们在城里赚大钱一样。
“清哑姐姐,要是你去了,肯定比红枣赚得多。她那手艺算什么!”
盼弟气鼓鼓地,使劲踩踏李红枣。
因为李红枣含糊跟人说,张福田不喜欢清哑,所以才和她好的。盼弟不敢把这话告诉清哑,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清哑不想说这话题,便问“水芹呢?”
郭盼弟摇头道:“不晓得。在家吧。我当然先来给大伯娘拜年。要不等会我们去找她?”
清哑摇头。
她不想去别人家。
郭盼弟又凑近她说了一桩秘密,“水芹娘想跟你们家结亲呢。”
见清哑愣神,她补充道:“就是三哥,大贵。”
清哑便明白了,陈水芹家看上郭大贵了。
“我娘说,大伯娘不乐意。”
郭清哑感觉怪怪的,她身为妹妹,怎么没听说这回事呢。
正想着,下面又来人了,是杨安平媳妇带细妹来磕头道谢。
女娃儿多在家里忙,所以郭盼弟没见过细妹,待听下面“细妹细妹”地叫,弄明白后,失声笑道:“细妹?还真是细妹!细细的妹子!一阵风都能刮走。”
巧儿跟着笑,只有清哑没出声。
她堂姊妹说些闲话,不觉就到了晌午。
郭家男人在里正家吃饭,吴氏就留了郭盼弟吃饭。
如此混了一天,就到了年初二,天光放晴。
一大早,郭大全两口子就忙着去毛竹坞。
一来蔡氏娘家就剩母子两个,做女婿的于情于理都要早去探望;二来江明辉虽然说年初二来郭家,倘或有意外情况来不了呢?郭大全两口子去毛竹坞一趟,心里也好有个数,反正晚上就回来,江明辉来也好,不来也好,横竖耽搁不了事。
他两口子带着郭勤郭俭,摇自家乌篷船往毛竹坞去。
阮氏在年前跟娘家说好了,今年有新亲上门,要晚些日子回娘家。
吴氏很满意她的识趣,说等初十后让她回娘家住几日。
至午后,江明辉便来了。
穿着清哑为他做的湖蓝色锦衣,俊秀非常。
看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清哑,映着身后屋顶上的积雪,静谧得好像一副美人画,他急切的心情便沉淀下来,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有了他,清哑这闲坐吃喝的日子也趣味盎然起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出声,但看着他和巧儿逗趣,不时地看看她,使个眼色,又笑吟吟地问她些没要紧的话,怎么样都甜蜜、都自在,浑不知明日有愁烦。
郭大全一家四口是天快黑了到家的。
见面说话一团喜气,等吃过晚饭,江明辉、郭大贵、清哑和郭勤几个小的去了大贵房中玩游戏,他才和蔡氏将在毛竹坞听见的流言告诉爹娘和郭大有夫妻,蔡氏愤愤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郭守业听了顿时沉脸。
吴氏气得浑身发抖,“我就晓得那死婆娘不安分!”
又问蔡氏,“她这性子,怎没听你和你娘说?”
语气颇有怨怪的意思。
蔡氏忙道:“哎呀娘,往年她不这样的!”
郭守业沉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不都是和张家退亲闹的,他们以为我们等急嫁女儿呢。江家婆娘死要脸面,得了便宜卖乖,故意让人家说。”
郭大有和郭大全对视一眼,道:“我看是钱闹的。”
郭守业夫妇都诧异地看向他。
郭大有轻声道:“清哑不该画那些画给明辉。”
吴氏听了更是气得心口疼。
她心里把江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怪她不知好歹。
郭大全问弟弟:“你叫清哑别画给他了,清哑听了没?”
郭大有点头道:“听了,没画了。”
郭守业见吴氏眼神闪烁,晓得她要强性子的,郑重叮嘱道:“你别跟那江婆娘一样不晓得好歹,误了清哑。明辉可是个好娃儿。先忍一忍,等将来他们成亲了,咱们再想法子帮衬,叫他们小两口单过。眼下……”
他说着沉思,以他的脾气,也是吞不下这口气的。
郭大有插话道:“眼下我们什么都别说。成亲以前,清哑都不许帮明辉画稿子。要是县城的铺子开张后生意好,那时候江家自然要求上门来;要是生意不好,更不用画,落得自在。生意好的话,他们再要清哑画画,就要提条件,把话说在明处。到时候看江婆子怎么样。”
郭守业和吴氏等人都听得眼睛发亮,都笑了。
阮氏道:“这法子好,不声不响逼他们来求。”
蔡氏问:“要是生意不好呢?”
郭大全“哼”了一声道:“生意肯定好——瞧明辉在镇上怎么样就晓得了。年前他才有几幅好画,都不成个样子!”
郭大有也点头附和。
“就这样。”郭守业吩咐道,“你们别在明辉跟前摆脸子。”
众人都答应了。
吴氏特别叮嘱蔡氏:“你管好嘴巴,别乱说。”
蔡氏连连答应。
当下众人装着没事一样,也不跟江明辉说。
第二天,郭家请本家亲戚来陪新姑爷吃饭。
来了许多人,席间,郭里正等人把江明辉夸了又夸,弄得他脸都红了。喝了些酒,瞅了个空跑去外面廊下,对清哑说,“我们村的人都夸你针线好,手巧,说我穿了这衣裳比富家公子还体面呢。”神情颇为得意,染了胭脂一样的面色,别有韵味。
清哑安静地看着他,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
江明辉就觉得心痒痒的,既心满意足,又有些不足。
心满意足是因为眼前的美好;不足则是怕它太短暂、流逝太快。因叹气道:“唉,过几天就要去县城了。爹和大哥都叫我早些去。去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常来了。”
清哑想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习惯使然,心里想到了,嘴巴却忘记说出来,但她目光比往常柔和,江明辉却看懂了——她在安慰他呢。
“你可会想我?”他问。
清哑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江明辉更加欢喜。
人都觉得她不说话心思难猜,只有他知道她的纯善。
“我用心挣钱,早些接你过门。”
他压低声音对她道。
清哑却摇头。
这一回,江明辉没弄懂她的意思。
可他来不及问了,郭大全出来叫他进去。
江明辉在郭家待了三天,不好意思再待,回去了。
然他在家不过住了一晚上,就熬不住了,借口跟清哑琢磨竹丝画,又到郭家来了。
这一回,又住了三天才回去。
走时和清哑依依不舍。
他是千言万语说也说不完。
清哑是万语千言说不出口。
然终究还是要走的,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呢。
几乎是一上船,他的思念就开始汹涌。
待回到家,因见他空着手,一张图稿都没带回去,江大娘不高兴了,问他,他说清哑忙,没空画。他说的实情,他们两个说悄悄话都来不及,哪里有空画图稿!
