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章 郊祭意外
郊祭是王祀之一,定于每年的三月初一,由皇上率领百官至于京郊,祭昊天上帝,祈国泰民安。届时,皇上会扶犁浅耕,皇后亦会有亲桑之礼,这是大定朝堂的一件大事。
经过八十多年的修正改进,郊祭的仪礼和法典已经很完备了,朝廷上下包括帝后二人都对郊祭驾轻就熟了。因此,郊祭虽然是大事,却没引起什么波澜,最后无非剩下按部就班四个字。
礼部、太常寺和司天台的官员各安其事,郊祭就能顺利完成。自崇德帝登位以来,郊祭都在半日内完成,剩下的半日就是君臣同乐,欣赏京郊的春景。
对大多数官员来说,郊祭其实就是踏春赏景,只不过是身着官服而已。崇德十年的郊祭,想必也会如此。
此刻,沈度骑马跟在郊祭的随行队伍中,他仍是一身绯色官服,腰间别着的银鱼袋随着马步晃动,这一副文官的打扮,夹杂在虎贲士兵中显得异常醒目。
他以文官之身兼领虎贲中郎将之职,在郊祭之时既为崇德帝递给祭书,又为崇德帝作护卫,职责尤重。自然,心情就不会轻松,他正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地扫着队伍,少了在宣政殿中的谦和之气,反而让人感到一阵震慑和战栗。
出宫立于天子旁,这个时候的他,想出鞘的利剑,正散发着寒寒剑气,看在有心人眼里,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这一次郊祭,长隐公子也来了。以往他总是以身体不好为借口,拒绝参加郊祭,今年倒是破天荒来了。这样的谪仙人。去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的,只是他仍是那副飘渺遗世的样子,并在在乎众人的打量。
长隐公子和沈度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相互微笑着打了招呼,就各自转开了了。
长隐公子看着长长的祭祀队伍,漂亮的眉目略微皱了皱,总担心会发生什么。安国公府铺在宫中的线。查到了与郊祭有关的几个调动。这调动涉及了礼部、太常寺、少府监和殿中省,线索太纷杂,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他亦不知这些调动是针对什么。
于是,他便跟了过来,想看看按部就班的郊祭能否如常进行。
随行的队伍中,还有两个人对沈度给予了异乎寻常的关注。这两个人就是秦绩和朱宣信。他们关注沈度。不为别的,就是担心沈度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沈度在朝中以审慎细微著称。若是他发现少府监织染署的大裘冕出了问题,那么事就不成了,他们就白谋一场,织染坊自就不能到手了。
秦绩和朱宣信的目光并不刻意和频繁。像是不经意地掠过沈度身上一样,但沈度是何等警觉的人,在秦绩和朱宣信第二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沈度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秦绩和朱宣信,发现秦绩和朱宣信时不时有交谈。而且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自然,尤其是秦绩,似乎有些紧张。紧张,当然是为了什么事。
沈度的眸子转了转,随即低声吩咐了陈维几句,见到陈维“得得”地骑着马去了队伍末端,这才放了心,然后驱马离御驾近了些。
没有多久,他们就来到了郊祭的地方,这地方离京兆南门并不远,毕竟皇上带着百官,不可能走得太远。
这里早就搭起了内外三层祭棚,祭棚后面还临时搭建了几个小房子,用以存放郊祭所需的物品。这时,田地边上站着不少百姓,这些百姓都是经过朝廷精心挑选的,三代以内都是身家清白的才能站在这里。皇上郊祭是为了国泰民安,当然要有普通百姓来见证。
这个祭祀仪式,不管如何进行,都是为了巩固天子之威,以宣示皇权的存在。是以,这祭祀的仪式十分考究,须得皇上亲自下了田地去亲扶着犁作耕种状,随后皇上焚香更大裘冕,领百官跪拜祈求,接着礼官诵读祭书,又举干威之舞,最后将祭书投到燃烧的秸秆中,郊祭才算完成。
帝后二人到达祭棚后,就有虎贲士兵重重守卫着了。当然,皇上下田地也会有虎贲士兵跟随,沈度则留在祭棚内,负责着这里的守卫和安全。就在崇德帝挽裤脚准备下田地的时候,陈维悄悄地来到了沈度的身边。
“主子,那两件大裘冕出大问题了!少府监的官员都呆了,祭棚后面快要压不住了……”陈维低声说道。幸好沈度故意站得离百官远一点,这些话并未传到旁人耳中。
沈度赶到祭棚后面的小房子时,就见到织染署令宋鸿神色惨白,另外几个少府监官员也是一脸缟素,他们眼神迷茫而惊恐地看着装着大裘冕的箱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而他们的身边,有一个人正被虎贲士兵死死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这个人的嘴里,正塞着一团秸秆,“嗯嗯”叫着话都说不出来。他脸色涨得通红,脸上还有几块淤青和几个血印,绿色朝服都被扯破了几个口子,看着十分狼狈。
见到这个人,沈度的眼神亮了亮,没想到,他将计就计吊上来的,竟然是这个人,事情,比他意料的还好得多!这个人,他认识,是从六品太常寺丞方崧,尚书令方集馨嫡亲的侄儿!
“这是怎么回事?”沈度看着箱子里的大裘冕,压低了声音道,明知故问。
“方崧这厮,竟然毁了皇上等会穿的大裘冕!皇上肯定要问罪,完了,这下完了……”宋鸿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颤抖着捧着明显被咬了几个口子的大裘冕,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冕倒是好好的,只是这大裘,胸口正中就被撕破了几道口子,根本就不能穿着郊祭了!而且是两件都毁了,这可如何是好?毁这大裘的人,等于杀了他,此仇不共戴天!
想及此他边流泪便恶狠狠地往方崧那里看去,恨不得啖其肉拆其骨!
其余几个少府监官员,同样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方崧,如果不是还要将他交给皇上处置,他们早就将方崧往死里打了。
沈度眯眼看着拼命摇头的方崧,眼角漏出一丝疑惑。方集馨嫡亲的侄儿,怎么会如此愚蠢,被人拿来当枪使?
他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惊讶的叫声:“这是怎么回事?沈大人,你也在这里呀?”
这个声音隐有些放荡,又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这是……七皇子朱宣信的声音。
沈度转过身,微微低头说道:“见过七殿下和世子。”朱宣信身边站着的,不是秦绩还有谁?
这两个人各带了一个仆从,他们一踏进这小房间,就好像带来了一阵阵压迫和威势,宋鸿快速地抹了一下脸,强自镇定下来,方崧则在拼命挣扎着,“呜呜”地大叫。
朱宣信的目光落在方崧上,状似恍悟地道:“这不是方大人吗?怎么会这个样子?快快将秸秆拿走,你们怎可以如此对待朝廷官员?”
“大人,他毁掉……”宋鸿一着急,就插话道,却被秦绩冷冷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心中一窒,话句竟然说不全了。
沈度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像局外人一样,看着朱宣信和秦绩的一呼一应,脸上甚至还带了些好奇。
方崧被拿掉秸秆之后,就叩着头陈道:“殿下,世子,下官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来看看大裘冕是否有差错,宋大人等人就将我捉住了,还让下官口不能言!下官冤枉……冤枉……”
朱宣信拿起了大裘来细细看,随即说道:“不对啊,这些口子分明是被什么动物撕咬掉的,还有爪印。方大人有能耐做到这些?”
“方大人若是有这样的本事,本世子倒愿意见识一番。”秦绩淡淡地加了这一句,作实了方崧不可能造成这些损坏。
这两个天潢贵胄的话语,让宋鸿等人的面色变了一下,可是朱宣信接下来的话语,已经不仅仅是令他们面色变一下这么简单了。
只听到朱宣信勃然大怒地问道:“这大裘上,怎么只有十章纹饰?好像还差了华虫、宗彝两章花纹!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鸿这下连颤抖都忘记了,只能瞪大眼看着朱宣信,小房间内一片死寂。少两章纹饰,罪同大不敬,这是要全家都被问罪的!
一直安静的沈度,在听到少两章纹饰的时候,眼中闪过了然。原来,门道在纹饰上,少两章,真亏他们做得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小房间外出现了一个人,他白衣明眸,周身带着脱俗仙气。他见到沈度和秦绩等人似乎很意外,随即提醒道:“皇上已经换上大裘冕了,准备带着百官祭昊天,诸位快点出来吧。”
听到长隐公子的话语,秦绩和朱宣信惊愕不已,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皇上已经穿戴好大裘冕准备祭天?这怎么可能?大裘冕不是毁了吗?
只有沈度神情自若,还抬起头朝长隐公子笑了一下。
(正如我四点半就起床了,实在不是随意要断更的,求大家不弃!不知道是卡文了还是别的什么,到现在才能写完一章。520,大哭了一场。)(未完待续)
169章 何祭?
沈度朝长隐公子笑了笑,目光掠过秦绩和朱宣信的时候,带着和沈肃如出一撤的阴冷,并且还有一丝了然和嘲弄。
他特意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看这场好戏,看到底会是谁参与其中,没想到,谋这大裘冕的竟是这三个大人物:七皇子朱宣信、成国公世子秦绩、方崧背后的方集馨。
这三个人,随便拿一个出来,都会让京兆官场抖一抖,如今这个小房间里就出现了两个人,如此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小的织染坊,未免有点可笑。
这一路来,朱宣信和秦绩的目光时不时打量沈度,这已让他警觉了。在来到这个小房间之前,他早已经将一套大裘冕交给长隐公子,请其送到皇上跟前。
安国公府在宫中铺陈那么多年,最得用的是大大小小的内侍,沈度知道只要将大裘冕交给了长隐公子,这个大裘冕就一定会穿在皇上身上,他对此有十足信心。
送至皇上跟前的大裘冕是织染坊另外赶制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经过少府监官员的手,也就不会被掉包和栽赃。——大裘上衣下裳少华虫、宗彝两章花纹?这么严重的错误,织染坊怎么可能会犯?房间内的这两套大裘冕,肯定已经被掉包了。
掉包,当然是为了栽赃给织染坊,但是,只要皇上穿上大裘冕祭天,这掉包对织染坊就完全不起作用了,反而是秦绩等人惹灾祸上身。这两套出了差错的大裘冕,恰恰就成了有人大不敬的罪证。
若是皇上细究起来,会怀疑是少府监的官员,还是会怀疑无端端出现在这里的方崧?这个答案想都不用想。
是以。沈度气定神闲,想看看这戏会如何演下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此刻的秦绩和朱宣信!
秦绩和朱宣信两个人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皇上已穿上大裘冕祭天,那么这两件被做了手脚的大裘冕,就成了烫手山芋:接不下扔不得!
宋鸿等少府监的官员简直喜出望外。从地狱回到人间的速度太快。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像看福星一样看着长隐公子。
长隐公子仍是那副谪仙的模样,再次说道:“诸位应该去祭棚外了。祭天仪式马上就开始了。”
这句话让朱宣信悻悻地放下了手中的大裘,他知道所谋之事已经不成了,不由得冷淡地“哼”了一声,随即双手板在身后。头也不会地大步离开了小房间。
朱宣信一走,秦绩的脚步也跟着动了。只是临离开小房间之前。他转过头对沈度说了一句:“沈大人,真是好手笔!”
这句话,秦绩是带着笑意说的,但这语调。不知怎么的,听在所有人耳里,却有一丝狰狞的感觉。
“殿下、世子。且等等……”方崧见到这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便慌乱地喊道。想跟着他们一离开。
不料,少府监的官员齐刷刷地挡在了他面前,恨不得将他吃掉一样。
“怎么……难道你们还想打人……”方崧弱弱地说了一句,想虚张一下声势,双腿却软了下来,他记得,这些少府监官员刚才是怎么打他的,想起脸上的抓痕,他下意识“嘶”地痛呼叫了一声
“不会再打你,可是这大裘冕的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宋鸿恶狠狠地说道。
方崧出现在这里,大裘冕又正好被毁,若说这与方崧无关,除非他们的脑袋被门夹扁了!
沈度见此,知道少府监的官员肯定不会放方崧走,既如此,这小房间暂时就没他什么事了,便招呼着长隐公子一起离开。
“方崧是你故意引来的?你要对付方集馨?”走了几步,见到周围的人都去了前方观看皇上祭天,长隐公子便这样问道。
方崧卷进大裘冕这事里,太凑巧太奇怪了,偏偏是他,不是别的人。他只是太常丞,微不足道,他身后联系着的方集馨,才是紧要的存在。扯上方崧,绝对是为了方集馨。
“不是,见到方崧在此,我也很意外。我是知道有人打大裘冕的主意,却不知道会是谁。没想到是方崧。”沈度停了下来,认真地解释道。
在刚才的情况下,沈度将大裘冕给了长隐公子,是信任他的,现在方崧一事,自然也不会瞒着他。
“我信你。方集馨那样精明的人,他嫡亲的侄子怎么会入这样的套?事涉大裘冕,方崧是不能轻易脱身了。”长隐公子客观地点评道。
秦绩和朱宣信对付少府监官员的原因,沈度约略知道,大概是为了京兆第一商号织染坊。只是,沈度为何参与其中?
沈度没有回应长隐公子的疑惑,他是织染坊东家的事实不能告诉长隐公子,但他又不想胡乱找理由来搪塞长隐公子,便只好什么都不说。
不想,长隐公子顿了顿,却继续说道:“先前我听闻祭天人员多有调动,礼部、太常寺、司天台和殿中省的官员都在其中,似乎是有人想做什么。莫不是就为了大裘冕一事?”
七皇子、成国公世子这两尊大佛,的确是可以在这些官署人员调动上插上一脚,方崧、宋鸿等人在小房间内相遇,是不是沈度从背后推动?
听了长隐公子此言,沈度皱了皱眉。长隐公子的话,并不如表面说的那么直平,他是在暗示今日祭天肯定会有事发生,他是在确定是不是只有大裘冕一事。
“少府监的官员,的确是我故意引他们此时来小房间。更多的事,我就没有做了。我会让虎贲士兵仔细留意。”沈度这样答道。
虎贲暗部尚未收到什么消息,想来这些人员的调整,不是很重要的消息,起码不会对皇上安全造成威胁,只要虎贲士兵保护好皇上的安全,其余的事都不会是问题。
“嗯。”长隐公子回了这一句,便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心里却是在想着,皇上祭天过后,定要将这些调动人员再梳理一番,他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纵长隐公子再聪慧,也想不出除了大裘冕,还能有什么事发生。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祭棚外面了。不远处,崇德帝已经换上了大裘冕,正一脸肃穆地站在祭台上,显然是在等待司天台官员最后宣布吉时。
崇德帝身后,跟着中枢三大神和成国公秦邑等权臣勋贵,还有朱有洛这样的皇室宗亲,俱都是抿唇低首;他们之后,才是五省六部九寺的官员;而这些官员的周围,则站着挺得笔直的虎贲士兵,里里外外有数层之多。
这么的人,但是大家都屏气凝神,气氛无比庄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对祭天生出敬意来。
天威君威,是需要一定的仪式来体现的,此刻在这里,不管是崇德帝本身,还是京兆重官,抑或是威风凛凛的虎贲士兵,都体现了大定对上天的敬意。
沈度如今站立的位置,离崇德帝不过半丈远,正好是他一提起就可以飞跃出去的距离,随时可起护卫作用。
他眯眼打量着慢慢举起酒杯的崇德帝,心神前所未有地专注。从他的视线看来,穿着大裘冕的崇德帝,显得极为威猛高大,那山河日月乾坤十二章纹饰,将原本就极盛的帝威叠加得更重,让沈度明白何为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莫不臣之,率土之滨,莫不敬之,这样一位铁血威严的帝王,能将大定带向太平盛世。当年,父亲身为帝师,是这样预见的吧?
