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忠仆
他努力挣扎着对郭大有道:“多亏了郭姑娘费神。我已经没事了。郭二哥你们……请忙去吧。我与谢家退亲闹得这样……乱的很。谢家又与郭家一直不睦,若叫人发现你们在这,恐连累你们……我便不留二位了。”
郭大有见他醒来,正要告辞,也是这个顾忌,谁知他自己说了出来,倒有些意外。因道:“也好。天也不早了,我们还有好远路要赶,也该回去了。方少爷慢慢养,我们告辞了。”
说着又同刘心告辞。
刘心正把脉完毕,听说他们要走,惋惜道:“你们要走?我还想跟郭二哥好好喝一杯呢!郭姑娘,我还没去过你家,哪天我想去吃饭。”
清哑禁不住就笑了,道:“刘大哥去,我亲自做菜你吃。我家种了许多的菜,还养了羊呢。我用羊奶做好多东西。他们都爱吃。每次都抢。”
她故意馋他,说得很叫人向往。
刘心也不管方初了,两眼放光地叫道:“过一天我就去!”
又追问:“你家住哪?我记下来。”
一面走到桌边,伸手揭了一张开处方的纸,提笔开处方。不对,是记地址,因为他眼睛望着清哑等她说,他才好落笔。
圆儿气得使劲瞪他,觉得他实在丢人现眼。
清哑一下子笑出声来,清脆婉转,“绿湾村!”
这个刘心,实在很好玩。每次跟他说话都想笑。
郭大有见小妹笑得这样,也笑了。
方初更是失神,那红唇间一排贝齿闪着莹白的光泽。晃花了他的眼睛;曾经安静的眉眼笑得像弯弯的月牙;还有她说的被人抢的好吃的,他顿时觉得肚子好饿!
郭家兄妹告辞,方初让圆儿送他们。
圆儿答应爽脆,一面目光扫过大少爷,把他眼底的不舍看得一目了然,却强撑要他送人,便说道:“这就走啊?吃了饭再走不好吗?郭姑娘累了大半天。一点东西没吃就走,我和大少爷心里都过意不去呢。不过天晚了,也不敢留姑娘。怕姑娘家里惦记。”一面就送了出去。
清哑也不出声,只微笑。
等出来看见细妹,圆儿赶忙又叫“细妹妹!”
细妹不大理睬他,觉得他嘴巴花哨。
圆儿也不生气。大少爷醒了。他心情也好了。
他主动向细妹道歉:“细妹妹,先前是我不好,太急躁了。在大街上拦着郭姑娘,实在不成个样子,你骂我是对的。你真是个细心的好姑娘,对郭姑娘这样忠心体贴。可是你都瞧见了,我这是着急我家大少爷,要不然。我也不敢冲撞郭姑娘。姑娘莫怪我,我给姑娘赔礼了。”
说着还真对细妹弯腰作了个揖。
细妹见他诚恳道歉。不好再摆脸色,含糊说“不要紧”。
圆儿见她脸色缓和了,又殷切道:“以后细妹妹再跟郭姑娘来镇上,就过来这里玩。啊不,我忘了,我们不是住这,我们住清园。等大少爷伤好些,我们就要回去了。你们有空去清园玩。那儿好的很,有许多竹子。竹林里有野鸡,冬天还有冬笋,河里有鱼,石缝里还能抓到螃蟹呢……”
他很遗憾这会子不在清园,否则的话,他定能寻出稀奇古怪好玩的、弄些别致新鲜好吃的,陪吃、陪喝、陪玩,临走再送,展示他做人的手段。
这里要啥没啥,他无可展示,只好展示三寸不烂之舌,务必要叫郭家兄妹对大少爷留下好印象,对丫鬟也极尽笼络。——他们的主子是朋友,他们当然也要做朋友。他料定他们将来会常会面。
细妹听说清园,好奇的很,便问:“清园在哪?”
圆儿忙道:“离这二十来里地。园里许多竹子。到时候我让人送冬笋给你们。还有笋干。我们那有个王妈妈,弄的一手好笋干,嚼了特别有味道。”
细妹急忙道:“不用不用!”
深悔自己多嘴。
说话间,大家就到了街面上。
郭大有回身请圆儿留步。
圆儿凑近他,低声道:“今天的事,郭二爷不怪我吧?我也是没法子了。”说着眼睛红了。
郭大有还能说怪他?
只好说不怪,方少爷醒了就好。
圆儿又道:“耽误了这半天,把二爷和郭姑娘耗在这,什么事也没干成,也没玩成,真是对不住。”
郭大有说没事,他们也没什么大事。
圆儿又对清哑等人道:“郭姑娘慢走!细妹妹慢走!这位姑娘慢走!”
细腰脸上挂着生人勿近的表情,他很有眼色地不去招惹她,只在这时才打招呼,一面心里想,还是郭姑娘好,最容易亲近。
清哑对他点点头道:“我们走了。”
圆儿立即笑道:“姑娘走好!”
又说了一遍!
等他们走远了,他还站那,脸上还挂着笑。
刘心在院里喊道:“圆儿小子,人都走了你还伸着脖子瞧什么?我配了药,你还不过来给你家少爷熬药。”
圆儿转身走进去,嘀咕道:“人家不在送人么。”
刘心道:“送个人你说两车话,人家听了都烦!”
圆儿一听急了,道:“人家帮了好大忙,连句感谢话都不说,像话吗?郭姑娘手都弹红肿了……”心里又补一句“你懂什么!我都是为了大少爷。”
刘心道:“人家帮忙是好心,不是为了你感谢来的!你怎不感谢感谢我?我叫你弄的酒呢?”主要还是酒惹的祸。
圆儿觉得晦气死了,大少爷怎么惹上这个酒鬼。
屋里,方初已经坐起来,靠在床上。
他听着圆儿和刘心的对话,怔怔的。
他还不如圆儿和她亲近呢。
看着窗下的古琴,眼一花,仿佛她还坐在那,低头操琴。
他闭上眼,果然熟悉的琴音在耳边回荡。
又问:“你为什么退亲?”
他不答。
又说:“我不想给夏少爷做妾,照你这样的,我是不是该拿根绳子上吊自尽,才算刚烈不屈、有骨气?”
他心里一疼,盖过手上的疼。
他不会让她去的!
又说:“错了手也接不回去了。”
说这话时她看古琴那惋惜的目光,令他后悔万分——
他听她弹了许多次琴,可是她还没听过他弹一次呢。
再想,就是她用那么轻松的口气邀请刘心去家里吃饭,还说要亲自做给刘心吃,笑得那样开心。
她是不会这样邀请他的。
他心中失落的很,羡慕刘心。
因想,等刘心去郭家,会不会带些她做的吃的回来呢?
大概不会,那家伙就记得喝酒,有好酒他一定带的。
正想着,刘心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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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梦境(二更求月票)
“发什么呆?人都走了。”刘心道,将手上端的一个瓷碗放在床头柜子上,自己在床沿坐下,掀开被子小心拿出他的左手,“换药。”
方初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道:“谢谢你!”
刘心抬眼瞅了他一下,又垂眸解他手上裹缠的纱带。
一层层解开,露出只剩大拇指的半截手掌,他抿紧了嘴。
用药水洗净伤处,又涂上药膏,再裹上干净的纱带,他似乎才松懈些,忽然没头没脑道:“断了也好。”
方初正看他缠裹手,闻言抬眼。
刘心依然低头缠裹,自语道:“长痛不如短痛。”
也不知他说的是断手,还是指方初和谢吟月的退亲。
方初道:“你也学会委婉了?”
这个朋友看上去不拘俗常,甚至有些游戏风尘的味道,可不糊涂。他断了手,他不但没骂他,居然肯为了安慰他说“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违反常情,不像他平日为人。
刘心瞥了他一眼,道:“什么委婉!这手少半只也没什么!”
包扎好了,他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轻佻模样,说的这手好像衣裳鞋子,不穿或者少穿一件不算什么。
饶是方初自己斩了手,听见这话也心发抖。
可是,他又无言以对,谁让他自己斩的呢!
刘心又对他道:“是不是叫圆儿去方家报个信?”
方初点头,让他喊圆儿进来。
刘心见他如此顺从。全不似昨天不顾一切的决然,心下满意的同时,看他的目光也很奇异。有些意味深长,有些了然,还回头看了那架古琴一眼。
方初不觉,思索要交代圆儿的话。
圆儿进来,站在床前等他发话。
方初正容肃然,虽还孱弱,也略恢复了些精神。对他道:“叫你回去,因为你会说话,能说清楚明白事情。你连夜就走。”
圆儿听他如此夸自己。十分喜欢。
他保证道:“大少爷请交代,小的一定好好说。”
方初道:“告诉老爷太太我的情形。也别瞒着,就实话实说。说我已经没事了,让他们放心。我过两天就去清园。叫他们别惦记。也别差人送物来。人看了还以为我父子之前做戏呢,再说我也想清静一段时候。告诉老爷:他儿子就算出族了,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定不辜负他期望!叫他别管我,有事我会差人回去报信。”
圆儿认真听着,用心记着,不住点头说“是,是!”
方初道:“还有就是:打听城里都有什么动静。”
圆儿再道:“是。”
刘心见方初精神迥然一新。微微点头,出房去了。
外面就传来他和人的说话声。原来是黑石从清园回来了。
他带了好几个汉子过来。
他们进房,见方初醒了,纷纷叫“大少爷。”
方初看着他们,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包括清园的所有人都是他私家班底。
像圆儿,本不是方家世仆,是他一次外出时买来的。那时圆儿正跟爹娘逃荒,爹娘在逃荒途中病死了,方初帮他安葬了爹娘,从此他就跟着方初了。
黑石几个是方初机缘巧合下收留的帮会人物。
他们不同于方奎、方雄,都不是方家家仆。
清园是方初在父母面前过了明路的私产,包括京城和京郊城镇已经开张的几处瘦竹斋铺面,用的人也都是他自己人。
除了清园,他名下还有几处买卖,暂不提。
且说眼前,他交代黑石等人道:“你们几个出去……”
他只安排他们去各处打探消息,并不做其他行动。
因为他受伤,精力不济,怕思虑不周出差错,所以要冷静一段时间,再视情形变化做妥善周全的计划和安排,这些都非一蹴而就的。
全都安排好后,众人散去,只留一个叫黑风的在这守护。
刘心端了药来,方初喝了药,又吃了些米粥,才睡了。
这次与之前不同,他睡得很香。
几乎头一挨枕头,就陷入美丽的梦中:
碧空如洗,清辉遍野,他带着圆儿,撑着小船穿行在密密层层的荷叶中,追寻那悠悠袅袅的琴音。追到了,就停住船,躺在船头听。
耳畔回荡着空灵的琴音,鼻端闻着荷花荷叶的清香,身上沐浴着月华和星辉,真不知天上人间,不知何时陷入沉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了。
朦朦的晨光中,远近绿荷间亭亭玉立的粉色荷花娇艳无比。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得神清气爽。翻身起来,要好好观赏这清晨的荷叶荷花,却不经意间撞进一双安静的眼眸,吓了一跳。
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立在荷叶丛中,也是撑的一条小船,轻雾袅绕中,她眉目如画,与身周的荷花竞相辉映。
荷花被她比下去了!
这是他的感觉。
“郭姑娘!”
大清早的撞见,他有些尴尬。
清哑静静地看着他,似乎问“你怎么在这?”
方初无言,总不能说来听你弹琴吧。
搜肠刮肚,他想出一个理由:“我是经过这,迷路了。”
清哑显然不信,说“你撒谎!”
方初讪讪,因为真的撒谎了。
她又道:“不许你来我家!”
因为她跟他有仇!
她眼里流露出这层意思。
“我这就走。”
被赶了,他觉得有些丢人。
于是唤圆儿起来快跑,说人家发现了。
主仆二人一齐摇浆。努力扒开荷叶,往回路行去。
就听身后传来说话声,是她和她三哥郭大贵。
她道:“三哥。把那前面拦起来。”
郭大贵道:“好!明儿叫铁匠铺打粗粗的铁栅栏,做一道水闸。哼,看哪个胆大的还敢溜进来!”
方初听了更羞愧,划得更快了。
眼看前面就要拐出去,进入宽阔的水道,忽然从旁边荷叶丛中冒出好几条小船,船头分别站着她三个哥哥——郭大全。郭大有,郭大贵,并不喝问一声。抡起手中竹篙就朝他和圆儿乱打乱骂。
“叫你来偷听!叫你来偷听!”
他便叫“郭大哥听小弟解释。”
郭家兄弟不听他解释,依然猛打。
他和圆儿招架不住,左躲右闪之间,先后落水。
他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要游水离开。
谁知水下也不安全。藏着三只小水鬼,他才落下去,他们立即缠上来,郭勤抱住他一条腿,郭俭和巧儿抱住另一条腿,分别往两边拉。
他吓坏了,这要被撕成两瓣了!
幸好小人儿力气不大,他长得也算结实。所以没被撕成两瓣,却被跳下水来的郭家兄弟拿住了。水下拖着,押解到一条船前。
他抬头一看,这船头坐着郭守业,她俏生生地立在一旁。
旁边还有一条船,船头坐着吴氏,蔡氏和阮氏分立两旁。
他看见这个阵仗觉得不好,忙道:“郭伯伯听我说……”
郭守业转头问闺女:“就是这个人?”
清哑点头道:“爹,就是他。偷听我弹琴!”
郭守业一瞪眼,便骂道:“哪来的死小子,皮痒了,敢偷听我闺女弹琴。给我狠狠打!”
他想,琴弹了不就是给人听的吗?
再说他也没偷进屋去听,不过是远远地在水上听,这也算错?
不等他辩解,左右夹住他胳膊的郭大全和郭大有便将他头往水里摁。他那时正要张口辩解,就被摁下水,“咕嘟”灌了一口,鼻腔里也吸进去一些,辣辣地难受,忙死命抿嘴并闭住呼吸。
快要窒息的时候,又被提了上来,他张嘴大口呼吸。
才觉畅快些,后脑勺就挨了一下,是郭大贵用竹篙打他。
另一边,蔡氏挥舞着两把菜刀,恶狠狠剁在船舷上,骂道:“再敢偷听小妹弹琴,老娘把你两个耳朵割下来煮了下酒!”
阮氏不紧不慢道:“瞧你斯文人,干这种事!”
话音才落,他第二次被摁下水。
他便气愤地想:“不就听个琴吗!这原是高雅的事,怎么把他当鸡鸣狗盗之辈来惩治呢?乡下人就是不讲理。说还说不清。”
他觉得这样不行,要被打死了。
再被提起来的时候,他便将目光落在那粉衣少女身上。
眼下只能求她了。
所以,当吴氏婆媳的竹篙又打过来的时候,他再顾不得脸面了,高声叫道:“郭姑娘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一初,一初!”
忽然郭大全推了他一把,他扑面趴下水,“啊”一声大叫。
睁开眼一看,哪有什么荷叶荷花、小船和郭家人,他依然睡在乌油镇刘心的家中,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里亮着灯,刘心坐在床沿,正诧异地看着他呢。
原来,竟是一场梦!
他长吁了口气,仿佛死里逃生一般。
实在是那梦境太真实了,他还觉得溺水的窒息,后脑勺也疼呢。
正回味,刘心问:“你梦见什么了,叫郭姑娘饶你?”
方初对上他眼睛,无可回应,脸慢慢红了。
他觉得这样太容易引人误会,想还是说了吧。
才要张口,又一想还是不能说。
刘心听了怕要笑得打滚;这还不算什么,以他的性子,他真会讲给郭清哑听的,那他脸面可丢尽了,从此怎敢见她!
刘心见他犹豫,意味深长地笑了。
方初见他笑得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他不知怎样胡猜呢。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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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再起
刘心奇怪道:“这么晚了,谁会来?”
便走出去瞧。
来人是严纪鹏,他找过来了。
严纪鹏在清园没找到方初,立即去了郭家。
因为之前严氏找他,说方初倾慕郭姑娘,要和谢家退亲,叫他劝劝这个外甥。不等他出面,方初也派人给他送信,要他去谢家为他作主。现在亲退了,方初不见了,他便猜他是不是去了郭家,或者躲在郭家附近,于是就奔郭家去了。
到达郭家,正是傍晚时分。
郭守业父子听严纪鹏说了方谢两家退亲的经过,都不敢相信。
在护短的郭家人看来,方瀚海要儿子出族断手简直是疯了!
还有就是:郭谢两家有仇,方初宁可断手也要和谢家退亲,博得郭家上下认同,对他遭遇深感不平,因此都愤愤然。
郭守业道:“严老爷,有句话说了不怕你生气:我就瞧不起你们这些大户人家,死要面子活受罪。那谢大姑娘诬陷我清哑杀人,心多毒!这样的媳妇能要吗?早就该退亲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不退,那也要跟娃儿好好说,要他断一只手,这是做老子娘的说的话吗?”
吴氏想象那断手的情形,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鼻子一酸,眼中沁出泪来:“日久见人心!方少爷肯定发现谢家妖精不是好东西,才要退亲的。可怜,摊上这样的老子娘,好好的一个人。没了一只手,往后可怎么过?怎么吃饭、洗澡?这大雪天,跑哪去了!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一面说。一面扯了帕子擦眼泪。
严纪鹏看得诧异不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方初是郭家儿子呢!
他可是知道的,郭家对方初印象可不好。
他便叹道:“所以我这不是出来找吗。方家老宅在乌油镇,他在乡下买了块地,建了个园子做竹丝画。——就是从你们家买的那个画稿!谁知去了没有。我没处找了,才来了这。”
吴氏急忙道:“回头叫大全他们带你找,肯定还在那一块。”
严纪鹏忙问:“怎么说?”
吴氏道:“你们大户人家从小把娃儿交给奶娘带。一门心思只顾忙挣钱,哪懂小娃儿心里想的。我们庄稼人不一样,儿女一年到头在眼皮底下晃悠。最是晓得:那小娃儿要是跟大人呛了气,他躲着不敢回家,总要猫一阵子,等大人气消了。他自个也想过来了。才会回来。”
严纪鹏听得哭笑不得,想方初还是小娃儿呢!
再者,这理论和方初藏身之处有何联系?
