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结果
横竖这法子不伤身体,他倒要瞧瞧这人能扛到什么时候。
聂无被折腾得涕泪交流、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然拔出塞在他口里的布团询问,他依然摇头,说没有人指使他。
到第六次,他趁着从双手从水里拿出来,急道:“我……说!”
蒋大人道:“放开他!带过来!”
衙役便将他拖到堂上。
聂无对上道:“大人,小人实在没受人指使,都是小人自己的主意。小人任凭大人发落!若不然,唯有一死!”说完,再次咬舌。
火辣辣的双手放在热水中十分难受,一旦将手从热水中拿出来,便没了那钻心的痛、麻、痒的感觉,甚至轻松舒坦,他便趁这机会咬舌,也不是真想自杀,不过想打断审讯而已。
他一动作,立即就有人上前阻止。
蒋大人无奈,只得停止用刑。
堂审到这,便进行不下去了。
蒋大人却没有判决,而是命人将谢吟月还押大牢,聂无也押入牢中,言明择日再审,然后宣布退堂。
自始至终,他都主导堂审进程,胸有定见。
可不等他退堂,外面鸣冤鼓“咚咚”被敲响。
那时清雅已经起来,回到大哥身边。
蒋大人便命周县令坐堂审理。
击鼓鸣冤的不止一人,且都告的是周县令:有告他儿子强占民女的,有告他侵占良田的。有告他霸占商铺的,有告他贪污受贿的……所有上告人都手握确凿证据,加上他在江明辉一案上失职。他这官儿算是做到头了!
蒋大人明知这些人来得蹊跷,也只有接着。
当下,他和湖州刘按察使商议后,由刘大人暂时接管霞照县衙,一面审理此案,一面将详情具书报给湖州布政使和巡抚大人,又通知景泰知府知晓。
周县令当场被摘除冠服。押入大牢。
退堂后,蒋大人回到驿馆。
才坐下,蔡铭投贴拜见。
双方相见。寒暄几句后,蔡铭便问起之前的案子,“据蒋叔父看来,那谢姑娘可是栽赃?”
蒋大人肃然道:“栽赃与否。要有真凭实据。岂可妄自揣测!”
蔡铭忙道:“叔父教训的是,小侄疏忽了。”
蒋大人又警告道:“此事贤侄还是少搀和。本官奉旨复审,是因为朝廷关心郭姑娘,只会依法判决,而不是凭印象,觉得谁心怀不轨便予以定罪。我知你此来有目的,看在蔡大人面上,本官提醒你:切莫乱插手。千万谨慎!”
蔡铭束手恭听,心里却想道:“只是没有真凭实据……”
但他却没有再问了。似蒋大人这样的官,谨言慎行已经刻入骨子里了,没有证据的情形下,是不会随意下定论的。
此后两天,蒋大人又换了几种方式审问聂无,并暗中调查他亲友街坊,希图从侧面突破,然终究无所获。
入夜,驿馆一房内,蒋大人对着桌上案卷出神。
过了很久,他掩卷长叹一声,似下了决心。
次日,蒋大人再次升堂。
先传清哑上堂,沉声道:“郭清哑,本官经过详细查证,并无证据证实谢吟月刻意栽赃于你,今判她无罪释放。你可心服?”
清哑道:“不服!”
蒋大人微怔,暗想难道还要上告?
清哑却接着道:“民女知大人尽力了。民女谢过大人!”
说完俯身磕头。
再抬头,一脸平静。
蒋大人触及她澄净的眸光,双双了然。
清哑又问道:“前次民女错判,罪在何人?”
蒋大人耐心解释道:“前次你被关押,关键在那把短刀和你说出江明辉的死因这两点。然你虽有嫌疑,却不足以定罪,是周县令昏聩,逼供于你。你虽被逼招供,若次日堂审翻供,仍然不能定罪。然你却未翻供,所以周县令才根据供状判你死罪。今你告谢吟月栽赃,却没有直接人证物证,故而不能定罪。你可明白?”
清哑点头,道:“民女清楚了。”
蒋大人道:“周县令失察一罪,本官将另行审理,一并发落。”
清哑便俯身又磕了个头,不再说话。
蒋大人这才令带谢明理、谢吟月上堂。
面对他父女,他严正道:“谢吟月,本官判你无罪,当堂释放。然因凶手狡诈,扔刀抛尸嫁祸郭家兄弟;你又当堂指控郭清哑杀人嫌疑;周县令昏庸,判断失误,刑讯逼供郭清哑,诸般汇集,致使郭清哑含冤莫白。本官虽判你无罪,却命你当堂向郭姑娘致歉。你可心服?”
谢吟月叩头泣道:“民女心服!民女不但要向郭姑娘道歉,谢家还要赔偿江家。虽说再多钱财也不能挽回江明辉性命,然他尚有双亲需要奉养,谢家希望略尽绵薄之力,以慰其在天之灵!”
蒋大人点头,又转向谢明理道:“此事起因于谢家夺人夫婿所致。你身为谢家家主,今后当教导后辈以此为鉴,切不可再行荒唐事!”
谢明理面色涨红,不住磕头,道:“此事全是小民治家不严所致,小民惭愧。前江竹斋分铺大火来的蹊跷,小民也不想上告追查了。说来总是小民侄女行为不捡,才招致祸患,全是报应!”
沈寒秋、郭大全、方初等人听后神色各异。
江竹斋分铺已烧成废墟,又经县衙搜寻翻找证据,又经几场雨水冲刷,早已面目全非,便是追查也未必能查出结果,然谢明理惭愧认错,特别表示不上告追究了,人们反而会私下猜测,到底是谁放的火。
谁最有可能放火?
当流言盛传时,比查证效果强大多了!
蒋大人也听出味来了,冷冷道:“此事本官也曾暗中查访,并无所获。从律法角度分析,若是恣意纵火害人,自当按律惩处;然若是知情人不得已放火逼出真凶,暗助官府翻了这杀人冤案,令凶手伏法,拯救了无辜,功过可以相抵!!”
最后一句话声音骤然提高,如同判决。
谢明理悚然而惊,发现自己多嘴说了蠢话。
清哑忽然叫道:“大人!”
蒋大人转向她,问道:“何事?”
清哑道:“大人可想知道民女是怎么猜出江明辉死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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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拒绝
蒋大人目光一凝,道:“讲!”
清哑道:“民女七月三十晚梦见了江明辉。”
托梦?
清哑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堂上,“……他站在船上悲伤地喊民女,民女看见他头顶上竖着一根东西。那船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民女醒来,忘了好些……后来他出了事,周先生又查出他不是死于刀杀,民女才记起梦到的……”
蒋大人叹道:“怪不得你不说。”
说了是不会有人信的。
因对谢家父女道:“本官听说那晚起火时,谢吟风和贾秀才也因为看见江明辉鬼魂,才张皇失措跑了出来。然鬼神之论,不可妄言,此事以后不许乱传!”
谢明理叩头答应。
这一番对答,暗示两层意思:
一是解释了郭清哑为何知道江明辉死因;
二是解释了江竹斋分铺为何会起大火。
蒋大人说鬼神之论不可轻传,乃是他为官者的谨慎,不肯据此为实,然谢明理却不敢这样说,便是不信,也不敢驳斥。
寻常人对鬼神都有一种敬畏心理,他也不例外。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可不是一句玩话。
江明辉确被谢吟风所杀,且手段残忍,谁知他有没有化为厉鬼?就算谢明理认为郭家一定做了手脚,但他依然不敢驳斥江明辉鬼魂现身一说是荒谬之谈,恐怕惹怒了死者。
谢吟月觉得气氛不对。忙要当堂履行蒋大人要她道歉的判决,遂起身对清哑拜道:“郭姑娘……”
清哑还跪着,急忙闪开道:“不必!”
又朝上道:“大人。民女不接受她的道歉!”
蒋大人问道:“这是为何?”
清哑坚定道:“证据,不过是展示给他人看的。但人心不可欺,天地不可欺,跟证据没有关系!民女接受她道歉,就是欺心;她违心向民女道歉,就是欺天!”
堂上一静。
蒋大人默默看着清哑,目光很复杂。
韩希夷满目担忧。
方初神情僵硬。
谢吟月则一脸张皇。她毫不掩饰,就这么将自己的无措袒露在人前,似乎是羞愧难耐。又似乎是被冤屈的隐忍,又好像任凭折辱不言的大度……
清哑没有再管,说完了,便向蒋大人告退。
她走下堂。朝严未央等人微微致意。却没有招呼——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对郭大全道:“大哥,走吧。”
兄妹俩便一块出去了,细腰紧紧跟在后面。
早知今日堂审结果,所以沈寒秋没来。
外面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县衙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是没能进去专在外等结果的百姓们。那些小商贩看见这里人多,便想过来做买卖。又不敢靠近县衙大门口,怕被驱逐。所以只在对面和街道拐角转悠、兜售。
清哑看见卖糖葫芦的,觉得嘴里冒酸水。
她问细腰:“你可带了钱?”
细腰摇头,狐疑地看着她,要钱做什么?
清哑便对郭大全道:“大哥,我想吃糖葫芦。”
郭大全赶忙道:“咱们去买。”
细腰神情错愕,万没想到清哑会来这样一句。
郭大全却不管,带着小妹子往街道拐角走去。
细腰只愣了一瞬,便急忙跟了过去。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郭大全掏钱时,清哑拔了三串,先递一串给细腰,然后左手握住一串,右手捏着一串吃着。
郭大全见她吃得开心,笑眯眯地看着。
因见旁边有卖松子糖的,忙又去买了两包。
清哑和细腰每人一包,清哑也用左手一并抱着,细腰也抱着,只是神色有些不自在。
谢吟月随着方初等人走出县衙,便看见这样一幕:
街道拐角处,郭大全正低头对清哑说话,笑嘻嘻的好像问她想要什么;清哑手里抱着,嘴里吃着,眼睛两边看着,好像在找什么想要的,好让哥哥再帮她买,兄妹二人散淡闲适的光景,根本不像刚从衙门打官司出来,倒像专门出来闲逛一般。
在场人不但有韩希夷、严未央等,还有夏流星和蔡铭。
众人都神色各异,谢吟月尤其心颤。
郭清哑,对判决根本无所谓!
她不依不饶地告下她谢吟月,不过是想让她受到律法小惩,令她品性受人质疑、被人议论而已。
就算知道这点,谢吟月也莫可奈何。
这时,一辆马车来到县衙门前停下。
是沈家的马车,沈寒梅来了。
宋妈妈先下车,扫了一圈没看见清哑,急忙朝严未央施礼,问道:“请问严姑娘,郭姑娘还没出来?”那神色便有些焦急,心想不会出了意外,又把郭姑娘给关起来了吧。
严未央对那边一指,笑道:“那不是!”
细腰早看见沈家车来了,忙告诉清哑,三人便走过来。
沈寒梅掀开车帘,清哑便问:“姐姐怎么才来?”
沈寒梅解释道:“先出来了,看天好像要下雨,又回头拿了几把伞带着。想着你们没那么快的,谁知都出来了。咱们马上走?”
她们约好了要去郭家的城西作坊。
清哑道:“也没什么事,大人判了就出来了。就等你!”
说着,想将手上糖葫芦递给她,忽想起严未央,又转递给严未央,“只剩一串了。你先吃,我再叫大哥买。”
严未央见她嘴儿吃得红红的,噗嗤一声笑了。
“我不吃,你给沈妹妹吃吧。”她道。
因见郭大全与韩希夷等人寒暄,韩希夷帮他引见夏流星和蔡铭,忙拉着清哑对二人道:“这位是郭姑娘。”又对清哑道:“郭妹妹,这位是夏织造的大公子,这位是湖州蔡知府的三公子。”
夏蔡二人便对清哑致意,各报姓名。
清哑还了礼,略打量二人。
那二人也凝神打量她。
蔡铭笑道:“郭姑娘,闻名不如见面!”
