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暗战前夕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整整一日,元奇银行都是整个广州城谈论的焦点,官员士绅、商贾工匠、小民百姓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个开业半日便能引起全城热议,导致其他钱庄出现挤兑,被官府查封,继而诱发数千人为之鸣不平的——不叫钱庄的钱庄——元奇银行。
如果仅从广告角度而言,元奇银行无疑是最成功的,开业当日就在广州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对于元奇银行的结局,有人惋惜,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幸灾乐祸。
西关,十三行一众小行商们难得的聚在一起,喝酒庆贺,他们虽然对易知足蒙骗他们不满,但元奇银行最终获得了总督大人的支持,得以继续经营下去,让他们倍感欣喜,一直以来,行商都因为得不到大额借贷而无法将生意做大,如今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以易知足过人的胆识和手段,元奇银行只要能正常经营,绝对可以满足他们——十三行行商的借贷需求,更何况这还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低息借贷。
易允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众行商敬酒和恭维的主对象,身为易知足的父亲,他今日也着实被吓的不轻,如今雨过天晴,而且是晴空万里,他自是兴奋,不免也多喝了几杯。
同顺行的行商吴天垣借着酒意凑到他跟前,道:“说正经的,你家三小子还没订下婚事吧,我有个侄女,书香门第,貌美如花、贤淑知礼…..。”
话未说完,天宝行的梁丞禧便打趣道:“爽叔,大伙儿可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你那家世,哪来的书香门第的侄女?”
吴天垣出身寒微,早年在澳门、广州以贩鸡为业,市井人称之“卖鸡爽”,后来进入广州波斯洋行当仆役,由于能说流利的英语,升为管事,逐渐致富,最后开办同顺行。
他最是忌讳别人拿他出身说事,听的这话,当即脸红脖子粗的道:“这书香门第还能自封的不成?我远房堂哥,三代……。”
一听远房堂哥,桌子上登时笑成一片,易允昌却是知道大眼仔与自家三小子关系较好,怕他太过尴尬,连忙解围道:“我家三小子年纪也确实不小了,诸位要有觉的可堪匹配的,尽管介绍,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儿大不由爷,虽说婚姻大事,由来是听父母之命,但我家那小子,素来野惯了,能不能成,还得他自个看的上,来…..喝酒。”
众人哄笑着干了一杯,心思却都活泛起来,易知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才干,都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这个银行,不说结成亲家,就算是保个媒做个亲什么的,这人情也不小,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十三行行商摆酒欢庆,西荣巷银行公馆里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一众票号钱庄行的掌柜早就从各自的渠道获悉了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这两位广州巨头对元奇银行的态度,一个个都急匆匆的赶来银行公馆,好些人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个忧心忡忡,饭碗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情吃的下饭。
宽大的议事厅里人满为患,大都是在广州有头有面的掌柜,不过,银行公会的会长——梁介敏却不在。
后院小客厅里,参差不齐的坐着十几个人,这是广州城里实力最雄厚的十几家票号钱庄掌柜,梁介敏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议论。
“如今十三行占了先机,重金贿赂了两位大人,咱们即便再送重礼,无非也就是打个平手….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大人们,而且,要论送礼,咱们捏起来也比不上伍秉鉴一个人。”
“送礼不可取,低息向十三行放贷,也行不通,一则没人愿意,再则,就算咱们愿意,十三行现在也未必会卖账。”
“别说那些个没用的,官府封不了他,咱们难道就没法子了?”
“要不,咱们干脆也高息吸纳小额存款,十三行不就是想吸纳存款?”
“且不说小额存款能有几个银子,咱们跟着学,就不怕十三行笑掉大牙?关键在大额存款,元奇贴票,月息就在二分之上,这才是引发挤兑的根本原因。”
“大额存款才是根本,咱们若是提高息钱,这生意根本就不用做了,一旦广州将大额存款利息提高到月息两分,周边几省的现银都会流向广州,咱们不收,十三行会收,咱们若是收,那就是赔本买卖,市面上银子一宽裕,别说两分,一分五都放不出去。”
梁介敏冷眼旁观,见票号掌柜几乎都没人吭声,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岸上看?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票号钱庄互为依存,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都明白,钱庄若是垮了,票号还能撑多久?”
一个四十出头,颇为儒雅的中年人含笑道:“票号钱庄是一家,票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梁会长有话尽管坦言。”
中年人是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他虽然话说的漂亮,但心里却是十分不愿意插手十三行的事情,原因很简单,票号跟官府的关系极好,他跟两广总督邓廷桢、粤海关监督豫垄的私交都不错,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他也不愿意见到广州钱庄出现挤兑的危险,这对票号不是好事。
见他开口,志诚信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员辻宽亦开口道:“王掌柜说的是,咱们不会袖手旁观。”
“好!”梁介敏颌首道:“既能同心同德,咱们就放手斗一斗十三行……。”
元奇总号,会议室。
易知足坐在主位上,夹着一支雪茄烟,看着下面正襟危坐的分号掌柜们,一脸轻松的道:“下面伙计们都在聚餐庆贺,不过,你们应该明白,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候,如今呢,咱们元奇只是取得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诸位心里应该对元奇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元奇银行是什么?是广州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公敌,如今无须担心来自官府的威胁,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咱们的全力防范他们的阴招!”
第六十二章 查漏补缺
说实话,易知足并不清楚这年头的票号钱庄会些什么阴招,但好在还有原罗裕丰钱庄这一票知道根底的人马,他当初要直接盘下一家钱庄也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扫了一眼在座的七位分号掌柜,笑了笑,道:“大家都说说,咱们都可能遇上哪些明枪暗箭,尽管往坏里想。”
几个分号掌柜都是经孔建安推荐,易知足拍板任命的,但他们与易知足没见过几面,今天才经历开业这场风波,他们也算是见识了这位年轻的不象话的大掌柜的厉害,一个个不免有些拘谨,都拿眼去看孔建安。
见这情形,孔建安用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了叩,道:“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现在不是罗裕丰的伙计,你们如今是元奇的二帮!易公子既是元奇的东家,也是元奇的大掌柜!你们的二帮职位是怎么来的?大掌柜亲自委任的!”
