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事败(二合一章求月票)
想到这,他心焦急起来,记起前面要办的事,就想告辞。
这时听见“江明辉”三个字,心一抖,方回过神来。
就见郭大全赔笑道:“方兄弟,我没念过书的,说话粗。”
经这一番话后,刚才那不知所措的感觉消失了,满心都是痛快淋漓,气也顺了,心情也好了,看看天,也大亮了!
方初道:“没事。郭大哥,小弟有一句话想劝你。”
河两岸已经有人影晃动,女人们开始下河洗刷了;桥上也有行人走动,做小买卖的已经出来,他不想再逗留,想早些说完上路。
郭大全忙问:“什么事?方兄弟请说。”
方初道:“郭家的毛巾暂时不要拿出来了,等关键时候,关键的人来了再出示,也能加重郭家说话的分量。”
郭大全精神一振,又问:“什么时候关键、什么人关键?”
方初道:“这个小弟也说不好,且等着吧。夏家在霞照势大,也不能一手遮天。这天下可不姓夏!”
说完冲他一抱拳,说“告辞”,率先向河堤上走去。
郭大全也没叫他,努力思索他刚说的话。
方初回到桥上,看看清哑的马车,很想过去辞一声,再跟她说一两句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好。踌躇半天,终究还是强忍着没过去。——他要退亲已牵连到她,若是再往前凑,还不知会传得怎样呢。怕是有人要说她勾*引得他失了魂,所以才不顾一切要退亲。
他便强逼自己上马离开,心却被那马车挂住。
茫然前行。也没看见郭大有在前面。
郭大有一直盯着他过来,目光太深刻,到近前他便发觉。
他对他抱拳致意,却没有招呼。
主仆三个迅速过了桥,奔前路而去。
等郭大全上桥来,也未过去和郭大有说究竟,吩咐赶路。
直到码头。上了自家船,郭大全才告诉他们方初决定退亲的事,“那样子不像说假的。是真的了。就是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上回谢家都那样了他都没退呢。”
他蹙眉,有些想不通方初退亲的理由。
郭大有也诧异,没想到竟然心想事成了。
吴氏才不管那么多,十分喜悦。因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老话说日久见人心。谢家的闺女坏透了,就算一时半会哄得人都信她,日子久了能瞒住?哼,坏了心的丫头,比她妹妹还狠!”
清哑果然没有很高兴。
人家退亲关她什么事!
不过,方家和谢家闹翻后,再不会帮谢家,对手弱一层。郭家胜算就大一分,她觉得轻松不少。
——这反应完全在方初预料中。
她又想起刚才桥上。隔着车帘,他对她说“姑娘放心”,话语深沉有力,似在保证什么,就是指的退亲这事吧!
她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说。
这变化,令她忽然心生沧桑莫测的感觉。
和郭大全等人告辞后,郭家母子便上路了。
因为船上装了满满一船纱线,行速并不快,半途在乌油镇停歇了一夜,次日上午才到绿湾坝。这船是开不进郭家门前水道的,只能停在绿湾坝下。
这行程都是计算好的,到达的时候正方便安排人卸货。
虽然揣了一件大心事,回到家还是让清哑很开心。
看着绿湾村渐渐逼近,然后熟悉的房屋、竹林、树木、道路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心也沉淀下来。
巧儿和郭俭也欢呼。
等船开进绿湾坝下,清哑忽发现不对:村里通往码头的一条道上闹嚷嚷涌来一群人,哭喊打骂声不绝入耳,更远处也有争吵叫骂声。
吴氏听了纳闷道:“这是怎么了?谁家吵架?”
她心里有些不安,生怕是郭家人跟人起了争执。
所以,等船泊稳后,母女便急忙下船。
清哑牵着巧儿、郭俭跟在吴氏身后,郭大有也顾不得叫人卸货,也先下去问究竟,他也怕是工坊出事。
“怎么回事?可是咱们家工人闹?”
郭大有严厉地问一个汉子。
绿湾坝码头上本就有许多人,郭家雇工居多。
因为这码头郭家用的最多,每天大小船进出不断。
那汉子见东家问,忙说究竟,“不是的二东家,是江家人……”
吴氏听了一惊,拔高声音打断他话,“江家人来干什么?”
她想着,江家人来绿湾村肯定是找郭家茬子的。
清哑听了也忧虑,隔着人紧紧盯着那汉子。
那汉子忙道:“江家不是来找咱们家,是找张家和李家。找李红枣!”
才说到这,那群人已经冲到码头来了,当先就是抱着孩子的李红枣,披头散发的很狼狈,张福田护在他身边。两人跑得很急,冲向村民停泊乌篷船的地方。
忽然李红枣停住脚步,向清哑看过来。
初冬的阳光下,少女穿着蓝绿色锦袄、淡粉色棉绫裙,外罩粉蓝白狐斗篷,看上去干净又清新,让她想起春日才抽嫩芽的柳枝,和水中才出头的荷叶。
两个美貌丫鬟立在她身边,更衬出她一股贵气。
自两人闹翻后,李红枣很少近距离看清哑。
这时候看去只觉分外不同:还是一样安静,却透出别样气质。
她不知清哑体内已经换了人,以为这是郭家发家后,财富赋予的效果:“人靠衣裳马靠鞍”,有了好衣裳,再戴上好首饰,又有美婢增添气势,怎么能不好看呢!
这一刻,她对清哑的嫉妒憎恨。十倍于往常。
她受不了这样的对比,加上身后人追近了,忙匆匆跳上乌篷船。躲进船舱。
张福田也慌慌张张地跳上去了,然后拼命摇船离开码头。
身后人叫“不要叫她跑了!抓回来,打死那烂货!”
又有红娘子喊“红枣快走!福田,快划呀——”
张福田的老娘也冲儿子喊“快跑——”
乱糟糟的人从各处涌来码头,哭喊连天。
趁这机会,先前说话的汉子凑近郭家母子,将前因后果仔细告诉。旁边还有人补充,你一句,我一句。总算凑出个完整的眉目来。
原来,这事还要从江明辉说起。
江明辉死前有一天,江老二最小的儿子小豆子跟爹上城来了,江明辉空闲的时候便带侄儿出去逛。不料那么巧的。在街上碰见李红枣。江明辉立即认出她就是谢吟风抛绣球那日送帖子给他的谢家婢女。
正要上前质问。忽听她同行女伴叫“李红枣”,便呆了。
前后一想,才明白自己是被谁害了,为什么被害。
他本想去告诉谢家人和谢吟风的,但一来这事过去两年了,此时再提于事无补;二来李红枣要是不承认,他反说不清,所以他便暂时按下。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狠狠报这个仇。
虽然暂时未提,却禁不住痛骂泄恨。
小豆子听了就好奇地问小叔骂谁。
江明辉一股火气不得发。也不管他是小娃儿,便愤愤说起来。
因此小豆子便知道这个李红枣是害小叔退亲的罪魁了。
几日后,江明辉被害,江家一团乱,小豆子也感觉到塌天的恐惧和悲伤,哪里还记得此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事情尘埃落定,江家卖了江竹斋,得了谢家的巨额赔偿回乡,加上江明辉在城中两年也挣了不少银子,因此江家虽然丧子,却比先前更富,照样是毛竹坞首屈一指的大户。
只有一样:江大娘整日疯疯癫癫的,到处跟人说郭家如何不好,郭清哑如何不好,害了她的明辉云云。整日叽咕,管也管不好,拴也拴不住——且拴住太过不孝了,江家两个儿子都不敢。因她这么闹,一家子想忘记那锥心蚀骨的往事都难,愁得要命。
她除了疯癫,还有些稀奇古怪的行动。
她的屋子不让人进,连收拾也不让。
若儿媳要进去帮她打扫,她必定守在旁边,警惕地盯着她,唯恐她偷东西一样。大家也发现了,她十分在意她那口老箱子,谁要是碰了,简直要拼命。没事的时候,就抱着箱子摩挲,好像抚摸儿子,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这一日,大家一不留神,江大娘又跑出去了。
小豆子人小,好奇心特别强,早就对奶奶那口箱子盯了很久。好容易见奶奶不在,他便偷偷溜进她屋里,找到那箱子,却高高的架在箱架上,他人矮够不着。眼珠一转,他搬来一个小方凳,踩着凳子站上去,看那箱子。
箱子是锁着的,小豆子捏着那铜锁反复瞧,不得要领。
正在琢磨怎样才能打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下来!”
小豆子骤然被惊,心一抖,腿一软,身子一歪,脚下便踩偏了,连人带凳子跌倒在地。这还不算,江大娘冲过来照脸“啪”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手重,立时肿了半边脸,小豆子哇哇大哭起来。
江大娘根本不管他,冲过去抱住那箱子。
听见动静,众人都涌进来。
见进来这么多人,江大娘急了,喊“出去,出去!”
生怕人抢她的箱子。
江老二媳妇抱起儿子,心疼得要命,却半点不敢吭声。
打人的是婆婆,还有些疯傻,打了不就白打了!
她抱着小豆子到院中坐下哄,又问缘故。
小豆子一面哭,一面抽抽搭搭地说了。
众人听了都叹气,说也不知那箱子里有什么,她这样宝贵。
这一扯,又扯到江明辉和郭家的亲事来,又牵扯到谢家抛绣球、郭家和江家退亲,联系郭家如今的兴旺,谢家如今的颓败,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和感叹,说这都是命什么的!
小豆子靠在娘怀里听人说,忽然插嘴道:“都赖李红枣坏!”
江老二媳妇听了一怔,忙问“你听谁说的?小娃儿别乱说话。”
小豆子大声道:“小叔说的!”
众人更惊,忙追问江明辉什么时候说的。
若是死前说的还好,若是死后说的,这可不是小事!
小豆子便将当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虽然他人小,在众人仔细盘问下,也解释十分清楚。
这下可不得了了,江家正一口气不得出呢:虽然谢吟风已经死了,但追根就底他们还是恨谢家,可谢家就算颓败了也不是他们能应付的;郭家更不提了,都沾不上边,人家没笑话落井下石算不错了;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李红枣,是所有事的源头,那仇恨就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全冲她去了。
江老爹怒火万丈,立即就要带人去绿湾村找李红枣算账。
江老大媳妇提醒道,李红枣如今可不在村里。
江老爹一想也是,只得再想别的主意。
要是进城去闹,他可没那个胆量,那不是他的地盘。
他便和族中人商议,派了个机灵的后生进城,监视李红枣。那后生原本就在江家做工,常进城为江家送货的,熟悉霞照。他如今有了江家给的银子,吃喝不愁,就在街上晃荡,专等李红枣回乡好来毛竹坞报信。
李红枣自从上次被大嘴婆害了一场后,轻易不敢回家。
她也轻易不敢对郭家动手,连谢家都一败再败,她算什么!
加上她后来怀孕了,便安静了好长一段日子。
等她生产后再出来,便遇上江明辉被杀,郭清哑入狱。还没高兴到头,就是谢吟风事败,郭家再起。一系列变故看得她心惊胆战,万般不甘和嫉恨都只能压下,和谢家一样蛰伏。
那江家后生等得不耐烦,想了个主意诓骗她:给一两银子叫一个绿湾村的人去找她,说红娘子病得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叫她赶紧回去。
那人想这不过是玩笑,就算李红枣回家发现娘没病,只有更喜欢的,顶多骂他几句,还能杀了他?反正他银子到手了,挨骂就挨骂吧。
就这样,李红枣抱着才几个月大的闺女被骗了回来。
她是昨晚到家的,见娘没病,果然欢喜,果然骂人。
红娘子倒没怎么样,还笑说“你也该回来瞧瞧。娘想你呢!”
因此就丢开了,并不追究太多。
毛竹坞那边,得了消息的江老爹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还有江家族中人,开了十几条船,浩浩荡荡近百人奔绿湾村来了。
来前江家承诺:所有参加的族人和亲戚都发五两银子。
这下真是群情激奋、热血沸腾,好比出征的沙场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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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痛砸
赶到绿湾村,将船停在绿湾坝,先去李家门前。
李家人不知怎么了,慌慌张张出来问。
事情不明,李红枣当然也跟出来看究竟。
江老爹喝问“谁是李红枣?”又让小豆子上前辨认。
小豆子一眼便认出站在红娘子身边的李红枣。
只听得一声“就是她!”江老二媳妇便向李红枣飞扑过去,要报儿子被婆婆打的仇;众汉子婆娘则抄起棍棒冲进屋,不论桌椅床柜以至于锅台碗柜抡棒就砸,碗筷茶壶等抱起就摔,鸡猪牛等畜生也往死里打,只有一点——不打人,顿时就乱将起来。
这是江老爹的小见识,临出发前给了两点明示:
第一尽力砸张李两家,最好把东西都砸烂,要他们往后没法过。
第二把事情宣扬开,要李红枣在娘婆二家都无法存身。
除这两条,他吩咐除了李红枣外,不许打人,下死力打人更不许。
这是他经过儿子的人命官司后,对律法有了一定认识,早掂量过了:他来闹张李两家有充分理由,只要不打死打伤人,张李两家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若是打死打伤了人,江家人不但要吃官司,还要赔偿,那就太不划算了。
红枣爹娘和兄弟急得拦阻,哪里拦得住。
江家又分出人来对闻声赶来的左邻右舍陈述缘由,把李红枣如何陷害诓骗江明辉进谢家内宅、害得江家和郭家退亲一事说了。
众村民听后哗然,看向李家人的目光充满谴责。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李红枣却一连两次破坏郭清哑的姻缘;这还不算,最严重的是江明辉因此丢掉了性命。试想,谁还会出头为李家说话?
把人家儿子害死了,来砸你家那是天经地义!
没打人已经是很讲理的了!
李红枣恐慌不已,抵死不认,又不敢供出谢吟风——谢家不是她能攀扯的,且那里目前是她唯一存身之地,她不能不留后路——却抗不过江家人辩解。
因为这不是他们听人闲话捕风捉影。是江家小孙子无意间说出来的,而且是江明辉死前发现的——小豆子都没来过绿湾村,更不知道李红枣。若非确有其事,他一个五六岁的娃儿怎么编得出?
李家彻底被孤立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江家人打砸。
期间,江老爹又将人分出一半去砸隔壁的张家。
为何?因为李红枣如今是张家儿媳。
再者。李红枣会陷害江明辉。全因为张家和郭家退亲结仇。
于是,张家也遭遇了一场浩劫。
这一场打砸是自绿湾村建立以来史无前例的。
郭里正得了通报,匆匆带一帮人赶来。
他身为绿湾村里正,就算李家和郭家有仇,也不能容忍别村的人来绿湾村撒野,这有损他的威望和名声。
到场一问,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巴不得砸,砸得越乱越好!
可是。如今郭家不同往日了,行事也讲究名声。
于是他对江老爹道:“你儿子被害了。我们都难过。明辉那娃我见过几次,是个好后生,真是可惜了。你想出气我不能拦,但你也是经过事的人,知道王法。你要是闹得太过了,你不但没出气,还弄一身麻烦。是不是这个理?”
他见过江明辉,当然是在郭守业家。
若没有后来的事,江明辉就是他的侄女婿。
江老爹被他勾起往事,更加悲愤,若不是郭家人,肯定对他没好脸,这时梗着脖子道:“我们又没打人!她害了我儿子,还不许我们砸她家东西了?”
红枣爹高声喊道:“李红枣已经出嫁了。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要找人出气,你找张家去。砸李家算什么事?”