可是,父亲后来仍是离开了京兆,而且在崇德帝登基之前就离开,原因是什么,沈度再清楚不过。
真是让人悲伤……沈度环视着祭天的肃穆,露出了一丝丝悲意。祭天敬天,天道可有常?他只希望,如今的大定,真能踏上太平盛世。不然,他和父亲这些年的选择,就没有了意义。
在崇德帝将酒水洒于下土之后,这里的肃穆就好像被打破一样,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欢呼,从中枢三大神到田边站着的百姓,每个人都放在了嗓子,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原本空旷的京郊顿时热闹起来。
欢呼声穿过田地到达远处的山林,又被山壁挡回来,一阵阵“皇天后土,吾皇万岁……”的声音传到沈度耳朵。
“这样,真是好,祭天也有了意义。计之,你说是也不是?”在震天的呼声中,长隐公子这样说道,一向平静的神色也隐隐飞扬。
祭天的肃穆和狂热,的确是会感染的,连谪仙如长隐公子都这样了。
“是,或许这就是祭天的意义了。”沈度回了一句,神思却有些飘散。
他想起了铭刻在他脑海中的家训,那代表了一个强大家族所有的努力和精神追求,使得那个家族即使陨落却仍为人所铭记,也是沈肃与沈度再次入京兆的原因。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
(章外:这周更新渣到不忍看,我都没脸说什么了,更没脸冒泡了,幸好明天周六,弱弱吼一句:且等我!)(未完待续)
170章 京官相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
沈度咀嚼着这句家训,唇角微微翘起来,眼中亮光炽盛,一副向往和骄傲的神色。这句家训,是沈肃和他秉承那个家族的信念,毕生不息的追求,趋慕之,向往之……
旁人不知,大概以为他被祭天感染,生出大定子民的傲然来,就像在场大多数人一样。
这样的欢呼声,显然甚得帝心。崇德帝离开祭台的时候,心情十分愉悦。自登基以来,他就极为重视郊祭,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欢呼声,都是值得的。
君临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没有人不沉溺于这种诱惑,崇德帝亦如此。这样的欢呼声,让他有身在盛世之感,不免有些飘飘然。
文武百官都不是蠢钝的人,各官衙的主官更是人精,最会揣测帝心了,大家都知道,崇德帝这会儿心情正好,正是上前拍一拍马屁的时候。
见此,宗正卿朱有洛快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道:“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从这祭天就可以提现出来了,这都是皇上之功。皇上英明神武……”
他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通,中间都不用换气,几乎把所能想到的赞美之辞都堆到崇德帝身上,让众人都觉得眼前金光闪闪,那是被朱有洛谄媚的笑容给瞎的!
中书令裴公辅嘴角抽了抽,很想立刻捂住朱有洛的嘴,让他收声。这样的溢美,差点让裴公辅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但见到方集馨和王璋神色如常,裴公辅便暗叹了一口气,中枢三长官。总不好他最先沉不住气,便强自忍了下来。
裴公辅是忍住了,可是有人却忍不住了。御史大夫俞恒敬上前一步,细细柔柔地说道:“皇上,有些话不能听,免得污了耳朵。臣只听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说罢,他瞪了朱有洛一眼,言下之意是说:惟德惟惠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免得带偏了皇上!
朱有洛听见这些话,根本就不能忍,立刻就想喷回去。但见到俞恒敬深情款款的样子。话语顿时哽在了喉咙里,只悻悻地‘哼”了一声。
俞恒敬这个阴人!本官懒得与你计较。——朱有洛的内心腹诽着。回瞪了俞恒敬一眼,却不敢再说那些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赞美话了。
俞恒敬年已经过四十,但长相阴柔,一双凤目永远像含着深情。看着每一个人都像看着心爱的人一样,京兆没有多少官员敢与他对视,怕红了脸。
偏偏。俞恒敬的行事最阴险,而且是有大条道理的阴险。即使知道他阴险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每次说的理由都太高大上了,让朝官无可辩驳。
正如此刻,他明明就是看朱有洛的谄媚不顺眼,却扯出《书》中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来!
气煞人也!朱有洛只好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只是内心不断地骂着:阴人俞恒敬,阴人,阴人……
俞恒敬不理会朱有洛在想什么,想了想,仍是温柔地说道:“皇上,祭天敬天,无非就是为了安世惠民,仅此而已。”
这些扫兴的话,对崇德帝来说无疑是一盆冷水,将刚才他的喜悦兴奋冲掉了一大半。
俞恒敬这些话是大道理,十分正确,可是此刻却像撕碎了某些美梦一样,崇德帝不太想听,便沉沉地应了一声:“朕知晓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御驾所在方向走去,身后自是跟着内侍和数位大臣,俞恒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裴公辅走了。
“俞大人真神人也……”长隐公子看着俞恒敬走远,忍不住喟叹了一句。
沈度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俞恒敬才四十出头,就做了御史台的长官,本事当然非同凡响。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是正朝廷纲纪举百司紊失之地,是登上台辅之位的最后一个官阶!
大定官制的中枢,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但随着天下承平越久,的御史台就越来越重要的,沈肃就无比重视御史台。他私底下和沈度说过,大定的中枢,准确地说应该是三省一台,而且这应该成为皇上和朝官共识。
只有正视御史台的地位,才会承认御史台正匡作用,才会对监察心存敬意,也就少了奸佞、恶邪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沈肃给沈度所说的前景,如今沈度见到俞恒敬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些话语。
三省一台,三省一台……沈度默念着这四个字,脑中好像被什么碰触到,“琤”地响了一下,一些奇异的想法就出现了。或许,阿璧所送的那份最重要的及冠礼,可以和父亲说的这四个字结合起来……
还没等他理清脑中的想法,就听到长隐公子问道:“祭天已经结束了,大裘冕和方崧一事,是不是要禀告皇上了?”
沈度被他这一说,脑中本就不明晰的想法就隐了下去,他回道:“不急,待回到宫中再说。给宋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扰了皇上赏春的兴致。方崧已经被当场截住了,该急的别人才对。”
就说起这事,他还要多谢长隐公子,多谢他及时将大裘冕送到了皇上那里。这样想着,沈度便朝长隐公子拱了手,正色说道:“长隐,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长隐公子随意地说道,这在他看来的确是如此的。就算不是沈度请求,他也不能眼见有人蓄意破坏祭天仪式。
祭天仪式过去之后,就是享蚕、亲桑之礼,这是由皇后率领重要妃嫔来进行的,主要由管氏、仲氏这些国公夫人陪伴着,皇上和文武百官一向不参与,只在各自车驾上等待这礼仪完毕。
方集馨原本是候在皇上御驾外的,但是他远远看见了成国公世子秦绩,秦绩还朝他招了招手,方集馨心想秦绩肯定有事和他说了,便借着尿遁离开了御驾。
他还以为秦绩是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秦绩说的事情,竟然和他有关!秦绩说他侄子方崧牵进大裘冕事中,被少府监的官员截住了。如今事不明朗,怕有人会借方崧攻击他,让他有所准备。
准备,准备些什么?方崧不是应该跟在太常寺官员身边的,怎么会去了摆放着大裘冕的房间?方集馨简直不能相信在祭天的时候,自己的侄儿还会惹祸。
太常寺丞这个官职,一向是养老位置,只须打点好祭祀等事宜就好了,不会受到多少朝中的倾轧,他才会将才能平庸的侄儿安插在那里。这都能出事?!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下官不甚明白。”方集馨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问道。
秦绩无奈地说道:“我原本让他去那个小房间放老鼠的,但没想到宋鸿等人会提前去那里,这样就避不了嫌。”
秦绩将他和朱宣信想得到织染坊的计划,一一告诉了方集馨。方集馨乃尚书令,他虽自称下官,但那是因为成国公府推他上去的,表示感恩而已,秦绩并不太敢在他面前端势。
听罢了秦绩的话语,方集馨不由得握了握手,随即又无力地垂下。他叹了一口气,脸色阴沉下来。
“世子此举糊涂!织染坊乃京兆第一商号,背后肯定有大靠山的,怎么轻言谋取?如今阿崧被抓住了,肯定是落套了!这事若是弄不好,怕我这个尚书令也要破一层皮!”方集馨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织染坊富得流油,京兆重官人人都想将这金蛋拿过来,可是谁能成功了?这就说明了织染坊背后是有人的,或许还是个大人物,方集馨甚至猜想这个大人物是崇德帝,是以不敢对织染坊动手。
可是,秦世子动手了,还将自己的侄儿搭了进去。方崧只是个小官,谁会想谋算他,那么就是冲着自己来了,若是方崧影响到自己……方集馨各种阴谋论地想着,又气又急。
“三殿下知道此事吗?”方集馨稳住心神,想起了一直跟在崇德帝身边的朱宣明。崇德帝祭天指定三殿下作陪,可见三殿下受看重的程度。在这个时候,三殿下若还想织染坊,那未免太贪了!
“殿下不知道,这事,是我和七殿下所想的。原本是想送给殿下作结婚贺礼。”秦绩低下头,苦涩意味甚是浓厚。
这事,他的确没和朱宣明说。因为朱宣明的亲事即到,两人都没有见过面了,秦绩憋着一股气,并没有去朱雀东路。
“祭天事关重大,不可将三殿下牵进来!要破解这个危机,那只好行险着了……”方集馨这样说道,双眼半眯着。
秦绩忽而打了个冷颤,觉得这些京兆重官,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章外:开章第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你们,时隔两周后,我又刷了无数次红场阅兵,我还是个癫狂的弹幕党,实在被洗脑了。愿我有生之年,得见你君临天下,这话窄了点,我改一改。羞涩~~)(未完待续)
ps:感谢大家,祝大家周末愉快!
171章 各种意外
尚未等皇后亲桑完毕,祭棚后面放着大裘冕的房间就起了火。如今是春三月,火势并不猛烈,很快就被虎贲士兵和内侍们扑灭了,但还是有不少损失。
这场火,烧掉了房间内的几个箱子,大裘冕也不例外,那两套庄严精美的大裘冕虽没被烧成会灰烬,却烧剩几个袖子。
另外,少府监织染署令宋鸿在救火期间,不慎一个打滑,直直扑倒在地,头颅正好碰到了坚硬的铁箱子,如今正昏迷不醒——尚药局的太医也说不准他还能不能醒来。
至于房间内的其他人,如织染署丞韩放和太常丞相方崧则是灰头灰脸,脸上都是被烟熏过的痕迹,还有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恐。
也是,他们刚刚从着火点逃出来,可谓死里逃生,惊恐是在所难免的。
沈度听说了这场火,立刻飞跃至这小房间前,正好见到虎贲士兵将昏迷的宋鸿抬走,韩放等人则两股战战,似乎站都站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沈度沉着脸问道,目光像利刃一样看着韩放和方崧。无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起火,宋鸿还出事了!
韩放和方崧面对这样的沈度,觉得有一座大山重压下来,气都要喘不过来。此刻听了沈度的问话,他们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沈度的话语。
沈度只觉得眉头一突一突的,直接点名喝道:“韩放,你来说!”
听了沈度的喝问,韩放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他目光闪烁嘴唇蠕动。到最后用蚊蚋般的声音说道:“沈大人,下官也不清楚……这是意外,意外吧。”
“你!”沈度的怒气倏地增升,往韩放那里发去的威势就更加压迫。意外?这绝对不是意外!先有大裘冕,才有这火灾,是谁做的手脚沈度也猜得出来,他只是想问个准话而已。
“沈大人。下官不知道。下官什么都不知道……”韩放突然跌坐在地上,慌乱地喊道。
他不知道,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不知道是有人拽着宋鸿撞向那个箱子的,更不知道有人威胁他说道:“若多说一句话,你家人就会和宋鸿一样下场!”
他不知道他究竟卷进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他还很年轻,他还有很多家人。他只知道,什么都说不得,不然,就真如宋鸿那样毁掉了。
他看向沈度的目光充满了祈求和可怜。祈求沈度不要再问了,就算再问,他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度握着剑的渐渐放开了。他看着瑟缩发抖的韩放,知道又一个官员在暴力和权势的威胁下。少了守正抗争的勇气。这为了在朝为官,为了继续往上爬,多少人有目不见有耳不听。
这是他见惯了的事,像韩放这样的官员,不过是为了保身而已,他又能说什么呢?就算韩放说出了所见,皇上又能为区区七、九品官而则责罚高官勋贵吗?
“本官不问了,你大概就只能走到七品以下官职了,好自为之!”沈度这样说罢,就转身离去。这个世上,太多像韩放这样的人,迫于地位权势,无可挣脱。
沈度在祭棚外面见到了秦绩和朱宣信。他们似来看火灾结果,可是脸上却有志得挑衅的笑容,看着让人生厌。
沈度匆匆和秦绩和朱宣信打了招呼,便想离去,他还要去看看宋鸿的伤势如何,没空理会这两个人。
他经过秦绩身边的时候,却听到秦绩这样说道:“沈大人,这个手笔,是谁高竿些?”
秦绩说这句话的语气,充满了鄙夷,鄙夷的不仅是沈度,还是少府监那几个官员,就像那几个官员如蝼蚁一样,可让他随意践踏。
沈度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绩,半响才笑出声来:“呵呵。”
呵呵,沈度的回应竟然是呵呵,就是这两个字,却比秦绩的语气更加鄙夷,这令秦绩刺耳不已,神色也有些气急败坏,盯着沈度看的眼神有一抹无法形容的恨意。
这恨意夹杂着怨恨、不敢和嫉妒,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扭曲,仿佛下一刻就冲上去咬人一样,不复见往日翩翩君子的风范。
沈度已经大踏步离开了,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送个“呵呵”给秦绩已经是大度了。
他没有想到,在祭天的时候,且皇上就在不远处,秦绩竟如此大胆,胆敢让人放火,就是为了要掩住大裘冕一事。如今大裘冕已烧,宋鸿昏迷,韩放什么都不敢说,眼见着这事就要不了了之。
沈度立在自己的车驾旁,凝神想着此事的后续。就算宋鸿昏迷、韩放不说,他也不能让秦绩等人得逞,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也要他们少一层皮!
他正想着这里,陈维就出现了,小声地对沈度说着:“主子,秦世子将方集馨唤了去,没多久小房间就起火厉。”
沈度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原来是方集馨,难怪,方崧还涉嫌毁坏大裘冕,如今大裘冕都烧没了,自是没方集馨什么事了。
又是方集馨……看来他这个尚书令真是闲得蛋疼,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忙一忙了。
沈度决定,回到京兆之后,他定要将阿璧送的那份及冠大礼用在中书省,定要让方集馨日日忧心夜不能寐!