江大娘很生气,说画一幅画要多少时候,就忙成那样。
江明辉听了很无语,加上心情不好,懒得跟她说,避开了。
江大娘便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郭家什么想法。
正月十五过后,江明辉便带着小堂侄竹根去了霞照县。江家老大和老二也都跟着去了,因为要押送货物,也顺便认路。下回还要送货呢,以后这条路要常走的。
兄弟几个怀揣憧憬,忐忑不安地来到陌生的城镇。
霞照县既是南北通衢要道,也是水路重镇。
朝廷在此设锦署衙门、开织锦大会,是英武年间的事。
英武帝乃历史上少见的英明睿智帝王,其雄才大略远超历朝君主,最是敢破旧革新,开创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举措。
当年,锦署衙门被权贵把持,官造衙门沦为权贵敛财之地,他便下旨废除了官造,改从民间选拔实力雄厚、技术优秀的锦商为皇商。
织锦大会由此产生。
逐利乃人之本性,这也不能避免官商勾结。
但天下锦商都参与竞争,角逐的结果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破除了一家独大的局面,锦署长官和权贵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安排随便什么人接掌织造生意。
十来家实力雄厚、技术优秀的锦商便脱颖而出,成为皇商。在他们下面,更有一批二流、三流的锦商汲汲营营,一个不慎,就会被代替,成为昨日黄花。上要应对朝廷权贵和官员,下要防范同行竞争,因此各家无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历经百年风霜,数家锦商成为织锦世家,底蕴丰厚。
即便是朝廷权贵,也不能轻易动摇他们的根本。
不仅因为他们每一家背后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更因为他们与普通商贾相比,虽也逐利,却多了些内涵,以诗书充实根本,提高织锦的品味,不是等闲商家可比。
因此这行便不是有钱有权就可以插手的生意了。
霞照县云集了天下锦商,越来越昌盛,附近的紫砂、漆器、竹器和南方的瓷器也逐渐汇集过来,硬是把个小小的县城发展成为水陆重镇,其繁华富庶便是州府治地也比不上。
江明辉就好像一滴水,融入这富贵繁华温柔乡中。
这滴水却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兴起了小小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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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遇
江家新铺子名“江竹斋”,是清哑写的,然后绘成图样,江家按图编织出来,镶嵌在一竹制的匾框内,不同与其他商铺裱糊的匾牌。
江竹斋虽卖竹器,竹丝画却是独一无二的,一时间门庭若市。
才开张没两日,便做了近百两的生意,江明辉喜上眉梢。
他暗想,来县城开铺子是对了,这里遍地都是有钱人。
这日,他正和竹根在铺子内打理,外面传来娇声嫩语。
“姑娘快看,这铺子怪雅致的。”
“咦,我瞧这那条幅好像和方少爷送姑娘的差不多。”
说话间,一群人就走进铺子。
江明辉忙打叠起笑脸迎上前去。
只见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戴帷帽的绿衣女子,轻纱覆面,虽看不清面容,但其体态娇柔,仿佛早春新发的嫩叶,清新妩媚兼具。
他忙殷切道:“姑娘想买竹器吗?小号的竹器和别家不同的,有家传的竹丝画,做屏风摆件最是雅致,霞照县只此一家……”
谢吟风闻声看向他,见是一俊秀少年,齿白唇红,不由凝目。
江明辉感觉流光婉转,透纱而出,不觉脸就红了。
又怕失礼,强撑着维持待客模样,手心却在冒汗。
谢吟风察觉他拘谨,觉得有趣,莞尔一笑。
“只此一家?我家里就有一幅,听说是在乌油镇买的。”
她的声音也是娇柔婉转,十分好听。
江明辉大喜道:“乌油镇那铺子就是我家开的。年前关了,搬来了这里。我们才开张两天呢。现在有好些新样式的竹器,比以前货多。”
谢吟风点点头,转开目光,在铺子里转悠起来。
江明辉迎上来的时候,谢吟风身后有一女子惊愕不已。
竟然是李红枣。
原来,李红枣就在谢家工坊织锦。
谢吟风见她手艺不错,又喜欢她言谈爽利,有意培养她,让她陪着出来逛。也不是闲逛的,多看看,长些见识,对她提高织锦技艺只有好处。
谁知一来就碰见了江明辉。
李红枣心里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所幸她认识江明辉,江明辉却不认得她。
当下,她一边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一边思索。
再说谢吟风,她是前文所提方初的未婚妻谢吟月的堂妹,织锦世家谢家二房的女儿。去年,方初买了江明辉一幅竹丝画,向谢家姐妹展示。谢吟风十分喜欢,托堂姐的面子讨了来,让方初自己回乌油镇再买去。
谁知这卖家将店铺开到霞照县城来了,她暗道出来的巧。
当下,她细细观看。遂发现各色竹器都精致非凡,竹丝画也比方初送她的要强好多,越看越喜欢,当即就买了团扇、花篮、悬挂的风铃等许多小物件,还有竖着架起来的竹碟——不能装东西,而是将竹丝小画嵌在荷叶式竹框中,放在博古架一类的地方当摆设,十分别致。
竹根忙着将她挑选的物件包起来,等归总一块算账。
江明辉见谢吟风盯着一扇竹丝花卉插屏看,忙道:“这插屏编起来很费工夫,要贵些,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他说着,底气就不是那么足,也不知这价格是否合适。
这是铺子里的大件了,还没卖出去一件呢。
谢吟风却不露一点异色,道:“确实精致。当得起。”
旁边有大丫鬟笑道:“比方大少爷送的那幅还要好。”
谢吟风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很随意地,她吩咐“这个要了。”
丫鬟就对江明辉道:“先抬下去,省得别人看了要买,争起来就不好了。等会结了账,我给你个住址,和那些一并送到我们家去。”
江明辉大喜,知道碰见了行家,还是富家。
他强忍激动的心情,对谢吟风道:“姑娘既喜欢这个,就请移步里间瞧瞧去。里面都是大件,地方不够,又怕人多手杂,碰坏了,就单设了一处地方摆着。”
谢吟风听说后一笑,意味深长道:“是怕人不识货吧?”