吴氏见他不以为然,跟着又道:“你别不信,我家郭勤老干这样事。方大少爷和方老爷闹僵了,他肯定不会待城里,肯定跑远远的。你说那个园子是他自己的,那他肯定去那了。你没找到。那是他躲起来了。要是躲远了,他也不方便。所以我说还在那。”
她把方初和郭勤相提并论,若方初知道不知做何感想。
严纪鹏这回却有点相信了。
郭守业正要安排人陪他再去找,郭大有和清哑回来了。
一问起来,说他们见了方初,严纪鹏大喜。
郭守业道:“怪道我说去了这一天,你娘急得要叫人去找呢。严老爷就来了,我们也没顾上。”
当下,严纪鹏也顾不得吃晚饭,立即就要乌油镇。
郭大有怕他找不到刘心住处,便亲自陪他去。
他舅甥见面,自有一番话说,也不必细述。
且说郭家,严纪鹏走后,郭家人对此事感叹不已,唯有清哑不出声。
晚饭后回房,细妹吩咐烧了水,灌了大半浴桶让她泡澡,“姑娘今天可累了,弹了那么长时候的琴,脚都冻僵了吧?手也僵,要好好泡泡,我给姑娘揉揉。”
清哑谢了她,脱衣坐进桶里,用大毛巾蘸了水往身上撩。
一面撩,一面想今天的事。
眼前浮现方初憔悴的面容,劝她说:“姑娘,夏家……夏家那事,也不是没转机的。姑娘耐心等候,不要着急想不开。要知道,事在人为。姑娘走到今日,不容易,别放弃。当官的有权,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姑娘耐心些。”
自己伤成那样,还操心她。
什么时候他这样好心了?
心里一动,想起那日回家的清晨在桥上碰见他,她要他管教未婚妻的情形,莫非他是为这事才要和谢家退亲?
那也不对,当时他就告诉大哥,说他要和谢家退亲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导致这两人反目成仇、不惜断手也要退亲呢?
直到洗完澡,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次日一早,郭守业和郭大全便带着郭勤回城了。
下午,城里也回来了人,说清哑被牵扯进方谢退亲的风波里。
近两年来,霞照有数的大事总少不了郭家,清哑总是事件的主角,处在漩涡的中心。好容易这回方谢两家退亲,郭家可以作为旁观者来发表感慨议论,尤其议论的对象还是谢家大姑娘,超然心态可想而知。
谁知才过一天,又从旁观者变为主角。
还是绯闻女主!
这要从谢家说起。
方谢两家退亲当晚,谢吟月将自己关在房内弹《广陵散》,一弹就是几个时辰,然后枯坐。次日一早,她隆重梳妆后,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去了谢家工坊议事厅,接手谢天护,逐一召集管事人等分派任务。
在她身边伺候的除了锦绣外,还有一个年轻媳妇。
细看,霍然是李红枣。
原来李红枣被娘婆二家休弃后。走投无路,只得还奔谢家来。江家在绿湾村闹的时候,不但翻出李红枣害江明辉的事。还说李红枣和谢天良有私*情,所以谢家才一直收留她,那儿子就是谢天良的。张福田怀恨在心,进城后找到谢天良,要把李红枣卖给他。谢天良一来早就垂涎李红枣颜色,二来要将她收到身边对付他们共同的仇人——郭家,便答应了。给了张福田二十两银子,买下了李红枣。
李红枣自然不从,被带走时请工坊一同伴去告诉谢吟月。
谢吟月赶来。问明情由后,命人狠狠打了谢天良十个嘴巴子,救下红枣。待要赶走张福田,李红枣却跪下求情。说他都是受人挑唆的。要是赶走了他,孩子就没有爹了,请大姑娘开恩留下他。
张福田见红枣这时候也不弃他,方相信她的清白。
他跪求李红枣原谅,又向谢吟月请罪。
谢吟月饶过了他们。
事后,谢吟月将李红枣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处置李红枣反重用她,是因为:
一,没有人比李红枣更恨郭清哑了。用得好就是一把刀,一把对付郭家和郭清哑的锋利的刀。
二。谢吟风之事已经过了,再处置也挽救不回,且那件事谢吟风自己有很大责任,不全怪李红枣。
三,李红枣虽然失足走错一步,却是个刚烈真情的女子,她屡次抗拒谢天良,张福田那样对她,她也对他不离不弃,令谢吟月钦佩。
从此,李红枣便将命交给谢吟月了。
议事厅,谢吟月先召集意匠,宣布第一项任务:说自今日起她亲自带领大家研究织锦,凡有突破者赏赐加一倍。
她,准备利用郭清哑拍卖给方初的十幅画稿了!
当年,她看过这十幅画稿,可是碍于方初写的保证书,她一直没有利用,甚至刻意规避与画稿相同的思路,就怕人说她窃取郭清哑的成果,令方初违背誓言。如今,她和方初劳燕分飞,还顾忌什么誓言,自然要善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
没了顾忌,她想想便思路大开。
她不比郭清哑笨,只是走到一个瓶颈,某些关窍不通而已,只要给她一点开启的思路,她便能豁然开朗,闯入一片新的天地!
意匠们领命去后,谢吟月又宣布第二项任务。
这回,是交代李红枣亲自去执行。
她要李红枣将方谢两家退亲内幕宣扬出去,包括她谢吟月和方初之间的争吵:方初指责她心狠手毒,利用夏流星陷害郭清哑;她谴责方初暗恋郭清哑,故意找由头退亲,想娶郭清哑,统统都宣扬出去。
什么夜半景江听琴,什么清园,也统统都宣扬出去,证实郭家打压谢家的同时,却甘愿将织锦技术让给方家,乃是郭清哑处心积虑要抢她谢吟月的夫婿,以报当年江明辉被抢之仇。
李红枣听了心惊不已。
她想了一想,道:“姑娘,若别人不信……”
谢吟月鼻子里轻笑一声,道:“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呢!”
她宣扬的目的并非要人信,自有用意。
李红枣不再问,领命而去。
谢吟月又召集所有管事,继续分派任务。
谢家散布的流言传开后,夏织造首先做出反应。
他听从夏流星的主意,找了个由头在醉仙楼宴请十大锦商——谢家被郭家代替——然后当着众人面问方瀚海方谢两家退亲缘由,怎么还牵扯到郭姑娘呢?郭姑娘可是他儿子的人!
郭守业脸色便十分难看。
方瀚海强笑说:“这是没有的事。再说,小民已经将儿子驱逐出方家,从此他与方家再无瓜葛。”
夏织造追问道:“果真没有?”
方瀚海道:“果真没有。”
夏织造便道,虽然这样,还是要避嫌,方家需停止经营郭家转让的新织锦,待一年后郭清哑进入夏家再恢复经营。
方瀚海听后震惊,说织造大人仅凭流言就做此处置太不公。
夏织造冷笑道:“不是本官要处置你。你儿子退亲导致郭姑娘清誉受损,还有何颜面用她的技术?可说这是郭家处置你。又不是永远停止,不过是等一年。这便宜你了。别不知足!”
这就是小惩告诫的意思了。
这样的流言出来,他要不做反应,枉为织造业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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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应对(二更求月票)
再说郭家的反应。
郭守业父子一声不得出。
若要开口为方家说情,等于承认方初与郭清哑有私*情。
不但不能说情,还要与方家保持距离,省得沾惹一身骚。
郭守业很是恼火,因笑道:“这又是谁作的怪!也不用猜了。哼,只怕白费心思。也不想想,就凭方大少爷那年帮谢家闹的那一出,郭家没把方家当仇人就算好了,我还能做亲家!”
这话算是出头澄清谣言了。
当然,也表明了两家绝无结亲可能。
方瀚海心一沉,脸色比刚才夏织造宣布方家停业还要难看,费了好大力才没失态,笑道:“正是。上次我为二小子向郭家求亲,郭家都没应呢。”
夏织造满意地点头,这才揭过这一段。
从醉仙楼回去后,方瀚海在书房砸了好几个花瓶。
郭守业带信回去告诫清哑:再不许接触方初和方家人!
接到信时,清哑正和人在对面竹林的新宅基工地上移栽腊梅。是别人送的,用一个小缸装土培植的,都打了花骨朵了。为了不伤害根茎,挖了个坑,连缸埋进去,又敲碎了缸,检出碎瓦片,然后填上土。
一共三棵,都栽在后园子位置。
因之前已经有人回来说了流言的事,这次郭守业在信中也没细说,只说了夏织造当众惩罚方家,叫清哑留心别给人话柄。
清哑看信后。默默转入竹林。
这本是一大片竹林约十几亩,如今当中砍伐清空了几亩地位置,郭家正建造宅院。周围竹子依然保留。又修了数条碎石小径通往各处,或在竹林深处建凉亭,或临水处造水榭,或建游廊,或留园圃,规划很齐整,大规划依然遵照乡下农家格局。不为了奢华弄些没用的。
她在一建好的水榭栏杆边坐下,隔水看对面老宅。
捏捏手中信,不用想也知道这事是谢吟月的手笔。
她觉得爹上当了。
以她安静的性格。对这类无谓的流言是不会做出回应的。
她并没有抢夺方初,为什么要出面澄清?
这一回应,就落入算计了。
若都这样,那她岂不要被谣言牵着鼻子走!
西面水上来了一艘小船。远远的有人冲郭家老宅门口吴氏招呼。
细妹道:“是刘大夫来了。”
刘心之前来过一次。喜欢得不得了,今儿又来了,还带了些清园的土产,如笋干等,当然是会做人的圆儿准备的。
清哑忙收了信,过水去见他。
郭家人都很喜欢刘心,高高兴兴接了进正屋,将他带来的土产收了。有些送入厨房收拾,然后上茶果;再备了酒菜一样样端上来。郭大有陪他边喝酒边聊天。
清哑亲自下厨炒了冬芹和青蒜炒腊肉,端了过来,也陪坐下。
她带了小本子和笔,向刘心请教一些食材的特性和搭配忌讳,比如什么季节吃什么,什么人适合吃什么等。有些她知道却不全面,因此补充;有些弄错了加以纠正;还有些不知道头次听说,都一一记录下来。
问答之间,偶尔也会陪刘心喝一杯。
如此尽兴,刘心谈兴十足,滔滔不绝。
这时吴氏端了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石锅进来,里面是刘心带来的山坑黄辣丁鱼,加了少少的冬笋、蘑菇,只闻那香气便觉得鲜美。
清哑忙挪开碗碟,将一张圆竹垫放在桌子中央,吴氏将石锅放下,一面笑道:“尝尝吧,看烧的好不好。闻着是香的。这鱼我们这也有。”
刘心这回没抢着吃,示意郭大有和清哑先尝,解释道:“这是他们那山坑石洞里逮来的。我吃了一回,觉得味道比一般的要鲜。想是它长的地方水好。所以圆儿才叫我带来你们尝尝。”
清哑搛了一条吃了,入口嫩滑,确实鲜美。
因此点头道:“是不同。”
郭大有吃了也说好。
刘心就笑道:“不好我也不带来了。下次再带。”
吴氏在清哑身旁坐了,忙道:“还是别带了!”
刘心听了发愣。
吴氏便将城里的流言说了,又愤愤道:“刘大夫,你是知道我们几家事的,就没消停过,一桩完了又来一桩。你也瞧见了:就算我们没惹人,人家杀了人也要诬赖我儿子闺女。这回方家和谢家退亲,又扯上我家清哑。我们躲还来不及呢,哪还敢要他的东西。下回你自个来就好了,可别带东西了,回头叫人知道又是说不清。”
刘心听后收了笑容,把筷子放下。
他问吴氏:“大娘,郭家可想过跟方家结亲?”
吴氏猛摇头道:“哪有这回事!不可能的!”
刘心道:“没可能大娘何必管谢家!要是往后郭家想跟方家结亲呢?下了这个保证怎么办?”
吴氏更加猛摇头:“不会!怎会跟他家结亲呢!”
口气毋庸置疑地肯定。
刘心解释道:“我是说假如。是叫大娘别上了人家的当,随便保证这保证那。今儿是谢家散布谣言,郭家就对外保证说绝不跟方家结亲;明儿张家也散个谣言,后天李家也散个谣言,郭家净跟人家解释去了,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行,凭什么?谢家又不是郭家祖宗!”
他声音有些严厉,不同于平常的嬉笑。
吴氏道:“可是,我清哑的名声……”
她陷入别人划定的圈子里拔不出来。
清哑忽然平静道:“我跟方大少爷没关系,不用向人澄清什么。要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就敢嫁他,才不管什么谣言。说我抢谢吟月夫婿,就算我抢好了,能把我怎么样!他不是退亲了吗!”
说完,用大勺子舀了两勺鱼汤,低头小口喝着。
她觉得谢吟月很可笑,无非是想阻止她和方初到一起。
尽管她从未起过这样心思,但为什么要受她谢吟月操控?
她的人生,当然她自己做主,便是夏家,也别想完全操控。
那三人都愣住。
吴氏本能想拦阻闺女,又一想,闺女这话好像更贴近老郭家的行事风格:我不想嫁,凭什么要跟你保证?我要想嫁,你拦着我也非要嫁,气死你!
刘心和郭大有相视一笑,都觉清哑这话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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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我收!
刘心笑道:“我就是郭姑娘这个意思。不过我还是听大娘的,下回不带东西了。可惜呢,方少爷因为从郭家买的竹丝画稿,如今经营很好,很感激郭家,按郭姑娘原稿编制的画他一幅都没向外卖,想送给郭姑娘,又怕郭姑娘不受,所以不好叫我拿来。本来我要问问郭姑娘意思的,看来不用问了。”
清哑却抬头道:“当真?”
刘心道:“刘大哥什么时候哄过你。”
清哑道:“那下回你带来吧,我收!”
刘心不敢相信地追问:“真的?”
清哑道:“当然真的。画稿虽是卖他的,但郭家之前也让了织锦给方家,还让了两次,怎么就不能收几幅画了?”
这又是她的较真,和上次在各家索要织锦发展资料一样。
她转让织锦技术给九大家,为的就是扩展人脉。
这人脉该用的时候就要用,不然不是白转让了。
她要竹丝画不是贪小便宜,如今江明辉去了,唯有方家在生产竹丝画,这东西凝聚了她和江明辉共同的心血,无论从感情上还是技术上还有艺术审美上,对她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刘心的话提醒了她,她想收集来珍藏和研究,尤其是按她的底稿编制的。
当然,她完全可以用银子买。
可是她偏不,就接受方初馈赠!
转让价值那么高的织锦技术给九大世家,如今向方家要几幅画还花银子。不是小家子气,纯粹是为了避嫌,她为什么要受谢吟月操控?
真有私情的话花银子照样是掩人耳目。
可见人大多时候行事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不是为了自己本心。
吴氏一听可不是吗,也较上劲了,道:“对,就要!”
跟着又补充道:“刘大夫你带来,不用他们送。”
她生怕方初多事,亲自送来,那也不好。
刘心笑道:“好!”
郭大有一直没多话。这时道:“这鱼不错。娘你尝尝。”
没有碗和筷子,清哑忙搛了一条,舀了些汤递给吴氏。
吴氏低头喝起来。
清园烟雨阁。方初已经下床了,站在窗边看外面景色。
残雪化尽,山上山下被压弯的竹梢又挺直了脊梁。
傍晚时分,刘心归来。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
流言方初早知道了。不是新消息,他静静地听着。
待听到清哑说的话时,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心。
一旁的圆儿也激动得两眼放光,似乎看见郭姑娘坐着花轿,被抬进烟雨阁的正堂,和大少爷拜堂成亲。哎哟,老爷把大少爷赶出来了。大少爷成亲的时候老爷太太会不会来呢?不来的话,拜高堂的时候朝谁拜呢?哎呀。还有拜宗祠,可是少爷被出族了!
这可怎么办?
他思绪瞬间被拉到未来,急了起来。
不急不行啊,他等于是这清园的大管事,少爷的左膀右臂,这些事都该他操心的,必须提早想到,可不能等火烧眉毛了才跳脚。
他在那里神游天外,刘心还大着舌头对方初说话。
他今儿心情好,喝得有些多,更疯癫了。
“我当时也不信呢。哎呦,你是没瞧见——”他把脸上笑一收,扮清哑那安静的神情,嘴巴也撅起来,逼尖了嗓子——“她撅着小嘴儿说,‘说我抢,就算我抢好了,能把我怎么样!’嘿嘿,小丫头挺厉害!”
方初心情激荡不已,眼眶发热。
他忙将目光投向窗外,看郁郁绿竹。
刘心又说清哑要竹丝画,方初再次失态,“当真?”
刘心笑道:“瞧瞧你这样,没出息!”
方初没理会他嘲笑,呆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就足够了!”他心中道。
她没有对他避如蛇蝎,如平常一样待他,他就知足了。
“大少爷,那我去把画儿打点出来。”
圆儿也从未来瞬移到眼前,尽职尽责。
“嗯,先弄到我房里来。”方初吩咐道。
圆儿答应一声就匆匆出去了。一时将竹丝画都弄来了,总共有五套:有整面壁画式样的,有条幅式的,有屏风式的。屏风有六扇、八扇围屏,有大插屏,一齐都搬了来,摆在屋子中央。
方初便命多点灯,摆笔墨,又将记录的相关工序资料都拿来。
圆儿忙一气都弄好了,又亲自磨墨伺候。
方初首先走到悬挂的《春江烟雨图》前,凝神细看。
这一静心,仿佛觉得郭清哑和他并肩站在烟雨图前,一面细看,一面轻声询问。他便娓娓述说,从她画稿的立意开始,为了凸显主题如何整体布局,然后到选材用色,以至于编制的工序和手法,哪些用的是以前的,有哪些改进等等。
她认真听着,不断点头,然后又提出新的问题。
他便回身走到桌旁,笔随心走,将所想均落于纸上。
一色的小楷,笔力刚劲,端正中隐隐透出锋棱。
这篇文字类似题跋,涵盖了对这幅竹丝画的鉴赏、品评、编制工序等记事内容。
写完这幅,又转向那套屏风。
他心里是领着清哑走过去,述说这屏风的形成。
有她在身边,他丝毫不觉疲累,也忘记了手上伤痛。
寒冬的深夜变得迷人起来,因为寒冷,便少了春夏的喧嚣,寂静中只有他们沉浸在画中世界,探索和感受艺术的魅力。
灯火不断跳跃,不知不觉已经是夜深。
圆儿见方初没有停歇的意思,心下着急。又不敢出声打扰。他看得出来,大少爷完全沉浸在奇妙的世界中,倘或这时打扰了他。后果很严重。
直到五套竹丝画都编写完,方初才搁笔。
这一松下来,顿觉精神疲累不堪。
他之前太全神贯注了!
