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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水乡人家txt下载     水乡人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续琴

    “红枣傻了吧,放着有钱人不嫁,张福田那小子害得她这样,还要嫁给他?张老头骂的她婊*子都不如,还让她进门?”蔡氏不可思议道。

    “你才傻了呢。有钱怎么了,当人家妾是好做的?还不是要看正房脸色。没想到红枣那丫头还有这决心和志气!”吴氏很敬佩红枣。

    “唉,他们还是结亲了。”郭大全叹道。

    “哼,结亲?结仇还差不多!”吴氏冷笑一声。

    李红枣嫁了张福田又怎么样?

    张老汉拒不承认红枣肚里的娃是张家的种,逼得她打了胎;张福田抛弃红枣,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丑事;张李两家大闹几场,互相揭底痛骂,她就不信两家还能恢复如常,将来能把日子过好了!

    “好了,别管旁人的事。”郭守业呵斥一声,转向吴氏问,“那江家儿子怎么样?”

    吴氏脸上便露出笑容来,点头道:“确实不错。”

    只一句,蔡氏便心痒痒的,坐不住板凳了。

    她笑道:“媳妇还能哄娘和爹。这可是小姑一辈子的事。”

    吴氏瞅了她一眼,知她显摆自己功劳,也不点破。

    因告诉郭守业道:“那娃儿又和气又懂礼。见了大媳妇就喊‘姐姐’,又喊我‘婶子’,连巧儿也没忘记给个笑脸呢。到底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人也生的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跟咱大贵一般高。比张福田强不知多少。我看了就想,亏得清哑退了亲……”

    郭大全虽也去了,这话也是才听见,路上当着清哑没好问的。

    因此,他兄弟都开心地笑了。

    郭守业沉吟一会,问道:“那他对清哑……”

    蔡氏立即道:“相中了,相中了!他看清哑眼睛都看直了呢。”

    吴氏忙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

    蔡氏忙闭嘴。

    郭大全道:“我晌午的时候,我看见他搭船回家了。”

    吴氏听了眼睛一亮,“真的?”

    郭大全点头道:“虽说隔得远,我还认得他,没错。”

    老两口对视一眼,心里越发定了。

    郭守业咳嗽一声,又问“清哑怎买了那些古怪东西?”

    提起这个,吴氏倒不知如何解释了。

    正在这时,清哑却抱着古琴过来了。

    她将古琴放在郭大有面前桌上,叫“二哥。”

    郭大有忙问“什么事小妹?”

    清哑挨着他坐下,示意他看碰裂的古琴。

    郭大有轻轻托起琴身查看一番,对她柔声道:“这个容易修。二哥帮你弄。这个做什么用的?”

    清哑先不回答,却用手指着那碰裂的部分,以无比认真的口气道:“要复原,分毫不差!”

    听了这话,郭大有忙再次低头查看,神情慎重起来。

    很快,他发现这活计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找一块木料补上去,还要将琴弦穿好复位,分毫不差谈何容易。

    清哑见他不吭声,以指拨弄余下琴弦,“叮咚”之声回荡堂间,口中道:“坏了,声音不对。”

    郭大有便明白了:若不能复原如初,就弹不出原来的音色了。

    他笑对妹子道:“我用心做。”

    清哑点头,敲了敲琴身,发出清越声音,示意他听;然后又向上指了指房梁,道:“要用老木头。新的不行。要桐木,老房子拆下来的。”

    这琴是桐木制的,最好找一样的木头补上。

    郭大有没想到就补一块木头还有这些讲究,只好点头道:“晓得了。回头我去镇上找找看。”心里却觉得为难,怕找不到。

    清哑见他听明白了,这才放下心。

    目光一扫,发现爹娘哥嫂都盯着她,连阮氏也来了。

    吴氏先开口,斟酌问道:“清哑,你……怎会弹琴?”

    清哑沉默,酝酿言辞回答。

    郭守业也问:“清哑,你跟爹说,怎么认得字了?”

    清哑打算“实话实说”。

    因道:“有人教我的。”

    吴氏急忙问:“谁教的?”

    清哑动了动嘴,仿佛说得很费力:“那天晚上,有人喊我……我出去……下水……跟人学。”

    吴氏惊恐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大一圈。

    郭家父子也都震惊不已。

    蔡氏忽觉堂间阴凄凄的,不由自主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因清哑坐在郭大有身边,他便扶住她胳膊,轻声道:“小妹别怕。你想想,那一会工夫怎么学的?跟谁学的?慢慢说。”

    清哑摇头,心想不是我怕,是你们怕吧。

    她道:“我到……一个地方,待了十几年。”

    沉水那一会,就过了十几年?

    堂上静了下来。

    清哑睁着清澈的眼眸,看看爹,再看看娘,再看看哥哥,再看看两个嫂子,想他们能不能接受这一说法呢?

    郭守业看着闺女无暇的双眸,沉声道:“别问了。别吓着清哑。”

    吴氏拼命点头。

    她选择相信闺女!

    她愿意相信闺女!

    她绝不愿想其他可能!

    清哑心里暖暖的,小声道:“爹,娘,别告诉人。”

    郭守业点头,对儿子们道:“这事不许对外说。”

    蔡氏猛点头,道:“咱小妹碰见神仙了,当然不说!”

    吴氏对这一说法很满意。

    神仙,比鬼怪什么的来得正!

    所以,清哑是遇见神仙了!

    所以,郭家要发达了!

    她这样告诉儿子和儿媳。

    大家都相信了。

    因为清哑,他们的小妹,那样干干净净的,绝不会害人!

    接下来,清哑拿了纸笔和尺子来,将古琴构造图画出来,让郭大有细看参详,再次令郭大有明白,这活计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的。

    郭守业等人在旁看着清哑写出漂亮的字,神奇不已。

    他们不再害怕担忧,每个人心里被这秘密激得涨涨的……

    不过,他们并不多问。

    其中缘故除了敬畏神鬼之外,还不肯为难清哑。

    清哑小时候不会说话,后来虽治好了,然她性子文静,天性少言,练习少,言谈能力自然比一般人就要差些。

    郭家人虽不承认,但心里都明白:清哑说话费力。

    闲言少述,郭家人确定清哑奇遇后,各怀心思歇息去了。

    唯有郭大有,一直对着那古琴琢磨如何下手。

    次日一早,他又搭船去镇上寻木料。

    郭家照常忙秋收,但隐隐的似在期盼什么。

    吴氏带着郭勤将园内枯枝落叶都用竹耙子归拢了,全弄去灶下当柴烧火;又命郭大贵将场院、石子路破损的地方都修补好、坑洼地填平,家中里里外外也都收拾得整齐清爽。

    这是时刻准备江家来人提亲。

    可是,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人来。

    下午,郭大有回来了,带了一小截桐木,说是人家砍了扔在屋后,搁了好多年的,就这么巧让他找到了。给清哑看后,确定合适,他便动手修补古琴。

    清哑虽不会做,却一直在旁盯着二哥。

    她懂得古琴各部分关联,可防止二哥弄坏了它。

    又一天过去了,江家依然没有人来。

    众人虽做无事样,却都很焦灼,诸事都不顺心。

    郭大有没管这些,一心捣鼓古琴。

    忙了一天又一夜,到第二天傍晚,终于将古琴修好了。

    他未依照古琴原来形状修补,而是将损坏部分做成圆形。从正面看,暗红的琴身上仿佛特意嵌了一块色泽不同的圆珠,独自架起一根琴弦,十分别致。

    清哑轻轻拨弄琴弦,音色沉厚不失亮透,心下满意。

    那时,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看稀奇。

    郭勤催道:“小姑,快弹!”

    郭俭和郭巧也催。

    清哑道:“吃了饭再弹。”

    众人只当她饿了,遂忙忙吃饭。

    等吃过饭,连郭守业也盯着闺女了。

    清哑却说:“洗了澡再弹。”

    遂去洗澡。

    众人无法,又强她不得,只好各自忙去。

    等清哑洗漱完毕,上去闺房,才坐下弹琴。

    郭勤、郭俭和郭巧都跟着去瞧热闹。

    然古琴不是让人听热闹的,这也是清哑无法说弹就弹的原因。此时夜静人稀,一弯秋月挂在天空,她抚摸机缘巧合下得来的古琴,想起前世今生,心头无限感怀,信手拨弄,袅袅清音传入夜空,其意淡远悠长。

    这一弹,便再止不住了。

    郭勤皮猴一般的性子,听得无趣,很快跑了。

    郭巧和郭俭听着听着打起瞌睡来,小脑袋直点。

    郭大有站在妹妹闺房外,看着窗前全心弹琴的少女,心头一片安宁。他觉得眼前情景很美,使他记起六月盛夏夜,他坐在自家乌篷船头,看着满月下的荷叶连绵无尽、荷花星星点点散布在荷叶间静静开放的情形。

    良久,他悄步上前,将熟睡的郭巧和郭俭抱下楼去。

    身后,抚琴的少女依然沉浸在梦中。

    厨房里,蔡氏和阮氏正烧水,准备伺候丈夫娃儿洗漱。

    阮氏聆听片刻才道:“小姑弹得好好听。”

    怎么好听,她说不上来。

    蔡氏随口道:“是不错。我还是喜欢听唱戏弹的那个,又热闹又喜庆。小姑弹得……太慢了,好像炒菜放少了盐,太淡了,不够味儿!”

    阮氏没理会她,舀了水回屋。

    堂间,郭守业父子也静静地听琴。

    闺女弹的,他当然要听。

    听是听不懂的,但他无需听懂。

    在此琴音抚慰下,几十年人生沧桑都沉淀安静。

    “大全,弄些酒来。”他忽然道。

    郭大全忙答应一声,招呼郭大贵拿米酒,他则去厨房叫媳妇将现成的油盐炒花生米、酱黄豆等弄了些端来,爷几个就坐在门口,你一盅、我一盅,无声轻酌。

    少时,郭大有也来了。

    爷几个这一喝就到了大半夜。

    眼看郭老汉双眼迷蒙了,郭家兄弟才将他送回房歇息。

    吴氏看着鼾声沉重的老头,嘀咕道:“吃了饭还喝酒!”

    郭守业翻了个身,咕哝道:“张福田,配不上我……闺女……后悔……一辈子……”

    吴氏正帮他脱衣,闻言手顿住了。

    所有人都睡去,四下万籁俱寂,清哑依然弹兴不减。

    琴声越过院墙,飞过门前水上层层莲叶,飘向田野。

    景泰府因两条流水——景江和泰江穿越全境而得名。其中景江流经霞照县,在乌油镇汇集了霞水,然后途经绿湾村南一路东去。

    此时,轻雾荡漾的景江面上顺流漂来一艘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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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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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舱雕琢十分精美,锦幔高悬、绣毯铺地,两个束发戴冠的少年正在一间舱房内宴饮。一身穿白色广袖长衫、举止飘逸洒然的少年立在窗前吹箫;另一个身穿月白箭袖、外罩深蓝绣竹枝锦袍的少年斜倚在软椅内倾听,一手执银壶,自斟自饮。

    这二人正是韩希夷和方初。

    方初听着,忽然出声道:“等等,希夷!”

    韩希夷一顿,箫声停止。

    他放下洞箫,叹道:“一初,何故如此扫兴?”

    方初凝神侧耳,道:“你听,有人操琴。”

    韩希夷走到长几边,在另一软椅内坐下,道:“那又怎样?总不能他弹琴,就不许我吹箫了。或者,他弹得比我吹得好听?”

    方初道:“你说他弹得不好?”

    韩希夷也倾听一会,点头道:“还不错。”

    方初扬眉道:“只不错?”

    一面提声对门外叫道:“昌儿。”

    一个小厮应声进来,正是那日在乌油镇方家老宅卖古琴给清雅的昌儿,比圆儿先出来的那个。

    他问道:“大少爷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方初道:“去,看这琴声从哪传来的。叫他们把船划过去。”

    昌儿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韩希夷笑道:“你还真有雅兴!”

    方初抿了一口酒,随意道:“如此良辰美景,忽闻天籁之音,自然要寻觅芳踪,一睹真容。”

    韩希夷笑道:“芳踪?别是个老叟弹的,我看你如何处!”

    方初嗤笑道:“我说你俗,你偏要装雅!我说芳踪,无非指琴音;真容,也指琴曲而已。眼下隔得远,听不真切,所以说不得‘睹’真容。你想到哪儿去了?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韩希夷笑不可仰,摆手道:“好,好!你雅,你雅!只不知谢姑娘若知你深夜追逐琴声而去,会作何感想?”

    方初道:“她若在此,定与我一同追寻。”

    韩希夷笑着摇头。

    因对外叫道:“秀儿。”

    秀儿进来,不是个丫鬟,却是个小子。

    “少爷有何吩咐?”他问。

    “把这些撤下,煮一壶茶来。”韩指着残席道。

    “是,少爷。”

    秀儿答应一声,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韩希夷又对方初道:“如此琴声,喝茶才配。”

    方初只留心外面琴声,没理会他。

    听了一会,忽然又叫“昌儿!”

    昌儿忙跑进来,“大少爷!”

    “琴声怎么越来越远了?”方初皱眉问。

    “是顺水走的呀。这船……船又不能上岸走!”昌儿委屈道。

    “蠢材!去瞧瞧可有岔道,把船拐过去。”方初道。

    “是,小的这就叫他们掉头找。”昌儿又跑出去了。

    一会工夫转来,对方初赔罪道:“少爷,刚才前面是有条水道,从北面流出来的。两边许多荷叶,当中水道有些窄,只能走小船,小的们才没留心。”

    方初道:“别管那些,能开过去就行。”

    昌儿忙答应了。

    韩希夷笑道:“昌儿,要是圆儿那小子在这,定不会让你家少爷操心一点儿。你可要小心了,再不用心办事,小心你家少爷把你送走。”

    昌儿听得快哭了,道:“韩大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

    一面出去吩咐摇浆的,将船往郭家附近划去。

    方向对了,果然琴声逐渐清晰起来。

    昌儿复又进舱,见方初和韩希夷都凝神听琴,不敢打扰,便走到窗下,看小秀烧水泡茶。

    “小秀,你真能干,还会泡茶。”昌儿悄声道。

    “像咱们这样跟着少爷在外跑的,不仅要帮少爷跑腿传话、出头办事,还要充当贴身丫鬟使唤,伺候茶饭、穿衣洗漱,样样都要会。少爷们各处来往照看生意,路上不方便带丫鬟。咱们既要当小子,也要当丫鬟,两用!”小秀一面扇炉子,一面悄声对昌儿传授经验。

    “所以你叫小秀?”昌儿瞪大眼睛问。

    “嗯。秀外慧中的意思。”小秀道。

    正听琴的韩希夷嘴角扯动了下,又恢复正常。

    一时水开了,小秀冲了两盏香气四溢的茶,和昌儿一人捧了一盏,送到自家公子面前。

    船忽然停了下来。

    昌儿出去查看,一会转来,向方初回道:“禀少爷,前面水道太窄,两边都是荷叶,咱们的船开不过去了,只能到这。”

    方初道:“那就停在这。”

    昌儿道:“是。”

    方初和韩希夷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夜色沉沉,秋水浸月。两旁青荷连绵幽深,当中白水匹练延展。前方暗影处,树影婆娑。琴声穿林渡水而来,在夜空下回荡,天地似乎清朗起来。琴声和秋虫鸣叫融汇交合,恍如天籁,浑然无迹。

    那弹琴之人似乎不知疲倦,一曲终又换一曲。

    眼下弹的是《醉渔唱晚》。

    等结束,方初幽幽问:“如何?”

    韩希夷轻声道:“这等纯净的音色,倒是少见。”

    方初道:“我猜弹琴者是个少女。”

    韩希夷想要嘲笑他两句,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轻声道:“琴音发乎内、流于外,可辨喜怒、悦情思,但此人琴音纯净,不染红尘,宛如天籁,绝不是饱经沧桑之人所弹,也不似修养高深、以至返璞归真之人所弹的丰富饱满、简单归一,她乃天性至纯,所以如此。”

    方初接道:“如泉石相激,似流云轻浮。曲中有淡淡的愁,些许的悲,就好像这水乡雾蒙蒙的雨天,正是少女情怀。”

    韩希夷叹道:“想不到乡野间也有这种人。”

    方初道:“各人有天赋。只听她琴音,便知她擅长此道。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经停了。

    韩希夷才恢复正常,笑道:“小小年纪?你倒像看见她了一样。”

    方初道:“你刚才不是分析了。有年纪的人绝不能弹得如此不沾红尘,只有天性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弹奏得出。便是少年,只怕也会多些冲动激昂意境。”

    韩希夷听了垂眸不语。

    半响,忽戏谑问道:“那谢姑娘呢?”

    方初道:“吟月性子虽温婉,然执掌谢家生意也有几年了,可说巾帼不让须眉,琴音自然不同。”

    韩希夷不依不饶道:“依你说,谢姑娘所弹比今晚听到的琴声如何?”

    方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闲的骨头痒了?”

    韩希夷一笑,不再为难他。

    因又问道:“没弹了。还等吗?”

    方初笑道:“走吧。再晚到地方都半夜了。”

    于是吩咐昌儿掉转船头,重归景江正道,顺流而去。

    韩希夷伸了个懒腰,叹道:“唉,可惜无缘得会佳人。”

    方初没好气道:“听琴,听琴,不是听人!可见你假正经,满脑子想的都是龌龊念头。”

    韩希夷道:“我想见佳人就龌龊?我就不信你不想见。”

    方初命小秀续茶,一面道:“听见这等天籁之音,乃是因缘际会,何必一定要见人。况且已经确定人家是姑娘,就算见了你又当如何?引为知己那是绝无可能,只怕还坏了人家清誉。”

    韩希夷笑道:“那倒也是。还有,倘若她丑陋如无盐,岂不扫兴;若是美若天仙,在下该怎么办呢?娶回家,我爹也不答应呢!”

    方初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待放下茶盏,他正色道:“在下定不让你这浪荡子糟蹋人家女儿!昌儿,快走,快走!”