又看向谢吟月,用戏谑的口吻道:“三位女少东,竟有两位进过牢狱,这算不算特别?”说罢不等人回,就自答道:“应该算!不同凡响,正是指此。”
说完对着严未央笑了,很是意味深长。
严未央悄悄瞪了他一眼。
谢吟月本垂眸,听见蔡铭的话,抬眼苦笑道:“蔡三爷这话让小女子无地自容。郭姑娘经此牢狱之灾,凸显她智勇双全,当得起‘非同凡响’四个字;小女子则是眼盲心瞎、昏聩无能,所以有此一祸,岂敢言‘不同凡响’。”
蔡铭尚未说话,清哑先道:“我永远不要把智慧用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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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错了,农历没有七月三十一日,是七月三十日。多谢一位读者提醒原野,老记着要纠正总是忘了!谢谢那位细心的读者,抱歉,忘记昵称了!(未完待续。。)
第284章 退让
说完又对严未央等人道:“严姐姐,各位,我有事先告辞了。”
一面转身,朝沈家马车走去。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秋雨来。
绵绵的细雨笼罩在水乡街居,雾朦朦一片。
宋妈妈递了一把伞给细腰,细腰撑起,帮清哑遮住。
清哑对沈寒梅道:“沈姐姐,咱们先走走再上车。”
她心有所感,想趁着雨不大,地面还未湿,撑着油纸伞在街道上慢行,体会这寥落冷清秋的味道,也让这些日子的纷争沉淀,感受以往忽视的平凡点滴。
沈寒梅巴不得,忙下车和她一块逛。
郭大全也向众人告辞,随后跟去。
众人便看着那个撑银红油纸伞的少女融入雨雾中,明明身边围随了许多人,街道上也有许多人,但她在人丛中格外夺目,尤显安静。
谢吟月在清哑说“我永远不要把智慧用在这上面”时,便自嘲地淡笑;又瞥见方初对清哑欲言又止的神情,笑容更淡了;忽见夏流星望着清哑去的方向出神,不禁沉思。
方初是准备向清哑致歉的。
清哑在公堂上直言不接受谢吟月道歉,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她的敏锐感觉心知肚明。
出来后,这些人堵在衙门口,蔡铭偏偏又提起此事,谢吟月自惭一番,他身为谢的未婚夫,于情于理都应该对郭家兄妹致歉,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
可是。清哑一句话出来,他便闭上了嘴。
他心情如铅坠般沉落——
今生今世,他们都不可能和解!
但当他看见清哑撑着银红油纸伞和沈寒梅并肩融入雨雾和人流中。背影轻松闲适,犹如寻常日子出来闲逛一般,他心中莫名一松,仿佛卸下千金重担,忽然就好了。
回过神,便听见谢吟月和众人告辞,“……要去江竹斋走一趟。善后处理……”他便也一并告辞,要随同前去看看。
临走时,方则还失魂落魄。
方初拉了弟弟一把。低声道:“走吧。”
弟弟眼中的失落,他不忍细看。
细看了,就会和他之前的沉坠重叠,让他心情复归糟糕。
谢吟月歉疚地对方则道:“则兄弟。都是姐姐不好。”
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们几个却都明白指什么。
方则低头,没有言语。
头一次,他对这个未来嫂嫂心生不满。
谢家马车来了,谢吟月款款走过去,上车,离开。
衙门口,其他人也都渐次散去。
韩希夷原本想好要送清哑回家,并安慰开导她的。谁知来了个沈寒梅,二女像没事人一样逛街去了。他被撂在那,不知何往。
蔡铭对他抱拳道:“韩少爷,在下还有事,先失陪了。”
韩希夷忙回礼道:“蔡兄弟请便。”
蔡铭便对严未央道:“严姑娘,在下有一事要请教姑娘。不知姑娘可有空闲去前面茶楼一叙?”
严未央见他使眼色,当有什么大事,不禁就跟了去。
韩希夷便和夏流星、鲍二少爷等人一起离去。
蔡铭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找机会跟佳人聚会而已。
能在韩希夷面前请走严未央,令他很振奋。
但他也不是没事说,坐定后,开口就道:“这位谢姑娘,若非真心悔改,便是大伪似真、大诈似信,你可要郭姑娘小心了。”
一句话便把严未央说急了,“真的?”
……
清哑和沈寒梅先在街上逛了一圈,然后去到郭家城西棉织坊。
工坊内正在生产官用棉布,一派热火朝天气象。
清哑四处巡视一番,心中便被激情和希望充满。
此后几天,她天天来这查看,希图巩固和改进。
在此期间,陆续听见有关谢家消息:
其一是对江家的赔偿。谢家提出要赔偿江家,江老爹愤怒地质问,人都死了,再赔又能赔多少?还能赔十万两?然后,谢家就赔了十万两,江竹斋也归了谢家。谢明理还亲向江老爹赔罪。
其二是收缩产业。谢家关闭了景泰府棉纺织工坊,将所有织布机和纺车都折价卖给百姓,这意味着谢家将不再涉足棉纺织这一块,算是向郭家低头。除此外,谢家还关停了数处织锦坊,收缩织锦规模。
其三,便是方谢两家商定方初和谢吟月明年三月完婚。
经此调整,谢家彻底沦为三流锦商。
江家拿了银子后没有再闹,回毛竹坞去了。
街面上议论的口风不知不觉转变,矛头指向谢家二房,说谢二老爷夫妇教女不严,才连累整个谢家;又因为谢家关闭棉纺织工坊一事,商贾们称赞谢吟月有魄力和胸襟,敢于承担错误。
清哑听到消息后,望着窗外桂树出神。
十万两,对于任何一户庄稼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江家得了十万两,心底怨气平了吗?
江明辉……
十万两……
她觉得心钝痛。
对于谢家收缩产业,她并不意外。
谢家面临的局面,不能不收缩。
可是谢家父女从棉纺织入手,砍掉了与郭家相同的产业,给人的感觉是放弃了同郭家竞争,是在向郭家低头,那效果自然不同。
谢吟月如此低调退让,清哑不觉得她是真心悔过。
她想干什么,尚不知道。
清哑觉得自己不善心机,便商之于大哥二哥,提醒他们小心。
郭大全笑道:“谢家要真肯认输,那母猪也能上树了。这又不知折腾什么花样呢。小妹放心,我对他们一刻不敢大意,都留心呢。”
郭大有也道:“爹现在不管事,专门留心他家。”
清哑这才放心,遂暂时将注意力转到郭大贵的亲事上来。
除谢家动向外,还有一桩大事吸引了霞照百姓的目光,那就是周县令的下场:他父子被判流放,家产全数充公。
一夜之间,周家也败了。
周氏父子妻妾一堆,从此无所依靠,整日鬼哭狼嚎。
冯佩珊是有娘家的,然冯家唯恐被连累,竟躲着不出头。冯佩珊被周妻当丫头打骂使唤,生活比下人都不如。
再说谢家,得了江竹斋后,谢吟月要转给方初继续经营竹丝画。
方初拒绝了,坦言道:“不想在这里开铺子。”
竹丝画源于江明辉,方初从郭家手上拍得画稿,如今江明辉死于非命,他怎能大模大样地在此继续经营!
还有,他心底里也不愿在郭清哑身边经营竹丝画,觉得这样会勾起她对江明辉那段往事。
谢吟月只得任他去。
这日,她带着锦绣和两个管事去锦署衙门。
谢家关停许多产业,要去锦署衙门落实文契。
她安排定,将一应文书等琐事交代给管事办理,便带着锦绣到衙门院中一棵老桂树下站定,眼望着通向侧院的边门。
桂树右边是院墙,墙外是夹道,另一边就是夏家。
时候不大,一个身穿月白色竹纹锦袍、外罩宝蓝绣金线云纹斗篷的少年从边门走出来,气质微冷,又如寒星般亮眼,正是夏流星。
谢吟月微微一笑。
夏流星见了她,脚下不停,走了过来。
“谢大姑娘怎会在此?”他问。
“来办点事。”谢吟月道,“夏少爷这是?”
“准备回书院,来向父亲辞别。”夏流星解释。
谢吟月“哦”了一声。
见无话,夏流星正要告辞,忽听她道:“夏少爷何不多等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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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夸奖
他疑惑地问:“姑娘有何事?”
谢吟月笑道:“小女子听夏姑娘说,夏少爷曾托她在江竹斋定购一幅竹丝画。后来江明辉出了事,想必这画也没影了。如今小女子指一个去处给夏少爷。”
夏流星道:“何处?”
谢吟月道:“便是方少爷,他如今正经营竹丝画。”
夏流星诧异地问:“方兄何时开始经营竹丝画的?”
谢吟月道:“这事说起来也跟江明辉有关……”
遂将当年郭家拍卖竹丝画稿的事说了一遍。
“江明辉开始编制的竹丝画,都是郭姑娘提供的画稿,甚至许多编制方法都是郭姑娘设计的。后来江明辉和舍妹因为抛绣球有了瓜葛,郭家和江家退亲,郭姑娘一怒之下将精心为江明辉准备的画稿都拍卖了。那时,我谢家生恐这画稿被别家拍去,挤垮了江家,谢家也丢脸,所以想借方家之手拍下这画稿。然郭姑娘十分聪慧,逼方少爷当众签下保证书,令我的希望落空……”
谢吟月娓娓陈述前情,并不遮掩隐瞒。
夏流星目光奇异,轻声问:“这么说,江家的竹丝画,包括方少爷正经营的竹丝画,竟都源自郭姑娘之手?”
谢吟月点头道:“确实如此。”
夏流星道:“姑娘如此推崇郭姑娘,是甘居人下了?”
谢吟月怅然道:“这不是甘居不甘居的事。郭姑娘才情出众,不但善织锦绘图。便是琴艺也是一流。七夕夜一支曲子,堪称天籁,倾倒在场无数人。我之前心怀不忿。痴心妄想与她一较高下,谁知因我一己偏见,竟冤屈她差点丧命,实在羞愧难安。”
夏流星道:“姑娘能悔悟,令人钦佩。”
跟着又问:“郭姑娘……琴真弹的那么好?”
谢吟月道:“当然。夏少爷可回去问夏姑娘。”
想想又道:“夏姑娘过几日要办秋菊会,邀请大家去府上赏菊,或者有幸能听到郭姑娘的妙音也未可知。”
口里很随意说着。双目却关注夏流星。
夏流星沉吟,似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
他问谢吟月:“方兄那竹丝画的买卖在何处?”
谢吟月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呢。又没去过。这城里也没有铺面。之前他要回避江家。所以未在霞照开铺子,而是去了京城那边开的。夏少爷若有兴趣可去找他,让他带你直接去工坊挑选,不是更好!”