圆儿急忙扶他去罗汉床上靠着,道:“大少爷歇歇吧。我让人煎了药,大少爷喝了,再吃点宵夜睡去。剩下的事就由小的做。”
方初闭着眼,微微点头道:“把那题跋裱糊起来。用匣子另装。”
圆儿答应了,自去忙碌。
有婆子端了药进来给方初喝。
方初把药喝了,又喝了两小碗红枣紫米粥。漱口毕,婆子才退下。
圆儿收拾了画等物事,又伺候他热热地泡了个脚,扶他睡下。方关了门。轻手轻脚离开。
方初眼一闭,似乎和清哑乘船往郭家去。
船到郭家门前水上,远远看见那连绵的碧荷,他忽然死活不肯去了,因为想起了郭家上下对他的暴打和折磨。
她瞅了他一眼,说“胆小鬼!”自己便走了。
他不服气起来,他怎么会害怕呢?
于是,他恍惚又上了一条船。往郭家划去。
划了许久,那水道仿佛没有尽头。总也追不上她……
次日,刘心诊脉时见方初精神不如昨天,皱眉道:“伤还没好就这样熬神,熬得病情加重又害我费心!诊费要加!”
方初歉意地对他笑笑,道:“往后不会了。”
刘心看看他早准备好的酒菜,嘀咕道:“怪不得早上有酒,你拿定了我!”
早饭后,黑石回来了。
方初歪在罗汉床上,听他回报各处情形。
听后,他道:“不用理会。留心京城消息。”
黑石应道:“是。”
又说方家的情形,说织锦坊已经封停了。
方初神情微冷,却依然没有大反应。
“封就封了。世上人只知争名夺利,却不知往往在断了别人生路的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后路……怪不得人!”他轻声道。
“还有一事:夏流星找过谢大姑娘,不知说些什么。但很快夏家就向郭家提出,要提前接郭姑娘进府。郭大爷好像回绿湾村找郭姑娘商议去了。”黑石又道。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方初冷笑一声。
黑石没说话,等他示下。
“你去吧。”方初淡淡道,没再吩咐他。
“是。”黑石退了出去。
方初仰靠在枕上,闭目沉思。
次日,圆儿将五套竹丝画包裹停当,弄上了船,来告诉方初道:“少爷,我和刘大夫一块送去吧。这些画如何编的我最熟悉,倘或郭姑娘要问,我好歹能回一二。刘大夫可是什么都不懂。”
方初瞅他一眼,道:“忙你的去!”
又对刘心道:“告诉郭姑娘,这只是前五幅,其他的尚未开始编制。以后编制了,再送给她。我们卖的都是意匠另行设计的,按底稿编制的不对外卖,除了送她的,就只留底保存。”
刘心对于时不时能出去逛一圈,去人家做客很愉快,挥手笑道:“我知道了。我走了!圆儿,好好照顾你家少爷,药我都配好了,按天煎着吃。别让你家少爷熬神,作坊那边你多费心些,他就少操心些。天冷,别由着你家少爷老往水边跑,就有诗兴也冻住了……”
他一面唠叨,一面脚下不停往院外走。
不但圆儿,连方初都听得哭笑不得。
然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延伸到绿湾村,心情便柔和起来。
“想那地方做什么,被打的还不够吗!”
他在心里自嘲,强制自己去了书房,一面让圆儿叫管事来。
坐下等的时候,他禁不住又想,如果真的听琴被郭守业父子发现了,会不会真的被打呢?
方初正和管事们商议工坊的经营,清园迎来了一位访客,乃方初的好友史舵,南归前找他告辞。
“怎么我才去了这些日子,就发生了这样大事?”
坐下后,连茶也没喝一口,史舵就迫不及待地问。
“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方初道。
他并非推诿和隐瞒,确实是始料未及。
史舵瞅着他裹得粽子似的手看了一会,仿佛很烦躁似的,皱眉端起热茶,一仰脖子全灌进嘴,惹得方初急道:“别烫坏了喉咙!”
史舵翻了翻眼,不说话。
方初问:“你怎肯来瞧我,不嫌我不孝不义、世所不容?还有,我现在可不是方家大少爷了,方家的事我再也无权做主。”
史舵瞪眼骂道:“狗屁的孝义!别跟我说这些!难道我老史跟你做朋友是看你的身份?那么多织锦世家,我可没跟别家的少东这样交情。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别看你出身高门大户,未必有我的见识。我们海商风里来浪里去,经历的生死关头不知多少,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生死关头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朋友反目,手足相残,都不奇怪。要说看懂人心,你不如我!”
方初沉默了。
先是刘心,后是史舵。
那个他最相知的朋友呢?
他忽然心里一疼,往旁转开脸。
静了一会,史舵问:“货可都准备好了?”
方初道:“都准备好了。”
史舵道:“多弄些。上回我出海,在江家拿了两扇竹丝画镶的屏风,都卖了高价。所以你放心,这回我定能帮你赚一大笔。你单门立户,开门红最吉利了。哦,你可需要银子?你现在最需要用银子吧?”
方初道:“怎么,你想借银子给我?”
史舵一本正经道:“我这一趟出去,至少要到明年四月才能回来。你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上忙。我给你留个信物,凭了它,一百万两之内任你调用。”
方初忍不住强调道:“我已不是方家大少了。你还信我?”
史舵又一瞪眼,刚要发火,忽然又停了,笑道:“这是我有眼光,看准你将来会发达。这会子你落魄了,我先白送你个人情,将来我有大麻烦的时候,才好找你帮手。”
方初直直地瞅着他,似在掂量他的话。
史舵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耐烦道:“到底要不要?没见过你这样的,上赶着送银子给你,你还怀疑这怀疑那的。”
方初道:“要!你不说我也会开口的。本来找舅舅也成,但我不想让长辈担心,就不惊动他了。”
史舵立即眉开眼笑。
他在清园住了两天,第三天才载着满满一船货物,顺江而下。
且说刘心,带着竹丝画又一次来到郭家。
郭家人照例十分欢迎他,只是郭守业父子为了夏家要在年前接清哑进府的事又赶了回来,火气正大,见了他难免对着他诉苦,说当官的欺压百姓,没天理云云。
清哑则命人一一拆开那些竹丝画观看。
打开后,她立即就沉入进去。
这些画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因为是她亲手绘制的图稿,编织的人完美地诠释了她画的立意,配色规划准确地表达了她当时心中所想,对着图画,有种心灵相通的奇妙感觉。
再打开匣子,看了题跋,更是灵思泉涌。
她沉浸在一种空灵境界中,仿佛魂魄离体,一面精神在看画,一面身体还没漏掉爹和刘心等人的说话。
看完五套,她忽然回头对郭守业道:“爹,你去告诉夏家:让我在家过最后一个年,过年后再进夏家。若不答应,随便他想怎样!”
郭守业父子呆了会,一齐叫道:“那怎么行!”
刘心忙道:“听说年前钦差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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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永不(二合一求月票)
郭守业父子都看着清哑。
钦差要来,他们也是知道的。
他们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一个对抗夏织造的机会。
可是他们还没准备好,如果强硬反抗,比如上告,也许可以逼夏织造父子放手,但郭家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得罪了他,又不能令他有所忌惮,过后必定倍受打压,结果只有更坏。
清哑劝了父兄几句,只叫他们按这话回。
她无暇也不惯深刻剖析,况情势也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然后,她叫人把这些屏风和画都搬去自己房里,一番安置后,立即坐下来绘制新图稿,连饭也来不及吃。她感觉灵思正浓,生怕过后抓不着了。
这一忙就没天没夜了。
郭守业无奈,只得按闺女话回了。
然他再没有之前的胸有成竹,对爱女担忧令他变得焦躁起来。
他整天阴沉着脸,目中不时透出凶狠的光芒,郭家上下雇工见了他都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一个个都卖力干活,生恐被牵累。
因为流言的事,夏流星推迟了去书院的行程。
这日,他又在鲍长史父子陪同下来到郭家。
郭守业也不掩饰了,直接冷淡对他。
夏流星也不低姿态求了,露出富贵公子的气势,强势压人。
他提出要见清哑,郭守业断然拒绝。
夏流星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径直带着两个小子就往后边去了。而鲍长史则拦住郭家父子,冷笑道:“迟早都要去夏家,见一见又如何!”
郭守业看着他那嘴脸。气得发抖。
郭家并不大,夏流星只往里进了一层,便看见了细妹。
细妹立即拦住他,细腰闻声也出来了。
这两女可是都会点拳脚的,尤其是细腰。
夏流星看着细腰道:“你确定要对本少爷动手?”
细腰眼中犹豫一闪而逝,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忽然东面窗内传来清哑声音“让他进来。”
细腰只得让开,带着夏流星进屋去了。
先进堂屋。再转入东屋,一过月洞门便看见墙壁上挂的《春江烟雨图》,夏流星立即走上前。抬头细看。
正看着,清哑从里间走了出来。
她一身现代装扮:头上未挽发髻,长发披肩,掐腰的粉色折枝梅花窄裉锦袄。长度过了臀围;下身穿一件灰色长裤。是她特意叫人织得厚棉布,再仿前世牛仔裤型做的,小脚,修长流线型,在家穿了方便做事。
整个人看去修长健美,毫无冬日的臃肿。
“这是方初送你的?”夏流星回头,目光犀利地盯着她。
“嗯,是他送我的。”清哑平静点头。
同是竹丝画。这画风与江竹斋出产截然不同,一看便知。
夏流星寒眸中怒火跳跃。喝令人“扯下来!”
清哑也生气了,道:“你做什么!”
夏流星对小厮道:“还不扯!”
小厮就上前来要扯,细腰一闪身上前拦住。
两方对峙,夏流星对清哑严厉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收他的东西!你一定要跟我对着来?”
果然方初有异样心思,怪不得要和谢吟月退亲。
当日他亲去清园选画,他也没拿出这一幅,只敷衍说没好的了,结果转头就送到这,清哑还收下了。她不知道外面流言吗?
清哑对细腰道:“让他们出去!”
她以目示意那两个小厮。
细腰便一手一个,拎着那两人就扔出去了。
夏流星盯着清哑,危险地眯起眼睛。
——看来,下次来见她还要带高手!
清哑打发了闲人,才道:“要扯你自己扯!我有话对你说。什么人都能进我屋,你当我这是哪里?”
夏流星才松懈了下来。
“说什么?”他打量她古怪的服装。
清哑也不请他坐,也静静打量他。
在她心中,欺男霸女的古代恶霸应该像《红楼梦》中的薛蟠一样,夏流星的外形和气质都不符,可他正干着这事!
不但夏流星,谢吟风也是一样。
他们是古代的官二代和富二代,还很有内涵的那种,绝不是草包。
他们欺男霸女,因为他们自视太高,若求高不得还能接受,求低不得则无法容忍。强占行为在他们看来受委屈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然在这个世上,有些事一定是强求不来的!
谢吟风已经落了个悲惨的下场,还害了江明辉。
夏流星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你这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这样逼我,弄回去的不过是行尸走肉!”她尝试耐心与他沟通。
“爷也不想这样。姑娘为什么就不能顺从呢?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就是不能给你正妻的名分,那也是规矩,谁让我是嫡长子呢。为了你,我特请家里选一根基浅薄的人家女儿定亲,就怕你将来受气。我一番苦心你可体会?”夏流星也耐心与她沟通。
“可我不喜欢你!”清哑毫不留情面地指出。
“你喜欢谁?”夏流星脸一沉。
“这不重要,反正我不喜欢你!”清哑道。
“有些话别说早了。‘骊姬悔泣’的典故你总该知道。丽姬当初被晋王抢去的时候,哭得泪湿衣襟。然到了晋国皇宫,经历了意想不到的富贵生活,深悔当初哭泣很可笑。你怎知将来不会后悔今日这样对我?你若给我机会,我便不会这样逼你。”夏流星引经据典起来。
“不会!你已经表现了。被我淘汰了!”清哑道。
“怎么说?”夏流星疑惑地问。
“就冲你的恶霸行径,我永不会喜欢你!”清哑道。
夏流星看着身穿奇装异服的女子。深觉无力。他觉得还是先把人弄回去再说。她心里以为夏府的生活水深火热,将来会被恶霸蹂躏,等她到了他身边。发现他怜她爱她,与她琴瑟和鸣、比翼双飞,那时便会如骊姬一般后悔今日行为了。
“那可由不得你!正月初三便接你过府。”他口气冷硬。
转过身,将墙上那幅《春江烟雨图》摘了下来,卷起,准备带走,一面目光落在她的裤子上——修长的双腿一览无余!
她就这样在家穿着?
那不是父兄甚至连下人都看见了?
他很生气。两点寒星更冷了。
“把这裤子换了!成何体统!”他呵斥道。
“你管的着?夏天我还穿比基尼呢!”清哑轻哼一声。
所有让他生气的事她都想干,气死他最好。
她没有阻止他摘画,阻也阻不了。只能采用精神胜利法。
可是,她忽视了他是古人。
“笔记……泥、你?什么衣裳?”夏流星疑惑不已。
清哑看着空了的墙壁,心里很不顺,不想理他。转身坐上美人榻。抱起一个枕头,静静地靠着,任凭夏流星再说什么也不作声。
夏流星好言哄劝她视若无睹,机智说笑她充耳不闻,严词威胁她置之不理,他也没意思起来,也不出声了,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他发现这样也很好。两人比赛似的静默。
清哑只顾沉吟,脑中构想图稿。
她便是这样静默一年也无事。自在的很。
这自在的神情落在夏流星眼里,觉得这才是她的本色,反释然了。
他越来越喜欢她,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的!
如此缠磨了半天,夏流星才去了前面。
还没走到过道尽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吼唱“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因为无论我们怎样,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他腿一软,差点要转头,因看着小厮古怪的面色,恼怒喝道:“听什么!还不走!”
这小丫头,气他气上瘾了!
往后要管紧了,她身边伺候的也要仔细挑选。
小厮见少爷发怒,忙匆匆逃也似的跑了。
夏流星定下正月初三接清哑过门,才和鲍长史离开了郭家。
他一走,清哑又忙自己的去了,并不哭天抹泪。
吴氏倒和郭守业愤愤地咒骂了半天。
再说韩希夷,好容易从严未央口中得知方初下落,才要去找他,就听满街传言乱飞,又有夏织造封停方家织锦坊,他便迷茫起来。
那些传言,有些是他知道并经历过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他可以想象,谢吟月是如何愤怒伤心,才用这方法自辩。
他到底该相信他们哪一个?
还有郭清哑,夏家要提前接她入府。
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大冷天的,他乘画舫在田湖游荡,还招了歌妓相陪。
寒风凛冽中,笙箫盈耳,他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赶走了她们,独自倚窗吹起了洞箫。箫声在寒冬的水上盘旋缭绕,格外凄清。
吹罢又吟唱: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唱罢又吹,吹得是《迢迢牵牛星》。
吹罢又吟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画舫慢慢向江上飘去,箫声也随着江流漂飞……
次日,韩家来人,说韩老爷病重,招他回家。
韩希夷揣着一腔心思,丢下手头事务,匆匆返家。
方家,方瀚海被关停了织锦坊后,闭门不出。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安静,别人不让他安静。
他的小女儿方纹,他不想她嫁入豪门富户。不用她来联姻,便未选择织锦行业,而是择了一户读书人家定亲。亲家是个举人。乃实诚君子,家里有两百亩田地,儿子也聪慧伶俐,他甚为满意。
谁知实诚君子有实诚君子的坚持:他听人说方初背信弃义退亲,还顶撞父辈,断手出族,觉得太有违人伦、不义不孝。他清白读书人家,最讲气节孝义,如何肯同这样人家结亲?
所以。他一纸退亲文书过来,解除了婚约。
方瀚海夫妇气愤自不必说,方纹受不住这羞辱,独自带个丫鬟就跑出家门。她也不是任性的。只是心结不能解。因父母都严厉,在他们跟前到底不敢恣意,而方初一向最疼她,她便出来找大哥。
她和丫鬟租了一条船就往清园来了。
好在没出事,一路顺利到达清园。
见了方初,就哭成了泪人。
方初听那丫鬟说了事情经过,也气怒不已。
妹妹受他连累至此,他百般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不住帮她擦泪,任她宣泄。
方纹本来是为自己退亲的事伤心。然看见大哥包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更加嚎啕大哭,与大哥同病相怜,觉得大哥更苦。
圆儿找了刘心来劝慰。
刘心到后,认真问丫鬟情由。
丫鬟解释了。
刘心叫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方妹妹你该笑!”