陈维警觉地望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注意他和沈度,便将声音压得更低:“主子,主将有异动,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被皇上召见了两次。”
陈维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若非沈度耳灵,就算站得这么近,也听不到陈维说什么话。
虎贲主将魏柏年是崇德帝最得信武将,他从年轻的时候就追随崇德帝,直到崇德帝登基,这份纯忠也没有损减丝毫,所以才能执掌三千虎贲军。
魏柏年握有虎贲兵符,因早年征战时落下很多伤病,这两三年已经很少理虎贲军的实际事务,真正掌练兵、带兵等事的,是虎贲副将薛守藩。
皇上缘何半日之内,就两次召见魏柏年?莫不是虎贲军要有所调动?可是最近也没有听见哪里需要用兵的,大盛的废太子如今还在大定的天牢中,大盛并没有起干戈。
不是为了调兵,那么皇上召见魏柏年是为了私事?有什么事情,需要虎贲主将亲自出手?沈度想不明白。
沈度不明白的事情,陈维更加不明白。他只是见到这事不寻常,便来向沈度汇报了。
此刻,崇德帝也在听着关于这场火的汇报。火起之火,他很快就知道了,毕竟郊祭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直接送到了御驾前了,不必像以往那样须层层上报,要经过重重关卡才能送进紫宸殿中。
“皇上,织染署令宋鸿正在全力救治中,除了烧掉两套大裘冕,其余就没有什么。”常康这样回道,颇为小心翼翼。
他担心这场火会引起皇上的恼怒,扰了皇上赏春的兴致,毕竟,还大半日时间呢。往重里说,郊祭之后出现火灾,这非吉兆,恐会影响皇上的威信。
出乎常康预料,崇德帝并不在意这场火,只是问道:“查出为什么会起火吗?”
“据少府监的官员说,是老鼠碰跌了烛台,引起了火灾。奴才已经吩咐其他人了,待皇后娘娘亲桑之礼结束,就将各处烛台熄了。”常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听了常康的话语,崇德帝只点了点头,便没有别的反应,看来是真的不在意这场火。
常康心中讶异,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小内侍在御驾外面禀告道:“启禀皇上,魏将军已经到了。”
刚才,崇德帝就令内侍去请魏柏年来,魏柏年是应召而来。常康见此,便知道崇德帝为何会不在意这场大火了,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做,还要让魏将军和出手。恭谨地退出了御驾,
此刻,在崇德帝的御驾内,崇德帝平静地说道:“柏年,当年那家的武功你是很熟悉的。这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了。朕要知道,他身边有没有死士,他会不会那家的武功。你不要让朕失望。”
魏柏年听了此言,应声道:“末将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他没有问为何要做这些事,为何要试探那个年轻人,作为臣子,他只须忠实地执行崇德帝的旨意,这就够了。
哪怕,他要去试探的人,同样是虎贲军中的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君臣两人再次讨论了这任务的一些细节后,崇德帝就会挥手让魏柏年退了下去。魏柏年一离开,崇德帝的神色就冷酷起来了。
原本,他并不想借郊祭来做什么,也没有想着做这个试探,毕竟,当年那一家人已经死绝了。但是前几天,蛰伏在安国公府的人传回消息,道是韦长隐对沈度异常关注,似乎在确认他是什么人。
崇德帝知道韦长隐少年时曾在那家住过一段日子,又与那家感情甚深,或许能知道什么。既然如此,那么就趁着郊祭试探一下好了。毕竟,这是崇德帝为数不多的出宫机会之一。
他要看看,他尊敬的老师,还有信重的臣子,是不是隐瞒了他什么。
(章外:整天下雨,心情都阴阴的大家周末在干啥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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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章 春破
俗说向西而祭,郊祭的地方就在西山脚下。祭天和亲桑之后,当然就是上西山赏春了。
西山的春景是京兆一绝,因这里栽种着无数的桃树和梨树,每到三月花期,先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红,后是层层纷雪的梨花白。更多时候,是红白交相辉映,衬着西山的碧空,给人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
国初之时,就有诗人在此留下“枕红铺白醉时眠”的名句,后来又有无数文人雅士在此赋诗吟句,就连建和帝都御笔亲书“第一春”匾额,为西山桃梨春景添彩十分。
如今西山西侧的第一道牌楼上,就挂着“第一春”的匾额,这也是每个进入西山的人第一眼所见到的。因西山东侧驻扎着京畿卫,西侧的通道就成了西山唯一的入口。
此刻,沈度就跟在崇德帝身后,缓缓穿过了这牌楼,开始进入西山。西山并不高峻,反而多是平缓之地,正是这样的地形,才能成就西山的一绝春景。
或淡雅或馥郁的香气,不断随风送进沈度的鼻端,但他无心细味这香气,反而眉头皱了皱,因他在这些香气中,还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不寻常的气息,沈度不知道是什么,是以他神情冷硬,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双手握在剑柄上,作出了警戒防护的姿势。
很快,沈度就敏锐地捕捉到那一息若有似无的颤动,他瞬间腾起,掠过花间,紧紧追踪着那丝颤动而去。
与此同时,虎贲副将薛守藩也快速移动了几步。离崇德帝更近了。随即抽出腰间的大刀,护在了崇德帝身侧。
下一瞬,虎贲副典军陈维也拔地而起,朝着沈度飞奔的方向追过去,快得像一阵风。
这三人的动作太快了,剩下的文武朝官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觉得眼一花,就见到薛守藩已经拔刀守在皇上身侧了。而后就只见到花枝的颤动。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沈度已经不见了。
崇德帝神色不变,朝薛守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可声张。然后才转过身对文武官员说道:“朕年年来西山,发觉西山春景年年不同,不愧‘第一春’之誉,诸位爱卿以为呢?”
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官员们只好强压下突然而来的紧张,众口齐声回道:“皇上说的甚是。西山春景的确一绝。”
薛守藩放回了刀,神情仍是十分戒备,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在崇德帝的神色下敛住。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刚才逼近的危险已消失了,便顺应了皇上的意思,不然。他定要第一时间护送皇上离开这里。
崇德帝的身边,还有中枢三大神。他们虽然不懂武功。但是几十年的朝堂浸淫,已经使得他们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他们一见到薛守藩的动作,就知道有危险临近了。
裴公辅趋前一步,细声地对崇德帝说道:“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建议立刻回宫为好。”
在任何时候,他都觉得皇上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什么西山春景、什么君臣同乐,统统都可以放在一旁。
裴公辅的话语,让崇德帝想起了自己过往临危的表现,立于险地的确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便应了裴公辅的话语。
崇德帝令三皇子朱宣明带着年轻的官员继续赏春,他自己则在薛守藩和部分虎贲军的护送下,带着方集馨、裴公辅和王璋等重臣往宫中返回。
且说,沈度紧追着那丝颤动而去,随即缀上了一个白衣人的后面。刚才的颤动,就是白衣人弄出来的。因皇上和百官要在西山赏春,西山早已经清理过了,除了守卫,不可能会出现别的人。
这么白衣人窥探崇德帝,要么是刺客要么是奸细,不管这人身份哪一种,沈度都要留下他。不然,他这个虎贲中郎将就没有什么用了。
那白衣人的轻功十分了得,他如白燕一样在纷繁的花枝间穿梭,身后是绯色官服的沈度,两人一前一后钻入了一片茂盛的梨花林。
而后,白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倏地转身,手中的剑已经往沈度身上刺过去了。沈度立刻侧身,趁着躲避的间隙,迅速抽出剑来防护。
一白一红的两个人,在林中激烈地打斗着,除了“琤琤”的击剑声,还有落花簌簌的细微声响,就没有旁的声音了。
凛冽地剑气将枝头梨花震得簌簌落下,一朵朵开得灿烂的梨花落在两人的发间肩上,又随着两人的动作抖落。这样的场景,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越是打斗下去,沈度的神色就越凝重,因为他发现,白衣人的武功比他高,从两个人的喘气频率就可以知道。很明显,沈度的呼吸要比白衣人急速。
白衣人的武功,显然要比轻功好很多,又或许,他的轻功是故意放慢的,就是为了引诱自己追来。沈度想到这个可能,脸色就变了变。
刚才他全副心神都在追赶白衣人,只想截下白衣人,并没有思考的间隙。等到白衣人停下来与他缠斗的时候,沈度才发现自己被白衣人带得很远了,远得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这个白衣人,不是冲着皇上来的,他真正的目标,是自己!——沈度猛地领悟到这一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没有空思考更多,唯一能做的就是抵挡白衣人的攻势。在数十个交战汇合过去之后,沈度的动作终于有了迟滞,而白衣人的剑随至,将他的左臂划出了一个血口。
陈维顺着沈度留下的线索追赶,赶至梨花林的时候,就见到了沈度受伤的一幕。他什么都不及想,就拔剑加入了战局,试图阻挡白衣人的攻势,为沈度赢得了喘气的机会。
可是,就算陈维加入战局,林中的场面仍没有多大的变化,优势仍是在白衣人这一边。沈度这才发觉白衣人的真正实力,就算他与陈维合力,仍不是白衣人的对手!
“沈大人,快走!”陈维又是一剑往白衣人那里刺去,边这样大吼道。他也看出来了,白衣人的目标就是沈度,唯今之计,就是他拼死阻住白衣人,换取沈度离开的机会。
长久以来的警觉养成的习惯,让陈维在有外人在的时候,绝对不会称呼沈度为“主子”,即使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他仍是称沈度为“沈大人”。
“雕虫小技!”白衣人冷哼了一声,说了第一句话。这是沈度和陈维此前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就像嘴巴含着棉花似的,异常沙哑和模糊。
他的话音一落,竟然将剑收了回来,随即一掌拍上陈维的胸前,就见到陈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片叶子一样被拍飞,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晕死过去。
见此,沈度的瞳孔不由得缩了缩。陈维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在虎贲军中能排在前百名,可是白衣人只一掌,就将陈维拍飞了,这个白衣人究竟是谁?
沈度无暇细想,只能强忍着左臂的剧痛,提剑往白衣人那里刺去。他既逃不得,就只能迎难上了。
白衣人虽则一掌就拍飞了陈维,可是对上沈度,他仍是用剑,始终压着沈度,又在沈度身上刺了几个伤口,却始终没有给沈度致命一击。
沈度立刻就察觉到了白衣人的态度。白衣人明明有机会可以将自己毙命,却这样攻击压制着自己,逼得自己用尽权力和他对抗,似乎在试探什么一样。
试探?试探!白衣人在试探,试探他懂什么武功,甚至在试探他周围还有什么人!
领悟到这一点,沈度便动了动嘴唇,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叫声,听起来就好像在呼叫一声,白衣人也的确以为他在喊人来,双眼就有了些热切,期待着有人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茂盛的梨花林之外,有几个正在飞速靠近的人,在听到这阵叫声后,瞬间就停了下来,而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没过多久,白衣就发现了沈度的转变。这个与他对抗的年轻人,虽则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全力抵抗,但竟像不爱惜自己性命一样,又像被逼到绝处一样,拼死迎了上来。
白衣人事先对沈度这个人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他不是这种横冲直撞的人,这样的攻击动作,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沈度已经发现异常了,不知道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笃定不会有性命之害。
想到此,白衣人眼神闪了闪,全身爆发出猛烈的杀气,这杀气全凝在剑尖上,狠狠地劈向沈度。
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朝沈度的扑过来,让沈度清楚地看见逼近的杀机,他几乎将所有招数都用尽了,只剩下压箱底的那几招,在知道白衣人的试探意图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使出来的,即使……即使重伤身死也不能使出来,因为,沈家还有沈肃在!
“啪”一声,在剑气的压迫下,深度的剑已经不由自主地脱手,他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的剑尖逼近。
(章外:有些卡文,请大家原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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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章 沈度哭 (粉红290+)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打斜横出一把剑,这把剑好像只是轻轻一挑,瞬间就将笼罩着沈度的杀气破除了,而且精准地挡住了白衣人的剑尖。
沈度趁机往后跃了几步,躲开了这个杀着。他看着斜出来的剑上那熟悉的铭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白衣人已经失声地喊了出来:“帝师?!”
这握着剑挡着白衣人攻势的人,不是帝师沈肃又会是谁?他站在这两个人的身侧,身形有些佝偻,而且须发都白了,远远看着就像个病弱的老人。
可是,这个看似病弱的老人,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杀气,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白衣人,双眼有着地狱般的阴寒,让人心生惊惧。
他一扭手腕,手中的剑就将挡着的剑尖摊开,强大的剑气使得白衣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也令得白衣人心头骇然。
帝师沈肃,沈肃不是在京兆延喜大街吗?沈肃不是受了重伤不能运剑的吗?怎么还能出现在西山,怎么还有如此强大的剑气?
沈肃缓缓将手中的剑抬起,指向了白衣人咽喉,“嘎嘎”地阴笑道:“很好,你知道我是谁!我倒要看一看,是谁要取我沈家人的性命!”
他说罢,剑尖就动了起来,带着血煞气息往白衣人逼近。“琤”的一声,白衣人手中的剑堪堪挡住沈肃的攻势。这时,白衣人已从见到沈肃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几个翻飞,就离沈肃的剑尖远了些。
因沈肃来到,梨花林中的局面已经扭转了。如今是白衣人躲避着沈肃,就像刚才沈度躲避他一样。
一旁的沈度捂住剧痛的手臂,紧紧盯着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形,他们的动作太快,沈度只能靠衣服颜色来分辨两人,自不能加入这战局了。
这两个人的级别,比沈度高太多了。沈度这才惊觉。原来刚才白衣人都没用一半力功。如今沈肃来了,白衣人真正的本事才显露出来。
高手过招,不用多少时间就高下立见了。突然“嘶”的一声,两个人就各退了几步分开了。只见白衣人胸前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黝黑的铠甲!
“你是军中的将领?!”沈肃震惊地喝道,脸色阴寒了几分。一丝血迹从他嘴角逸出来,握着的剑也略微颤抖。
黝黑的铠甲。这是卫尉寺武库最新收录的软甲,名之为明光甲,因数量有限,只发给了十六卫五品以上的将领。这个白衣人。究竟是谁?
白衣人的情况,比沈肃还要差。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却片刻都不敢停顿。强忍着气血翻滚往梨花枝头跃去。
在他飞跃而起的时候,梨花枝头也跳出三个白衣人。挡住了沈肃追至的剑尖。
这三个白衣人显然是擅长隐藏气息的高手,也不知道在林中蛰伏了多久,沈肃和沈度专于与第一个白衣人缠斗,竟没有发觉还有这三人存在。
这三个白衣人在此时出现,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第一个白衣人顺利逃脱。他们以身做盾,虽然不能对沈肃造成什么伤害,却阻挡了沈肃的脚步,让沈肃的脚步迟滞了片刻。
沈肃的轻功,不是最擅长的,就是这片刻的阻挡,成功拖住了他的脚步,让第一个白衣人顺利逃脱。
“很好,很好!”沈肃冷声说道,唰唰几剑,就将这三个白衣人的剑挑翻,而且下手狠厉地挑断了下面的脚跟,让他们再也动不了。
可是,他的动作还没有停,在挑断他们的脚跟之后,他迅雷般捏住了一个白衣人的下巴,硬生生地将他的牙齿卸了下来!
“想死,没那么容易!”沈肃阴测测地说道,将那一排连着血肉的牙齿扔开,并没有在意牙齿中的毒囊。
另外两个白衣人口吐白沫,身体抽搐起来,随即“砰”“砰”地倒在了地上,已经气绝身亡。
见到同伴倒下,唯一活着的白衣人下意识地一咬,可是他牙齿已经被卸,藏在牙齿中的毒囊当然没有了,除了满嘴鲜血,他什么都没咬到!
意识到想死都不可以,白衣人的神色这才惊恐起来,看着沈肃就像看着怪物一样。
他这才记得帝师沈肃曾经的煞名,帝师沈肃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是被称为铁血杀神的!