江明辉被她说破心思,脸又红了。
谢吟风见他如此面嫩,越发觉得有趣,轻笑出声来。
她跟着江明辉走进后面套间内,顿时被满屋挂的、摆的画和屏风晃花了眼,加上各种精致竹椅、摇椅、各式几案和贵妃竹榻等,都镶嵌了或粗豪或细腻的竹丝画,精美异常。
她一一细细观看,遇见合心意的,就吩咐要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买了近千两银子的货。
江明辉虽然欢喜,也代她着急——
银子再多,也不能这么个用法呀!
再说,他才开张呢,若是名声还没传开,就让她一家将货都给买去了,那他还做什么生意?
想毕,他上前小心道:“姑娘,这只是头批货,我们家还在赶做好的。姑娘不妨等一等,等新货到了,再告诉姑娘来挑好的。”
谢吟风这才醒悟,算了算,自己确实买了不少。
因隔着面纱对他轻笑道:“掌柜的是否嫌我把货买光了,不利于打响名声?这个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这些,既买了,就会帮你向亲友们传扬。你就等着客人上门吧。不过说好了,要是再有好的来,你可要第一个告诉我才行。”
江明辉没想到她这样玲珑心思,当即承诺道:“姑娘放心,再有好的来,我第一个告诉姑娘去。”
谢吟风不知为何,又轻笑起来。
这才罢了,让他收拾了结账。
这一算,总共花了九百八十两银子。
几乎所有精细的大件都被她给挑走了。
因为大幅竹丝画太费精力和工夫,总共也就四五件而已。
江明辉真是又开心又发愁。
开心有个好的开端,发愁接下来若是有人也要这样的,他可拿什么来卖呢?
谢吟风不知他的愁烦,吩咐丫鬟锦屏付账。
锦屏付过银子,留下谢家地址,叫江明辉将东西送去。
李红枣在旁看着这一幕,神思有些恍惚。
她累死累活,每月工银七八两,一年不过百两,也只是江明辉这笔生意的零头。张家和李家却像她攀了大富贵一样,喜得逢人便告诉。若他们知道江明辉的生意如此兴隆,会怎样?
她的心便如落在了油锅中,焦灼难耐。
她不相信郭清哑真的如此好命!
正想着,忽听谢吟风问“只有你二人在此?”
江明辉忙道:“是,就在下和一个小侄在这张罗。”
谢吟风就对锦屏道:“他们人少,怕是没车也没工夫送货,况又是才来的,不熟悉城里道路。你去吩咐一声,叫个妈妈回家要辆车来,好生将这些装了送回去,还稳当呢。省得他们七撞八转的,若是碰坏了那一件,可是失悔来不及了。”
锦屏道:“姑娘说的是。”
一面走出去吩咐了。
江明辉见她如此体贴人意,感激不尽,再三称谢。
谢吟风隔着面纱,深深地看了他一会,才转身走出店铺。
李红枣心中一动,扫了江明辉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送走这批人,江明辉转身,对着竹根呵呵地笑了起来。
竹根也蹦了起来,嚷道:“小叔,这可怎么办?都快卖完了!”
他竟也是和江明辉一样的担心。
江明辉道:“别急,我想想。我想想。”
转了两圈,还没想出个一二五来,又有客人进来了。
他忙丢开心思,迎上去招呼。
……
一天下来,铺子空了一小半。
此后两天,又接连卖出不少。
江竹斋的生意越来越好、名气也渐渐传开了。
江明辉不得不正视货源供应问题。
他想出一个法子,将压箱底的一套六扇屏风摆了出来,却不对外卖,而是留着镇店,以此为引子,让客人下单制作。
隔了两日,谢吟风又来了,还带着李红枣。
来得这样勤,谢吟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在家的时候,她眼前总是浮现江明辉俊面飞红的模样,惦记江竹斋各色清雅的物件。今日原本是出来看绣品的,却不自觉的又走到江竹斋来了。
她想了个借口正要说,便看见那六扇屏风,不禁瞪大眼睛——春天的杨柳、夏天的荷叶、秋天的红枫、冬天的梅花,外加松柏两样四季常青树,说不出的清韵别致,不像木质屏风那般厚重古雅。
看了一遍,她转向江明辉。
隔着面纱,江明辉也能感受那灼灼目光。
他不禁心虚起来,结巴道:“这个……原先没地方摆,就……就没拿出来。姑娘要是喜欢……”
“买了!”
谢吟风轻轻吐出两个字,十分坚定。
江明辉急了,忙道:“姑娘,这个……是不卖的。”
说完了,垂眸不敢看她,生恐她怪自己。
谢吟风没说话,一旁锦屏不乐意了,呱啦呱啦甩出一串又响又脆的话:“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枉我们这样照顾你生意,还在亲友面前帮你传扬。这两天是不是来了好多人?那都是听了我们的话才来的——”江明辉听她将功劳都揽去,愈发冒汗——“你有好的不拿出来就罢了,拿出来了,我们看见了,怎么不卖?又不是不给银子。难道我们白要你的?买,是买!别像剜了你的心头肉一样!”