夏流星点头道:“这主意倒好。”
谢吟月道:“到时候。你就能看见郭姑娘的才情了。”
说着声音低下去。有些颓丧,好像她已经见过,而深受打击。
这情形令夏流星心中升起强烈的希冀,迫切想要见识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画艺和琴音,令骄傲的谢大姑娘对郭清哑甘拜下风。
他脑海中浮现一道撑着银红油纸伞的身影,安静恬然,渐行渐远。最后融入雨雾人流中……
墙外夹道上,夏四少爷猫腰躲在菱形窗棂下偷听。
夏流星是嫡长子。学问又好,每次回家,夏织造都会拿他当活教材教训庶子,所以夏三少爷和夏四少爷看见大哥就躲。
今儿夏四少爷刚出来,便看见夏流星和谢吟月在这边,他本能就想躲开,因此猫腰走过夹道。走到窗下,听两人说得热闹,他好奇心一起,便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听了半天,也没什么新闻,只听谢吟月夸郭清哑了。
他便悄悄地跑过去,等到看不见的地段,方才直起腰走路。
他边走边想:“看来谢大姑娘是彻底认输,对郭姑娘服气了。”
他这是去醉仙楼,正为看竹丝画。
江竹斋关门后,求购竹丝画的人失了去处,十分惋惜。
一日,不知什么人传出方大少爷在经营竹丝画,于是喜好者纷纷找上门来。上门都是客,方初没有不卖的道理,只得从清园拿了些货来,供人挑选。
夏四少爷应朋友请求找方则定了几幅,约定今儿交货。
到了醉仙楼,方则等人早就到了,正在雅间看画儿呢。
夏四少爷便也凑上去看,都惊叹不已。
“这都赶得上江明辉编的了。怪不得!”他嚷道。
“怎么怪不得?”有人奇怪地问。
“我听见谢大姑娘对我大哥说,这画稿是郭姑娘设计的。谢大姑娘把郭姑娘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我还奇怪呢,骄傲的谢大姑娘难道就这样认输了?没想到是真的。郭姑娘真是有才!”他摸着那画不住感叹。
“谢姐姐夸郭姑娘?”方则追问夏四少爷。
“当然,刚才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夏四少爷笑道,跟着又补充,“谢大姑娘如此夸对手,真是磊落,令人敬佩。”
这雅间里面还有个套间,以八扇屏风相隔,方初正和海商朋友史舵在里面说话,听见外面议论谢吟月和郭清哑,一齐收声侧耳细听。
听了一会,史舵先笑道:“谢姑娘果真胸襟磊落。”
方初却低眉敛目出神,不知想什么。
忽然他站起来,对史舵道:“瞧他们争的!出去看看。”
于是两人到外面,看众人挑画、问价。
众人见了方初,忙都问好。
方初一一招呼,嘱咐方则给众人优惠价。
众人皆感激称谢。
他笑着说不值一提,又随口问夏四少爷:“四爷刚才说碰见夏大爷了?他做什么呢,怎没一起来瞧瞧?”
夏四少爷忙道:“大哥要走呢,去跟父亲辞别。不过好像又不打算走了。他听谢大姑娘说,方大少爷这里有竹丝画,都是按那年拍的郭姑娘的画稿编的,叫他来看看。哦,还说郭姑娘琴艺高超,彷如天籁……”
他觉得宣扬谢吟月夸对手郭清哑,尤其还当着方家兄弟的面,这等于宣扬谢吟月气度不凡、不计前嫌,现成的人情。
等说完,众人果然都夸赞谢吟月胸襟磊落。
方初对夏四少爷道:“那可好,正要请夏大少爷指教。”又转向方则道:“你陪大家,我和史大哥出去走走。”
方则正发呆呢,因为刚提起的郭清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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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求画
他如今彻底死了和郭家结亲的想头,不单因为谢吟月和郭清哑的仇怨,还因为他自己觉得,他跟郭清哑中间隔了一道天河,任他如何努力,也搭不起一座鹊桥通向她。
这个认知令他很痛苦。
他摩挲那些竹丝画,在心底羡慕江明辉。
至少,他拥有和她共同创造竹丝画的经历。
神思恍惚时,他被方初拍醒,听了大哥吩咐,点头道:“大哥去吧。”
方初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一叹,招呼史舵出去了。
深秋的田湖,残荷凌乱,草树萎黄,格外寥落。
两人乘一叶小舟,向湖心荡去。
方初静静地望着湖面沉思。
他直觉谢吟月的举动不寻常。
想不出缘故,他又怀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总是这样不信任她,将来如何?他们还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呢。
“方老弟,方老弟?”
史舵一边熟练地摇浆,一边叫他。
“什么事?”方初转脸问。
“你想什么?我叫你也听不见。”史舵疑惑地问。
“呃,刚才想起一件事,就没听见。”方初掩饰道。
“呵呵,你在想谢大姑娘吧?老弟,哥哥劝你一句,谢大姑娘那事已经过去了,她也知道错了,你就别搁心里了。谁这辈子还没做错事的时候!你还是好好想想竹丝画吧。哥哥十一月底出海,这段日子你好好安排。争取多备些货。”史舵略劝了他几句,就说起买卖来。
“放心,小弟已经交代他们赶工了。”方初道。
原来。他刻意限制竹丝画的销量,却先往海外拓展市场。
“那就好。我明天有事,不然还想跟你去瞧瞧呢。”史舵道。
“我过几天回老宅,要待些日子。你回来若有空闲,就去找我吧。我都在那儿。”方初道。
“那好。怎么,你不去京城了?”史舵问。
“暂时不去。”方初很坚定地回道。
他不放心谢吟月,也不放心……郭清哑!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回头传信让圆儿回来。”
他想,京城几处铺面都安置妥当了,只要安排能干管事照管就行。圆儿机灵聪慧,是自己最得用的人,清园只能交给他打理。
他不愿其他人插手这一摊子。
方初和史舵在湖上散淡地闲飘了一阵,依旧回醉仙楼。同大家一起用过酒饭。方才各自散去。
到家后,方初在书房一算账,今日又是收入不菲。
这结果并未让他欢喜,他坐着发愣。
生意这样好,细追究缘故,乃是这件凶杀案令江明辉和他的竹丝画在最短的日子里传遍江南和京城。江明辉既死,江竹斋关闭,竹丝画成为求而不得之物。这时候。方家的竹丝画正好在京城开张,自然吸引了求购者的目光。
京城还好。霞照的热潮让他有些尴尬。
——翁蚌相争,他成了得利的渔翁!
他起身,去里间暗柜中拿出个细长的花梨木匣子,放在屋子当中的圆桌上,打开来,取出一支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竹丝画,题名为春江烟雨图。
烟雨朦胧的江景,落在他眼里十分熟悉。
并非他去过画中的地方,而是类似的江景很多,典型的江南风味。他眼一闭,便仿佛进入画中,靠在船舱中的矮榻上,听江上的和风细雨,催生草木繁荣。再细听,不知何处传来一缕琴音,沁入心脾……
这是按清哑的一幅底稿原样编制的。
自送来,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
他想送给郭清哑,又踌躇,因为笃定她不会接受!
他沉浸在画中“听琴”,外面昌儿叫:“大少爷,夏大爷来了。”
方初惊醒,忙小心翼翼收起画儿,匆匆走了出去。
夏流星和几个少年来求竹丝画。
方初将众人让入正房客厅待茶,又命人取竹丝画来。
观赏那些与纸画截然不同的竹丝画,另有一种清新雅韵和特殊的视觉效果,众人都惊叹不已,又赞这画比江竹斋出品更好,只有江明辉亲手编的方可媲美。
唯有夏流星一言不发,逐幅细细品味。
方初在旁陪同,不动声色地注目他。
都看完了,夏流星才抬眼,瞅着方初笑道:“原来方少爷才是最大的赢家!”口气有些不平,还有些讥讽。
方初一笑,道:“可以这么说。我捡了大便宜。”
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商人的市侩嘴脸。
夏流星轻笑一声,抚着手下画,问道:“就这些吗?”
方初点头道:“这里就这些了。夏少爷若不满意,我叫他们选些再送上来。不过要过些日子了。到时候给夏少爷送去。”
夏流星点点头,转而谈起郭清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才情。听说她琴艺也很好。据方兄评来,比谢大姑娘的如何?”
方初道:“算不错了。和谢姑娘相比,功力还是差了些。可能是少人指点,年纪又小,琴音清新有余,意境不够丰满。”
他也不知怎么了,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说了。
夏流星笑道:“你还真是……夸赞起自家人来毫不谦虚!”
方初笑道:“让夏少爷见笑了。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夏流星道:“岂能听你一家之言。要等我听过了才能评断。”
方初含笑不语,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夏流星挑了两幅竹丝画,其他人也都挑了合心意的,又被方初挽留,在方家用了酒饭才离开。
待他们走后,方初在书房静坐了一会,然后不顾天色已晚,打着严氏的名义,叫人去严家接严暮阳来吃晚饭。
再说谢吟月,离开锦署衙门后,坐车回谢家别院。
车行至田湖东南柳堤,忽然听见外面婆子跟人说话:
“韩大爷好!”
“是谢大姑娘吗?你们从哪来?”
她伸手掀开车帘,探头出去看,正是韩希夷,骑着白马,白衣白斗篷,双目粲然,神采飞扬,心情极好的样子,与往日飘逸从容的形象大不相符。
“韩兄这是去哪里?”她微笑问。
“去郭家。”韩希夷脱口道。
谢吟月便有些疑惑。(未完待续。。)
第287章 心意
“明日要回家一趟,所以想去郭家说一声。”韩希夷解释。
话音才落便觉不妥,这解释不但没有让人释疑,反而更叫人疑惑:自己回家干郭家什么事,要去说一声?
或者编个带东西的借口?
情急之下,又想不起来要带何物给郭家。
不是没想带,他心里有带东西的打算,只是不便说的。
心虚之下,他尴尬地对谢吟月讪笑。
谢吟月也含笑看着他,一副了然的神情。
他由不得脸就红了起来。
谢吟月道:“风流倜傥的韩大少也会脸红,这可是奇事!”
韩希夷越发受不住,双颊烧得厉害,掩饰地咳嗽两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谢吟月没再难为他,而是笑道:“去吧。希望韩兄心想事成!”
韩希夷霎时阳光满面,道:“谢谢谢姑娘!”
一连三个谢字迸出,他自己也觉得拗口,不禁失笑。
遂抱拳告辞,纵马离开,疾风掀起斗篷,潇洒非常。
他本来要问谢吟月从哪来,做什么的,竟然忘了!
小厮秀儿随后,马上挂着好几个包裹。
谢吟月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沉默不语。
好久,锦绣提醒道:“姑娘,走吗?”
谢吟月点头道:“走,回家!”
韩希夷的心情像马蹄一样轻快,快得他感觉路旁树影和路上行人从眼前飞快晃过。仿佛随风而去,没在他心上留下一点印象。
其实是他根本没留心周围,一心只惦记此行目的地。
马儿驮着他很快来到田湖南街槐树巷郭家门前。
郭五大爷见了他热心招呼:“哎哟。这不是韩大少爷!”
他在门房待久了,把与郭家相交的有名的人都记得了。
韩希夷跳下马,笑容可掬地叫道:“五大爷好!”一面回身指着正从马上往下搬东西的小秀道:“给郭姑娘送些画儿来。”
这表示他上门是有正事的,不是来闲逛的。
郭五大爷忙上去帮小秀搬,道:“侄女儿今天在家。前几天都去城西了。”
韩希夷不免微笑,他就是打听到清哑今日未出门才来的。
当下捧着东西去上房,先拜见吴氏。再把送画的来意说了一遍,放下礼物。吴氏一面招呼他坐,一面命上茶。又叫新买的小丫头去后面叫姑娘前来会客。
清哑便牵着巧儿来了,细腰跟在一旁。
见面寒暄后,方坐下说话。
清哑先问:“什么事,韩少爷这样高兴?”
韩希夷的反常一目了然。她禁不住要问。
韩希夷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心情很快乐,就像烧开的铜壶内的滚水,咕噜噜直往上翻泡泡,雀跃的感觉怎么也抑不住。他想了一回,归结为江明辉一案了结,虽然震荡剧烈,总算谢吟月和郭清哑都全身而退,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因此开心。
面上,他却不能这么说。因答道:“明日我要回家了。”
这话说得像个孩子似的。
吴氏笑道:“那怪不得!你一年到头都在外头,难得回家一趟,能不高兴。唉,可怜,你爹娘肯定也巴望你回家,不晓得怎样天天盼呢。这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
她絮絮叨叨地和他拉起家常话。
清哑却扫一遍桌上礼品,然后审视地打量韩希夷。
这情形有些熟悉,由不得她不狐疑。
以前,江明辉每次到郭家也会带礼物,有一回大冬天还扛了一篓子炭去给她取暖,也是这副开心样子,看她的眼神与韩希夷现在如出一辙。
自她出狱,韩希夷亲自来看过她几回了。
他们之间有这么熟近吗?