    说笑声逐渐远去。

    良久,箫声又起……

    郭家院内,二楼清哑闺房内,一灯如豆。

    清哑抚摸着古琴,心内对它道:“你碰上我,也算缘分。我到这异世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赋予你再生的灵性,我自己也是再生的……”

    想到这,她心内一动,看向琴身上修补的部分。

    若在上面题字再雕刻,这块本就是填补上去的,恐伤了琴。

    她便起身,找来一枚绣花针。手执银针,专注地在那块修补的圆木侧面刺上“再生缘”三个字。秀气的字迹,仿佛微雕,不留心是绝看不出来的。她却欣喜地笑了,仿佛给古琴打上她的徽记。

    又抚琴静坐片刻,她才起身,将琴挂在墙上,自去歇息。

    次日,郭家盼望已久的江家人终于来了。

    来了三人:一个是江明辉的娘,另一个是蔡氏的娘,还有一位乃江家族中二婶。因儿子催的紧,江大娘托她们二人前来为江明辉提亲,她自己也想相看清哑,不放心,所以亲自跟来了。

    这事本在郭家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慌乱。

    郭守业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和佃户在田里劳作,吴氏则和两个儿媳操持家务,杀鸡宰鹅招待来人。因见江大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吴氏知她想查看郭家家境。因怕大儿媳不会说话,便让阮氏出面带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和蔡氏煮饭做菜。

    至于清哑,这两天本就不大下楼,索性就没叫她了。

    江大娘见郭家大院宽敞整洁,果木繁盛,牲畜兴旺,暗自心服。

    “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家的?水边竹子都是的?”她问道。

    “只要在这院里的都是。前面那条水也是呢。一年也能收些菱角、藕和莲子,年底还能网不少鱼呢。赚大钱是不成的,庄户人家,杂七杂八的都收一些,勉强够糊住嘴,省得花钱买。”阮氏“谦虚”道。

    “你公婆真是一把好手。养这些个儿女不说,还带着你们种那许多田地——听蔡嫂子说你家不少田呢——还能养这些鸡鸭鹅,猪也喂了两头,真是不简单。瞧这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江二婶由衷赞叹,顺便探问郭家家底。

    “瞧二婶说的,我爹娘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些。我们自己只种了六十多亩,还有八十多亩都租给人了。”阮氏“一不小心”透露实情。

第18章 提亲

    江二婶听得一惊:这么说,郭家有一百五十亩田?

    果真是家底丰厚啊!

    她和江大娘对了一眼,又不动声色转开目光。

    江大娘心里粗略算了算:农田收入加上农闲时女人织锦织布所得、男人做手艺挣的收入,郭家日子如何可想而知了。

    她看郭家家底,其用意有二:

    其一,当然是想为江家结一门富亲,没人想结穷亲的。

    其二,光看家底还不够,毕竟江家要娶郭家闺女做媳妇,而不是嫁闺女到郭家做媳妇,她是通过郭家二老看其子女。在她想来,郭家二老如此会操持家业,将儿子儿媳调配得如此停当,那郭清哑在他们教导下,想必能力也不差。

    这么一想,江大娘对这门亲事就有几分满意了。

    晌午,郭守业回来后,双方坐到堂上商谈亲事。

    江大娘和郭守业两口子都很矜持,主要由两个媒人居中说合。

    江二婶便说她大哥家有五十亩田地、百多亩竹林,还有祖上传下的竹篾手艺,如今又在镇上开了铺子,是毛竹坞数一数二的庄户人家。

    郭守业和吴氏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江家家业在他们眼里也就过得去罢了。

    他们更关心江明辉,所以反复寻问他的情况。

    江二婶便把江明辉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

    蔡大娘不甘示弱,也把郭家和清哑狠狠夸了一遍。

    江大娘听了低下头,用心剥花生米吃。

    江二婶却疑惑地问:“我前儿怎么听人议论,说清哑话说不全乎,所以张家不满意,才退亲了。可是有这回事?”

    说亲便是这样,若请的媒婆,一般当着张家吹捧李家,再言语间揭张家的短处,示意他别太挑剔;当着李家则捧张家,也一样敲打李家,不让他太得意,如此方是撮合的手段。

    眼下这门亲,做媒的是双方亲戚,自然各自为各自打算。

    江二婶因为郭家家业厚,郭守业两口子架子端的足,虽说求亲应该男家赶着女家,但也不能让他们看轻了江家,所以借清哑退亲一事敲打,意在提醒他们:你闺女可是被人退过亲的。

    不管清哑会不会说话,退亲终究是不光彩的事。

    这话必须她来说,江大娘是不能出头说的。

    因为蔡大娘告诉过江大娘退亲缘故,若再提,便不妥了。

    果然,要脸又护崽的郭守业和吴氏听了这话顿时变色。

    蔡大娘急忙道:“他二婶,这事我早就跟明辉娘说了,都是张家那小子和李家闺女不要脸,和清哑不相干……”

    噼里啪啦,她将前事又说了一遍。

    她也是一张刀子嘴,俗语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蔡氏那张利口便是自她传承来的,因此骂了张福田和李红枣一个狗血淋头。

    郭守业沉声道:“退亲怎么了?人家做了丑事还不许我们退亲?哼,我郭家闺女能干的很,我还给她准备了二十亩田做嫁妆,还怕嫁不出去!要不是先前舍不得把她嫁远,我也不能把她说给张家那小畜生。哼,我只要放出风去,上门提亲的不知多少!”

    吴氏也点头,淡笑着看向江大娘,仿佛明白她的心思。

    江大娘先听说有二十亩田做嫁妆,大喜;听到后来就有些心慌;再被吴氏瞄了一眼,又有些心虚,暗怪二弟妹撩拨得过了头,惹得郭家老两口发火。

    她还真怕郭家放出口风,引得求亲者踏破门槛。

    因此她忙笑道:“他二婶,这都是那些人瞎编乱说的。我上回听蔡嫂子说这事,就气得不得了,骂他们嘴上不留德。要说这事可一点都不怪郭家侄女。郭家嫂子,说归说,我还没见过侄女呢。”

    江二婶也道:“都怪我,听是风就是雨。是好是歹,把侄女叫来一瞧,不都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么!”

    她也不压了,也不吹了,生恐再惹郭守业生气。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查看的还是要查看。

    要是郭家闺女太不像样,江家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吴氏便对阮氏道:“喊清哑下来。叫别织了。没个白天黑夜的熬,把眼睛熬坏了怎办?快吃饭了,叫她来帮她嫂子炒几个菜。”

    她当然不是等闺女炒菜吃饭,而是有意让清哑显露手艺。

    阮氏便牵着郭巧上楼去喊人。

    还没上去呢,清哑已经下来了。

    因为楼下说话声音太吵,惊动她了。

    看着安静步下楼梯的少女,江大娘和江二婶瞪大眼睛。

    等清哑来到面前,江二婶急忙站起,拉着她手赞道:“哎哟,真是大小姐,又斯文又好看!郭家嫂子,瞧你把闺女养的,比那大家子千金小姐还要金贵呢!瞧这手,怕是从没做过田里活计吧?”

    吴氏傲然道:“她三个哥哥,还用下田!”

    说着给清哑引见,“清哑,这是江家二婶子。”

    清哑对江二婶微微点头。

    吴氏又指江大娘,“这是江大娘。”

    清哑同样点点头。

    吴氏见闺女不叫人,心里发急,忙岔道:“我家清哑织锦织布可都是一把好手,绣花也好,菜也做的好,她还会……家务活没有她不会的。”

    她吹顺了口,差点将清哑会弹琴识字的事说了,好险忍住。

    江二婶顿时惊叹,又要看清哑织的锦。

    江大娘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清哑,恨不得将她拆开来细看。

    吴氏便让清哑上楼去拿。

    清哑对眼前阵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江大娘一眼,转身上楼,拿了匹锦下来。

    江大娘和江二婶见那华丽的织锦,再不怀疑清哑能力;而清哑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举止从容大方,一点不怯人,她想,就算真是个哑巴也能娶了。

    吴氏适时地解决了她最后疑虑。

    她拉着她们去厨房,看清哑炒菜。

    清哑炒菜的时候,蔡氏在下烧火,她必须要吩咐:什么时候要大火,什么时候要小火,这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也证明了她不是哑巴。

    阮氏蔡氏也有意不插手,所有切菜配菜都是清哑自己来。

    那个刀工,江大娘自觉做了几十年饭,也比不上她。

    清哑炒了几个菜,展现了手艺,便开饭了。

    那味道自然不必再赘述。

    饭后,一切都水到渠成:经双方一番议论,这门亲便定下了,并约好八月十五这天江家二老和媒人亲率江明辉上郭家下定。

    八月十五,寓意团员么,是个好日子。

    这一切,清哑丝毫不知。

    她吃过饭,又上了楼。

    她可不是偷懒不干活,她有正经大事做。

    她在研究织锦!

    在她前世,织布也好,织锦也好,手工已经失传,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少数老人会。清哑旅游的时候,有幸见过纺车和织机,并对黄道婆其人其事产生强烈兴趣。为此,爸爸帮她找了许多资料,让她参考。但也仅限于参考而已,她并没有机会亲自尝试。

    所幸,她对毛衣编织很感兴趣,又很有天赋。

    今生,托原主的福,她精通织锦和织布。

    两世知识融合,她心生宏愿:要像黄道婆一样做出一番成就来。

    前世她努力藏拙,尽量过得平淡,也不过如此。

    今生她想换一种活法,若能绽放光彩,她不介意被万人瞩目。

    所以,她买来纸笔后,便埋首设计织锦图样。

    设计织锦很繁杂,先在纸上以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打出网格图,在其上绘出图案。每一个纵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经线,每一个横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纬线。花样越复杂,变化越繁多。所涉及彩线颜色越多,设计越复杂。

    前世,她常绘这种图,却是为编织毛衣设计的。

    她能用两根竹针,外加一根钩针,织出涉及六七种颜色图案的毛衣,比机器织的还要精美。

    但织毛衣用的最细的线,也比丝和纱线粗许多倍。所以,同样的图案,要想通过机器织出来,不仅要将创意图放大许多倍,还要考虑机器的功能,或者改进织机,否则,任意添加改进是没有用的。

    首先,这是一项需要潜心钻研的工作。

    经年累月、持之以恒是肯定要的,不然光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网格图,就能看得人头晕眼花,更别说设计花样变化和织锦方法了。

    清哑不缺恒心和毅力,也能坐得住。

    当她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心无旁骛。

    其次,这还是一项需要丰富灵感的创作。

    清哑这方面的灵气不敢说逼人,也超出一般人许多。

    她很自信自己能做出成就来。

    事实上,她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在现有条件基础上,她自己设计了花色图样,能很从容将它织出来。之前拿给江大娘她们看的,就是她前些天织的。

    眼下她在做的,却涉及改进织机的创意。

    这个很难!很难!很难!

    所以,江大娘她们来来去去,她一概无心理会。

    正埋首桌前,郭巧和郭俭上来了。

    叫了两声“小姑”,也没得到回应。

    郭巧已经习以为常了,自问自答地说不停。

    “小姑,你在做什么?”她伏在桌上问。

    “小姑,你做嫁妆吗?”她自答。

    “这是什么嫁妆?”郭俭看着图纸困惑。

    “小姑,你嫁人了还回来不?”郭巧又问。

    “小姑,我跟你一块嫁人。”小女娃舍不得姑姑。

    “你长大了才能嫁。”郭俭道。

    “小姑,江家在哪里?”郭巧问道。

    “老远,老远。要坐一天船。”郭俭充内行。

    “瞎说!”

    两娃争执起来。

    清哑这才被惊动,抬起头看向郭巧。

    郭巧赶忙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清哑问:“谁说的?”

    郭巧忙道:“娘说的。”

    郭俭也道:“奶奶也说了。”

    清哑不能无动于衷了。

    难道先前那两个妇人是来为她做媒的?

    什么江家?

    正疑惑,楼下传来争吵声,似乎就在说这事。

    她想了想,小心将桌上图纸卷起,笔墨等收拾妥当,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二小下楼。

第19章 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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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间,郭家父子婆媳都在。

    郭守业两口子正教训儿子儿媳。

    这要从他之前对江家人说拿二十亩田给清哑做嫁妆说起。

    江大娘妯娌走后,蔡氏忍不住问:“爹,娘,真要给小妹陪嫁二十亩田?”

    她还不肯相信公公的话。

    之前和张家定亲时,公婆可没许过这样的承诺。

    再疼小姑,她到底是闺女。

    闺女,是不能分田产的。

    何况郭家看似田地多,然三个儿子,眼下光大房就已经添了两个孙子,还有二房三房,将来一堆孙子分田地,够不够分都难说,哪里还有陪嫁给闺女的!

    蔡氏死也不信,郭家兄弟能同意这事。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先出头了。

    郭守业把脸一沉,却没说话。

    阮氏同情地看了蔡氏一眼,低下头。

    吴氏问蔡氏道:“你不答应?”

    蔡氏讪笑道:“小姑到底是闺女……”

    郭大全感觉不妙,才要说话,老娘又开口了。

    吴氏不等蔡氏说完又问阮氏:“老二媳妇,你怎么说?”

    阮氏被点名,躲不过去了,只得道:“家业是爹和娘挣下来的,爹和娘是长辈,二老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娘要找人商量,就找大哥大嫂和巧儿他爹商量;问媳妇,媳妇是个没主意的人,说不出好的来。”

    郭大有含笑不语。

    郭大全横了蔡氏一眼,暗想“都是媳妇,瞧人家这话说的!”

    吴氏便道:“闺女怎么了?闺女不是我十月怀胎养的?老大媳妇,你嫁到我郭家也有十来年了。你是看见的:清哑从七八岁上就学织布织锦,说得好听我跟你爹偏心疼闺女,其实她什么事不做!”

    她愤怒地挥舞着胳膊,说着转向郭大全,“你兄弟三个,通共就这一个妹子,就陪她几亩田还能陪穷了?往常我跟你爹怎么教你们的?就是头牛也教会了!我说:人不能眼皮子浅只看眼跟前,要往长远了瞧。清哑终归要出嫁,嫁个好人家将来也能扶持娘家哥嫂侄儿。这江家你们也看见了,是个好人家,那娃也有出息。将来你妹子妹婿发达了,还能忘了你们?把闺女分这么清楚!别说清哑,就是巧儿将来也要陪嫁的。”

    蔡氏资质有限,不能从阮氏话中体会深意。

    她见婆婆又换一套说辞,左不过要哥哥照应妹子,很是不忿。

    她看向丈夫和两个小叔,看他们怎么说。

    郭大全赔笑道:“娘,你别气。媳妇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就是一张嘴!爹说给小妹陪二十亩田,这是该的。爹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提的。”说着转向郭大有,“大有,你说对不对?”

    郭大有点头道:“是该的。江家也三个儿子,娶三个媳妇,一大家子人,咱们娘家硬气一些,陪嫁多一些,将来人也不敢欺负咱小妹……”

    郭大全不等他说完,就拍腿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吴氏见两个儿子这么说,气平了不少。

    因解释道:“我今儿瞧那江老婆子不像善茬,我看不惯她。要不是相中她儿子,这门亲我都不想结了。老话说,想事事顺心难。你爹的意思也是帮清哑仗腰子。”

    兄弟三个都一齐点头。

    郭大贵甚至说:“多给小妹陪些,把我的也给她。我男子汉,自己会挣钱,将来慢慢攒家业。”

    众人知他年轻心热,又不知世道艰难,对他这话并不当真。

    唯有蔡氏听得目瞪口呆。

    总之,她今日又得罪公婆了。

    “这不是陪嫁田的事。”

    就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郭守业却开口了。

    “老大,你十岁那年,咱家多少田?”他问大儿子。

    “一百亩。”郭大全回答很快,可见记忆深刻。

    “我要你们记住:一家子兄弟姊妹,最要紧的是心齐。”郭守业口中说“你们”,却目光严厉地盯着大儿子,“心齐,一百亩田能变成一百五十亩,将来两百亩、三百亩都有指望;心不齐,整天惦记锅里那点东西,兄弟妯娌防贼一样算计,窝里反,再多的家业也能败光,一百亩就会变成八十亩、五十亩。算计有什么用!”

    三兄弟一齐站了起来。

    郭大全惭愧道:“还是爹说的透。”

    他只是孝顺、亲手足,爹却说出了大道理。

    爹还透出一层意思:责怪他没管教好媳妇!

    郭守业点头,又对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别舍不得,将来勤娃子、俭娃子,还有我那些没生出来的孙子,都会比现在过得好。只要你们心齐,咱郭家不少这二十亩田!”

    蔡氏不安道:“爹,媳妇晓得了。”

    就在这时,清哑走下楼来。

    “爹,娘。”她静立了会才问,“上午那人……来提亲?”

    吴氏愣了下,点头道:“是,清哑。来,娘跟你说,江家……”

    不等她说完,清哑便道:“我不嫁!”

    她定定地看着这家人,神情有些落寞。

    再疼她,跟前世还是不同的。

    终身大事,居然都不告诉她一声,就定下了。

    这是“父母之命”的典范!

    她之所以说“不嫁”,而不是“不愿”,是有区别的。她本意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且正钻研织锦,所以暂不想考虑婚事。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盲婚哑嫁她可不愿意。

    但这话听在郭家人耳内,却严重了。

    清哑话少,家人体谅她说话费力,很少追根究底地盘问,久而久之养成了个习惯:她说她的,大家听了各自畅想、自由发挥。

    这情形在清雅变成清哑后,更加明显。

    因为她前世安静惯了,真正惜字如金。

    比如眼前,郭守业等人都愣住了。

    郭大全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妹妹定是因为听见媳妇的话,伤了心,所以才不愿嫁了。

    当下,他对郭守业两口子道:“爹,娘,我和媳妇去剥棉籽。”

    说完横了蔡氏一眼,先出去了。

    蔡氏虽莫名其妙,却很自觉地跟在男人身后。

    郭大有和阮氏对视一眼,也出去了。

    郭大贵自然跟着出去了。

    等儿子儿媳都走后,吴氏从堂上起身,走到堂下一张竹椅上坐了,这样自在些。又招呼清哑搬了个小板凳在身边坐了,才拉了她手问“好好的,怎么说不嫁了?”