江明辉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应答。
谢吟风见他这样,示意锦屏退后。
“这屏风公子为何不卖?可有个缘故?”
她轻声问,也不知怎的,就改口叫他公子。
第43章 怨怼
江明辉见她肯听解释,松了口气,便将货物不够,他怕铺子里没有货让客人挑选,因此凡这些大件的都改为下单定做的缘故说了一遍。
谢吟风便问:“这套屏风定做需要多长时候?”
江明辉道:“要三个月。”
这套屏风是他爹亲自做的,不多不少整整做了三个月。
清哑告诉他,整套定价要一千两银子。
谢吟风听见需要这么长时间,很是踌躇。
江明辉看不清她脸,观其神态也知她嫌太慢了,遂诚恳道:“姑娘,这竹丝画制作很不容易,跟姑娘们绣花一样费心思——”锦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江明辉又红了脸,强自镇定说下去——“一般手艺不精的做不出来。若不然,有钱赚谁会嫌多,那也要我们能做出来才成。虽说我摆出来就是卖的,但姑娘买走了,我拿什么给人瞧呢?我才开张几天呢。铺子里没东西,我怎么做生意?也是我没经验,原没想到这么好卖的。我先还担心卖不出去呢。”
说着说着,竟像跟她诉苦似的唠叨起自己的难处来。
面纱下,谢吟风止不住笑意吟吟。
“公子初来乍到的,既有这些难处,我也不能不体念,那就下单定做吧。”她道,“我也不是很急着要。没事的时候过来瞧瞧到货没有,也方便的很。”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江明辉大喜,连声道:“这个不怕,等货到了,我去告诉姑娘。”
谢吟风脸一热,没应声。
李红枣不动声色地细看屏风,却一直暗中关注二人动静。
见他们言来语往,心中模糊有了个念头生成,只不具体。
当下,锦屏先付了一半定金,江明辉开了单据给她。
谢吟风已恢复如常,对江明辉道:“我今日来,是因为上回买的那个风铃——我一个好姐妹见了喜欢,她要过生日了,我想再买一个送她。公子可还有货?”
江明辉歉意道:“没货了。总共就拿了五挂来,全卖完了。”
见谢吟风有些失望,他忙道:“这样小东西,我就在这也能做。姑娘若不等急要,我几天也就能做好了。不知可行?”
谢吟风听了欢喜,忙说就这样,过三天她来取。
又好奇地问他,也会编竹丝画不成。
江明辉笑说,这竹丝画就是他想出来的。
谢吟风不禁一震,再次透过面纱仔细打量他。
江明辉因她是大主顾,又肯照顾他难碍之处,所以格外殷勤。因陪笑道:“等风铃做好了,姑娘若不得闲来拿,在下送去府上。只是在下生面孔,姑娘恐怕要跟门房说一声,免得误会。”
谢吟风道:“我交代他们一声就是了。”
因见铺子里来了几个客人,便告辞出去。
江明辉亲送她出去。
在门口,她悄悄提醒他:若再有新货来,务必要先告诉她,她好比别人先挑;上好的新品,也要给她留着。有些亲昵的口气,似恳求,又似要挟。隔着面纱,他也能感觉到她娇嗔满面的样子,仿佛他是她很熟悉的朋友一样。
江明辉一口答应,说那是自然的。
谢吟风十分欢喜,这才转身。
这时李红枣走过来,对江明辉甜甜一笑,笑得他一愣。
然他也顾不得了,送走谢吟风,急忙进铺子招呼客人。
连续忙了几日,铺子彻底空荡荡了,只剩下不多的小物件。
江明辉再不犹豫,交代竹根一番,匆忙踏上回程。
想起谢吟风再三说要新品,他先去了绿湾村。
坐了大半天的船,傍晚时分才到绿湾村。
郭家诸人见他不过半月工夫就回来了,很是惊讶。
寒暄几句,簇拥着他往正屋堂间坐下,便问起生意如何。
江明辉喜气盈腮,连水也顾不得喝,先抢着说生意情形:东西如何如何的好卖,几天就卖空了,客人怎样催货、他如何苦恼等等,说得口干舌燥。
清哑静静地听着,眼光闪亮。
成功,能让男人增加自信心,散发无法言喻的魅力。
虽说真正有内涵的人,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应该保持本色,但世间又有几个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呢。
江明辉才十八岁,不过短短二十天,就令他褪去了腼腆和稚嫩,有了些稳重气质。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日子的经历,言语自信,神采飞扬。
清哑很喜欢他这样子。
江明辉立即扑捉到她的恋慕,本就对她日思夜想,这时更加动情。因身边围了许多人,不得对她倾诉思念之语,只好时不时地扫她一眼,双目不自觉流露出浓浓的情义。
敏感的清哑见了,仿佛听见他不断宣告:“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都爱你!”像前世烂俗电视剧台词,直白没有新意,却直入她心底。
她有些脸红,躲开那目光。
江明辉觉得有趣,因为清哑很少这样举动。
他越发心热,不住拿眼瞄她。
清哑闪避一会,又抬头看他。
见他只顾说,便不声不响端起茶杯递给他。
江明辉这才觉得渴,忙傻笑着接过去。
一气灌了几大口,郭守业和吴氏又在问了。
他放下杯子,一面回答,一面解开包袱,拿出一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镶宝石衔珠金凤钗,光华闪闪,闪花了众人眼睛。将凤钗递给清哑,“喜不喜欢?”
清哑忙点头,接过去举到面前细细端详。
江明辉便心花怒放,看着她磨不开眼。
忽听吴氏道:“才开张的生意,怎么就花钱买这个?”