白衣人两眼一翻,终于支撑不住重伤和惊恐,晕死过去了。
从第一个白衣人逃脱到最后一个白衣人晕死,中间只隔了很短的时间,短得令沈度还没回过神来,林中的战局已经结束了,他只看到沈肃的背影。
沈肃提着的剑还在滴着血,而枝头的梨花则簌簌落着,像下着一场花雨。,此时,梨花林中的气氛无比静谧,还有着清冽淡雅的香气,如果不是有倒地死伤的白衣人,沈度会觉得这副景象如画似梦。
沈度正想开口,就听到“啪”的一声,沈肃手中剑跌了下来,他整个人也不住地摇晃,须得用剑地戳地才能为此住身形。
“父亲……”沈度惊叫一声,快速地往沈肃靠近,然后才发现沈肃的脸色惨白,嘴角的血丝还在继续渗出来。
“父亲……”沈度又再叫了一声,伸出右手去搀扶着沈肃,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已,伸了很多次都伸不出去。
沈肃是他的义父,对他来说是擎天之人,可是现在沈肃佝偻着身体,嘴角流着血,站都站不稳。见此,沈度的心只有深深的惊惧。
这样的惊惧,十一年前他有过,半年多年他也有过,这是一种怕失去至亲的惊惧。尤其是这个至亲是沈肃的时候,沈度觉得自己呼口气都很艰难。
“我没事,不用担心……”沈肃艰涩地挤出这句话,想安慰沈度。可是他惨白的神色,却没有什么抚慰的力量。
深深的惊惧过去之后,沈度忽而生起了一股无法压抑的悲意。沈肃如今应该在沈家东园养病的,可是却出现在西山这里,还强行使用了内力,这都是为了救他!
若是沈肃因此出什么事,这让他如何接受?!沈度无比后悔让刚才那几个死士离去,无比后悔自己的小心谨慎,有人要试探,就让其试探好了,就算自己身死,又有何惧呢?为什么父亲要赶来呢?为什么要再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过往那些血腥杀戮和沈肃此刻的伤势重合,让沈度的双眼渐渐变得猩红。
“父亲,为了我,就连你都要搭上性命吗?”沈度忽而大吼道,神色无比狰狞,猩红的双眼也渗出了液体。这副狂乱的样子,和平时冷静自制的他,迥若两人。
沈肃悯惜地看着沈度,觉得自己双眼也无比酸涩。的确,自己不能再出事了,若连自己都出了事,这个孩子怕是会发疯了。
沈肃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还是只能说这一句:“我没事……”
沈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被眼泪浸染的双眼,依旧是猩红狂乱,似乎下一刻整个人就要暴起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那是有人踩在落地梨花上的声音,有人来了!
沈度倏地回过头,手中的剑也举了起来,防护着背后的沈肃,怕来者不善,眼中的猩红霎时褪了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眼泪。
迎面朝沈度走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个谪仙。谪仙,自是长隐公子,他身边的老者面容清瘦,宽袍阔袖,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沈度不认识这个老者,但老者和长隐公子一起来,他便知道这老者是友,举着的剑就垂了下来。
只见老者快速走近沈肃,然后一只手抬起沈肃的胳臂,另一只手则伸出两指搭在了沈肃手腕上,这是在为沈肃号脉!
老者很快就放开了沈肃,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两粒褐色药丸,就往沈肃嘴巴里塞去。
沈度正想阻止,就听到长隐公子说道:“这是隐居西山的章老先生,不必担心。”
眼前这老者,就是传说中的前尚药局的奉御?不轻易医人的章老太医?
这时,老者看着沈肃嘴角的血丝,叹息了一声:“我已说过,你不可以动内力的,否则必会反噬,何必呢……”
何必呢,何必呢……沈肃听着这些话,微微笑了笑,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松下来,而后便觉得全身力气都在快速流失。
必要的,他疾驰来西山是十分必要的,若果他没及时赶来,说不定计之已经出事了,又怎么能说何必呢?只是,让第一个白衣人逃脱了,他到底不甘心。黝黑的明光甲,会是十六卫将领的谁呢?
周太医这些话听在沈度耳中,无疑一阵阵天雷,震得他心神俱裂。反噬,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肃,眼神茫然懵懂,就见到沈肃闭上了眼,勉强用剑维持着的身形往一旁跌落。
(章外:啊啊啊,什么时候才能每天三更,555~~我继续努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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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章 最强的人(为神仙小胖喵副版主+)
(书评区终于有副版主了,泪目!感谢小胖喵出任,特加更一章!原谅我的手残……)
夜色已经暗了,紫宸殿内明烛高照,九龙鎏金博山炉袅袅吐着龙涎香。龙涎乃天子之乡,珍贵而味醇,往日崇德帝最喜欢闻这香气,此刻这香气窜进鼻端的时候,却令他有些烦躁。
他目光移向了殿中跪着的人,神色不豫地说:“说罢,西山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跪着的人,就是虎贲主将魏柏年。他的身形比在梨花林中瘦削了不少,显然已经卸掉伪装了,此刻他脸色惨白,唇色则有些发紫,还用手捂住左胸,一看就知道受了重伤。
听了崇德帝的话语,魏柏年的头垂得更低,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失职……他身边没有死士,臣没有试出他会不会那家的武功,最后一击时,帝师出现了……臣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魏柏年说完这些话,身形摇晃了一下,胸口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岔了一口气,神色便有些扭曲。
因有明光甲的保护,沈肃的剑没有刺进他胸口,但是缠斗间沈肃拍了他一掌,这一掌内力深厚,已震断他的肋骨,伤及他肺腑。他如今连说话,都疼痛难忍。
“起来回话吧,朕会让郑杏林为你诊断,好好养着伤。老师怎么会在那里出现的?其余的人可有什么发现?”崇德帝让魏柏年起来,继续问道。
“臣不知,臣一直以为帝师是在延喜大街的……臣带去的三个人,为了让臣顺利离开,如今生死未卜……”魏柏年艰难在矮墩上坐着。边回着话,神色惨然惊惧。
自崇德帝登位以来,魏柏年领着大定军中最精锐的虎贲军,率领虎贲军作战护卫时,可说是无往不利。可是梨花林一战,令他深刻尝到了挫败的滋味,还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而且。还搭上了三个精锐的暗卫。
他不敢与崇德帝明言,他对上沈肃的时候,只感受到重压无边的杀气。他会不由自主地胆怯,他能从沈肃手上逃脱,是侥天之大幸!
帝师,铁血杀神。果然名不虚传!
崇德帝见到魏柏年这个样子,多少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了。对上老师,有哪个军中猛将会不胆怯呢?老师一生经历的战争太多,他的杀气和铁血是经这些战争锻造的,如今大定军中有哪个人比得上呢?
朕一直知道。老师是最强的,就算他内力受损,依然是最强的……
“那三个白衣人。朕会派人处理的,你专心养伤便是。”崇德帝这样说道。忽而没了询问的兴致,摆了摆手,示意魏柏年退出去养伤。
不管老师为何出现在西山梨花林,但他救下了沈度,还重伤了魏柏年,就证明自己要试探的事已经不成了。任何事情,一旦有老师在其中,就多了变数,魏柏年会受伤,并不意外。
一时兴起的试探,不想却引来了老师。一个义子而已,老师还为其动用内力,可见老师对这个义子真不一样。看来,沈度不可能是那家的血脉了,老师与那家是有仇的,不可能会拼死救下沈度。
如此,他的试探,现在看来是有些多余了。
崇德帝想着此种种,神色几度变幻。有不解,有深思,有嘲讽,最后就剩下漠然。
“常康,你说,老师为何对一个义子这么好?”崇德帝看着静默一旁的常康,这样问道。
常康听了崇德帝的问话,心中一凛。伴君如伴虎,这话不假,他知道崇德帝此刻心情不妙,每一句回答都要小心翼翼。
“帝师乃孤卒,素怜悯弱小,沈大人又是个孤儿。帝师待他好,大概是由彼及自身?奴才,奴才想不太明白。”常康这样回道,语气有些结巴。
在帝王面前,想明白了的事都要想不明白,常康作为内侍首领,深谙此道。
怜悯弱小,好像也是。老师一向对势微的人很怜惜。如今对沈度如此,当年对朕也是如此。由此,崇德帝想起了登基之前的日子来。
他从一个势微普通的皇子,到大定的太子,再到大定的帝王,老师功不可没。事实上,是因为老师出现在身边,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才能渐渐有后来的一切。
“老师,你太强了,所以朕……”崇德帝喃喃自语道,双手紧握又猛地放开来,双眼闭了起来。
所以朕,当年才会做了那样的决定。
此刻沈家东园,同样灯火通明,仅有的几个仆人进进出出,间或从东园里端出一盆血水,步行紧张匆忙。
沈肃的寝室内,站了不少人,除了沈度和章老先生,还有陆清和杜预,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这是为了躺在床上昏迷的沈肃。
陆清和杜预当时跟着崇德帝返回了城中,直到傍晚离开官署,才知道沈肃和沈度在西山上出事了,便匆匆赶来了沈家,一直守候到现在。
“老朽已经用金针定住他的穴位了,可暂时阻挡他元气的流失。但也维持不了多久,因这内力反噬,老朽无能为力。”章老先生收拾着药箱,疲惫地说道。
沈肃昏迷之后,章老先生及长隐公子等人将沈肃送回了沈家,长隐公子已经离开,章老先生仍在这里,以稳住沈肃的情况。他是前尚药局奉御,郑杏林还是他的后辈,有他在,沈家自然就不用再延医了。
他这话一落,众人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这样的诊断,他们有所预见,可是真的听到了这些话,仍觉得异常难受。
“父亲,还能维持多长时间?”沈度沙哑着声音问道。沉痛过了头,他反而有一种怪异的平静。
他的左臂已经被包扎好了,白布上渗出点点血迹,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比起沈肃的昏迷,又要好太多。
“若无法阻止他内力的反噬,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章老先生这样说道,语气没多少起伏。
作为医者,对死生之事,他已经见惯了。竭尽所能,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章老先生的话语,让沈度心神一震,平静的神色猛地崩裂,圆睁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使得他面容狰狞。
半个月,十五日,时间太短太短了,短得让沈度无法接受,只剩下心慌,还有无边无际的自责悔恨。
“内力反噬,究竟是什么意思,大人怎么会变成这样??”陆清急急问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肃有心疾,他一直以为沈肃如此病弱衰老,是因为心疾的缘故。但如今,他才从章老先生口中得知,真正致命的,不是沈肃的心疾,而是沈肃内力的创伤!
陆清是文官,对于他来说,内力就是武功高强,只是增强杀伤力指数而已,怎么会反噬呢?莫名其妙!
章老先生叹息一声,解释说道:“他在多年前受了创伤,或是外力,或是药物,原因是什么,老朽不清楚。如今的情况就是,他体内剩余的内力,正在损伤着他的经脉,造成了他如今的昏迷。”
章老先生从事认识沈肃起,沈肃就受了伤。这么多年来,章老先生也没能找出一个有效法子来医治沈肃的情况。
陆清和杜预听了这些话,仍是一知半解。陆清皱着眉没有再说话,杜预则是脱口而出道:“大人明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何还要去西山呢?”
这话一落,他就知道自己心急说错了,因为陆清朝他送了一个眼刀,他面前的沈度则痛苦地闭上眼,随即又睁开,声音低沉地说道:“父亲是为了我……”
是为了他,是为了救他,也是为了打消某些人对他的试探。想必父亲是收到有人要试探他的消息了,才会疾驰至西山。只有父亲去了西山拼死相护,别人才不会想到他是那家的血脉。
这个道理,是沈度下了西山才想通的。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更加自责和悔恨。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漏了马脚,引起了有心人的试探。
“就算他没强自用内力,情况也不会好,最多也只能撑一两年。你也不用太自责,时也命也。这些日子就好好陪在他身边吧。”章老先生看着沈度,安慰着说道。
在章老先生看来,梨花林一事,只是加速沈肃死亡的脚步,并不是致命的主因。沈度眼中的自责和悔恨,他看得很清楚,还有先前沈度的眼泪,令他对这个年轻人生起几分怜悯。
“章老先生说得对。大人去西山,必是有所考虑的。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白衣杀手!”陆清咬牙恨恨道,接过了章老先生的话语,同样在安慰沈度。
杜预走到沈度身边,拍了排沈度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刚才说得太急了。大人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你出事的。你若只是悔恨自责,就枉费大人心思了。”
沈度看着杜预和陆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沈肃,神情渐渐冷硬下来。杜叔说得没错,悔恨自责是没有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医治父亲,还有查出那个身穿铠甲的白衣人是谁!
那些人,谋划了梨花林暗杀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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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章 脆弱
(感谢神仙小胖喵的和氏璧,我继续努力!)
章老先生离开之后,沈度的冷硬就更加明显了。以往,他是一尊镇重威严的青铜礼器,此刻,他就是一把开刃锋锐的铁制利器。
他看向了陆清,提及了还有一个白衣人活着的事,末了说道:“陆叔,那就拜托你了。在他被灭口之前,一定要从他口中撬出背后的人来,在所不惜!”
最后四个字,沈度几乎是啐着血说出来的。这个白衣人是唯一的线索,他定会知道第一个白衣人是谁。想死?没那么容易!
“放心!”陆清沉沉回了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这个时候,才能从他身上看到刑部尚书的气息。
这种气息,是长期与酷吏、重犯打交道,接触了世间最残暴最黑暗的地方——牢狱,所不自觉地浸染上的。经年累积,就成了嗜血。
唯一活着的白衣人,唯一的线索,他一定能从白衣人口中撬出话来,哪怕这个白衣人脚筋别挑断、牙齿被卸掉,他都有办法问出话来。
听到陆清的回答,沈度便知道那个白衣人没自己什么事了,他只须等待陆清刑求的结果便是。
他又转向杜预,说了另外一事:“第一个白衣人,身上穿着明光甲,还请杜叔去查一查卫尉寺武库。十六卫将领之中,有谁可能会出现在京兆!”
第一个白衣人武功太高,可以驱动这样一位军中将领的人,京兆不会超出十个!他倒要看一看,究竟是谁对他的身份起疑,还用了军中的人来查探!
父亲沈肃出自军中。他兼领虎贲中郎将,同样出自军中,那个白衣人,就是同袍同泽。没有什么,比同袍兵戎相见更让人悲哀的了。
而且,既为军中的人,就应该出现在战场、沙场。怎么能出现在西山梨花林中?用军中的人。军中的器械,来谋一场私仇,实在可恨又可笑!
不管是什么原因。军中的人给沈肃造成了伤害,这令沈度绝对不能忍!
杜预点点头,脑中已经开始思量:通过哪一个官员,可以搭上卫尉寺武库的人。通过什么途径,可以知道有哪些军中将领是在京兆的。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意思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顺应认同了沈度的指令,不知是沈度的指令正确,还是从沈度身上看到了沈肃的影子。
陆清站了起来。打算去见那个“幸存”的白衣人。临出门的时候,他忽而又转回身,拍了拍沈度的肩膀:“计之。不用担心。就算大人……我们还在!”
沈度异乎寻常的冷静,让陆清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沈度这把利器会指向哪里。会不会像沈肃一样反噬自身。
“陆叔,请放心,我没事。”沈度扬扬唇角,安慰陆清道,心中无比感激。
这些人,是他的前辈师长至亲,是真正关爱他的人。有这样的强大的支撑打底,他怎么能有事?他不能有事!
“明澈,走吧。我们只有找到线索,大人和计之才能没事。”杜预也迈开了脚步,招呼着陆清离开。
陆清和杜预一走,东园便静寂下来了。事实上,因为沈肃的性情和病情,东园一直都是冷清的时候多,热闹的时候少。如今沈肃昏迷,这冷清就甚了,像死寂一样。
沈度来到了沈肃的床边,倾身上前,轻柔地为沈肃拢了拢白发,边喃喃道:“父亲,您一定会没事,我一定能救回你的!”