    清哑沉默。

    这叫她怎么跟他们说呢?

    观念不同,能说得清吗?

    郭守业也一声不响地走到门槛边,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望着门前大黄狗和鸡们溜达,看似闲适,耳朵却支起,听老婆子和闺女说话。

    吴氏摩挲清哑一会,才道:“娘晓得你如今有本事,心气也高。可咱们庄户人家,又不认得那些富贵人家。就算认得,又晓得谁家好歹?娘和你爹是想:不能把你嫁太穷了,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攀有钱人家,有钱人家不把咱这样人家闺女当个数;要像咱家一样,有些家底,自自在在过日子。”

    原来,她以为清哑遇“神仙”后,眼光高了,看不上乡下后生了。

    清哑摇头,她可没想嫁富贵人家。

    吴氏继续劝道:“这江家说是庄稼人,那江明辉读过几年书的,如今在镇上开铺子。你那天见过他的,就是卖扇子给你的那个。娘看他还不错,长得好,又知书识礼。庄户人家娃,心眼实在,靠得住。将来成亲了,家里给你陪嫁二十亩田,你就租给人种,光收租。你跟着他住镇上,你织锦卖,他开铺子,日子不比嫁给张福田强?比那些富贵人家也是自在的。”

    她向清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生活图景。

    清哑虽感动她想的周全,却有些不以为然。

    富贵人家无情义的多,穷苦人见利忘义的也多,没有绝对的。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小,先不嫁。”

    吴氏道:“还小?不小了。女娃耽搁不起,大了就嫁不到好人家了。你三哥我就不急,只要有钱,晚几年娶媳妇也没事。”

    清哑沉默了会,又道:“那就不嫁。”

    吴氏听了这话更吃惊,忙对外看去。

    见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清哑道:“怎么能不嫁呢!娘是疼你,你爹也疼你,你哥哥也疼你,可娘家就是娘家,闺女总归要嫁人的。要是不嫁,娘和你爹在还好,等有一天都伸腿走了,你哥哥嫂子总有嫌弃你的时候,靠不住的……”

    清哑听得怔住。

    她看得出,吴氏这是跟她说掏心的话,绝不是嫌弃她。

    这里,跟前世不同,不嫁不成。

    她不能不考虑现实了。

    “我要去江家看看。”她很快做出决定。

    既然不能不嫁,也不能迟嫁,她就要亲自挑选夫婿。

    只有去江家看了人品、家风,才能确定是接受还是拒绝这门亲。

    吴氏诧异地问:“你那天没看?”

    清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哪天?”

    吴氏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镇上相亲是瞒着闺女的,她根本没留心江明辉。这让她很欢喜,觉得闺女就是本分,不像李红枣。

    “去!我也要去江家看看。”郭守业发话了。

    “去就去!”吴氏见说通了闺女,老头子也赞成,便应允了,“那江老婆子今天问三问四,把咱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我怎么就不能去江家看看?要不好,就不答应。省得又跟张家一样,临了出事。明儿就叫你大嫂回娘家去一趟,告诉江家,我们要上门去相看。”

    清哑感激地看着她,这样的爹娘很难得了。

    这件事说定后,清哑回房拿了张图,去找二哥。

    西厢厅堂堆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籽棉,郭大有和阮氏正坐在那剥棉籽。见清哑拿了图去,便问:“这做什么?”

    清哑道:“放琴的。”

    她房里,妆台太高,其他桌子、矮几都不适合放古琴。后来还是郭大有将阮氏陪嫁的一张长条桌案搬到楼上,才解决了清哑弹琴的问题。清哑就想着让他帮着做个琴案,好将那桌子还给二嫂。

    郭大有看后笑道:“好,二哥找些料来。”

    说完起身,对阮氏使了个眼色。

    阮氏忙端了把小椅子来,拉清哑坐下,“小妹,坐会。”

    清哑便坐下了,看阮氏费劲地扯棉絮、剥棉籽,不禁出神。

    这里没有黄道婆,或者还没出现。

    她该将轧棉机和纺车图绘制出来了。

    两世知识融合后,这东西在她脑海里印象鲜明的很。

    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为郭家谋些利益才好。

    之前家人为她嫁妆的事争论,她可是都听见了的。

第20章 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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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着,就听阮氏道:“小妹,先前你说不嫁人,是不是怕江家儿子不好?要是这样,咱们就跟爹娘说,找一天,让爹和你哥哥上江家看看去。看好了再定,也把稳些。”

    对于清哑说不嫁的话,郭大有夫妻另有看法。

    和吴氏想法不一样,他们以为小妹被张福田伤透了心,怕再遇见他那样靠不住的男儿,所以不敢嫁人了。因此,郭大有嘱咐媳妇找机会劝小妹。

    阮氏想得很周到,委婉劝小妹慎重相看后再定。

    清哑“嗯”了一声。

    这正是她已经决定的。

    阮氏见她听进去了,很高兴。

    想了想,又小声对她道:“难怪你怕,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我跟你说,我头回见公公婆婆,也怕的要命。你晓得,咱爹娘看着怪严厉的,我心里就不大情愿。后来……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到郭家这几年才明白:家底什么的不是顶要紧,嫁什么男人,那日子不同的。”

    说到这,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

    清哑听了很好奇,问“怎么不同?”

    阮氏抬眼,见她并没有取笑的意思,松了口气。

    她认真想了想,才道:“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没的比,但能跟人家比。像我大姐,有回来咱家,我炒菜,那锅铲木柄坏了,捏着里面铁芯子炒菜,一会就烫手,我就用抹布包着它炒。你二哥回来看见了,连水也没喝一口,就赶紧做了个木柄装上了。我大姐就说你二哥疼媳妇。说这要是我大姐夫,才不会管呢。他就晓得干农活。做了田里的活,以为全家都是他养着了,女人做的家务事都不叫事。回来跟大爷一样,饭要是慢一点儿端上来,就要发脾气呢。你二哥从来就不这样。回来见我忙,还要搭把手呢。耐心也好,还常带巧儿玩……”

    阮氏说着说着,脸上洋溢一层幸福荣光。

    清哑也听得十分专注,并不觉平凡无趣。

    阮氏忽想起丈夫交代,忙又转向正题,道:“……江家那儿子,听娘和大嫂说是不错的。你是不是没看清?你那天不晓得娘带你去相看他吧?”

    清哑摇头。

    阮氏就道:“等下叫你二哥去跟爹娘说,找一天咱们去江家看看。嫂子陪你去,好好称量那人,看准了再定。我跟你说,到人家里看才能看得准。”

    清哑道:“我跟娘说了。”

    阮氏道:“什么?”

    清哑道:“去江家。”

    阮氏大喜,一抬头,见郭大有正进来,便对他笑了。

    郭大有在门外就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也轻笑起来。

    “找了几节料,过几天就能做好。”他对清哑道。

    “二哥,我跟你说件事。”清哑丢下手上的籽棉,站起来对他道。

    “什么事?”郭大有有些意外。

    “你来。”清哑转身往外走去。

    郭大有奇怪了,难道不能在这说?

    他朝阮氏看了一眼,跟着小妹往上房去了。

    东厢,郭大全将门关了,回身对着蔡氏就是一顿训斥:“你怎就管不住你那嘴呢?什么都敢说!爹说的话你也敢顶!你就要顶也要先问问我能不能顶你再张嘴;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你就说了!”

    蔡氏小声道:“我不就问一声么。”

    郭大全道:“就问一声?那老二媳妇怎不吭声呢?”

    蔡氏道:“我……我不是没见过给闺女陪田的么。”

    郭大全道:“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那有钱人家给闺女陪十万八万都有,你没见过就不陪了?”

    蔡氏缩了缩脖子,道:“咱家没钱……”

    郭大全怒道:“咱家没钱还没二十亩田?我郭大全能陪妹子二十亩田,就能挣回来二百亩!二千亩也不是不能!”

    蔡氏见他声势非比寻常,又敬服又胆寒,低头不敢吭声。

    郭大全骂了一会才消气,又语重心长教导她:“我常常教你,别眼皮子浅。你也是做闺女的,你想想,哪一回你回娘家,我娘没让你带足了礼?半路上我还额外掏钱买一两样添上给你装脸面。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对你娘家怎么样?你看好了:将来你那老娘没准还得我养活,指望你那大头菜弟弟,怕是指望不上。”

    蔡氏又感动又惭愧,道:“我晓得了。给小妹陪田,我答应了。”

    郭大全听得又好笑又生气,道:“你答应了?你不答应又能怎样?这家不是你当,是咱爹咱娘当家!你还不答应,真是好笑!”

    蔡氏羞愧又委屈道:“那你还骂我这半天!”

    郭大全气道:“我干什么骂你,你不晓得?你真是糊涂脑子!把小妹气得那样,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你当小妹也跟你一样?她长这么大都没跟人争过嘴。上回张福田和李红枣那对狗男女做的好事,她都一声没吭,你做嫂子的不晓得?你这会子嫌弃她,往她心上戳一刀,成心叫她不要活了!”

    蔡氏忙道:“我哪嫌弃她了?”

    郭大全跺脚道:“二十亩田!”

    蔡氏忙不迭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郭大全这才悻悻闭嘴。

    这时,郭勤在外拍门喊:“爹,娘,爷爷奶奶叫你们。”

    郭大全忙整顿神情,恢复常态,才过去开门。

    问清是爹娘叫他和蔡氏去正屋,回身对媳妇道:“走吧。”

    蔡氏以为公婆要教训她,有些胆怯。

    郭大全白了她一眼,道:“这会子怕,早做什么了?”

    蔡氏磨磨蹭蹭跟他去了正屋,见二老正坐在堂上。

    偷眼一瞧,吴氏面上和颜悦色,不禁诧异。

    “娘,我刚骂了媳妇一顿。她晓得错了,来跟娘赔礼。”

    郭大全也以为爹娘是要发作媳妇,所以先发制人。

    吴氏深知儿子,瞅他一眼道:“媳妇是你的,‘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教好了是你的脸面。娘不要她赔礼。娘叫你们来是为了清哑的亲事。”

    郭大全急忙道:“给小妹陪二十亩田,我没话说。就是三十亩也成。”

    吴氏道:“不是说那个。我跟你爹商量了,这门亲要谨慎些。咱们该去江家瞧瞧,看他家到底什么个情形,也让你爹看看那江明辉,然后再定。所以叫你媳妇来,叫她明儿回娘家告诉一声。”

    郭大全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忙道:“那就去。看准了再定,省得再出错。”

    郭守业对蔡氏道:“你回去跟江家说:我郭家闺女是退过亲,那是别人的错,不是嫁不出去没人要。我们挑女婿不是随便挑的。江家儿子好不好,我要亲自上门去看。叫他们选个日子,我们随他们。”

    蔡氏被公婆委以重任,顿时振奋。

    因道:“爹放心,我明儿就回去说。”

    当下商议定,各自忙碌不提。

    田野里,张家人正在自家棉花地里捡棉花。

    张福田捡满一篓子,去田埂上倒入大箩筐,然后一屁股在田埂上坐下来,望着北面村庄出神。视线中,郭家轮廓隐隐,尤其是那二楼,高出屋顶一截,连后窗户也看个大概。

    一会,红枣也走了过来,将篓放下,在他身边坐下。

    张福田没看她,闷声问:“你做什么非跟我?”

    身边窸窸窣窣响,然后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块饼,“吃吧。”

    张福田好一会才接过去,慢慢啃着。

    李红枣才低声道:“不跟你跟谁?一女不嫁二夫,我这辈子不跟你跟谁?先前是你不要我,我也怕坏你的好事,才……谁知郭家会退亲。”

    “别说了!”张福田恼怒喝道,“谁稀罕!”

    红枣沉默,过了一会又道:“清哑心里肯定不愿,肯定是郭老爹的主意。我那天求清哑,是想请她看在平常我俩好的份上,能容下我……我愿意做妾,让她做妻,这就不会让你为难了。清哑对你那么好,为了你差点死了,她准会答应……谁想到……”

    是这样吗?

    张福田心里针扎一样疼。

    清哑真对他有情吗?

    可是,郭家退亲了。

    这还不算,红枣的娃也没了,他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郭家也真是的。退了亲,清哑名声不好听,怎么嫁人呢?”红枣叹气道,“一女不嫁二夫,退亲,怎么好呢!你心心念念惦记清哑,这不是棒打鸳鸯吗。她再嫁人,就难了。”

    张福田板脸道:“管人家!我看她能嫁什么好人家!”

    红枣轻声道:“听我娘说,郭家托了三婶帮寻亲呢。”

    张福田再不出声,只狠狠地嚼饼。

    吃完,背起竹篓又下田去了。

    红枣望着他背影远去,又将目光转向村子方向,轻声道:“清哑,我看你能嫁什么样的人。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嫁好人家。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面上露出悲戚神情。

    次日,蔡氏清晨便起身,赶回娘家跟江家通传此事。

    江家不知出了什么缘故,生恐郭家变卦,有些不安。

    一来江明辉认准了郭清哑,江家要顾及儿子想法。

    二来江大娘将昨日在郭家所见所闻告诉江老爹后,江老爹对这门亲也很满意。虽然他们不贪图郭家陪嫁,但若是能人财两得岂不更好!

    因此两点,他们不想这门亲事徒生意外。

    于是,江老爹对蔡氏说,请郭家后日上门相看。

    蔡氏得了准信后,立即回郭家告诉公婆。

第21章 相见

    且说到了那一日,郭守业两口子、郭大全夫妇和儿子、郭大贵和清哑,共八人往毛竹坞去,只留郭大全夫妻看家。

    郭家那么大一个园子,畜生也多,没人看家可不成。

    再者此去蔡氏娘家,老大夫妇不能不去,只能留下老二看家。

    毛竹坞在绿湾村的南面,顾名思义,那里毛竹众多。

    连绵上百里的竹山林海,成为那一方人的生活依仗。

    当郭家乌篷船抵达毛竹坞,蔡氏站在船头,指着前方山林中露出的黑瓦屋顶对清哑道:“看,那就是江家。我们毛竹坞,他家场院和屋子最大了。”顿了会,又不好意思道:“旁边那矮的是我家。”

    清哑抬眼望去,前方郁郁苍苍一座竹山,山脚竹林中散布着许多民宅,其中最高那座宅院,白墙灰瓦,明显不同,就是嫂子说的江家了。

    “靠山面水,是个好地方!”郭守业自言自语道。

    清哑心里很赞同,这地方山清水秀,真是好地方。

    船在一处河湾靠岸,河边有许多妇人婆子蹲着洗衣洗菜。

    蔡氏立即出声招呼,“婶子”“嫂子”“妹子”挨个叫。

    蔡氏的大嗓门立即引来一个妇人,“蔡大姐回来了?哎哟,我爹我娘刚才还说呢,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谁知就到了。这是郭家老爹和大娘吧?快请上来,屋里坐去……”

    她言谈爽利,一会工夫就招呼全了,引着大家沿着村路上坡。

    郭勤郭俭早高喊“外婆”,熟门熟路往蔡家奔去。

    郭大贵走在清哑前面,因惦记她,担心她紧张害羞,便回头对她安慰地笑了下,低声道:“小妹,跟紧我。”

    清哑回了一笑,并不紧张,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

    他们先去蔡家拜见亲家,将带来的枣、鸡蛋等土物放下,和蔡氏老娘没说了几句话,江老爹就带着江明辉就过来相请了。

    江明辉今日一身红衣,容光焕发,俊俏非常。

    想到此行目的,清哑当即将目光投向少年。

    江明辉也如此想,也首先将目光投向她。

    四目相触,各自别有感怀。

    江明辉见清哑与那日在镇上大不同,目光直射过来,关注探寻之意明显,顿时双颊通红。待要低头闪避,又十分不舍。遂鼓起勇气迎向她,激动之下,连耳根也禁不住红透了,双目更似盈盈欲滴。

    这情形落在清哑眼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她将要嫁的人?

    她脑中浮现前世男友的面容,和他说过的话,心中别扭。

    又疑惑:这少年才见了她一面,难道就喜欢上了她?

    不嫌她无趣无味?

    他才多大!

    江明辉正心慌意乱又甜蜜蜜之时,忽觉芒刺加身。

    往旁一看,却是郭守业老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打量。

    他更加慌乱,却不像对着清哑那般旖旎,红脸竟发白起来。

    还是他爹,一阵呵呵大笑外加询问,才混过去了。

    双方略寒暄几句,认清了人,才一齐往江家去。

    江家院子虽大,却不是正房厢房的格局,正院只有正屋。正院东西墙各开了一道门,往东进去另有一个大院,是大儿子住的;往西去也有一处院子,是二儿子住的。正房后面还有一处院子,门朝东开,本是给江明辉的,如今做了仓房。

    一路走来,经江老爹解说,郭守业将江家概况尽收眼底。

    江老爹将众人让进江家正院正屋,落座,再引见江家儿孙。

    郭守业看去:江老爹是个实诚庄稼人;三个儿子,老三江明辉形容俊俏、斯文有礼,另外两个儿子却是昂藏两条大汉,一爽快,一憨实。还真是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

    这也让他略感安心。

    据他看,江家还算江大娘精明厉害些,和自家老婆子吴氏有得一比。还有两个儿媳正准备茶饭,不在眼前,不知品性如何。另有个行二的闺女,已经出嫁了。

    郭家人察看江家人,江家人也观察郭家人。

    其中尤以落在清哑身上的目光最多。

    她安静地坐在吴氏身边,安之若素。

    男人对面,言谈自是不同,开门见山。

    郭守业直言道:“江大哥,我这闺女可是退过亲的。”

    说完,紧盯着他看他反应。

    清哑听了也将目光投向江家父子。

    江老爹“嗐”了一声,道:“郭兄弟,妇道人家,人前人后就喜欢说个是非,那有几句真的?我还没老糊涂。你这闺女我一看就喜欢。不是我当面奉承,我活了几十年,大见识没有,小见识还有点:这闺女眼睛又亮又干净,一看就是个灵透的。她又一身能耐,别说不是哑巴,就真是个哑巴,我也愿意结亲。好些会说话的,人蠢心也蠢,还不如不会说话呢,说多了惹是非。你老郭家名声在外,能攀上这门亲是我江家的福气。那张家小子真是瞎了眼!话说回来,我不该骂他,我还要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两家也不能结亲。”

    郭守业听他如此谦逊,暗想自己并没看错,果然是个实诚人。

    吴氏等人面上也都露出笑容。

    江老爹又转向蔡大娘,疑惑地问:“我说老嫂子,这么好的闺女,早些年也没听你提起过?你要先说了,我早就上郭家求亲了,也轮不到什么张家。”

    蔡大娘拍手道:“哪儿等我提,亲家早就定了!”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爹,舍不得把闺女嫁远了,才答应张家的。谁晓得到底没做成亲。这也是他们命里无缘。既这样,我郭家只能退一步,成全他们。婚姻之事也要讲究缘分的,不然人再好缘分不够也不成。所以我爹我娘一定要过来看看,就是这个意思。”

    江老爹对他好感大增,道:“大侄子厚道!都这样子了也不背后说人长短,难得。总听蔡家嫂子夸她女婿人好,比儿子还顶用,我还笑话她吹大气呢,没想到是真好。”

    郭大全倒不好意思了,呵呵道:“老爹说得我脸发烧了。”

    众人哄笑起来。

    蔡大娘和蔡氏美滋滋的,十分荣耀。

    江二婶也在座,因为那天在郭家问了清哑退亲的事,正应了江老爹口中“说是非”之言,所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要挽回来。

    她趁机奉承道:“你们这样大气,成全了张家,他可不像你们这样好人。他家有个表姐在我们村,就是她从绿湾村回来,告诉我说,张家儿子嫌弃郭家闺女不会说话,才私下和李家闺女好上了;又说郭家故意不肯退亲,逼得人家闺女落了胎……”

    一言未完,江老爹断喝一声“别说了!”