方纹素知他有些疯癫,并不理会他,依然哭。
刘心道:“这种人家,只讲虚名,退了才好。不然等你嫁过去,有你好受的!他要真是至诚君子,就不该因为你大哥的事把你退了,可见他是沽名钓誉之辈。”
方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这话他却不能说,说了等于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刘心说了,希望妹妹能听进去。
方纹虽然没有停止哭,哭声却小了许多。
刘心又道:“方妹妹,退亲的人多着呢,你又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听我数——”他端起两手冲方纹掰手指——“先说郭姑娘,那是多厉害的人,先后退了两次亲。退了是她的造化!如今求亲的比先前的好,是吧?再说谢大姑娘,这不刚被你大哥给退了。还有谢家其他那些姑娘,也都退亲了。现在轮到你了。刘大哥跟你说,如今外面时兴退亲。赶上退亲那是荣幸。不退一回终身遗憾……”
“噗——”
方纹实在忍不住,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她觉得又哭又笑很丢人,羞恼地用双手捂脸,哼哼不依。
方初听得嘴咧咧,好在逗笑了妹妹,也就顾不得了。
方纹哭了一会,终于停了。
见方初面色不好,刘心主动带她出去散心。
在水边,刘心收了嬉笑之色,正容对方纹道:“刚才虽然是刘大哥的玩笑话,却也是实情。这亲退了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真对你好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避你如蛇蝎;既然为这个退亲,便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方纹点点头,细声道:“我知道了。我也没稀罕他。就是生气。”
刘心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走,刘大哥带你去捉鱼。叫圆儿那小子帮我们准备东西。”
方纹看着他背影想,“真对我好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避我。刘大哥倒是真对我好。对大哥也真好。”
她跟着刘心去山涧里抓鱼,一会工夫就笑个不停了。
方初听见回报,自然放了心。
方纹只在清园住了一夜,就被方家来人接了回去。
方瀚海生儿子的气,严厉禁止方则和方纹来看他。
严氏派人来接的时候,将从前伺候方初的大丫鬟赤心送了来。
从此,方初就真跟方家断了。
转眼到了腊月初,朝廷派的钦差到了江南。
在此之前,不少人从他途得了消息,郭家更是欣喜若狂:清哑被朝廷赐封“织女”称号,皇上更是亲批御制“纺织之家”的牌坊,表彰郭家奉献织布机等利天下万民的功德。
与郭家欢呼相对的,是谢家和夏家的极度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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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告状(二合一求月票)
郭家进贡的小毛巾,得到了后宫上至太后下至妃嫔的所有女人称赞,皇帝更是龙心大悦。
正在这时候,高巡抚为清哑请求表彰的奏折递到了。
他奏曰郭家奉献织布机的行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应予以嘉奖,为万民表率;再有之前郭清哑被冤屈杀人,如今沉冤得雪,也应表彰安抚民心,以示朝廷公正;三便是郭清哑在织锦、棉纺两方面不断创新,从未藏私,正该拿来教化民众。
这奏折所述撞到了皇帝心坎上,朱笔御批准奏。
朝臣中有人反对,然而:
一来皇上金口一口,万难更改。
二来赞成的人更多,无法扭转。
三是反对的理由找不出,原本他们也只想拖延的。
试想天下织锦商人何其多,有谁能像郭家这般无私?表彰郭家功德意义大过表彰孝子节妇,因为前者是为天下人,行的是大义。以此来教化民众最合适,不过是之前没人先想起来罢了。且郭清哑不是偶然创出一项新东西,就冲这新出的小毛巾,就该鼓励她继续为国为民出力。
高巡抚治下出了这样的义女,前番被人诬陷,亏他公正处置才未被害,现又为其请求功德表彰,皇帝赞他“善体察民意,治理有方”,特准他岁末进京面圣。
高大少爷听后自然愉悦万分。
牌坊有多种,郭家的功德牌坊是皇帝亲批御制。乃最高荣耀,由国库拨银建造。
圣旨下达之日,钦差大员带着工部相关人等赶赴湖州。
谢家。观月楼二楼。
谢吟月听了清哑受封的消息后,久久不言。
忽然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们都歇息去吧。”她对锦绣等人道。
锦绣和李红枣对视一眼,带着人轻轻退了出去,掩上门。
谢吟月徐徐吐了口气,一手捂住胸口。
已经是二更天了,悬挂的彩灯、竖立的枝形灯、新式玻璃荷花灯,映得绣房套间里外都明晃晃的。优雅明净。
她轻轻走过去,将枝形灯全吹灭了。
又去灭了玻璃荷花灯。
隔扇外便暗了下来。
她走到窗前,透过菱形窗棂看天空弯月。
“郭清哑被赐封‘织女’。皇帝亲批御制功德牌坊,这件事到底是郭家争取的,还是方初促成的呢?”
没来由的,她就是想到方初。
他那几日离开霞照。应该是去湖州府城了。
她这样推测是有缘故的。因为方初韩希夷与高巡抚长子颇为投契,若他在高大少爷面前建议此事,就说得通了;相反,无论郭家还是沈家,都不具备说动高巡抚的资格,能不能想到这点都难说呢;蔡铭倒有这个能力,但他当时回青山书院去了,没去府城。
谢吟月心中捋了一遍。已有了定论。
她霍然转身,从墙上取下古琴。放在案上。
坐下来,闭上双眼,竭力静心。
然双眼闭上后,感受更加清晰:一股股愤怒不平如惊涛拍岸,恣意冲击她的心房,由不得双手就动了起来,不可遏制地宣泄杀意!
本来,就算退亲,他也休想娶郭清哑。
现在,郭清哑要脱身了吗?
他要娶她了吗?
她会嫁他吗?
不,一定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
谢吟月将全身力量汇聚在手指,支持她战斗。
她想起第一次见那个乡下女孩的情形:谢郭两家争夺江明辉,剑拔弩张时那乡下女孩说:“等你的未婚夫被人抢了再说这话!”当时她是怎么回的?好像说:“谁也不想碰见这样事。若真不幸碰见了,也只有挺身面对。回避有什么用呢?”
她真的抢了!
她真的下手抢了!
谢吟月猛一勾琴弦,几乎勾断,又让人担心她指头会被划破,然琴弦既未断,她指头也未被划破,仍然熟练地弹着。
再次回想:她记起郭家人离开谢家时,郭大有指着在场所有人喊“你们坏人姻缘,要遭报应的!你们都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吗?
谢家遭的报应已经够了!
现在该轮到郭家了!
这一夜,观月楼琴音响了一夜。
谢明理站在书房窗前,静静地聆听着。
他也被女儿激起满腔战意。
同样得到消息的夏织造先是欢喜,然紧跟着就担心起来。
表彰功德这样的事,照例应该先由地方父母官拟奏折,上呈州府官员,由州府官员再上表朝廷,然高巡抚居然亲自提请,也没知会他一声——郭清哑是织造行内的人,怎么能不知会他这个织造官呢?
高巡抚在奏折中陈述的理由是:因周县令获罪,霞照县令一职暂空缺,他奏请时新县令尚未到任,所以代劳。这理由并不充分。没有县令,还有主簿在,不然上面还有景泰知府呢。最不济,也要告诉他这个锦署衙门的父母官!
他得到消息时圣旨已下,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遗憾极了,想这圣旨若晚一个月再来,那时郭清哑已经进了夏家门,真可谓两全其美,眼下却怕那郭泥腿不识相,弄出什么事来。
他便商之于鲍长史等人。
鲍长史道:“不过是表彰,赐一座功德牌坊,又不是封了官。他敢对大人不敬,除非往后不做这行了。再者,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郭姑娘已经退过两次亲了,再退一次,退的还是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大少爷这样的少年才俊,往后还有谁敢娶她?更有一桩:退亲事小。前不久方谢两家退亲,便有流言牵扯到郭姑娘,如今她也退亲。不是正应了流言吗?郭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夏织造听后觉得有理。
鲍长史等人又恭贺他,便是儿子纳个妾也这样不凡,正是夏家兴旺之兆,夏织造嘴上高兴谦逊,心里依旧有些忐忑。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将郭大全叫去用言语敲打。
郭大全只做不知,话里话外感谢他栽培。
夏织造听了这才放心。
钦差到日。清哑也从乡下赶回城里接旨听封。
腊月初五,奉旨巡视江南等地民情的钦差王大人和湖州高巡抚、景泰知府等一齐往田湖南街槐树巷郭家传旨嘉奖。
到场的还有锦署衙门一干大小官员和新任关县令等。
整个霞照城都沸腾了,槐树巷更是挤得人山人海。
郭家有过一次接旨经验。此次早做足了准备:预备了香案等并沐浴更衣,钦差一到,郭守业便率一家老小跪地接旨。
先是清哑受封“织女”称号,赐敕封文书。
接着就是赐建郭家御制功德牌坊圣旨。由家主郭守业接旨。
郭守业接旨谢恩后。却伏地不起,冲王大人用力磕头。
夏织造心里“咯噔”一下,厉声喝道:“郭守业,你干什么?”
郭守业抬头,额上已是血乎乎一片,哭道:“求钦差大人为小民做主!”只喊了这一句,接着又用力磕、死命磕,血都溅了出来。
吴氏和郭大全兄弟也都一齐磕头、求钦差大人做主。
夏织造和鲍长史都慌了。心里恨得无以复加。
今日行动清哑是知道的,却不知老爹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开场。她怎能让他老人家为她拼命!
她先对郭守业道:“爹,你别这样,让女儿说!”
一面往前跪行两步,仰面对王大人道:“大人,民女不愿给夏织造儿子做妾,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若民女一番心血换来这样下场,那民女以后再不敢织布了。民女愿以这功德换取自主嫁人。”
夏织造见她直说了出来,惊得面无人色。
王大人把脸一沉,看向夏织造,“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湖州府城时,便听高巡抚说了这情况,这时见郭家果然发难,且又当着众多官员和百姓的面,岂能不处置!
夏织造抹了把冷汗,上前回道:“回大人,下官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桩亲事本是郭家亲口答应的,连聘礼都收了,不知现在怎又反悔了。”
言下之意是郭家受封后觉得身价高了,所以反悔。
清哑道:“你骗人!是你叫人封了郭家作坊,逼我们答应。”
王大人问夏织造道:“可有此事?”
夏织造忙道:“确有这事。是鲍长史带人封的,下官并不知情。说是郭家擅自将进上的新品散给亲朋好友,乃大不敬,不是为了亲事……”
清哑打断他话道:“那你怎么不一直封下去?怎么我答应给大人儿子做妾,大人就撤了封令?”
夏织造说话时,鲍长史在旁连连附和“对,对,对!是,是,是!”然夏织造被清哑抢了发言权,他这番附和就变成了附和清哑。
夏织造被清哑堵得难受,鲍长史还跟着添乱,又气又急。
他道:“郭姑娘,本官一番好意,你不感激便罢了,怎么反咬一口?本官听说鲍长史封了郭家作坊,问明情由后,得知郭家是以织废的毛巾送人,才令他撤了封令。怎么说本官用这个逼你们呢?”
这郭家真是太大胆了,懂规矩吗?
就算告状,也要等迎了钦差进门再告,给他留点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状,这是要跟他撕破脸了?
难道往后他们不在霞照混了?
不再做纺织这行了?
他也不想想:不管以什么方式告,只要郭家今天把亲退了,便是和夏家撕破脸了,他便不会放过人家,人家还顾忌什么!
清哑直言不讳揭露说,鲍长史就是威胁郭家,她若不答应给夏家做妾,这作坊会一直封下去,还把夏流星威胁她的话也说了。
鲍长史感觉不妙,急忙就要分辨。
却听王大人沉声问:“这么说,郭姑娘是不愿给夏少爷做妾了?”
清哑坚决摇头道:“不愿!民女从未答应过。都是夏家逼的。”
夏织造道:“郭姑娘不可胡说!本官长子并非贪花好色之辈,人品学问也是一流的,不知多少女子想投怀送抱而不得,若非见你还算本分,就凭你退过两次亲,怎会看上你?”
鲍长史忙道:“郭姑娘,莫非那传言是真的?”
这是威胁清哑,再坚持就说她和方初有私情。
清哑懒得同他们争辩了,大声道:“民女自知配不上夏少爷,现在就请夏大人退了这亲。”又转向鲍长史道:“谣言止于智者!大人是官,这么说民女真叫人心寒!”
郭守业嚎哭“冤枉”,郭大全也喊冤。
钦差大人没问他们,他们不敢插嘴,然见夏织造和鲍长史两人逼清哑,清哑又不大会说话,只好喊冤为她助威,又把头磕得山响。
余者如吴氏婆媳都不敢吭声,只是抹泪。
这儿可没她们说话的份,一味闹只会更加坏事。
鲍长史刚要张嘴,王大人喝道:“住口!”忙闭嘴。
王大人威严地扫视现场诸人,最后目光落在夏织造身上,道:“夏大人,婚姻之事讲究两厢情愿,既然郭姑娘不愿给令郎做妾,你怎可依仗权势强逼她?再者,郭姑娘是皇上御封的‘织女’,给令郎做妾似乎不妥。令郎人品学问出众,家世高贵,妻妾还是另选佳人吧。”
他抬出皇帝压夏织造,警告之意明显。
又呵斥鲍长史道:“你身为官吏,怎可滥用职权?此事暂且记下,回头再审问于你。若真借助此事逼迫郭织女,定不轻饶!”
他大概看出夏织造想一推干净,要鲍长史当替罪羊了。
他自问不能凭此事问夏织造的罪,索性顺水推舟,收拾鲍长史。
鲍长史脸色顿时变了,战战兢兢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
王大人又对郭守业和清哑道:“你等先起来。这就把聘礼还给夏家吧。今后,郭姑娘姻缘自己做主。谁敢相逼,本官交代高巡抚为你主张。”
高巡抚忙笑道:“谨遵钦差大人令!”
郭守业父子大喜,再次磕头称谢,又谢高巡抚。
等起来,那额头流下两道血痕,挂在面颊上,很是可怖。
王大人见了,忙让他去上药包扎。
郭守业哪里敢走,只说他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清哑对一旁的细妹使了个眼色,她忙奔回屋去取伤药。
郭家人开心,夏织造心里难受极了,暗自想法挽回,不然难道他当众丢人,吃了这个亏不成?
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法子来。
他便上前道:“禀钦差大人,此事确是郭家之前答应的。既然大人说织女做妾委屈了,下官便做主,聘郭姑娘为犬子正妻。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哼,郭清哑敢这样对他,还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等进了夏家门,有你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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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再退(二合一求月票)
郭家人都大惊,郭守业就要拒绝,清哑也想说话。
王大人一摆手,止住他们妄动。
他对夏织造笑道:“夏大人如此看重郭姑娘,可见郭姑娘人品贵重。然大人一番心思恐要白费了。本官听闻夏老大人已在京中为令郎择了妻室,夏大人还是遵从长辈安排吧。”
他脸上在笑,眼里却没有笑,甚至眼神很不悦。
说完,不待夏织造回话,便问郭守业准备将牌坊建在何处。
郭守业忙回说建在乡下老家,说祖宗都在那呢,让祖宗看了高兴。
王大人点头,回身吩咐随来的工部官员先带工匠去郭家建造牌坊,他和高巡抚在牌坊落成之日再亲去郭家主持,以示朝廷隆重和恩宠。
随行官员答应了,自去和郭大全交涉此事。
王大人见事了,推拒了郭守业喝茶的邀请,说眼下尚有公务要办,待牌坊落成之日再去叨扰,带着一干人告辞,郭家上下和沈亿三等人送至院外,眼看着他们上轿去了才转回。
王大人返回驿馆,单请了夏织造进内室说话。
没有外人在场,他沉脸道:“夏大人,之前当着人,本官无意让大人难堪。然大人太糊涂了!郭织女是皇上才下旨嘉奖的人,大人便如此大胆藐视她?本官已经发话,大人还不肯放手,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夏织造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告罪:“下官不敢!”
王大人冷笑道:“本官看你没有不敢的!那方家和谢家退亲。本是家事,外人如何置喙?大人仅凭市井传言、街谈巷议便封停了方家织锦坊,实在荒谬之极!到底是为郭姑娘正名。还是警告方家,宣告郭姑娘是夏家的人?如此行为岂不更证实了传言,叫郭姑娘如何自处?本官奉劝大人一句:还是收敛些好。别说郭姑娘不愿嫁给令郎,便是愿意,大人也要三思。”
夏织造低着头,一声不敢辩。
王大人又道:“大人还是解了方家封令吧。还有鲍长史,如此欺压良民、谄媚上官。不能轻饶!本官将他交由湖州提刑按察使司审理处置。”一面就吩咐传令下去。
安排完毕,方对夏织造道:“你且去吧。”
夏织造躬身告退,敢怒不敢言。
王大人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不止。
他并不想为难夏家。然他被皇上点为钦差大臣,自会揣摩圣心——皇上眼下正看重郭家和郭织女;刚才郭织女当着人又说“若一番心血换来这样下场,那民女以后再不敢织布了。”因此两点,他怎么也要保全她。否则出事无法向皇上交代。
谁知夏织造竟不识相。竟敢违背他!
既这样,他便严词呵斥他,却要重点处置鲍长史。回头奏本可详细阐明情况。就有人将今日情形传去京城,他处置还算公正严明,皇上面前也交代得过去。
至于夏家……哼,自有人对付他!
可笑这人还不自知呢!
夏织造从驿馆出来后,面色灰败,恨意难消。
当天下午。方家织锦坊的封令便解了。
方瀚海接到消息时,正在书房教方则处理买卖事务。
“这么快!”他轻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
“爹,可要叫赵管事来?”方则问。
“嗯,叫他来。”方瀚海道。
方则便出去吩咐了。
方瀚海陷入沉吟,眼前浮现方初的面容。
御封“织女”啊……
他召集管事吩咐恢复经营后,又密令人往京中和几处地方送信,又悄悄知会了严纪鹏援手。
梅香院,方纹急切地问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丫鬟:“怎么样?怎么样?退了吗?退了吗?”
小丫鬟用力点头道:“退了!真退了!”
一面叽叽喳喳将从外面打听来的郭家请钦差做主退亲的事说了,说到兴奋处,脸都涨红了,“听说郭姑娘亲自向钦差大人申诉呢!”
方纹便发起呆来,喃喃道:“真退了!真退了……”
郭清哑又一次退亲,且是当着朝廷钦差、湖州大小官员、霞照百姓的面义正言辞地要求退亲。这么丢人的事,她偏干得轰轰烈烈!
“如今外面时兴退亲。赶上退亲是荣幸。不退一回终身遗憾。”
她耳边响起刘心作怪的说法,噗嗤一声笑起来。
她不会以为退亲是荣幸,却再也不会为退亲难过了。
清哑的勇气鼓动得她心潮澎拜、不能自已,一定想要做点什么。手里捏着帮大哥做的鞋面想了半天,将针线往旁一放,起身道:“走!”
丫鬟忙问:“姑娘要去哪儿?太太交代的,姑娘不能出去。”
方纹道:“我知道。我去找娘。”
她一动,一大群丫鬟婆子都跟着,浩浩荡荡出了梅香院。
这是严氏怕她再偷跑出去,特命多多的人看着她。
方纹鼓着劲头一气来到严氏院中,方瀚海恰在那里。
他回避严氏好些日子,今天是来告诉她织锦坊解了封令。
见了父母,方纹先规规矩矩地行礼,叫:“爹,娘!”