红娘子听见男人这样说,愤怒不已。
李红枣更是心寒,绝望到极点。
而张老汉听见把矛头指向张家,也火了,喊道:“这事跟我张家不沾边!我张家本来就不想娶李红枣,是她硬赖着我儿子不放,自己跑来的。她干了这事,我张家今天就休了她!”
张家上下纷纷呼应,要休了李红枣,退给李家。
李家急了,说张家不仁义,双方吵了起来。
最后还是郭里正出面,请江老爹不要砸了,大家坐下来商议一个妥善的法子,该怎么惩罚就怎样惩罚。
红枣爹和张老汉急忙答应,都说好。
张老汉见郭里正不计前嫌公正维护村人,并不落井下石打击张李两家,又是感激又是伤心,简直要给他跪下磕头。
江老爹有些犹豫,觉得这样太便宜了两家。
他便和族中人及两个儿子到一旁商议。
在他犹豫的当儿,红娘子将手中外孙塞给李红枣,低声道:“快跑!带洪儿走!福田,你也一起走。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洪儿是李红枣生的儿子,叫张洪。
张福田不动,李红枣冷冷道:“你还指望躲过这一遭?江家就不说了,郭家能放过你?再等也是被沉猪笼下场!”
张福田心中咯噔一下,颤抖起来。
这次的事追到最开始,是他和李红枣的私*情引发的,江家和郭家很可能提出将他们二人沉猪笼了断,因为早该沉的。之前没沉,李红枣没有悔改,又干出害人的事,更有理由被沉了。他是李红枣的男人,怎么辩解也逃不掉。
想到这,他哪里还待得住,也不敢去求证,趁着人们留意江家、等待他们商议结果的时候,和李红枣悄悄后退,退出人群后没命地往绿湾坝码头跑。
在场太多人,他们一动别人就发现了。
江家人见跑了罪魁,立即追赶。
郭里正也生气,也叫人追。
李红枣此时是众叛亲离,阖家除了红娘子没人帮她。所谓母子连心,张福田老娘也是一样,生恐儿子保不住,也护在头里。两人见江家人不敢打人,郭里正也叫要顾王法,以为得了空子,便拼命地拦阻。
往绿湾坝码头去的道路是宽宽的围埂,能行马车的。
两个妇人便拦在路中间,不让人过去。
那些汉子哪里管她们,一掌扒拉开,就追过去了。
两妇人便跟着追,一面对前面喊“快跑!”
这便是清哑等人看到的一幕了。
追赶的人见张福田和李红枣坐船跑了,也纷纷上船去追。
这么多人追赶,那二人还能跑得掉?
那小小的乌篷船可是只有张福田一个人在摇浆。
红娘子看清这情势后,恐惧不已,哭喊求饶,请江家人放过她闺女和女婿。江家人根本不听她的。她急得没主意想,忽一眼看见清哑,眼睛一亮,就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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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悔恨
细腰不认得红娘子,细妹可认得她,见她直奔过来,警惕地跨前一步,拦在清哑面前,隔老远就喊“你干什么?”
众人都看向红娘子。
红娘子不敢再往前,就地冲清哑跪下,磕头哭道:“清哑,你救救红枣!救救她吧!别叫她给沉猪笼!她虽然做错了事,却没害人。她刚生了儿子,要沉了儿子就没娘了。你最好心的,发发慈悲……”
她一面哭一面说,旁边的人却嗤之以鼻。
她的意思是李红枣虽然坏了清哑姻缘,却没像谢吟风那样下手杀人;可别人觉得这些事都是李红枣惹出来的,当娘的还敢说闺女没害人,真是太不讲理了!
吴氏更是大怒,冲到红娘子面前大声道:“你的意思我清哑要是不管这事,就不好心了?呸!你个死婆娘,横竖都是你有理!害人的是你闺女,砸你家的是江家,关我清哑什么事?关郭家什么事?你闺女害了我闺女,我们没找你算账,那是天大的好心。你不知道感激,还想拖我们趟这浑水。你母女两个都把旁人当傻子哪!”
围观的人也纷纷指责红娘子过分。
那时,码头上大多是郭家人,有雇工有族人和亲戚,加上绿湾村的村民和江家人,几乎有五六百人聚集。
红娘子急得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求清哑……”
郭大有命人拦住她,不许她搅扰清哑。
然后。他迎着郭里正问:“大爷,到底怎么回事?”
郭里正一面喝起红娘子,一面对他解释前因。
吴氏骂完。回身命阮氏带清哑姑侄先回去。
这里人太杂,这事又牵扯到清哑过去被退亲的不光彩一面,她不想她留在这里被人评头论足。
清哑虽然无意出头,但红娘子的话还是引起她重视。
她走到郭大有和郭里正身边,道:“二哥,大爷,不能沉猪笼。人家都盯着郭家看呢。”
她指的是郭家对手谢家。还有其他对手。
更何况,如今夏家正等着捏郭家的短处呢。
再有就是,她私心也觉得沉猪笼太不人道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再追究有什么用。李红枣刚才的狼狈形象她都看在眼里,这件事暴露了,对她的打击就足够她承受的。至于沉猪笼,那实在太严重。
郭大有点头道:“我知道。不会乱来的。你先回去。”
清哑这才和阮氏向河堤走去。细妹等人前后围随。
正走着。忽听稚声叫唤“清哑姑姑!”
清哑循声望去,只见旁边大柳树下站着一群人,人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正对她灿烂的笑,那眉眼像极了江明辉。
她不禁发怔,若不知内情,还以为他是江明辉儿子呢。
很快她记起来了:她见过这娃儿,是江明辉二哥的小儿子,叫小豆子。因为长得像江明辉,当时他特别拉他向她介绍。
见她注意到自己。小豆子又叫了一声“清哑姑姑”。
他两年前见清哑时,看她跟仙女一样,印象很深。后来跟江明辉撞见李红枣,江明辉告诉他退亲因果,口口声声都是“你清哑姑姑”如何如何,那印象就更加深一层。但再深,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像了。刚才见她迎面走来,袅袅婷婷,不知怎的就认了出来,脱口就喊了。
清哑微笑道:“小豆子!”
小豆子欣喜万分,大声应道:“嗳!”
仿佛得了允许一般,一面就向她跑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杨安平家的踌躇了,不知要不要拦阻。
清哑道:“让他过来。”
一个小娃儿,还能害她不成。
于是细妹和细腰闪开,让小豆子走近清哑。
小豆子跑过来,仰头看清哑,再次叫“清哑姑姑”。
郭俭也喊“小豆子”,他常去外婆家,当然认得他;巧儿则睁着黑黝黝的双眼“用力”看小豆子,在心里衡量这娃儿是敌是友。
清哑摸摸小豆子的头,问“跟你娘来的?”
瞥一眼大柳树下,觉得这话问的有些多余。
小豆子点头道:“跟我娘来的。还有我爹,还有我爷爷。我奶奶没来。奶奶脑子不好使了。清哑姑姑,我小叔说,李红枣是坏人,骗他进那个人家里去。他去了,那个绣球掉到他身上了,他没抢……”
清哑双眼顿时模糊,摸着他小脸不语。
阮氏见周围人都朝这边看,低声劝道:“走吧小妹。”
清哑低头对小豆子道:“你要好好读书,像你小叔一样出息。”
小豆子脆声道:“嗳!”
清哑又对他微笑道:“我走了。”
小豆子小大人一样送客道:“嗳!清哑姑姑慢慢走。”
眼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他很想去清哑姑姑家玩呢。
清哑当然看出来了,可她也无奈:再怎么样,她跟江家也没有关系了,说不得只好狠心当看不见,匆匆离去。
小豆子目送她走远,才回到江老二媳妇身边。
后面,郭里正怒喝道:“谁说要沉猪笼了?”
郭家如今可容不得他胡来,他真将那二人沉了猪笼,就算不惹上官司,也会被对手拿来说事的,定会影响郭家声誉。
红娘子和张福田老娘听后惊喜万分。
只要不沉猪笼,什么都好说!
郭大有低声对郭里正道:“人已经死了,官司也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爷出头压压吧。你听刚才红娘子的话,虽然是他两家闹,回头闹出大事来,还不是都算在咱郭家头上。谁让咱们现在做的买卖大呢。总有人眼红。”
郭里正点头,气呼呼道:“我也是这样想。我叫他们坐下来商量个妥当法子,又没说沉猪笼。红娘子这婆娘混说!”
当下也顾不得计较了。一面命人阻止追张福田和李红枣,为的是怕追急了把他二人逼翻了船出人命,一面亲自来找江老爹商议。
江老爹看着被众人围随而去的清哑,竟然落泪。
好好的一桩亲事,却因为李红枣使坏,害得他儿子也没了,铺子也没了。这样能干出息的儿媳妇也没了!
看郭家这气象,哪曾把竹丝画放在眼里!
想到这,他心中对李红枣的仇恨又加深一层。
至于江老婆子在其中起的破坏作用。她都疯癫了,他也忽视了;谢家也受到了打击,死了闺女还赔了银子,唯有罪魁祸首李红枣没受惩罚。他如何甘心!
正在这时。郭里正来找他来了。
郭里正要他放过张福田和李红枣,“你砸也砸了,气也出了,就收手吧。闹再狠,你儿子也活不过来了。要为了算这桩过了气的账,再把人家逼死了,犯了王法,又是一身麻烦。那不是出气了。是找气来了。”
江老爹本就没想闹出人命,只是听了这话却有些悲愤。
——这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死的是郭家儿子。他还会这么说吗?
别说死了,就说上回为郭清哑入狱,郭家人那个狠——差点把谢家弄垮了。后来虽然没垮,也败落了一大半。
如果郭清哑死了,郭守业要能放过李红枣,他就不姓江!
郭里正也在想:闹闹就罢了,真把这事推在李红枣头上才是笑话呢。谁都知道,人是谢家闺女杀的,又不是李红枣杀的。再说了,李红枣虽然算计了江明辉,江家人自己就没错?江老婆子当时可是闹着喊着要退亲的,以为攀上了高枝呢。这事瞒得了别人,郭家人还不清楚!
当然,他嘴上不会这么说。
因见江老爹脸色不好看,进一步劝道:“他们就剩这穷家,你不比他们。谁都晓得江家得了十万银子的赔偿,真要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你拼命。你拼得起?”
这话成功让江老爹变色,阴着脸命人去叫大家住手。
郭里正劝住了他,转而又对张李两家人说:“你们也别怪江家火大!要不是李红枣,人家儿子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虽然说杀人偿命,谢家也赔了十万两,可你们也不想想:江明辉那是多能耐的一个人?他在城里开的铺子赚钱的很。赔再多银子有什么用!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他活着,这辈子何止挣十万两!”
李张两家人不住点头,哪敢再说一个字。
最后,李红枣和张福田成功逃走,但在江家人坚持下,郭里正作证下,张家当众宣告休了李红枣,李家也当众宣告再不管这个闺女。
李红枣,被张李两家除名,绿湾村没了她容身之地。
江家人在砸了张家和李家后,扬长而去。
回到毛竹坞,江老爹并没有出气后的轻松感觉。
当他看见江大娘又在院中跟人嘀咕说郭清哑不好害了她儿子时,忍不住指着她破口大骂:“败家的老婆娘!你怎么不死?死了还干净!你要早死了,明辉也不得死了……祖宗嗳,我这是前世里造得什么孽……”
骂到后来,他蹲下身,双手捂脸痛哭!
江大娘吓呆了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江老大和江老二也都被爹这举动吓住了。
江老爹想起在绿湾村看见的:郭家地界扩大了好几倍不止,用高高的围墙围住,好大一座庄园,连水上都修了水闸,拦了起来。隔着院墙,远远的看见里面一排排房屋。虽不知郭家到底有多少雇工和奴仆,但通过在绿湾坝码头看见的,少说也有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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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归心(二合一章求月票)
这章先发了三千,然后又修改成四千。因为修改有规定:字数只能多不能少,且多出来的字数不再调整计费,所以,这四千章节就按三千收费了,是对上一章的补偿。看了不对的朋友请再刷新看一遍,不然连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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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气象刺痛了他的双眼,刺痛了他的心。
谢家赔偿的十万两忽然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若是明辉还活着,若是郭清哑嫁入了江家,江家肯定也是像这样。正如郭里正对张李两家人说的:人活着才最重要!明辉要和郭清哑成亲了,这辈子何止挣十万两!
所以,他见了江大娘怎能不恨!
江大娘忽然也大哭起来,像孩子一样坐在了地上。
江家兄弟和媳妇急忙两头劝,混乱中相互看着叹气。
再回头说郭家。
江家人走后,郭大有便安排卸货,用小船将纱线运到郭家西坊门前水道。搬运工都是村里的庄稼汉,得郭家照顾在农忙之余挣这份工钱。反正又不用整天守在这,有活计叫一声就是,搬完了就走,一点不耽误农活。
吴氏就被婆子媳妇们围住了,招呼奉承之声不绝入耳。
有夸郭家船大、坚固牢实的,有骂李红枣不是东西得报应的,有赞郭家有威望、一来就压住一场大闹的,有赞郭家仁义不记仇的,还有就是纯碎来讨好招呼的。
吴氏都笑脸相迎。一面招呼一面急忙往家赶去。
清哑和二嫂等人先走,早上了围堤了。
离了喧嚣的人群,触目都是水乡景色。心情才明朗了。
因见一边田地里绿茵茵的成片,煞是养眼,恍惚间好像到了春天一样,便问道:“这不是麦子,是……胡萝卜!怎么种这许多?”
阮氏不禁笑了,道:“你忘了?这些都是要卖给咱家工人吃的。一千多人,一天要吃多少菜!这还不算多呢。别的地方还有。”
清哑恍然大悟,是她糊涂了。
杨安平家的忙凑趣道:“还有白萝卜。姑娘,这些人家可占大光了。光一个冬天卖菜都能抵得上以往一年的庄稼收成呢。这萝卜拔完了,开春再种棉花,一点都不耽误。萝卜缨也不白丢,也挑去咱们家喂猪喂羊。换肥料回来肥田。隔年那田照样收成好……”
她呱啦呱啦说起种田经,清哑听了觉得挺有趣。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本来大家都种白萝卜的,是清哑觉得,工人们上夜班熬夜伤眼睛,而胡萝卜对眼睛好,所以才种的多了。
工人多,需求大。萝卜吃了,萝卜缨却剩下了。
郭守业是多精明会算计的人。一看这个情形,忙叫多喂猪。从十里八乡搜买许多小猪仔回来,再从族中和村里挑选那些无力种地,或无田地又本分的老弱来喂猪,算是帮扶照顾。
这些猪长大也不卖,有时宰杀给工人们加菜。
清哑听见了,忙说逮些羊喂吧,她想喝羊奶。
郭守业立即叫人连母羊带小羊买了几十只回来。喂了一年发现:这畜生比猪还好伺候,春夏割草喂,秋冬喂萝卜缨,一点都不用额外花本钱的。不但他闺女有羊奶喝了,且羊肉烧萝卜大家都喜欢吃,大夫也说冬季羊肉最温补,比猪肉养人,于是他便叫多多的买种羊和小羊回来,扩大养殖。
羊喂多了,羊奶也多了。
郭家老小都喝羊奶,这还用不完。
清哑便用羊奶做点心,又教给厨房的媳妇和作坊的大师傅。于是连郭家下人也跟着沾光了;作坊里人多,只能今日供应这一班,明日供应那一班,隔三差五的,织工们也能尝一尝没吃过的好点心。
郭家这些举措笼络了人心,在郭家做工的人感觉特别幸福:工钱高还在其次,这吃的伙食好,比在家里强百倍——谁家没事常吃猪羊肉?更别说那些点心了,你就有钱吃,也没处凑齐那些材料来做是不是!也不能有空闲常去城里买。
因此,不但先来的工人舍不得走,再不说熬两年学了手艺就回家的话了,便是没来的听见这样好差事,都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找关系想要进来。无奈郭家现在招人可严格了,轻易进不来的。
说到这还有一桩奇事不能不交代,因为涉及郭家工坊规制改革。
在坊子做工的大多是媳妇姑娘。姑娘还好,媳妇有许多的牵挂和不方便:回家少了,跟男人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了。家人看在那么高工钱的份上,也能体谅,舍不得让她辞工,只能熬着。可长久下来,必然影响夫妻生活。已经生了娃的还好,那没生娃的可就急了,照这样下去,不影响传宗接代了?