    脸沉沉的,十分难看。

    郭守业两口子的脸色更别提了。

    但他没吱声,只瞅了大儿子一眼。

    吴氏也拦住张口欲骂的蔡氏,不让她开口。

    然在这时,清哑却道:“我会说话!”

    颠倒黑白也不能这样!

    她虽不在意,但爹娘听了难受。

    所以,她不能再不开口。

    江明辉听着那清脆圆润的声音,心尖尖扯了一下,对张福田其人愤怒不耻:自己做了错事居然还敢诽谤别人!

    江家其他人都满意地看着清哑。

    郭大全适时笑道:“二婶说的,有这么回事。那天事情吵出来,我们兄弟上张家问究竟。后来我爹来了,当着一村人面,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我们都叫回去了。原想着,这事就算了——”他对江老爹问——“要是老爹,你儿子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怎么办?”

    江老爹怒道:“我儿子才不会干这事!”

    郭大全笑道:“假如呢?”

    江老爹道:“赶紧娶回来呀!”

    郭大全笑道:“这话就对了。我爹当着全村人说,谁没个错,别揪住就不放了,也就是让过这事了。——这话咱们绿湾村人都亲耳听见的。没当众退亲,是想给两家留个脸面,私下悄悄说。我们想着,张家做了这事还能昧着良心不认?那是一定要退亲娶李家闺女的。谁晓得过两天我们上门退亲,他却怪我们不早说,说他们回了李家,所以两头落空了。老爹你评评理,我家可冤不冤?”

    江老爹等人震惊不已,都说张家人太过分。

    郭守业哼道:“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江老爹见气氛不好,眼珠一转,站起来,一把扯过江明辉,推到郭守业面前,道:“瞧瞧,我这儿子怎么样?”

    江明辉骤然暴露在人前,有些手足无措,又脸红了。

    郭守业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番,道:“不错!就是脸嫩了些。”

    众人便哄笑起来。

    江明辉脸更红了。

    郭守业又指郭大贵道:“我这个小子脸皮就厚多了。”

    众人大笑不止。

    郭大贵也咧嘴笑了。

    江老爹笑道:“我也晓得他这毛病,念书念的。男娃子,不狠狠摔打不成材,所以我就把他丢到镇子上,叫他开铺子。我什么都不管,都叫他一个人弄。那铺子前前后后开起来,杂七杂八的事都是他自个弄的。我就是要叫他在外头吃些亏、碰了头,才能长见识……”

    郭守业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时,两个妇人用托盘端了几碗进来。

    碗内是热气腾腾的甜酒煮鸡蛋。

    “来,来,来,吃些甜酒暖身子。”江老爹笑着招呼。

    众人客气几句,也就吃起来。

    “先吃点垫个底,晌午饭怕是还要等一会。早上才杀的老鸡,煨在灶洞里,时候不够,还没煨烂呢。”江大娘道。

    这话有深意的。

    大凡相亲,若是不满意,绝不会留下用饭。

    若是愿意留下用饭,表示这亲事有点眉目了。

    所以,她话一出,江老爹等人都看向郭守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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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年

    郭守业和吴氏对视一眼,又都转向清哑。

    清哑茫然了。

    她既不懂这规矩,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决定是否答应亲事。

    蔡大娘忽笑道:“亲家大老远的来,女婿也来了,当然在我那吃饭。我也杀了鸡,都准备好了……”

    这是实情,预备亲事不成,也好有个退路。

    她此时出面圆场,是想让亲家缓一缓,去蔡家商量商量再定。

    江明辉见状急了,脑中灵光一闪,壮胆对清哑道:“郭……小妹,你那天看的图……图画,有人下定了,我哥正做呢。我带你瞧瞧去?”

    他不愿称她“郭姑娘”,觉得太客套;叫“清哑”又太亲密,因自己年长,便随着郭大贵等人叫她小妹,当她是小妹子一样,带着些爱护意味,却不显轻狂。

    清哑正要找机会接近他,以观察他人品性情,确定是否应亲,又听说看做竹丝图画,立即就站了起来,要随他去。

    江明辉大喜,颤声道:“在……那边。我二哥家。”

    郭大贵也忙站起来,说“我也瞧瞧去。”

    他就是来陪妹妹的,当然要跟着。

    两家人相视而笑,都松了口气,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三人在长辈面前告退后,往外去了。

    江大娘对蔡大娘笑道:“晌午就在我这吃了。你那鸡馊不了,等晚上吃吧。亲家这大老远的来,你不留了住一夜?来回跑,还路债呢!”

    蔡大娘会意,不再推辞,道:“那我烧晚饭吧。”

    当下双方分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热乎乎谈开了。

    再说清哑和郭大贵,跟着江明辉来到西院,只见满院子都是竹篾制品。到最东头工坊内,四面靠墙架子上摆着更多竹制品,琳琅满目。当中一张大台面上铺着一块竹丝图,才编了半尺不到,前方架子上悬挂一幅“谁家新燕啄春泥”的图画。

    清哑俯身察看,竹丝图正是照着那图画编的。

    郭大贵目光乱转,惊叹道:“这都是你家人做的?”

    江明辉眼望着清哑回答:“嗳,都是。”

    郭大贵又问:“这么精致的竹器,好卖吗?”

    江明辉道:“好卖。我们一月要往城里送两趟货呢。上个月,我跟府城一家货行也接上手了,往后多一个地方卖。”

    他声音里有小小的自豪,不再像先前那般腼腆。

    说话间,他始终留心清哑举动。

    清哑的目光却久久落在竹丝图上。

    江明辉轻声道:“这个是我想出来的。”

    清哑抬眼看他,似乎讶异。

    江明辉不好意思解释:“从小我就喜欢编些古怪的东西。我……我爹骂我不务正业。可我就是喜欢。我觉得将竹篾拉成细丝,编出来的东西像绣花……”

    清哑顿时了然。

    原来是个心思灵巧的,且不肯墨守成规。

    然这种人开始总是很难为人接受的,除非做出成就来。

    江明辉竟如听见她心声般,将儿时经历向她娓娓道来。

    原来,江家家传的竹器手艺出众,江明辉却不肯好好学。读书之余,喜欢费大工夫编制些玩意儿。他爹斥责他做事不踏实,编的东西中看不中用。直到有一天,有个客人花了五百文买了他编的小扇子,他爹才算认可了他的“不务正业”。

    郭大贵听了呵呵笑起来。

    清哑却没笑,继续盯着那才开始编的竹丝图。

    江明辉当即上前演示:“这竹丝太细,寻常手法不行,要这么编……”

    他双手灵动,好像绣花,一面柔声对清哑解说:如何甄选竹材,如何处理竹篾,如何拉丝,如何染色,再到编制……工艺十分繁复精密。

    他说得津津有味,不时看向少女,以求确认。

    清哑静静地听,专注地看,十分认真。

    郭大贵道:“这是你家传的手艺,怎好跟我们说?”

    江明辉笑道:“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家的手艺,就算别人看了,没几年工夫都别想入门。像我这样编竹丝画的,更难。我家就我大哥二哥和我爹会。他们老手艺了,我告诉他们,他们就上手了。就是不能编太复杂,那要画画的功底。”

    他很窃喜自己有一桩可以让清哑看得入眼的技艺。

    清哑又看向前面那幅图画。

    江明辉忙道:“这是图样。”

    跟着又道:“不过我也绘了图样,对着编。”

    “图样?”郭大贵忙问,“还有图样?”

    江明辉便翻出图稿来,放在桌上。

    清哑一看,正与她所绘的网格设计图类似。

    只是这图很简单,仅仅包括图案部分,就像姑娘绣花用的花样子。图案编在作品的什么位置,则要靠编制人目测和经验。

    以她的眼光和实力看,这设计图总体规划太不完善。

    清哑静静地望着图稿沉思。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笑闹声。

    跟着,郭勤郭俭和几个小娃儿跑进来。

    郭俭扑向清哑,“小姑。”

    清哑忙扶住他肩膀,低头发现他膝盖上满是灰尘,便蹲下去帮他拍打。打了几下,干净了,一抬眼,又发现他脸上脏兮兮的,又扯出帕子帮他擦脸。待擦完脸,又发现他头上小辫子松了,摇摇欲坠,于是将他揽在怀中,拆了那红带子,重新绑了一个冲天小辫。再从随身带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把枣木梳,将他脑袋四周的短发梳整齐了。

    须臾,小娃儿恢复了干净整洁模样。

    清哑才推开他,示意他去跟哥哥们玩。

    江明辉在旁看着她做这些,心里柔柔的。

    清哑站起身,一转眼看见他。

    江明辉便道:“我……我带你去我大哥那边瞧瞧去。”

    清哑不想去那边,不愿遇见人被人品头论足,又想多些机会观察他,心思一转,问道:“后山都是竹子?”

    江明辉忙点头,问“你想去看?”

    清哑点点头。

    江明辉忙道:“我带你们去。”

    他不过要找机会和清哑说话、共处而已,巴不得往清静处去。

    于是,几人就往后院走去。

    一出院门,扑面便是参天毛竹,遮天蔽日。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正是指眼前景色。

    江明辉在前引路,带着郭家兄妹深入竹林深处。

    郭大贵对清哑道:“小妹,这竹子真粗。咱们家的是水竹,比这细多了。不过毛竹笋没有水竹笋味道好。”

    江明辉回头道:“春笋不好,冬笋很嫩的。冬笋炒腊肉最好味。”一面示意清哑留心脚下,“小妹,才下的雨,这路容易打滑,走稳了。”说着伸手要拉清哑。

    清哑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相接。

    郭大贵抢上前一步,牵着妹妹走。

    江明辉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缩回手。

    很快,他就忘了刚才的尴尬,一路解说:

    “这一片毛竹都是我家的。那边,过了沟开始,过去就是蔡姐姐家的了。东边从那家歪脖子杨树过去,是别人家的。”

    “你看山上好些条沟,都是光滑滑的,看着像水冲的,其实不是。你们晓得怎么一回事吗?是运毛竹弄的。我们在山上砍了毛竹,顺着空地推下来,拖着走,次数多了,就成了这样子。后来砍了毛竹也不用拖了,往这沟里一推,它自己就滑下来了,省事的很。”

    “我以前常来这后山读书,清静。”

    “这山上有兔子呢。”

    “再过两个月,就能挖冬笋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些没要紧的事,事无巨细,一心要使清哑熟悉他生活的环境,和经历的趣事,言谈间,少年朝气尽显,本性袒露。

    忽见前面沟旁一棵李子树,他忙指给她看,“那是李子树。小时候,我总是等不到李子红,就摘了吃,酸的倒牙。”说着,情不自禁用手捂住腮帮子,似乎嘴里泛出酸味。

    清哑竟能体会他欢欣的心情,觉得他没那么陌生了。

    郭大贵哈哈大笑,如遇知音。

    笑完才道:“你这算什么,我也一样。我家好多枣子树。小时候,我等不及枣子红,就爬上去摘,小妹在下面捡。天天偷吃!”

    说着侧头问清哑,“小妹你还记得?”

    清哑轻轻点头。

    原主记忆里有,很开心的童年趣事呢。

    “我娘把晒干的枣子藏在她床头,我一天摸几个啃。一大包枣子啃完了,我娘才发现。”郭大贵一面说,一面洋洋得意地拍拍自己胸脯,“瞧我长得这么好。我娘说了,都是吃枣吃的。说是‘一天三颗枣,活到百岁不显老。’”

    江明辉惊笑道:“原来你也偷嘴吃?”

    郭大贵点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飞色舞道:“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全是毛竹,不好玩。我们家比这好玩。五六月的时候,天一热我就泡在水里,又凉快,又有的吃。那时候的藕,比小娃儿胳膊腿还白,甜丝丝的,又脆又嫩。我最喜欢采了吃。我爹看见了,说我糟蹋东西,撵着我打。唉,你们这全是竹子,一点不好玩。”

    他见钻来钻去都不出竹林,所以有些腻味了,不住抱怨。

    江明辉忙道:“也不都是竹子,翻过山就有湖。”

    说着对清哑道:“小妹你走快些,山那边有好玩的。”

    清哑不觉就加快了脚步,紧随他和哥哥。

    郭大贵脚底滑了下,情急之下勾住一根毛竹,才没摔倒。

    他不禁又抱怨道:“你们真懒,也不弄些石板铺条路。我家的路都铺的石子和石板,下雨天走也没事,比这方便的多。”

    江明辉惭愧,道:“回头我就跟爹说,垫一条路。”

第23章 示爱

    一时来到山顶,视野开阔起来。

    向后山谷一看,翠竹绿树环绕之中,果有个大湖。

    湖东南有出口,一水如带,蜿蜒东去。

    江明辉指着那水流去的方向对清哑道:“顺着这水路,下去通往临湖州州府。我去过的。前面有个渡口,村里有人在这摆渡。”

    郭大贵问:“你还去了临湖州?”

    江明辉点头道:“嗳。我家的竹器做得好,一般人家嫌贵,买的少,城里那些大户就很喜欢。我前些日子往湖州和临湖州都去了,找了几个货栈,出的货就多了些。”

    清哑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个乡下少年,能有这份远见很不错了。

    江明辉仿佛看出她的赞美,欣喜不已。

    他道:“下去吧。前面有个山洞,很好玩。我带你去。”

    郭大贵一听忙问:“怎么好玩?”

    江明辉道:“我以前不想读书,就偷偷地跑到这边来,躲在山洞里,我爹找一天一夜也找不着。我带了吃的,也不怕饿——”正说着,瞥见清哑愕然的目光,似不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遂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我小时候很淘气的。我爹说,我看着斯文,其实比我两个哥哥加起来还难管。我哥哥淘气,打一顿,骂几句就算了;我每回都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清哑无声笑起来。

    郭大贵更是哈哈大笑,震得头顶树梢上鸟儿“扑棱棱”飞起。

    说笑间,三人觉得熟悉亲近许多。

    在半山腰,他们从一处大树根旁的洞口钻入。

    清哑进去一看,所谓好玩的地方,也就是一处普通的石洞而已,对于游览过桂林七星崖和湖南黄龙洞等著名溶洞的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郭大贵长这么大连山也没爬过一座,见了这洞自然惊奇,到处看,到处窜,也不害怕。

    江明辉则小心引着清哑,带她到一处洞顶开天窗的石壁附近。

    那儿有一小池水,清洌洌的。

    他在一石坑旁蹲下身。

    石坑内堆了许多细沙,他伸手在细沙里摸索,很快掏出几个黄亮亮、莹润剔透的野柿子。

    “看,焐熟了。”他欣喜地向清哑展示。

    清哑眼睛一亮,还没吃,已经觉得很有趣了。

    “你放的?”郭大贵不知从哪钻出来,大声问。

    “嗳。我小时候摘了柿子,就收在这,过几天就熟了。”江明辉将柿子放在清哑手上,接着又在沙子里掏。

    “这沙子不是这洞里长的吧?”郭大贵问。

    “不是,是我从山前河滩背来的。”江明辉道。

    说话间,他又摸出好几个柿子,小心递给清哑。

    郭大贵见了手痒,也伸手去摸。

    江明辉刚要叮嘱他,却已经晚了,就听“哎哟”一声,他抓了一手黄糊糊出来,还沾满了沙子。

    江明辉笑道:“我才要跟你说,柿子焐熟了很软的,拿的时候手要轻些,不能捏。你一把抓,那还不捏烂了。”

    说着看向清哑,见她小心托着,觉得她好聪明。

    郭大贵转身去洗手,笑道:“我哪晓得。这东西我没吃过。”

    江明辉掏了一堆柿子出来,才去水里清洗。

    洗的时候也很小心,只抹去柿子皮上那层白霜。

    洗干净一个,亲自动手撕掉表面一层薄皮,然后递给清哑,看着她柔声道:“就这样撕。吃里面的瓤子,籽要吐掉。”

    清哑对他微笑点头致谢,接了过去。

    轻轻一吸,软软的肉,酸甜可口。只是肉却不多,一个柿子几颗籽,吐掉也不剩什么了。跟吃过的大柿子比,个头太小,肉少许多。但是,她却觉得很好吃。

    当下,江明辉将柿子全洗了,三人坐在石头上吃,一面说话。

    “好吃!没想到山上还有这东西。”郭大贵总算认可了这地方。

    “我小时候每年都要埋许多。”江明辉道。

    “现在你还干这事?你不是在镇上开铺子吗?”郭大贵很疑惑。

    “嗯,是上次回家来,我一个人在山上玩,看见柿子想起来,就摘了过来埋了。”江明辉说着脸发红,不敢看清哑。

    他上次回家来,满腔情愫无人诉,跑到山上发呆、乱转。因看见柿子,忙摘了送进洞来埋进沙里,想着要是能跟清哑亲事成了,他就把这柿子带给她吃。果然她今天就吃上了。

    说起小时候的勾当,郭大贵不免又滔滔不绝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江明辉真不错,比张福田强多了。

    看看一旁坐着的小妹,神情也很轻松,心想这门亲应该能成。

    因此,他言语间不觉对江明辉亲密许多。

    江明辉面对他兄妹也亲切随意,没了之前的客气小心。

    因见日光从洞顶斜照下来,已经过午了,他忙道:“回去吧,要吃饭了。”又问清哑,“小妹,你饿了吧?坐了那么久的船,还爬了山,你不大走路的,可累了?”