他说罢,慢慢地直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现在,他要去将京兆所有人的名医都请来,甚至,他要去将整个大定的名医都请来,就算是用绑的,他都要为沈肃求得一线生机!
因着沈度的吩咐,如年、似岁等沈家属下、虎贲暗部士兵并沈家暗处的势力,都动了起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搜名医!
顾琰是即将就寝之时,才知道沈肃在西山出了事,当场就惊得睡意全无,紧张地问着水绿:“沈老情况如何了?”
顾霑因身体之故,并没有参加郊祭,郊祭又是每年一度的常事,顾家上下都没有人对此多加关注。
若不是晚膳时,顾琰问起了郊祭的情况,山青也不会特意去查探,顾琰或许还有过更久,才能知道沈肃出事。
“哥哥只听到帝师和沈大人都受了伤。别的,就不清楚了。”水绿回答道。
帝师和沈大人出事的事情,并没有在京兆传扬,山青能知道这个消息,已殊为不易。更多的,他也无法得知了。
听到沈度也受了伤,顾琰的心都漏跳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她就吩咐道:“速让风嬷嬷来一趟,我有事找她!”
她要风嬷嬷去沈家一趟,去看看帝师和沈度情况如何,不然,她无法安心入睡。若不是夜色已深,她定会亲自去沈家!
听了顾琰的吩咐,风嬷嬷二话没说就遁入了夜色当中。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带回了帝师和沈度的情况。
“帝师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沈少爷伤了左臂,问题不大。老奴并没有见到帝师和沈少爷,只见到了沈少爷身边的如年。沈家,现在情况不太好。”风嬷嬷这样禀道。
“我知道了,辛苦嬷嬷了。明天一早,还劳嬷嬷随我走一趟。”顾琰点了点头,这样说道。
她无法压下心中的忧虑。帝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那么病弱的身体,还能支撑得出吗?若是……若是帝师有什么不测,那么计之怎么办?
经历了两世,顾琰比任何都清楚帝师对沈度来说,是多么重要。善言所说的那些事,十有七八是和沈肃有关的,可见沈度经常在回忆和怀念沈肃。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得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才会在另一个人死去之后,有永恒不息的回忆和思念,还秉承着另一个人的信念活下去。
纵后来的沈度位极人臣,享尽大定的尊荣,心中必定无比遗憾,因为他唯一一个至亲沈肃,在他势起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子荣,而亲不在,唯剩永哀。
这一世,计之还要经历这样的遗憾?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计之承受这样的伤痛?
“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回帝师?”昏暗烛光之中,顾琰这样问着自己,却始终不得法。她想着沈度的遗憾和伤痛,几乎是彻夜不能眠。
第二天一大早,顾琰和风嬷嬷就来了沈家。她仍是一副药徒的打扮,背着个药箱,掩饰住身份。
来接顾琰和风嬷嬷的,是沈度的小厮如年。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疲惫,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
“主子寅时才睡,这会才刚刚醒来。老太爷仍昏迷不醒。”如年边带路边说道,语气甚是恭敬。
虽说顾姑娘是主子心仪的,他作为属下,不可能不恭敬,但沈家出了事,顾姑娘昨晚就让风嬷嬷来了,现在一大早就来到沈家,她对顾家这份上心,令如年感激不已。
顾琰没有说话,心有提起了一些。寅时才睡,这么说,计氏睡了还不够两个时辰。可见,沈家的情况真是不太好。计之,他怎么样呢?
顾琰见到沈度的第一眼,就差点落下泪来。沈度的状态,比上一次中毒受伤还要差很多。他脸色发白,双目却猩红,脸上布满了乌青的胡茬,整个人似处在爆发边缘。
这样的沈度,让顾琰心疼不已。她顾不得风嬷嬷和如年在场,快步走到沈度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计之,你觉得怎样?你别吓我……”
沈度怔怔地看着顾琰,想扬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如今满心都是仇恨,连笑容都装不出来。
‘阿璧,我很累……”沈度想说“我没事”,出口的却是“我很累”这三个字。在顾琰面前,他不想掩饰自己的真正心绪。
是的,他很累。几乎整夜守在沈肃身边,令一个又一个大夫为沈肃号脉,所得的,仍是摇头及一句“无能为力”;他时不时去看陆清刑求那个白衣人,直到寅时,白衣人仍没吐出一句实话。
他不知父亲能不能熬过去,他不知自己身边的危机何时过去,不知,潜伏在他身上的杀机,怎样才能消除。
她在沈度的目光中见到了血腥和杀意,还有一丝脆弱。她所见过的沈度,皆是气定神闲,皆是强大至无尖可摧。大定最年轻的尚书令,最权重的帝师,如今却像困兽一样!——看着这样的沈度,顾琰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让人惊愕的动作。
“计之……”她低声唤道,缓缓伸出双手,然后环着沈度的背,将他轻轻拨靠在自己肩上,像搂抱着他一样。
唯有这样的动作,唯有这样的亲近,才能给沈度最直接的慰藉,才能让他清晰知道,除了沈肃,这个世上,还有一个顾琰,全心全意爱惜着他。
沈度靠在顾琰肩膀上,疲惫地闭上眼,任凭顾琰为他遮挡着片刻的风雨。
风嬷嬷和如年别开了眼,不忍看着这一幕。明明是如此温情的环抱,却让他们感到有无尽的苦涩。因为,这个环抱底下,是让人心酸的事实。
帝师沈肃,如今昏迷不醒,时日无多。
(章外:这一章写得我老泪纵横。不知道大家的伴侣,有没有在你们怀中哭过?我有过,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难以写出万中之一。其实,沈度也有脆弱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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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章 一线生机(粉红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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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沈度才抬起头,离开顾琰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道:“阿璧,我没事了。我带你去看看父亲。”
说罢,他用手抹了一下脸,将疲惫和脆弱抹开去,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事实上,他的确精神了一些,眼神开始迸发出以前那种生气。
真正强大的内心,不在于没有丝毫脆弱,而是在脆弱出现之后,仍以积极的态度面对,这样千淬百炼,终成强大以至不可摧。
沈度如今便是这样,就算沈肃昏迷不醒,但他还有陆清和杜预等人,还有阿璧。这些人给了他抚慰,给了他坚强的动力,就算前路再艰难,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似乎能将顾琰笼罩其中,又回复成以往那个气场强大的沈大人。见此,顾琰便知道他调整过来了。虽仍有脆弱,却不会一味困兽自缚。
两人一前一后,往东园行去。从南园到东园,只见到两三个仆人,而且他们都异常安静,这看在顾琰眼里,不免心头酸涩。
沈家,就只有两个主子而已。帝师若真的不测,这偌大的沈家,就只剩下计之一个了,这境况将会多么凄凉。祈求上苍,让帝师能熬过这一关。
可是,当顾琰看到躺在床上的沈肃时,便觉得,祈求上苍还不足够,应该满天神佛都要求才是。因帝师的情况,实在很不好!
他明明昏迷着,可是顾琰却觉得,他的生命元气像是有实形一样。肉眼可以见得到地,正在快速流逝。就像,就像一个气泡破了个小洞那样,正在干瘪下去。
“沈老他……”顾琰忍不住看向沈度,惊愕地低声叫道。
“正如你所见到的一样,父亲他受了重伤。内力反噬经脉,全靠大夫的金针定着穴位。大夫说。父亲最多能撑半个月。”沈度回答道。竭力平定着自己的悲痛。
半个月,又如何?未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放弃希望。
“半个月。肯定有办法可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沈老一定会没事的。”顾琰压下心中的震惊,安慰着沈度。
她望着这个昏迷的老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前世。帝师沈肃是明年才过世的,虽则今生很多事情都变了。但她真没有想到,他竟只有十五天可活,这……这让人难以接受。
“我知道,我已令人去九府搜罗名医了。现在为父亲医治的大夫。是前尚药局奉御章老先生。合众大夫之力,父亲肯定能撑下去的。”沈度说着自己坚信的希望。
顾琰没有回沈度的话,她凝视着沈肃。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是什么。
见到顾琰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沈度正想出言相问,就见到如年领着章老先生进来了。为了照看沈肃的病情,章老先生在东园住下了,现在正是号脉的时候。
见到章老先生进来,沈度立刻站到了顾琰面前,遮挡住她娇小的身子。虽则阿璧扮作男装,让被人知道,到底不妥。
章老先生没有在意沈度的动作,他径直拿起沈肃的手来把脉,半响仍是摇摇头:“虽则用金针定住了,但大人的经脉仍在继续损伤。”
言下之意是内力仍在反噬,金针只是暂缓反噬的速度,却不能阻止它。
顾琰听了章老先生的话语,思考了片刻,便从沈度身后站出来,半弓着身请教道:“既如此,将沈老的内力引散出来,就能阻止内力反噬了。请问章老先生,是这样的意思吗?”
章老先生这才发觉沈度身后有人。好一个俊俏的……姑娘!章老先生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顾琰是男还是女。
“道理是这样没有错,但实际操作却不可行。大人有心疾,若是强行将大人的内力引散出来,固能阻止反噬,但同样会让大人心脉停止。再说,老朽没有办法将大人的内力引出来。”
章老先生仔细解释道,面容甚是无奈。顾琰的话语,他也曾想过无数次。她说的那种状况,最理想的状态,只存在话语中,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
一个人的心脉停止了,也就意味着死亡了,就算将内力引散了,还有什么意义?
章老先生的话,让顾琰打了激灵,她记得了,她记得刚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是什么了,就是这个!就是她从善言那里学来的心脉复苏之术。这个心脉复苏之术,应该是能救助心疾之人的,她能救下长隐公子,是不是意味着能救下沈老?
顾琰双眼猛地焕发出奇异的神采,话音颤抖地对沈度说道:“计之……你还记得三秀堂的事吗?”
沈度不明白所地看着顾琰,一时没能领会她的意思。三秀堂,长隐公子,阿璧奇怪的动作……他倏地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长隐公子正是阿璧救回来的,她是说,她是说,有办法?!
顾琰兴奋地点点头,满怀希冀问着章老先生:“先生,若是我有办法令沈老停止的心脉复苏,是不是就可医治沈老?”
她双眼晶晶亮,嘴唇紧抿着,一旁的沈度,双手握成了拳,有着和顾琰如出一辙的眼神,他们紧张地等待着章老先生的回答。
章老先生觉得顾琰在开玩笑,一个人的心脉停止了,还怎么能复苏呢?但他也不忍拂了这两个人的希冀,便回道:“是的,如果有办法,还可以一试。但老朽本事不精,无法将大人的内力引出来。”
沈度哑着口,只觉得头目森然,像被人重重一击。引顾琰话语而引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就这样被无情掐灭。
章老先生是尚药局奉御,就连宫中的郑杏林都是他后辈,论起医术本事,整个大定还有谁能比他好?他都引不出来,那就意味着大定无人能引得出来!这等于他期待的,仍不会出现。
顾琰也觉得心像沉到冰里,却仍是不死心地问道:“先生,请恕晚辈无礼。据您所知,大定还有哪位大夫能将沈老的内力引出来呢?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试一试。”
沈度紧紧盯着顾琰,心情悲喜交错。阿璧说“我们”,说明她心里已经将自己视为一体了,若是父亲没有出事,那该有多好。
不料,章老先生非但没有怪顾琰无礼,还大笑说道:“哈哈,你这个小……子!这话,幸好你是问着老朽。老朽虽没有办法引大人的内力出来,但大定境内,应该还有一个人能做到。老朽也是因缘际会才知道这个人……”
章老先生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他是怎么和那个人认识的,又是怎么见识到那个人的本事的,又是怎么惊为天人,如此云云。
这顿时令沈度满头黑线,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那个人是谁,如今在哪里。
瞥见沈度的神色,章老先生这才发现偏题,于是讪讪地说道:“那个人名叫钟岂,是建安府的一名大夫。只是他早已隐居,老朽也不知怎样才能找到他。”
章老先生的话语一下,顾琰就忍不住低叫了一声,这叫声有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惊喜。
钟岂,建安府润州的神医钟岂,就是她先前让陆筠寻找的那个神医!如今,钟岂就在润州顺安县主府内!
世事竟如此巧合,还是最终说明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大家都对沈老的病无能为力之时,竟有了一线光明。
她努力平息着内心的起伏,想对沈度说什么话,却只能翕动着嘴唇,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度看着顾琰的样子,便知道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跟随顾琰的眼神颤动。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琰有如此明显的喜悦,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知道钟岂这个人,或者,她知道钟岂在哪里。
果然,下一瞬,他就听到了顾琰压低的声音:“计之,我知道钟岂在哪里!”
说罢,顾琰就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宛若暗黑夜空中最绚丽的彩灯,炫得沈度移不开眼。顾琰这个骤然绽放的笑容,给沈度带来了无数的希望,是他此生见到的最美情景之一。
阿璧知道钟岂在哪里,阿璧还懂得心脉复苏之术,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父亲有救了?是不是代表着,父亲不止这十五天?
他无法说出更多的话语,只有幽深的眼神可以代表他此刻全部的情意和感激:阿璧,谢谢你!
与此同时,陆清在小憩一个多时辰后,踏进沈家关着白衣人的暗室,打算再次刑求那个白衣人,却发现白衣人唇角正汩汩流着黑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气绝身亡!
陆清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随即心头骇然。在沈家的暗室之内,竟有人毒杀了这至关重要的白衣人!这是……这是怎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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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章 谁可守?
(感谢书香迷恋168的和氏璧!不勤奋都不行了,哈哈。)
见到白衣人气绝身亡,守在暗室外面的两个沈家属下,简直不能置信,这怎么可能?
自从陆清离开后,他们就一直守在这里,半步都不敢离开,而且还隔半个时辰去看白衣人一次,确认他还有气息。这白衣人是怎么出事的?
两个属下冷凝着脸,想检查白衣人的死因,却突然失声叫道:大人,有毒蛇!”
陆清心一跳,就见到一条尾指大小的斑斓小蛇,蜷缩在白衣人的下摆,正警觉地抬起三角头,“嘶嘶”吐着红信子,让人起了一阵冷汗。
见到毒蛇似要飞扑过来,一个属下立刻拍出一掌,将毒蛇“啪”的一声扫了出去。带有内力的掌风顿时将毒蛇内脏震碎,它被扫出去后就软趴趴地一动不动。
“大人,属下好像太用力了……”属下收回掌,讪讪地说道。似乎,应该留着这毒蛇作为查探?
“……”陆清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看着暗室那个只有巴掌大的通风口,脸色青白交错。能躲过属下的看守,还能进入暗室将人毒死的,就是这条毒蛇了。
这样的灭口方式,他算是第一次见!这毒蛇,必定为人所豢养,想必这白衣人的气息或其他东西,能引来这毒蛇。如此,他是失算了!
沈肃出事,沈度受伤,如今唯一能提供线索的白衣人也死了。究竟,要试探计之的人是谁?陆清揣度着可能的人选,却是越想。心头越骇。
不管是哪一个,以沈家现在的实力,都不能与之正面对抗。难道,沈家就只能默默忍下这些事吗?
陆清想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肃,不由得悲从中来,脚步都踉跄了几下。
沈度见到陆清的时候,本想和他说父亲有医治的希望。却被他青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陆叔,您怎么了?”