于是,有个女工的男人想了个绝妙的主意:他花几两银子买了个丫头回来做妾!这多划算,钱也有人挣了,也有人为他暖脚生娃了,家里家务活也有人干了。
得知消息后,那女工躲在墙角哭泣。
郭家从婆婆到媳妇到闺女都大怒!
吴氏是想到清哑,这情形太像清哑帮了江家后,结果江家另挑了媳妇,还想让清哑做妾;蔡氏和阮氏因为自己身为媳妇,将心比心,自然看不惯这样的事——哦,媳妇累死累活挣钱养家,做丈夫的不但不心疼还用这钱买小妾快活,这不是往女人心上捅刀子吗!清哑是新社会的女性,不用说对这行为义愤填膺。
吴氏告诫那家人:要不把这妾给退了,就让他媳妇回家。
没钱挣了看你还纳妾去!
郭大全亲自上门去传话。
他对那男人笑道:“我说兄弟,你真想得开!晓得不委屈自个。我郭家兄弟三个。撑起这么大家业,从没想要讨个小老婆回来生养。你还怕你这家业将来没人接手?”
说着目光在他屋内一扫,不过几件破桌椅而已。
那男人羞愧万分。嗫嚅道:“总不能不养娃……”
郭大全道:“你急什么!我二弟不也只有一个女娃,也没说急着要讨个小老婆回来生儿子。这女人生娃她也得赶时候不是,不是说生就能生的。你先忍忍。为了你这事,我们家要调整上工和休假的规矩了,总不能叫大家断了香火,那时没人敢来了。”
那男人见郭家这样给面子,急忙保证把那丫头送走。
这件事了结后。郭家调整了工人上工和休假的规定,保证每个成亲的女织工每三天可以回家歇一晚,这空挡由未婚的女孩来替补。当然要加酬劳的。并且,还新规定了产假:凡是怀孕的女工可保留差事回家待产,等生产完再来上工。回来还有产期补贴呢。
这是郭家的经营策略:无论从忠诚度上,还是手艺的熟练上考虑。留住老织工很重要。总换人可不行。
新规定一出,女织工们都感激万分,尤其是郭家为那家丈夫纳妾的女工出头,保护了她在家的地位,更令所有女织工感动。
从此大家不但用心做工,还把郭家当娘家和靠山一样,有了烦难心事都愿意和郭家婆媳说。
人心所归,这儿仿佛成了女儿国。吴氏就是那女王。
清哑自然就是公主了,织工们提起来都称“我们家姑娘”。
此意想不到的收获。不必多说,且说眼前。
清哑和二嫂等人坐船久了,一路疏散活动往家走。
前面是绿竹夹道,直通向郭家院门。
清哑四下张望,虽然冬季草木凋零,但竹子却依然翠绿。竹林中偶露出一角屋檐,上面停着一只鸟儿欢快地鸣叫,再加一两声狗叫、稚童呼唤等,乡村风味浓郁。
她不大出门的,一般出门也是从门前水上坐船离开。
算一算,走这条路居然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
想想忍不住微笑,觉得自己跟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也不强些。
她这么想,阮氏可不这么想。
她觉得小姑是娇小姐,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尤其是在乡下,因此不住催清哑“小妹,走快些!”说着前后张望,生怕再有人来。因为这一路上,来来去去的走过好几拨人了,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将目光重点放在清哑主仆身上。
阮氏不禁后悔,该坐船从前面绕的。
她有意将清哑挤在中间,害得清哑总被挡住目光。
好在很快到了郭家西坊院门口。
西坊已经彻底同郭家住处隔开,这道院门是专给织工们进出用的。前面还有一道门,才是郭家人自己进出的东院门。
西坊守门的护院一色都是年轻汉子和少年,见了阮氏忙都出来打招呼,“东家**奶回来了?哎哟,姑娘也回来了!”
护院头领阮秀恰是阮氏的族人,认得清哑,见她出现在这很意外。其他人都不认得,听见他叫传说中的“姑娘”,急忙就寻找目标。没费神,目光一下就落在人群正中的清哑和细腰身上。再一看眉眼,就定在清哑身上了——她身上有郭家人相貌特征。
确定后,一个个都想“姑娘真好!”
他们不知如何形容清哑的纯净,只觉“真好”。
阮氏笑着应一声,拉着清哑脚下不停地直往前走。
郭俭和巧儿好奇地跑到院门口,扶着门边对里面张望。
清哑也侧首打量门房设置,见护院们都看着她笑,她也礼貌地微笑致意。
一个少年问道:“俭哥儿和小姐想进去瞧?”
说着话,眼角余光偷偷地瞄清哑,有些紧张。
郭俭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
阮氏忙喊:“巧儿、俭娃子走了!”
巧儿忙拉弟弟跑来跟上,又越过众人,直冲向东院。
一行人走过去,几个少年还在后边张望。
阮秀喝道:“看什么看!盯着姑娘看太没规矩了。”
众人方收回目光。
一个少年小声嘀咕道:“张福田真是瞎了眼的混账东西!”
想想又道:“江明辉也混账!”
另一个少年性直些,说得更露,道:“定了这样好的姑娘还不知足,活该他们倒霉!”口气很是愤愤不平,想姑娘要是选了他,他一辈子都把姑娘捧在手心里,才不舍得让她伤心呢。
江家人来找李红枣算账,闹那么大动静,他们都听见了,自然有一番感慨。
阮秀哪里不明白这些小子的心思,有些好笑。
清哑进了东院门,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干净的小路,路尽头的房屋,屋周的树木竹林,屋前的菜地被遮住只露出一块边角,还有屋前面的水流等,霎时觉得宁静归心。
看见巧儿和郭俭向前飞跑,她也拎起裙子小跑。
阮氏没有阻拦。
到家了,总要松泛些。
听见动静,好几条看家狗迎上来,又叫又跳,围着清哑姑侄打转,摇头摆尾的,还伸舌头到处舔。巧儿和郭俭一点不怕,清哑忙抬高手臂,生恐被它们舔着了。
“狗!别讨嫌!”蔡大娘赶了出来。
“外婆,我回来了!”郭俭大喊。
“哎哟,我的乖乖!怎么才待了这几天就回来了?”蔡大娘冲他张开双臂,接他扑进怀,一面笑着问。
“想回来就回来呗!”巧儿煞有介事地说道。
蔡大娘听了呵呵笑,看向清哑,还有后面的阮氏等人。
“大娘!”清哑微笑叫她。
“累了吧?怎不坐船来家,要走路过来?”蔡大娘奇怪地问。
“坐僵了,想活动活动。”清哑道。
“哦!那是,这么老远呢。快回去歇歇。”她冲大家招呼后,又对屋里高喊,“朱顺媳妇,东家回来了!快准备着,叫她们烧热水,去园子扯些菜回来煮饭!”
朱顺媳妇高声答应,带着几个媳妇就忙开了。
郭大贵成亲,郭家全家都进城去了,西坊那边交由郭里正管理,下面又有大小管事头儿,十分稳妥;东院这边则托了蔡大娘看守主事。
当下,大家进去,各归各屋。
等小船将行李运送来,又忙着整理。
清哑带的东西最多,因为她打算在家研究织毛巾,在城里搜的许多资料和相关书籍等都搬了回来,一一归类摆放。
郭大有来家后,去西坊将织毛巾的机器都搬了出来,找了几个心腹来,全敲散了,劈成木柴送进厨房当柴烧。清哑也将收藏的相关图纸翻出来一把火烧了。从此,底稿就存在兄妹俩的脑海里。
唯一留存的一台机器放在后院清哑屋里,方便她研究。
郭大有要改进机器,也来这里。
从此,兄妹二人就一心钻研毛巾。
三日后,冬儿等几个研究小组的女工也都回来了,还带了郭大全口授、郭勤写的一封家书给清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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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封坊
信中说,蔡铭劝说失败,夏家不肯放弃,并坦诚要纳清哑做妾。
这是郭大全行事细心之处:这件事韩希夷早就警告过了,他进一步向清哑肯定,让她和家人有个渐近的接受过程,省得到时突然说出来承受不了。
果然清哑看信后并未太难受。
她绘了半天图稿,觉得眼睛很累,便放下信走了出去。
到前院,见蔡大娘正和一个媳妇提着篮子去园子里摘菜,她便也跟了去。冬天到处都萧条,只剩下菜园里生机最旺,耐寒经霜的青菜好吃看着也养眼。
“哎呀别过来,看脏了鞋!霜冻才化,地上潮的很。”蔡大娘见她跟进来忙阻止,又看着她笑,“菜园子有什么好玩的,你跑进来!”
清哑便停住脚,站在篱笆墙边看她们摘菜。
砍了一篮子青菜,又砍黄心菜。
清哑道:“大娘,拔些水萝卜。用水鸭炖汤,再做一回萝卜糕。”
蔡大娘笑道:“嗳,好!”
又笑道:“这么爱吃萝卜。昨天不是才吃的。”
清哑笑而不答。
她也知道就算她不说,蔡大娘也会拔萝卜。冬天就这几样菜,不吃这个吃什么。她是看那萝卜缨长的绿莹莹的,下面的萝卜有些半截冒出土,水灵灵的挺可爱,觉得口齿生津,忍不住就叮嘱一声。
这里的作物庄稼种植不带一点取巧,前世的没法比。
但是。她在城里和乡下两头奔波后发现:在城里吃的菜不如家里鲜甜。城里买的菜是百姓早上从地里摘的,从离地到下锅都过了半天了,总有些干缩失水;家里则是从菜园摘回来洗完就进了厨房。菜蔬的鲜嫩灵气半点不失,怎能不好呢。
她想着这些,心情很好,努力挣钱为的就是过这样田园生活。
前世城里人都说向往田园生活,若真让他们下乡,相信没几个能熬得住。其实他们都跟她一样,期望过的是这样生活:不困窘。又自由,若是下乡当农民自己干活,他们是无法适应的。
她望着那地垄上的萝卜青菜。心想:“为了你们,我也要发奋。夏少爷,不管你如何优秀,我也不会屈从你的!”
官宦人家再好。都不是她的归宿。
夏流星却不知她的心思。另有打算。
当日蔡铭劝他,他很不悦,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蔡兄看上了严姑娘,百般努力求娶成功,为何小弟爱郭清哑就不行了?”
蔡铭正色道:“贤弟,愚兄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今日劝贤弟一句:夏大人乃织造行内的父母官,郭姑娘近两年屡次创新。身份敏感,夏郭两家实在不宜结亲。望贤弟三思!”
夏流星冷笑道:“我父亲又不是初任织造官。已经好几年了。很不必为了一个郭家行此手段。倒是蔡兄,今日来劝小弟,真是为小弟好?那些人心里想什么,小弟也能揣想一二。夏郭两家结亲后,夏家正可以保护郭家,免被唯利是图之人利用。”
蔡铭道:“可是郭家不愿,郭姑娘也不乐意。”
夏流星道:“严姑娘一开始不也拒绝了你!”
蔡铭既来出这个头,当然做了许多工夫。他早有打算:并不指望劝转夏流星,但指望用话逼住他,免得他以后用权势压迫郭家应亲。
他道:“严姑娘拒绝愚兄,但愚兄从未逼迫于她。贤弟坚不退让,愚兄也不能阻止,只说一句:贤弟乃是读圣贤书的君子,望能以真情感化郭姑娘,莫要逼迫才好。免得被人诟病夏家仗势欺人。”
夏流星眼中露出讥讽之色,笑道:“从未逼迫?难道蔡兄忘记自己是如何惹得严姑娘暴跳如雷,又是如何嚷得尽人皆知,唯恐人家不知道蔡三少爷喜欢严家女!既知道,谁还敢再打严姑娘的主意?谁敢跟你抢?韩希夷到底是被你吓走的,还是另有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瞒蔡兄,小弟正是受你启发,所以才强送古琴给郭姑娘,其实是想要向人宣告:本少爷喜欢郭姑娘!有胆的只管来跟本少爷争!”
蔡铭“噗”一声喷出一口茶。
他以为自己那番话很恳切,也很有理,夏流星就算不肯退让也会承诺不逼郭清哑,所以说完就端起茶盏喝茶,谁料竟听见这样回应,遂将茶水全喷了出来。
借着擦嘴的工夫,他迅速整理思绪。
稍后他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恋慕女子乃是我辈常情。愚兄之前确实缠过严姑娘,但从未动用过家中权势。贤弟以为呢?”
夏流星哼了一声,道:“你蔡三少爷的名号就是权势!”
蔡铭道:“贤弟一定要这样说,愚兄也没法子。郭姑娘是严姑娘闺中好友,郭姑娘向严姑娘求助,愚兄便不能坐视不理。”
他不能坐视不理,意味着蔡家不会坐视不理。
夏流星霍然站起,一言不发地甩手而去。
蔡铭看着他的背影,脸色也沉了下来。
夏流星回到家,夏织造见他气色不好,问起缘故。
夏流星对父亲支持自己娶商女很感激,便将蔡铭的话说了。
夏织造沉吟了一会,告诉他只能帮他纳郭清哑为妾。
夏流星一惊,失声道:“父亲,这如何使得?”
夏织造呵斥道:“糊涂!该说娶她为正妻如何使得才是。”
跟着,将京中叔爷为他物色亲事一事说了。
又道:“蔡三少爷也不算说错。联姻,乃两姓结通家之好。夏家若娶郭清哑为长子嫡妻,恐就说不清了。人不说你爱恋郭清哑,只会说夏家怀有企图。纳妾便不同,夏家还是夏家,郭家还是郭家,一个妾还影响不到两家决定。”
夏流星急道:“蔡兄不是和严姑娘……”
夏织造打断他话道:“严家乃百年世家,是新进郭家能比的?再者,蔡铭也与你不同——他乃蔡家三房第三子,你是夏家长房嫡长子。你的正妻将来是要掌夏家内宅的!”
夏流星道:“可是,纳郭姑娘为妾是否不妥?”
夏织造道:“如何不妥?不过一个村姑而已,还连续两次被退亲,又卷入官司,坐过牢。便不考虑她商女的身份,仅凭这点,她便不配做夏家长媳。肯纳她为妾,那是她的福气:不但从此郭家买卖可受照拂,她也不至于被小人惦记,凡设计出的新布都可通达朝廷和民众。”
夏流星哑然。
半响才艰涩道:“之前求亲尚且被拒,现在要纳她为妾,郭家如何能答应?”
“那也由不得他!”
提起这个,夏织造火气便上来了。
他之前故意使鲍长史不说清楚,也是试探郭家的意思。
谁知郭家竟然如此狂妄,不把他放在眼里,竟敢拒亲!