她怎么觉得他像在追求她一样!
当然,这里不叫追求,应该是有求亲的意思。
只是他不明说,她也不好自作多情地问。
想了想,她还是要提醒一下,便从礼物说起,因问道:“韩少爷怎么又送这些东西?无功不受禄,叫我们怎么好意思。”
韩希夷笑道:“无功不受禄?别人这样说能行,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说了倒叫我们惭愧。姑娘对九大世家的馈赠,岂是这些东西能比的?便是送再多再贵重的,姑娘也受得起!”
清哑道:“那是有协议,你们也帮了郭家的。”
要是打着这个名义,她还真不知如何推拒了。
只是,她又觉得敞开收下不对。
韩希夷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吧。若是在下送些黄白之物,或者贵重奢华之物给姑娘,那自是玷辱了姑娘耳目。在下怎会鲁莽呢。这些东西,是我留心收集了来给姑娘,希望对姑娘有帮助的。”
说着站起身,走到堂上桌边,又对清哑招手,叫她来看。
他随手抽出一卷字画打开,道:“这些字画,有名家古迹,有时下盛传的佳作,姑娘多鉴赏一二,对提高画艺大有裨益。还有,在下见姑娘对厨艺颇有兴致,便让他们将些点心、汤品和菜肴的做法录下来,姑娘瞧瞧,可有喜欢的——”说着又将一本精致的小簿册递给清哑,又指那些点心盒子——“我还带了些点心来,姑娘尝尝。这册子上面都是有的。这些布料都是我搜来的,也不知姑娘以前见过没有,看看可有用处,或能受些启发。就是不能,留着做衣裳也好,都是适合姑娘的……”
他一面翻点带来的礼物,一面解说。
清哑随着他翻点,一一仔细查看,果然觉得好。
当他都翻点了一遍,看着她问:“可喜欢?”
清哑老老实实道:“喜欢!”
韩希夷就笑了,道:“姑娘觉得有用就好。姑娘若是得益了,我也能沾光不是。比如这一幅,我是见姑娘上回穿的衣裳花色特别,看见这画觉得意蕴相近,才弄了来……”
很自然的,话题转向讨论绘画。
清哑便和他同看、同赏,偶尔插一两句。
巧儿猴在桌边,小手撑着桌面,忽闪两眼认真听。她正跟小姑学画画,虽听不懂,却死记住,硬是往脑子里灌。
韩希夷说到兴致起处,清哑命摆了纸笔,请他示范。
韩希夷最擅人物,尤其善画美女,心里有这份自信,当下便提出为巧儿画一幅像。也想为清哑画的,只不敢造次开口。
巧儿大喜,端端正正在椅上坐了,叫他画。
韩希夷便站在桌前,俯身泼墨挥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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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心塞
清哑看他画了一会,不便打扰,因捡起那本食谱来看。
所有的方子都录在深红色薛涛笺上,十分雅致。
一张笺纸录一个方子,一色的蝇头小楷。
那字迹清哑认得,正是韩希夷亲笔书写。
字迹深浅、笔墨浓淡不一,可以看出这些方子不是一次录成,而是逐日书写,积攒汇聚后,钉成这食谱册子。
她又把先前的疑惑浮上心头,想一个大男人如何有兴趣做这个?
她看向聚精会神画画的男子。
这么侧看过去,只见他剑眉斜飞,眼神晶亮,鼻梁挺而且直。韩希夷的眉和方初不同,方初是一字浓眉,看去便有几分肃然、果断;也和江明辉的俊秀不同,韩希夷在俊朗之外凸显洒脱飘逸;比起卫昭的冷,他又多了几分温暖。
正看着,剑眉下睫毛轻颤,这动作柔和了阳刚之气。
清哑怀疑他察觉自己看他,忙收回目光。
她打开一盒点心,拿了一块小口品尝,又在食谱中找到相应的方子,根据口感体会配料和做法。试了一盒,又去尝另外一盒。
吴氏见了,也跟着吃,一面称赞。
坐在那边的巧儿闻见了香气,便受不了了。
“小姑,我要吃。”她忍不住叫。
吴氏赶忙拈了一块送过去喂她。
“吃东西,回头画一个小馋猫出来!”她吓唬孙女。
巧儿听了,急忙飞快咀嚼。将点心三两口咽了,不敢再要。因见清哑尝了一盒又一盒,一面还对吴氏说。这个软,那个脆;这个香,那个滑;这个里面有牛奶,那个添了鸡蛋,听得她心痒痒的,很辛苦地忍耐。
韩希夷见她这副表情,禁不住笑了。
他侧首看向清哑。笑问:“怎么样,好吃吗?”
清哑嘴里包的鼓鼓的嚼,不便张口。只对他点头。
吴氏忙道:“好吃,都好吃!”
韩希夷便回头继续画,也是不想打扰清哑尝试。
半个时辰后,他画完了。
因转头叫清哑:“姑娘。快过来帮我瞧瞧。”
清哑便凑近去观看侄女的画像。
巧儿忙问:“画好了?”她还不敢动呢。
韩希夷安抚道:“巧姐儿先等等。我先跟你姑姑商议。”
一面请清哑品判。
清哑见他双眼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只觉不自在,又见吴氏在一旁看着他,目光慈祥就像看女婿一般,更觉怪异。
她想要点拨他别在自己身上费心思,又不知如何说。
且按捺下这心思,先和他讨论眼前画像。
却是问的多,因为他画的不同她学的素描。
韩希夷便娓娓讲述自己画人物的心得。这时他更有神采。
又添加几处,才定稿。巧儿过来捧着画像看,欢喜非常。
清哑趁着韩希夷喝茶歇息的工夫,问道:“你对女孩子都这样?”
韩希夷愣住了,不敢就回答。
他看得出,清哑这话绝不是随便问的,他若不谨慎回答,将会后悔莫及。可是,往日他从容应对和八面周全的手段、舌灿莲花的口齿此时全像被上天给封闭了似的,一丝使不出。
若用虚词应对,恐怕清哑当他风流性子,对所有女子都是这般巧言周旋,所以也同样对她;若将心思道出,且不说吴氏在旁不便张口,他还怕清哑怪他轻薄口舌,从此没了退路和转圜,思来想去,不得要领。
对着那黑亮纯净的眸子,他无可掩藏,傻笑起来。
那笑从眼底透出,真实,还有些心虚。
笑一会,他局促分辨道:“当然不是!那个,其实呢,在下并不像传言那般不堪的……我……”
他差点脱口说出“我是好人”了。
这一刻,他很后悔往日不羁,羞惭风流名声。
清哑点头道:“严姑娘也说,韩少爷其实是君子。”
韩希夷听了大喜,心中对严未央不住作揖感谢,又想她性格磊落不输男儿,一腔心思自己却无法回应,很是歉意。
吴氏察言观色,早觉不对,这时笑道:“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谁不是爱玩的。就是别乱来,别惹出事来叫家里大人担心,这样就好了。”
俨然嘱咐晚辈的口吻,又亲近又体贴。
韩希夷急忙点头,道:“伯母教导的是。”
清哑看了娘一眼,道:“韩少爷怎会惹事。他在女孩子面前最有风度、最体贴的,要不都说他是至诚君子呢。”
这一句话广而且泛,韩希夷听了觉得心塞。
他约莫也明白清哑的意思,要故意模糊他对她的亲近。
他看着她,无力且无奈。因不甘就此退缩,趁着吴氏和巧儿说话的机会,注目清哑,轻声道:“我并不是爱管闲事的。”
他爱管她的闲事,因为不舍她难过。
他不愿看她那纯净的眼中沾染诸如痛苦、愤恨等情绪。
这想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初次见到她时,她因为和江明辉退亲而流泪,他便为之心痛了;又好像是最近,他去牢中探望她,她无悲无喜的表情让他心头微颤;或者,她根本就是循序渐进,一点一滴沁入他的心底,等察觉时,已经彻底放不下了。
可是,要叫他怎么对她说呢?
他嘴上不说,目光却浓烈得化不开。
千言万语随着目光倾泻而出,冲向清哑。
清哑触及,直觉难以承受,急忙垂眸。
韩希夷见她慌张逃避,心中惴惴,又有些喜欢,想她这样算不算洞悉了他心思呢?既洞悉,便会害羞;既害羞,便慌张;既慌张,当然逃避。——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是欲说还休的!
这欲说还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呢?
他很苦恼,发现自己果然不了解女孩子。
不过,他自我安慰地想:“总比无动于衷强。”
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却道:“我明天一早就走。”
因不知再说什么,只好用行程的话题来搪塞。
从未这样笨嘴拙舌过,连他自己也鄙视自己。
清哑抬眼问道:“那你不要收拾行李?”
韩希夷便幽怨地看着她,这是要赶他走吗?
他撒赖,不想走,对她说起家乡各种奇闻趣事、乡土风情,又搬出他小时候的经历来讲,总算重新活跃了气氛,兴致勃勃地问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他回来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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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朋友们!(未完待续。。)
第289章 提醒
清哑自然不会要求他。
韩希夷仿佛看出她心思,温和地安慰道:“我每次回去,也给方兄和谢姑娘严姑娘她们带土仪的,姑娘只管放心。”
这么一说,倒像刻意掩饰对她的关注一般。
清哑越发不自在起来。
韩希夷见她闭紧了嘴再不说话,知道不宜再逗留,他来看她是想让她喜欢,可不是惹她不高兴的,因此与吴氏说了几句家里情形后,便站起来告辞。
吴氏和清哑一齐站起来相送,再次多谢他送东西来。
韩希夷忙拦住吴氏道:“伯母留步,怎敢劳动你老人家相送!我常来的,自己出去就行了。”说着看向清哑,心想有郭姑娘送最好了。
吴氏便停住了脚,对清哑道:“你送送韩少爷吧。”
清哑也没忸怩,将他送到大门口。
韩希夷站住,回身对她道:“我走了。大概十月初三能赶回来。到时来恭贺郭兄弟新婚,看有什么帮得上的,也添个人手。”
清哑谢了他,叫他慢走。
小秀牵过马来,韩希夷走去上马。
复又转头对清哑道:“天气凉了,姑娘当心别累着了。”
清哑“嗳”了一声。
细腰瞪着韩希夷,目光像刀子一样。
韩希夷早察觉她态度不善,只做不知道。
他除了面对清哑有些无措外,别人一概不理论。无论多难缠他都能应对,像细腰这种更不在话下,只嫌麻烦而已。
一时上马离去。走几步又回头看,清哑已经进去了。
他便催马快行,心中喜忧不定,七上八下。
再说清哑,回房后也是心里不定。
韩希夷的意思很明显,她不知如何应对。
这不比那些来求亲的,直接婉拒就完了;也不比无礼狂妄的。干脆不见就算了。韩希夷是商场上的朋友,来拜访若是不见,显得小家子气;若次次都见。显然也不妥当。见了面,太疏离不好,太亲近也不好。这人又会说话,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引得沉浸到话题中。很有相谈甚欢的感觉。久而久之。叫人怎么想?
不是她故作矜持,而是她对他没有那份心肠。
唉,严未央还惦记着他呢!