严氏问:“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方纹猛抬眼,勇敢道:“爹,娘,我要自己寻夫婿!”
方瀚海和严氏看着女儿,几乎以为她魔怔了。
方瀚海板脸呵斥道:“这说得什么话!你……”
严氏把目光投向门口,想找个跟方纹的丫鬟或婆子问问,却一个都没跟进来。因抬手示意他先别发火,温言问道:“跟娘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
方纹捏着衣角回道:“我……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严氏问:“你要怎么寻?难不成要去大街上自己找?”
方纹摇头道:“不是。我就是想,爹和娘再要帮我寻亲的时候,我要亲自相看。不合我心意的我不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他长得圆还是扁,人品怎么样,我说不定还嫌弃他呢。我要嫌他不好我就退亲。才不要他来退我的亲!”
原来是这样!
严氏和方瀚海总算明白了。
还是退亲惹的祸!
方瀚海没话说了,因为那门亲事是他作主定下的。
严氏看女儿的目光有些异样。
方纹今日的表现令她觉得很意外。
她自己性子泼辣干练,养的女儿却一点不像她,还不如严未央更像她一些。这是因为先生了两个儿子,家业有人掌管了。所以女儿就娇养起来。等到发现养得太娇嫩的时候,却扭转不过来了。
方纹说出这番话,她倒有了个想法。
因对她道:“好。娘答应你。”
方纹喜出望外道:“娘真答应?爹呢?”
她又看向方瀚海。
严氏不容反驳道:“你爹也答应了。不过,你既然要自己作主,总该拿出些样子来。娘不指望你历练得像女少东那样杀伐果断,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从明日开始。娘就把这内宅交给你管。先管厨房。十日后增加库房。再十日后接手全部家务。就是咱们回了府城。也由你管家。今后咱家外面买卖你二哥管,内宅你管。娘和你爹要告老了。”
这里只是方家别院,一应人事比府城家里都要少,但因为织锦坊的关系,全家在这住了一年多了,伺候的人跟来不少,加上人情往来应酬等,并不简单。严氏便让她从这开始接手。
方纹傻眼,没想到冲动揽了一身麻烦来。
她还准备偷偷找机会再去清园看大哥呢。
可是。若不答应,只怕娘从此再不会信她,也不会给她机会了。
她便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严氏见她强撑着的小模样,心里好笑,面上装作不知道,命杨妈妈从明日起跟着姑娘,按她刚才交代的逐一交付事务。
杨妈妈恭敬地应了。
方纹便飘悠悠地退了出去,一路都在想怎么就这样了呢?
等回到梅香院,想起一事,急命几个贴身丫鬟赶紧动手,将给大哥的衣物和鞋子抓紧做。又吩咐帮刘心也做几套,他总是弄得乱糟糟的,她实在看不过眼,早就想帮他收拾利落了。
唉,这些只能偷偷派小子送去清园了。
当晚主仆就挑灯熬夜赶了起来。
辛苦之余,方纹憧憬自己做主的日子,精神亢奋。
清园,方初在山坡竹林中作画,画的是下面绿水环绕的烟雨阁。阳光透过竹林射下来,映照他专注的神情。
他的心却并不如面上显现的那样平静。
画了一半,他停笔,望着烟雨阁出神。
今日钦差往郭家传旨,他早得了消息。
几乎从清晨起床开始,他就在焦灼地等待霞照的消息。
一个多月过去,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问题也来了,很多事他都不能再做。这是自己造成的结果,怨不得别人。他不敢任由自己颓废,争取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琴棋书画除了琴外,其他三项他都能做,于是致力于练习书法和绘画,也绘制图稿;再就是全力打理清园经营,拓展买卖。
今天,他却总也静不下来,在作坊里来来回回转了几趟,又去竹林中作画,才好些。但也不能持久,画一段时候,忍不住就看下面,看有没有鸽子飞回来,听有没有人找他、叫他。
傍晚的时候,终于信鸽来了。
只带回了几个字:“郭家已退亲。”
他看后便长长舒了口气。
她父兄果然没让他失望。
想象她退亲后微笑的样子,他也微笑。
笑了一会,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忙匆匆下山。
回到烟雨阁,他叫来黑风。低声嘱咐了他一番话,黑风便连夜离开了清园。然后他又写了几个字给黑石,放飞信鸽。
他这是在善后。也是进攻。
退亲,并不代表事情结束,新的斗争开始了。
郭家公然反抗锦署衙门长官,夏织造怎能容忍!
方初将这则消息连同他一些证据确凿的劣迹传给朝中有刚烈之名的御史,以及夏家政敌。至于和方家交厚的官员,他却没有联络,想必他父亲会有所行动。他已经不是方家大少爷了。当然不能利用方家的人脉和关系,只能夹缝里找机会,充分利用夏家对手和朝中御史。
这更简单。根本不用对面,只想法把消息传到就成了。
那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打压夏织造机会的。
加上方家、严家和沈家在后推动,便不能搬倒夏家。也会令夏织造暂时收敛。安分一段日子,省得在钦差离开后对郭家下手。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终于心静下来,也有空闲了。
他不由得想那新诞生的“织女”,微微笑着。
她现在应该很开心,他一点不怀疑。
先后三次退亲,整个大靖也找不出第二个。但她还是会为摆脱夏流星高兴。当日,她与江明辉那样深爱。见事不可为,也不愿二女共侍一夫。坚决退亲,何况夏流星。她又不喜欢他,做妻还不乐意呢,更别是做妾了。
幸亏她不喜欢夏流星,否则他真不知怎办,只好干看着。
御赐“织女”称号,这荣耀尽可遮掩她几次退亲的影响。
今日起,将有更多的少年俊彦上郭家求亲。
她可以选她心仪的少年,嫁给他,生儿育女……
他想着,笑着,慢慢地觉得夜有些冷,清园太安静。
透过窗户看天上繁星,哪一颗是守护她的牵牛星呢?
郭家,清哑和家人送走钦差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然转头看见爹和大哥等人额头上的伤,心又揪紧了,忙扶郭守业进屋包扎,一面道:“爹,干嘛磕成这样!”
郭守业笑道:“爹没事!”
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与额上的伤形成鲜明对比。
因工部的人被迎进正屋招待茶点,大家便去郭大全的东厢房上药包扎。清哑偷空去找沈亿三讨主意。她也知道这退亲并不代表完事,麻烦还大呢。
沈亿三正和郭大全郭大有在里屋低声商议事。
她进去就问:“沈伯伯,这事还没完。咱们要找人活动吗?”
这类事和前世差不多,在哪都需要人情关系。
沈亿三道:“那自然。我昨天就往京城传信了。丫头放心,你立了大功,剩下的事沈伯伯和你大哥来做。哼,本来咱们势单力孤的,偏他狂妄,把方家也给得罪了。得罪了方家就得罪了严家。有这两家再加上咱们,任他夏家根深蒂固也能斗上一斗。等着瞧好了,看多少人弹劾他!”
清哑听后笑弯了眼睛。
郭大全也道:“小妹你别操心,这事有我跟爹呢。”
一面又向郭大有道:“大有你先陪那些人回家,按咱们选好的地方让他们造牌坊。我跟爹待会儿去夏府退聘礼。钦差还在这,许还有什么事,我们晚两天再回家。”
郭大有忙答应了,匆匆起身去正房,叫工部的人启程回乡。
郭大全又和沈亿三说了几句,便去安排到夏家退聘礼。
这是早准备好的,郭家进城来的时候就把夏家聘礼也带来了。
一番忙乱后,清哑眼看着聘礼被抬出家门,抬向夏府,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又说不出的畅快。只有一点遗憾:夏流星不在。否则的话,当着他的面向钦差大人申诉自己不愿嫁他,又被钦差大人责令退亲,想必他的脸色会很好看。
不过,他总会知道的,希望别气得他吐血!
不对,应该是希望能气得他吐血!
再一想,一堆人弹劾夏织造,要是把他弹劾倒了,夏流星就当不成大少爷了,那就更好了,省得他往后找自己麻烦。
脑子里不断遐想这些,清哑忽然警醒,有些心虚:怎么她净想人家倒霉?往常她是多单纯的女孩子,近几月来好像越走越歪、越走越远了!
想想又忍不住自辩:对于夏流星这样的就不能心软。要是心软,倒霉的就是自己了。让他受些教训也好,叫他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为所欲为。还有,女人是碰不得的!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栽在女人身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市井百姓,聪明的往后离她远点!
她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坦然了。
两日后,她随爹娘回了绿湾村。
绿湾村,因为郭家建造牌坊的事,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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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今晚提前更的,还是没提前成,但我有多写哟(*^__^*)(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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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羞辱(二合一求月票)
牌坊地址选在离郭家西坊院门口约一箭之地。
工部的人从百里外的石山购来两船大青石,指挥一帮工匠在郭家院外叮叮铛铛敲凿起来,刺耳的声音听在郭家上下人耳朵里,仿佛美妙的音乐。
期间,郭家各路亲朋纷纷上门恭贺并探看究竟。
吴氏婆媳便整日被人围着,迎来送往,一刻不得闲。
只有清哑依然故我,带领冬儿等人钻研织锦织布。并非不欢喜,虽也做了些成就,但自觉比黄道婆的无私奉献差远了,不该得意。
可眼下她确实需要这名号来当护身符。
她便更勤谨地钻研织布,希望不负了这荣誉。
也希望拥有更多的资本,维护家人,保护自己。
吴氏房里,好些媳妇婆子正围坐在一个三足大铜炉周围,一面取暖一面吃茶果说笑,郭俭巧儿也和几个娃儿在旁玩耍,十分的热闹。
客人们不见清哑这个主角,就问吴氏。
吴氏笑容满面道:“她哪有歇的,天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再不就画画儿,忙得很。她又不喜欢热闹,我就没叫她出来,怕耽误她事。一会子吃饭我让她出来见舅奶奶。舅奶奶还是那好几年前见的她吧?”
那舅奶奶忙说“可不是,怪想她的。这娃从小看着就出息。”
长辈们都说“别耽误她干正事,等吃饭再见吧。”又纷纷夸清哑,举例说三岁看老。他们早看出她从小就不比一般的女娃——哑巴么,当然不比一般的娃——不爱说话证明她肚子有货,老话不是说“满罐子不响半罐子晃”嘛。
其实他们主要想证明自己看人眼光准。心中有一番意外之想:夸清哑的同时必定找个由头跟自己的儿子孙子或者侄子侄孙之类的男娃联系上,希望引起吴氏注意,若能选做郭家女婿就更好了。
郭家退了大官的儿子,给了他们无穷希望。
郭清哑退了三次亲,也给了他们无限畅想。
吴氏精明的很,根本不露一丝口风。
巧儿一边玩,一边留心听大人说话。
听到这。瞅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到后面找小姑。
这些日子,她心情好的不得了!
原因无他。她小心思以为皇帝下令为郭家建牌坊、小姑被封“织女”,都是她戴上严暮阳送的貔貅之后引来的,因此她的功劳大大的。
可是这些人都不知道秘密,只夸奶奶养了个好闺女。
她心里痒痒的。好比锦衣夜行。急需要找人展现。
来到清哑隔壁织机房,清哑正埋首桌前,在一堆纸间忙碌,冬儿和盼弟在另一边织机上试验织毛巾,“咔哒咔哒”的声音不断响。
巧儿硬挤到清哑和桌子中间,仰面叫“小姑”。
寒冬腊月天气,清哑正写得手冷,指尖冰凉。一个热乎乎的小东西钻过来,她情不自禁就抱住她。把两手塞进她腋下取暖,一面低头亲她小脸蛋,肉呼呼的,带着奶香味儿,很好闻。
巧儿就笑了,体贴地夹紧两臂,又伸手递上带来的一块点心喂她吃,“给你吃。厨房才做的。小姑,你歇会儿,我帮你焐手。”
清哑“嗯”了一声,又问她刚才做什么。
巧儿道:“在前头玩。她们好吵。”
清哑笑了,道:“你嫌吵?”
真有趣,这小侄女平日可是最爱热闹的。
巧儿答非所问道:“小姑,我都戴着那个东西。”
清哑纳闷地问:“什么东西?”
巧儿拍拍胸口,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貔貅!”
又喜悦道:“我还要帮家里引好多牌坊和银子回来。”
清哑愣住了——感情这娃儿以为这荣耀是她的貔貅引回来的!
对着侄女忽闪的黑眼睛,一时间她不知如何说:若含糊应是,怕她以后就依靠这东西,也不努力了,就等天上掉馅饼了;若说不是,又恐打击她小小的心灵,没了希望寄托也不是好事。
想了想,她认真对她道:“巧儿,这东西很灵验,也要靠自己努力。要不努力学做事,就不灵了。懒汉是不会有好运气的。”
巧儿歪着头,好像思考的样子,又看看桌上堆的纸笔,点头道:“我晓得了。怪不得小姑天天画画。”
清哑欢喜地又亲了她一下,道:“对,就是这样!巧儿真聪明。”
巧儿抿嘴笑了,说:“我不懒,我跟小姑学。”
腊月十八,郭家牌坊终于落成。
老天爷也凑趣,难得艳阳高照,映着成片的绿竹,不像冬天,倒有些春日的风光,只是那风吹在脸上不大好受。
上郭家恭贺的人不计其数,除了钦差王大人、湖州巡抚、景泰知府、霞照县令、夏织造等官员到场外,还有各路商贾、郭家亲友,以及十里八乡的乡民都赶来看热闹。
大多数人来一是为恭贺,二是为开眼界。
方家,方瀚海夫妇带着方纹来了。之前流言令他们很生气,对夏织造封停织锦坊的处置敢怒不敢言,如今情势翻转,当然要来了。
严家不用说,不但严纪鹏和严未央来了,连严暮阳也来了。郭勤以自己的名义下帖子请严暮阳,令他倍感重视和荣幸。
韩希夷、卫昭兄妹等人都来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绝料不到的人——夏流星也来了。他得知郭家退亲的事,趁着年底书院放假,匆匆赶回来。恰遇郭家牌坊落成,连家也没回,就赶到绿湾村,无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蔡铭同他一起,一来就找严未央告诉了此事。先按下不提。
另外。刘心也来了,还带着装扮成药童的圆儿。
皇帝亲批御制牌坊给郭家,赐“织女”封号给郭清哑。圆儿比谁都清楚是何人在后推动的。在郭家这样风光的大日子,他与有荣焉。可惜,方初是不会去观礼的。圆儿便想代大少爷去瞧,将来也能说给大少爷听。他找了个由头出去办事,暗中却缠住刘心,一定要他带他去。出奇的,这次刘心爽快答应了。
这么多官、商、百姓汇集绿湾村。盛况可想而知。
好在郭家新宅已经建成,新老宅院都聚满了人。另外,郭里正等族亲也都出面。将普通亲友接到郭里正家吃席,郭家大院专门接待官商来客。如此安排,倒也井井有条。
新宅,清哑绣房内。严未央带着细妹等人正帮她装扮。
她今天是重头人物。自然要盛装出面:戴着太后赏赐的一套丹凤朝阳头面,珠光闪闪,宝石耀目;身上穿着她自己织的万紫千红富贵牡丹云锦做的衣裙,外罩同色紫狐里大氅,光华灿烂,不可逼视,通身气派与她往日简约着装风格截然不同。
她想既然被赐号“织女”,怎么也要对得起这名头。礼服必须亲手织,效果还不能比刺绣的差。因此费心设计了这彩绣辉煌的料子。
一路走来,沿途的人恍如见到九天玄女降世。
官商们不是没见过这么富贵的装扮,而是没见过清哑这么装扮,她一向给人极静、极单纯的感觉,很少穿富贵华丽和色彩浓艳的衣裳,裁剪也走简约风格,这般亮相,反差太强烈了。
今日,郭清哑压倒群芳!
夏流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女子。
安静平淡也好,盛装华丽也好,她总给他最深刻的印象。
御赐“织女”称号,她当之无愧!
可是,这次嘉奖却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了。
方初!
他微声念着这个名字,目中两点寒星比任何时候都璀璨。
自看见本该避嫌的夏流星出现在郭家,韩希夷便顾不上自己一腔难明的心思,生恐他有阴谋,时时刻刻注意他,也无心看清哑了。
牌坊下,钦差王大人看着盛装走来的清哑,也暗自点头。
皇上钦封的“织女”,自然要与众不同,方显圣上英明。
高巡抚也满面笑容,清哑越出彩,他这推荐之功越大!
远远的,清哑便看见矗立在路尽头的牌坊,恢弘华丽,气宇轩昂。待到近前仰头细看,整个牌坊全以青石建成,冲天柱式,四柱落墩,四柱三间三楼的格局,正中央镌刻“御制”“纺织之家”字样,额枋、拱板、月梁等处雕刻有花卉鸟兽等纹式,细致繁复,古朴典雅。
她静静看着,心头涌出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一座牌坊,而是牵连前世今生的里程碑,令她产生一种使命感,要不辜负它、要丰富它的内涵,营造一段人生的传奇!
旁边,郭守业等人也都激动得说不出话。
王大人为牌坊挽上红绸,面对无数官商百姓,先高声称颂皇帝英明睿智,和对百姓的爱惜庇护,然后领着郭家诸人一齐望北叩谢皇恩,其他人急忙跟着跪下,炮仗便噼里啪啦响起来,一派喜庆气象。
放了一拨又一拨,牌坊下硝烟弥漫、彩纸飘飞
待停下来,郭守业才忙请各位大人进院歇息看茶。
当下王大人、高巡抚和夏织造打头,众官员随后,逶迤走向院中。清哑落后一步,和吴氏婆媳垫后。
快到西坊门口的时候,道旁的夏流星忽然迎向清哑。
蔡铭一把拉住他,道:“夏兄,钦差大人在此,不可造次!”
韩希夷也跨前一步挡住他,道:“夏少爷不管想做什么,都请三思!”
夏流星冷笑道:“二位这是何故?在下不过是想还一样东西给郭姑娘。你们这般举动,是郭姑娘授意的吗?”
一面冲清哑高声叫道:“郭姑娘!”