哼,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就凭郭家能挤入锦绣堂?
既这样不识抬举,他也不必心软,直要郭大全把妹子送来给他儿子做妾,他儿子看中郭清哑,那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
他愤慨不已,至于郭家给他带来的运气,他全忘了。
夏流星想起蔡铭说的“仗势欺人”,忙道:“父亲不可强逼。”
夏织造冷笑道:“何须强逼!若要寻隙,容易的很。趁这次好叫他们知道:之前一直顺顺利利的,并非他有本事,若无本官照拂,郭家能有今天?”
夏流星心里依然不踏实,还要劝。
夏织造恨铁不成钢道:“你又恋美人,又狠不下心,如何成事?她这样躲回乡下,你要见她一面都不能,如何让她知晓你的心意、你的好处!只有先设法驱使她求上门来,答应跟你,那时你再好言哄劝她,使她明白你宠她爱她,没有不回心转意的。驯女人如同驯烈马,要恩威并施,方能收服!再冷的女子,弄回来晾她几年,红颜渐渐枯萎,看她还能支撑!”
夏流星听了这话才动心,也与之前对蔡铭说的话相合。
他认为蔡铭就是这样俘获严未央的芳心的。
清哑横竖不肯见他,他有力也使不出。若能逼她前来找他,一切便好办了。那时他自有办法让她明白他是真心爱她的。至于正妻,不过就是个名分罢了。她那样的女子,应该不会在意名分,而在意的是真情。
想罢,他又和父亲商议一回,然后提笔给京中叔爷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夏家目前风头正盛,不可与世家大族或者权贵结亲,最好寻一家没有实力的小官宦议亲,才是保护夏家长盛不衰的根本措施。
他这是公私两顾:一是顾忌夏家势头太盛,恐有危机;二是为了郭清哑,想着娶个小官宦的女子为正妻,没有娘家撑腰,将来不敢欺辱他的宠妾——他已经想好将来要宠郭清哑了。
这也算他用尽心思了,自以为考虑周到,却漏了郭清哑的变数和影响,也是从未将郭家放在眼里的缘故。
过了一日,鲍长史便命人封了郭家城西坊。
理由是:郭家被列为棉纺皇商,所有进贡的新品不得擅自处理,更不得买卖,但郭家未经朝廷明示就将毛巾私自赠送亲友,犯了大忌!
郭大全懵了,这顶帽子让他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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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独饮
他怎不知这是夏家刻意为难,否则的话就该将他入罪。
既不入罪,便是逼小妹答应做妾来救郭家。
若将他入罪,事闹大了怕难挽回,激怒小妹就达不到目的了。
“狗官!老子决不饶你!”
他在心里痛骂不止,面上依然对鲍长史笑。
郭家被封的消息传开后,各家反应不一。
严家惊异夏织造的恣意妄为,蔡铭立即找到夏流星,盯着他道:“夏流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逼良为妾,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夏流星很恼怒,不屑跟他解释,道:“说到逼,蔡三少爷才是高手吧。严姑娘一直不答应亲事,怎么忽然就答应了?她当日为郭姑娘被诬陷一事去湖州府城求蔡兄帮忙,蔡兄怎么说的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这是指责他逼严未央就范,正与眼下夏家对郭清哑情形一样。
又延伸一层想:严家和郭家有交易,所以严未央才一再帮郭家。
再延伸远些想:大理寺的蒋大人也受了蔡家暗示。
蔡铭惊怒不已,亏得蒋大人秉公处置,没有治谢吟月的罪,否则也要被他说成是徇私了。
想起蒋大人当日告诫他的话,他深感自己太年轻不知艰险。
他不再和夏流星争执,点头道:“好!夏兄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将来后悔!”
说完转身离去。
夏流星倔强地闭着嘴。没有叫他。
他心想这是郭清哑搬来的救兵,“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
韩希夷得知消息后,愤怒到极点。也即刻去找夏流星。
经过田湖十字柳堤时,忽见听水上有人叫“韩大爷”。
他勒住缰绳止住马儿一看,却是锦绣,站在乌篷船头撑篙。
若是春日,这湖上荷叶荷花开了,配上这船、这人,定然生动活泼。可惜眼下湖上一片白水。连残荷都被清理了,这只船孤独地飘在水上,天空阴沉沉的。湖面寒风阵阵,柳堤上树木萧索,连鸟儿也叫得孤寂,实在是寥落。
他诧异地问:“可是谢大姑娘在船上?”
锦绣点头。道:“是姑娘。”
韩希夷更奇怪了。因想:“这个季节,谢大姑娘和贴身丫鬟撑小船出来做什么?若是有事出行,也该坐画舫才对,可避风寒。”
正踌躇要不要问,就听锦绣道:“韩大爷,我家姑娘有请。”
韩希夷便知谢吟月有事了。
他便下马,将缰绳交给小秀,站在岸边等候。
锦绣将乌篷船撑到岸边。韩希夷跳上船。
锦绣将船泊在岸边不动,以示坦荡无私。
韩希夷进入逼仄的船舱。见谢吟月独坐在舱中矮桌前喝酒,自斟自饮,不禁一愣,急忙问道:“谢姑娘,你这是……可有什么为难之事?一初呢?”
谢吟月若有事,方初一定不会不管的。
谢吟月脸颊酡红,对他嬉笑道:“他呀,不要我了!”
韩希夷目瞪口呆,解不过意来。
醒悟过来后,一步跨到矮桌对面坐下,疾声问:“怎么回事?”
谢吟月且不回答,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道:“来,韩兄,陪小妹喝一杯!”
韩希夷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吟月,神色郑重起来。
他接过酒杯放在桌上,盯着谢吟月问:“出了什么事?”
谢吟月笑道:“你怕?怕人说你?”
她眯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合拢然后又掀开,笑道:“不用怕,不会有人说你了。”
韩希夷越糊涂,越震惊,再次问:“谢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谢吟月瞅着他笑了一会,仰头喝干杯中酒,又斟满。
韩希夷端坐不动,沉声叫道:“锦绣!”
锦绣走到舱口,红着眼睛看着他。
韩希夷也不催她,静静等着。
锦绣咬了咬嘴唇,道:“方大少爷要和姑娘退亲。”
韩希夷静了半响,才慢慢转过脸,“你说什么?”
锦绣满脸是泪,重复道:“方大少爷要和姑娘退亲!”
韩希夷问道:“为什么?”
他不敢相信:上次谢家遭遇那样的浩劫,方初都没有退亲,为何这时候要退亲?
锦绣看看谢吟月,没有回话。
韩希夷便看向谢吟月。
她已经没笑了,也没喝了,盯着面前酒杯出神。
“为什么?”韩希夷又问一遍,这次是冲谢吟月。
“你不知道?”她垂眸自言自语,“你不也是一样,每次经过景江都要停下听琴!未见而神交,‘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韩希夷“唰”地站起身,因船在水上,他又起得太猛,船摇身子也跟着摇晃,“不可能!”他失声道。
谢吟月也不解释,只是低笑。
锦绣插嘴道:“这话是方大少爷当着姑娘面说的。也对方老爷和太太提出了。方老爷和太太也劝不住他。”
韩希夷呆立不动,连斗篷也垂坠不起,再不飘逸。
他心中已经信了。之前为了清哑的事去找方初,方则接待的他。他见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强笑说哥哥不在,就觉得不对了。
谢吟月抬眼看向他,轻声道:“他说,夏少爷爱上郭清哑,是我促成的。”说完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一点不悦耳,有些凄怆。
竟无半点谢家女少东风采!
韩希夷身子微微轻颤。
他觉得自己该安慰她,嘴动了动,却无从说起。
方初的性子他很了解,像这样大事一旦说了出来,必是无可转圜了。他不能保证劝转方初,又何必说些无用的。且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愤怒和难受,急需一个人来安慰他,哪有力气安慰别人!
可是,他又不能看着谢吟月这样伤心颓废不管,因此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不成句的话:“你……别担心,我去找他,劝劝。许是他误会了。你们之前……那样,他不会轻易抛下你的。”
他感觉声音有些飘,有些远,好像别人发出的。
谢吟月脸上残留着笑意,若非眼中有水光,半点看不出伤心。
她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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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谋取
韩希夷再待不住,转身出了船舱,上岸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谢吟月端起酒杯,仰头喝下,然后又斟了一杯。
韩希夷命小秀去夏家给夏流星送帖子,自己先去了醉仙楼。
等待的时候,他的思绪纷乱不堪,汇聚不拢,偶尔闪过一星半点念头,也快得像水中游鱼,根本抓不住。一时耳边回荡谢吟月凄怆的声音,一时脑中又想起郭清哑说“刚离虎穴,又进狼窝”,一时眼前又浮现方初说退亲时果断坚决的面容,心便跟着痛缩。
他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的他没有恢复往常随性,俊朗的脸肃然凝冰。
夏流星如约而至,韩希夷亲自为他斟了茶,然后直言道:“承蒙夏少爷不弃,与我等商贾子弟也能坦诚相交。在下有一不解之处请教:夏少爷想纳郭姑娘为妾,手段狠绝不留余地,所为何来?若为真情,只此一回便伤害了郭姑娘,怕是再难挽回佳人心了。且逼迫郭姑娘为妾,夏少爷就不怕惹人非议?”
夏流星诧异地看着他问:“你喜欢郭姑娘?”
不等他回答又道:“她不喜欢你,还是你嫌弃她退过亲名声不佳,无法说服双亲将她娶回去?否则的话,你也不用来质问本少爷,直接上郭家求亲就是了。郭家若应了亲事,本少爷还真棘手了。”
韩希夷强自克制,盯着他问:“夏少爷真不顾后果?”
夏流星轻笑道:“什么后果?倘若郭姑娘愿意给我做妾呢?”
韩希夷鼻子里轻哼一声。道:“夏少爷太不了解郭姑娘了。只怕一腔心思要落空,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要连累夏大人。那时悔之晚矣!”
夏流星脸一沉。起身喝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少爷!”
说完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顿,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又站定,回头轻蔑地冷笑道:“不过是逐利的商贾,别以为那点心思别人看不穿。真要那么讲道义,两年前在谢家怎不为郭姑娘出头?”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韩希夷没有发怒,相反,他镇定下来。
之前怎么也聚不拢的思绪忽然就清晰了。
坐了一会。他起身从衣架上取下斗篷,不慌不忙披上,优雅地系上丝绦。然后走出去,下楼,守在雅间门外的小秀急忙跟上。
在楼梯口,碰见一位带丫鬟的少女。有些面熟。不知是谁家的。他往旁一闪,有礼地让她先行。那少女脸红了,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见他根本没留心自己,只得先行。
韩希夷待她下去了,才和小秀离开。
回到家,他先将韩嶂叫进书房。
韩嶂在书房待了足有一个时辰。然后匆匆出来。
韩希夷则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
这晚,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再说夏流星。从韩希夷的雅间出来后,转身上了三楼。
等无人时,他脸色才凝重起来,不复刚才面对韩希夷的气势。
先是蔡铭代表的严家,然后是韩希夷,接下来会是谁呢?
夏流星并不认为自己要纳郭清哑为妾的行为引起他人不平,因为之前说娶她为妻时,蔡铭就出面劝阻了,可见不是名分问题,而是这些人不愿郭清哑进入夏家。
还有谁,他无法猜测,只能等待。
卫家花园,卫晗坐在暖房里发怔,满目鲜艳的花儿也不能引起她半分注意。从郭家西坊被封的消息传来,她便这样失魂落魄了。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命运惯会捉弄人!
卫昭也没空管她,他忙得很。
他将人都派出去了,有关注夏家的,有关注郭家的。
湖州府城,方初在一间清幽的茶楼与高巡抚之子高达明会面。
高大少爷笑道:“巧的很,方兄弟若再来晚一天,就找不着在下了。”
方初忙问:“高大爷要出门?”
高大少爷点头道:“去京城。”
原来他一直在家候缺,如今刚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差事。
方初急忙恭喜,问了行程等安排。
高大少爷略说了下,便问他此来有何事。
方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巡抚大人对向朝廷申报请奏御赐‘织女’称号给郭清哑,可有想法。
高大少爷点头道:“家父确有此打算。然申报奏折还要当地县令亲拟,报家父上达朝廷。”
方初问道:“大人不能直接奏请?”
高大少爷早觉得他不对了,因问:“贤弟何以这样急切?”
心中还有一句话未问出来,“郭姑娘可是与你半点关系没有,何以如此热心?就不怕谢大姑娘误会?”
方初想了一想,决定对他说实话。
不然等过些日子他得知消息,还以为他利用他呢。
因此道:“夏大少爷要娶郭姑娘。郭家不肯应亲。”
高大少爷听后十分意外,蹙眉道:“此话当真?”
方初肯定点头,道:“当真!”
高大少爷问:“郭家不应,夏家如何?”
方初道:“不肯放手。”
高大少爷了然地点头,静了会又问道:“那方兄的意思是?”
方初道:“若郭姑娘有御赐的称号,想必夏家会忌惮一二。”
高大少爷轻笑道:“贤弟这是……要家父去对付夏大人?”
方初摇头道:“小弟几个胆子,敢驱使利用巡抚大人!此前江明辉凶杀案已经了结,证实郭姑娘是被冤枉的。小弟想,巡抚大人上奏正当其时,安抚郭家,安定民心,彰显大人为国为民的襟怀。至于夏大人所行所为,乃至于将来会如何,与巡抚大人有何干呢?巡抚大人可不曾有半点徇私。”
他特意在“将来会如何”几字上微微加重语气。
高大少爷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方初并不紧张局促,从袖中拿出一条小毛巾来递给他,说:“这是郭家新近研制出的棉毛巾。大爷请摸摸看,比以往咱们用的布巾都要软。听郭家说已经送了一批进京了。治下出了这样的人才,也是巡抚大人治理有方,正是巡抚大人的功绩!”
高大少爷眼睛迅疾亮了起来。
“巡抚大人的功绩”打动了他。
他觉得父亲受之无愧。
郭清哑,上次可不就是在父亲庇护下才得以沉冤昭雪吗!
他郑重问道:“夏家求亲在这毛巾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方初道:“之后。郭家是在三子婚宴上将些织废的毛巾拿来送人,好的都进上了。听郭家大爷说,将来等上面批准了,这毛巾与其他新品一样,也授权给其他商家织造呢,绝不会独揽。大爷想,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大少爷哈哈大笑道:“这还用说!这个郭家,有些意思。”
跟着又道:“这件事愚兄知道了。贤弟但放宽心。”
方初听见如此说,总算一颗心落了下来,眼底笑意浮泛。
高大少爷收了那条毛巾,状似随意地看看方初,很想问他为何如此帮郭家、帮郭清哑,只是因为与郭家有合作关系吗?