“消消火,孔掌柜。”易知足含笑道:“他们与我一共没见上几面,有些拘谨,在所难免,多相处几日就好了。”说着,他微笑着看向众人,道:“大家都畅所欲言,无须拘谨。”
稍一沉吟,双门底分号的程天齐率先开口道:“大掌柜,元奇为同行所不容,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票,咱们元奇签发的钱票各个票号钱庄拒不认同,也就无法在市面上流通,这对元奇的声誉是极大的打击。”
“钱票?”易知足看向孔建安。
孔建安与他交流的多,当即便道:“就是大掌柜所说的庄票,钱票的叫法很多,又称银票、私票、花票、商贴、街贴等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咱们既叫元奇银行,那以后签发的钱票就叫银票。”轻轻磕了磕雪茄烟灰,他才接着道:“咱们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钱庄,而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钱庄,广州的繁荣,西关的繁荣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对外贸易,西关为什么票号钱庄林立?也是因为对外贸易。
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也就意味着元奇银行垄断对外贸易,无须多长时间,十三行经手的所有生意的银钱往来都必须通过咱们元奇银行。
也就是说,但凡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洋行,都必须的认咱们元奇银行的银票,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
稍稍一顿,他扫了众人一眼,道:“元奇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不是广州票号钱庄认不认同咱们银票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认同他们五花八门的各种钱票。”
孔建安颌首道:“大掌柜虑的极是,咱们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随时要提防他们的暗算,接受他们的各种有价票据,有着不小的风险。”
“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易知足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们不是要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分一杯羹,而是要打垮他们,一统广州金融市场。”
房间里一片寂静,几个二帮都愣愣的看着易知足,金融市场他们不懂,但这话的意思他们听明白了,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广州的票号钱庄市场!这的有多疯狂才能冒出这么疯狂的想法?这可能吗?
孔建安倒是不太惊讶,元奇银行只要能够生存下来,票号不好说,但广州的钱庄当铺必然是没有活路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独霸广州市场不是没有可能。
见众人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轻咳了一声,道:“既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跟他们联号,不跟他们有票据往来,不跟他们有银钱往来,都是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还的处处防备,防备他们伪造元奇的票据,防备他们纵火,防备他们下套让咱们沾上官司,尤为重要的是防备出现挤兑。”
他将挤兑两字咬的分外重,侧首看了易知足一眼,他才接着道:“元奇贴票的利息太高,月息已高达两分之上,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一千多家,能调拨的现银至少能达六七千万两,要挤兑跨元奇,可谓是轻而易举,这一点,大掌柜不可不慎。”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提醒的是,别说六七千万两,一千万两就足以撑坏咱们。”略一沉吟,他才道:“贴票利息确实过高,总督府已经限制了咱们大额存款的利息,暂时不得高过一分二厘,不过,贴票既已推出,为着声誉考虑,也不宜马上停止,各分号贴票,售满五万元,便停止发售。”
这高息贴票存款,易知足是专门给兴泰行的,严启昌如今要银子要的急,别说二分息,三分、四分他都敢收,不过,易知足也不敢多放,有四五十万足够兴泰行喘息了。
“大掌柜。”林南海开口道:“存一贷二既利于咱们元奇,也利于存款的主顾,不过眼下的情形,得防备他们钻咱们的空子,利用存一贷二来打击咱们。”
“提醒的好。”易知足笑道:“存一贷二有限制,一则放贷数额有限制,千两为顶,这是总督府定的,再则,存满三月,才能贷款。”说着,他用征询的眼光看向众人,道:“三月足够了罢?”
孔建安含笑道:“三个月刚好,短则不足以防范他们使坏,长则有损主顾存款的兴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情形特殊,存一贷二,最好还的有抵押和担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存一贷二,既是为了吸纳存款,也是为了扶持中小手工业者、作坊、商铺以及平民百姓应急之需……。”
沉吟片刻,他才接着道:“这样吧,十元以下的,就凭信用放贷,不过,要验看户籍,详细登计客户资料,再则,抵押面也不妨宽松些,房产、地契、物件、商铺、田产、作坊等等都可以作为抵押,评估作价跟市价平齐。
另则,对所有存款、借款的客户,都必须建立详细的档案,给他们信用评级,级别高的,放贷数额可以放大,反之则降低,失了信用的,终身不放贷。”
设立档案,信用评级?孔建安眼睛一亮,笑道:“这法子好。”
易知足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道:“你说的防火和沾上官司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三章 挖墙脚
听的易知足如此问,孔建安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相处以来,易知足给他一种见识广博的印象,不想如此简单的事情,对方反而不知道,想到对方才十八,而且也没有打理钱庄的经验,他又觉释然。
微微笑了笑,他才缓声道:“都是些宵小手段,纵火焚烧总号分号店铺,烧毁一应账册资料,尤其是储户存款以及签发银票的总账册,这将给元奇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风险。
至于沾上官司,那更是无赖手段,比如在店铺闹事、诬告或是让病危的病人在店铺死亡等等,钱庄一旦沾上官司,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既影响营业又影响声誉。”
耍无赖的,易知足倒不在意,十三行在总督府、巡抚衙门、粤海关是受气包,在县衙、府衙却是很有几分面子的,倒是人为纵火不得不防,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防火固然重要,但账册也应该一式两份甚至是三份,以防不测……。”
“这方面票号钱庄都是有制度的。”孔建安道:“一般是分号留存一份,总号备存一份,怕的就是总号分号同时出事。”
易知足道:“那就建一间石室为档案室,专为保存一应资料,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我明日就着安排。”孔建安连忙应道。
等了片刻,见众人不吭声,易知足缓声说道:“人事制度、员工福利待遇方面,我查看了下罗裕丰的规章制度,还算完善,尤其是顶身股制度,晋商说的好,‘薪金千两是外人,身股一厘自己人。’有了身股,大家才不会将自己当外人。
罗裕丰的顶身股章程,我不想做大的改动,所有掌柜伙计原有的身股,元奇银行一概承认,提拔为分号掌柜的,加一厘。
另外,学徒出师后,十年才开始顶股,这时间太长,不利于挽留人才,改一改,三年就可以顶股,但要推荐要考评,有特殊才干或是贡献的,不受时间限制。”
这无疑是大大缩短了伙计顶身股的时间,对众伙计来说,可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众人都是一喜,孔建安却迟疑着道:“那银股……。”
也不怪他如此问,因为他清楚,元奇银行的股东就十四人,而且一股是五万两,若是按这个算法,他们这顶身股可真就不得了,有些太吓人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还是按罗裕丰的银股股本折算,二千两一股,元奇银行的银股暂时算是三百五十股。”
这银股高的吓人,罗裕丰原有掌柜伙计的顶身股不到七股,相比起三百五十股的银股来说,实在是太悬殊了,孔建安暗觉不妥,生怕会打击众人的积极性,正想转圜一下。