    清哑觉得精神还好,便摇头。

    江明辉道:“那也要回去了,还要翻山呢。”

    三人遂出洞来,找路回去。

    因见清哑看山脚那湖,江明辉道:“等吃了饭咱们再来,我跟陈叔借船,咱们撑船去湖上玩。湖那边山上也有好玩的地方呢。”

    郭大贵笑道:“吃了饭我们要走了,哪有工夫跟你来。”

    江明辉听了心里一沉,很不安地看向清哑。

    那天他娘回来,原说郭家已经答应了亲事。谁知第二天蔡姐姐却赶回来告诉说,郭家要上门相看。今日郭家人来,他一见清哑神情举止,便知这是她的意思。

    是清哑要相看他。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答应这门亲。

    现在她相看了,会答应吗?

    要是她不答应呢?

    江明辉心里恐慌起来。

    他投前带路,心不在焉地想这事。

    世人都要成亲,他两个哥哥都先后成亲了,他也看过村里不少人成亲、出嫁,心里不免对未来人生有些憧憬。

    以前这憧憬没有清晰的影像,现在却不同,只要他一畅想,便会自动将清哑那安静的身影代入脑中:和她拜堂成亲,和她朝夕相守,他主外她主内,两人生儿育女、相亲相爱……

    正想着,忽听身后郭大贵问:“从这往临湖州府城要走多久?”

    江明辉便回道:“要坐一天一夜的船。”

    郭大贵道:“那么远!”

    江明辉沉默不语。

    又走了一段,他忽道:“我将来要把竹器卖到湖州和临湖州各个地方去。”

    郭大贵听了呵呵笑,半夸半讽道:“有志气!你就吹吧。”

    江明辉坚定道:“竹子和梅兰菊并称‘四君子’,用竹子做的东西很清雅,不比金玉差。湖州有许多丝绸世家,将来,也会出一个竹器世家。世人一提起竹器,就能想到毛竹坞的江家!”

    郭大贵大笑起来,大声道:“好!”

    又回头对清哑眨眨眼道:“小妹你听,他志气高不高?”

    清哑没言语,却也没笑。

    她知道,少年这是在向她明心志!

    江明辉回头,和清哑目光相碰,精神一振。

    他转身继续走,一面又问郭大贵:“大贵,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郭大贵被问得愣住了,半响才道:“这个……我没想好。”

    他眼珠一转,反问道:“你呢,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问出这句话,他便做好了听这家伙没脸没皮地夸小妹的准备,又暗暗期盼他别说的太露骨,让小妹听了面上下不来。

    江明辉幽幽道:“我本来也没想好。家里帮寻了好些人家,我也见了不少闺女,有些长得很好看,人也能干贤惠,可我心里老觉得别扭。我爹骂我,说我不安分。有一天,我忽然就知道了。我的媳妇,也不用多说话,我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想什么。这就是我要找的媳妇。”

    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想什么!

    清哑心一颤,脚下顿住。

    她没想到少年会以这样朴实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另类诠释!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他一个乡下少年有这样的情感期盼,足见是个在意心灵和情感交流的人,不是为了娶亲而娶亲。

    她抬头看向他,他也转身看过来。

    那时他们已经到了山顶上,正要下前山。

    郭大贵问道:“那你说我小妹现在想什么?”

    江明辉没回答,只看着清哑叮嘱道:“小妹,下山路滑,要当心些。我在前面走,你扶着你哥,跟着我。”

    清哑点点头。

    江明辉这才转头,挑缓坡往山下走去。

    郭大贵忙牵起妹妹手,跟在他身后。

    他一面小心翼翼下山,一面低声对她道:“别听他哄!”

    这做哥哥的心理真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妹妹说个好人家,把亲事定了,一方面又生恐江明辉甜言蜜语哄骗她,就像张福田,之前看着也挺好,后来却做出那等丑事。

    清哑挽着他胳膊,闻言对他笑笑。

    下山路确实很滑,她一心不敢二用。

    到半山腰,忽见下面来了几个人,却是郭勤等人找来了。

    当头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将郭俭架在肩上叉坐着。

    这就是郭大全的小舅子,大头菜!

第24章 应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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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们,大头菜满脸是笑,招呼道:“大贵,清哑妹妹,你们回来了?江婶子饭好了,烧了好些菜,叫我们来喊你们家去吃饭。才找到这,你们就下来了。清哑妹妹,你饿了吧?爬山累不累?我们这好不好玩?郭大娘和姐夫不放心你……”

    他一开口,就无法自主关闭。

    郭大贵及时阻道:“大头哥,我饿得走不动了。快回去!”

    大头菜这才住嘴,站在那等他们,想跟他们同行。

    江明辉上前推了他一把,道:“走吧。挤一堆怎么走?”

    大头菜这才掉头,和江明辉先行。

    因问他们去哪了,做什么了等等,江明辉含糊应对。

    郭勤却跑到小姑跟前,问长问短,叽叽喳喳。

    清哑便放开郭大贵胳膊,牵着他走。

    待到了江家主院侧门,江明辉落后一步,对清哑道:“小妹!”

    清哑见他欲言又止、明显有话说的样子,遂站住。

    郭大贵和大头菜也站住了,疑惑地看着他们。

    江明辉见他们不肯先行让他和清哑单独说话,又听见正屋堂间传来笑语喧哗,生怕有人出来了,又急又慌之下,忍羞道:“你……你放心,我肯定待你好。我要像张福田那样,就不得好死!”

    说完了,顾不得人看着,傻傻地望着清哑。

    他知道她现在想什么:她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她犹豫是因为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托付终身。

    她怕他像大头菜一样没出息,他就向她表明志向。

    她怕他不真心喜欢她,他便委婉地表达了倾慕之意。

    她怕他像张福田一样不可靠,他就索性发了个重誓。

    他努力表白了自己的心,她满意吗?

    郭大贵没想到江明辉当着人说这个,想要怎样,又不知怎样。

    大头菜笑嘻嘻道:“清哑妹妹,明辉人很好的……”

    清哑不等他说完,对江明辉点点头,越过哥哥先进屋去了。

    江明辉呆呆地看着她背影。

    ……

    午饭很丰盛,满满两桌菜,都是水乡农家最地道的。

    可是郭俭都吃不下,且拉肚子。因为他吃多了蜜枣、甜糕、烧山芋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舅舅大头菜弄给他吃的。

    蔡大娘痛骂了儿子一顿,气得抹泪道:“亲家,你说我怎么好?这么大人了,一点心素也没有!人说什么是什么,三句话一捧他就上天了,把家都能搬给人。连个小娃儿都能哄得他团团转,做正事一点长性没有,三心二意。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记性不长。你说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哟!我自己的外孙,我还能舍不得东西?那也不能一股脑都随他们乱吃。好容易来外婆这一趟,没吃到好的还弄病了,怎么对得住亲家!他就是老鼠存不得隔夜粮,自己不清头,害得外甥受罪。他要有明辉一半出息,我也不用操这些心。偏偏他爹又不在了,我也管不好他……”

    吴氏和蔡氏忙都劝。

    还是郭大全,软中带硬地教导了小舅子一番。

    大头菜面带愧色地端着饭碗到院中蹲着吃去了。

    江老爹看着郭大全赞道:“蔡嫂子,你也别难过。就算大头菜他爹不在了,你这女婿也抵得上儿子了。大头菜这娃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就是耳根子有些软、少了些刚性,可这娃儿心肠好。有他姐夫管着他,出不了大事。等年纪再大些,他就懂事了。”

    众人忙都应和,说大头菜人皮但心眼不坏。

    蔡大娘听了心里好受许多。

    遂擦了把泪,对郭大全道:“大全,我空有一张嘴,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姐姐也是火爆子脾气,骂起人来狠,也没个讲究,也不管用。你是姐夫,就跟哥哥一样。你的话他还肯听,他也怕你。你就多管教他些,千万别教他走歪了。”

    郭大全忙答应,请她放心。

    江家人因听她把大头菜和江明辉比,眼看着郭家人心想,这亲事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这段插曲没影响大家好心情,席间各种谦让热闹也无需细说。

    饭后,江家两媳妇收拾了碗筷,然后一个在厨房洗碗,一个另烧了热水来,请客人洗脸。

    先是男人洗,然后女人洗。

    每个人都换一盆干净水。

    尽管这样,轮到女人的时候,吴氏还是让清哑先洗。

    江大娘看在眼里,对她娇养闺女的传闻有了更深认识。

    清哑牵着郭俭走到洗脸架旁,先用手沾了些水,替侄儿抹了两把脸,然后用自己的手帕子替他擦干,她自己却没有洗。

    庄户人家,生活条件到底要差许多。

    有许多人家全家共用一条布巾、共一个盆洗脸是常事。

    在郭家,郭守业二老共用洗脸洗脚的盆和手巾;然后儿子们一家公用;清哑则单独用自己的盆和手巾。清哑就常听娘和嫂子闲谈,说村里谁家脏死了,洗脸巾多少天不用皂角清洗、不拿去石板上槌,硬得刮脸等等,言下之意郭家是干净“讲究”人家。

    江家待客也很讲究,但她依然无法接受。

    那个盆和手巾,洗了许多人了。

    江大娘看见清哑这样,脸上笑容僵了僵。

    吴氏急忙抢上前洗脸,把这一幕遮掩过去。

    清哑对这些毫无知觉。

    她蹲下身,将手探入侄儿衣内,掌心盖在他小肚皮上,问“还难受?”

    郭俭神色怏怏的,委屈地点头。

    清哑想了想,牵着他走出去,要去蔡家熬些白粥给他喝。

    才出来,江明辉便叫住她。

    他端着一个小木盆,盆里是清水和一条手巾。

    “这是我的盆和手巾。我不在家,没用的。”

    他将盆放在廊檐下一张凳子上,示意她洗。

    清哑很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弯腰清洗。

    水是温的,手巾也很清爽柔软,没有异味。

    她洗好了,他抢上前道:“我来泼。你不晓得往哪泼。”

    清哑便任他端了水去泼。

    这一幕,被走出来的江大娘看个正着,面色变换不定。

    江明辉将盆送回自己屋内,郭大贵也出来了,听清哑说要去蔡家熬稀饭给侄儿吃,两人便陪着她去了蔡家。

    大头菜自告奋勇要帮清哑烧火。

    熬稀饭、喂郭俭,一晃就到了日暮十分。

    郭俭吃了些米汤粥,肠胃平复许多,人也精神了些。

    这时,郭守业等人从江家告辞出来,江家人送了过来。

    双方在蔡家堂屋坐定,江老爹便道:“郭老弟,你看这事……”

    停住不说,等他回答。

    郭守业和吴氏不约而同看向清哑。

    清哑察觉,低头沉思:

    一定要今天给答复了?

    这里世道如此,不可能等她谈一阵子恋爱再给回复。

    若今天不应,她也不能保证以后有机会遇见心仪的人。

    就算遇见心仪之人,也没有机会和他经常相处,从而仔细观察他人品和个性,来确定是不是适合自己的另一半。

    正想着,她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朝旁看去。

    只见江明辉正紧紧盯着她,神色焦虑紧张。

    她有些触动,也有些恍惚。

    她想起前世男友,想起张福田,想起二哥和二嫂,还有娘说的“不能嫁太穷,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嫁太富,富贵人家不把你当数;要不穷不富,日子才自在。”

    前世自由恋爱,也不过如此。

    今生原主和张福田也算青梅竹马,依然不过如此。

    二哥和二嫂媒妁之言,却美满和睦。

    吴氏一个农妇,为她婚姻考虑既深且远,不比前世爸妈差一点儿。

    凡此种种,令她很困惑。

    也许,她是想太多了。

    万事随缘吧!

    再看江明辉,刚才言犹在耳:

    看她一眼,便知她想什么。

    不自觉的,她便对郭守业轻轻点头。

    江明辉顿时狂喜,唯知咧嘴笑而已。

    清哑见他这样,心内莫名一松,竟也生出一丝丝期盼来。

    郭守业便咳嗽一声,道:“那就这么说。八月十五下定。”

    江老爹道:“好!亲家,从此咱们就是亲家了。亲家你说,聘礼可有什么要求,我江家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郭守业摆手道:“这个随便。只要他们小儿女满意,我们做长辈的都满意。聘礼多也好,少也好,心意尽到就够了。”

    郭大全笑道:“江老爹何必问,只管按自己想的办就是了。江家是毛竹坞有头有脸的人家,我郭家在绿湾村也是有名声的,老爹办事,还能跌了两家脸面和风光?我们是一百个放心!”

    江老爹笑道:“还是大侄子会说话!”

    当下两家商议定:八月十五郭家恭候江家上门下定。

    一切讲定后,郭家便告辞了。

    江家送到渡口,眼看着他们上船走远才回头。

    一时间,毛竹坞迅速传遍:江明辉要定亲了。

    江老爹等人送走客人,回到家后,犹兴奋地议论。

    江明辉更是心顺意畅、神采飞扬。

    唯有江大娘神色不对,想起清哑之前举动,心里很不痛快。

    想要把这事挑出来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想起郭大全的话,便道:“郭家老大忒精明。话说的好听,什么‘江家是毛竹坞有头有脸的人家,郭家在绿湾村也是有名声的。’说是随便我们下聘。这话一说,我们还敢随便?随便的话不是丢了江家就是丢了郭家的脸面了。难怪人都叫他‘郭笑脸’。真是笑面虎!”

第25章 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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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老爹道:“大舅子能耐还不好?咱们家几个儿子都太老实了,老大又是个火爆脾气。明辉有这样的大舅哥,往后能帮他。”

    江家老大也道:“爹说的对。我看郭笑脸人不错,又和气。”

    江大娘道:“我是怕明辉将来吃亏。”

    江老爹道:“吃亏,也要看什么人家。像郭家这样疼闺女的,能让女婿吃亏?你没看见他们多维护妹子。往后明辉有三个舅兄帮衬,日子差不了。我晓得你为什么心里不痛快,不就是清哑没洗脸吗!人家闺女还没出嫁,当然金贵。就干净讲究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家闺女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要娶个邋遢媳妇进门,心里就高兴了?再说,郭家闺女又不是不能干,你不是说她能煮会烧,还织的一手好锦么!”

    江大娘被他说破心思,一时无话可回。

    江明辉本还不明白娘为何鸡蛋里挑骨头,听了这话,方才知道端倪,遂感激地看着爹。

    江老爹又转向两个儿子,商议八月十五的聘礼。

    郭清哑又定亲了!

    这消息同样迅速传遍绿湾村。

    退亲了自然要再寻亲,这本是常情,没什么好议论的。但等八月十五这天,江家摇着一船聘礼,带着俊秀的江明辉来到郭家,绿湾村就不平静了。

    大节下,家家都在家忙过节。

    便是家贫,也要想法子凑几碗菜。

    下水打鱼是最便捷的找菜途径。

    趁此机会,好些人便故意路过、或找各种借口上郭家看究竟。

    看回来的人都说,郭家新女婿一表人才;又说,江家家底十分丰厚,不但田地多,有家传手艺,镇上还有铺子呢。

    言谈间,不免将江明辉同张福田对比。

    人都说,张福田比不上江明辉人品端正。

    “长得白白净净的,又秀气,就像个读书人。”

    “人家本来就是读书人。还差点考了秀才呢。”

    “怪不得,说话斯斯文文的。”

    “郭家这是因祸得福了。”

    ……

    张家人听了可就难受了。

    任凭他们躲着人走,也还是会听见议论。

    就算不想听,那声音也往耳朵里钻。

    不管看见谁,那笑容和招呼在他们眼中都意味深长。

    这种情形下,张老汉父子心情可想而知。

    再看见李红枣,就像一根刺,刺得眼疼、心疼。

    红枣也乖觉,一声不响在厨房煮饭;煮好了又勤勤恳恳将饭菜端来堂屋,自己却缩在灶房吃;吃完麻溜收拾碗筷洗,然后喂猪,忙得一刻不停。

    即便这样,偶尔碰见公婆,那脸色也是阴沉难看。

    今日是中秋节,按规矩她和张福田要回娘家走一趟。

    于是,她便借机躲到隔壁去了。

    娘家也不好多少,她爹因为她逃婚的事,害得他损失好大一笔银子,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张福田也没好气色。

    张福田不耐烦,坐了一会转身就回家了。

    红枣留了下来,和娘说话。

    红娘子见跟前没人,流泪恨道:“郭老头太狠了!他闺女不愁嫁,随便就能挑个好女婿,何苦不放你一条生路。一定逼得你打了胎才肯放手,做事太绝了!”

    随便就能挑个好女婿?

    红枣听了这话觉得异常刺耳。

    红娘子又问道:“你公婆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红枣木然道:“还不就是那样子。”

    说的虽含糊,红娘子怎想不到那情形。

    因道:“要不是郭家弄得这样热闹排场,他们也不能把气撒在你头上。郭守业和吴婆子那两个老不死的算准了:要么你和福田分开,他们就算报了仇;就算你拼了命嫁入张家,也是一辈子没安生日子过。清哑越过的好,你公婆和福田越当你是根刺,一辈子扎在心头拔不掉。他阴毒,就是要你一辈子不好过!”

    红枣冷笑道:“我一辈子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红娘子慌道:“红枣,你要做什么?你别多事!你都这样了,多说一句话都是错的,人家只会说你不好。这口气咱吞了吧!”