心里掂量了下,还是没问。
反正高巡抚请奏前也会调查,只要不假就成。
二人又小坐片刻,并去了酒楼用过饭,方初才告辞。
方家就在府城,他晚上便回家住了。
次日,他拜访了几个人,调查了一些事,三天后才启程回霞照。算上来回途中耗去的时日,这趟出来前后共花了七八天的工夫。
到达霞照的时候,正是午后。
已是十月下旬,天空阴沉沉的,即将降下今冬第一场雪。街上行人并不匆忙奔走,神情坦然,仿佛期待这雪。相比干冷冰冻的天气,人们还是喜欢下雪天。百姓们喜欢雪,是为了来年的收成;文人雅士喜欢雪,则是喜欢雪的洁净和诗意。已经有人在筹划,等下雪了去法华寺观梅,去田湖赏寒雪。
这样的情形下,方初听见街上人只言片语:郭姑娘答应给夏大少爷做妾,夏家已经送过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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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反目(二更求月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去茶楼打听。
原来,郭家在霞照的西坊被封后,紧接着绿湾村的西坊也要封。郭家人便不怕,但织工心不能散,郭家的声誉不能毁。封几天可以,若是接连封一月两月,再被上面官儿一拨拨查来问去,根本耗不起。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不知多少商人破家在这上头。
做妻也好,做妾也好,清哑都是不会认命的。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所以封坊的消息一到,便立即决定先答应下来。她可不想郭家辛辛苦苦劳累两年的成果付诸流水。横竖妻也好,妾也好,结果都一样。
于是郭大有进城,告诉郭守业和郭大全答应夏家,只提出一条要求:一年后清哑再进夏府,因为她要在郭家研究毛巾。若是夏家不答应这条,那郭家便坐等朝廷来人处置。
夏家赶忙就答应下来。
夏织造得意极了,心想:“哼,再疼女儿,也舍不下家业!”
至于郭家的要求,在他看来等于没提——夏流星尚未娶亲,当然不宜先纳妾。郭家就想现在送女儿进门,他还不让呢。当夏家真那么容易进的!
夏流星却有些担心:一年太长了,变数太多。
清哑之前的态度,加上众人的阻挠,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鲍长史便为他们出主意:要夏家先送聘礼定下此事。
妾哪用正式下聘,不过是想向人宣告此事而已。
如此一来,名分定了。便再无转圜余地。
夏织造告诉郭守业说,清哑不是普通的妾。他和儿子都十分看重,所以当妻一样下聘。若非碍于官场规矩,是不会委屈她做妾的。这是安抚的意思。
郭守业唯唯诺诺地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夏织造看他那副嘴脸有些不舒服,但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忍住了。
夏流星携带丰厚聘礼,亲自去绿湾村郭家。
方初打听清楚后,好容易巩固的心防再次崩溃,心猛然大痛,怒火也迅速被点燃。不断向四周蔓延,要焚烧一切!
毁灭之势不可挡!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郭守业父子会屈服。
这还不是做妻,是做妾!
想想锦署衙门封停的举动、封停的理由,似乎又必然。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茶楼,圆儿和黑石急忙跟上。
至门外,他先对圆儿命令道:“你这就回家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就说我去谢家退亲了。”又对黑石道:“你去严家请舅舅。就说我要与谢家退亲,请舅舅来为外甥做主。”
那两人听了都发怔,都不动。
方初喝道:“还不快去!”
两人才急忙招呼小二牵马来。
圆儿心细,颤声道:“大少爷。你先等等,等我把老爷太太叫来了再去谢家。不然……不然……”
他嗫嚅着不敢说“不然谢家人一怒之下打少爷怎办!”
方初目光凌厉,道:“走你的!”
那马正牵来。圆儿不敢再说,和黑石匆匆离开。
方初牵着马。仰面看沉沉的天空,心想。若连这点都应付不来,枉做了方家几年少东。
他若回去请父母来谢家退亲,肯定请不动,所以他让圆儿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去谢家了。父母听了这消息,一准急急赶来。至于严纪鹏,是他的娘舅,他是请他来为自己撑腰的。他一向不喜谢家,一定会支持他。
天终于下起雪来,是细细密密的雪粒。
行人纷纷躲进街两旁的店铺、宅院,独方初一个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人们只看见一个穿藏蓝斗篷的少年在长街上踽踽独行,仿佛迎着飞雪而去。
忽然,长街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若非天下雪,街上行人稀少,他这样纵马疾驰,肯定要招来一片谩骂。可是这会儿显然没人管他,马蹄声一直奔方初身后撞来。
方初恍若无闻,等那声音擦肩而过。
谁料却没过去,马儿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他懒得转头,等来人开口。
等了半天没有声音,他不耐烦地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希夷,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的从容潇洒风采仿佛被这雪天给冻结了,浑身上下竟显出严肃和冷然来。
“你从哪来?”
方初尚沉浸在愤怒毁灭的状态中,声音刻板,甚至带着一丝不善,一面心中又想“希夷定也是为了郭姑娘的事,才变成这副样子。”
他上次就看出来了,韩希夷喜欢她。
“跟我走!”韩希夷丢下这句话,催马先走了。
方初二话没说,翻身上马跟他去了。
两人来到杏花巷附近的河边,勒马停在一棵大柳树下。
方初见是这里,心中微定。
从这去谢家很近。
他看向韩希夷,张口道:“希夷……”
“你为什么要退亲?”韩希夷打断他话,“可是为了郭姑娘?”
方初双眼微眯,“这是谁告诉你的?”
韩希夷道:“别问是谁,你只说是不是?”
方初道:“是谢吟月!”
他口气很肯定。
韩希夷见他直呼谢吟月,口气不同往日,心中一阵伤痛袭来,“你怎可如此对她?当年,你是怎样求亲的?”
方初听了一滞,心中怒火被压下几分,眼前浮现一个稚嫩的少女形象,从容端庄,又不失活力,飞快地瞟他一眼,然后微笑垂眸,这是充满锐气的谢吟月。
他便觉得有些心神恍惚。
然紧跟着,耳边就响起《广陵散》的曲声,又是一个杀伐决断的谢吟月呈现眼前。这时她毫不掩饰对郭清哑的狠绝;再一转,是她在锦绣堂失败后。在他面前讥讽郭清哑公开织布机的举动;然后在船上,她握住他手。恳请他不要插手江明辉凶手案,那时她开始对他用心机了;再然后,在监牢内她悔恨认错,那时她开始敛藏真面目;最后,人前称赞郭清哑的谢吟月,已趋于完美,趋于无形。
沿着这轨迹,他瞬间经历了一遍过往的人生。
当他恢复清明,眼中坚定不减。怒火夹着伤痛。
他问韩希夷:“你为何认我作至交?”
韩希夷心中一动,却不肯回答。
至交也有犯错的时候!
方初又道:“你既认我做至交,为何不肯信我?”
韩希夷道:“你背信弃义,让我如何信你!”
方初道:“你怎知不是她背信弃义?”
韩希夷冷笑道:“是你要退亲,反说别人背信弃义!”
方初看着他想:“谢吟月对他影响至此!”
韩希夷见他不语,以为他理屈词穷,遂克制自己,放松语气道:“一初,我知你担心郭姑娘。还有一年工夫。我们一起帮她。但是,这件事与谢大姑娘无关。那天我也在场,是昌儿说你去江上听琴了,夏流星才要去的。谢大姑娘因为挂念你。也说要去,并非刻意引夏流星去。郭姑娘本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我便心仪她。没有人促成……”
他看着方初,首次坦诚自己的心思。
更传达了一层意思:这次。你难道又要与我争?
方初干涩道:“希夷,我也告诫你一句话:既心仪她。就一心一意待她,别管不相干的人!我和谢大姑娘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你若还认我做至交,就请相信我。”
韩希夷见劝不动他,虽早预料到这结果,依然失望之极。
他愤怒道:“你背信弃义退亲,还会令郭姑娘清誉受损。一次伤害两个女子,你还想让我认你做至交?”
方初道:“郭姑娘纯善无邪,不是她谢家人能污蔑的!过去不能,现在也不能,将来也休想能!!!”
他看着这个从几岁开始相交的朋友,心中痛怒交加:
为了谢吟月,他要跟他反目了吗?
谢吟月,他由衷佩服她!
他忽然对韩希夷笑起来。
不同往日笑的温暖,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寒光;又因为心中怒火燃烧炽烈,烘托得眼中毁灭之势更强盛,风雪中,他好像入魔一般,浑身散发凛寒杀意!
韩希夷心寒不已,很想下马向他挥拳。
然而,就算杀了他,也挽不回他的心了!
他冷冷地看了方初一会,忽然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雪大了,不再是下雪粒,成片的雪花浩浩荡荡赶趟一样,互相追逐扑向大地、河流、树木和房屋,很快周围便呈现白茫茫一片。
方初眉毛沾满了雪粉,成了白眉。
白眉下,双眼冷冽犀利。
他也拨转马头,没入风雪中。
他来到杏花巷谢家,求见谢明理。
谢明理刚从外面回来,正在书房歇着。听见方初来了,想起之前的事,心中气怒。又想他只一个人来,许是方瀚海说通了他,特来赔罪来了不一定。便想见面要好好训斥于他,为女儿出气;又怕态度严厉了,他羞恼下不来台,反坏事,于是压下心头火,吩咐带他书房来见,一面想到底摆什么态度才合适。
见了面,谢明理板脸不语。
方初不卑不亢道:“晚辈见过谢老爷。”
谢明理听见这称呼,面色大变。
他讥讽道:“方大少爷贵脚踏贱地,有何见教?”
方初道:“晚辈确有事要与谢老爷商议。还请谢老爷唤谢大姑娘前来,当面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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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条件
谢明理气得面色涨红,断然道:“月儿前日受了风寒,正调养!有什么话,你只管跟我说。这个家,我还做得主。”
他倒要瞧瞧,方初怎么能一个人就把亲退了。
难道方家已经交予他掌管了不成!
方初却没有再说话,笔直地站在堂下,炯炯双目看着谢明理。
谢明理道:“怎么,方大少爷不敢说了?”
方初依旧沉默。
正僵持间,就听外面有人回:“老爷,方老爷和太太来了。”
谢明理这下可真心惊了——
方家夫妇父子齐至,这是一定要退亲了!
他强忍恐慌,看也不看方初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方初略一顿,也跟了出去。
因方家不比别家,乃谢家亲家,再者方初才刚进来,所以门房见了方瀚海夫妇,想当然以为他们是约好的来谢家拜访,忙叫人去回禀谢明理,一面又告诉管家接客,将他们引进去。
谢明理穿过一道园门,风雪中只见前面卵石小径上来了一群人,被簇拥在正中的正是方瀚海和严氏。他们形色匆匆,跟在一旁撑伞的随从和婆子小跑才跟得上。
谢明理看见这个阵仗,心沉入谷底。
他也不接了,也不摆姿态了,站在那等。
待他们到近前,才冷冷问道:“方兄倾家而来,可是找谢某问罪来了?”
方瀚海得了圆儿禀告后,心急如焚,急忙和严氏坐车赶来。一路上猜想各种结果和应对之策。及至到这,听谢明理这话内有因。又见他神情虽不大好,却也不像翻脸的样子。松了口气,暗想总算赶上了,儿子应该尚未提退亲的事。
他急忙笑道:“瞧亲家说的这话!我这不是看天下雪了,兴致一起,就想出来逛逛,顺便和亲家喝两杯。”
严氏忙也道:“是,是。”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方初便上前拜见父母,“爹,娘。你们来了。”
方瀚海盯了他一眼,隐含警告之意。
方初并不戳破他的话,装看不见。
谢明理在旁看明白了:原来今日之事是方初自己的主意。
他暂放下心,换上笑脸,只做不知情,一面吩咐管家安排厨房杀牲口准备酒饭,一面引他夫妇去正堂说话,“咱们亲家好好喝一杯。”
严氏回身命随从来人外面等候,只留两个贴身伺候的婆子跟着。
众人听令。被谢家管家引去别屋招待了。
于是几人笑语晏晏地往正堂行去。
方初冷眼看着他们,并不阻拦,且跟在后面。
圆儿瞅空也偷溜了进去。
至正堂,分宾主落座后。一面寒暄,一面丫鬟就奉上香茶。
方初没有坐,站在方瀚海身旁。方瀚海对此很满意。
等丫鬟一退,方初便走出来。对谢明理抱拳道:“谢老爷,晚辈今日请家父母来此。是要和谢家退亲。得罪之处,请谢老爷海涵!”
方瀚海一见他走出来,便知不好,便要阻止。
可是,不妨之下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上前说了这番话。
他猛拍座椅扶手,怒喝道:“住口!”
亏得那椅子是紫檀的,坚硬的很,不然这一下就会拍断。
谢明理被一个晚辈当面退亲,气得七窍生烟,羞愤难忍,因见方瀚海这样,对结果还抱一丝希望,便生生忍住了,且看方瀚海如何处理此事、管教儿子。
严氏急得上前拉方初,“初儿,有话坐下说!”
方初挺直如枪,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方瀚海气极,再喝道:“孽子!当真不服父母管教了?”
屋内仅有几个亲近伺候的人见了这个情形,吓得低眉顺眼,站立不住,终于不知是谁开头,一个一个轻手轻脚,挨边悄悄退了出去。
出去后,大家都长出一口气。
一摸额头,大冷天的,额头上一层汗。
堂内,气氛成凝,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方初坚定道:“请父亲恕罪,今日儿子一定要退亲!”
方瀚海和谢明理惊怒之余,心知这门亲事恐怕保不住了。
方瀚海盯着儿子,面色急剧变化,心思电转,思索衡量处置后果;谢明理也阴着脸,反复思量诸般变化和可能,和应对的措施。
严氏看着倔强的儿子,泪水急迸而出——
他父亲在这,母亲在这,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孤独,她几乎脱口就要答应为他作主。然不等开口,就见堂外进来一个身披红狐斗篷、戴风帽的少女,正是谢吟月。她便再张不开口了。
方初一到谢家,就有人去观月楼告诉谢吟月。
正值夏家向郭家下聘之时,她哪还猜不到他来意。
这一次,恐怕她是躲不过了!
她静坐片刻,才命锦绣为她梳妆,穿戴整齐后来到正院。
谢吟月走上堂来,神色镇定地将风帽掀到脑后,先拜见了方氏夫妇,又见过谢明理,然后走到方初面前,仰面问他:“你一定要退亲?”
方初道:“一定!”
谢吟月尚未回答,管家在外禀告道:“老爷,严老爷求见!”
谢明理看向方瀚海,不住点头道:“好!好!来得好!”一面高声对外道:“请他进来!”
这情势由不得他不怀疑,一切都是方家设计好的。
严氏急忙辩解道:“我并没有请哥哥来。”
方初道:“请父亲母亲恕罪,是儿子请舅舅来的。”
谢明理讥讽道:“想不到方家已经是方大少爷当家了。”
方瀚海哪顾得上他讽刺,兀自紧张思索。
不大一会工夫,严纪鹏便大步走上堂来。
他目光一扫。落在上方虎视眈眈的谢明理身上,因微笑解释道:“外甥说的吓人。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急忙赶来了。既然妹夫在此。这事就由他们做主,我只听着就好。”
谢明理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怕是心里笑翻了,恨得牙痒痒,连让座都忘了,还是谢吟月道:“严伯伯请这边坐。”一面叫人上茶。
严纪鹏也不客气,就在严氏下手坐了。
等上茶的丫鬟退下后,众人重将目光投向方初。
谢明理端着威严的架势,道:“方大少爷。一月前我亲上方家要求退亲,是你们不退。如今又重提要退,是瞧着谢家败落了故意折辱吗?”
方初道:“晚辈不敢!”
谢明理强压着愤怒,道:“你都欺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敢!且莫说那场面话,今日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方初看向谢吟月,道:“谢大姑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谢吟月轻声道:“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
方初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谢吟月道:“何不在众位长辈面前说出来。大家听听?”
方初道:“你害了人还如此有恃无恐,真好胆量!”
谢明理大怒道:“你说月儿害人,有何根据?”
方初轻笑道:“没有证据就不算了?还有天知地知自己知,连天地都欺。还自我欺骗的女子,方初无福消受!”