易知足已是笑道:“现在人少,顶身股与银股的比例看起来有些悬殊,但咱们马上就的招兵买马,迅速扩张,虽说两者比例是高了点,但你们的分红却铁定比在罗裕丰要多。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罗裕丰一年才有多少利润?元奇资本雄厚,又垄断对外贸易,即便是利薄一些,却也不是罗裕丰能比的。
一旦完成垄断,在座的诸位,我敢打包票,无须十年,身家都会上万,当然,前提是你们不能犯错被削减股份。”
在座众人,在罗裕丰的时候大多一年分红不过二三百两银子,咋一听的十年时间,身家上万,一个个满脸都胀的通红,这就跟年薪五六万的职员突然被宣布年薪二十万,这等若是薪水一下涨了四倍,哪能让人不激动。
易知足很是满意众人的神情,抽了口烟,接着道:“为元奇辛苦操劳一辈子,元奇也不能过河拆桥,所有掌柜伙计,在职期间,大病小病,元奇都一概负责,荣休或是身故后,仍然保留你们的顶身股分红,十年不变!而且,可以安排你们一个子弟进元奇。”
说着,他拿着雪茄指了指孔建安,道:“都详细记下来,这是元奇银行职员考核制度、福利制度,要公开昭示的。”
别说一众分号掌柜了,就连孔建安听的都是一呆,这等若是说,只要进了元奇银行,生老病死都有保障,而且还能惠泽子孙后代!
回过神来,孔建安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忧,一旦形成制度,公开昭示,那就不能反悔了,这可不是儿戏,易知足是大掌柜,又是股东,但元奇的股东可不只他一个人,他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事大掌柜跟东家们都商议过了?”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股东没人会在意这点分红,我能说服他们,这事先斩后奏不会有问题,元奇要想不断壮大发展,主要就靠元奇的一众掌柜和伙计,又想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孔建安瞬间反应过来,元奇银行要速度扩张,招兵买马,从哪里招人?钱庄的伙计培养出来可不容易,易知足这是要通过优厚的条件,大规模的从各个钱庄挖人,以此来壮大自身,可以想象的是,元奇银行的这两条制度明天一公开张贴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孔建安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跟着这样的大掌柜做事,真个是痛快无比!他连忙欠身道:“我今晚就连夜将制度整理出来。”
见这情形,一众分号掌柜才知这不是在做梦,一个个连忙起身,躬身道:“谢大掌柜,谢易东主!”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转告给伙计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待的众人告退,孔建安也想离开,易知足却伸手虚按了按,道:“孔掌柜暂留一下。”
孔建安缓缓坐下道:“大掌柜还有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默然半晌,他才夹着雪茄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道:“这么大的饼子,就咱们这点子人,吃不下,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孔建安迟疑着道:“大掌柜这是想分化瓦解?”
第六十四章 公会出手
次日上午,元奇银行总号分号照常开门,跑街伙计精神抖擞的四处宣传招揽业务。
这一消息迅速传开,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少人早茶喝到一半就特意赶到附近的元奇总号或是分号观看,见确实在开门营业,进店转一圈,掌柜伙计笑容满面,殷勤招呼,柜台前有人在存款也有人在取款,一切正常。
这些人立刻奔走相告,元奇银行照常开业的消息迅速的传了开来,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昨日元奇银行开业,一波三折,最后被查封,引发了数千人赴衙门为之鸣冤,可说是闹的惊天动地,都以为元奇会就此倒闭,不想今日居然能照常营业。
不用猜都知道,元奇银行是争取到了官府的支持,昨日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在南海县衙劝说众人离开时说的那番话,迅速的传了开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元奇这是得到了总督府的支持。
顺带的,元奇银行抢救伤者的事情也传了开来,年轻的不象话的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也成为众人热议的对象,一个多月前还是西关浪荡子的易知足迅速成为广州百姓口中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
经历过昨日的波折,人们似乎变的谨慎起来,前来元奇银行存款的人明显没有昨日那么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前来取款,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平头百姓攒几个银子不容易,可不敢不小心。
这一情形,令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暗松了口气,不过,没人敢松懈,各家掌柜都在四处调集现银,以防再次出现突然挤兑的情况。
易知足也不敢大意,坐镇总号,并且派出大量人手监视市面上的反应,伍长青却是丝毫不担心,陪着易知足在后院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少爷。”小厮李旺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小的糊涂,忘记提醒少爷,今日是少爷邀约广州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前来参观天宝表厂的日子,方才林大安来报,天宝表厂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经他一提醒,易知足才想起这事,这几日忙的一塌糊涂,还真将这事情忘到后脑勺去了,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一刻,他站起身笑道:“瞧我,都忙糊涂了,你赶紧去表厂附近寻间大酒楼包下来,以四两银子一席的标准订席,中午请所有来的人吃饭……。”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还的劳烦长青先去应付他们一下,我中午赶过去。”
伍长青知道他不放心元奇这边,起身道:“知足恁的客气,我也是天宝股东,这事责无旁贷。”说着他有些遗憾的道:“原本还想等着看看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前来给元奇撑腰是什么场面……。”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这你就别指望了,咱们元奇是票号钱庄的异类,他们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绝对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出面支持元奇……。”
话没说完,总号三掌柜宋子杰就一脸惶急的赶来,道:“大掌柜,银行公会的人来了……。”
银行公会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赤膊上阵了?易知足一脸平静的道:“请他们进来。”
“他们不是要见大掌柜,而是要购买贴票。”宋子杰道:“他们要购买二千万两贴票,孔掌柜的跟他们说了贴票限额四十万,他们却不依不饶,非要买。”
二千万两!易知足心里一沉,银行公会好大的手笔!他沉声道:“走,会会他们去。”说着快步出了房间。
总号大堂,此时热闹非常,整个大堂里人满为患,连大门口都挤满了瞧热闹的人,大堂左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管事张世信神情嚣张的指点着他跟前的孔建安,道:“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元奇银行既然打开大门做生意,就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没有这个规矩,天底下所有的票号钱庄也没有这个规矩!你们昨日才推出元奇贴票……。”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元奇银行的传单,高声道:“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这是你们元奇昨日开业散发的传单吧,怎么的,今日咱们前来购买元奇贴票,你们就敢出尔反尔?不卖?