刚才,他说十月初三就回来,仿佛跟她约定一样。
她没对他透露,她过两天就要回乡下去了。绿湾村的坊子在生产给皇家的棉纺贡品,她要回去监察质量。本来早就要走的,因夏流萤下了帖子。请她后天去夏府赏菊花,她便等赴会后再走。
思想一回。不得主意,便暂时丢开,去看阮氏。
阮氏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正是喜上加喜。尤其是郭大有,媳妇过了这些年终于再次开怀,他还等着抱儿子呢。
次日,学堂放假,严暮阳一早便来找郭勤。
进门后,他便说自己姑姑有一句话转告郭姑姑,要见清哑。
郭勤便带他去了后院,到清哑屋里。
清哑正和冬儿细妹在外间做喜事上的针线活呢。
原来,冬儿也怀孕了。清哑怕她累着,不敢再让她管理作坊,另派了人替她,将她和几个手艺精湛又聪明的小姑娘调到自己身边,成立了最初的纺织研发小组。
这些日子,研发小组的人都暂停手头事,全力准备喜事。
严暮阳来了,也是小客人,清哑让细妹倒茶拿茶果,又问严未央叫带什么话给她。
严暮阳尚未开言,目光四下乱转找巧儿。
阮氏听说他来了,早让巧儿回避了,他自然又没找着,心里气极了,暗道郭巧儿你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出来,那小爷就服你!
正想着,就听见清哑问他话。
他忙告诉了,也没什么大事,就一句话,说严未央约清哑明日一块去夏府赴会。
清哑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严暮阳说完了,郭勤便催他出去玩。
严暮阳却赖着不肯走,伏在清哑身边看她裁衣裳,一面七长八短扯些闲话。因大惊小怪地说,冯佩珊如今可惨了,打骂受累,过得比下人还不如。三扯两扯,又扯出上次在田湖游玩时,她卖弄歌喉被一干少爷们误认作歌*妓的倒霉丑事。
“郭姑姑不信问郭勤,我们那天也在的。”
严暮阳搬出郭勤作证。
郭勤不知他为何特特提起这事,心里埋怨他大嘴巴存不住话,这事是能跟人显摆的吗?就是自家大人晓得了,也是一顿骂。
清哑听了觉得蹊跷,便看向郭勤。
郭勤只好点头,说是有这回事。
严暮阳趁机总结道:“她这样张扬,人前卖弄,谁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不想想,大户人家姑娘纵有才情,也不会随便在人前显露的。她本是想好的,结果反丢丑!郭姑姑,你别跟她一样,下回谁让你唱歌弹琴,能不弹就别弹。我姑姑就不大显露才艺。”
清哑总觉得这孩子今天有些奇怪,拐弯抹角的话有些刻意,又想自己去年七夕弹了一支曲子,引得一堆人关注询问,后来在画舫上还被鲍大少爷刁难,确实麻烦,她便点头道:“你说得对。”
才艺,本是用来修身养性的,若刻意卖弄,便落了下乘。
严暮阳顿时喜笑颜开,摸了一把松子儿嗑着。
清哑对郭勤道:“玩一会你们就去写字。”
郭勤道:“嗳。我就是要去写字的,严暮阳就不走。瞧他这样,还说自己是大家读书的公子呢,就知道贪玩。带一句话,说了这半天,比五奶奶还磨叽。”
说完鄙视地看着严暮阳,不知他今儿发什么神经。
严暮阳“噗”一声吐出松子,气呼呼站起来,道“走!”
这黑炭头讨厌死了,专门跟他作对!
次日,清哑和严未央会齐了往夏府赏菊。
已是九月底,天气寒凉,夏府园子里却是各色菊花争奇斗艳,什么品种都有,并不受时令影响。众女流连花丛中,花映人,人衬花,一眼望去,恍如玉女汇聚瑶池。
菊花虽普通,但像“绿牡丹”“二乔”“瑶台玉凤”等名贵品种却是不容易看到的,清哑徜徉在花丛中,醉心于花颜,流连忘返。
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一心赏花的。(未完待续。。)
第290章 回避
类似秋菊会这样的赏花会,名义上赏花,更重要是聚会、交结应酬。众女又深知内情,知道此次秋菊会是夏织造为安抚郭清哑举办的,偏偏谢吟月也出狱了,夏流萤便也给她下了帖子。这两人刚经历一场生死博弈,大家对她们之间的动静比对菊花兴趣大多了。
她们却注定失望了。
清哑向不多言,见了谢吟月也如常,后来更是只顾看花。
谢吟月虽受大打击,却从容如旧,面对她的气度,便是有谢吟风那样的丑事在前,也无人敢当面折辱她,可见她盛名余威。
夏流萤对双方表现很满意。
谢吟月也好,郭清哑也好,虽是商女,却都十分不俗,与她们交往并不堕她的身份,这才是她看重的。
她既办了这秋菊会,务求完美。
各处查看一番,见茶点果品等都安排妥当,伺候的人也尽心;花儿品种也齐备,摆放远近位置、花色错落有致,方才回到敞厅正中。
因对厅内人笑道:“这么的赏花虽有趣,就只太单调了些。”
谢吟月抿嘴笑道:“夏姑娘想必有了好主意。说来听听。”
夏流萤故意不说,反问道:“谢大姑娘可有什么建议?”
谢吟月道:“可是要人助兴?”
夏流萤便会心一笑,道:“正是。没说的,大姑娘还是当仁不让,为大家弹奏一曲罢。其他人也不得藏拙。都要助兴。”
谢吟月忙站起来,道:“有珠玉在前,吟月怎敢献丑!再说。吟月近日家中事多,心绪不宁,若强要操弄,只恐奏不出雅乐,扫了众位兴致。还望夏姑娘和各位体谅。”
说完,盈盈蹲身一礼。
夏流萤见她如此坦诚谦逊,反不好意思。忙扶了起来。
因笑道:“谢大姑娘既不方便,怎敢强求!”
一面让谢吟月重新归座,一面转身对身边丫鬟吩咐了几句。
那丫鬟便向厅外花径走去。
夏流萤对大家笑道:“我让她去叫郭姑娘和严姑娘。”
那两人正在外面看花呢。
清哑和严未央被叫进敞厅。夏流萤忙迎接归座,令人上茶献果,一面将刚才的话说了,“都要助兴的。卫姑娘也答应吹笛呢。严姑娘。你打算来个什么?郭姑娘。你琴艺最出色,开个头吧。我让人把哥哥的琴都搬来了,现成的!”
清哑便站起来,道:“对不起夏姑娘,我弹不了。”
夏流萤忙问道:“怎么弹不了?”
清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灰心!许是坐牢坐的。”
敞厅安静下来,众女偷偷看谢吟月。
谢吟月盯着左前方一盆绿菊,似未听见。
夏流萤半响笑道:“那……那便算了。”
声音有些惋惜。又不经意地朝东南向瞥了一眼。
清哑对她微笑道:“多谢夏姑娘。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美丽的菊花,看了心里很喜欢。就是好些都不认得。只知道赏心悦目。”
夏流萤听了欢喜,忙道:“这个容易。”遂转头对一个丫鬟吩咐道:“绿萝,回头你就跟着郭姑娘,为她介绍那些花。”
绿萝忙答应了,走到清哑身边站定。
夏流萤又对清哑道:“等走时我送你两盆好的。”
清哑忙谢她,然后重新归座。
郭谢二女都不肯献艺,夏流萤虽然惋惜,却并未不高兴,相反,她好像挺高兴,兴致勃勃地安排其他人,“严姑娘,你们都不许再推!况且你们有什么事?都要来个什么才好。”
严未央笑道:“夏姑娘都下命令了,谁敢违抗?”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园内娇声燕语不断。
因夏流萤是主人,大家推她先来。
夏流萤便应承献丑,为大家弹琴。
又拉严未央吹箫相和,奏的是《渔樵问答》。
这种逍遥散淡的曲子,清哑听了坐不住,起身去到外面,随意散步在花丛中,一会俯身看一盆墨菊,一时又蹲下细看红白间错的二乔,一时又凑近闻那香气,甚至于赏绿叶;有时抬头,看湛蓝深远的天空,飘着几丝淡淡的白云。
琴箫合奏赋予眼前园林花景无限灵性!
绿萝和细腰随在她身边伺候。
绿萝一一解说那些菊花的来处,以及如何种的。
在园子东南方几株桂树后,有个小小的竹屋。
一道白色身影隐在桂树后,从枝叶缝隙间看前方。花丛中那个女孩子看花看得那么专注,忘记身周一切。而这样的赏花会,通常大家更注意人,看花不过是顺带而已。
夏流萤和严未央合奏完,获得众人交口称赞。
清哑看向敞厅,疑惑地想,到底是谁让严暮阳告诫她不要卖弄才艺的?若是严未央,大可自己对她直说;再者,严未央叫她不要卖弄,怎么她自己却吹箫呢?
所以,这个人肯定不是严未央。
那么会是谁呢?
也许是她多想了,根本就是严暮阳人小鬼大。
他和郭勤眼看冯佩珊倒霉,所以才提醒自己。
接下来,是卫晗吹笛。
清哑依然边听边赏花,好不惬意。
过了一会,她回到厅上喝茶吃果。
夏流萤问她是不是不耐烦。
清哑摇头,将她们吹奏的都点评一番,表示听着乐曲在外看花更能触动情怀,也更有意境,连花都被乐声激励起来,灵性非常。
夏流萤等人听了笑容满面,又佩服她心性。
清哑再次出去的时候,卫晗跟了出来。
有了她,绿萝便没事干了,因为她对各种菊花的来历和习性更精通,且说得也更具品味,常穿插些典故和人事补充。因此,绿萝便被她打发回去了,她说“我陪郭妹妹,你回去听夏姑娘安排吧。”
她和清哑看了会花,道:“郭妹妹,陪我去那边走走。”
她朝东南方向指了指,又低声道:“不想回厅。”
清哑猜她想如厕,便陪着她往那边去了。
到了桂树前,卫晗问道:“郭妹妹可要去?”
清哑摇头道:“我才在前面洗了手了。”
卫晗便道:“那请妹妹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遂带着贴身丫鬟转到桂树后头去了。
清哑便站在桂树前,四下打量。
夏家园子布置很具匠心。这一处满是菊花,谓之“菊苑”。敞厅那边都是名贵品种,花色争奇斗艳;而这边缘处,却在树下路边种了许多野菊,颇有野趣。
野菊不像大菊花,一丛丛汇聚起来,入目轰轰烈烈。
清哑正看的得趣,忽有被窥视的感觉。
她猛然转身,向桂树后看去。
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站在树后,星眸炯炯,正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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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早更晚了!╮(╯﹏╰)╭(未完待续。。)
第291章 接近
她微微蹙眉,这是谁?这样无礼。
仿佛见过这个人,只记不起在哪见过。
她便不知如何应对。
若不是要等卫晗,她会掉头就走。
夏流星见清哑发现自己,却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惊慌失措,隐隐赞赏。他便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双目注视、打量她。
细腰也发现来人,立即上前一步,挡在清哑身前。
她将来人一打量,认出是夏流星。
那天在县衙门口她见过他的。
但她没有说破,只道:“夏姑娘办秋菊会,请了许多姑娘在此赏花游玩,等闲人不许进来。你是谁,怎会闯进来?”
这是指他暗中窥人无礼。
夏流星冷冷道:“等闲人不许进来,我既能进来,自然不是等闲人。你这丫头好没眼色!”接着对清哑一揖,道:“郭姑娘,在下夏流星,夏姑娘的兄长。”
他报出名来,细腰便没法了,只好干看着。
清哑对夏流星福了福,道:“见过夏少爷。”
夏流星微微点头,看着她不语。
之前他在县衙公堂见过她两次,却都没细看。
这么近距离细看,是第一次。
她相貌并不十分出众,还不如身边丫鬟美艳。
但是,她气质很纯净。不同于这个年纪少女的天真单纯,她的单纯很空灵,让人想起山泉、晨露和夜空中的星星一类的东西。还有她的安静,仿佛能感染人。站在她身边。他也跟着安静下来。
他这么看清哑,清哑当然不会自在。
可若是告退,卫晗还没来;若不告退。和他站在这说话,太不合适了,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听夏流星问道:“你怎不弹琴?”