谢明理“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一阵乱动乱响。
谢吟月定了定心神。也轻笑道:“你不说,我来说!”
转向方瀚海夫妇和严纪鹏。就要开口。
方初幽幽道:“不要说!”
谢吟月诧异,回过头来看他。
——难道他害怕了?
方初看着她。认真摇头道:“不要说!你说的爹娘和舅舅已经知道了,再说一次,不是想表明你的无辜,不过是想攀扯另一个无辜的人罢了。不要说,别让我瞧不起你!狠毒就狠毒吧,别用这下作手段。这手段是谢吟风那种女人用的。你,不要学她!不要说!别让我轻视你!”
谢吟月终于变色,呆呆地看着他。
毫无预兆的,她眼中涌出泪来。
泪光中,他的面容不住晃动,看不清楚。
方初又轻声道:“别哭!如果注定要死,与其在未来日子里,每天像凌迟一般互相剐对方一刀,剐一生一世,我选择斩立决!”
谢吟月滚下大颗眼泪,身子不住颤抖。
谢明理怒不可遏地对方瀚海道:“你瞧瞧你儿子!”
方瀚海已平静下来,看着方初问:“你真要退亲?”
方初点头道:“一定要退!”
方瀚海点头道:“你真要退为父也无法。但家有家规,我做父亲的不同意退亲,便不许你乱来。你一定要退,须得答应两条。”
方初道:“父亲请说。”
谢明理和严纪鹏都紧张地看向他。
方瀚海一字一句道:“第一,你背信弃义退亲,有辱方家门风,我要剥夺你家主继承权,并将你驱逐出族;第二,你违背我的心意,是为不孝,即便驱逐,也要留下半只手,斩断父子血脉,从此与方家、与我方瀚海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不但严氏和严纪鹏,连谢明理父女都被震住。
堂上鸦雀无闻,大家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严氏首先爆发,对方瀚海大声道:“你疯了!”忽然想通,他就是不同意儿子退亲,所以才如此刁难。
严纪鹏也绷着脸道:“这是方家家事,我原本不想插嘴,可是妹夫你这条件太过歹毒。直说不让外甥退亲不就完了,何必让他断手。这是做父亲说的话吗?仇人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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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的,这章有些虐心,为了照顾朋友们心情,原野剧透一下:方瀚海绝不是糊涂虚伪的角色,他的心机远见在官商中首屈一指。原野虽没正面描写,但他已经相信儿子了,相信了还对儿子这么狠,大家猜猜他的用心。猜对有奖,奖品加一更。朋友们,用月票为方初壮声势吧!!(未完待续。。)
第322章 退亲(二更求月票)
谢明理无话可说,他也以为方瀚海是在竭力挽救这门亲事。
谢吟月呆了一会,忽然心生不祥之兆,忙朝方初看去,顿时面色大变,厉声喊道:“不要——”
方初不知何时走到正堂左方的几椅边,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剑——约一尺长,是他少年时好容易才得的,削铁如泥。他虽不习武,却爱不释手,从此一直挂在腰间,用作防身和常用——将左手放在方几上,右手扬起短剑就斩了下去!
方瀚海说完那两条,见儿子默然,以为他犹豫了。
他便垂眸端坐,看他如何决定。
谁知等了一会没动静,倒是严氏和严纪鹏分别质问。
接着,就是谢吟月尖叫,他心头剧震,看向方初,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儿子那半只手掌已经被斩断。因为用力过大,短剑没入几面,他猛然一拔,“啊——”一声大喊,往后一个踉跄倒地,鲜血四溅;而半截手掌因为震动蹦落到地上,也撒了一地的血。
方瀚海几乎窒息,死死地盯着那半截手掌,嘴唇不住颤抖。
严氏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吟月只觉满眼都是血红色的光芒闪耀,脑中一片空白。
严纪鹏纵身跃起,向方初扑了过去。
方初咬牙挥剑,将与身体相连了二十一年的手掌斩断。一阵剧痛袭来,心上却一松,一股说不出的自由奔放令他大喊一声。仿佛宣泄般,宣告了他的新生!宣告他斩断了过往!宣告他背叛了家世、名望、财富、道义,从此众叛亲离!!!从此无所畏惧!!!
倒地后。他居然没有晕过去。
伤口愈痛,心中愈畅快淋漓!
严纪鹏冲过来,跪在他身旁,扶起他身子,一手托住那断手,疯狂地冲谢明理吼道:“快叫人拿药来!”又转身冲外喊:“来人哪——”
饶是谢明理经过大风大浪,面对此情形。也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道:“好!好得很!好得很!!”
方初宁愿断手离家也要退亲,彻底打击了他。
他心中生出刻骨的仇恨。一心只想退亲后女儿如何存世,谢家如何面对接踵而至的余波,余者都无暇去想,所以竟没听见严纪鹏的话。
好在这时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进来了。
圆儿率先冲过来。见方初倒地。喊道:“大少爷——”
那眼泪就模糊了眼睛。
严纪鹏吼道:“哭你娘的!快叫人请大夫!”
跟严氏来的杨妈妈急命人去前面通知方家来人,速去请大夫来,一面过来帮方初查看伤势,见那血不住流,心惊肉跳之下,头发晕。
圆儿转身,一把揪住谢家管家的衣领,喊道:“快拿药来!”
管家惊颤地扯他手。先对底下人挥手“去拿最好的金疮药”,一面对圆儿道:“你放手!等我叫人安排。”
圆儿醒悟。松开他衣领,然后在方初身边跪下来。
他是随从,时常跟方初外出,身上尽量带足必备的东西,金疮药也是必备,这时赶紧拿了出来,就要为方初包扎。
方初却挣扎着朝前跪下,对方瀚海叩首。
混乱中,方瀚海只觉屁股像被钉在椅子上,想动也动不了,腿脚却不住颤抖,嘴里低喃:“这个不孝子!”
忽见方初对他叩头,他更觉不妙。
果然,方初磕完头后,颤声道:“请父亲保重,儿子……这就告辞了。也不必挂念,等儿子安定下来,就……回来探望父亲母亲。”
又转脸对严纪鹏道:“剩下的事……有劳舅舅了。”
严纪鹏急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
方初摇头,叫“圆儿!”
圆儿应道:“在,大少爷。”
方初道:“将手扎紧,上药裹住。咱们立即走。”
一面说,一面看向晕倒的严氏,催道:“快!”
他怕严氏醒来他就走不了了。
圆儿此时只听他的,便急忙用那短剑割了衣襟下摆,将那断手从手腕处勒紧,然后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虽然还不能完全止住血,却比先前好多了。于是再割,再包扎。
杨妈妈在旁想帮也帮不上,一个劲地手抖。
严纪鹏眼中沁出泪来,道:“你就要走也要等血止住了再走哇!”
方初只摇头,意识渐模糊,再无力和他说话。
圆儿一面包扎,一面道:“舅老爷放心,我这就带少爷去找刘大夫。”
他极聪明的,已经听出不对来:老爷怕是把少爷赶出家了。这个情形下,又和谢家退亲,少爷是万万不肯留在这里的,不如先包一包,赶紧出去找大夫是正经。
看着倔强的外甥,严纪鹏也没了主意。
他想带他去严家,方初一定不肯。
圆儿三两下将那断手捆得像个球,然后搀方初站起来。
方初倚着他努力站起,强睁开眼。
他只朝方瀚海和严氏深深地看了一眼,就果断向外走去,再没有理会谢家父女。他半个身子倚着圆儿,走得很急,好像生怕慢了会支持不住倒下,踉跄的身形转瞬间没入风雪中。
在他身后,点点猩红一路蜿蜒伸展……
从断手到离开,谢家拿药的人都还没到呢。
谢吟月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看着他磕头,看着他离开,痛他却帮不得,恨他却骂不得,心有不甘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如同被松了咒一般,冲出堂外,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泪水不断滚落,无声长哭!
雪花乱飞,似在为她助长悲势。
锦绣陪着她哭,连伞也不敢为她打。
等严氏醒来,就只看见地上半截断手和触目惊心的鲜血,差点又晕了过去。她疯一般冲方瀚海喊道:“儿子呢?儿子呢?你还我儿子!你好狠的心哪……”
方瀚海木然呆着脸,任凭她喊叫一声不吭。
严纪鹏急忙扶住妹妹,道:“我叫人跟去了……”
严氏无法支撑,哭着扑到他怀里,“哥哥!”
严纪鹏不住拍她后背,涩声道:“不怕,不怕的!”
谢明理瞪着血红的眼睛,冲方瀚海笑道:“你养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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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下聘(三更求月票)
因为末尾加了小剧场,所以修改重新上传。修改增加的小剧场是不用钱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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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未了,方瀚海霍然站起,怒喝道:“我养的儿子怎么了?我将他驱逐出族,断他一只手,你还嫌不够?你是不是要我杀了他才甘心?这一切都是谁惹出来的?是你那好侄女,好闺女!你公正,为什么当初不杀了那贱*人!啊?”
谢明理气得浑身乱颤,道:“好,你公正!你狠!……”
方瀚海剥夺方初家主继承权不算,还将他驱逐出族,这实在出乎他预料之外。如果他怀疑这是方瀚海迷惑人的伎俩,那斩手断绝父子血脉就无法作假了。
结果,方初还就斩了!
想必等消息传开后,再没有人会说方家背信弃义,只会夸他方瀚海治家严谨,并且会指责谢家逼人太甚,致使人父子反目。方家若真无情义,之前在江明辉一案审结后,就会趁机退亲,可他们没有。这次方初坚持退亲,一定有不可明说的理由。
他不得不承认:方家父子一个比一个狠!
严纪鹏见两人争吵,怒火也爆发了。
然他记起外甥临行前的嘱托,将严氏交给杨妈妈照顾,转向方瀚海冷声道:“妹夫,写退亲文书吧!这可是我答应外甥的。快些写了,我拿给外甥。这可是他用大好前程和一只手换来的。你不会食言吧?”
严氏听了死盯住方瀚海,大有他不答应就拼命的架势。
方瀚海面皮直抖。高喊:“来人!”
急痛之下,他忘了这是谢家,不是方家。
接下来很顺利。退亲文书拟定后,双方签名,严纪鹏为证。
拿了退亲文书后,方瀚海等人急速离去。
严氏经过谢吟月身边时,没有看她。
谢吟月未来命运如何且不去说,她儿子不惨吗!
她还是操心自己儿子比较符合常情。
出了谢家,严氏就对严纪鹏道:“别管我。快去找初儿!”她捂住嘴哽咽道:“他怎么撑得住……呜呜……”
方瀚海虽一声不吭,却也没先离开,在一旁木然呆立。
严纪鹏确实挂念方初。看了方瀚海一眼,料他会照顾妹妹,便问等在外面的方家人,方初往哪个方向去了?怎么走的?
那人忙道:“大少爷骑马走的。往那边去了。圆儿和黑石跟着他。”
严纪鹏也是骑马来的。听后急急忙忙上马去追。
严氏看着他跑远,才在杨妈妈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上去立即关上车门,厉声叫道:“回家!”
车夫一扬鞭,马车启动,竟把方瀚海撇下了。
方瀚海是跟她一块坐车来的,如今当着一群下人面被撇下,又不好撵上去,只得对一牵马的随从喝道:“马来!”
那随从急忙将马牵到他面前。低头不敢看他,生恐被迁怒。
方瀚海翻身上去。策马疾驰,追着严氏去了。
谢家门前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雪花恣意飞舞,很快,这些脚印也被白雪填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方家,方氏夫妇到家后,严氏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屋去,闻讯赶来的方则和方纹也喝令退下,然后直逼到方瀚海面前,厉声质问道:“你说,你到底在算计什么?你连儿子都算计,你还是人吗!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就跟你和离!我跟初儿过去!”
任凭她如何叫喊,方瀚海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严氏气得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发泄几句,又走一圈;走一圈,又停下来数落几句。见他总是不理,她越发生气,恨不得抽他两耳光。可是,她再厉害,也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女子,动手打丈夫,她还真做不出来。
也不知发泄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
方瀚海忽然在她一次转身的时候,起身走了出去。
严氏再转过来,便发现屋里没了人。
她追到外间,也没找到,方瀚海已经走了。
她高喊杨妈妈,“老爷去哪了?”
杨妈妈急忙进来,低声道:“老爷去了书房。”
严氏便又追去书房。
然方瀚海在里面把门拴上了,任凭她如何捶门也不开。
这一关,就是一天一夜。
严氏病倒了,方瀚海把自己关在书房诸事不理,方则被大哥退亲传闻搅得又痛苦又难受,强忍悲伤打理内外家务,一面还要派人出去找大哥;方纹在母亲床前照料伺候,一面心忧大哥伤势和下落。
然方初竟音讯窅然,连严纪鹏也没找到他。
严纪鹏顺着马蹄印追赶方初主仆,半途中发现马蹄印分作两路,他便也和随从分头追。追到江边不见人影,估计他们是坐船离开了。对着滔滔江水,船来船往,谁知哪条载着他外甥?又怎知他去向哪里?
无奈之下,他拨转马头回来,找到走另一路的随从。
随从说,他一直追到城西一家门前,听说刘心住那。可是他去晚了一步,刘心已经坐车走了。他顺着车辙追赶,也追到江边不见了。
严纪鹏想,方初定是叫人接刘心在某处与他会合。这个地方一定要走水路去,还是方初的私产,算起来只有乌油镇那个做竹丝画的园子符合条件。
他一面着人去方家报信,一面带足了药品连夜坐船去清园。
可是,清园管事说大少爷根本没来,严纪鹏便懵了。
方家和谢家终于退亲了!
这消息根本掩不住,次日就传遍霞照。
韩希夷自然对这结果不意外。只是在听说方初被方瀚海剥夺家主继承权、驱逐出族、斩手断绝父子关系时,整个人僵住,如木雕泥塑一般。
“你既认我做至交。为何不肯信我?”
“你怎知不是她背信弃义?”
他耳边响起昨天在河边方初说的话。
他心悸了,动摇了!
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他才换衣匆匆出门。
他带着随从去找方初。
大雪落了一天一夜,地上积了一尺多厚。
首先,他奔向城西刘心的住处。
那里没有人。
隔壁街坊说昨儿傍晚刘大夫跟人坐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韩希夷想,不在这。肯定去了清园。
他便又回去,吩咐预备船,赶往乌油镇的清园。
结果。清园管事也说大少爷没来。
韩希夷还不信,硬是进去找了一圈,没找着,才信了。
出来后。对着茫茫雪野。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茫然。
暂放下方初不提,再说郭家。
因夏流星坚持要去绿湾村下聘,所以郭守业和郭大全便带着郭勤回乡去了,只留下郭大贵照料坊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郭家怎么也要给夏家面子,人家送礼长辈不能不在。
次则是郭大全怕二弟应付不来夏流星,特地赶回去。
夏流星乘坐精致华贵的画舫、携带几十抬披红挂彩的聘礼去郭家。船到绿湾坝码头,闪瞎了一群庄稼人的眼睛。
他们看的都是表面荣华。哪知底下的内幕。
就听大家嘴里纷纷议论:
“清哑算是熬出头了。从今往后就享福了。”
“可不是,听说那家子当大官呢。比县太爷都大。”
“郭家这下子要大发了!”