一声喊出,现场安静下来,只有小孩子还在笑闹。
前面的官员也停步,一齐转回头看。
清哑也不得不停步。看夏流星究竟想干嘛。
郭家父子婆媳一齐警惕,如耸起毛发的野兽。
夏流星对各色目光恍若不见,抬手举起一卷轴。对清哑道:“这是方大少爷的竹丝画。前次因两家有约,只当郭姑娘已是夏某的女人了,私心见不得姑娘接受别的男子馈赠,一时气愤难忍,强夺了去。如今钦差大人责令夏家退亲,在下也无可奈何,这画便还给郭姑娘吧。莫辜负了方大少爷的一番心意。”
郭家父子听了气得发抖。
郭大全质问道:“夏大少爷。这什么意思?”
清哑却吩咐细腰:“去接过来。”
细腰便越众走向道旁。
夏流星笑道:“什么意思郭姑娘心里最清楚。郭大爷如此生气,难道是在下误会了,郭姑娘其实对方大少爷毫无念想?果真如此。在下即刻向郭姑娘赔罪。”
一语未了,细腰走来伸手讨画。
他把手一缩,望着清哑,似在等她的回答。
郭大全哪还不明白他这是逼清哑当众撇清与方初的关系。正要说话。清哑急叫“大哥”,止住了他的否认,自己迎向夏流星。
站到他面前,她清声道:“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我们很熟吗?你只要记住一点:哪怕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女人,就够了!”
说完对细腰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旋转间,带起一片灿烂云霞飞舞。
至于周围目光。她根本没在意!
细腰从夏流星手中夺过画轴,紧跟了上去。
夏流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背影,面色涨得跟猪肝一样。
夏织造见清哑如此无礼蔑视儿子,勃然大怒,正要雷霆发作,被王大人一个厉眼制止,警告道:“夏大人!”
这可是夏流星自取其辱!
夏织造便强忍仇恨,摆出笑脸,当无事人一样。
方海涵夫妇松了口气,露出感激的神色,又警惕地看向夏织造;韩希夷神色恍惚,不知是喜是悲;严未央和蔡铭相视一笑,眼中有佩服;卫昭兄妹都很意外,尤其是卫晗,嘴唇微微颤抖;躲在人群中的圆儿最激动万分,捏着拳头顶住嘴巴,才没兴奋地大喊出来。
此一节过后,各路客人便入席用酒饭。
夏流星则连饭也没用,带着几个随从径直离去。
在绿湾坝上船后,他回望郭家方向,暗道:“郭清哑,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方初,我若放过他,就不是夏流星!”
船启程,去的方向却是清园!
郭家,清哑帮忙招待女客,忙里偷闲跑到游廊上透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转脸一看,是卫晗,正定定地看着她。
略一思忖,清哑醒悟她指刚才回应夏流星的话。
“是他在羞辱我吧!”清哑道。
她不是狂妄的人,不会因为封赏就忘乎所以。
她也不喜恶语伤人,尤其是对喜欢自己的人。
对夏流星说得如此决绝不留情面,一是因为他实在太固执霸道了,不如此不足以令他醒悟。二是他这样当众逼迫她,令她很不舒服。不但他,谢吟月也是这样,都喜欢牵扯不相干的人。方谢两家退亲,她毫不知情,谢吟月偏要逼她表态;郭夏两家退亲,也不关方初的事,夏流星也逼她踩方初。
她为什么要被他们指使得团团转?
她为什么要踩着不相干人的脸面向他们澄清自己!
偏不让他们如意,就气死他们!
卫晗眼中有水光闪动,轻声道:“他那样为你,你以为是羞辱?到底什么是羞辱!我好像糊涂了,与姑娘想的大不相同呢。”
清哑半响点头道:“是不相同!”
蓦然间,她们还不如刚认识那会儿贴近。
清哑今日才觉得:哑巴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会说话的两个人,对面却不知说什么,或者说了不但不能冰释疑惑,反而加深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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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对答(二合一求月票)
卫晗道:“方大少爷为你谋得这般荣耀,你维护他也说得过去,又何必对他咄咄逼人。不是已经退亲了吗!”
两个他,前者指方初,后者指夏流星。
清哑不悦道:“什么荣耀?什么维护?”
卫晗瞅她道:“方大少爷和高巡抚长公子一向投契。之前他往府城去了几天,回来就与谢大姑娘退了亲。后来高巡抚向朝廷递交奏折,为姑娘求表彰,还特地绕过了县令、知府,所以连夏织造也不知道。”
叙述的口气,肯定表示她清楚内情,而不是猜测。
说完微微屈膝,“告辞!”转身带着丫鬟向外走去。
清哑没有挽留,道:“姑娘慢走!”
这事真实与否,她不想追问卫晗,也不想再对她解释夏流星的事。
她望着卫晗去的方向出神。
方初会帮她谋这桩荣耀?
她觉得不大可能。
才否定,忽想起他和韩希夷去大牢解救她的情形。
又想起那天早晨碰见他,她要他管好未婚妻,他说“姑娘请放心!”不是客套,很坚定的口气,仿佛带着某种决心。
又想起当初用银票砸他、狠狠吐他脸的情景……
有些乱,她本能拉回思绪,不愿深想。
卫晗主仆走远后,旁边竹林里转出严未央和墨玉。
清哑估计她听见自己和卫晗说的话了,却没问。
严未央主动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我想想就没过来。要是咱俩一起问着她。我怕她要羞恼。况且她挑这个没人的地方找你说,就是不想别人听见。唉,吾之砒霜。彼之蜜糖!这可是没法说了。”
清哑点点头,深以为然。
她看着严未央,想起卫晗说的事,欲言又止。
想想还是忍住没问。
局面已经够复杂了,再挖出些别事,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严未央看得分明,等她开口问。
清哑没问。她也不好主动说。
她与方初是表兄妹,这件事是不是方初做的,也只是他们几个熟近之人猜测。卫晗多半也是听夏流星说的,方初自己并未透露半个字,如何好在清哑面前说?
她便岔开话题,笑对清哑道:“走吧。咱们去若耶溪水亭。她们都在那边呢。你这个主人该去陪客。别躲懒了。”
于是几人穿过竹林小径。往若耶溪水亭走去。
路上,严未央秘密小声安慰清哑:“你别怕夏织造那老匹夫!如今我们几家都盯着他呢……”一路说着,来到若耶溪旁。
若耶溪,是清哑为门前水道取的雅致名儿,方便称呼。
沿溪边建的亭、苑、园圃,取名也都与若耶溪有关,比如溪畔流香、溪水落月、若耶园圃等等。
一道水上浮桥连通溪水两岸,浮桥附近有两座水亭。隔水相望。溪南这边叫做“若耶溪南亭”,溪北老宅那边叫做“若耶溪北亭”。亭上都有匾额。
所有建筑的匾额都是清哑写了让人装裱的。
因是自己的家,她做时很是兴致勃勃。
严未央问明后,嘲笑她道:“你也会附庸风雅。只是这若耶溪,郭伯父他们念着不嫌拗口?你要是取个荷塘什么的,我看还贴切。”
清哑抿嘴笑,有些不好意思。
因道:“这么长的水,叫荷塘怎么行!”
说话间就到了若耶溪南亭。
今日客人安排是:女眷都在若耶溪南新宅,男客在老宅。
郭盼弟正陪着一群小姑娘在南亭内玩笑。比起夏府办的乞巧会,今日来郭家的小姑娘也很多,就是少了谢吟月、夏流萤等人,且以商女居多,又是在乡下,气氛反更轻松随意。
看见清哑和严未央来了,大家高兴地迎上前。
严未央笑问:“老远就听你们笑。什么事这样高兴?”
方纹忙道:“表姐,你快来尝尝这个奶茶。可好吃了。”
又对清哑亲热地叫“郭姐姐!”
清哑应了一声,随口问她闷不闷。
方纹急忙摇头道:“一点不闷。我在家才闷呢。”
清哑就笑了,想她们到底不如自己自由。
严未央看时,只见亭中摆着几张圆桌,还有长几,桌上几只冒热气的大瓦罐子,罐口靠着大长汤勺,散发带水果味的香甜气息,姑娘们也都端碗吃着。
郭盼弟忙亲自上前用个甜白瓷的小碗盛了一碗奶茶,捧给严未央,“严姑娘请尝尝。”一面又盛给清哑。
严未央用小勺舀了一口吃了,点头道:“是好味道。又香又甜,有樱桃味儿。这又是你想出来的吧?怎么做的?”
后两句话是向清哑问的。
清哑回道:“就是把桃、梨那些果子做成蜜饯,用罐子封住,埋在地底下。这时候挖出来煮甜汤,用煮过的羊奶调拌各种味道。这个吃了美容呢。”
严未央笑道:“美容?那我要再吃一碗。”
这样做出来,怕是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吃的。
新任关县令的女儿娇声道:“我吃了两碗了。”
方纹忙也道:“我也吃了两碗。还想吃,吃不下了。”
众女相视,一齐都大笑起来。
正笑着,就听若耶溪那边问:“你们吃什么?”
大家朝对面一看,若耶溪南亭内聚集了好些少年,伏在栏杆上,正隔水看着这边,满脸兴味的样子,恨不能过来。
原来,少年们出身非富即贵,哪里在乎吃喝,也不坐席,到处找乐子。今日郭家也请了戏班子、杂耍的、说书的,他们也不稀罕。只在园内院外四处逛。乡野之地,有些场景人事倒也令他们觉得新鲜,然心里总觉不足。总像缺了什么似的。
当他们逛到若耶溪北亭,隔水看见南亭内红飞翠舞、娇声燕语不断的时候,每个人瞬间都充实起来,再没了那不足的感觉。
少年慕少艾,没有女孩子在场,自然无趣。
听见问,女孩子们害羞。一下子全部收声。
就像林子里鸟儿正叫的欢,忽被惊动,全部飞走。
这时候。只有清哑这个主人出面,还有严未央,她一向大方。
清哑便略提高声音回道:“奶茶。”
一少年笑道:“郭姑娘,给我们也来一碗。如何?”
正愁找不到机会跟织女搭讪呢。此时不搭。更待何时!
清哑道:“那边也有的。”
这么端过去不方便,招他们过来也不好。
她虽然觉得少年男女在一块说笑没什么,来的这些姑娘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回头失了礼数会被人说的。
少年们本不在吃喝,不过借着这个说话罢了。
因此那少年笑道:“我们才在外头逛回来。还没过去。”
“那你可怪不得郭姑娘!”
随着说话声,韩希夷、蔡铭、关少爷(关县令儿子)、刘心等一群人也走进北亭,是韩希夷接的话,又遥遥冲南边拱手致意。
“我们刚吃了。”刘心也笑道。“我吃了三碗。”
这边女孩听了都笑起来。
方纹嗔怪地白了刘心一眼,隔了一道水。他也没看见。
清哑点头回应韩希夷,许是觉隔得远,又附加微笑致意。
韩希夷霎时觉得阳光明媚起来,只望着她笑。
旁边,蔡铭也对严未央笑。
严未央把头一扭,不理他。
蔡铭笑意更深了。
他笑不要紧,那边的小女孩们都看得心跳起来。羞怯之余,禁不住去看严未央,羡慕她真好福气,找到这样既富且贵、还才学人品都出众的少年为夫婿。
羡慕也没用,这可是学不来的,也比不了。
因想到学不来,禁不住又去看郭清哑。
她明明可以嫁夏大少爷,却宁可得罪夏家也要坚持退亲;退亲不算,还当众折辱夏大少爷,真是不可思议!
有些女孩子就悄声谈论此事。
天真烂漫些的就掩不住形色,露出异样来。
清哑还不知,吩咐细妹过桥叫人给这些少年送奶茶。
郭家新添了不少下人,今日更是许多织工来帮忙,所以伺候的人多,一会工夫就有媳妇捧了好几罐不同口味的奶茶送到北亭。
少年们各自弄一碗吃着,有说好,有说甜了。
因听说这是郭织女所创,都对溪那边称赞清哑。
私底下却也像女孩子们一样,低声议论清哑。
他们对清哑的感觉有些复杂:如今郭家气象不比一般商家,清哑也风采出众,比之谢吟月严未央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不得他们不关注。然郭家得罪了夏家,前景莫测,又令他们忌惮,想亲近又不知该如何把握分寸。且之前清哑对夏流星的一番话也让他们颇有疑虑。
韩希夷见有些少年看清哑目光异样,再联系之前夏织造含沙射影指称清哑狂妄无礼,暗自思忖。
忽然他向对面清哑抱拳道:“郭姑娘,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句:为何之前那样回复夏大少爷?”
溪水两岸顿时静下来,少男少女们都望向清哑。
严未央见韩希夷竟然学夏流星当众刁难清哑,一瞪眼就要发作,忽见旁边蔡铭冲她拼命摇手,才狐疑地将话咽回去,且看下面怎样。
清哑见韩希夷目光明亮温柔,含笑看着她,似在鼓励,便知他有意问的,只不知用意为何,又需要她怎样回答配合。
她想了一下,反问道:“韩大少爷也送过古画给我,若有人也这么说我与韩大少爷,韩大少爷希望我如何回答?”
韩希夷心下叫好,却故意的歪头沉思。
想了一会,才笑道:“在下明白了。姑娘若否认,就算委婉表明没有嫁在下之意,当着许多人,在下也会觉得颜面尽失;若姑娘为了澄清自己措辞再激励一些,在下恐就无地自容了。姑娘若不否认,则会辱及姑娘清誉。想来只有回避,才是最好的。正如姑娘所说,此事与旁人无关,凭什么要告诉他人?姑娘真是高洁,不为了无谓的流言踩踏别人!当然,若在下硬逼姑娘选择回应,那是自取其辱,另当别论。”
清哑便笑了,道:“多谢韩少爷!”
他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到底会说话就不一样。
韩希夷感受到一股心意相通的喜悦,笑道:“该我谢姑娘提点才对。事不关己,是不能体会其中难处的。姑娘巧妙回应,不愧御封‘织女’。”
这一对一答,之前以为清哑维护方初而产生的酸楚消失了。
因又向众少年解释道:“郭家馈赠九大世家织锦和织机,我等偶然送些郭姑娘需要之物,不及她馈赠之万一,聊表心意而已。”
众少年也都回味过来了:夏流星堵住郭织女逼问,若她只解释与方初无私情,只会越描越黑。须得斩截告诉人:她根本无意嫁方初。若私下上门求亲,委婉拒绝则没什么不妥;当着这么多人面发誓只为澄清流言,无异于打方初的脸,也称了流言散布者的心意。
大家恍然大悟,都赞郭织女心性良善。
也只敢夸赞这个,别的却都不敢涉及了。
若夸别的,就等于对夏流星受辱幸灾乐祸。
在场大多都是商家子弟,还不敢明目张胆对夏家放肆。
他们都想不通,韩希夷的胆量哪来的!
蔡铭凑近韩希夷,低笑道:“真是尽心尽力!”
韩希夷笑而不答,眼望着水那边锦绣辉煌的少女。
圆儿跟在刘心身边伺候,见韩希夷在清哑面前出力出彩,心急得很,不住用手捣刘心,示意他出头为大少爷说几句话,别风头都让韩大少爷给占了。
刘心纳闷地瞅这小子,不知他想干嘛。
最后,他端了一碗奶茶递给圆儿,“吃吧。”
圆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气得要死,心想“当我跟你一样馋鬼投胎呢!”
这时,一阵叫嚷和“咩咩”羊叫的声音传来,就见几个孩子追着两只羊从东面树林跑过来,打头就是郭勤和严暮阳。
那羊被逼急了,顺着浮桥跑向溪南。
郭勤和严暮阳紧跟着追过去。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都说“这干什么?想吃羊肉了?”
盼弟高声叫道:“勤儿别淘气!”
郭勤不理她,只顾追。
严暮阳在后面看见前方竹林内跑出几个小身影,前面一个可不是巧儿么,忙大喊“巧儿妹妹,拦住它!拦住羊!”
巧儿因为貔貅的关系,如今十分信任他,听了喊叫并不问为什么,忙张开双手拦羊,“别跑!给我过来!”
众女见了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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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更来了!!(未完待续。。)
第338章 受伤(二合一求月票)
那羊还真听话,就真的冲巧儿跑过去了。
只不过,它发狂的劲头让巧儿觉得有些不对,忙机灵地向旁边闪避,却已经晚了,羊擦着她身子跑过去,带得她在地上滚了一圈。
跟在巧儿后的丫头吓得忙赶过来,后面郭勤也在追,羊被堵得无处可逃,一转头,就奔若耶溪南亭而去,直撞进亭内。
亭内霎时大乱,尖叫声不绝。
郭勤和严暮阳顾不得撵羊了,都来看巧儿。
巧儿皮实的很,已经翻身爬起来了。
不但没事,还大喊:“撵它!抓住它!”
郭勤见妹妹生龙活虎的样子,放下心来,又听见亭子里尖叫连连,忙丢下她撵了进去。
严暮阳却拉着巧儿紧张地问:“巧儿妹妹,可摔疼了?”
一面上下打量她,又蹲下身帮她拍打裙子上的灰尘。
巧儿道:“不疼!没摔着!”
偏严暮阳没听明白,还只管问:“哪里疼?”
巧儿急道:“没有哪里不疼!没摔着!”
又扬起小下巴道:“我是小织女,还怕羊!”
她想,姑姑是织女,她自然就是小织女了!
前面的话也大有问题,她本想说“没有哪里疼”,又想说“不疼”,结果两句并作一句,变成了“没有哪里不疼”。
小丫鬟银锁听糊涂了,看她又不像摔坏的样子。
严暮阳也糊涂,却被后一句话吸引了。
他不及细品那话逻辑。只关注“我是小织女”一句,开心地笑道:“妹妹好有志气!将来妹妹也要被皇帝封织女的,光宗耀祖!”
一想到娶个“织女”。他就心花怒放,因此不吝鼓励。
巧儿也开心地笑了,拉他道:“暮阳哥哥,咱们去逮羊!”