为什么要告诉你?
清哑心想,所以就没理他。
但他是夏流萤的哥哥,不理他也失礼。
因此静默一会,她答非所问道:“我在等卫姑娘。”
忽然她心中一动。又问道:“夏公子可看见卫姑娘了?”
夏流星摇头道:“没看见。”
清哑道:“夏公子若是去前面,请帮我叫一声严姑娘来。”
她想支走他。
夏流星道:“我不去前面。”
又道:“你何不让这丫头去叫?”
瞄一眼细腰,也想支走她。
清哑不答。又问道:“那夏公子在这干什么?”
她懒得拐弯说话了,太累。
夏流星道:“我见姑娘在这,过来跟姑娘说话。”
他也很直接。
清哑便沉默了。
她不知说什么好,又不好真和他站在这说话。也不能横眉冷脸对他。毕竟人家又没做什么,便只能沉默。
她天生不具备巧妙应对这种局面的能力。
夏流星见她这样,问道:“姑娘似乎不想和我说话?”
清哑点头道:“是。觉得不大好。”
说罢,对细腰吩咐道:“喊一声卫姑娘。”
细腰便大声喊道:“卫姑娘!卫姑娘!”
远处传来一声应答。
清哑放了心。
夏流星轻笑道:“郭姑娘竟这样谨慎。”
清哑不再理会他,看向旁边一丛野菊。
夏流星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她。
细腰虎视眈眈地盯着夏流星,夏流星当她不存在,细腰很气愤。
这么对峙了一会工夫。卫晗主仆匆匆从那边过来。
到近前,看见夏流星一愣。忽然脸就红了。
“见过夏少爷。”她轻声道。
“不必多礼。”夏流星扫了她一眼,又转向清哑。
清哑对他道:“我们先走了。”
一面向卫晗道:“走吧。”
说完不等两人回答便转身走了。
卫晗脚下不动,看着夏流星欲言又止。
夏流星却望着清哑,见她一去不回头,半天才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卫晗正看着他,他没出声,只对她点点头,便转身往竹屋方向走去。
卫晗怅然地望着他背影,等看不见了,才追上清哑,问:“郭姑娘,你们……刚才夏少爷说什么?”
清哑道:“没说什么。”
卫晗疑惑,似乎不信。
清哑也没在意,一心想走快些,再也不过来了。
回到那边,敞厅中正上几种菊花点心,清香可口。严未央笑问她“哪里去了?”一面拉她在靠栏杆处的一张几旁分左右坐了,喝茶闲话,看栏外美景。
清哑道:“和卫姑娘走了一圈。”
便不再多说,专心喝茶吃点心。
那方纹先和谢吟月在一处,此时抽空过来寒暄。几人闲谈,无非是说这是什么花,怎么养,怎么护;又说这花能制茶,那花能做点心等等。
如此消遣了半日,用过饭后,众女方才渐渐散了。
清哑还是和严未央一道。
出了夏府,却有蔡铭牵马等在一边,看见严未央的马车,立即迎上去。夏流萤今日亲送清哑和严未央一直到府门口,便看见了蔡铭。见他当着众人不避嫌疑地迎接护送严未央,笑容一僵。
他真的要和严家结亲?
严家不可能把严未央给他做妾,那么,他要娶她为妻?
她不知怎么跟他们道别的,胡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严未央丝毫不知她心思,在蔡铭护持下径直去了。
清哑也催车夫快走,因为她要赶着回家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要和爹娘回绿湾村。她心里很是急切,还有期盼。
虽然这城里也有家,但她觉得绿湾村才是真正的家园。
回到那,她心里更安宁。
城里,则更像是前线战场。
回去后,诸事不消细说。第二天朦朦亮,她便和爹娘便乘着自家船回乡下去了。
再说方纹,从夏府回去后,先去给娘请安。
严氏略问了问秋菊会上情形,见无事,便嘱咐她回房歇息。
方纹回房换了家常衣裳,才歪着歇了一会,丫鬟便回说大少爷来了,她忙又起身,将方初迎入外间坐了,问“大哥怎么想起来我这?”
方初瞅她道:“大哥就不能来你这?”
方纹笑道:“不是!谁让大哥忙呢。往日想找你都找不着,今天找上门来了,不奇怪?”
方初眼神闪了下,道:“这不想问你玩的怎么样吗!”
方纹笑着说了个“好”字,忽想起什么来,对伺候的丫头吩咐道:“你带人去帮我把食材都准备准备,晚上我要做那个菊花点心给娘和大哥他们吃。”
丫鬟应声出去了,独留他们兄妹在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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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已经进入新一波情节了!有读者说进展慢,我想说其实是我更新慢,情节和人物出场已经很紧凑了。当然,这是我的布局,有的读者不认同我表示理解,每个人看法不一样嘛。要是看得不愉快就停一停,或者选择别的书,总之原野希望你们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我是真心的!!!o(n_n)o~~(未完待续。。)
第292章 盘问
方初问:“什么点心?”
方纹得意地说道:“我今儿在夏府吃了几道点心,都是用菊花做的,味道很不错。我就问了做法,等晚上做给大哥尝。”
方初道:“这样有心?还没吃呢,大哥就感动不得了。”
方纹听了欢喜地笑。
笑一会,又想起正事来,忙收了笑,把身子微微向方初跟前探了探,放低声音道:“大哥放心,今儿没事。吟月姐姐和郭姐姐没吵架。秋菊会从头到尾都气氛祥和,其乐融融。”
她以为方初来问这事,特地把丫头打发出去了才说。
方初见她一副神秘模样,忍不住好笑。
“哦,那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其乐融融。”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下,摆出听回事的架势。
方纹忙就说了起来,说得十分详细。
方初听完,才轻声问:“这么说,你吟月姐姐和郭姑娘都没弹琴?”
方纹点头道:“嗯,都没弹。”
方初沉吟一会,对她道:“没事了。”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方纹忙问道:“大哥你待会不出去吧?吟月姐姐说要来呢。”
方初道:“知道了。我不出去。”
然后才和妹妹告辞。
谢吟月是傍晚时分来的方家。
她带了些家常小菜、点心等孝敬严氏,又有给方瀚海和严氏做的鞋袜,都是平常的东西。但都是她亲手做的。
正是晚饭时分,方初兄弟姊妹也在父母跟前承欢。
严氏很高兴,对谢吟月道:“你这么忙。还做这些干什么!”
谢吟月道:“如今我没那么忙了。买卖减了一半,事情少了许多。好些事我都交给天护去经管,他学得正上心呢。这么一来,我就闲了。做这些,也是本分。”
严氏点头道:“你能想开就好。”
谢吟月彻底放手,她很欣慰。
方瀚海也很满意,这一顿饭吃得很欢畅。
饭后。大家又闲话一会,谢吟月才告辞。
方初送她出去,两人并肩慢慢走着。丫头们都在后跟随。
方初几次看她,都很从容淡然,没有任何怨怼。
他随意问道:“是你让夏大少爷来找我买画的?”
谢吟月点头道:“是。那天在锦署衙门碰见他。我因为听夏姑娘说过,他曾向江明辉定购竹丝画。如今江明辉没了。我就推荐他来找你,也算帮你揽一笔生意。他来找过你了?”
方初点头道:“来了,买了两幅。”
谢吟月毫无异样和隐瞒,让他心中有些不确定。
别的话,也不好问,也没有理由问。
谢吟月又道:“你不想在霞照开铺子,那就在湖州府弄个铺面吧。不然人家想买画都跑到方家来,把这当铺子了。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事。我知你忌讳什么,可江家已经走了。这画稿你又是两年前拍下的,别人说不出你什么。”
方初“嗯”了一声,道:“再看吧。”
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才转身进去。
他又到爹娘那问候,并禀明说明天要回老宅。
方瀚海夫妇都笑,说他把家里事不管了,都交给弟弟了,只顾自己赚钱去了,一家人说笑打趣,很是和睦。
方纹趁着爹娘高兴个,趁机提出要跟大哥去乡下玩。
方初先就答应了,笑道:“只要你不嫌闷,别待不了半天就要我送你回来,你就去。我是不嫌弃你吵闹的,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子。”
方纹大喜,一叠声叫丫鬟妈妈们,赶紧帮她收拾东西。
方初也赶紧道:“那边什么都有,你只要带些常用的就成了。别弄得跟出远门似的,大箱子小箱子包裹弄一堆。人也别多带,看着就烦!跟着大哥还能委屈了你?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方纹对他最后一句话十分赞同,重重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说完拎着裙子飞一般跑回房收拾去了。
方则眼红了,道:“我也要去!”
方初瞅他道:“妹妹是女孩子,你跟她比?”
方则便焉了,嘀咕道:“哥,家里的事你都不管了?”
方初拍了他一巴掌,笑道:“我不管才是你的福气!怎么咱家就没来个兄弟争夺家产呢?我让你管你还不愿意,真是扶不上墙!”
一句话把方则说得跳了起来,直嚷不依。
方瀚海也叱责儿子乱说话,这话是能用来玩笑的吗!
严氏也拿手指头戳儿子。
方初忙笑说要收拾东西,赶紧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他兄妹二人便去了乌油镇。
也没在老宅停留,直接去了清园。
清园半山竹林环一汪绿水,堪称山清水秀。然建这园子主要是为了制作竹丝画,而不是作为居住的别院,所以园内建筑并不精致整齐。还是圆儿细心,想着大少爷免不了要来经管查看,总要有个落脚处。大少爷生活讲究,住处太乱太差可不成,所以他特别在湖心岛上建了一座小院,称“烟雨阁”,作为方初来此地的下榻处。
方家兄妹是傍晚时分到的,船近湖心岛,只见烟雨阁掩映在竹林中,霞光笼罩下,彩色雾气蒸腾,真有几分烟雨朦朦的味道。
方纹先就激动起来,一直笑个不停。
方初见妹妹开心,也觉心情舒畅。
他兄妹入住烟雨阁后,诸般琐碎也不消细说。
此后几日,方初便召见管事、意匠、篾匠等人,指点经营,纠管人事,安排生产和派送出货,整日不得闲。
方纹没了爹娘管束,上山下河,简直玩疯了。
十月初四,殷圆从京城回来了。
有了他,加上之前已忙了几日,方初才略闲些。
人闲心也闲,难免想起别的事来。
这日傍晚,他坐在水边一块大石头上,看阵阵小鱼穿行在水中竹林倒影中,忽然就思念起景江上的琴声。
他听妹妹说,郭清哑也回乡了,那这几日是不是每晚都会弹琴呢?
才一想,心底便有个声音不断鼓动他去景江上听琴。
可是,他却不敢去!
也不能去!
正自惆怅煎熬,忽听身后传来笑喊声:“大哥,大哥!”
他回头,只见方纹拎着裙摆飞跑过来,身后两个丫鬟跟着跑,再后面又有两个老妈妈撵着喊“姑娘,姑娘!”(未完待续。。)
第293章 夜出
方纹不理会,一直跑到方初身边停下,笑道:“大哥,陪我钓鱼去。等下咱们烤鱼吃。”
方初尚未回答,撵过来的妈妈阻道:“姑娘,天晚了,别在外逛了!太太要是知道了,该骂我们不好好伺候姑娘。瞧姑娘绣花鞋都弄脏了,那裙子也挂花了,叫人瞧见了不成个体统……大少爷,你可不能由着姑娘闹,得管着她点……”
妈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方纹便撅着嘴看向大哥。
方初沉脸喝道:“好了!这是在自家园子里,又没有旁人在,偶然间这么无拘束玩一次,算不得什么。妈妈就不要啰嗦了。横竖有我在呢,还能出事?妈妈且回去,我带妹妹玩。”
两个妈妈听了不敢再出声,只得走了。
那心里还不服,暗想这里有许多做工的,不是“旁人”?那些人看见姑娘这么疯,只怕就当她跟乡下村姑一样了。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在大少爷面前说的。
等她们走了,方纹看着大哥笑,“谢谢大哥。”
方初道:“谢什么。带你出来就是玩的,要是还跟在家一样讲一堆规矩,还不如不出来呢。你只别一个人乱跑就成了,女孩子家,要时刻注意安全。”
方纹高兴地答应了,因问他玩什么。
方初牵了她手道:“大哥带你去游江。”
说着,吩咐圆儿准备乌篷船。又叫丫鬟准备吃的、多带衣裳。一切准备妥后,和方纹上船,只带了圆儿和另一个小厮。他亲自和圆儿他们一起撑船,划出清园。
方纹兴致勃勃地问:“大哥,咱们去哪?”