“我就说。江明辉配不上清哑。”
“那是。”
……
待夏流星下船在人前一亮相,众人更是倾倒。
他们心中想:嫁入大官家做妾,那人恐怕就不怎样。年纪大是肯定的。就算不是老头,也要有郭大全那么大年纪才说得过去。谁知夏流星竟是这样风流俊秀的翩翩少年,满腹诗书的模样,怎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夏流星对这情形很满意,当下命奏鼓乐,抬着聘礼上郭家。
他也不嫌弃村路坎坷,走在队伍最前端,沿途引得绿湾村男女老幼都来观看,一直追到郭家院门口;连鸡狗都撵着队伍跑,因为一路上喜婆子大把撒彩纸包裹的糖球儿、点心块儿。
郭俭也跑出来看了一回热闹。
看过心想,小姑的夫婿果然越换越好。
郭勤回来了,拽他进内院找清哑和巧儿。
清哑正在织机房,手里拿着硬笔和本子,蹲在织机旁盯着那连杆支架苦思,想如何才能将这木制机械弄活了,乖乖地帮她把毛巾给织出来。
外面鼓乐喧天,她充耳不闻。
郭勤兄妹三个进来,叫“小姑。”
清哑方才惊醒,站起来对郭勤道:“勤儿回来了。”
郭勤笑道:“回来了。爷爷和爹也回来了。”
说完看着清哑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提夏流星其人。
郭俭已经抢着道:“夏叔叔也来了。送聘礼。好多呀!”
郭勤忙捣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一面偷瞄清哑反应。
清哑却若无其事,走到桌边坐下。
郭俭还不知觉,跟到她身边问:“小姑,这个换了还换吗?”
清哑转头,奇怪地问:“换什么?”
郭俭道:“小姑的女婿。换了夏叔叔,还换不?”
郭勤急忙呵斥弟弟:“你别乱说!”
他大约知道一些这件亲事的内幕,半懂不懂的,觉得弟弟不该在小姑面前提这话,但究竟怎么回事,他也糊涂的很。
巧儿也糊涂,也想问呢,见郭勤这样,忙机灵地把话缩了回去,谨慎地看着清哑,看她怎样对郭俭,自己也好随机应变。
郭俭撅着嘴,委屈地看着清哑。
清哑瞅着小侄儿,很想给他一巴掌。
可想想他不过是天真稚子,不是有心的,自己从张福田换到江明辉,又从江明辉换到夏流星,他看糊涂了,觉得这个也靠不住,所以才问还换不换。
小孩子不懂事,她可不能任由他们瞎想,得解释清楚。
于是,她认真对他们三个道:“这个姓夏的不是小姑夫婿。”
巧儿见清哑回答了,忙问:“那还送礼?”
清哑道:“这是暂时的。过渡的。”
这回,连郭勤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希望她解释。
清哑想这不好解释,得用个形象点的,于是费力地说道:“过渡的,就是……好像搭船过河,过了河就下船了。不像咱们自己家的船,天天要用,能用好多年,一辈子。”
郭勤恍然大悟,兴奋道:“对了!爹和娘就过了好多年。”
清哑赞赏地对他点头。
巧儿领悟力极高,忙道:“那这个夏叔叔也要换?”
清哑坚定地说:“要换!时候到了就下船!”
郭俭关心聘礼,忙问:“下船了,礼退不退?”
郭勤道:“当然退!谁稀罕他臭东西!你不许碰他东西!”
他这会子完全明白过来了。
郭俭和巧儿齐刷刷点头。
清哑怕小孩口没遮拦,又叮嘱他们不得在外说这事。
巧儿就问干嘛不现在把他赶出去。
清哑便说他们家官大,郭家惹不起。
郭勤脑中灵光一闪,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是他新近从严暮阳那学来的,正好用上了。
郭俭和巧儿听不懂,看他的眼光就有些懵。
郭勤也想词解释,还真给他想出来了,道:“就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意思。打不过就讲和。等打得过了再打。”
“哦!”
郭俭和巧儿这回都懂了,而且认定:这个夏叔叔不是好东西,欺负小姑,欺负郭家。哼,等过了河,下了船,郭家再跟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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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小剧场:
小剧场:方瀚海的心思,只有“曾是那风”同学猜对了:这是对清哑对郭家用的苦肉计!他相信了儿子,更看出他爱清哑。提出那个条件,是在试探方初对清哑的爱到底有多深。如果方初犹豫讨价还价,亲还是会退,但方瀚海不会奢望清哑做儿媳;如果方初斩手,这就是他为儿子谋取郭家女的第一步!不狠不足以打动郭家人!因为方初和郭家过节深还在其次,主要是太尴尬,就算退亲了,郭家也不会接受他的,清哑也不会接受他的。方瀚海心疼儿子为清哑付出这么多,却不能娶她,甩掉谢吟月还是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替儿子不甘心,所以为他谋算。郭家不会接受和谢吟月退亲的方初,但如果这退亲是为了清哑呢?(方瀚海会让他们知道所有来龙去脉的。)方瀚海是在向郭守业“秀”儿子真情:我儿子为了你闺女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这即将退第三次亲的闺女不选他选谁?方初一旦脱离方家,行事更自由,他有能力创业,方瀚海也有后手帮他。
大家讨论可以,别为难作者哈。你们看一个版本的水乡人家,都争得唾液横飞、各持己见,为什么想当然地以为书中人就该看透谢吟月,方家退亲不会被人指责?要是事情这样简单的话,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人事纷争和爱恨情仇了。事实证明:你永远别想让所有人认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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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我改
郭家堂屋,郭守业父子正陪着夏流星。
郭守业摆一张苦瓜脸,郭大有也沉默,只有郭大全谈笑如常,对夏流星说种田经:什么地适合种棉花,什么地适合种水稻;又说郭家作坊建立后,附近种棉花的人家多了等等。
夏流星自不怵这场合,举止从容,应对有方。
一番应答后,他提出见清哑。
郭守业脸一沉,郭大全忙道:“我去叫小妹。”
一面不留痕迹地瞅了爹一眼,郭守业方没吭声。
清哑便出来了。
她是不怕见夏流星的。
她也要了解这个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她不想和他坐下屋里大眼对小眼,太没趣,便按自己的心意去了果园子里,细腰跟在一旁。虽然冬天草木凋零,胜在比屋里敞亮。反正她是习惯这乡下的,能让夏流星不习惯更好。
夏流星跟着她漫步在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话。
清哑都不出声,是本性,也是不想搭理他。
夏流星忽道:“姑娘生气吗?”
清哑疑惑地看向他,不知他指的什么。
夏流星道:“鲍长史封了郭家作坊,你生气吗?”
他想知道她有多怪他,然后才好想法子挽回她的心。
清哑反问道:“我生气有用吗?”
他问的纯碎是废话!
“有用。”夏流星道,“我不想惹姑娘生气。家父也不想。可是郭家,还有姑娘都不肯给我尽心的机会,只得出此下策。望姑娘莫要见怪。”
他说着。寒星一般的眸子望着清哑,十分真诚。
清哑真无语了,觉得实难和他沟通。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想起前世不知在哪儿看到的很经典的一句话,便停步问他:“你喜欢我什么,说出来我改。”
后面。细腰噗嗤一声笑起来。
虽然轻,夏流星还是听见了。
他神情一僵,有些尴尬。
这话很意味深长。含蓄地表达了讨厌他的心思。
尴尬过后,他并不生气,竟起了逗她的念头。
他便微笑道:“姑娘气质安静,空灵澄澈。静如深谷幽兰。动如山间清泉。便是生气都显纯净无邪。”
说完盯着她,看她怎样反应。
清哑听了暗想原来这样。
不就是因为她天哑少接触人,所以性子单纯么。说的好听叫“空灵澄澈”,说得难听就是没出息。别人都嫌她无趣,偏他喜欢这类型的,这不是倒霉是什么!
哼,她又不是这里的人,她是灵魂穿过来的。如今也不是哑巴了,会说话了。就把这性子改改,看他怎么办!
怎么改?
她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对他道:“那是你不了解我。”
夏流星“哦”了一声,问道:“姑娘难道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成?”
他知道她故意要他难堪,倒要看看她能兴出什么花样来。
清哑往前一站,面对他,双脚叉开,摆了个造型,然后猛然起声唱道:
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
忘记古琴洞箫来一起摇摆
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
所以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忘掉琴棋书画忘掉礼法
忘掉今年秋天你霸道的爱
忘掉刺绣忘掉织布机
忘掉你虚伪不讲理的嘴脸
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
……
她一面高声唱,一面扭动腰胯,还对夏流星眨眼笑。
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也静静地在心里哼过很多次,却从不敢边跳边“无声”唱,原因无他,这歌跟她的气质太不搭调了,那种舞也跟她气质迥然。
谁知她这一放开就如同爆发般,毫无阻滞。
也是她跳舞的底子好,甩开了腰腿就有范儿。
所以,除了开始有些生硬外,她越唱越流利,越跳越觉得恣意酣畅。尤其是看见夏流星连连阻止,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脸色,她笑得无比灿烂,真是开心极了。
终于圆了她前世唱摇滚的梦!
细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清哑。
才想要制止,因见她笑得那样,记起她刚说的“我改”,又忍住了,只是心里一个劲儿抽啊抽,心想姑娘没吓着那家伙,吓着自己了。
夏流星听着这“可怖”的歌声,再看清哑冲着自己扭腰甩胯,差点栽倒,第一反应就是阻止,说“别唱了。我知道你了。”果断求饶。然清哑见他这样,越不肯放过,就像精灵一样闪避开来,半蹲着行走,不住摇摆腰肢,拿手指着他脸唱“忘掉你虚伪不讲理的嘴脸,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指得他左躲右闪,很是狼狈。
他跳到一旁,无奈地看着她。
然看着看着,他看出味道来了:清哑笑得越灿烂,眼神越清澈闪亮,将纯净和热烈奔放完美结合,如同花儿恣意妖娆,却丝毫不显媚俗,叫人看的赏心悦目,听得酣畅淋漓,有甩掉一切烦恼的放松,不顾一切的率性。
他便静下心来,笑吟吟地欣赏着。
甚至,他还迎上前去,迎合她的舞动。
他心里喜悦之极,觉得这趟来值了。
更觉得,用强硬手段逼郭家就范是值得的。这个女孩,不用抢的弄不到手。抢回来再慢慢俘获她的芳心,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清哑很快发现他的不对,就是笑眯眯很享受的模样,她马上就跳不下去了,鼓起的兴致如同漏气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样无耻的。
见她停下来,微微撅着红嘴儿,夏流星哪不知她的心思——没如愿以偿惊到他,她不高兴了,所以不跳了,也不唱了。
他柔声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你就是故意做这些样子,也是好的。”
清哑看着他含情的双眼,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转身就走,不想陪他了。
先捱着吧,别弄这些个没用的,有空还不如回去织布。
夏流星忙跟上去赔笑道:“姑娘别生气。你这歌舞好是好,却不宜在人前跳。当然,在我面前是无碍的。偶尔忘掉古琴洞箫,狂放一回也无伤大雅。不是有句话说‘是真名士自风流’吗!”
听了这话,清哑走得更快了。
细腰忙赶上去,同情地看着姑娘。
回屋后,清哑便借口换衣裳回去后院,再不肯出来。
夏流星再面对郭家父子时,态度好了许多,有了尊敬的意味。不但如此,对郭勤几个小的也和颜悦色,命人将带来的礼品分送他们:给郭勤的是一套小弓箭,让他学骑射用的;给郭俭的是各类玩具;给巧儿的是首饰。
郭勤大些,又在霞照跟严暮阳混了这些日子,懂得些进退规矩了,送他的礼物客气地接着,然后放在一旁;郭俭就差了许多,因他牢记小姑说的这个姓夏的要换,便不敢受他的礼,所以连连推“我不要,我不要!”跟怕沾瘟似的。
郭勤忙道:“先拿着。”一面悄捏他手。
郭俭方拿了,有样学样,放在哥哥的弓箭旁。
夏流星一心想笼络他们,便亲自教郭俭解九连环,又说一会教郭勤射箭。
郭俭心里十分想玩,却不敢跟他亲近。
教得他急了,扭身就走,回头道:“我要下船!”
夏流星一脸茫然,不知他为何提起下船来。
郭大全也满头雾水,想训他都没由头,说不清。
郭勤慌了,忙拉住郭俭手道:“就是想上船玩。天天就记得玩。走吧,我带你上船去。”说完对夏流星道“我们走了。”就跑出去了。
出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郭俭数落了一顿。
越数落越发愁,觉得身为长兄十分不易。
巧儿太伶俐,整天让他头疼;这个弟弟心眼又太实在了,一样让他头疼。唉,长兄难为呀!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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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朋友们,抚慰所有方初亲妈!!那个,断手有些难接呢o(╯□╰)o(未完待续。。)
第325章 求助
夏流星因近日要回书院,次日一早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清哑根本没露面,他也无法。
郭家父子不愿和他同行,借口有事,迟一天再走。
等清静下来,他父子看着那些聘礼,回想这一遭的事,想想差点封掉的作坊,心里恶气不除,只恨不能马上发作。
郭守业便骂骂咧咧,无非是说决不让夏织造好过等等。
一面又安慰清哑道:“闺女,你别怕。爹不饶他。”
这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清哑看着老汉黑红皱巴巴的脸,心里酸溜溜的难受:父爱无高低,他并不因为自己是庄稼汉出身、没学识没能力就放弃对儿女的保护,他永远挡在儿女的前面,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被逼为妾这件事,她真没有看太严重,也不害怕。
实在不行她会先去夏家,给夏流星做妾。
郭家上下这样爱护她,她不会为了自己的所谓清白刚烈而搭上整个郭家,甚至让家人受到伤害,这不值得。
暂时屈从在她看来,并不耻辱。
只要心灵自由,没有人可以掌控她!
于是她对郭守业道:“爹,我不怕。”
郭老汉感觉到自己的威力效果,满意地笑了。
说话间,那天就下起雪来。
他父子几个急忙去西坊和染坊等处巡查了一番,将诸项杂事安排周全后才回来。全家人聚在堂间,当中放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炭火盆。大家喝茶说笑。
清哑和巧儿各抱一个青花小瓷手炉,清哑脚下还垫了脚炉。
这样的瓷器沈家送了许多,但吴氏不舍得拿出来用。觉得这是雅致物件,只给闺女和孙女用;再次一等,儿媳妇用铜炉,余者还是用粗陶大瓦盆当火盆用。
大家谈论的是水对面竹林的建设。
等建好,郭家就要搬过去了,这边全扩展成工坊。
正说笑,一阵扑鼻的清香飘来。蔡大娘从外进来。
她捧着一个细致的竹筲箕,里面是金黄饱满的南瓜子,边走边大嗓门笑道:“炒南瓜子!来吃吧。收了有几百斤呢。都晒得干干的。这冬天可有的嚼了。嗐。做梦也想不到能有这样多。往常我家收两斤都算好了,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着过年待人。”
一面说,一面先送到郭守业父子跟前。让他们先抓。
吴氏笑道:“你细致人。我才不留。”
清哑好奇地问:“怎么收那许多?”