她听见亭里叫喊不断,心痒痒地要去凑热闹。
严暮阳忙劝道:“别去!羊太凶了,回头又冲撞了妹妹不好。”
他后悔刚才不该叫巧儿拦羊,害她跌倒。又想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娇贵的很,还是别干这些淘气调皮的事了。不但不雅,还容易受伤。
巧儿却不肯配合他做个小淑女,说“不怕”,一面就往前跑。严暮阳只得跟着。
正在这时。一只羊又从亭内跑了出来。
巧儿兴奋地跳脚大喊“暮阳哥哥,抓住它!”
有了前车之鉴,她虽然张臂拦着,却做好了随时闪避的准备。
严暮阳怕她又被冲倒,又想显示男儿的勇气和担当,一面喊“妹妹躲开!让我来——”一面就冲上前。
巧儿果然躲开,让他去了。
两只羊冲进亭,惊得女孩子们东躲西藏。有胆大的丫鬟上前拦阻。哪里拦得住。还是细妹,练过武的就是不一样。扑倒一只羊,喊人拿绳子绑起来。结果惹得另一只羊更发狂,跑了几圈,撞翻了两张圆几,打碎了几个碗碟,复又冲了出来。
那势头比之前更猛,因巧儿灵活闪开,严暮阳毫无准备地凑上去,毫无悬念被撞倒在地,羊踏着他胸腹一跃而过,继续奔逃。
几十斤重的肥羊,蹄子一踩一蹬,疼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巧儿跑过来,大喊“暮阳哥哥,你怎么样了?”
一面蹲下努力扶他起来,急切问“疼不疼?”
银锁也来帮忙。
严暮阳见巧儿惦记自己安危没去撵羊,心里十分安慰。
他便在二人搀扶下挣扎着往起爬,然才一动,就疼得猛抽气。
他又怕又气,难受地想:不是该英雄救美吗?
为什么没出风头反丢人?
为什么丢人的总是他?
当羊向南亭冲去时,那边的少年们就坐不住了,一齐跑向浮桥,过来援助。——和严暮阳想的一样,英雄救美嘛!
韩希夷和蔡铭见人多,更怕出事,也急忙过来。
正赶上后一只羊撞倒了严暮阳,四处乱窜。
一看这局面,又见清哑和严未央等女孩从亭内跑出来,估计里边没事了,二人便迅速做出判决并分工,韩希夷道:“你去看暮阳,我带他们去抓羊!”
蔡铭二话不说就跑向严暮阳,一面吩咐小厮:“叫刘大夫来!”
韩希夷则指挥少年们对那只羊围追堵截。
男儿到底不一样,又有小厮帮忙,很快抓住了羊。
另一边,蔡铭见严暮阳脸色发白,坐在地上爬不起来,急叫刘心,一面责道:“看淘气!这下好了,肋骨踩断了!”
严暮阳委屈地动动嘴,想辩解,看看巧儿又闭上嘴。
巧儿兀自不觉,恶狠狠地安慰他:“暮阳哥哥你别难过,回头叫我爹把那羊杀了炖给你吃,给你出气!”又喋喋不休地对蔡铭和刚赶来的清哑严未央解释:“羊力气大。我要是跟暮阳哥哥两个人拦它,它就冲不过了。暮阳哥哥叫我躲,我只当哥哥厉害,能挡得住,我就躲了。哥哥没挡住。”
严暮阳先为她杀羊的话感动,接着就幽怨不已。
——还嫌他不够丢人吗?
小丫鬟银锁心里也替严暮阳叫屈。
他今天全是代巧儿倒霉!
刘心来诊脉后,说严暮阳伤了肋骨和内腑。
严未央吓一跳,一面骂侄儿淘气,一面问刘心要不要紧。
刘心安慰说不碍事,但病人不宜挪动,只好在郭家住段日子了。
严暮阳听见这样,反喜欢起来,因为可以天天看见巧儿了。大难不死后,他颇有因祸得福的感觉,只不敢说出来。
韩希夷带人制服另一只羊后,匆匆赶过来。先把清哑上下一扫,问道:“姑娘可受惊了?”又看一眼被人围着的严暮阳,问:“还有人受伤没有?”
清哑摇头道:“就严暮阳。你瞧这乱的!”
韩希夷安慰道:“别急。没出大事就好。”
清哑又问郭勤。为什么要撵羊。
郭勤也知闯祸了,老老实实将实情说了。
原来他们练习射箭,严暮阳嫌射死靶子没趣,因郭家养了许多羊,提议射羊,又有趣又锻炼准头。结果羊受到惊吓,没命奔逃。两个淘气包也不射箭了。又来撵羊。到底惹出事来。
清哑听得心抽搐,对郭勤道:“羊那么乖,你也忍心!”
把温顺的家养羊给逼疯了。可见这射活靶的残忍!
严未央也骂侄儿:“你出的馊主意,遭报应了!”
巧儿平日也喜欢羊,这时感觉羊的可怜,忙改口道:“暮阳哥哥。不要杀羊了吧。咱们杀鸡。鸡也好补的,鸡腿最好吃。”
至于鸡是否无辜,她没多想,从小到大家里总是不停杀鸡。
韩希夷笑劝道:“虽然出了意外,也算给他们长了教训,往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今天大喜的日子,别太苛责他们了。何不这样想:严暮阳在郭家住些日子也好,没事去牌坊底下冥想一番。沐浴皇恩,沾赐福荣。将来定大有出息。对不对?”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严暮阳更觉合心意。
有媳妇抬了躺椅来,蔡铭将严暮阳抱上去,众人抬了往新宅去。
韩希夷又对清哑道:“姑娘只管安排这里,那边我来陪他们。”
再一想她是不惯管理人事的,干脆又教她安排:叫细妹找管事媳妇领人来收拾现场;郭盼弟当半个主人招待女孩子们,再请高云溪主持安排些活动冲淡刚才的意外;严未央自然跟刘心去照顾严暮阳……
他一行说,清哑一面点头,就安排下去。
高云溪等女看着从容不迫的韩大少,满心爱慕又十分难受。
爱慕,是因为他、方初和卫昭相较于蔡铭夏流星等官家子弟,差的也就是身份,某些方面更令少女们倾慕。三人中以风流倜傥的韩希夷为最,那两人一个严肃一个太冷。且方初早就被光芒四射的谢大姑娘冠以“未婚夫”的头衔;卫昭实在难以接近,况随后也定亲了;韩希夷最风度最迷人,少女们便痴痴地等,浑然不觉他比卫昭更难靠近。
高云溪就是痴等的其中一个。
之前因为严未央喜欢韩希夷,她掂量自己争不过她,只能把一腔爱意压在心底。好容易严未央名花有主了,她的心又活跃起来。这次来郭家,她可是带着极大希望来的。谁知就看见了韩希夷对郭清哑的柔情与关切。
她心里难受极了。
像她一样难受的少女更不在少数。
可是,她们虽然羡慕郭清哑,却无法嫉妒她。
郭清哑不再是刚参加织锦大会的那个村姑了。
短短两年的时光,她跃升到一个她们仰望的高度。
当差距不大时,也最容易产生竞争和攀比心;一旦差距拉开太大,大到人连嫉妒的勇气都没了,便只能认命!
韩希夷倾心郭清哑,她们还有指望吗?
也有指望!
就是等郭清哑挑剩下了,她们再找机会。
可是挑女婿不比挑东西,别人挑剩下的东西拿来照样用;别人挑剩下的人,若他心里一直装着前面那个人,那日子可就辛酸了!
眼前韩希夷是这情形,方初也是。
方初断手退亲不管是不是因为郭清哑,单凭谢大姑娘珠玉在前,她们也难再入他眼,更别提入他心。
夏流星更不用说了,高攀不起!
“韩大少爷这是跟郭姑娘卖弄才干呢?”
怀着复杂的心情,高云溪无不酸楚地对韩希夷道。
清哑忙道:“人各有专长。我会煮饭做菜,韩兄就不会,对不对?我还会织毛衣呢,他也不会!”
郭少东管人事比人家少东差一大截,有些心虚,但又不想自暴自弃,因此不断鼓舞自己,她可是走技术路线的。
韩希夷见她一脸认真地数“专长”,跟他比煮饭织毛衣。愣了一会就开始笑。一面嘴边笑意不断扩大,一面也认真道:“姑娘说的很对!”
又对高云溪道:“在下并无卖弄的意思。”
清哑见他笑得和风一样轻柔,有些狐疑。
想一想:好像合格的领导者是不会事必躬亲的。
刚才她说得很可笑。所以他才笑。
她便拼命再找理由挽回脸面。
又想了一条,道:“一个少东首先要以德服人!”
她虽拙于人事,但在郭家的声望却一点不低。但凡她做出的决定和说的话,雇工们无不遵从,并未出现过一次先去请示郭守业或者郭大全等人再执行的情况。由此可见,她很少管人事却很受人拥戴。
韩希夷更笑,用力点头道:“很是!”
高云溪受不了他对郭清哑纵容的态度。插话道:“韩少爷,你既让我安排活动,那你能否为大家吹奏一曲助兴呢?或者画画?难得郭姑娘今天大喜。不然可请不动韩大少爷。”
说完双眼期盼地看着他。
韩希夷略一沉吟,回道:“以往在下常献丑。这也没趣,再怎么样好都腻了。如郭姑娘所说,人各有专长。今天不如大家拣自己擅长的都表现一番。也不评比优劣。如此既恭贺了郭姑娘,自己也玩了,别人也赏了,图个尽兴痛快!这才是汇聚的意思。高姑娘说可好?”
高云溪眼睛一亮,道:“当然好!”
谁不想表现啊,又有他在一旁观赏。
便看向清哑,“郭妹妹意思呢?”
清哑忙道:“我叫人去准备。高姐姐,听说你很会吹箫。待会吹给我们听。”又向韩希夷道:“韩兄请带他们过去。不许偷看的。别管谁是谁弹的、吹的,只要听就行了。”
韩希夷含笑道:“这自然。”
真就招呼少年们过浮桥去了。
少女们就兴奋地回到若耶溪南亭。早收拾完毕,换了桌椅、茶点,搬了各种乐器、笔墨、玩具等,大家坐下,随意展示。
顿时,园中笙箫悠扬,琴筝起落,夹着吟诗唱和、拍手赞赏,一派和睦高雅气象。展示的人自有一段心思抒发,赏玩的人也有一段心思被激发,与谁的心思相应相融,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绿湾村的人也沉浸其中,体会到的却是郭家的荣耀和光辉。
至午后,宴会结束,随着钦差王大人和高巡抚夏织造率先离去,客人们也跟着一拨拨告辞,严未央陪着严暮阳留下了。
刘心暂不敢离开,也留下来,因派圆儿回去拿东西。
韩希夷主动提出送圆儿回清园。
他认出他了,正要去看方初!
再说夏流星一行,因为不熟悉去清园的路,入错了水道,绕了一大圈问了好几拨人,才找到正确方向,于傍晚时分和韩希夷前后脚到达清园。
清园,方初正在作坊和管事们筹划未来:
“钱管事明日就去南方。找一位金老爷,按我交代的布置。”
“大少爷不去?大少爷相信小的?”
“本来我要亲自去的,抽不出空来。这正是你的机会。我一向‘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做事。圆儿才多大?我都敢用他。”
钱管事激动万分,忙一通发誓,说他一定用心做事,把竹丝画推向南方,占据那边市场。
方初点头,又安排别事。
今日他让自己格外忙。
他知道圆儿跟刘心去了郭家,却装不知道。
郭清哑待圆儿比待他要随意,言谈间也未把圆儿当下人,而是朋友一般,圆儿想去郭家看热闹就让他去吧,何必因为自己使他不遂心。
他们走后,他觉得有些淡淡的惆怅。
浅浅的清愁,与刚硬的男人形象不符。
正忙着,人回夏流星夏大少爷来访。
一见面,夏流星便直言道:“方初,你会付出代价的!”
方初淡愁一扫而空,瞬息凝聚得坚不可摧,冷冷道:“好歹与夏大少爷相识一场,在下也奉劝一句:回头是岸!”
夏流星冷笑道:“别嘴硬!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的将是你,夏流星!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你也不可以!”
随着说话声,韩希夷大步走进厅堂,在方初身边站定。
二人并肩而立,毫不退让地与夏流星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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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坚持(二合一求月票)
夏流星来回打量二人,嘴里道:“好!很好!”
又向韩希夷道:“不愧为至交,连对女人的喜好都一样。几年前争夺谢大姑娘,你输给了他;现在,你心仪郭姑娘,他忙忙地断手退亲又来同你争夺。先别忙着联手对付我,想想最后花落谁家吧!”
方初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声音淡淡的,说完瞅了韩希夷一眼。
也不愤怒,也不解释,毫不在意的样子。
韩希夷笑了,点点头道:“倒省心!”
他们似乎在传达别种意思,看去很默契。
夏流星紧紧地盯着他们,寻隙进攻。
很突兀的,他忽然转身就走,没有再放狠话,连告辞的话也没说一句,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随从悄悄观察他的脸色,很严峻。
自古民不与官斗!
因为势力不均等。
现在这些商贾竟敢公然挑战夏家权威。
郭家,沈家,方家,韩家,严家……还有谁家?
这些人联手起来,夏流星也不得不忌惮。
因为他们不是普通商贾,背后都有官员支持。
但是,他不会罢休的!
夏流星走了,方初才转向韩希夷。
“怎么忽然就来了?”他问。
“想来就来了。”韩希夷轻轻一笑。
方初吩咐上茶果,又吩咐厨房备饭。
“能喝酒吗?”韩希夷看向他断手。
“能喝。”方初点头。又叫搬好酒来。
二人转至书房,无言对坐,连寒暄也没有。
好在才喝了一杯茶。赤心就上菜来了。
她只负责茶饭,圆儿在旁伺候。
于是二人也不说话,举杯对饮。
三杯酒下肚,韩希夷眼中有了湿意。
“你把手给剁了,弹不了琴,我为你吹奏一曲!”
说完不待方初答应,便解下身边的洞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今夜,他们不能谈论郭清哑,也不能谈论谢吟月。夏流星无需谈论,只好喝酒、吹箫、听曲!
很熟悉的曲子,先是《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
这是他自己根据诗词谱的曲。方初听过很多遍。
一曲毕又奏一曲。乃是《迢迢牵牛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郭清哑演绎的曲风,方初同样很熟悉。
韩希夷吹奏的比任何时候都投入,方初立即被带入,随着他的心境起伏、悲喜;又感怀曾经的过往,亦真亦幻,分不清过去现在。
一曲毕。二人什么也不说,再次举杯。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各自知道对方的心思,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无用的,不如保留。
圆儿站在一旁,见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忧心忡忡。
他不断帮二人搛菜、舀汤,唯恐他们喝伤了胃。
清园的冬夜,竹林清寒,江水清寒,唯有烟雨阁的书房内气息火热,一对少年用美酒演绎难明的友情,喝得酩酊大醉。
醉后的两个人终于打破沉默,相对大笑。
然后互相嘲笑、互相指责。
再然后相对流泪、相对哭泣。
圆儿不敢再留下,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二人折腾的累了,就在书房卧榻歪倒,胡乱安歇。
一夜无话,次日二人睡到午时才起床,圆儿已经往郭家给刘心送药材等物去了,仿佛昨晚的事他一概不知。
韩希夷洗漱后,方初陪着用了饭,便提出告辞。
方初没有挽留,送他上船。
韩希夷上船后,转回头望着岸边的方初,“不管怎样,你都不该如此对她。这一点,我永不会原谅你!”
方初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等船慢慢离岸,他才道:“我没做错。不需要人原谅!”
轻轻的声音,坚如寒冰,一字不落送到韩希夷耳中。
说完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韩希夷能来看他,他很知足了。
至于认同,那太过强求。
便是曾经的好朋友,他也不会奢望。
他只要问心无愧,便能坦然面对一切。
韩希夷默然,早知这是不能谈论的,果然不错。
船渐渐行远,两人在对方眼中模糊。
方初回到作坊,向所有人宣布:年底和大家一起做事,一起过年,一起欢庆,年终月银翻倍……从管事到匠人到家眷都兴奋不已,一扫沉闷的忙碌局面,既振奋又欢实。
午后,方初站在山上看清园山水,心情格外明朗。
他将从这里开始,创造另一段人生!
次日,黑石从城里传来消息:夏流星归途遇袭,翻船,未伤亡。不知何人所为。
方初看后沉思。
将所有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脑海里浮现一张面孔。
他写了几个字,放飞了信鸽。
夏流星被袭击,夏织造怒火可想而知,然他却没有任何行动。京城传来消息,他被御史和众多官员弹劾,单逼迫郭织女为长子妾一事就遭遇强烈抨击,说他“妄图控制织女,居心叵测”。
天子震怒,严厉叱责。
至于鲍长史,被湖州按察使司查出许多不法之事,再也回不来了。这还是他身上牵连太广太深,自有人保他,否则下场不可想象。
因此,年关前后湖州官场和商场出奇安静。
当然,私底下暗流汹涌那是不用说的了!
郭家轰轰烈烈打了夏织造脸面后,并没有遭遇强烈报复,又因为御赐牌坊的缘故。这个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喜庆隆重。
郭守业向村里宣告:从腊月二十八开始,至正月初三止,郭家请来城里戏班子。还有杂耍的,说书的,来村里演戏说书,任街坊邻居观看。
消息传出,绿湾村人都乐疯了。
有些人家更是接了亲戚来看戏。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圆儿给刘心送东西,终被清哑碰上给认了出来。
“是你!”她想起卫晗的话。难道是方初让他来的?心中这样想,面色就有些迟疑,“昨天你也来了。怎么改了样子?”
圆儿回道:“我听见姑娘大喜,就想来瞧个热闹。又怕少爷不让,我就偷偷求了刘大夫带我来。这不怕老爷太太认出来么,就改了样子。幸亏来了。好热闹!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钦差大臣呢。还有那牌坊。我往常都没见过。还有,姑娘昨天好风采!”
他一面说,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倒比清哑还荣耀。
清哑笑了,觉得这理由还算充分,他也真诚。
圆儿又道:“郭姑娘,我们又在编你第六幅画了。我想前面有的镶了屏风,有的做了壁画。但不知姑娘还想要些什么样的,说给我回去叫他们做去。省得做了姑娘不中意的东西。白费了好画。”
清哑想了想,道:“你就拿画来,我想什么自己叫人做。”
圆儿道:“这样也好。”
清哑见他笑嘻嘻的还望着自己,觉得有必要问候一声他主子伤势,看他怎么说,因此问:“你家少爷还好?”