既然敢开饭店,就不怕大肚汉,元奇既然敢推出贴票,就没道理不卖给咱们,咱们的银子又不是抢来的偷来的,元奇凭什么不卖给咱们?莫非元奇贴票就只是个噱头?莫非元奇存心欺诈哄骗不成?
卖不卖?不卖你们就乘早关门,别坏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的声誉,不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伙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堂里立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明眼人都清楚,银行公馆这是存心要让元奇银行下不来台,广州哪个票号钱庄敢一下子接受二千万两的高息存款?这一月的息钱就高达四十万两!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听的大堂里嗡嗡的议论声,孔建安急的一脑门子汗,他着实没料到银行公会居然反应如此快,不由的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一早将贴票限定四十万定额的事情公开告示,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
不接受吧,元奇将声誉扫地,甚至会成为广州票号钱庄业的笑话!接受吧,一月四十万的利息,元奇真心背不起!来上两次,元奇就的破产!
就在孔建安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易知足缓步走了进来,摇着折扇,斯条慢理的道:“孔掌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元奇银行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将客户拒之门外的道理?去,给他们开票!”
听的这话,孔建安不由一呆,瞟了一眼宋子杰,生怕易知足不知道对方要购买的数额,正待出声提醒,却听的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生意元奇接了,你们的银子呢?总不会是空口白牙买贴票吧?”
第六十五 元奇招聘
易知足不仅年轻,而且容貌英俊,气度沉稳,一出面,就云淡风轻的接下这单生意,大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自然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此年轻,又敢以这种口吻指责吩咐孔建安这个二掌柜的,除了大掌柜易知足还能有谁?
谁也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大掌柜会如此胆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和管事张世信同样是大为意外,虽然已猜出对方的身份,唐敬元依旧是看向孔建安道:“不知这位是……?”
孔建安含笑介绍道:“这位是鄙号大掌柜——易大掌柜。”说着又为易知足介绍唐敬元几人。
“原来是易大掌柜。”唐敬元上下打量了易知足两眼,含笑道:“元奇银行看来还是有明事理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茶几上道:“这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见票即兑的二千万两钱票,点点吧。”
易知足瞥了那叠银票一眼,含笑道:“不好意思,元奇银行只收现银,不认钱票,还劳烦唐会长兑换了现银再来购买元奇贴票,请唐会长放心,只要是现银,别说二千万,就是四千万,八千万,元奇银行都会承接这单生意。”
“不收钱票?”唐敬元有些错愕的道:“怎么,元奇银行是打算拒收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的钱票?”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元奇银行只认现银,拒收任何一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有价票据,当然,你们也可以拒收元奇银行的。”
听的这话,唐敬元不由的一怔,以十三行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如果双方都拒收对方的钱票,吃亏的肯定是他们,而不是元奇,他当即沉声道:“元奇银行立足广州票号钱庄业,岂能拒收同行钱票?这不合规矩!”
“规矩?”易知足微微一哂,道:“在元奇银行,我就是规矩!唐会长要购买贴票,请带现银来,否则,元奇恕不接待。”
“好!好!”唐敬元点头道:“既然开的出钱票,自然就拿的出现银,易大掌柜准备好贴票吧。”说着他一拱手,道:“告辞。”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送。”
就在唐敬元举步要离开之时,大门外却传来一阵吆喝声,“大家让让,别挡住了大门。”随着吆喝声,五六个伙计拿着几个大木牌过来,在大门外一字排开,当前一个是大大的招聘牌,大量招聘票号钱庄掌柜账房伙计,随后的木牌上则装裱着元奇职员任用,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等各种制度。
这等别开生面的招聘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再加上大堂里的好戏已经落幕,所有人随即呼啦啦一下围上前观看,站在木牌前的伙计则卖力的大声朗读,并一一解说。
不过片刻功夫,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迅速的奔走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实在是元奇银行的待遇太好了!毫不夸张的说,一入元奇,终身无忧,成为元奇的职员就等于是捧上了一个金饭碗,而且还是能够惠泽子孙后代的金饭碗!
大堂里,孔建安看着易知足,满脸惭愧的道:“大掌柜,是在下疏忽,应该早将贴票的定额公告出来……。”
“这事你有责任。”易知足道:“我也有责任,没有明确吩咐你们公开贴票定额,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说着,他疑惑的道:“他们真能拿出二千万两现银?”
“能!”孔建安点头道:“票号钱庄的既兑钱票不是随意能开的,开出就必须有兑现的能力,唐敬元不也说了,那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开出的钱票。”说着,他不无担忧的道:“真吃下二千万贴票?那一个月息钱可是四十万。”
易知足扫了一眼大堂,返身走进后院,见的伍长青也跟了进来,他不由的笑道:“怎的,热闹看完了还舍不得走?”
“这不是担心你应付不了嘛。”伍长青讪笑着道。
“你有法子应付?”
伍长青赶紧摇头,顿了顿,他才道:“元奇与银行公会已势成水火,难以调解。”
“别担心,天塌不下来。”易知足宽慰他道:“赶紧过去,这里不用担心,噢,记的将元奇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制度带过去,天宝表厂也会采取这种制度。”
“好,我这就去。”伍长青连忙应道。
待的伍长青离开,易知足才看向孔建安,道:“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究竟能够凑出多少现银?”
略微沉吟,孔建安才开口道:“二千万已是极限,我估摸着,他们应该还找当铺印局凑了一些,毕竟二分的月息,已然不低,何况这是极为稳当的,再说时间也不长。”
易知足轻叹了口气,一两天之内就能凑齐二千万两,银行公会的能耐还真是不容小觑,而且他们的反应也是足够的快,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没什么好法子,吃进来,总不能开业第二天就砸了元奇的招牌,先吃进来,咱们未必就会亏!”