一个南瓜能有多少籽,她所以奇怪。
吴氏瞅着娇养的闺女直笑,道:“也不看看咱们家多少人吃菜!那南瓜都是整担往家挑。这还不多呢,她们都弄了好些回去了,不然还要多。”
她们,是指西坊的女织工们。
清哑恍然,想自家产业带动了许多副业发展,也是意料之外之喜。
蔡氏来到她面前。她也抓了一把,嗑一粒。又脆又香。
低头看看巧儿,已经嗑不停了,口齿十分灵便。
她惯喜欢吃这些炒货,喜欢那香味。
一时间,屋里瓜子皮乱飞,香味浓郁。
清哑吃了一把,见郭俭两个小羊角散了,乱糟糟的一头,命小丫头拿梳子来,将侄儿夹在两腿间坐了,亲自帮他梳头。偶尔瞅一眼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耳听着家人说笑,觉得心里很宁静。
她想起昨天唱《一起摇摆》的感觉,禁不住嘴里就轻轻地哼“哦,别哭,亲爱的人。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因为无论我们怎样,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郭勤听一遍就记住了,跟着她唱。
清哑看着他笑得十分温柔。
这孩子,彻底被自己给拗过来了。
看他如今这记性,再想不到他以前连弟弟妹妹都比不过。
清哑很喜欢下雪,因对家人说,明天想出去逛。
两年来,家里人已经知道她习惯了:春天早上,夏天傍晚,秋冬白天,她喜欢抽空坐船走水路出去看风景,找灵感。随身带着画具,画的画儿好看的很。然后回来绘制图稿,织锦织布都好看。除了画画,还喜欢去乌油镇逛,吃小镇上的小吃,百吃不厌。
因此她一说,吴氏忙就看向郭大有。
郭大有就笑道:“明天我陪小妹。”
通常都是他陪清哑出去。
设计这一块,他和妹妹越来越有默契了。
吴氏忙命细腰细妹都跟着,还叫郭大有带上阮秀。
郭勤几个也想要去,被郭守业勒令在家读书写字。
次日早饭后,清哑他们便摇着乌篷船往乌油镇划去。
雪后的琉璃世界,干净又晶莹,看着心也一片澄澈。
途中,清哑并没有作画,她今日只想逛。
到乌油镇,郭大有因要去郭家设在镇上的布行查看,叫清哑自己玩。以往也是这么安排的,清哑答应了。
雪天,小镇街道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倒是清哑三个娇嫩少女,成为街上一道风景。
清哑照例先去吃刘四家的炸霉豆腐,又去吃王家的炸春卷、煎饺等。吃饱了,便开始逛铺子。主要买些乡下土物,有吃的有玩的,图个新鲜。
正逛着,忽听一声惊喜的叫喊“郭姑娘!”
她抬头一看,方初的小厮圆儿从那头朝她跑过来。
他背着一个长长的布包物件,满脸急色,仓皇的很。
“郭姑娘,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老天爷真是太好了!这下好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还一边对清哑作揖,“郭姑娘,求求你帮帮我,我有好为难的事。你一定要帮我,我一辈子感激你。郭姑娘,你是最好的人,千万要帮我这个忙!郭姑娘,我……”
清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要叫他慢慢说,他偏不停下给她机会。还是细妹,冲他瞪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到底什么事?别以为我们姑娘心好就来骗人。”
圆儿急忙摆手道:“没骗,没骗!不敢骗郭姑娘!”
清哑总算插嘴,问:“什么事?”
圆儿对细腰细妹看看,上前一步凑近清哑,低声道:“姑娘……”
才叫了一声,后衣领就被细妹扯住,拖着他往后一甩。
圆儿差点跌了一跤,怒视细妹道:“你干什么?”
细妹斜着他哼了一声道:“你干什么?”
细腰对小徒弟反应很满意,冲她点点头。
细妹下巴扬得更高了,暗想这一个多月没白吃苦。
就听圆儿道:“我跟郭姑娘说话。怎么了?”
细妹道:“你也晓得叫姑娘,那还伸头缩脑的干什么?”
盯着他,一副怀疑的眼神。
圆儿气得要命,觉得郭姑娘挑的这丫鬟实在不好。
清哑看出圆儿确实很急的样子,对细妹摆摆手,问圆儿道:“到底什么事,你说吧。”这孩子拎不清,只跟人吵,不是越耽误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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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醒来
圆儿也记起正事,忙道:“郭姑娘,我不好当她们说。”
清哑便走近他,让他说。
这回细腰和细妹都没上前,在旁看着。
圆儿便小声对清哑说起来,将方初如何退亲,如何断手被赶出来,从昨天晚上开始昏迷不醒,都说了一遍,然后抹着眼泪道:“大少爷流血太多,发烧,又说胡话,很急很难受的样子,再不醒就怕没命了。我急死了。我想少爷以前心烦事多的时候就弹琴,一弹琴就好了。我就想让他听琴,许就能睡安稳了。安稳了就能醒过来也不一定。我拿了琴来,又找不到人弹。随便找个什么人弹又不行,大少爷对弹琴可讲究了,要是不好的话,他听了不更难受。我急得要命,谁知就碰见了姑娘,这可不是老天爷送来的救命的吗!姑娘弹琴我们大少爷也夸的。求求姑娘去弹一弹,帮帮我们大少爷。”
清哑听完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年她和江明辉退亲就闹得够凶了,没想到方初和谢吟月退亲闹得更凶,居然都见血了!
方瀚海怎会对儿子这样狠?
方初怎会对自己这样狠?
圆儿见她不出声,急得叫:“郭姑娘?郭姑娘?”
清哑回神,见他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才想起他告诉这些是要求自己帮忙,禁不住就问:“方家人呢?”
不是她没善心不肯帮人,实在觉得有些荒谬:方初和谢吟月退亲。闹出事来,自己去帮忙,好像很奇怪呢。当初。她可是逼方初写下保证书的,虽说是负气之举,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
她本能不想去,怪怪的。
就好像……好像去看他们笑话一样!
圆儿道:“大少爷被老爷赶出来了。”
他想郭姑娘糊涂了,刚才自己说了半天,她也没听明白。
清哑心想那不是还有别人吗!再不然还有严家。那么两个大家族,下人都不知多少。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来?
圆儿醒悟过来,忙解释道:“大少爷砍了手就走了。他心里烦,又难受。不想见人,就到这来了。所以我们在这家里都还不知道呢。”
清哑这才完全明白。
她道:“好吧。我二哥也来了,我要跟他说一声。”
一面叫细妹去布行叫郭大有。
不管怎样,见死不救是不对的。
撇开那些恩怨不说。方初在她病重的时候也帮过她。若不是他叫刘心去救醒了她,她死不要紧,爹娘受江家的羞辱,一口气不得出,气死了才冤呢。这是一。再有就是在锦绣堂,她差点摔了个鼻青脸肿,也是他及时接住了她。所以不管怎样,他确实帮过她的。
但她去之前得告诉郭大有。
圆儿十分相信她。听见这样说立即露出笑脸。
细妹离开前很鄙视地瞅了他一眼,觉得他做下人不够稳当。又哭又笑像什么样子,没得坏主子的事,私心觉得她自己越来越有大丫鬟派头了。
圆儿丝毫不觉,对她喊道:“细妹快些!”
细妹懒得理他,只顾走,心想细妹是你叫的吗?
郭大有来后,没有立即让清哑去,而是细细地问圆儿方初退亲内情。圆儿只得再说一遍。具体的原因却没说,他不敢乱说,虽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少爷是得知夏家向郭家提亲,又在醉仙楼看见夏流星和郭姑娘后才生气要和谢大姑娘退亲。
郭大有问明刘心在为方初诊治后,便和清哑跟着圆儿走了。
圆儿欢喜之极,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所院内。
这是刘心的住处。
有次他跟方初来乌油镇,觉得这儿好,笑说将来要在这开医馆,方初就买了这小宅子送他,他想起来了就过来住几天。
刚推开门进去,就听刘心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小子又去哪了?我都说了,有我这名医圣手在,他死不了!你整天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到底管不管我茶饭了?我叫你买的酒——” 刘心顶着一头乱发从房内走出来,看见他们惊喜万分——“哎呀,郭二哥,郭姑娘,你们怎么来了?真是太好了!”
郭大有和清哑都笑着跟他招呼。
圆儿绷着脸,用生硬的口气道:“我请郭姑娘来谈琴给少爷听。许他听了就能睡稳了,一会就能醒过来。”。
他很看不惯刘心:大少爷都那样了,这人一点不急,整天惦记吃喝,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枉为大少爷的好朋友。
刘心意外地看了圆儿一眼,道:“你小子有些小聪明,怪不得你家少爷喜欢你。”一面对郭大有兄妹道:“方兄发烧,情形有些不妙。郭姑娘来得正好,我正想请姑娘为他弹一曲呢。”
圆儿正解下背的古琴,闻言气得要死,愤愤地瞪着刘心。
情形不妙还总是跟他说不要紧死不了,原来都是在骗他!
刘心也不管他,带了郭家兄妹进房内。
清哑看时,床上躺了个人,盖着棉被,看脸正是方初,颧骨凸起,瘦了许多。
郭大有看了一会,对清哑点点头。
圆儿见状急忙摆放安置古琴,然后请清哑落座。
刘心对清哑道:“姑娘最好弹些舒缓的曲子,能宁神静心的。”
清哑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方初和谢吟月退亲,与她和江明辉退亲何其相似,都是一对相爱的人反目,就算退了,过往也难抹煞。那感受没有人比她体会更深,所以她决定弹《迢迢牵牛星》,就是夜祭江明辉的曲子。
离散都是缘,真领悟了,便能看开、放下。
琴音一起,屋内一静。
刘心悄悄地示意郭大有等人出去,只留细腰一人陪在清哑旁边。
方初正在烈火中奔逃,左冲右突出不去,忽然听见一缕熟悉的琴音传来,心中大喜,便顺着那声音跑去。奇怪的很,所到之处烈火纷纷熄灭,再不能灼烧他了,他顺利地闯了出去。
恍惚间,他坐船来到景江上。
天朗地阔,碧空如洗,月色下,琴音袅袅,不绝入耳。
他乘着小船,荡开密密层层的荷叶,往那神秘的去处行进。
明明没来过,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可是他就觉得熟悉:环境熟悉,琴音熟悉,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力量牵引他,想往前去。
船行水声和窸窸窣窣穿过荷叶的声音扰乱他听琴,他便停下来,躺在船头上静静地听。琴音一直盘旋,似乎弹了一整夜。他睡了一觉,醒来一睁开眼,满目白光,原来天已经亮了。然那琴声依然还未停止,他奇怪地朝那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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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认错
触目是窗、柜,窗棂上透过光亮来。
目光下移,落在一张熟悉的纯净面容上,正低首操琴,他不禁一愣:怎么她在这弹琴?
熟悉的清音,悠悠袅袅,如清甜甘露,沁入心脾。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放松,听住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目光迷离,只愿天天能这样听,听到地老天荒!
一曲毕,从头又起。
他诧异:怎么还弹?
一面心又沉浸了去,抵挡不住的侵袭。
一曲毕,再从头起。
虽然他很想一直听,却不能任那个弹琴的人一直这么弹。
于是,第三遍开始的时候,他叫“郭姑娘!”
很正常的叫声,听在耳中软绵绵的,又低又哑。
清哑听见了。
她停住,向床上看过来。
见方初睁着双目炯炯,虽然面色憔悴,已是完全醒了。
她便起身走向床边。
坐在小杌子上打瞌睡的细腰听见动静,忙也站起跟了过去。
站在床边,清哑静静打量方初。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想说话,说不出;想挪开目光,挪不动。
“你醒了?”她问。
听见她这样问,又感觉到麻木的手臂尽头传来的疼痛。方初终于将梦幻和现实串联起来,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轻声道“是。”一面心里猜测她怎么来了。
“为什么退亲?”她又问。
“……”方初默然。
这个问题在她这里最难回答。他不知如何回她。
清哑也没指望他回答,她这样问是为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不想给夏少爷做妾,照你这样的,我是不是该拿根绳子上吊自尽,才算刚烈不屈、有骨气?”
她看他的目光有谴责,有疑惑,还有鄙视和不满。
方初几乎瞬间领会她的想法:不管为什么。退个亲把手都斩了,至于此吗?那她答应夏家逼迫,是不是让他很瞧不起。是不是该自裁?因为女子名节更重要。
他慌了,急叫道:“不!不是!!”
急叫出口,却微弱得毫无气势。
他颓然,眼前浮现方瀚海说出两个条件时的冷静神情。和他当时的困惑心情:若坚持退亲。被剥夺家主继承权和出族他已经预料到了,可是断手……爹怎会提出这条件?意识到谢吟月就站在一旁,他极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犹豫,也不去想了,把心一横,拔剑就斩了下去。
眼下面对清哑,他便有些痛苦和迷茫。
看着那清澈的黑眸,他道:“我错了!”
清哑见他跟个孩子似的老老实实认错。倒不知如何说了。
因道:“错了手也接不回去了。”
一面眼角余光瞥向那架古琴,那么好的琴。他再也不能弹了,在爱弹琴的她想来,是多么遗憾、多么令人惋惜的一件事!
作为曾经的残疾人,她以为人生在世,只要四肢健全、不聋不哑、不痴不呆,那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该自残和轻生,所以,她无法理解方初的行为。
方初再次道:“我知道错了!”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
清哑静默一会,才又道:“你砍了手,你爹你娘肯定很难受。你自己跑出来,也不告诉人,他们多着急!你爹说那个话,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该这样对他。”
她想起郭守业,都是当爹的,方瀚海这会子怕不好受。
方初忙又道:“我叫人回去送信。”
清哑见他这样,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责他不过是人之常情,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方初却惦记她之前的话,思索怎样安她的心,叫她莫灰心丧气。
因道:“姑娘,夏家……夏家那事,也不是没转机的。姑娘耐心等候,不要着急想不开。要知道,事在人为。姑娘走到今日,不容易,别放弃。当官的有权,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姑娘耐心些。”
清哑目光古怪地瞅着他,心想:“你不操心自己的手,倒来劝我,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吗?人家才不会那么傻。我很想得开。”
方初仔细看她,确定她神色正常,不像在醉仙楼看见那次,冷冷的眼底燃烧愤怒;也没有走投无路、绝望到破罐子破摔的颓废,他放下心来,便奇怪她是怎样应付夏流星的。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静的很。
方初又有梦幻的感觉了。
她主仆站在自己床前,画面实在有些反常——
不可能的人怎会待在一屋?
他猜想她跟谁一起来的,最有可能是严未央,因道:“谢谢你郭姑娘。表妹人呢?”
清哑摇头道:“不知道。没见她。”
这时,外面刘心等人听见动静,都进来了。
刘心哈哈笑道:“一初你醒了?我就说,有我这个神医圣手在,你死不了!圆儿那小子不信我,整天哭丧一张脸。多亏了我妙手回春。回头你要买好酒请我。”一面上前为他诊脉。
与此同时圆儿也扑到床前,对着方初喜极而泣道:“大少爷,你可醒来了。多亏了郭姑娘弹琴……”
这“多亏”与刘心的“多亏”先后出口,刘心笑容一滞,张口就要骂他抹煞自己功劳,又想清哑在旁,不好意思骂,便打哈哈道:“都有功。我一半,郭姑娘一半。都要谢!”
又对圆儿瞪眼道:“让开!我要把脉!”
圆儿不情不愿地让开。
方初有些困难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又看向清哑。
清哑已往后退到一旁,站在郭大有身边。
方初对郭大有道:“谢谢郭二哥。你们怎么来的?”
郭大有忙上前,说是在街上碰见圆儿,才来的。
圆儿忙又从头解释一遍,说郭姑娘弹了几个时辰呢,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方初才明白事情经过。
这可真是巧了!
目光转向清哑——好像他们之间一直有很多巧合。
念头一起,心里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小心冒头。
他本能地忽视,不敢扒开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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