    红枣面露倔强神情,没有再说话。

    她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回婆家。

    婆家气氛沉闷,她不想看公婆脸色,便回房叫张福田去绿湾坝摘菱角和莲子。既可借机躲出去,小两口又能嬉戏玩耍,还能弄些菱角和莲子回来,一举三得。

    张福田也不想在家待,便和她撑船去了。

    秋高气爽,绿湾坝下,湖面上竟漂了好几只小船。

    已入深秋,莲叶已半残,菱叶也老化,因此,人们趁着今日过节闲暇来采收莲子和菱角,再晚,就都落入湖中去了。

    当下,两人划着船,先去摘菱角。

    尽管他们处境尴尬,但毕竟少年夫妻,又是才在一块,好比新婚燕尔,当没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时候,他们也是无忧无虑、情深意浓的。

    低声说笑间,忽听旁边荷叶丛中有人说话:

    “瞧,那就是郭家女婿!”

    “在哪?”

    “那边。前头划船的是大贵,旁边站的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他妹夫。”

    “哦,看到了,看到了!”

    “长得好吧?白白净净的。”

    “嗳,像个读书人。”

    “我娘说下了好些聘礼呢,有金镯子和金钗。”

    “那算什么!郭家还要陪嫁二十亩田呢!”

    “真的?”

    “当然真的。郭老爹亲口对里正说的。”

    又有女娃们低声评论:

    “清哑真有福气,许了这样好人家。”

    “我瞧这个人比福田还要好看些。”

    ……

    张福田和李红枣不由自主循声搜寻“郭家女婿”。

    目光越过层层残荷,果然看见那边郭家乌篷船飘荡。

    船头站着一个穿红衣的俊秀少年,笑得十分明朗。

    张福田顿时心中酸楚楚的失落、空洞。

    再一回头,发现红枣也呆呆地看着江明辉。

    那就是清哑新定亲的夫婿?

    红枣望着江明辉出神。

    即便她不懂什么是气质,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很出色!

    忽觉身边很安静,转脸一看,张福田正望着她。

    她便展颜一笑,道:“二十亩田换的女婿,有什么稀罕的!”

    说完从身后抓了两个嫩菱角,在船边洗了,剥去外壳,将洁白如玉的果仁送入张福田口中。

    张福田嚼了,味道清甜。

    二十亩田换的女婿!

    他心中念着这句话,继续摇浆。

    随着小船缓缓移动,红枣手快地捞起一棵棵老残的菱角菜,摘了果扔向身后船舱。须臾,小船便消失在荷叶深处。

    另一边,江明辉对郭大贵道:“回家了,大贵。”

    郭大贵看看日头,点头道:“好!”

    随即撑开船,调转方向往南划去。

    “三哥!”

    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喊传入耳中。

    郭大贵抬眼一瞧,左前方荷丛中停着一只乌篷船,两个小女娃正好奇地看向这边,更准确地说是在打量江明辉。

    见他们望过来,那个小些的女娃把头一缩,害羞地闪身避在船篷内。想想自己刚叫了人家,扭扭捏捏躲着不好,又壮胆把头伸出来,看着郭大贵笑一笑,又去看江明辉。

    郭大贵认出这是堂叔家的堂妹,叫郭盼弟,才十二岁。

    另一个大些的女娃叫陈水芹,和清哑一般大,十四了。

    因为郭家住在村子东南角,又有大院阻隔,便是和左右邻居也隔了一段路,加上郭守业夫妇为人较严厉,清哑腼腆不爱说话,因此跟村里同龄女娃很少来往。李红枣性子活泼,常来找清哑玩。除了她,就是眼前的郭盼弟、陈水芹偶尔会到郭家找清哑。

    郭大贵便道:“盼弟,采莲呢?”

    盼弟道:“嗯,采莲。三哥,清哑姐姐怎没来?”

    郭大贵道:“家里忙。盼弟,去我家吃饭吧。”

    盼弟忙摇头道:“不去,好多人。”

    想想又道:“跟清哑姐姐说,我明天去找她。”

    她娘今天在郭家帮忙,她其实也很想去,又怕生人,才没去。

    郭大贵知小女娃害羞,笑道:“好,我跟清哑说。”

    一面摇着船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跟水芹说话,不是不愿理她,而是不好意思。

    水芹和清哑一般大,见了他就脸红,他不好主动搭话的。

    江明辉被两个女娃盯着看,并没不自在。

    自来了绿湾村,他就被所有人盯着看。他没有厌烦,倒很欣喜,有了身为新女婿的自觉,所以安然地承受各种目光。

    他见郭大贵慢悠悠地摇浆,催道:“快些!”

    说完也抄起一只浆上前帮忙摇。

    出来这半天了,他很想清哑。

    不是他贪玩要出来,而是今天郭家来了许多人,清哑根本没下楼。他又不好跑去楼上她闺房,被那些长辈问长问短,觉得很没趣,才跟着郭大贵出来打鱼的。

    郭大贵不解他心思,笑道:“就饿得这样?你先没吃面?”

    江家人来后,郭家先下了鸡蛋面——寓意“长(常)来长(常)往”——让他们吃了垫个底,把午饭略推后些,当早晚饭,吃完正好回家。

    江明辉也不解释,只望着前方笑。

    船拐入郭家门前水道,很快他便看见清哑蹲在水边洗什么。

    “小妹!”他兴奋地叫她。

第26章 过招

    清哑抬头看向他们。

    “明辉叔叔!三叔!”郭巧大喊。

    “嗳!”江明辉朗声答应。

    待船到跳板近前,不等停稳,他便提了水桶抢先跳上来,蹲到清哑身边,兴致勃勃告诉道:“我们打了鱼。”将木桶往她面前一送。

    清哑便低头看向桶里。

    江明辉伸手进去捞了一把,笑道:“有鲫鱼,还有好几条桂花鱼呢。这湖真大,比我们那个湖大多了。藕又多,菱角也多。我们家湖里没有菱角和荷叶。刚才你没去,要不然我们多玩一会。”

    清哑见他穿一件圆领暗纹红绸长衫,腰系暗红丝绦,头上束发带也是红色的,飘飘悬下两根在耳边,衬得乌发如墨,脸颊红扑扑的,黑眸闪亮,神采飞扬,满身喜气仿佛成亲似的,不禁微笑。

    江明辉不觉,又问她:“这鱼烧不烧?”

    清哑点点头,说“烧。”

    那边,郭大贵将船挂好,笑道:“我说我们这里好玩吧。这时候还不算最好的。四五月的时候,荷叶又绿又翠,坝上的水都下来了,河里的鱼洑上水,最容易捞。那时候大伙儿都去打鱼,可好玩了。”

    江明辉一心二用,一边笑听他说,一边看向岸边。

    今日江家十分热闹,厨房里香气四溢,飘出外来;正屋堂间、东西厢房和门口场地上坐着的站着的都是人,还有的在院子树林内到处走四下看;连鸡狗都喜气洋洋,窜来跳去,不知忙些什么;小娃们更不用说,大呼小叫地吆喝。

    因见郭大贵船回来了,郭勤等人忙跑下坡来。

    清哑便对他道:“拿刀来。”

    江明辉正有此意,忙补充道:“拿来杀鱼。”

    郭勤听了掉头,飞奔去厨房,拿了菜刀又飞奔回来。

    清哑接了刀过去,准备杀鱼。

    她看着桶里默算:鲫鱼红烧,桂花鱼清蒸两条,再做一个水煮鱼片……算毕动手捞鱼。

    江明辉忙伸手拿过刀,道:“小心割了手。我来。”

    清哑且不动,且让他弄。

    江明辉笨手笨脚地捞了条鲫鱼,还没离开水桶,就被它头尾一翻一翘,“扑通”一声又滑进水桶里。

    他急忙又捞,这次将菜刀放下,两手死死抓紧了鱼。

    抓上来却不知往何处放,左右乱看。

    清哑往后退一步,又将水桶提到岸上,示意他将鱼放在洗衣的石板上杀。江明辉便将鱼压在石板上,操刀就杀。

    清哑一看那架势,根本是个没杀过鱼的,生恐他被鱼滑脱伤了手,忙上前接过刀,另一手按住他压鱼的手,看着他不语。

    江明辉被她小手压住手背,心里一跳。

    羞喜之余,又见她了然的目光,那握刀架势也比他有章法,便讪笑道:“你会呀?我不大会的。你别笑我,我没做过这活计。我怕你叫鱼刺扎了手,我才要杀的。那我放了?你小心些,别叫鱼跑了……”

    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又不舍地抽手出来。

    却见清哑捉住鱼,迅速用刀背在鱼头上磕了两下,鱼便不动了,跟着熟练地给鱼去鳞、剖腹、掏内脏……

    江明辉止住不说,两眼盯着她动作。

    杀好的鱼放在一个小筲箕里。

    不大工夫,她就将所有的鱼弄好了。

    不但如此,有两条桂花鱼是被去骨,然后片成薄片的。

    江明辉看得目瞪口呆。

    郭大贵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得意,还带些嘲讽味道。

    清哑若无其事,并不得意。

    前世,她因是哑巴,爸妈对她倾注了无限心血和关爱。

    这关爱不是精心呵护,也不是攒钱攒房产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相反,他们尽可能教她独立行事,不用开口求人也能完全自理,她就这么练出来了。

    这时,江大娘等人在吴氏陪同下看菜园,正看见坡下情形。

    江大娘见从没做过厨房事的儿子为了清哑要杀鱼,而清哑也没推辞,心下很不快;又担心他会割了手,当着人也不好阻止,正不得主意时,清哑却接过刀,麻利地杀起鱼来。

    那份刀工,她自愧不如。

    大家惊叹,忙下坡站在水边观看。

    又都赞“瞧他俩真是天生一对,多配呀!”

    江大娘欢喜之下笑道:“清哑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明辉你还想逞能,那不是帮倒忙么!你从小到大净读书去了,别说没沾过家务事,就是田里的活计都没干过,哪里会做这个。你想显摆也别显摆这个。男儿家,把外头的事做好就够了。家里是女人忙活的地方。要是家务事也要男人来做,那要媳妇干什么?”

    吴氏那是什么人,当即听出味儿来了。

    再说,她把闺女看得跟什么似的,对女婿的要求自然拔高。

    因笑道:“这是亲家教的好,明辉会疼媳妇。虽说家务是女人的事,男人家也不能跟个大爷似的,任事撒手不管了。我常跟大全大有他们说,媳妇不容易,帮你洗衣煮饭养娃,一年到头没个歇的,你们抽空也要帮把手。一个男人家,要是连自己媳妇娃都不疼,还能有什么好?真要有那本事,挣一份大大的家当,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媳妇,那才没话说!”

    江大娘被噎得笑容僵住。

    这时,蔡氏和阮氏各拿了东西来水边洗。

    听见两亲家斗嘴打机锋,郭家媳妇当然要帮自己婆婆。

    蔡氏嘴快,无人能在她面前抢先。

    因对江明辉笑道:“明辉兄弟,往后你可要疼清哑。我小妹在家没吃一点苦的,公婆和我们都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要欺负她,我们可不依。”

    江二婶惊笑道:“明辉,听见没?往后你要把清哑供起来!”

    江明辉见她们说话间就杠了起来,说也不是,笑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因见清雅低着头一心杀鱼,也不知有没有生气,遂小声唤“小妹!”

    清哑没吭声,依然用刀片鱼。

    江大娘面色已经十分难看。

    吴氏面上也很不好看,恨不能将蔡氏刚才的话塞回去,又暗恨江二婶曲解话意,夸大言辞。

    说出口的话,塞回去是不可能的,但补救还是可以的。

    她不动声色地瞅了阮氏一眼。

    阮氏便微笑道:“明辉要疼清哑,清哑也要用心持家、伺候明辉。亲家大娘,你尽管放心,我公婆最有家教的。我常跟人说,能做郭家的媳妇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家也是女人做家务,一点不敢偷懒。你都看见了,我小妹又能干又勤快。婆婆叫娃他爹多疼媳妇,也是为一家子和睦。一家子,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累了的时候能问一声、伸把手,知冷知热,知道好歹,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是过日子的样子。要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整天跟大爷一样,对媳妇摆脸子,对外面女人倒陪着笑脸,那可不叫媳妇寒心?夫妻不同心,一家子就和睦不起来了。亲家大娘说是不是?”

    这话没有任何不妥,江大娘当然不能说不是。

    可是,要她赞同也难。

    因她听出这话还是压着她之前的话的。

    这郭家二媳妇倒是个会说话的,滴水不漏!

    她鼻子里轻哼一声,像答应又像反对,很是模糊。

    吴氏听了二儿媳的话,心满意足。

    又见江大娘憋屈的模样,暗自爽快。

    郭家族中两位妇人,一个就是郭盼弟的娘,郭家兄妹称其“三婶”,另一位是郭里正的媳妇,称其为“大娘”,此时见气氛不对,忙开口打圆场,因夸赞郭守业夫妻道:

    “要说我们郭家,还数他二叔这一房家教好。”

    “可不是,儿女都孝顺,媳妇也懂事,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村里谁提了不夸一声。”

    吴氏谦虚道:“我们家还算和睦,他们兄弟妯娌都还互相亲爱,不像有的人家天天你刺我一句、我踩你一脚。我们老的也从不为难儿媳妇,都看得跟亲闺女一样。”

    正揉洗小白菜的蔡氏适时叫道:“娘!你就跟我亲娘一样。我在家的时候,说错了话我亲娘还骂我呢;娘你从来都不骂我。”

    讨好的语气,居然带些撒娇意味。

    阮氏急忙低头,拿草把子用力擦洗莲藕上的泥,不敢抬脸。

    吴氏白了蔡氏一眼,道:“我骂你做什么?有大全管你就够了,我才不操心!”

    蔡大娘教训闺女:“你要多跟你婆婆学,别总嘴喳喳的。”

    蔡氏连连答应,十分的乖顺。

    江大娘撇嘴,心道:“真矫情!还当闺女,鬼才相信!那个才是亲闺女呢,傻子也看得出来不一样。”

    吴氏言语占了上风,襟怀打开,十分的宽容。

    因要赏亲家面子,所以对清哑吩咐道:“清哑,你鱼都弄好了?我看你还切了片,是要像上回那样煮鱼片?那今儿这鱼你来做吧,尽尽孝心,叫亲家大娘和二婶他们尝尝你的手艺。”

    清哑听了点点头。

    蔡大娘笑道:“上回就尝过了。清哑做菜,比亲家母做的还好。亲家母,这闺女都被你教成精了,什么都会,又文静又体面又能干还孝顺。哎哟,要是我,都舍不得嫁了。江家嫂子,你可真是天大福气……”

    江明辉听见大家夸清哑,跟着荣幸,十分欢喜。

    江大娘也承认清哑能干,只是刚才一口气还不顺。

    待要寻别的话题找回脸面,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此,她又含糊地哼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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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较劲

    这时清哑端着洗好的鱼走上来。

    江明辉也跟着她一块,双双一对璧人,闪乱众人目光。

    经过江大娘身边时,清哑深深看了她一眼。

    江大娘心中更加不痛快了。

    虽说她不嫌弃清哑话少,但这见面招呼也不打一个,跟个哑巴有什么区别?更叫人膈应的是,她那一双眼睛直看进人心里,叫人浑身不自在。

    可是江明辉却跟在她身边柔声细语。

    儿子被她迷住了!

    江大娘望着二人背影在心中下断语。

    这时那阮氏又道:“娘,能开席了。正屋摆一桌,给爹他们坐;娘陪亲家大娘在大哥屋里开席,那安静自在,好说话;我们屋里摆一小桌,给娃们吃,随他们吵去。先上做好的大菜和冷菜,让爹他们喝酒。热菜随炒随上,吃热的才有味。鱼让小妹做……”

    她一行说,吴氏一行点头,又叫弄个柴炉子炖鸡汤。

    阮氏一一应了,和蔡氏洗了东西回屋安排。

    吴氏又对客人招呼道:“亲家母,亲家二婶,她三婶,她大娘,咱们先进屋去喝点甜酒,让她们小辈忙去。”

    江大娘见吴氏这般有婆婆威严,又羡又妒。

    因笑道:“还是亲家两个儿媳会说话,嘴巴甜,讨人喜。我家那两个跟木头一样,就晓得闷头做事,公婆跟前不会讨好卖乖的。我们家都是男人管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活,哪懂这些个弯弯绕!”

    吴氏立即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家清哑从来不爱说话的,一心就晓得做事,可对了亲家胃口了。亲家,往后你可别嫌弃她嘴不甜,不会哄人叫人。”

    江大娘心中一堵,强笑道:“哪能呢!”

    当下众人回屋坐席不提。

    且说江明辉,和清哑走上坡后,低声对她道:“当娘的都是这样。”

    清哑没吭声。

    他又道:“你别怕,其实我娘很疼儿女的。”

    清哑依然不出声。

    江明辉将声音又压低一分,道:“我是小儿子,将来我们……住镇上,不跟他们在一块,逢年过节回家探望就行了。等几年,生意好了,我还要去府城开铺子,那时就更远了。”

    清哑不由得停步看向他,眼中净是惊异。

    果然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明辉只是笑,看她的目光柔柔的。

    清哑也对他一笑,快步进厨房去了。

    她先红烧了鲫鱼,又将两条桂花鱼上了蒸笼,才动手调理鱼片。农家作料只能就地取材,没有豆粉,用两个鸡蛋清勾芡鱼片,和姜末小葱等调拌腌制,放在一旁备用。

    红烧鱼和清蒸桂鱼都上了桌,她才开始熬水煮鱼的汤底。

    这里的人吃不惯辛辣重口味的,她只用了几个秋后的红辣椒,和生姜、蒜子、泡开的干笋、新鲜莲子,再加一勺自家做的豆瓣酱,一起下油锅煸炒。一面炒,一面四下张望寻找。看见灶台角落放着嫂子炸的小半碗鸡油,忙拿了来,剜了两铲子在锅里。一顿猛翻后,香气扑鼻。她便急忙舀了两瓢水进锅,烧开后小火熬了起来。

    待加了盐,汤底熬成了,才将鱼片下进去。

    只略煮一小会,鱼片颜色变白,便示意烧火的蔡氏熄了火。

    清哑将水煮鱼分作三份盛在粗瓷大碗里,还剩了一些,另用碗盛了,放在厨房小桌上。剩下的事她便不理会了,出去牵了郭巧和郭俭进来,弄了饭喂他们吃。

    阮氏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忙和蔡氏端了鱼送去堂间。

    无论正屋还是东厢,吃了这嫩滑鲜美的鱼片,个个交口称赞,连那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郭家人满面荣光自是不说,江家人也都十分开心。

    江大娘想:“郭家闺女养得再好,也是便宜江家!”