方初微笑道:“到那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往景江下游去,而是逆行上水。也没定目的地,一直往前划,两眼在江岸上巡梭,到了一处地方。远近有三四个村庄,才停了下来。
“在这干什么?”方纹好奇地问。
“大哥弹琴给你听。”方初将琴摆了出来。
见方纹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他笑一笑。轻声道:“你且静静心,听大哥弹琴。你的琴艺一直不能提高,今儿大哥好好教你。在这样地方,又是晚上。很容易让人心静。弹琴。首要身心归一,摒除杂念,才能体会天人交合的境界,而后人琴相合,抒发情感。”
方纹听了欢喜,又见他神情与平日大不相同,不敢嬉笑,一面点头。一面也压低声音道:“在这江上,我觉得从里到外都静了。”
方初点头道:“琴。乃虚静高雅之音。需将周围环境和心境合而为一……”
那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漫天繁星闪烁,还有一弯月牙儿;耳畔除了水声、风声外,再无别点声响,天地寂静。
方初娓娓述说,低沉的嗓音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远离霞照,远离商场,远离人群,远离纷争,在这旷野的江面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红尘人世,身心为之澄净,心胸为之宽广。
他闭上双眼,手抚琴弦,尚未弹奏,耳边即飘来一串琴音。
纯净澄澈,不染红尘,正是他途经绿湾村不经意间听到的。
如今在这远隔绿湾村几十里的上游水面,他依然“听见”了!
人随声至,知道了琴音的主人,他无法再模糊印象,脑海中自动浮现一个安静的身影,坐在窗前专注操琴。
他却无法静心,心上浮起一层担忧:
她的琴音还能像以前一样纯净吗?
想必不能!
去年和江明辉退亲后,她的琴音就隐含淡淡的忧伤。
这次江明辉被杀,又牵连她入狱,历经种种丑恶阴谋和尘世不平,那琴音还如何保持纯净!
他忽然觉得心隐隐作痛。
对着黑静的夜和江水,对着漫天的繁星,他默默期许:再不要有类似的人事令她挣扎煎熬,从此她可以安心地琢磨织布,安心地弹琴,嫁自己想嫁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至于琴音……
琴音包含什么,那是洗也洗不去的了!
他睁眼,低头,轻轻拨弄琴弦……
方家兄妹在江上弹琴时,清园来了一拨人。
是谢吟月、韩希夷和夏流星等人。
原来,谢吟月听说方初和方纹去了方家老宅,说不清为什么,想往那走一趟。乌油镇方家老宅她去过,郭清哑就住在乌油镇的乡下,听说她前两天回乡去了。
正好夏流星提出要去方初的竹丝画作坊看看,或者根据画稿订货,又有几个好友同行,然方家父子商务繁忙,无人相陪;另有韩希夷回来了,发现清哑已经回乡,他来找方初不着,见夏流星要去乌油镇,忙说也想去,也不知是找方初,还是想离郭清哑近一点。
几下里凑合,谢吟月便禀明严氏,以东主身份带他们去。
严氏想了想,竹丝画是大儿子的私产,这样拓展买卖的机会,谢吟月出面应对也合适,况有韩希夷也在,于是便让昌儿领他们去了。
傍晚时分,船到清园。
当看见园子入口门楣上“清园”二字,谢吟月心一沉。
其他人还不觉,还在夸这里“真是好去处”。
及至进园,船靠湖心岛,早有管事来接,说大少爷和姑娘都不在,出去了。问去了哪里,没有人能答出来,只说大少爷只带了两个小子,撑着一只小船出去的。
昌儿立即叫道:“我晓得大少爷去哪了!”
说着转向韩希夷道:“肯定是去听琴了,韩大爷知道那地方。”
韩希夷心中一震,看向谢吟月。
谢吟月不复从容,神情僵硬勉强。
夏流星问道:“听琴?在哪听琴?”
韩希夷张张嘴,不知如何说才好。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的很难受。
奇怪,上次他还劝谢吟月,说方初听琴没什么的。
就听谢吟月道:“既这样,韩兄就带我们走一趟吧。就不为了找他,听听琴曲也好。又是这样美的夜晚,全当游玩了。”
韩希夷扫一眼夏流星等人,本能觉得不妥,赔笑道:“我忘了怎么走了。”他不想带他们去听清哑弹琴。
谢吟月看着他,轻笑道:“是吗?”
韩希夷道:“是。”
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
他顾不上谢吟月的心情,满脑子都是方初在水上听琴的情景。
昌儿又叫道:“我知道怎么走,我带大爷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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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夜祭
夏流星沉声道:“那就走吧。”
扫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韩希夷,暗自奇怪。
船便掉头,重新归于景江。
途中,夏流星问韩希夷,到底听谁弹琴。
韩希夷料也瞒不住,只是不愿说出清哑的名字。
谢吟月道:“是郭姑娘弹的。后来他们知道了,还不敢相信呢。”
夏流星立即追问是怎么回事。
韩希夷瞅了谢吟月一眼,想她此刻心中怕是很不好受吧,不禁暗叹一声,用淡漠的口气将无意间在江上听见琴声,后来七夕会上听见郭姑娘弹琴,才知是她弹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夏流星听了没有再问,望着外面暮色出神。
船到绿湾村附近,夜已经深了,将近戌正时分(晚八点)。
昌儿笑道:“这时辰赶得正好,来早了还听不到呢。”
众人果然听见隐约的琴声,先还不清楚,越近就越清晰,韩希夷和谢吟月都听出来,正是清哑在七夕之夜弹的那首曲子。
夏流星侧耳听了一遍,目光沉凝。
一曲弹完,却没有停止,竟重复再弹。
他吩咐道:“叫他们靠近些。”
随从传下话去,船便往江流岔道拐了过去。
然才行一段,便不能再进,前面有水闸挡住,两岸也有围墙,他们只好停在那。
原来,郭家虽将隔壁邻家基地置换了过来,但随着棉纺织作坊逐步完善。场地依然捉襟见肘。郭守业便又将门前水道对岸的大片竹林连同附近水域都买了下来。他打算等买卖稳定了,就把家搬去对岸的竹林里,老宅这边全部划归作坊。
此时。清哑正在水边夜祭。
一张桌上摆了许多果品,燃着一炉香。
后面放着琴案,清哑上完香后,便坐下操琴。
这事起因于她从霞照回来的当晚又梦见了江明辉。
他坐船来郭家,很高兴的,好像以前一样来看她。
醒来后,她有些不安。
上次在公堂上。为了替郭勤郭巧掩饰,她谎称梦见江明辉被杀真相,刻意将人们的思路往鬼魂上引。她从不撒谎的。连穿越过来这件事,她都委婉地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家人。——当然,屈打成招那件事另当别论。但那个谎言半真半假,因为在江明辉死的那天晚上。她确实梦见了他。
那个梦。很不寻常!
加上这次的梦,她怀疑江明辉真的在自己身边流连不去。
经历了穿越,她无法再以无神论的眼光看待这事。
她将此事告诉家人,要祭奠江明辉。
吴氏听了害怕不已,忙不迭地答应。
于是,当晚郭家父子就准备了香烛纸马等物烧给江明辉,希望他早日转世托生,别再缠着清哑。
然而。连烧了两晚,清哑依然做着同样的梦。
她越疑惑。想了想,决定在门前水边夜祭。
以前江明辉每次来郭家,都是从这里上岸的。
供了果品、烧了香纸不算外,清哑还搬出了古琴。
已经立冬了,夜晚寒意浸骨,她穿着夹衣,系着羽缎斗篷,坐在星空下,对着水面萧瑟的枯荷,弹起了《迢迢牵牛星》。
郭守业和吴氏在旁陪她。
她要他们走,她并不害怕。
可是老两口哪里放心,一直陪在旁边。
清哑也就随他们去了。
她心里有些伤感。在城里待了几个月,世事沧桑变幻,再一次打破她人生的平静。就算和江明辉退了亲,她也不能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两世的感悟糅合在一起,化为琴音从她指尖流泻出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同一首曲子。
聚散都是缘,不管怎样,曾经的过往不能抹煞。
她真心希望江明辉若真有魂灵,听见这曲子能有所领悟,能看开,能放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水闸另一边,韩希夷听着琴曲,目光迷离,喃喃低吟。
他听得出她的哀伤,很想陪在她身边。
夏流星双眸闪闪,好像夜空中的星子,注视着水闸那边不知尽头的深处,想看清那个人……
谢吟月感受到曲中包含的情感,心慌慌的,四下搜索。
他藏在哪个角落听琴呢?
虽然天上只有一弯月牙,虽然满天繁星也照不明田野,但附近水面依旧一览无余,除了他们的大船外,再无一只哪怕是小小的乌篷船。
只有她记挂方初,那些人都只顾听琴去了。
她见了这个情形,只觉心儿抖索不停,再难淡定。
不知想起什么,她看着夏流星笑了,微声道:“尽情弹吧!”
水闸那边的琴声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停了。
夜寒霜重,吴氏见清哑只是不停弹,心里焦急,又不敢就叫她别弹了。忍了又忍,仿佛煎熬了一晚上那么久,她才上前斟酌劝道:“清哑,咱别弹了。明辉要是在,也舍不得你在外面喝冷风。他最是疼你的……你要冻病了,他不更放不下了。”
郭守业也忙道:“就是,明辉那娃懂事,都知道。”
清哑拨下最后一个音符,停住手,这才发现指头冰冷,有些僵了。若非连续不断地弹奏,这时再让她重新弹,只怕再难下手。
听袅袅尾音消失在夜空下,她看着昏黑的水面不语。
吴氏双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回去吧。”
清哑点点头,道:“好。”
临去前,再看一眼水面,仿佛那里停着乌篷船,那个少年站在船头向她挥手,喊“小妹!”不知是来了,还是离去。
她双眼酸涩不已。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付出生命,她会阻止。
因为,她早原谅他了!
郭守业喊郭大有来搬东西,吴氏伴着清哑走回去。
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吴氏又过来,对着那水双手合十低声祷告:“明辉,大娘知道你是好娃儿,从先我可是当你儿子一样待的。那件事……大娘后来也没怪你了。可谁能想得到呢,那天打雷劈的竟这样害你!我们也都为你难过。他们都死了,你就放心地走吧,别再……念着我们清哑了。我的意思呢,是你早投胎早做人,不是嫌弃你……”
她嘀嘀咕咕说着,说完了还对水上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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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295章 相见
一个小身影跑过来,是巧儿。
她听了奶奶的话,趴在地上对着水连磕了三个头,“明辉叔叔,你别总跟着我小姑了。我和哥哥烧了那妖精的房子,帮你报了仇……”
吴氏惊得魂飞天外,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乱说!”她压低声音喝道。
巧儿醒悟过来,一声不敢吭,仰着小脑袋对奶奶点头。
吴氏见她不吱声了,才放开她。
接着,低声嘱咐她不可乱说。
巧儿微声道:“我对明辉叔叔说的。”
目光看向吴氏身后。
吴氏忽觉浑身寒毛竖起,战战兢兢地问:“你……你看……什么?”