听的这话,孔建安心里大定,却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道:“大掌柜有好法子?”
“一步一计,那是戏文里说的,我可没那般神通。”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不过只是觉的有文章可做罢了,你想想,二千万,这相当于是将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抽空了,这也就意味着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几乎都到了咱们手里,虽然只有一个月时间,却也足够咱们做点文章,不用担心,他们敢送,咱们就敢收!”
“大掌柜好气魄!”孔建安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句,才道:“贴票定额之事,昨晚就已商议定下,我身为二掌柜,没有及时公告,以致元奇陷入被动局面,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况且几个分号掌柜皆知道此事,我恳请自降两厘身股,还望大掌柜允准。”
易知足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元奇的奖惩细则还需完善,你抽时间将细则完善一下,此事到时再说,不过,有一件事你记住,元奇不担心职员身股过高,只担心招揽不来或是留不住人才!”
第六十六章 硬碰硬
西荣巷,银行公馆。
梁介敏在书房里全神贯注的练着大字,每当遇到烦心事时,他都是通过练字使自己平心静气,他的字其实并不怎么样,与其说是练字还不如说是练心。
听的动静,他笔走龙蛇将一个大字写完,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唐敬元、张世杰二人,瞧二人脸上神情凝重,他随即将笔一丟,道:“入门休问枯荣事,但看颜色便得知,怎的?前去打脸不成,反被元奇打脸了?”说着,他伸手让座,道:“坐,慢慢说。”
待的梁介敏落座,唐敬元才在下首坐了,道:“元奇拒收所有票号钱庄签发的钱票,坚持要现银交易。”
“拒收钱票?”梁介敏似乎对此并不觉意外,哂笑道:“是谁的主意?孔建安?”
“不是,是易知足。”唐敬元接着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待的他住口,张世杰开口道:“瞧那易知足也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不敢接受二千万的贴票,故意以此为借口推诿,咱们提现银上门,看他如何推诿!”
梁介敏面无表情的看向唐敬元,道:“你怎么看?”
一路回来,在轿子里唐敬元都在琢磨这事,当下便道:“钱庄最重信誉声誉,元奇昨日才开业,断不甘心今日就声誉扫地,即便明知是坑,他们也唯有捏着鼻子往里跳,如今咱们是占着理,一旦元奇对外公开贴票的限额或是定额,可就没法再逼迫他们。”
“确实机会难得。”张世杰附和着道:“易知足被咱们当众用话将住,不敢失信,二千万贴票,一月利息就高达四十余万,元奇损失的不仅是银子,还有声誉!”
唐敬元亦点头道:“易知足年轻,又没有经营钱庄的经验,元奇开业就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十三行一众行商必然对他心生不满,极有可能另外聘请大掌柜,而且咱们还可以大肆宣扬此事,必然能极大的打击元奇银行和易知足的声誉。”
梁介敏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才开口道:“机会是好,但眼下根本不可能凑出二千万现银。”
凑不出二千万现银?唐敬元、张世杰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张世杰才迟疑着道:“即兑钱票都开出来了,怎会没有现银?”
“那是因为我担保这些钱票不会被兑现。”梁介敏斯条慢理的道:“你们也不想想,整个广州城市面上流通的现银能有多少?一夜间就能提出二千万两?”
张世杰一阵后怕的道:“那若是元奇收下了这些钱票,到各个票号钱庄要求兑现,岂非要闹出天大的麻烦?”
“能闹出什么麻烦?”梁介敏语气轻松的道:“元奇若敢收下这些钱票,就等若自己承认是广州票号钱庄业中的一员,就的接受咱们银行公会的监管,他还能指望兑现?咱们能够让他官司缠身,没一天好日子过。”
唐敬元听的后背凉飕飕的,元奇银行今日要真是收下了这些钱票,元奇固然是官司缠身,身为经手人,他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还好,那易知足虽然年轻,却是不笨,没有上当,马上,他就想到了自个在元奇银行总号撂下的狠话,若是就此偃旗息鼓,那他今儿的脸可就丢大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凑不出那么多现银,那购买贴票打击元奇的法子就行不通,筹措几百万两现银去买贴票,还不如不买,否则徒惹别人笑话,只是,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张世杰接着道:“元奇银行今日在大张旗鼓的招聘掌柜伙计,看来是准备大肆扩张,可不能让他坐大,否则咱们都没有活路。”
“元奇就是一颗毒瘤,能要咱们的命,岂能让其坐大?”梁介敏沉声道:“今日不过是一次试探,既然不肯上当,只能硬碰硬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将那些钱票都还回去,通告各家掌柜,从今日起,全力回收放贷,不准放贷一两银子出去,当铺、印局亦要通知,都不准放贷!”
唐敬元听的一呆,这是要人为收缩银根,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迅速减少,造成市场贸易萧条,以此打击十三行!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些承受力差的钱庄很可能会因此而倒闭!这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略微犹豫,他才道:“如今可是海贸旺季,收缩银根,影响会不会太大了点?官府怕是也不会允许。”
提到官府,梁介敏就火气上冲,不是总督府的放任,元奇银行敢如此胡作非为?他没好气的道:“都被人逼到绝路上了,还有必要瞻前顾后?”