她笑得合不拢嘴,却怕江大娘知道了说闲话,因此埋怨江明辉。
“你大娘说的对。就买,也要先给你娘和你嫂子买。”郭守业也道,“可帮她们买了?”
“也买了的。”江明辉急忙道,“这个是我自己挣的钱,不怕。”
他花了几天时间赶制了一个风铃,得了五两银子,心里便计算开来:往后闲暇的时候多做些小东西,挣的钱就归他自己了。
因为他的任务只是照管铺子卖东西,做不做随他。
既做了,挣的银子当然算他的私房了。
他用私房银子帮清哑买首饰,谁管得着?
见郭守业还要说,他急忙岔开话,问清哑道:“你画了稿子没有?都问我要新品呢。”一面说,一面又从包袱里往外拿纸包,都是点心和糖食,递给郭勤他们。
郭勤几个大喜,,忙捧着去一旁分去了。
这里,大人们却静了下来,一齐看向清哑。
自正月里江明辉走后,清哑已经被大哥二哥再次叮嘱,叫她不要再画图稿给江明辉,还把毛竹坞的流言说给她听,“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的。你一心为江家,人家只当是应该的。这还没进门呢,就这样;那要是等进了门,不成了你欠他家的!不能惯了他们。”
清哑虽单纯,也知有些市井小民难缠。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并不需要欺骗江明辉。
“没有。我没空画。有空也不画。”她实话实说。
江明辉听她说得这样干脆,不禁张口结舌。
关键在后一句“有空也不画”,这可不像清哑说的。
他愣愣地看着清哑,不知她什么心思。
清哑也看着他,认真道:“你不该都卖了。”
江明辉讪讪道:“别人要买,我总不能不卖……”
清哑摇头,有些费力地解释道:“新品难得,一个月出一款,总是不断……才能留住客。都卖了,以后创新很难。你要做长远打算……”
江明辉大震。
他不是笨的,清哑断断续续说的这些,足够他明白了:
才开张,他就把家底亮在人前,往后还怎么卖?
难怪清哑说她有空也不画了。
这设计也是要灵感的,不是随手涂抹就成画的。总有力竭神困画不出来的时候,又或者画出来的东西不能超越前面的作品,那时候怎么办?
而且把好东西一下拿出来,客人的眼光随之水涨船高,再差一点的就难入他们眼了。到时候,他要是没有更好的推出,就会影响铺子的声誉……
他越想越着急,不禁脊背冒汗。
说起来竹丝画是他最先想到的,可他并不擅长丹青,照着别人的画设计成图稿,费心费力还不够生动,容易偏差,若没有清哑,他绝做不到这么成功。
他后悔极了,觉得不该将那些全卖了。
如今,他手上只有四五幅没面世的图稿。
再一想,他又释然:按清哑说的,一个月推出一款新品,也足够他应付半年了。再说,何必一个月呢,两个月也行。物以稀为贵嘛,多了人家还以为这竹丝画好容易制作,当它是大白菜呢。
想毕,他便又露出笑脸。
因内疚地对清哑道:“是我经验不够,才吃了这个亏。往后不会了。我回去让爹他们还照老样子做。这才开始卖呢,没道理一家只卖一样,那往后我们喝西北风去。我手里还有五幅图稿,两个月推出一款新品,这样才显难得。”
清哑见他这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放了心。
郭守业等人见这样结果,也松了口气。
当下,吴氏让儿媳整治饭菜招待江明辉,众人散去。
江明辉这才有空闲和清哑单独相处。
二月,柳叶儿已经抽出嫩芽,他们便往园子里逛去。
一边走,他一边将霞照县城各样繁华热闹说给清哑听。
清哑根据他说的情形,又提了一些建议:比如增加小件物品,大件的不卖成品,让客人下订单制作等。
江明辉笑说他已经这样做了。
初春的傍晚,一切都很美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身旁跟着三个小萝卜头,还有郭大贵,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郭勤他们还好说,反正是小孩子,虽叽叽喳喳很啰嗦,好歹他和清哑还能“眉目传情”;郭大贵可是大人,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亲密的话一句不敢说,心里就有些抱怨。
郭大贵也看出江明辉嫌弃他,然他一来对城里事好奇,想听,二来他可是奉二哥的命令看着江明辉的,怎么能退让呢!
于是,郎舅两个之间暗流汹涌,清哑兀自不觉。
她认真地听着江明辉说城里的事,觉得事事有趣。
和风扑面吹来,温柔如棉。
春天,真是个有情的季节!
说说笑笑的,吃了晚饭,又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江明辉便赶回毛竹坞。
江家人听说这短的时间卖了两千多两银子,都惊得目瞪口呆。
跟着,他们像郭家一样沸腾起来,纷纷询问江明辉各种情况。
听说东西不够卖,客人还催新品,江老爹急忙问“你去了绿湾村,怎么没带稿子回来?”
江明辉正要实话实说,忽见江大娘在一旁盯着他,不禁想起昨晚上郭大贵质问他的话:“就是清哑不那么说,你也别想再要她帮你画。——哼,画了你也休想拿走!我妹妹好心帮你,你们家倒好,说我们上赶着嫁闺女,倒贴江家。你说,就我妹妹这样的,还嫁不出去吗?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外面糟践她!”
他一腔欢喜化为不安,赌咒说自己不知这回事。
怪不得他向清哑要稿子的时候,郭家人都那副表情。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若是往常,他定和清哑依依难舍,可当时他看着清哑清澈的眼睛,却羞愧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匆匆走了,一路上心情都不好。
想到这,他且不说实话,板脸硬邦邦道:“清哑没空!”
江大娘立即叫起来:“画个画儿都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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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争执(1)
江明辉气道:“娘说得好轻巧,娘怎不画去?”
江大娘见他这样口气跟她说话,也生气了,道:“她会画了不起是不是?你要不教她,她就会画了?”