陆清宁了宁神,苦涩地说道:“那个白衣人被灭口了。我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昨晚,他还和计之说“放心”,无论如何,一定会有办法从白衣人口中撬出话来的。真是闪了舌头!枉他还和酷吏、重犯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还在刑部浸淫那么多年。这时却没什么用。
线索在他这里断了,再想查出白衣人背后是谁就很难了。说来说去,陆清现在的心情就只有“郁闷”二字。
“被灭口了?这么快?!”沈度听了陆清的话语,也深感意外。沈家的暗室。有数层守卫,若是有人潜进来,肯定会被发现的。白衣人是怎么被灭口的?
待他听完陆清的描述后,便释然了。那么小的一条毒蛇。在暗夜里避过守卫,悄无声息地将白衣人毒死,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这只能说明技不如人,无甚可说的。
“陆叔,白衣人死了便死了。这条线索断了,总会有第二条线索的,杜叔那里还在查着。”沈度这样说道,眉目释然。
“呃?”陆清见到沈度不太在意白衣人的死亡,不免有些奇怪。昨晚计之恨不得将白衣人剜出话的,这会就想开了?
他正疑惑地想着,就见到沈度扬起了一个笑容,双眼晶亮地笑道:“陆叔,父亲有救了!章老先生说有人可以救父亲!”
他的语气里有浓重的喜悦,令得他话语都有丝颤动,就差没跳起来了,神态激动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什……什么?大人有救了?!”陆清结结巴巴地道。霎时而至的喜悦冲上他心头,让他不敢相信,怕是空欢喜一场。
“是的,父亲的情况可以医治……”沈度回道,笑着将刚才在沈肃房间的事说了一遍。
主要说的,就是心脉复苏和大夫钟岂这两点,末了还转述了章老先生的话语,道只有这两个条件齐备了,父亲肯定就能救回来了!
陆清听着沈度的话语,同样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悲喜交换得太剧烈,他都觉得自己脆弱的心脏有些受不了。
他都不好意思说,他已经打定输数了,甚至还在考虑沈肃过世之后,沈度应该怎么办等等。
现在,既然有了医治的希望,陆清就狠狠地鄙视着自己:去他的输数,去他的身后事!
响午时分,东园的前堂内,陆清、杜预和沈度分左右而坐,商量着为沈肃医治一事。
“你要亲自去润州一趟?可是你左臂受伤,恐怕路上也没有多大帮助。”陆清皱了皱眉头,说话十分直接。
原来,沈度提出要亲自去润州接钟岂来京兆,并且打算走军道,以节约时间。沈肃的情况不好说,能早一天便是一天。
“听说钟岂性情古怪,我定要亲自去一趟才行,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接来。我会带上家中的暗卫,叶染也会和我一道去。”沈度回道,语气很坚决。
这一次去润州,他还打算带上虎贲士兵,以多一分力量。现在最重要的是将钟岂带回,现在除了沈肃,其余一切都不重要。就算陈维受了伤,还有别的虎贲士兵可用。
“去一趟也可,走军道的话,去润州就是五六天的时间。京兆这里有我们,你速去将那个大夫接回来。”杜预说话了,他是支持沈度去润州的。
他在卫尉寺武库的调查,并没有什么进展。大定十六卫五品以上的兵将不多,但也不少,而且十六卫经常来京兆上番卫戍。这明光甲之事,一时半会查不出来。
既然梨花林的事查不出来,那么就全力以赴去救回大人了。只要大人能活下来,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就连杜预都这么说了,陆清也不好再反对。只是,沈度的左臂毕竟受伤了,起码奔驰肯定会有影响。陆清便细细交代要注意手臂,又叮嘱随同护卫一定要足够,以备不时之需云云。
“那么京兆这里,就交给陆叔和杜叔了。我明日一早便出发。”沈度站了起来,朝陆清和杜预恭敬地行了个礼。
陆清和杜预端坐着,受了沈度这个礼,心中却有些难过。如此单薄的沈家,一人昏迷一人伤着,他们不照看着,还有谁会照看呢?紫宸殿中那位主子吗?
陆清和杜预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自沈肃出事以来,紫宸殿竟没有传来半点关意,陆清和杜预就觉得心塞,不免对紫宸殿那位主子生了些怨怼。
这种怨怼,作为臣子来说,可算是大不敬了,是以陆清和杜预都没有勇气再想下去,连忙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沈度没有注意到陆清和杜预的眼神,只想着离开京兆前的准备。要安排带去润州的护卫,要安排人守卫父亲,要去和阿璧道别,还要……还要进宫一趟!
进宫,当然是去紫宸殿求见崇德帝。
陆清和杜预对崇德帝尚且有怨怼,沈度又怎么会没有?他不知紫宸殿缘何对沈肃没有慰问,但作为臣子作为儿子,他仍是要借助紫宸殿的力量,以确保他离开京兆之后,沈家会一切正常。
就算白衣人已死,就算武库查不出什么,沈度对梨花林一事并非完全无觉。父亲能够及时感到梨花林就是最大的线索了。
父亲是从哪里知道梨花林消息的?为何一定要亲自赶去梨花林,才能使自己安全避过一劫?只要顺着这两点去推,很多事情便明了。
父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与自己说罢了。
“父亲,那么我便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您能活着。”沈度心中这样说道,低首敛目,觉得再没什么可说的。
紫宸殿内,内侍首领常康躬身朝崇德帝说道:“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武库那里,也打点妥当了。”
常康半敛的眼中,只有恭谨和平静,可见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惯的了,心绪自然不会有什么起伏。
崇德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常康连一个人都杀不了,那么内侍首领就要换人了。
“皇上,听说前尚药局奉御断定帝师只有半个月可活了。帝师遭如此重创,百官都在看着紫宸殿呢。”常康这样说道,颇有些战战兢兢。
常康这话的意思,崇德帝很清楚。这一点,他因想着魏柏年的事,的确忽略了。不管怎么说,沈肃都是帝师,难怪百官会盯着。
“令尚药局和少府监给沈家送去赏赐,往重里赏!若有不确的,再来禀朕。”崇德帝下了这样的旨意,令常康去办事。
常康离开之后,崇德帝翻阅奏疏的动作便停顿了。半个月吗?那样的天纵人物,在十几年惊世卓绝的人物,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崇德帝很早就知道,沈肃没有几年可以活了。但听到常康说只有半个月时,仍是眉头一跳,心陡然沉了下来。
偏偏,青少年时那些美好时刻,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令崇德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啪”的一声,他猛地将御案前的奏疏一扫落地,整个人也在急剧地喘息着。
“老师……”
(章外:无比纠结的崇德帝……今天还能继续三更走起吗?求不单机版!哈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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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章 京兆顾
(祝大家周末愉快!哈哈,想必很多书友都在陪小朋友玩吧?嘻嘻。)
京兆的三月,是春光最好的时候。即使是尺璧院一隅之地,都是灿烂怒放的鲜花,春鸟在枝头吱吱呀呀地和着,一派生机盎然。
顾琰立于窗前,眼中映着春色,兴致却是不扬。——她在担心南下的沈度,还有沈家东园昏迷的沈肃。春日的生机,更让她想起沈家如在严冬的处境。
计之离开京兆已经三日了,他走的是军道,如今应该进河南府襄州卫一带了,不不,以他们的速度,现在应该快离开襄州了,不知道他一切是否顺利?有虎贲军和沈家暗卫在,能护卫他和钟岂回来吧……
顾琰杂七杂八地想着,最后揉了揉眉头,现出和她年龄不符的沉重来。
毕竟,大定还有不少人不希望帝师活着,若是钟岂不能来京兆,就让某些人称心如意了。这个担忧,她和沈度提及过,道是此次南下人手必要带够,因为不知路上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的,阿璧你放心。你且等我回来便是!”当时沈度是这么回道,那了然的笑容让顾琰知道,他早作了准备。
也是,计之这样的人,她都能想到的凶险,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你且等我回来便是……顾琰默念着这句话,眼神渐渐坚定。她当然要等计之回来,并且,要在计之回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不知沈家有多少别人的暗线,也不知道帝师的病情,有多少人了然于心。但她知道。救帝师的变故,绝不能出现在她身上!
如今还是崇德帝十年,整个大定,懂心脉复苏之术的人,据顾琰所知,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换言之,帝师的安危除了系于钟岂。还系在她身上!
前一世。她是从善言那里学来的心脉复苏之术,而善言这个本领,是从沈家学来的;这一世。沈家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也没有善言这个人。
在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后,顾琰曾问过沈度,沈家的所有属下之中。是否有一个叫做善言的姑娘,沈度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没有这个人。
沈家,没有善言这个人……这是顾琰再三确认了的事。那么,前一世来到她身边的善言。是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这一点,顾琰没有答案。前世今生交错,已经有很多东西变了。她甚至不能确定善言是否会出现。她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将善言教会她的东西。以便有个传承。
此时,她身后的月白也停住了不断呼气、吸气的动作,话音喘息地说道:“姑娘,这些动作,奴婢一定不会忘记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在大夫来到京兆之前,你定要加紧练习,定要更加熟悉。你手头的事情,我便吩咐其他的人去做。”顾琰转过身,微笑地说道。
是的,顾琰将复苏之术教给了月白。月白有机变,而且还知顾琰在三秀堂救了长隐公子。这套复苏之术,由月白学会,最好不过了。
主仆二人又略略说了会话,没多久,水绿便进来了,道是叠章院的丫鬟刚来传话了,谓太太让姑娘申时去叠章院一趟,说是有事情宣布。
顾琰听了水绿的禀告,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自顾家二房的丧事之后,顾家便十分平静了。顾霑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不日就可以上朝了,后院的其他人,也都各安其分。
二房的顾瑜和顾珂等人长居礼佛堂,大房的人又是少生事的,顾珮和顾珺安于自己的院子,顾道征则由父亲带去了云山书院。可以说,这一段时日,是顾家最安乐的日子。
顾家接连不断的丧事,虽则令顾家看似重伤,但拨除了顾重庭这个毒瘤,但顾家内在生机已现。这个生机,最直接体现在叠章院,体现在顾道行“咯咯”的笑声中。
申时,顾琰带着笑容来到了叠章院中,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顾道行的笑闹声,反而见到了顾珮、顾珺及宋、金两位姨娘,就连在礼佛堂中的顾瑜和顾珂都来了。
这么多人,看样子是为了后宅中事,母亲要宣布的事,究竟是什么?
顾琰这样想着,就听到傅氏开口了:“此次唤大家来,一是为了赏花宴一事。今年的赏花宴,我已经推了,告知大家一声。”
傅氏的话语,并没有令众人意外。顾家二房出了重丧,在京兆是不祥的大事,尤其是后院夫人对此议论纷纷。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家若是参加赏花宴,必定受到口诛目伐。如此,何必呢?
不参加今年的赏花宴,已是她们的共识,对傅氏的话语便没什么心思起伏。让她们在意的,是傅氏说的第二件事。
“四月份就是老太爷的寿辰了。今年发生了太多事,老太爷的寿辰,必要隆重其事。我唤大家前来,就是让大家提前准备寿礼,让老太爷高高兴兴的。”傅氏这样说道。
原来是为了祖父的寿辰,难怪就连顾瑜等人都要来这里。他们固然要为顾重庭守孝,但同样要为祖父尽孝。事亲以敬,敬之以礼,也是尽孝的方式之一。
若不是傅氏提醒,顾琰差点忘了这件事。因今年,并是顾霑整寿之年。以往,非整寿之年,都是简单办个家宴。如今听母亲的意思,是要大办寿宴,想必是为了冲掉顾家的晦气。
当下,大家都纷纷表示,寿辰贺礼定会用心准备,以让老太爷开开心心云云。
没多久,大家便都散了去,只除了顾琰还留下来,因为她见到了傅氏眉间的一抹黯然。母亲现在,应该万事足才对,何以黯然?
“母亲,可是祖父的寿宴有什么不妥之处?”顾琰挨着傅氏,将疑问说了出来。
“倒不是为了老太爷寿宴一事。只是母亲想起了你外祖父。今年,是你外祖父六十五岁的日子,想必,母亲是不能回西疆了。”傅氏拍了拍顾琰的手,这样回道。
她的声音沉郁,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可见她心中满是怀念,惜于身不能至。
就算她现在有儿女萦绕膝下,对于父母的孺慕也未曾减损半分。只可惜,京兆离西疆太远,而且她是当家太太,是不能回西疆给父亲祝寿。
“母亲,阿璧听表哥说,外祖父身体健朗,且有那么多表兄表弟萦绕膝下,外祖父一切都好,请母亲勿挂念。”顾琰往傅氏身边再靠了靠,娇糯地安慰道。
只是她的唇角翘起,眼中有莫名的光芒。傅氏对外祖父的思念,顾琰很清楚,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像傅氏一样沉郁,因为,她知道外祖父傅通很快就会来京兆了!
早几日,表哥傅铭已让陈通记送来书信,说之前计划的事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让顾琰心中有数,作好相应的准备。这相应的准备,不外是稳住傅氏的心神,让她切勿太悲伤之类的。
傅铭所谋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傅通尽快来京兆。中间因为傅铭去直隶驻守,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这一次,想必绝对不会再耽搁了。
按照计划,外祖父不久便会来京兆了,到时母亲的思念便可缓解。但这些,顾琰不能提前与傅氏说,便只能这样安慰道。
“阿璧还记得外祖父吗?你五岁那年,他还抱过你的。”傅氏听了顾琰的安慰,心仍是无法宽下来,还说了这样的话语。
顾琰听了,只想苦笑,知道傅氏是想念西疆得紧了,才会说错话而不自知,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印象呢?五岁,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中间还隔了一世,顾琰完全记不起外祖父傅通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不知道外祖父的样子,却知道外祖父的性格。前一世,她所听到的评价都不离“勇猛刚武,保疆卫国”这八个字。当然,这是后来九皇子被立太子、西疆傅家被正名后,才有的评价。
当然,这个评价绝不能概括腹痛的全部性格。顾琰从陈通记的存在便可得知,外祖父实是个行事周密谋算精当的人。既如此,傅氏一族为何被定为“通敌卖国,合族当诛”的呢?