元奇银行的招聘告示以及各种职员升迁福利制度不仅在总号张贴,在各个分号也有张贴,很快就在整个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顶身股制度在山西票号不是什么秘密,但在钱庄业知道的都不算多,更别说其他行业了,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闻顶身股制度,元奇银行倒也不掠人之美,直言顶身股制度出自山西票号。
这一来,山西票号在广州的各个分号随即宾客盈门,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有人不断前来打听顶身股的情况,弄的人人都不胜其烦。
广州众多钱庄则是人心浮动,一应掌柜账房伙计都有些心神不宁,有道是自家事自家知,钱庄一年的盈利有多少,掌柜账房清楚,伙计也能知道个大概,拿固定的薪水和参与分红,那完全是天差地别的差距,更何况身股还能逐年累积,不断提高,这让人有盼头。
更让人动心的是不用担心养老,荣休了还能享受十年分红,足以保证自个能体面的养老,还能保荐一个子弟进入元奇,可说只要元奇不倒,世代都跟着受益。
如此优厚的待遇,一应掌柜账房伙计又岂能不动心?尤其是自认为能力出众的,哪里还有心思做事,纷纷找借口溜出去打探消息。
第六十七章 天下无双
西关,麻纱苍大街。
天宝表厂厂房的改建还没完工,但门坊已经做好,拐进巷口一眼就可瞧见天宝表厂四个大字,门坊内墙上一溜张贴着元奇银行的职员升迁福利制度——顶身股制度,一众钟表作坊掌柜和学徒在看过之后,三五扎推议论纷纷。
伍家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两成股份的事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无疑是给天宝表厂做了最好的宣传,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学徒纷纷应邀而来,大多都是出于好奇,想来看一看这个价值二百万的作坊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想知道这个表厂对他们作坊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在看到张贴出来的顶身股制度之后,易知足的意图已经是不言自明,一众学徒动心的倒是不少,学徒就好比是刚过门的小媳妇,要想熬成婆婆,成为掌柜,得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就算能够独立制作钟表,也的给师父打好几年的工,有这么长的时间在天宝表厂怕是都能顶上三四厘身股了。
不过一众掌柜,却是鲜有动心的,能开钟表作坊的主,都是有着精湛的手艺,也有着十足的自信,况且作坊生产的钟表根本就是供不应求,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就能赚百余块大洋,谁愿意来天宝表厂给人打工?
为防被挖走学徒,不少掌柜纷纷向伍长青告辞,这可将伍长青急坏了,他赶来的任务就是稳住众人的,急中生智,他连忙扬声道:“诸位的钟表作坊能值几何?有没有能上二万元的?”
听的这话,众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所谓的作坊不过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学徒,纯粹就是家庭式的小作坊,别说二万元,二千元也不值,人数稍多规模稍大一点的作坊也值不了千元,当即有人道:“伍公子说笑了不是,咱们的小作坊如何能值万元?”
“广州的钟表作坊,在下也略有了解,没有一家能值二千元的。”伍长青高声道:“伍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何愿意给这个尚且是空壳子的天宝表厂估值二百万元,诸位可知道这其中原委?”
这话着实将众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天宝表厂的规模是不小,但顶了天也就值数万大洋,伍家是十三行的首富,伍秉鉴更是出了名的精明,为何会对天宝表厂如此高估?一时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轻声议论。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伍公子也别吊咱们的胃口了,不妨明说罢。”
伍长青笑了笑,道:“因为天宝表厂大掌柜易知足也精擅钟表制作,而且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在广州甚至在咱大清,都无人能及。”
话一落音,满场鸦雀无声,易知足才多大年纪?十八!他制作钟表的手艺敢号称天下无双?若说不信吧,伍家为什么给天宝估价如此高?要说信吧,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不知易掌柜师从何处?”
“不知。”
“不知易掌柜是如何令伍家相信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的?”
伍长青满面含笑的道:“易大掌柜随后就到,他会向大家证明的,另外,咱们已经包下四海酒楼,订下上好席面宴请在场所有人,还望诸位赏脸。”
这一下倒是没人想走了,酒宴倒是无所谓,问题的易知足真若是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天宝表厂的规模又如此之大,这极有可能会危及到他们的生计,既然来了不弄清楚,他们怎能放心放心?
易知足并没让众人久等,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匆匆赶来,一见他到来,伍长青连忙迎上去,贼笑道:“一众人嚷嚷着要走,我不得不吹嘘你制作钟表手艺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易知足笑了笑,道:“你倒是真敢说,不过也算不得吹嘘,咱还真有天下无双的本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日邀约众人前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难以将他们都招进天宝来。”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门坊,见的众人围上来,易知足团团一揖,道:“元奇银行有些小事耽搁了,累诸位久候……。”
不待他客套完,就有人迫不及待的道:“听闻易掌柜制作钟表之艺天下无双,不知可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含笑道:“诸位都是制作钟表的行家,我还真不敢让诸位随意开眼界,想看实物,那是不可能的,稍微透露一点,倒无不可。”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天宝表厂以制作怀表为主,诸位都是行家,我就简单的说说,决定怀表好坏的核心是什么?毫无疑问是擒纵机构,擒纵机构的性能直接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度,它不仅是怀表最难制作,耗时最长的部件,也是最昂贵的部件。
现今用的怀表擒纵机构多是复式擒纵机构和杠杆式擒纵机构,后者更先进,更耐冲击、稳定性也更高,但是,它必须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诸位一定很头痛,因为这个调整过程的代价极为高昂。”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易知足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他是钟表制作的行家里手,要知道杠杆式擒纵机构最难的就是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这个角度稍有偏差,哪怕只是丝毫,都会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准,如果偏差稍大,就直接报废,素来都是轻易不传的手艺,没有出师的学徒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稍微一顿,易知足笑了笑,接着道:“天宝表厂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的杠杆式擒纵机构,完全取消了这个代价高昂的调整过程。”
这话一说出来,仿佛是一瓢冷水倒进了滚开的油锅,全场哗然,这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怀表的价格将被大幅降低!意味着怀表的制作时间将大幅缩短!意味着天宝表厂完全能够垄断钟表市场!
看着众人反应如此激烈,伍长青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对怀表不了解,但他却大致听明白了,易知足改进了怀表最核心的部件,看看这些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个改进应该很赚钱,这家伙不是在吹牛,得赶紧将买股份的事情敲定下来。
第六十八章 四海辞柜
见的众人乱糟糟的议论不休,易知足径直丢下众人,转身进了机房去查看改建的情况,这段时间他忙于元奇银行的开业,根本就没时间过来查看改建的进度。
见的易知足离开,一众掌柜更是放声争论,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易知足能够研发出无须精确调整锁面和冲面角度的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年纪太小,就算他精通钟表,也不可能对擒纵机构做出改进。
但是伍家高价购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事实,而且这事一戳就穿,易知足如今的身份还是元奇银行的大掌柜,不可能撒下弥天大谎来欺骗他们。
有人猜测易知足背后另有高人,而且很可能是洋人,是洋人假借易知足之手整合吞并广州的钟表作坊,这种猜测立刻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也才能够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否则,侵淫钟表制作数十年的他们还不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议论的焦点很快就转移到了是否加入天宝表厂?对于这个问题,争议倒不是很大,事情是明摆着的,天宝表厂研发出了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大幅降低怀表的生产成本和时间,小作坊根本无法立足,不加入天宝,就意味着失去了生计,他们从小就学习钟表,除了钟表,他们还能做什么?