江老爹沉默,对这点表示认同。
江明辉总算明白家人是怎么想的了,顿时羞愧万分。
“我教清哑?我总共才见过她几回?就见了,还要顾着说话,还要吃饭睡觉,没个整天跟她守在一起的道理,郭大伯和大娘也不许。我怎么教她?我自己都不会画,拿现成的画要描半天,一不小心就描走了样,我怎么教她?她教我还差不多!”
他大声喊,口气满是不可思议。
这话把江家一干人都震住了。
这么说来,他们是靠着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在发财了?
江大娘尤其觉得忍无可忍。
“就算这样,她帮你画还能亏了?又不是外人。这家好了,将来她嫁进来当奶奶享福,还不是她的福气。不然,她留着那画也不能变钱,何苦不帮你。”她声音有些尖利。
“可是郭家觉得吃亏,跟你提什么了?”江老爹闷声问。
“清哑帮我们画稿子,分些银子给她也应该的。”江老二憨憨地说。
江老大也点头,认为弟弟说的有道理。
“做梦!她就画了花儿出来,不会篾匠,也变不出钱!”
江大娘愤怒了,她连输给亲家面子都不愿,更别提分银钱了。
江明辉冲口道:“谁提分银子了?人家还没过门,该当帮江家做牛做马的?就算有那个心做牛做马,还怕外面闲言闲语呢,说郭家闺女嫁不出去,拼命倒贴江家。清哑不懂,郭大伯大娘还要脸呢。”
说完,摔手就出屋去了。
江大娘顿时呆滞——
原来,问题出在这!
感觉江老爹目光射向她,她心虚不已。
江老爹再不问事,村里传的那些话也听说了。
“这话谁说的?”他皱眉问江大娘。
“这能怪我么?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人家嘴说什么?”
本是一句寻常的问话,因江大娘心虚,就叫了起来。
“我也没说怪你。咱们听见这话要解释几句才对,怎么能由着人瞎传呢?媳妇是江家的,媳妇没脸,江家也没脸!”江老爹道。
“这我还不晓得。我当然解释了。”江大娘松了口气,跟着急忙转开话题,“不过几句闲话,为这个就不让清哑画了,郭家也太小气了。害了江家他们有什么好处?这样心疼闺女,怎不巴望江家好呢?可见都是假情假意,只要面子。也不想想,江家发了,他闺女才有好日子过。”
她唠唠叨叨说着,越说越觉得有理,是郭家太不大气了。
“行了!人家闺女还没嫁过来呢,又不欠你的。”
江老爹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
江大娘悻悻闭嘴,因想到“出嫁”二字,心思却转开了。
江明辉在家只住了一天,与爹和两个哥哥商议后,决定从本家亲戚里找那篾匠手艺好的来帮工;又商定把江老二也弄去霞照县,方便根据客人要求就地制作,江明辉有事出去的时候,铺子里也有个拿主意的人。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第二天三兄弟押了一船货上路。
过了两天,江老大独自驾着空船回来了。
据他说,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就是没货,要是有货,多少都不愁卖。越新鲜的花样越好卖。像爹做的那屏风,一千两银子一套,当时就有人定了两套。”
江老爹听了红光满面,连催大家快赶工。
江大娘却心如猫抓。
她是想到了清哑的图稿。
没有清哑的图稿,怎么赚大钱?
想到这她就恨得咬牙:明明会画却不画,放在肚子里长芽呢!
或者画了也不送给江家,等着江家上门去求,然后郭家好趁机提条件?
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当晚和江老爹商议。
“我看郭家不安好心,不然就为了两句闲话跟我们置气?”她道。
“过几天我们去一趟绿湾村,给亲家陪个小情。”江老爹叹气道。
“那不成!我怕他们顺杆子就爬上来了。依我看,咱们也不提画的事,咱们就去郭家商量婚事。清哑今年不是十五了么,年底就接回来。今年赚了钱,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好喜上加喜。新媳妇进门,过年那才热闹呢。”
只要郭清哑成了江家媳妇,那还不任江家搓圆搓扁。
就她那话都说不全的斯文性子,谅也不敢违逆公婆。
江老爹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沉吟起来。
最后他决定试试。不管成不成的,都在这两年。明辉已经十八了,今年不娶明年是一定要娶回来的,去一趟商量也好。
于是,说去就去,趁着还没春耕,还能抽得出空来,老两口将家里事情安排了一番,隔天就去了绿湾村。同去的,还有两个媒人——江二婶和蔡大娘。
二月天气,水乡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绿湾村更是柳垂金线、桃铺锦云,看着心情就好,正是走亲戚的好时候。
一行人到了郭家,郭守业看着突如其来的客人,急忙客客气气招呼,吴氏也吩咐儿媳赶紧整治酒饭,招待亲家。
寒暄过后,大家在堂间分宾主坐了。
江老爹想着“抬头嫁女,低头娶媳”,郭家又因为那些流言不痛快,主动开口道:“早该来看亲家的,正月里忙着打发他们去城里,偷不出空来。好容易事情顺畅了,这才得来。这回来,有件事要跟亲家赔不是:年前清哑帮明辉做的好时兴衣裳,又送了那些精致吃的东西,好好的一件事,是我们两亲家和气,叫村里那些婆娘说得不成样,说郭家倒贴着把闺女送江家。我听了气得骂,叫老婆子在人前说了几回,才好些。说起来,江家能说到清哑这样的媳妇,那才是福气呢!这不,明辉都比以前出息好多,铺子一开张,生意好得不得了。”
他这也算低声下气了,也隐晦地承认了郭清哑的功劳。
郭守业面上就露出笑容来,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总是那些人没事干,见不得人好,鸡蛋里挑骨头,找也要找出点子事来踩你两下,叫你不痛快。亲家随她们说去。管天管地,你还能管住人的嘴?”