庞大的傅氏一族,死于栽赃之下,死于皇令之下。如此简单直接的原因,底下必有种种不为人知的勾连。到现在,顾琰都不明白这勾连何在,就算前世她和沈度合作,为傅氏一族平反,她仍是不知道傅氏一族当初入局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只要外祖父来到京兆,她的疑惑,便可解一二了。这样想着,她对傅通的到来便甚是期待。
与此同时,沈度带着虎贲士兵和暗卫,离开了襄州卫一带,开始进入建康府,并一路往润州疾驰。
(章外:这章过渡。快六一啦,提前祝大家快乐,愿大家永保初心!我家小闺女缠着要出去玩,我说:妈妈要加班赶稿。她蔫蔫说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我要赶紧写完回去!哈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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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章 千里疾驰(粉红300+)
建康府东临大海,北与河南府接壤,西靠江南府,南临岭南府,在大定九府之中,排在靠后的位置。
论起军事位置的重要,它比不上太原府和西江府,论起民众富饶,它比不上江南府。又因它靠近大海,多有海上贼匪侵扰,建和年间的大诗人谢沧就有“日日散轻舟,不入建康州”之句。
可见,建康府并不是什么安乐之地,但是建康府属下的润州,又不一样。因为润州在建康府之西,最靠近江南府,只稍逊于江南府苏、杭、湖诸州,实乃建康府福地。
是以,崇德帝将润州划给顺安县主作为封地的时候,才引来朱有洛等人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当然,此刻对沈度来说,润州同样是福地,因在润州之地,有名医钟岂,这或是大定唯一能医治沈肃的人,是沈肃一线生机所在。
他们这一路千里疾驰,硬是将六天的时间缩短成四天,前面不远处就是润州了,沈度便下令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再发出。
“阿沈,你的左臂如何了?幸好青琮厉害,不然你肯定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叶染走近沈度,关切地问着。
纵他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仍可以见到明显的疲惫。除了他之外,沈度及虎贲士兵都差不多,每个人脸上都是风霜之气,就连停下的马匹,都在“噗呲”喘着粗气,可说是人疲马乏。
但是没有人喊累,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紧迫,时间能快一天,京兆的情况就好一点。沈度、叶染和沈家暗卫就不用说了,他们为了沈肃不顾一切。
难得的是。跟随沈度而来的二十名虎贲士兵,同样跟随沈度疾驰,速度上没有落下多少。支撑这种速度的,是他们强硬的体质和意志。
这二十个人,虽然不是沈家安插在虎贲军中的,却都是沈度和陈维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每一个都心性坚韧武功了得。足为此次南下所用的。
这五天的疾驰。已经证明了沈度和陈维眼光的精准,这二十个人,让沈度十分满意。。
“没事。尚能支撑得住。当然,若是有什么危急,就靠你了!”沈度笑笑说道,抚摸着身旁的马匹。
这是沈度的坐骑。最通人性的青骢,它蹄白额青。跑起来如流光闪电,沈度却给它起了没什么威风的名字:青琮。
简单而粗暴,这个名字每每令叶染跳脚,在他的心中。青骢这样的马匹,应该配的是“霹雳”“雷电”这样霸气侧漏的名字。
叶染看着沈度故作轻松的样子,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这样疾驰的速度,就连自己都受不了。何况是带着伤的阿沈?
正月的时候,叶染在伏击秦绩的时候,被秦绩身边的死士田战伤过,当然是养好伤,才能跟着沈度南下。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一定会将神医顺利护送回京兆,你放心!”叶染举起两指作誓,笑嘻嘻地说道。
沈度看着叶染这副样子,想着润州近在眼前,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嘴角便翘了翘。
见沈度不说话,叶染的眼角抽了抽,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沈,这个润州神医,真的能救大人吗?”
“一定能!只要我们将他带回京兆,他一定能救回父亲!”沈度的语气很坚决,眼神甚是笃信。
他相信这个钟岂一定能救回父亲,不仅是章老先生称赞此人本事了得,更重要的是,他相信顾琰。
顾琰既说了钟岂在润州,说了钟岂有活人的本事,那么,沈度便相信钟岂能让父亲活下来。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点去到润州吧,到了润州再休息也不迟。”叶染说罢,马上就站了起来。
他是急性子,说了什么就想去做,见到虎贲士兵也没有什么异议,便跃上了马背,“咤”的一声,人马便动了起来。
沈度一行人赶到润州顺安县主府附近时,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他让叶染安顿虎贲士兵,便一刻都不曾停,连梳洗都顾不上,就这样上顺安县主府拜访了。
沈度面容困乏,眼中也布满血丝,只有眸中的亮光,仍是光亮得吓人,当他站在县主府门前时,让门房不禁瑟缩了一下。
沈度不说废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兵符和银鱼袋,道:“本官是朝中中书舍人,兼虎贲中郎将沈度,有急事见顺安县主和陆郡马,烦请通报一声。”
这个门房是长邑郡主从京兆带来的,一双细眼看人甚毒,他见着这代表身份地位的信物,只匆匆说了句“请大人稍等”,就马上去通报了,还是脚步飞快亲自去的。
沈度眼中的寒芒和周身的杀气,令门房惊惧。沈度的名号,他当然听说过,京兆的年轻权臣、帝师沈肃的养子,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门房都不敢怠慢。
片刻之后,县主府的侧门便打开了,急奔出来相迎的,是郡马陆居安。他一见到沈度的样子,便凝住了心神,顾不得还是在门口,便出声问道:“京兆出了何事?”
他所见的沈度,情况甚是糟糕。左臂悬挂着,显然受了伤;满身的尘土味,表明是急赶而来;还有他眼中布满血丝,不知多久时间没合过眼了。
这一切,都表明京兆是出了事,而且是无比紧急的事,紧急到令沈度不管有伤,仍是要赶来润州。
“陆大哥,父亲出事了……”沈度这样回道,尽量放缓语气,免得惊着陆居安。
他这话,令陆居安变了神色,也令得跟随着赶来的长邑郡主心生惊异:帝师,出了什么事?
顺安县主府的前堂大厅内,此刻正明烛高燃,照耀出沈度和陆居安等人凝重的脸色。
“钟岂这个大夫是在府中,不过此人颇为怪异,又不曾为百姓治病,你真确定他能救大人?”陆居安开口道,眉头皱成川字。
他听了沈度简要叙述了京兆的情况,得知沈肃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待听到沈度千里疾驰来润州的原因后,他的神色便有些怪异。
他没想到,沈度是为了大夫钟岂而来。钟岂有没有本事,陆居安不能确定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性情怪异,甚至可说得上是神神化化的。种种顾虑之下,他便说了这些话。
“这个人,是前尚药局章老先生推荐的,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带回京兆,为父亲诊断了再说。请问这位钟大夫,是怎么个怪异法?”沈度这样回道。
性情怪异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凡有本事的人,哪一个不怪异?只要这个人能救父亲,就可以了。但他还是要了解钟岂这个人,才能将他顺利带回京兆。
“是这样的,这位钟大夫就喜欢捣鼓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弄的那些东西,损耗很多珍贵药材。而且他看病随心所欲,这一点,倒和章老先生相似……”长邑郡主斟酌着开口,为沈度详细描述这位钟大夫。
长邑郡主对沈肃十分感激,因有他谋划皇库一事,她才能除下负累,才能跟随陆居安离开。能帮得上沈肃的地方,她肯定尽全力。
原来,来到润州之后,陆筠便吩咐人去寻找一个叫“钟岂”的大夫,不想真让她找到这个人,并且将此人接回府中供奉起来,还专门为他辟了一个药房。
长邑郡主最疼陆筠,何况这个钟大夫是年近五十的老者,这样的事情,她便随她去了。只是这个钟大夫来到县主府之后,整天躲在药房里,说是在试验良方。
可是,长邑郡主只见到府中不断花银子去买药材,并没有见到有什么济世良药出现。若非陆筠坚信此人必定有大用,长邑郡主已勒令钟岂离开了。
沈度听了长邑郡主的描述,非但不觉得钟岂有怪异,反而更觉得此人能救沈肃。试验良方成痴,还重复损耗很多珍贵的药材,能做到这两点的人,不简单吧?
果然,他见到钟岂之后,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一个年近五十、浑身邋遢的人,竟然有一双澄澈如孩儿的眼睛,只是为这一点,沈度都要将他带回京兆!
可是,钟岂在听完沈度的请求后,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拒绝道:“我要试药,没兴趣救人!”
他说罢,就转身离开,想继续回药房捣鼓药材去。但是他迈开的脚步,却在听到沈度下一句话后,就顿住了。
“只要先生肯去,京兆的药房会比润州的大上一倍,而且先生所需药材,应有尽有。”沈度轻飘飘地抛出这一句话。
未等钟岂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一句一句地抛出来,中间都没有停顿,听得陆居安和长邑郡主一愣一愣。
“大盛所出产的药材,可以送至先生药房。”
“大定十六卫的大病情,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先生。”
“尚药局历年的医薄,先生都可以看到。”
“先生需要的炼药器材,将作监可以为先生打铸。”
“……”
“……”
钟岂停住了脚步,倏地转过身,急奔到沈度身边,抓住沈度的右臂,只差没靠在他身上,大叫道:“啊啊啊,别说了!我答应你,我马上就去京兆!”
沈度看着挂在手上的钟岂,微微扬了扬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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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章 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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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的脚步声在不断靠近,令得别山上还在交战的双方都猛然一愣。这样的脚步声,听起来明显人数不少。这个时候,来者何?来者谁?
此刻沈度提着剑,剑尖还滴着血,身侧站着几个暗卫,他们当中已有人受伤流血,仍守卫在沈度身侧,一主数仆都异常平冷静,面对着未知所特有的冷静。
不远处,是蒙着脸的刘戟,他带着的秦家死士同样情况不妙,犄角之势就是如此。在长时间的搏杀下来,他们双方谁都无法压住彼此,不断有人受伤、不断削弱势力,如此循环。
在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后,刘戟掩盖在黑布下的面容惊变,执刀而立的身形也晃了晃。几乎在瞬间,他就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号令,同时身形骤起,飞一般地往左侧的密林遁去。
他跃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五个死士都动了起来,所做的动作都是往左侧的密林遁走。不过是片刻间,在沈度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消失在他们跟前。
与此同时,本来和叶染厮杀的田战,也猛地收了攻势,直接就在半空中转了身形,往另一侧的密林隐去。不消说,他身边的死士也是同样的动作。
在“沙沙”脚步声还没来到沈度跟前时,刘戟和田战等死士已经逃走,这个瞬间出现的情况,让叶染瞪大了眼。来者是敌是友,连叶染都不能确定,这些人。怎么一下子就逃走了?
叶染无法知道刘戟等人心中的惊惧,也无法理解作为死士那种敏锐的直觉,所以无法理解此刻别山的局面。
在刘戟和田战等死士心中,这一次联合三家国公府的力量,就是为了拦截沈度,就是为了不让沈肃得治。这样的伏杀,是暗中进行的。不管怎么说都非正道!
作为一个死士。他当然不是要循正道,但此刻,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来人是哪一方的势力,或能起决定性作用,只要来者不是三大国公府的人,他们这一次伏杀就必然失败。
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别山密林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大国公府这一方的?他们带来的力量。已经全部埋伏在这里了!在沈度和叶染还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的时候,刘戟等人已经知道来者非友。
是以,他们才会下了即刻撤离的指令,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而且要在“沙沙”声响来到之前!
刘戟和田战遁走之后,剩余的蒙面黑衣人是站在沈度那边的,一时间奔的奔。逃的逃,尚有一息之气的人都挣扎起来。想要离开此地。
见到这样的情况,虎贲士兵和沈家暗卫们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快速动了起来,提着刀和剑去追截那些蒙面黑衣人,他们要将黑衣人截下来,以便后续追查。
因为这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密林中的局面顿时扭转,对这种神转变,沈度并没有觉得欢喜,事实上,他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他和刘戟的判断不尽相同,但也类似。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别山密林的,会是谁呢?他除了在角弓弩上留有后手之外,在别山这里并无别的安排,他很难相信来者是友非敌!
果然,当“沙沙”的脚步声停止,来人出现在沈度面前时,他的眼神缩了缩,剑也提了起来。
在暗淡的月色当中,隐约可见那一个个提着长刀的身形,在刀身的反光下,依稀看到他们都蒙着脸!蒙着脸的白衣人!
这些白衣人,大约有二十多个,就这样的提着刀,静立在密林中,似乎在判断着林中的情况。
随即,有几个人动了起来,往虎贲士兵和蒙面黑衣人的交战中跃过去,随着“琤琤”“铛铛”的声音响起,白衣人挡住了虎贲士兵的长刀!
白衣人挡住虎贲士兵的长刀,朝惊呆不已的黑衣人踢了一脚,然后吼道:“快逃!”
听到这两个字,黑衣人顾不得弄清这是什么情况,只得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像刘戟等人一样往密林逃去。
见到蒙面黑衣人逃走,白衣人便无心与虎贲士兵交战,飞跃着回到了那一大群白衣人的地方。
虎贲士兵以为白衣人是敌人,正想挥着长刀砍过去,却看到怪异的一幕,这举着的长刀就怎么都砍不下去了。
只见在另一侧,几个白衣人护着虎贲士兵,正与几个蒙面黑衣人在打斗。白衣人化解了黑衣人的杀着,将本已踏进鬼门关的虎贲士兵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样一来,不管是虎贲士兵还是蒙面黑衣人,都被白衣人的举动弄糊涂了。这边救下黑衣人,让他们逃走;那边又护着虎贲士兵,使黑衣人杀着落空!
这些白衣人到底在干什么,他们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一时都停了下来。
但是白衣人没有停,他们护着虎贲士兵的时候,却对着蒙面黑衣人说道:“快走!”——这竟是示意蒙面黑衣人离开这里。
一声“快逃”,一声“快走”,白衣人这样的举动,似乎只是想让蒙面黑衣人离开、平息密林中的伏杀而已。也就是说,白衣人没有站在任何一边!
他们只是用强大的实力,阻止这一场伏杀,仅此而已。沈度和黑衣人双方在先前的厮杀中,已经筋疲力尽。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白衣人,便只能按照白衣人的规则行事。
在刘戟和田战等死士离开之后,蒙面黑衣人面对着白衣人怪异的规则,同样选择了遁入密林之中。
沈度凝神打量着白衣人,缓缓放下了剑,举起了右手,这是示意虎贲士兵和暗卫们不要动。
在这“快逃”“快走”两声呼喊中,沈度已看透了白衣人的举动。从这些白衣人身上,沈度没有感到半丝杀意,就算他们蒙着脸,沈度都怪异地觉得这些人有点点善意。
这些白衣人的矛盾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他们,是来阻止这一场密林伏杀的,也就是,他们是来让自己这一行人顺利回到京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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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章 残 (为冬冬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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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度的指示下,虎贲士兵和沈家暗卫们都停了下来,他们握刀执剑,静立在沈度周围,没有再攻击或防备。
他们都是有武功的人,虽不能在暗夜里视若白昼,但在暗淡的月光中,仍能看得见两拨蒙面人的动作。
他们看见了蒙面白衣人持剑而立,也看见了蒙面黑衣人快速遁走。在最后一个黑衣人逃走之后,白衣人也动了起来。不再像来时一样整齐地“沙沙”作响,而是一个个如白鹤入林一样,渺无痕迹。
从头到尾,沈度只是看着,除了那个示意静止的姿势,再无别的动作和言辞。直到叶染来到他身边,疑惑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像被注入生气一样,脸色才有点点变化。
“阿沈,攻击我的人,是田战!”叶染这样问道,忍不住皱了皱眉。给痛的,他的左腿,被划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却也见血了。
他上一次在京兆巷子的时候,就与田战交过手,还伤在他的剑下。这一次,田战虽然用的是长刀,但出招的角度、收刀的姿势,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虽然田战蒙着脸,但那双平静的眸子,令叶染似曾相识。
交战没有多久,叶染就知道蒙面黑衣人是田战了。他正担心着田战会不会使出那巷子一剑,就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接下来的事情就令他目瞪口呆了。神转折,他这个凡人无法理解。
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片刻之间。别山这里除了到底的尸体和四散的弓箭,就只有他们一行人了,就像刚刚来到别山时一样。
沈度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想父亲一直昏迷下去的,三大国公府必定位列其中,这些蒙面黑衣人是成国公府派来的,并没有让沈度感到惊讶。
在南风堂时间之后。成国公府就一直很低调。很明显就是在养精蓄锐,除了在上元节那一次不痛不痒的监视,成国公府并没有多少动作。然后。就有了这一次别山伏杀。
沈度能预见回来会不太平,也作了充足的准备,但是仍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蒙面黑衣人。而且他们还带来这么多弓箭!围攻自己和阿染的人,武功之高招式之诡异。同样令沈度没想到。
如果没有“沙沙”的脚步声,如果没有蒙面白衣人出现,沈度都不知道与蒙面黑衣人之间,孰输孰赢。
“阿沈。那些白衣人是谁?”叶染又问道,然后蹲下身子,然后“嘶啦”一声将衣衫下摆撕成布条。用来包扎大腿上的刀伤。
“不知道,但幸亏有他们。”沈度这样回道。目光落在倒地的虎贲士兵身上,神色更加冷峻。
他不知道白衣人是谁,但因白衣人的出现,别山这里平静了,白衣人让黑衣人离开,自是为了黑衣人。但同样地,随着黑衣人的离开,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人——钟岂,并没有受伤!