    这么一想,之前所有的不平不顺都烟消云散,胃口大开。

    这顿酒饭直吃到日头西斜,方才结束。

    又坐了会,闲谈说笑一气,看看天色不早,江家人才告辞。

    郭家人全都出来相送,连清哑也送到水边。

    看着安静的少女,江大娘不信邪,心生一念,一定要扭转她这脾性,或者当着人,试看她敢不敢不给自己面子。

    因拉着她手笑道:“清哑,我们走了。”

    清哑微微一笑,点点头。

    江大娘笑容一顿,瞟了蔡氏一眼,又道:“下回你嫂子回娘家,你记得跟她一块去玩,婶子杀鸡给你吃。冬天我们那有冬笋,炒肉最好吃的。”其亲切和蔼的神情仿佛亲娘。

    清哑感动,看着她再次点头。

    蔡氏笑道:“下回我肯定带清哑回娘家。”

    江大娘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目光一转,却发现江明辉正谦恭有礼地跟郭家人挨个打招呼:从岳父岳母到几个舅兄和嫂子,连郭勤等小娃儿都没漏下,还摸着郭俭的小脑袋说,下回来带玩意儿给他们。

    娃们一阵欢呼,觉得小姑换了夫婿就是好。

    郭俭期盼地想,下次再换,必定会更好!

    两厢对比之下,江大娘更难以容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江明辉笑道:“瞧这娃,都舍不得走了。这门亲事可是对他心意了。他呀,一心记挂清哑。那天亲事说定了,他爹和他哥哥商量准备聘礼,他任事不管,倒赶着要他哥哥做个什么‘琴案’,说是给清哑放琴。他两个哥哥便连夜赶做。兄弟几个赶了一天一夜呢,才算赶出来了,今儿才带来了。花这么大工夫,也不晓得清哑喜不喜欢?”

    说着话,眼看着清哑,心想这下该说句话了吧!

    清哑闻言看向江明辉,盈盈目光流转,连点头都忘了。

    江明辉被那纯净目光触动,柔情激荡,不能自禁,胡乱对她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就是看见你那天拿着琴,我想一般的桌子放琴不合适,我就想帮你做一个。高矮都合适吧?”

    清哑点点头。

    那琴案不止合适,还很雅致,她真的很喜欢。

    她的心意,江明辉一目了然。

    这相知相爱的感觉真好!

    唯有一点遗憾:今天人太多太乱,没能听她弹琴。

    他想也不想原因,就觉得她一定会弹琴。

    想到这,他丢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江大娘看得气愤,听得气闷:

    没什么好谢的?

    人家开口说谢谢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

    这个儿子,真是气死她了!

    这个儿媳,也气死她了!

    她放弃努力,丢开清哑的手,和江二婶等人上船。

    这时,清哑却开口道:“婶子走好!”

    江大娘回头,望着少女不知该笑还是该怎地。

    江明辉落后一步,最后上船。

    他凑近清哑身边,小声道:“过几天我再来。”

    这便是他刚才对清哑使眼色的用意了。

    他住在镇上看铺子,往后来郭家比回家还要近些和方便呢,所以眼下尽管不舍离去,倒也不急,早做好以后的打算了。

    清哑点点头,道:“我等你。”

    她心里想到一件事,正要跟他说,只是还没准备好。

    江明辉听了情动缠绵,再挪不动脚。

    那时,船上岸上,江家郭家一干人都看着他们。

    江大娘见清哑只动了动嘴,也不知说了什么,儿子竟一副被勾了魂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对江老爹道:“你看看你儿子,真是丢人死了!”

    江老爹也觉不妥,遂叫道:“明辉,还不走!”

    江明辉竟然没听见,依旧傻傻地看着清哑。

    清哑疑惑地看着他,心想难道还有什么事?

    郭家人见此情形,也不好意思,然心里却都很欢喜。

    郭守业咳嗽一声,道:“明辉,你爹叫你呢。”

    江明辉这才惊醒,羞红了脸,忙道:“嗳,就来了。”

    赶紧跳上船,又急忙回转头,对岸上笑着挥手。

    等船走好远了,江大娘才没好气地对犹伸着脖子向后张望的儿子道:“都看不见了,还招手?我瞧你想待在郭家了。干脆你当人家上门女婿算了。”

    江明辉听了不好意思,才进船舱坐着。

    江老爹喝得微醺,乜斜着眼道:“明辉定了好媳妇,当然高兴。”

    好媳妇?

    江大娘想起之前的事,很是不忿。

    因道:“清哑别的都还好,就是太木头了,见了人也不晓得喊一声。又不是不会说话。他郭家家教好,我就不信她娘连这个都没教。难怪人家背后说她。我先还当是那些人嚼舌根子,这两次看她,我算是看清了:她这不说话的性子,跟哑巴还真没两样!”

    江明辉顿时急了,道:“娘,清哑那是文静本分。”

    江大娘道:“文静本分?见了长辈也不招呼就是文静本分?”

    江明辉强辩道:“她叫了。她看人就是招呼!”

    江大娘瞪他道:“这真是新鲜,招呼人用眼睛?”

    江二婶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我都没见她张口过。”

    江明辉忽然想起来,道:“怎么没张口?刚才送我们的时候,她不是对娘说‘婶子走好’么?”

    提起这事江大娘更有气,道:“我说得嘴巴都干了,她也没开口;等我一转身,她倒开口了。叫个人就那么难?跟拿刀杀她脖子还要难!”

    江明辉低头,不愿再说。

    他想不通,娘为何对清哑这般挑剔,明明她很好的。

    江老爹对老婆子道:“清哑不爱说话,这是人家生成的性子,你老挑这个干什么?先前说的王家闺女能说会道,你又嫌弃人家嘴喳喳的太伶俐,不乐意。现在又说这话。那王家闺女会说话有什么用?她有清哑会织锦吗?不是我说,所有咱们先前相看的闺女,都比不过清哑!”

    江明辉立即抬头附和道:“对,对!都比不过。清哑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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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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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大娘不服道:“怎么比不过,马家闺女就会织锦。”

    江老爹道:“那马家闺女茶饭比得过清哑吗?”

    江大娘想了想道:“曹家闺女茶饭好,也会织锦。”

    江老爹瞪眼道:“曹家闺女茶饭我吃过,比清哑差远了。会织锦又怎么样?瞧她长得那模样,跟咱明辉配吗?”

    江大娘哑口无言。

    这曹家闺女样样都还好,就是长相差了些。

    所以,江明辉见了一面后,死活不乐意。

    江老爹见她不说话了,又掰着手指数道:“马家闺女会织锦,煮饭手艺平常;王家的闺女能说会道这两样手艺都平常;曹家的闺女还算不错,可人长得差了些,你倒是找个十全十美的来我看看?还有,这几家哪一家能比得上郭家家底厚、能陪嫁二十亩田?不是我贪财,人家样样好,我当然要选好的了。比来比去,就数清哑好:人长得好,又能干,又斯文,又体面,又孝顺,又不爱说闲言碎语惹是非,这样的媳妇才是过日子的人。你不知足,还要挑三拣四。真要是再往上好,人家能看上咱明辉?咱们家又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明辉又不是什么秀才举人老爷。”

    江大娘这才算真的无言以对。

    可是,她心里就是不顺。

    面上不说,心里嘀咕:不就是要她喊一声吗,这也算挑?

    江明辉见爹说服了娘,总算松了口气。

    他丢开这事,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秋景,开始想清哑。

    再说郭家一干人,眼看着江家船去远了,才回身进屋。

    等本家亲戚也都走了,他一家人围聚在正屋堂间闲话。

    座上只有蔡大娘一个客,是吴氏刻意挽留的。

    吴氏对郭守业道:“明辉这娃真是不错!他爹和哥哥也都还好。就是江老婆子难缠,不像个和气的。亏得清哑嫁的是小儿子,往后让她跟明辉住镇上,不能住老宅,不然肯定受那老婆子气。”

    阮氏也点头道:“江大娘蛮挑剔的。”

    郭守业便问怎么回事。

    阮氏便将之前水边一幕说了。

    郭守业沉吟一会,问蔡大娘:“亲家母,这江婆子人怎么样?”

    吴氏也看向她,特意留下她就是为这个。

    蔡氏道:“江婆子人心肠不坏,就是性子严厉些。”

    说着,不经意地瞄了吴氏一眼,心想,要说严厉,亲家和她可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这不算毛病吧?要是这也算毛病,她把闺女嫁郭家岂不嫁错了!

    郭大全道:“她再怎么样严厉,咱小妹那好性子,要是还不能容,真是没天理了。娘,这事我们也别瞎操心。我看就像娘说的,将来让清哑和明辉住镇上,不跟他们一块住。就咱们陪嫁清哑二十亩田,也够他们过日子了,怕什么!”

    郭守业点点头,道:“就是这样。”想想又道:“亲家是个实诚人,不会亏待清哑。要是他们不好,我郭家也不是吃素的。”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兄弟三个,还能让人欺负小妹!”

    郭大有等人也都点头。

    阮氏又提议道:“爹,娘,小妹亲事定了,该准备的也要准备起来了。趁着冬天闲的时候,让巧儿她爹把陪嫁的家具一样一样做起来。攒两年,也差不多能攒齐了。咱们自己做,也能省一笔开销。早些准备,不慌不忙的,能做精细些。要是等成亲日子定了再做,怕赶不及。手忙脚乱的请匠人进门,多花银子不说,活计做的不精细,反不好。”

    吴氏见她考虑深远,很满意,道:“二媳妇想的周全。”

    蔡氏听了不服,又没什么好主意可贡献,只能干看着。

    郭守业对郭大有道:“大有,等农闲了你就慢慢给你妹妹做嫁妆。”

    郭大有道:“嗳。等萝卜和小麦种了就做。”

    郭守业又道:“大全,你往镇上看看,有好木料再买些。”

    郭大全也答应了。

    一家人又议论一会,才算心定,且不提。

    清哑定亲后,对未来不无憧憬。

    她眼明心亮,也看出江大娘不是好说话的,为将来生活计,自要努力。一是努力壮大郭家,二是努力壮大江家,否则,和江明辉在外生活的计划如何能实现呢!

    想罢,她又一心投入自己的创作中去了。

    秋去冬来,转眼过了几个月,到了十一月。

    这期间,有两件重要的事须得详说。

    其一,清哑虽没在织锦方面有所突破,却和二哥做出了剥棉籽的搅机,以及三锭脚踏纺车。这都是黄道婆的发明,清哑融汇两世所学,比出构造,和郭大有一块琢磨做了出来,并未费什么心力。

    搅机结构很简单,却省了手工剥棉籽,速度加快自不必说。

    三锭脚踏纺车可同时纺三股棉线,效率非同小可。

    郭大有做出来后,当即叫了郭守业、吴氏、郭大全和郭大贵来看。

    他们都惊呆了,至此彻底肯定清哑见神仙的奇遇。

    当问及下面该怎么做时,清哑只说了三个字:“先不说。”

    她是想等个好时机,然后为郭家谋利。

    具体如何操作,她并没有详尽的筹划。

    郭守业等人没有追问,他们依然对清哑的话自由发挥。

    郭大全觉得小妹肯定有大计划,要谋定而后动;郭大有觉得小妹还有新的创作,要等全部都弄出来,才一举成事;郭大贵没别的想头,觉得赚钱的东西当然要保密;郭守业考虑最全面,觉得闺女是想摸清外面行情,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些公开。

    这一次他们父子没有各行其是,而是慎重地凑一块商议。

    商量结果就是:先瞒着蔡氏等人,这些东西也不能拿出来用。

    不是不信任,而是人知道多了,想不漏风也难。

    他兄弟都郑重答应了。

    第二件事就是:江明辉每隔几天就会来郭家一趟。这日,清哑将一幅设计完善的竹丝编织图交给他,还有一些小钩针的图样。他本是内行,看了这图,便如打开一扇大门,闯入一个新天地。自此,他的人生便发生了巨大转折。

    清哑对他道:“你该去大城镇,竹丝制品要卖高价。”

    不是她故作高深,而是她只能说出这些。

    毕竟,她前世只开过书店而已。

    江明辉却领会到其中奥妙:如此精细高雅的东西,自然要卖给文人雅客,以及豪门贵族,在乌油镇是没有作为的。

    他便暗自计划:等一切齐备后,最迟来年春,便去霞照县城拓展,力争在锦商如云的繁华之地争得一席之地!

    他虽内行,艺术素养却不够。

    因此,在设计方面依然要请教清哑。

    来往之间、相商之余,两人愈加情深。

    清哑虽然心理年龄长于江明辉,然前世经历人事少,性格单纯;江明辉却是多情的,对她又十分爱重,百般俯就呵护,种种温柔体贴不消细数,因此两人情投意合,竟让清哑觉得比前世男友相处还有感觉。

    十一月初七晚,水乡降下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第二日凌晨,鸡才叫头遍,清哑便起床了。

    她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裤,便在房内跳起舞来。

    她跳的不是劲舞,而是舞蹈,极舒展身姿的那种。

    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她生活圈子狭隘,活动少,运动更没处去,因此早晚在室内跳舞锻炼身体、塑身修形,不然容易生病。

    跳了半个时辰后,她收身停止,窗户上也明亮起来。

    她便换上紧身小袄和棉裙,外面又罩一件浅红对襟夹袄,然后梳头、在桶里舀了些冷水簌口洗脸,收拾妥了,才推开窗户。

    外面雪已停了,莹白刺目。

    田野村庄皆被白雪覆盖,凡有水的地方则呈黛青色。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黑白二色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门前。

    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冰洁冷冽。

    这时,一个头戴厚棉帽,身穿大棉袄的身影闯入视野,他扛着笤帚走向水边,跳上郭家乌篷船,用笤帚打扫船上积雪。

    那是她爹郭守业。

    她看着那弓背的身影,忽想起一首诗来: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她回身在琴案前坐下,信手弹奏起来。

    如今天冷了,她晚上怕冷,不大弹琴。她前世在北方长大,冬天都是在有暖气和热水的环境中度过,眼下这等森森严寒,实在承受不住,织锦还行,弹琴的雅兴却被“冻结”了。

    因此,她弹琴的时间便改成了每日清晨,练身之后。

    床上,被琴声惊醒的郭巧睁着漆黑的眼眸,静静听着。

    在这寂静的冰雪世界,琴声似乎传得特别远,听着也格外清晰。

    景江上,方家船正逆流行来。

    方初坐在舱内榻上品茗,面前矮几上摆了两碟精致小点心。

    忽然,他端茶的手一顿,叫道:“昌儿,拐过去!”

    跟着放下茶盏,起身到窗边,推开窗户。

    刺骨的寒气便裹挟着琴声灌入舱内,他激灵打了个寒颤。

    于是回身,取下挂在榻旁衣架上的大毛氅衣罩上。

    外面,昌儿赶紧通知掌舵人将船拐向郭家那条水道。

    方初站在窗前,喃喃道:“怎么晚上不弹了,早上弹?”

    前次他特意晚间经过这里,等了好久也没听见琴声,还以为怎么了,谁知今早听见了。

    昌儿正进来回话,闻言插嘴道:“这老头怕冷。”

    方初瞅他道:“你怎么知道是老头?”

    昌儿很有把握道:“弹得这么好,肯定好老了。”

    方初想要说“你的意思少爷我年轻,就弹得不好了?”又怕耽搁听琴,遂懒得再理他,望着窗外静心倾听。

第29章 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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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皑皑白雪世界,天地一色,诸物灭迹。

    寒江边上,只余一艘孤舟,一披蓑戴笠的老翁,尚在盯着水中钓线。偶尔动弹的身影,昭示冰雪中还有生命在活动。

    琴声依旧纯净、不染红尘。

    譬如这首诗的意境,本带着孤寂寥落不屈之感,但琴音却没有透出这种感怀,清朗朗的白雪世界,只有安静,被雪净化的安静,扫净一切凡尘俗虑之后的安静!

    方初听着,微微笑,忽对这雪天喜欢起来。

    对方并没有像晚上弹那么久,只弹了几支曲子就停了。

    方初好一会不见琴音再起,犹自等待。

    昌儿不耐烦,道:“天冷,老人家身子不中用了,只能弹一小会。”

    方初没理会他,目光在窗外流连,仿佛搜寻琴音落在何处,也许与白雪一般散落田野,构筑成这琉璃世界。

    又想象一间茅舍内,一个模糊的倩影坐在琴案前。

    她大概手冷了,正双手互搓、呵气暖手。

    再不然,她记挂有事,所以起身了。

    嗯,看这时辰,恐怕她要做早饭。

    ……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道:“走吧。”

    昌儿道:“是。”

    因出去吩咐将船转回来。

    待他再进来,方初已关了窗、去了大氅,懒懒地靠在榻上。

    见了他,命他重新煮一壶热茶来。

    又笑问:“刚才你说他是老人,为什么?”

    昌儿笑道:“大少爷这么爱听他弹琴,可见他弹得真好。像少爷,从小有名师教导,弹得好不奇怪;这地方都是些庄户人家,谁有那机会学琴。只有弹了许多年的,才能弹得好。不是说‘姜还是老的辣’么,活得年纪长了,经验总有一些。”

    方初笑骂道:“就你能!”

    遂吩咐快行,他要回乌油镇老宅一趟。

    回到方家老宅,他略歇息一会,即着手安排事务,至正午才完。

    因叫圆儿来问:“上回我定的那竹丝画,可做好了?”