视察了一番,易知足才慢悠悠的转了出来,一众掌柜纷纷围了上来,有人直言不讳的问道:“敢问易掌柜,天宝表厂的大东家可是洋人?”
“为什么如此问?”易知足笑了笑,道:“大东家就是我,改进擒纵机构的也是我,别以为只有洋人才能制作出好的钟表,其实咱们老祖宗才是制作钟表的鼻祖,洋人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稍稍一顿,他提高声音道:“洋人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为什么不能?今后我会带领天宝表厂不断研发改进怀表,让天宝怀表以质优价廉闻名大清,畅销大清,畅销西洋。”
真是这个年轻人改进了擒纵机构?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易知足担心元奇银行,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径直道:“天宝表厂的厂房改建再有几日就能完工,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招聘!为天宝表厂招聘职员和学徒。
天宝表厂不仅研发改进了擒纵机构,而且会采取流水作业,大幅提高怀表的产量,你们家庭式的小作坊将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不仅是广州,厦门、南京、苏杭、京师…..大清现有的钟表作坊,都会破产倒闭。”
说着,他一指门坊上张贴的制度道:“天宝表厂也推行顶身股制度,诸位不妨仔细考虑下,三日后,天宝表厂开始正式招聘职员,愿意进天宝表厂的直接来这里报名。”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临近中午,前来取款的人突然一下多了起来,柜上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元奇银行今日照常开门营业,所有的钱庄几乎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再出现挤兑的情形。
人虽然多,但好在取款的数额并不大,见这情形,柜上大伙计张光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内堂将这情形给三掌柜通报一声,一个小伙计拿着票据过来,道:“有客户坚持要取没到期的短期存款。”
张光耀瞥了一眼,见是两个月的定期存款,数额是一千一百元,不由的皱了下眉头,道:“还有十天就到期了,你没好好解释?”
小伙计连忙道:“解释了,告诉他现在取没有利息,可对方依然坚持要取。”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个月的定期利息太低,只有二厘,人家这摆明了是要取款去元奇银行买贴票,贴票的月息可是有二分多,怎么算都比存他们这里划算,可大掌柜昨日吩咐了,上一千的,未到期的不允许取,他只的道:“招呼客人先喝茶,我去请三掌柜跟他交涉。”
到后堂账房转了一圈,不见三掌柜,张光耀只得来到二掌柜杨开泰的房间,将事情轻声禀报了,杨开泰想都没想便道:“客户连利息都不要了,凭什么不给取?支!”
张光耀纳闷的道:“昨日大掌柜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杨开泰道:“眼下这情形,元奇不可能三五日就能关门,咱可不能将恒泰的声誉败坏了,再说,今日现银也充足,支罢。”
待的大伙计退出,杨开泰忿忿的骂了一句,“一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蠢货骂的自然是银行公会,前来取款的人突然增多,不消说,那肯定是银行公会在元奇总号要买二千万贴票的事情传开了,人家生怕元奇贴票限定额度或是干脆停售,所以急着取款去买元奇贴票。
他没心思去大堂转悠,今日店里银子备的足,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挤兑,不会有什么问题,三掌柜出店,跟他是打了招呼的,说是去见一个要紧客户,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什么见客户,根本就是出去打探顶身股的详细情况去了。
他自然不会点破,对顶身股制度他同样极感兴趣,若是恒泰也实行顶身股制度,他身为二掌柜,至少有**厘的身股,一年分红少说也的一千五六,可现在他一年的薪水才是多少,三百六十元。
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促使恒泰的东家也实行顶身股制度?杨开泰心里自然而然的冒出了这个念头,这事只怕大掌柜张德明不肯出头,要不推三掌柜出头去说?
顶身股制度经元奇银行这一传扬开来,必然会有不少钱庄会跟着推行,若是恒泰不实行,怕是留不住人,掌柜、账房、大小伙计,怕得有不少人会辞柜,不说别人,若是恒泰东家坚持不推行顶身股,他这个二掌柜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人。
正想着,相貌堂堂的三掌柜雷文起快步进来,掩了门,他才神神秘秘的道:“四海通关门了。”
四海通钱庄在西关虽算不上大钱庄,却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怎会突然关门?杨开泰狐疑的道:“出了什么事?”
“对外是宣称关门盘账。”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但据他们店的小伙计说,是因为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个大伙计一起辞柜,宁愿白干半年也要辞柜。”
第六十九章 以点破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杨开泰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钱庄用人的规矩虽然不如山西票号那么严,但也不是象元奇银行那般公开招聘来的,钱庄的掌柜、账房、大小伙计,都是经人举荐和担保的,不是随随便便招进来的。
钱庄发生辞柜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多是掌柜一级的,一般账房伙计是被辞的多,主动辞柜的少,象四海钱庄这般一下如此多人辞柜,可说是闻所未闻。
“这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初一听,我也不敢相信。”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不过据说,孔建安与四海钱庄的二掌柜、三掌柜私交甚密,而且听说四海新接任的大掌柜为人刻薄小气,尤喜挑人毛病,往往鸡蛋里头挑骨头……。”
听他如此一说,杨开泰倒是记起来了,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历来都是大东家担任,前些日子老掌柜去世,接手钱庄的好象是他家第五子,要如此说来,这事情还真有可能。
他也没心思多加琢磨这事,随口吩咐道:“让账房盘查一下与四海的银钱票据往来,尽快交割清楚,四海怕是有倒闭的可能。”
“一回来就交代账房了。”雷文起说着,自己动手倒了杯凉茶,他与杨开泰是同乡,私交甚好,私下相处,他很是随意,灌了一杯凉茶,他才道:“元奇银行还真是胆大,竟然敢对外公开招聘人……。”
杨开泰瞥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动心了吧?”