圆儿急忙点头道:“好,好的很!手上伤好多了。”
又主动道:“少爷说他现在不是少爷了。每天忙这忙那,天不亮就起来锻炼身子骨。还练书法,画画,就是不能弹琴了。他厉害的很,管一整个的清园还闲呢,就派了管事出去,往好几个地方去开铺子,样样规划齐整。少爷说他要从头做起,祖宗能创下一份家业,他也能够。他说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对了。人活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坚持……”
人活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坚持!
清哑有些意外,不知他坚持的是什么。
她也不好再问,请他进屋去坐。
圆儿忙道:“不了,我要回去了。我不是真的刘大夫的小徒弟,在这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的。再说,就要过年了,家里事情也多。”
清哑见他很知眼色,且没有提及别话,放下心来。
她也不挽留,叫细妹装些刚做的点心给他路上吃。
“是我做给严暮阳吃的。”她道。
圆儿欢喜地接了,“多谢姑娘!那我走了。”
遂告辞。
这点心他一块没吃,全拿给方初了。
“郭姑娘做的呢,少爷尝尝。”
放下碟子就走了。
方初闻见一股奶香,忽然肚子就饿了。
再说严暮阳,在郭家养伤,郭勤每天都来陪他,巧儿也不像以前那样躲避他,时常来看“暮阳哥哥”,因此十分惬意。
小孩子们在一起无话不说,严暮阳便发现:巧儿真的很聪明,认得许多字不说,还跟郭姑姑学绘画、织布、针线、厨艺,甚至还跟细腰学武功,都学的像模像样,很令他吃惊。
照这样下去,严家嫡长孙媳妇她绝对可以胜任。
他甚至担心:她太过出色了,将来会不会看不上他。
不行,他得努力了!
别忙来忙去,到头来却鸡飞蛋打一场空。
腊月二十九,郭守业、郭大全两口子、郭大贵两口子将城里作坊事务交给仇一监管,回绿湾村过年。
严纪鹏同行,他是来接孙子的,再给郭家送年礼。
年礼有南北土物、干鲜果品、山珍海味,以及严家自产的各类织锦绸缎等,足有半船。在绿湾坝卸载换小船,装了七八条小船才完。
郭守业看得咂舌,道:“严老爷,这回礼我回不起呀!”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严纪鹏笑道:“不用回。这我送郭姑娘的。”
他这会儿恨不能和郭家把亲事定下来,只可惜郭家忒不讲究规矩了,孙女把他孙子裤子都扯了,还扛着不定亲。
郭守业心里也赞成这亲事,不仅因为严暮阳这孩子不错,还为了孙女的名誉——他当然不是不讲究规矩的,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因此,到家后,他让郭勤带着巧儿和郭俭出来给严纪鹏见礼。巧儿学了不少礼数的,人前十分乖巧,嘴巴又甜,人又聪明机灵,几句问答下来,把严纪鹏哄得心花怒放。
又见严暮阳和郭家小兄妹相处十分融洽,更高兴。
他忍不住不厚道地想:这羊一脚踩得好啊!
因对郭守业夸道:“郭老哥,你这孙女好,我喜欢!”
郭守业听了满面荣光,谦虚道:“就是淘气!你别瞧她这会子乖,淘气起来也磨人呢。”他这是他有心素:先给垫个底,回头有什么差错也好圆说;若一味自吹自擂,便容不得一点差错了。
严纪鹏笑道:“她才多大!再淘也比不过我家未央!”
严未央听了嗔道:“爹!”
清哑也笑,这些日子她听严未央说了好些小时候的事。
说笑一阵,用过饭后严纪鹏带着女儿孙子告了叨扰,回家过年。郭家也给严家准备了许多回礼,虽比不上严家来的,也是一番心意。
下午,郭家父子叫了清哑算年终账。
这次郭守业带回来八万现银。
“各处来的使用费有三万。有些还没开张,要年后才有。这是将近二十家的,有些几百银子,有些几千,合计三万多。”
郭大全将各项收入一一说给清哑听,一面叫郭勤计算。
使用费,是指郭家棉布专利使用费。
因为江明辉一案的影响,这项计划推行缓慢,到九月中才陆续和选定的商家签订合同。但就算这样,年终结算收益也很可观。
清哑都看过后,点头确认。
又有宫里和官用的货款十几万,也都核对了。
她问道:“怎么弄这么多现银回来?”
郭大全解释道:“咱们现在这一摊子可不小,家里不存现银可不成。说一声用起来,要是拿不出来怎办?银号也不是一定准的,也有脱拉的时候。那些世家谁不是存几十万的银根,防止急用。”
清哑这才明白。
那边,郭守业问郭勤:“十一月有多少?”
郭勤瞄一眼算盘,道:“十二万九千三百五十五两!”
郭守业点头“嗯”,再道:“把城里和家里分开算一算。”
郭勤就又忙起来,两眼在账本和算盘间扫来扫去。
清哑发现,他对数字超常的敏锐,几乎看一眼就记住了;计算也特别快,简单的计算不等手在算盘上拨拉出来,心里已经算出结果。
她十分怀疑,他是被银子刺激的。
因为这娃看银子的目光贼亮!
她不放心,问大哥:“勤儿还小,叫他做这个怕耽误读书。”
郭大全道:“还小!你没问严姑娘,他们哪不是从小就跟着长辈历练的,不然怎么十几岁就做少东掌管买卖?家里除了你就他认得字多,再不逼他,这账谁算?他也能算过来。瞧,这不算的蛮好!”
郭守业也道:“该学了。等两年巧儿也要来!”
难怪爹和大哥特别叫郭勤来帮手。
清哑没话说了。
少东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她差远了!
所有账目郭勤都算了一遍,然后银子入库。
他更来劲了,指挥下人按序摆放,十分有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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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进香(二合一求月票)
郭大全忙道:“留些放在那屋里。待会要发月钱、过年赏银。要是只进不出,那不发财了呢。哪有那么好的事!”
郭勤听了忙和管事核对数目安排。
清哑趁空对爹和大哥道:“爹,这个专利我们要当心。”
她不知怎么说,因为清楚家里人对挣钱的执着,这个专利使用费看起来收钱容易,怕他们为了银子就忘乎所以了,特别提醒一句。
郭守业忙道:“爹晓得。”
郭大全也笑道:“大哥不会钻钱眼的!”
清哑见二人听进去了,才放心。
管理还得他们来,她可没本事管。
当下事了回屋,和沈寒梅二嫂整理年货。
这一年的热闹自不必说,耳根就没有清静的。
清哑和家人共度新年,心情很好,像个孩子似的放开了玩。这情形等过了年三十就变了,从初一开始,各路亲友上门拜年不计其数。拜年还在其次,求亲才是主要。长辈们找各种机会见她,想各种说辞要打动她。
清哑嫌烦,只得再次投入钻研工作,房门也不出。
吴氏便为她谢绝一切来访,才清静了。
清哑沉入研究便忘记了身周的一切,结果这个正月她比往年都忙。一直到二月中,她设计完成两幅织锦,集中的热情和灵感才消退。然后她感到一阵疲惫,再也不想摸纸笔了。出门看见柳枝吐露鹅黄嫩芽,田间地头石缝里到处冒头的浅绿小草。心便按捺不住了。
郭守业和郭大全等人在正月初五就去了城里。
没让清哑跟去,这是规避夏家的意思。
因此绿湾村家里就剩吴氏、郭大有两口子和巧儿郭俭。
清哑便对吴氏说,她想坐船出去逛。
因郭大有没空。吴氏不放心她独自出去,想了想道:“二月十九有庙会。要不你跟娘去五桥观音庙上香好不好?娘早说要去给你二嫂求个签的,上个香,许个愿,一直没得空。”
清哑忙抱住她胳膊,用力点头,眼睛笑弯了。
吴氏便知道她这是喜欢了。想去呢。
就笑道:“那我们明天去。你也求个签。”
说完心里升起期盼:这样也好,带闺女去了,顺便向观音菩萨求个好姻缘。闺女这样心善。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她嫁得如意郎君。
清哑点点头,还是看着她。
吴氏就说这五桥观音庙多灵验,谁家媳妇求了生儿子了,又有谁家老娘生病大夫都看不好。去庙里求了一道符化水喝了就好了。又有谁家求姻缘等等,“一到庙会的时候,人挤不动。那个大树上挂满了红绸子。”
清哑含笑听着这些民间传闻轶事。
她之所以一听“五桥观音庙”就动心,不是为了去庙里进香,而是听娘和嫂子们说起过几回观音庙的情况,对那环境感兴趣。
五桥村在景江上游,离乌油镇还有十几里。原名吴桥,因为村中水网交错。有五座石桥,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呼为五桥村了。
五桥村头有个观音庙,庙前有棵银杏树,几人合抱粗。
清哑第一次听见这个地方,脑海中就浮现一副图画:
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张开庞大的树冠,稠密的枝叶间系满了红绸纸签;一座古老的庙宇,并不轩昂壮观,青石路缝隙和青砖墙面上布满苍苔,斑驳脱落;善男信女从水陆各道赶来,满脸虔诚地或围在树下磕头,或一步三拜地拜向庙里……
这情景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
今天吴氏一提,她便答应要去。
当晚便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起大早走。
巧儿也要去,被吴氏哄住了,让她在家陪娘、带弟弟。
次日凌晨,清哑带着细腰细妹,吴氏带着杨安平家的和两个媳妇,另有阮秀带四个少年护院驾船,一行人往五桥赶去。
且说五桥村,村尾有个老篾匠赵大爷。
正月初四那天,赵大爷家来了两个青年汉子,他对邻居说是他远房表侄,因家里没得过才来投奔他。兄弟俩都是一脸络腮胡子,头发蓬乱,一身拖泥带水的衣裳,袖子拖老长,看着有些邋遢,好在一个体格健壮魁伟,一个身材修长挺拔,才没那么显落魄。
兄弟俩撑一条小船,在水上打鱼讨生活。
有时早出晚归,有时几天不见回。
见过几次后,村里人就习惯了有这两个人在。
有时打了鱼,他们就坐在庙前的银杏树下,一边卖鱼一边听人天上地下闲扯,讲些风土人情和乡间趣闻。
那年轻一些的汉子很少说话,偶尔插一两句,也是问的多。
老大就话多些,有问有答。
这日早饭后,兄弟两个提着起早打的鱼又来到银杏树下。
树下已经坐了许多做小买卖的:有卖米糕的,有卖豆花的,有卖香烛纸钱和装了平安符的荷包的,都是村里人,赶早来等香客,好赚个零花钱。
见了他们,众人忙招呼。
说笑间,有老汉见那年轻汉子仰头看树上,主动讲起这系红绸和许愿纸签的习俗来,“灵验的很!”
话题很快扯到观音庙,说这庙的观音特别神,护持五桥村的人。
“那还发大水,这庙也被淹了?”年轻汉子声音低沉。
“年年都破围(堤),这庙哪一年不淹!”有人笑道。
“怎么不修围埂呢?”年轻汉子又问。
人们便七嘴八舌说,年年修,年年破。
“用那些沙袋糊弄人,怎围得住!一冲就垮了。”
有经验的老汉不住摇头。
另一个汉子道。听说朝廷派人来修,怎么不修好。
大家就叹气,说他们从来没看见哪个官儿用心修过。
年轻汉子就问用什么材料修围堤。往年都修过那些地段,每年大概什么时候破围,破围后他们怎么办,“眼看就到时候了,我们早些做准备,好逃命。”
众人都笑,说“往哪儿跑?就躲这庙里最稳当。”
“这庙有观音保佑。淹了几十年。庙也没倒。瞧,还牢实的很!这树也是,越淹水长得越旺。我小的时候。它就有这么粗了。我们从小在树下玩大的。天热的时候,坐在这树底下都不用扇扇子,凉快的很。我们一年到头没病没灾,不都是观音保佑!”
“水涨最高的时候。都淹到这树根来了。”
“你说怪不怪。大水从来没淹过这树根。”
“涨水的时候我们都躲到观音庙来。”
“水一退,样样都照常。”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观音庙和银杏树的种种奇特。
年轻汉子正凝神听着,忽然目光盯着埠头不动了。
杂乱的埠头驶来一艘船,比乌篷船要大些,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船头站着两个少女,一个美艳,一个……空灵沉静!
他一只长袖微微颤动。不知怎么了。
清哑望着前方枝繁叶茂的庞大银杏树冠,呈完美的蘑菇伞状。才张开的绿叶色泽青嫩,十分养眼;树上系了许多红绸;对比之下,树下坐着的人仿佛缩小版。
她情不自禁微笑,果真跟她想象的不差呢,好壮观!
船靠岸后,吴氏挽着她的胳膊,被众人簇拥下船。
清哑径直向古树走去,两眼始终没有离开树身。
在离古树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下了,细细观赏。
因为再近就看不清全貌了。
树干少说也要四人合抱,树根盘结,枝柯交错,树冠遮天蔽日,历经岁月风霜,古朴优雅,姿态飘逸。绿叶间,许多红带飘动。
看着,忍不住微笑摇头。
年轻汉子好像听见她轻声抱怨:“好好的树系这么多红带子!”
“好不好看?”吴氏问。
“好看!”清哑随口回道。
“来,拜一拜。这树灵呐!”
吴氏虽不能理解闺女的雅趣,却知道她喜欢这类风景,很配合地陪她看树,看了觉得不拜不虔诚,所以拉她拜一拜。
清哑想这古树不知几千年了,是值得尊敬的,就拜吧。
于是,母女又向前走近些,细腰等人忙跟上。
清哑忽然有被强烈关注的感觉,这才看向树下。
树下坐了许多做买卖的人,都是朴实的庄稼人。这时都好奇地看着她们。卖的东西虽普通,这民俗景象却是她最喜欢看的。
她便忘了找注视自己的人,走过去挨个观看,一面脸上带笑,轻声道:“这什么……啊,好大的红鲤鱼!”
自她走来,青年汉子仿佛僵住了。
听见她说话,他静了一会才道:“姑娘想要?”
清哑见另一个桶里还有几条大鳜鱼,都十分鲜活,动了想要的念头,因对吴氏道:“娘,这鱼新鲜,买了晚上煮……”
一语未了,被吴氏止住,急道:“别瞎说!在这买鱼,都是用来放生的,不能杀!罪过罪过!菩萨莫怪,莫怪!她人小不懂事,平常心最善的。”
清哑便悄悄吐舌,转脸,恰对上年轻汉子的目光。
忽觉他与人不同:不像那些乡民好奇地看她,目光有些瑟缩有些羡慕,是穷人看富贵人惯常的目光;他的目光很明亮,眼神有些奇特,她有种熟悉的感觉,目光便在他脸上多停了一瞬。
确定这人她不认识,遂收回目光。
年轻汉子也垂下眼睑。
吴氏告罪过后,对清哑道:“回头再买了放。你先来拜拜。”
清哑便上前,对着古树双手合十拜了几拜。
拜完了转身,望向另一个摊子:竹篓子支着一个圆筛子,筛子里摊着白粗纱布,上面放了几块绿莹莹的饼,好诱人!
她看向吴氏,微笑,“娘,买个饼。”
吴氏也忍不住笑了,“想吃?”
清哑忙点头,这个饼是用田间地头掐的嫩蒿叶拧出汁来做的,里面有馅儿,叫做“粑粑”,说是三月三吃,粑魂的。
吴氏就叫杨安平家的买了几个。
递一个给清哑,笑道:“外头的东西就好吃吧。”
清哑接过来,咬了一口,闭着嘴慢慢嚼。
吴氏满眼宠溺地看着她。
想起以前她小时候带她去乌油镇,路过冒着香气的煎饼摊子或者包子铺,小小的清哑总是目不斜视,装不在意的样子,她见了格外心疼,就会买几个,也是像这样子看着她吃,她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
想着,吴氏满心柔情,又问:“好不好吃?我再买块糕给你。”
又叫杨安平家的去买蒸米糕。
她很享受这买东西给闺女吃的感觉。
清哑咽干净了,点头道:“香!要是加点虾仁就鲜了。”
那馅儿是用水芹豆干辣椒调拌的,很香,她觉得若加点虾仁会更鲜。虾子不是难得的,这个季节,只要扛个虾爬子出去转一圈,一斤虾米总能有,炒韭菜或者焖笋都好。
吴氏急拦道:“又说!”
杨安平家的笑道:“姑娘,来这儿都是吃素的。”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清哑醒悟自己又说错了,亵渎了菩萨。
一瞥之间,就见青年汉子眼中隐隐有笑意。
她心头又涌现奇怪的感觉,望着他。
汉子似乎有些不安,又垂下眼睑。
他大哥忙笑问道:“姑娘可要这鱼?”
吴氏道:“我们先去拜菩萨,回头再来。”
一面拉着清哑走向青石台阶,往庙内走去,细腰细妹等人紧随,阮秀带着两个少年跟在后面。
清哑走了几步,猛回头看。
树下有几个农妇正望着她笑,别无异样。
她疑惑地扫了一圈,又转过身去。
这一棵银杏树就映得庙宇古木森森,配上布满苍苔的青石地面、青砖墙面,说不出的清幽古朴。再者,来的人虽多,却并不喧嚣拥挤,人们都专注在自己虔诚的心思里。
清哑觉得心头很宁静安详。
庙不大,就两进,每进三间,但都很宽敞、朗阔。
正殿供着观音像。
吴氏虔诚地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拜过了,还抽了一支签。
然后,又叫清哑跪拜,抽签。
“试试看。很灵的。”吴氏期盼地怂恿她。
清哑点点头,果真跪下默默拜求。
她这会儿也想看看,上天能否给些启示。
抱着签筒用力摇,然后抽了一支。
拿出来一看,是八号签。
和吴氏走到东屋,又拜过送子娘娘后,找一个老和尚领签文。
吴氏先领了,交给清哑看。
清哑看不懂,依旧递给老和尚,请他解释。
清哑的签文一拿来,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只见黄色笺纸上录了一句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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