    圆儿回道:“还没有。小的正要今天去问呢。那方家掌柜说,要按原先那样做呢,就能快些。可是他新近手艺有突破,将整体构思做了些改动,画的效果要好许多,就是日子要长一些。我听了赶紧说,只管慢慢做,我们要最好的。”

    方初点头,赞他处置妥当。

    一面吩咐摆饭,说吃完了他亲自去看。

    圆儿遂去安排。

    饭后,方初只带着圆儿,随意散步往江家竹器铺来。

    谁知到了地方,却是铁将军把门。

    圆儿纳闷极了,问隔壁掌柜的。

    那人说,江小掌柜的才离开不久,说是明天早上回来。

    圆儿抱怨道:“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动不动就关门。”

    方初倒不急,道:“那画原不易制作,本就没定交货日期,也不能怪人家。就再等几日又何妨。我又不急着要,今天来不过是想看看是何样人制作这竹丝画而已。既这样,你明日再来取就是了。”

    圆儿答应了,又告诉少爷道:“那江小掌柜的人很年轻,很斯文的一副模样,像个书生。怪道用竹丝也能编出那样的画儿来。”

    方初听了道:“我也猜他定是个雅致人物。”

    说着话,主仆二人转回家去不提。

    江明辉去了哪里呢?

    原来,他早早收工,去绿湾村看心上人去了。

    这段日子,他来往乌油镇和绿湾村之间好多趟,村里好些人都认得他了。他往渡口绿湾村的船边一站,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江小掌柜的,又去看岳丈啊!”船家笑问。

    “嗳,王老爹好。”江明辉客气地招呼。

    “不是看岳丈,是看媳妇!”舱内有人打趣道。

    “哎哟,这扛的什么一大篓?孝敬岳丈的?”有人惊问。

    顿时,已经上船的和还没上船的都伸头看究竟。

    只见江明辉穿一件新淡蓝棉袍,束着宽腰带,外面披了件深青镶边绸斗篷,很斯文清爽的一个人,肩上却垫了件旧衣裳,扛着一只大竹篓,累得脸红气喘。

    他小心将竹篓放下后,狠狠喘了一口大气,才扯下肩头的旧衣裳,扭扭脖颈恢复长时间歪脖行走造成的僵麻,又掸了掸身上灰尘,尽力站直了,才恢复斯文模样。

    “这是什么?”旁边有人抠着篓子缝向里看。

    “炭。”江明辉红脸答道。

    “炭?给你岳丈的?”那人问。

    “不给他岳丈难道送你?”另一人笑道。

    “哎哟你这当女婿的真孝顺!”先前那人夸道。

    江明辉便请他们搭把手,帮忙将炭篓子抬上船。

    于是好几个热心人搭手帮忙抬。

    将竹篓弄上船,在舱内坐定了,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唉,为了这篓炭,他可真不容易!

    原来他上次去郭家,见清哑惧冷,就暗自盘算这事。

    住在水乡的人,柴火也不太缺,有棉花秆、稻草、麦秆,甚至竹枝等,凑合着一年到头烧煮也够了。只是冬天取暖就成了问题,烧炭更是奢侈,和住在山里的人没法比。一般人家都是在煮饭后,将灶洞里的热灰弄出来取暖。虽然也能管些用,但很容易就冷了。

    江明辉见清哑常一坐半天不动,就想买炭给她取暖。

    镇上买炭倒容易,可怎么弄去渡口却让他发愁了。

    他不是富贵公子,为了一篓炭特地叫个脚力相送,也不划算,况且雪天也难找到人;再者少年爱俏,又是去见心上人,当然要换一身清爽衣裳,穿得斯斯文文、整整齐齐的出门,若扛上一篓子炭,委实不大雅观,且会弄脏他的衣裳。

    可这炭虽然黑不溜秋的,却是他对清哑的一番情义。

    所以,他断不能嫌弃而不抗!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妥善的法子,只能咬咬牙,找了件旧衣裳搭在肩背上,把包袱斜背着,再将竹篓扛上肩,就往渡口来了,对路人眼光一概视而不见。

    如今炭上船了,他心定了,才有闲心听人说话。

    绿湾村也不是家家都有船的,有船的人家非必要也不愿摇船出来,尤其是这样大雪天,花一文钱搭顺风船来往还便宜呢。因此,一会工夫,王老爹船上已经挤了十几个人,连带货物,舱内满满当当。

    见王老爹还不肯开船,有人喊道:“老爹,走了!人家江掌柜的特地早关了铺子来这,就是想早些到郭家,还能赶上让郭婶子杀鸡。你老捱着不走,回头到家都吃晚饭了,杀鸡也来不及了,那不是害他么!”

    人们哄一声笑了起来,都嚷嚷叫快走,别耽误杀鸡。

    又有人问江明辉,他到郭家,郭家会不会杀鸡。

    江明辉脱口道:“每回都杀。”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都去了十来回了,郭家多少鸡为他超生了?

    众人既惊叹又羡慕,都说郭家日子富裕。

    说话间,王老爹和儿子果然撑开船,离开渡口。

    门帘一放,船舱内温暖又嘈杂,说话嗡嗡的。

    大家还不肯放过江明辉,依然追着他问这问那。

    说笑间不免提到郭家和张家过去的亲事,总算庄稼人厚道,且顾忌后果,没说格外难听的。然虽未贬一方抬一方,言词却感叹不已,觉得世事无常。

    江明辉尴尬,再不肯搭腔。

    船上还有个人也不好受,便是张福田。

    他来的早,坐在最里边,又戴着帽子,低着头,所以人不留心。江明辉来后,他更不愿出声了。他私心觉得江明辉定是在街上看见了他,所以才特地买了炭赶来,要在人前使他难堪。因此,他从帽檐下斜瞅他,心中怨愤不已。

    江明辉却只知张福田其人,并不认得他。

    因不想跟人说话,又等得心急,且船舱内气味难闻,他便使劲往门口靠,一面将那垂帘掀开一丝缝隙对外看。

    谁知这一会工夫,外面又下起雪来。

    王老爹父子披蓑戴笠站在船头,一摇一荡,船儿在雪中穿行,如同穿行在天河,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青冥。

    江明辉看得恍惚,不禁想起清哑。

    他便望眼欲穿,期盼快些到郭家,那下雪也好,下雨也好,都成为一道风景,为他和清哑说话做事平添乐趣和兴致,甚至激发灵感。

    这么看着、想着,他渐忘记身处的环境。

    直到一阵嘈杂的招呼,伴随着搬货下船的剧烈摇晃,以及人走空后舱内蓦然寒冷的感觉传来,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绿湾坝渡口了。

    他忙朝外喊道:“老爹,我带了炭,不好拿……”

    王老爹不等他说完就笑道:“晓得,晓得。我送你到郭家。”

    江明辉这才放心,再次称谢。

    待到郭家门前,他迫不及待地望向坡上。

    只见一大二小三个身影蹲在菜园里摘菜。

    他一眼认出,那个大的正是清哑。

    她穿着红衣,带着他送的竹斗笠,在雪中十分显眼。

    两个小的应该是郭巧和郭俭。

    忽然他笑出声来。

    因为两小也带着竹斗笠,也是他送的。他因为送清哑斗笠,不好漏了晚辈,便特地选了三顶小的,十分精致玲珑,送给郭勤三兄妹。眼前这光景,两小不像出来摘菜的,倒像在雪中显摆新得的斗笠来了。

    不然,他们丁点大,能摘什么菜?

    “小妹!”

    他再忍不住,扬声喊。

    清哑直起腰,看向水中。

    一艘乌篷船正行来,船头站着系深青斗篷的少年,正对她灿笑。笑容如清风朗月,眼中流淌着思恋和爱意,纯洁、澄净。绵绵密密的雪花在他身周飞舞斜织,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十分“冻人”。

    她也笑了,心中忽有些欢喜和雀跃。

    “明辉叔叔!”

    郭巧努力后仰小脑袋,一手扶着斗笠,大声喊。

    跟着郭俭也大喊。

    两娃儿欢喜地奔向水边,要看他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这是习惯,谁让江明辉每次来都不空手呢。

第30章 女婿

    郭家人听见声音,都出门来看。

    江明辉忙喊道:“大贵,快来帮忙!”

    郭大贵便光着头跑下来,笑问:“什么好东西?”

    王老爹笑道:“怎么不是好东西,一篓子炭呢!”

    声音满满都是羡慕。

    说话间,已经和江明辉搭手将竹篓搬上岸。

    清哑已经下坡来了,蹲在跳板上洗菠菜。

    江明辉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说话。

    这时,郭大全也来了,十分感谢王老爹将妹婿送到门口。

    王老爹忙说应该的,寒暄两句才摇着船走了。

    郭家兄弟便抬起那篓炭上坡往家去。

    江明辉等清哑洗好了菜,才和她一手一个,牵着郭俭和郭巧回去。

    因见清哑看他,他度其心意,应该是疑惑他怎来得这样早,便解释道:“我买了炭,走晚了怕搭不上船,我才早早关了门来了。”说着又拍了拍斜背的包袱,小声道:“我还给你买了好东西呢。”

    却不说是什么东西。

    清哑目光在他脸上一溜。

    他就笑道:“等进去拿给你瞧。”

    说完又问她:“你挑菠菜,怎么你今天做饭?”

    清哑点点头。

    郭大全兄弟已经到了廊下,放下竹篓,其他人都围过来看,只不见阮氏和郭勤。

    见江明辉和清哑走来,吴氏又笑又埋怨道:“这炭好贵吧?乱花银子!你开铺子一天还赚不了这么多钱呢,倒买这个。回头一个月算账,没的钱赚,看你怎么跟家里说!”

    郭守业则问:“怎么来这么早?”

    江明辉道:“今天晌午就关门了。”

    郭守业训道:“这不是胡闹吗!做生意,怎么能随便关门呢?你来这不要紧,总要等晚些时候,街上人少了再关铺子。又不是没船回来,一天好几趟船呢。你急什么?”

    江明辉尴尬道:“今儿有炭。往常我都是坐最后一趟船的。”

    吴氏忙劝道:“来都来了,还说那些干什么。”

    因回头对郭大全吩咐道:“大全,去逮只鸡杀了。”

    江明辉急忙阻止道:“别逮鸡!我买了肉的。”

    一面说,一面随大家进了屋,解下包袱放在桌子上。

    打开包袱,他先拿出一个比盘子只大一圈的单手柄平底铁锅递给清哑,“这是你要的锅。做的好不好?”

    清哑接过去一看,正是她要的式样,遂点点头。

    江明辉一笑,又掏出一个粗瓷手炉来,柔声对她道:“这个是我买给你捂手的。瞧,这有个盖子,热炭放在里面,能管好长时候不得冷,炭灰也不得洒出来。我本来想编一个篾的套子在外面,又怕编好了套不上。我想还不如你做一个布套子,套在上面又好看,拿着又不烫手,又干净,还能拆下来洗,我就没做了。”

    清哑放下锅,又接过那带盖的小手炉观看。

    江明辉见她眼睛亮了几分,便知她喜欢,自己也就喜欢了。跟着又拿了一小包麻糖出来,递给郭巧,“和弟弟分去。”

    郭巧欢喜道:“嗳!明辉叔叔。”

    最后,江明辉拿出一块废纸包的猪肉来。

    吴氏一直在旁看着,满眼喜悦,嘴里却不住埋怨。

    她怕女婿花太多钱,无法向家里交代。

    郭大贵笑道:“哎呀娘,你别说了。这也是明辉一番心意。往常他来了咱们不也杀鸡的。他买一回肉给咱们吃,也是应该的。”又转向蔡氏,“大嫂,晚上用肉烧干笋子。”

    江明辉忙道:“就是。我都不敢来了,鸡它们看见我就跑。”

    众人轰然大笑,连郭守业也绷不住笑了。

    清哑见蔡氏拿了肉往外走,忙上前拦住。

    她前两天让郭大有帮忙做了个木锤子,这时拿了出来,又将肉洗净擦干水,将肥肉切下来,单留瘦肉,切成几条,放在一块石板上,让三哥郭大贵用力捶砸,直到砸烂为止。

    众人都奇怪,问干嘛这样费事。

    唯有蔡氏想,清哑肯定是要做什么新鲜吃食,且让她做去,自己正好乐得不用煮饭,还能吃到好的。想罢对郭大贵道:“小妹叫砸,三叔你就砸吧。小妹肯定要做好吃的,不然大冷天的能叫三叔砸肉玩?”

    众人一想可不是,清哑每回做的新花样都很好吃。

    吴氏忙一叠声叫小儿子“大贵你就听妹妹的,快砸去。”

    蔡氏又殷切对清哑道:“小妹,嫂子帮你打下手。你要嫂子干什么只管说。”

    清哑道:“挖芹菜。”

    蔡氏顿时笑容一僵。

    原来,这芹菜可不是普通芹菜,乃是秋天种下的,入冬以后,再用土将其完全掩埋起来,连芹菜顶端也护住。芹菜有泥土保护,就冻不死,在土中慢慢褪去青色,变得又白又嫩。等寒冬腊月里挖出来,炒了吃又脆又甜。

    菜是好吃,就是难得弄。

    挖出来的芹菜带有许多泥,需用水仔细洗干净。

    冬天水冰冷刺骨,这活计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蔡氏放出话来了,无法再推脱躲懒。

    再说,婆婆在跟前,她也不敢。

    若不去,难道指使小姑自己去弄?

    那婆婆非骂死她不可!

    想推到阮氏身上,阮氏一直在屋里织布,根本就没出来凑热闹。不像她,听见声音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她最是坐不住的,宁愿煮饭,也不愿坐在织机前几个时辰做同一件事;煮饭能跑来跑去,要松泛许多。

    没法子,她只得找了篮子和锄头去了菜园子里。

    这里,清哑也没闲着,动手将肥肉切了,下锅炼油。

    一面又请吴氏烧了个柴炉子,摆在厨房门口;她将面粉和鸡蛋搅和了,撒上些细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炉子跟前,用刚买的平底锅摊薄饼。

    这也是个细致的活计,要不紧不慢地操作。

    圆圆的饼,每一张只有茶杯口那么大。

    清哑摊了一张又一张,全摞在竹碟子里。

    郭巧和郭俭蹲在小姑身边,眼不眨地盯着看。

    “小姑,我想吃一块。”

    郭俭见清哑没像以前一样叫他们尝,忍不住小声恳求,神情可怜兮兮的,还咽了一口口水。

    “还没好。”清哑道。

    郭俭纳闷,明明已经摊好了,怎么说没好?

    “要包菜吃。”清哑又道。

    “我晓得了。”郭巧恍然道,“菜还没炒。”

    清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郭巧就很得意,就按自己理解的告诉郭俭:等炒了菜,像包饺子一样包在这摊好的饼里,在锅里煮了吃。

    “噢,吃饺子!”郭俭也懂了。

    清哑被误解,也不解释,反正等吃的时候就知道了。

    外面,郭大贵挥动锤子锤肉,郭家兄弟围在旁看稀奇。

    江明辉看了一会觉得无味,跑到清哑身边。

    “小妹。”他甜蜜地叫。

    清哑看了他一眼,继续摊饼。

    江明辉含笑在她身边蹲下来。

    看着她做任何事,他都觉得有滋味。

    她不说话,他也不觉得烦闷。

    “煎饼吃?”他看着那一摞薄饼问。

    “还要包馅儿,跟饺子一样煮。”郭巧替小姑回答,一面蹬蹬跑开,一会端了个小凳子来,放在江明辉屁股后头,“明辉叔叔坐。”

    江明辉忙往后退一步,坐了,夸道:“巧儿真懂事。”

    郭巧抿嘴笑了,蹲下来继续盯着小姑摊饼。

    江明辉四下看了看,忽然问:“勤娃子呢?”

    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弄吃的,独不见郭勤,这太奇怪了。要是以往,他准上窜下跳,比任何人都活跃。

    清哑没吭声,反正她不说也有人答。

    然郭巧偷偷看了她一眼,也装没听见,一副鬼精的小模样。

    江明辉未察觉,又问郭俭:“你哥哥呢?”

    郭俭老实地回道:“跪着。”

    江明辉疑惑道:“跪着?”

    郭俭道:“嗯,跪搓衣板。”

    江明辉失笑道:“这皮猴子,干了什么好事?”

    清哑依然没有说话,一心摊饼。

    郭巧实在憋不住了,她想反正弟弟已经说了,不是她先说的,因此脆声揭发道:“他骂小姑!爷爷奶奶生气了,大伯罚他跪,晌午没给饭吃。”

    江明辉惊愕地问:“他骂……你?”

    最后一个字看着清哑问的。

    郭俭接道:“哥哥骂小姑‘哑巴子’。”

    这下江明辉不止惊愕,还生气了,问“他做什么骂小姑?”

    “他作死!这些日子没收拾他皮痒了!”

    吴氏走过来,沉着脸恨恨道。

    这事要从清哑教侄儿侄女识字说起。

    清哑不会教学生,不是个好老师。

    前世,她因为天生哑巴,爸妈对她的教育可谓费尽心机,根本不可能按学校的系统教程来进行,只能从身边环境着手,引导她直观地认识人事。

    因此,清哑对郭勤等人教育也是这样开始的。

    先教他们认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家人的名字;然后是所处村庄、集镇、县、府、州的名字;再然后是身边的一切物事:鸡、鸭、鹅、牛、各种菜、各种庄稼,用的碗筷、穿的衣裳、坐的桌椅、睡的床、划的船等等,这么逐渐扩大范围,再辅以简单的诗词背诵。

    先教他们念,再教他们写。

    以她不善言辞的性子,不可能反复详尽地教导和解说,通常都是念一遍,再写给他们看,然后让他们学着抄写,她自去忙自己的事。等有空了,再回来考问他们之前所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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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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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女郭清雅穿到异时空的水乡农家。 这是一个完美而又绝妙的家庭组合。 因此,前世安静了二十四年的哑女, 今世人生处处峰回路转、时时拨云见月, 她的故事,从一场横刀夺爱开始…… ************* 已有完结文三篇,分别是《丑女如菊》、《果蔬青恋》和《田缘》,等更的朋友可以先去看看。戳“作者信息”菜单便可看见。新书需要新老读者倾心支持,点击、推荐票、评价票、长评等等等等,多多益善!水乡人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水乡人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水乡人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