江老爹连连点头,说就是这么个道理。
正一团和气的时候,江大娘开口了。
老头子低声下气,她总要挽回些面子,不然叫郭家看轻了。
她笑对吴氏道:“咱们两亲家只要好,不管人家怎么挑。她们这是眼红郭家,退了亲的闺女,还能找到明辉这样的好女婿,气不过。越是这样,亲家越要把心放宽,气死她们!好在明辉还算争气,做了点样子出来,不枉亲家待他跟亲儿子一样。哦,亲家听明辉说了吧?才半个月就挣了两千多两,这多好的生意!说出去亲家你也有脸面。将来清哑进了门,什么也不用做,专门享福。她两个嫂子就没她这么好的福气了,才嫁进来的时候,很是吃了些苦。”
她越说越兴奋,把椅子往吴氏身边挪了挪,靠近些,拉住吴氏的手不住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她说的时候,江二婶也在一旁不住托,说毛竹坞如今谁不羡慕江家,好些人家没能跟江家结成亲,都后悔得不得了。
蔡大娘也赔笑,因为这些都是实情,她也觉得清哑有福。
吴氏脸上笑容更加浓,仿佛真的很高兴。
江明辉好她确实喜欢,说出去也有脸面。
然江大娘话里话外都是清哑有福气,沾了明辉的光,却把清哑帮明辉的事半个字不提——不提也就算了,郭家本来也不想对外传扬,因为涉及清哑碰见神仙的秘密,但她就是看不惯江大娘得了便宜卖乖的嘴脸,这是把郭家上下都当傻子呢!
她便笑道:“我清哑是有福。我常常的在外边夸明辉,说这个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江大娘听了得意不已,然吴氏下面的话却如同一瓢冷水浇在她心上——“我就告诉清哑,要惜福。前天我还说她呢,我说,‘女娃儿,烧啊洗的,织锦做针线那些,都是正经活计,写啊画的就别干了。那是咱们这样人家闺女能做的事吗?再说了,你婆婆上回来还说呢,男主外女主内,你把家里的活计做好就成了,他生意上的事你不许插手。那是闹着玩的吗?银钱生意大事,媳妇怎么能插手呢!明辉那么能干,还能靠着媳妇做生意?叫人听了怎么想?你再不许画那些没用的东西了。你嫁过去了,两个嫂嫂怎么做,你也怎么做,凡事别强出头。’我说了这些,她都听进去了,从此不画了。”
从此不画了?
江大娘脑子发懵,茫然地看着吴氏。
等回过神来,便气得浑身发抖,偏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吴氏说银钱生意大事,媳妇不能插手,这正合她心意;江明辉也不是靠媳妇做生意的人,也合她心意;男主外女主内更合她心意,唯一不合她心意的是“再不许画那没用的东西了”这句话。
若她说清哑画的有用,就等于承认江明辉靠媳妇了。
若说清哑画的没用,那今日他们所为何来?
说是商量婚事,还不是为了早些把清哑娶回家好画画儿么。
这死婆娘教闺女别画了,分明跟江家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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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争执(2)
只有一点江大娘还拿不准:若是郭家知道江明辉不会画,那吴婆子就是故意说这话的,分明不安好心;若是不知道,说不定真在教闺女别插手江家生意,省得吃力不讨好。
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她憋得脸色紫涨,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怕说漏了嘴,自己打了嘴巴。
一时间,她心里羞恼万分。
江老爹听了吴氏的话,也挂不住笑容。
他看向不动声色的郭守业,心里很不痛快。
他都低声下气赔礼了,郭家还这样,难道真是为了钱?
郭家要想插手江家生意,实在没这个道理。
可难就难在这话不好摊开来说。
郭守业和吴氏几十年夫妻,最有默契的。这个时候他不开口,由吴氏开口,说对了没事;若说错了,那是“妇道人家见识浅”,到时候他再出面挽回。若是他先开口,他是男人,一口吐沫一颗钉,有些话要思量再三才能说,就没那么爽利。
所以,吴氏和江大娘斗心眼,他装糊涂听着。
江二婶和蔡氏不知内幕,但看双方气色不对,也知道谈话僵了,忙打圆场。
江二婶就笑道:“有福没福的,成了亲才算数。咱们来说说,定个什么日子好?”
江大娘听了精神一振,她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只要把郭清哑娶进江家,她就有法子叫她画。
到时候,娘家亲娘再厉害,也抵不过她做婆婆的一句话。
想毕,她也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净说些没用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只顾夸自己儿子儿媳去了。”说着转向吴氏,“亲家,今儿来不为别的,是为了他们的亲事。明辉一个人带个小侄子在城里,如今连他二哥也去了,连个洗衣煮饭的人也没有,实在不是个事。况且生意又忙,耽误不起。我就跟他爹商量,来跟亲家说说,赶在年前把亲事办了吧。就定在八月,那时候田里活计差不多了。清哑也十五了,亲家也急。”
吴氏和郭守业大惊,这才明白江家打的什么主意。
几乎毫不犹豫的,吴氏断然拒绝,“不行!”
江大娘一听急了,高声问:“怎么不行?”
江老爹也面色凝重地看向吴氏和郭守业。
吴氏道:“清哑还小,身子还没长开呢,回头养娃艰难。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当初我们也告诉过你们:我家就清哑一个闺女,想多养几年。要不然,那年也不会跟张家结亲了,就是想着近,想闺女的时候随时能看见。”
江大娘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江老爹沉声问:“那亲家想什么时候嫁?”
吴氏很干脆道:“三年后,清哑十八岁。”
话音刚落,江大娘也断然道:“不行!”
她激动地站起来,道:“我家明辉今年都十八了,过三年都二十一了。除了那家里穷长得丑的,谁家儿子这么大了还不娶媳妇?”
江老爹点头,对郭守业道:“亲家,三年太长了。”
他为人实成,也不多说,只说太长了。
郭守业就沉吟起来。
吴氏坐不住,起身对蔡大娘道:“亲家陪大嫂子坐坐,我去看看儿媳妇弄了什么菜。两位亲家好容易上门一回,不能简便了。”
说完不等回话就出去了。
蔡大娘便讪讪地对江大娘笑,“太客气了!”