说到底,对于沈度一行人来说,白衣人的出现利大于弊。蒙面,是为不欲为人所知,是为掩藏身份,那么这些白衣人究竟是谁呢?
如果是他认识的,必不会蒙面藏首,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白衣人蒙面,主要是为了不让黑衣人认出来。
是谁呢?在这样的纷乱环境下,沈度想不出。
钟岂手上拿着捣碎的药材,张着腿,一步一步挪近叶染,将手中的药材递了过去,并说道;“拿着,敷上,明日就好了。”
在凌乱的胡子掩盖之下,他邋遢的面容是铁青的。很明显,这个性情怪异的钟大夫,此刻心情并不美妙。
“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钟岂的话语,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含着幽火。
这幽火,夹杂着愤怒和惧意,就像火焰中心的光一样,并不如何炽热,却能最大限度地灼伤人。
沈度眨了眨眼,然后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人不想我们返回京兆,不想先生治好人而已。”
这是实话,但此境此地说出来,听在钟岂的耳中,就有了别一番意味。到现在,钟岂都深刻记得刚才的情景,那些蒙面黑衣人的剑尖快逼到他身边,如果不是叶染拼死相互,他肯定受了重伤。
平心而论,钟岂跟着沈度去京兆,表面上当然是为了沈度开出的种种利诱,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有济世救人的心怀。
若不是沈肃真等着他去医治,任凭任何许多再诱惑的条件,他也不会这么急急地跟着出发,也不会硬撑着到别山才停下。
天真纯澈之人,内心都有一种坚守。不管为了什么原因,钟岂都不能原谅这为了阻挡救人而设下的伏杀。阻止他去京兆,就是为了让一个病人死去,这样的行径,让钟岂感到无比愤怒!
“呵呵,是吗?那我非要去到京兆不可,还非要治好人不可!”钟岂“呵呵”笑着,却现出和笑容不符的冷意来。
他原本想着,若是他没本事治疗沈肃,那也就算了,但如今却不一样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他一定要想出医治沈肃的办法。
不然,大定九府的药材,还有十六卫的病情,还有大盛的药材,他宁可不要了!——钟岂的表现,充分说明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沈度弯下身子,恭敬地说着。伏杀已过去,但是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没完,他们还要收拾别山的残局,还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兆。
这一场伏杀,虽则没令沈度和钟岂受伤,但也令虎贲士兵受到重创。二十个虎贲士兵,死了五个,重伤五个,剩余的士兵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就连沈家暗卫,都有好几人受了重伤。
当然,蒙面黑衣人死的更多,尸体压着错乱的弓箭,散发着阵阵血腥味。
这一场别山伏杀,尽管有这样的伤亡,却不能阻挡沈度等人返回京兆,甚至,还为沈度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益处。
比如,被逼急了的大夫钟岂,比如,经过浴血奋战存活下来的虎贲士兵,这十五个虎贲士兵,经此一役,成为了沈度最忠实的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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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章 我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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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之后,沈度等人回到了京兆。他们这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情况不忍睹。若非一路上有十几个信阳卫士兵护送,他们还不能这么快就赶回京兆。
那一晚别山伏杀之后,沈度等人当夜是宿在信阳卫的,别山上的残局,也是信阳卫士兵帮忙收拾的。那些黑衣人的身体、满地错乱的弓箭,都被小心归整起来。
这些黑衣人的尸体,沈度没有兴趣带回京兆,他打算带回京兆的,是这些尸体的耳朵,还有数目众多的弓箭。
这一场伏杀,死伤了虎贲士兵,自然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回到京兆之后,还有后账要清算!
这是沈度的打算,不仅是为了沈家,还为了虎贲士兵和沈家暗卫,他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对这一点,目睹了别山残局的人,都是十分赞成的。
尤其是信阳卫都尉章冲,不断地说道:“歹人太可恨,竟然伏杀虎贲士兵和中郎将,实在可恨,可恨!”
他曾在虎贲将军魏柏年的麾下当过小兵,这样算来,章冲和沈度一行人也能算得上关系,同仇敌忾为是。
章冲其人耿直,知道沈度等人在别山遇袭后,便提出让信阳卫士兵送他们回京兆,顺便给京兆的魏柏年送些信阳特产。
如此热切盛情,沈度自然不会推却,便谢过了章冲,又着急着往京兆赶。先前,沈度对章冲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因十六卫之中。从六品上的都尉太多了,而且章冲才能平平,没有引起沈度太多关注。
但经此一事,沈度对章冲的评价就高了很多。性情耿直敦厚的人,总让人心生好感且高看几分。
承着章冲否好意,在信阳卫士兵的护送下,他们这一路上都没再遇到什么事。顺利地经过河南府、太原府。然后回到了京兆。
巧合的是,他们回到沈家的时候,和到达润州时一样。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和在润州时的紧张焦灼不同,沈度的心情是轻松舒缓的。
带回了大夫钟岂,他此次南下之目的便达到了。他所能做的事,已尽力完成。剩下的,便是钟岂和顾琰之功。
暮色中静寂的沈家。因为沈度等人的归来,开始变得热闹和有生气。天际正在冉冉升起的明月,似乎也在为沈家的生机感到高兴,渐渐为大地铺上光辉。
沈度离开京兆的时候。连弯月都没有,如今已经已经十五了。沈肃是三月初一郊祭之时受伤,也就是说。距离章老先生说的那个半月之期,就到了。
幸好。幸好他在期限到来之前,将钟岂带回来了,幸好!
沈度这样想着,轻松的心情便有些黯然。艰难的一步,已经做完了,还有更艰难的另一步,钟岂和阿璧能成功吗?
“一定能!”沈度甩了甩头,心中暗道。他对顾琰极为信任,只要是她做的事,他坚信必定会成功,这一次当然也会这样!
他信她,信她一定能救回沈肃!
他匆匆回南园换掉了脏烂的衣服,简单清洗了一下,便飞速赶到了东园。就算下人们禀告老太爷尚好,不亲眼看着,他怎么都不能放心。
沈肃仍然昏迷着,情况比沈度离开京兆时,要差很多。本来是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容也更加瘦削,脸上皱着更加明显。昔日强健的体魄,如今已经瘦成皮包骨,这令沈度湿了眼睛。
下人们说老太爷尚可,是因为在章老先生的金针压制下,内力反噬要比预期的缓一些。原本章老先生推算沈肃可活半个月,现在倒是乐观了些,二十日不成问题。
但对沈度来说,十五日和二十日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沈肃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了。他恨不得,立刻就让钟岂和顾琰动手,将沈肃的内力反噬止住。
沈度来到东园之后,钟岂很快也到来了,他同样只是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一番,就被如年不断催促着来这里了。
一来到沈肃床前,钟岂便开始为沈肃把脉了。他诊脉的时候,一改平时怪异的表现,变得无比认真正经,眼神也像洗过一样清澈,而且异常专注。
仿佛沈肃干枯的手,是他最珍视的宝物。
见到这样的钟岂,房间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怕喘大一点气息,都会干扰到钟岂的诊断。
良久,钟岂才放下沈肃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道:““大人的情况不太好,经脉已经受损,心疾加重。将内力通过银针引出,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办才是。”
在返回京兆的路上,钟岂已经听沈度详细说了沈肃的伤势,心中对沈肃的病情也有了初步的判断。但是,真正见到昏迷的沈肃之后,他才有更加明晰的判断。
沈肃的情况,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用银针将内力引出来这个办法,他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如此,便辛苦先生了。待先生消息过后,我们再讨论医治的细节。”沈度这样的说道,语气甚是平静。
最坏的打算,他都曾有过了,如今钟岂说的这些艰难,真的不算什么。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便是好的。
沈度是练武之人,经过这十余日的奔波,精气神都损耗极大,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想必钟岂更是如此。
磨刀不误砍柴工,待钟岂休息好了再想办法,也不迟。况且,他还要等顾琰来,一起参详着具体的医治办法,或能有什么启发也说不准。
钟岂点点了头,的确,他的精神不是最佳的时候,脑中也甚是迟钝,更多细微的地方,是诊断不出来了。
连日不断的赶路,还有大腿上的擦伤。令得他无比疲惫。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感觉最累的时刻,他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便说明日再来看大人,便跟着如年离开了。
钟岂走后没多久,陆清和杜预就来了。他们刚下朝回来,听闻了沈度已经回到京兆,就连晚膳都没用。就奔来了沈家。
沈度离开的这十余日。陆清和杜预两个人,几乎天天都来沈家看顾沈肃。他们都是权重位高之人,一个实际主理着中书省。一个是一部尚书,职责事务都极为重要,仍是做到了对沈度的承诺。
短短十余天,他们就已经休沐了好几次。是往常半年休沐的次数。幸好崇德帝也知道他们来了沈家,直接金口一开。让他们好好看顾沈肃便是,横竖朝中无中书省和刑部的大事。
而且,崇德帝还给沈肃送来了很多药材和上次,这也令陆清和杜预心头那一丝不能说的怨怼少了些。
“皇上没有来看过大人。但尚药局的郑杏林倒是隔两日便来一次,我们已经交代了章老先生,郑杏林并不知道治疗方法的事情。”陆清这样说道。简单说了沈家的情况。
一旁的杜预则是心急地问道:“怎么样,那个从润州带回来的大夫怎么说?可有把握?”
他看着沈肃一日日消瘦危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位润走大夫身上。
“钟先生说父亲的情况不太好,他已经去休息,一切待明日再说。我对他有信心!”沈度这样说,劝慰着两人。
陆清和杜预对沈肃的担心关切,并不会比沈度少,沈度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听了沈度这么说,陆清和杜预才稍稍放心,便问起了沈度南下的情况。他们进门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带着伤准备回醉红楼的叶染,知道了别山伏杀一事。
“那些人中,有成国公府的死士……”沈度压低了声音,将别山上的情况仔细道来。
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对中间的搏杀也没作过多的描述,仍是令陆清和杜预想象得到当时的危急凶险,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白衣人是谁?幸好有他们,若不是有他们,你们的情况会更凶险!”陆清这样说道,忍不住顺了顺胸口,以缓过气来。
杜预的表现,也和陆清差不多,都是一副被惊吓要努力平静的样子。
若是沈度出事了,不仅大人救不回来,就连那一家唯一的血脉都会没了!——想到这点,陆清和杜预一阵后怕。
甚至,他们都有些后悔让沈度去润州。所幸,所幸还有白衣人出现,真是饶天之幸!
“他们蒙着脸,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想他们应该和黑衣人是认识的。”沈度回道,将当时在别山上的猜想说了出来。
对这样行事怪异的一拨人,陆清和杜预也猜不出究竟是谁,便只好喟叹一声,说道:“行善而不欲为人知,京兆会有谁呢?”
沈度微眯着眼,想起那些白衣人,一时无语。是啊,帮他的人,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水榭内,有一个白衣人正半弓着身子,向长隐公子禀告道:“公子,沈大人已平安回到沈家了。别山伏杀之后,我们一路暗随,没有发现别的危险。属下已让大家去休息了。”
白衣人说罢,低垂着眼睑,等待着长隐公子的吩咐。作为直属长隐公子的死士,白衣人忠实地执行着长隐公子的所有指令。
他们不知道公子为何要护着沈大人,甚至不惜与国公府派出的侍卫作对,这是典型的自己人打自己人。白衣人心中存疑,但因对长隐公子的绝对忠心,他们只是执行这个指令。
这白衣人知道,别山上的蒙面黑衣人中,有国公爷派出去的侍卫,国公爷想必是要阻挡沈度回京的,但是公子,却是和国公爷相反。这种奇怪的状况,让白衣死士在汇报的时候,都带着一点茫然。
公子的指令是顺利完成了,但是府中这么多死士离开京兆,国公爷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国公爷要细究,那应该怎么说?
“做得很好,辛苦你们了。你也放心去休息吧,祖父那里,我自由应对。”长隐公子这样说道,嘴边衔着一抹笑。
他斜靠在水榭栏杆上,一身雪白的宽袖长袍,衬得他的容貌更加出凡。他没有看向说话的白衣人,眉目像远处春山一样,隐约可接得下所有山河。
白衣死士没读过书,却总是听人描述公子像“谪仙”,他不知道谪仙到底是什么,大概……就是这样一副不似在人间的姿态吧。
抬头看着这样的长隐公子,白衣死士微微出神,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别山伏杀上了,也没有再想着国公爷会怎样。
直到长隐公子摆摆手让他离开,他才如梦方醒,忍不住红了脸,飞快地离开水榭这里。
白衣死士才离开,水榭之外就响起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带着重重怒气,用力踩踏在地上一样,惊得水里的鱼儿都一甩尾巴,泛起一朵水花然后沉入水中。
“显儿。你说,府中的死士是不是南下了?别山上那些白衣人,是不是府中的死士?”安国公韦传琳怒气冲冲地问道。
他的胡子在不断抖动,整个人也巍巍颤颤的,就像要摔倒一样在仆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在水榭的竹椅坐下来。他这副样子,一半是因为震怒,一半是做给长隐公子看的。
他已年迈,几个儿子都是好吃懒做的纨绔公子,只有长隐公子这个嫡长孙是能干聪慧的,他对长隐公子寄予厚望,望其能带着安国公府更进一步。
长隐公子及冠之后,韦传琳就将家中暗中的势力,包括府中死士和宫中的暗线等等,都移交给长隐公子了,就是体现了他对长隐公子的信任和期望。
可是,他没有想到,长隐公子会如此辜负他!竟然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与他唱反调,竟然用府中的死士来对付府中的侍卫,这令韦传琳有说不出的痛心!
三府联合的死士侍卫,就是因为蒙面白衣人的出现,才会功亏。想到长隐公子动用了府中二十多名死士,这些死士还离开了京兆,韦传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山上出现的蒙面白衣人,必是自己府中的死士!
他不但要承受拦截沈度失败的后果,还要想方设法地遮掩白衣人的身份,免得其余两家国公府知道端倪。一旦蒙面白衣人就是安国公府死士的消息泄露出去,府中必定要面临另外两府的攻击!
成国公秦邑的本事,韦传琳太清楚了。就连那样一家,都灭于成国公府,韦传琳担心安国公府也会重复那样的命运。
而他所有的为难,都是因为他最倚重的孙子下了一个指令。像保护其一样保护着沈度?开什么玩笑!沈度只是沈肃的样子而已,安国公府的死士,是这么用的吗?
想着这种种,韦传琳的眼神无比震怒和失望。
“祖父,请震怒。我让死士去护着沈度,只是不想府中再像十一年前那样做错事而已。沈肃为国为民,你们为何一定要他死呢?”长隐公子坐正了身子,这样问道。
他望着韦传琳,眼中是韦传琳从来没有见过的痛苦和悲意。这样的苦痛,在长隐公子这样的谪仙人身上,让韦传琳如见阿难在地狱看望提婆达多的恍惚感。
“祖父,当年孙儿什么都没法做。但现在,护着沈肃及他的样子,就是现在我所能做的!”长隐公子闭上了眼,这样说道。
韦传琳仍怔怔于长隐脸上的苦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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