巧儿抬手指道:“明辉叔叔!”
吴氏声音都变调了,道:“在在在……哪儿?”
那脚就像钉在地上,死也不敢转身回头。
巧儿道:“坐船走了。”
说着冲水上挥手,好像告别。
吴氏快要哭出来了,等一会才问道:“走了吗?”
巧儿道:“走了。奶奶别怕。”
说完,牵着吴氏的手往家里走去。
吴氏木然由孙女牵到大门内,才惊魂稍定,低头问巧儿:“你真看见你明辉叔叔了?别是眼花了瞎说吧。”她实在不能确信。
巧儿道:“嗯,真看见了。他对我笑。”
一句话说得吴氏又紧张起来,回头朝外看。
巧儿道:“明辉叔叔走了。没来。”
这时郭大有等人过来,问明情由后都惊异不已。
郭守业道:“小娃儿眼睛干净。”
郭大有忙抱起巧儿,看着她忽闪的黑眼睛。想安慰又觉多事。
外面,清哑和家人回去后,这一片天地复归宁静。细听,郭家西边有织布机操作的声音传出。
水闸外的船上,夏流星等人也恢复如常。
他对韩希夷道:“找找方兄吧。“
韩希夷轻声道:“许是没来。“
声音连自己也觉不确定,搪塞而已。
没有人反驳他。
船慢慢退出,重归景江。掉转船头。
一路上,众人对水面仔细巡梭,没发现小船。
昌儿疑惑道:“去哪了?只有这条路进来呀。”
谢吟月一直沉默。连身为主人招呼客人都忘了。
韩希夷想要安慰她几句,又也没心情,只好出神。
返回清园已经快半夜了,忽见前面水上有一星灯火跳跃而来。依稀听见低低的说话声。
昌儿侧耳听了一听。忽然大喊:“大少爷!圆儿!”
前面就静了下来,似乎在听是谁喊。
昌儿又喊了两声,圆儿才高声回应。
昌儿就高兴地对韩希夷等人道:“是大少爷他们!”
两船不断靠近,转瞬就到了眼前。
众人借着船头灯火看去,果然是方初兄妹,带着两个小厮。
昌儿忙叫放跳板,接他们上大船。
方初和方纹看着大船上的人,有些惊奇。这都大半夜了。看见这群人不惊才怪呢。方初大概也猜到他们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不等在清园。却在外游逛,这不似谢吟月的行事风格。
深夜里,他也不好大呼小叫地询问,且等上船再叙话。
他们不说话,小厮们一问一答说得热闹。
圆儿问昌儿:“怎么是你们!这是打哪来?”
昌儿回道:“去听琴了呀,也找大少爷和姑娘。”又问刚上来的方初,“大少爷,怎么我们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你们,这回来却跑到我们前头去了?”
方初脸上还笑着,眼底笑意却泯灭了。
他望望韩希夷,然后又看向谢吟月。
方纹正欣喜地和谢吟月说话,闻言转头道:“听什么琴?”
昌儿诧异道:“你们不是去绿湾村听琴了?”
方纹也诧异道:“绿湾村在哪?我们去上头了,大哥教我弹琴。”
圆儿这时也上来了,接道:“我们去的那地方叫葛家坝。昌儿你小子长了一双千里眼不成,看见我们了?看见我们了怎么还跑去什么绿湾村找大少爷,听都没听说过。”
昌儿急道:“大少爷以前常去的……”
“好了!”方初断喝一声,“还不去把船拴好!”
几个人忙跑去船尾,去弄那乌篷船去了。
这一番对答下来,众人心里都有数了:方初根本没去绿湾村!若去了,以这小船的行程,绝不能在这个时辰赶回来;还有,方纹和圆儿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当下众人神色各异,韩希夷明显松了口气。
唯有谢吟月并未释然,心情比先更不如。
方初大晚上出去弹琴,却又不去绿湾村,特地逆流往相反的方向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这么做的缘故——只有太在意,才会刻意避开;虽避开,又不能舍,便逆流而去,想是觉得只要和郭清哑同在一条江上,便可以神交,不必亲耳听见琴声。
她这样想着,心中一阵疼痛袭来。
而方初因听见他们去听琴而冷下去的双眼加剧了这痛。
面上,她还要对方初解释,为什么她大晚上带他们出去。这个瞒不住的,他只要问小厮或者船工或者管事就知道了。
她便道:“夏少爷要来看看,我与韩兄便陪同来了。谁料你不在。昌儿说你多半去景江上听琴了。大家才去找你,顺便见识郭姑娘的琴艺。谁知你倒去了上游了,怎么跑那么远?”
方初不答,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谢吟月迎着他的目光,一派坦然。
韩希夷笑道:“我说方兄许是没去,他们还不信。原来真没去。你也是,教妹妹弹琴,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方初收回目光,淡声道:“江上安静。”
方纹道:“真的,吟月姐姐,晚上江上可安静了。我比平常更能静心,体悟也多,好些以前弄不明白的地方,今晚我都明白了。”
谢吟月轻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妹妹也如伯牙茅塞顿开,将来成就必定不浅。”
传说伯牙跟随成连学琴,始终不能达到精神专一的境界。成连便带他去了蓬莱仙境,自己驾船而去。伯牙左等右等不来成连先生。那时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波涛汹涌,发出崖崩谷裂的声响,天上群鸟悲号,久久回荡。他不禁触动心弦,终体会到天人交融的意境,成为鼓琴高手。
方纹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便羞涩地笑了。
方初转向夏流星——他已经注目他很久了——笑道:“夏少爷来了,我却不在,真是失礼。可回来了也不能好好招待。这里修造简陋的很,还得委屈大家在船上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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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生气
烟雨阁虽然有不少屋子,但方纹在,现在谢吟月又来了,方初当然不会让妹妹未婚妻和男人们挤在一个院内;且谢吟月因与韩希夷等男子同行,带了大批仆妇和丫鬟,也需要地方安置,所以他这么说。
夏流星道:“无妨。船上一切齐备,甚好。”
于是方初先送谢吟月和方纹去烟雨阁。
一路上,就听方纹叽叽喳喳说话,谢吟月偶尔应一两句,方初则少有开口。等进了院,他吩咐叫管事媳妇来,让厨下做宵夜。
方纹很有主人风范,带着丫鬟婆子们去安置谢吟月的行装。
堂屋里便只剩下方初和谢吟月两人。
两人对视,都有话想问对方,却都欲言又止。
谢吟月想问这“清园”来历,想问他为何大晚上跑去江上游弹琴。
方初想问她为何引夏流星来这,为何要带他去听郭清哑弹琴。
互相注目沉默半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方初先对谢吟月道:“你跟妹妹就在这吧。虽然简陋些,用的东西都是齐全的,也还干净、清爽。奔波了一天,等下吃些东西早些安歇。我们都在船上,若有事让妈妈们来叫我。”
口气有些生疏,有些客套。
谢吟月微笑道:“有这些人在,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去吧,他们还等着呢。虽说在船上住,也好歹要招呼安排,要什么叫人上来取。”
方初点头。嘱咐她好好歇息,便出去了。
夜幕下,那背影有些疲惫沉重。
谢吟月眼眶微湿。脑海里被“清园”两个大字占满。
那是他亲笔写的!
方初带着圆儿在烟雨阁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遗漏,才回到船上。因为夜深了,也不及做东西盛情款待,厨下只做了些简单易克化的宵夜,他陪同用过,然后大家安寝。
圆儿等人自然去了山上。竹林中有许多房屋,下人们住的。
方初将众人安排已定,也过这边来。叫了昌儿到总管房内问话。
昌儿一五一十将来清园和去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圆儿也站在一旁,他看得出,大少爷听了昌儿的话脸色很不好,只不知为什么。想着待会仔细再问昌儿。看能不能找到缘故。
方初脑子里只盘旋一个念头:吟月到底想干什么!
隐隐的有些线头,只想不具体。
他对昌儿喝道:“以后再有这样事,不许私自主张!谁叫你猜我去哪,还带人去找的?我去了吗?若这样,下次我出门是不是还要告诉你一声?你成了我主子了!”
昌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说“再不敢了”。
方初断喝道:“出去!多嘴多舌的东西!不看你往日还算勤快,这就不饶你,打一顿卖了你都是轻的!”
昌儿连连磕头。倒转身爬出去了。
待他出去后,方初又吩咐圆儿一篇话。
圆儿一面听一面点头。然后也出去了。
他去找昌儿,又细问一遍前因。
昌儿正委屈呢,觉得自己明明没做错,平白被大少爷骂了一顿不算,还差点终身不保,见圆儿来了如见救星,不等问就拉住诉苦。
“……这怎么能怪我呢?谢大姑娘说要去,我还能不回话?再说了,韩大爷也不是外人,和大少爷一起去那地方听琴有好几回呢,怎么就不能说了!……”他满心不服。
圆儿却听出不对来了,从头问起。
昌儿便将那年大少爷和韩大爷回来途中,在景江上停住听琴一事说了,连同今晚的事串联起来,他才知道是郭姑娘弹的琴。
圆儿听完前后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他狠狠拍了昌儿一巴掌,低声骂道:“你真是猪脑子!以前不知道是郭姑娘弹的,去听当然没事;现在知道是郭姑娘弹的,再去听就不对了。韩大爷不是外人,不是还有夏少爷他们在吗,你就敢混说混猜!再说了,郭家和谢家闹得那样,你不知道?谢大姑娘说要去你就敢带去?”
昌儿懵懂道:“谢大姑娘将来是大少奶奶……”
圆儿不耐烦地打断他话,质问道:“你是谢家的还是方家的?”
一句话把昌儿问得怔住了。
他怯生生地道:“方家和谢家不是亲家吗?”
圆儿道:“亲家又不是一家,也有个主次。”
他看着昌儿,大概觉得“朽木不可雕也”,因此无奈地摇头,没再往深处说,只叮嘱道:“往后这些事你一概别多嘴,谁问也别说。可听见了?”
昌儿没得到认同,满心不服气,然想圆儿正得大少爷看重,自己刚被大少爷责罚,两厢对比,情势高下立判,只得忍气吞声地点头。
圆儿也不多说,自去睡觉。
上床后想:昌儿还不服呢,也不想想,谢大姑娘还没进门,还不是方家的大少奶奶,哪里就能做方家的主了!再瞧谢家干的那些事儿,连累方家连累大少爷还少吗!
还有,这回谢大姑娘居然诬陷郭姑娘杀人,真是看错了她了。把大少爷气得要死,赶紧的从京城奔回来处置。亏得大少爷英明,没站在谢家一边,不然谢二姑娘通*奸*杀人的事暴露,方家也跟着完了。
单凭这点,没有大少爷发话,做下人的就不能听她的。
昌儿真是糊涂,从头至尾经历这些事还想不明白。
想到这,圆儿深感自己睿智,和大少爷想法一致。
又记起大少爷紧蹙的浓眉,他没了睡意,想要为他分忧。
于是他揣测谢吟月,这又是想干什么呢?
别说大少爷没去听琴,就算他真的去听琴了,当着人,她也不该说带外人去找,该帮着遮掩才是。
圆儿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他可不会妄自尊大,就把谢吟月看低了,他知道这位未来大少奶奶的厉害:有什么事也是不动声色,绝不会贸贸然做莽撞之举。
这里面必定有个缘故!
他自以为找到了大少爷发愁的根源,很是振奋,一夜苦思冥想。次日起来,眼睛都熬红肿了。
这且不说,且说韩希夷,一早和方初在水边散步说话。
枯草上满是白霜,踩在上面“簌簌”轻响。
“这地方不错。”他笑对方初道。
“今日我同你们一起走。”方初没头没脑道。
“我另有些事,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韩希夷停住脚,紧了紧斗篷,“你把船借我一条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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