江大娘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是为吃来的?”
郭守业听了脸一沉,却没吭声,只耷拉下眼皮。
江老爹对老婆子叱道:“你不是为吃来的,亲家总要尽一份心。难不成把咸菜端了请你?”
当着人,江大娘忍住气,没有回嘴。
这时,郭守业听见外面说话声,是几个儿子回来了。
他站起身,对江老爹笑道:“我去一下就来。亲家坐会。”
江老爹忙道:“你去,你去。”
郭守业就出去了,看见吴氏正在厨房门口和阮氏低声说话,对她使了个眼色,又朝身后大门指了指,意思要她进去陪客,他自己则招呼儿子们去了东厢。
吴氏忙转头回到堂间,无事人一样和江大娘几个说笑起来。
东厢,郭守业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几个儿子。
他没有当场表态,除了舍不得把闺女嫁早了,还另有缘故:这一要求是清哑自己提出来的。
当时她对爹娘哥嫂说,要等到二十岁再嫁。
大家都摇头,说二十岁都成老姑娘了,江家不可能答应的。
清哑便说最早也要等她满十八岁,不然生孩子很危险;除此外,她还有个计划:要在出嫁前帮郭家把纺织的生意撑起来。
竹器生意郭家是不会沾手的,也没打算沾手,可纺织这一块她也不会带去江家,因为江家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精力再涉足这摊生意。
郭家就不同了:
其一,她和二嫂、娘都精于纺织;
其二,二哥会木匠,帮助改造织机,很有些眉目了;
其三,大哥是个善于周全的人,为人行事十分活络;
其四,爹娘都精明过人,爹早年在外做生意,很有见识。
所以,她只要把东西弄出来,郭家成立工坊就很容易了。
然而,要是她不在出嫁前把诸样事都安排妥当,等出嫁了,再想回来帮娘家,以江大娘的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她把这个意思一说,郭守业等人都不能不重视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大娘一提年底成亲,吴氏就断然拒绝的缘故。
郭大贵愤怒极了,压低声音道:“江家这是要小妹帮着画稿子,又不肯明说,所以就想早些把她娶过去,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咱不能答应。”
郭守业神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叹气道:“还不是怕你小妹……她……再耽误不起了。”
老汉眼前浮现小闺女那安静的模样,心里疼痛起来。
他不想和江家较劲,因为江明辉不是张福田。
张福田做错了事,伤了清哑的心,不值得留恋。
江明辉是不同的,清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眼睛都亮一些。看见一对小儿女相亲相爱的模样,他不知道多喜欢。刚才,他真恨不得答应江家算了,只要清哑好,他就忍一口气又算什么呢。可是,偏偏是清哑不想嫁早了。
他就踌躇起来,既不想逼清哑早嫁,想在她帮助下,把郭家振兴起来,为闺女撑腰,又不想和江家闹僵了,影响闺女的亲事。
江明辉若是退了亲,以江家目前的情形,不难再说一门亲。
清哑若是退了亲,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只怕这辈子就毁了。
他不敢拿闺女的终身大事和江家较劲。
郭大贵气得瞪眼,呼呼喘气。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拧眉沉思。
“不成!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让步。”郭大有脑子转了一圈,坚定地说道,“爹你想,江家生意这才刚起个头,就兴得不晓得东西南北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小妹,明辉能这样赚钱?他们倒好,把小妹的好处提也不提,反说得好像我们郭家攀上了江家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一样。眼下都这样,等他江家真发达了,那眼里还有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对小妹呢!千好万好,都比不上自家好。我郭家只有也立起来,小妹有娘家撑腰,在婆家才有底气。”
郭大全眼睛一亮,道:“老二这话说得是。就是这个意思!”
郭守业“嗯”了一声,问“那你妹妹怎么办呢?”
他还是为这个发愁。
郭大有想起安静的小妹,满是怜惜道:“我还能不管小妹死活。爹你放心,江家不敢翻脸——”说到这他凑近郭守业,压低声音——“小妹画的那东西,一般人做不来。明辉自己都不会。我看见他跟清哑学,照着现成的画描,费劲死了。咱小妹画画才不像他那样。要不然,怎么几个月能画几十幅图样出来给他?他要是没了小妹帮忙,光靠他自己,那生意就算完了。”
郭守业眼睛就亮了,“你说真的?”
郭大有点点头,说道:“当然真的。”
郭大全也道:“说起这个,我昨儿去镇上,特意留心打听了下,小妹画的那稿子——就是织布织锦用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听那布行的掌柜说,那些织锦世家有专门的人弄这个。江家做的是竹丝画,跟织布织锦又不一样,以前也没人做过,上哪儿找会画的人去?”
郭守业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因叹道:“我也巴望江家好。就是那江老婆子眼皮子太浅,生怕我们沾上了一样。明明要借重清哑,还不肯承认。我看明辉他爹那样子,也好像怪我们不帮忙一样。这真是‘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早要晓得这样,清哑还帮明辉画画干什么!白操心!”
郭大有冷笑道:“所以我郭家要自己做,不然将来他们能把江家说成郭家的恩人。”
郭大贵哼了一声,道:“等小妹嫁了,也不帮他们画。要画,就要算份子钱。我看他们怎么说!有本事叫他家两个嫂子画去,反正都是做媳妇的。”
郭守业没理会他发泄的话,问大儿子二儿子:“那你们看清哑什么时候出嫁合适?我看江老头那模样,三年恐怕不成。就算他们不敢退亲,闹僵了也没意思。将来你妹子是要跟明辉过一辈子的,凡事看在明辉面子上,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将来他也顾念清哑的好处。闹僵了,清哑嫁过去受气,还不如不嫁。”
这话倒是,媳妇终究是要看婆婆脸色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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