雷文起身将门栅了,这才转身坐下,低声道:“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在恒泰,我做到三掌柜,怕是到头了……。”
听他说出这话,杨开泰知道他的真的动心了,稍稍沉吟,才道:“你可考虑仔细了,元奇银行未必就能经营的下去,一旦倒闭,你在钱庄行的声誉可就完了,至少广州的钱庄没人敢再聘你。”
“我对元奇有信心。”雷文起声音低沉的说道:“元奇本金高达七八十万元,这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是首屈一指的,资本雄厚,背后又是垄断对外贸易的十三行,而且还有总督府的默许。
虽说元奇为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所不容,但他不与同业往来,凭借着十三行完全可以自成一体,银行公馆奈何不了他。”
“这可说不好。”杨开泰沉声道:“银行公馆今日已着人来传话,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不允许对外放贷一两银子。”
雷文起一呆,半晌没吭声,银行公馆这明摆着是要与十三行拼个鱼死网破!这种情形下,他还真没胆子去元奇银行。
易知足没心情应酬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留下伍长青陪同他们,他自个匆匆的乘轿赶回元奇总号,四海钱庄一众掌柜伙计集体辞柜跳槽元奇,四海被逼关门的消息此时已经在西关的钱庄行传的沸沸扬扬。
一回总号,孔建安便迎上来,将四海钱庄的情况简洁的提了一下,易知足很是意外的道:“是你的手笔?”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孔建安摇头道:“罗裕丰以前是与四海往来较多,我与四海的几个掌柜也有些交情,但这两日事情多,根本无法分身。”
“这才开业第二天,咱们就开始替人背黑锅了。”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道:“银行公馆那边没动静了?”
“贴票他们怕是不会买了。”孔建安神情有些凝重的道:“听说,银行公馆已通知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加紧收贷,严禁对外放贷,一两银子都不允许放出去。”
收缩银根?易知足心里一沉,眼下正是海贸旺季,突然收缩银根,必然对广州的贸易造成极大的打击,尤其是对垄断外贸的十三行打击大,这一手狠辣!十三行一旦招架不住,就会被逼解散元奇银行!
缓步踱回后院书房,易知足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银行公馆这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置元奇银行于死地,通过十三行让总督府、粤海关、广东巡抚衙门对银行公馆施压?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官员们谁都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形,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元奇银行。
还有个法子,找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理行,代理行实际上就是一家专门针对外商存贷汇兑的银行,广州外贸交易额巨大,几百万元代理行应该拿得出,若能借贷五六百万,加上元奇吸纳的贷款,足以保证对外贸易不受影响。
但这必然要遭受代理行的高利盘剥,这对元奇银行来说,同样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无数个来回,易知足猛的想到了四海钱庄,沉思良久,他顿住脚步,看向孔建安道:“你说四海钱庄为什么要关门,而且要让咱们元奇背黑锅?”
“这不明摆着的。”孔建安想也没想便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银行公馆与十三行火拼,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遭殃的是夹在中间的钱庄和商贾。
四海的大掌柜何士进素来谨慎,也不失果断,见机不妙,想抽身而退,却又怕得罪银行公馆,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咱们元奇头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看的透彻。”易知足含笑道:“去跟四海的何掌柜谈谈,他若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就将他的如意算盘公开出去,他若真想抽身而退,连人带业务,咱们元奇全盘接了,价钱适中就成,另外……。”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将你方才说的话都散播出去,看看有多少钱庄不想蹚这趟浑水。”
孔建安反应极快,当即便笑道:“大掌柜这是想以四海破局?”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商贾尤其如此,对商贾而言,团结,那是必须以共同利益为前提的,没有共同利益,还指望商贾团结,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银行公馆认为广州的票号钱庄会是铁板一块,那咱们就用事实告诉他,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话才落音,就听的外面伙计禀报道:“大掌柜,泰昌钱庄三掌柜解修元求见。”
第七十章 职员表率
听的是解修元求见,孔建安笑道:“恭喜大掌柜。”
恭喜?易知足含笑道:“这解三掌柜莫非是跳槽来元奇的?”
“必然是的。”孔建安笃定的道:“解修元在西关钱庄行也算是薄有声名,十二年间换了三个东家,都是他主动辞柜,从小钱庄到大钱庄,从小伙计到三掌柜,他仅仅只用了十年,才干自不用说,品行亦是上好,就是不太安分。”
十二年跳三次槽就算不安分了?易知足心里暗笑,放在后世,一年跳三次槽的都大有人在,随即对外扬声道:“请他进来。”
转过头来,一眼瞥见孔建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由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别藏着掖着。”
略微思忖,孔建安才开口道:“四海钱庄的规模不过是中等,在钱庄行的影响有限,而且担心被殃及的也多是中小钱庄,就算元奇收购十家八家,也解决不了银根紧缩的问题。
我倒是觉的山西票号才是最好的突破点,西号其实不受银行公馆的约束,只是身处客位,不愿意拂逆银行公馆罢了,而且西号与官府的关系历来比银行公馆要好,府库藩库的官银一般都是存在西号。
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而且又得到总督府的默许,西号与官府交好,自然是不愿意与咱们为敌,再则,银根紧缩,市面萧条,也损害西号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点,西号资本雄厚,很多钱庄都要依赖西号,大掌柜若是能说动西号,银行公馆收缩银根之局,可说是不破自解。”
“很多钱庄要依赖山西票号?”易知足有些不解的问道。
“确实如此。”孔建安道:“山西票号的存款利息低,放贷的利息也低,但放贷的对象只局限于官府、官员、、当铺、钱庄,不对商号商贾放贷,很多钱庄都是从票号借贷,再转手放贷出去,而且票号的汇水对钱庄而言,也是不菲的收入。”
“如此说来,这山西票号还真是个好突破口。”易知足轻赞了一声,稍稍沉吟,他才道:“如今中小钱庄人人自危,这是难得的吞并机会,也不容错过,十家八家无碍大局,三十家、四十家总该能影响大局了罢?咱们双管齐下,先吞并中小钱庄,如此也才有本钱与山西票号联手。”
“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详。”孔建安笑道。
“你这主意也不错……。”易知足说着,听的院子里有动静,站起身道:“咱们迎迎罢。”
一出门,就见一个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在伙计在带领下缓步而来,易知足低声问道:“多大了?瞧着挺年轻。”
年轻?能有你年轻吗?孔建安腹诽了一句,轻声回道:“二十七。”
见的易知足、孔建安两人迎了出来,解修元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泰昌解修元见过易大掌柜、孔二掌柜。”
“解掌柜无须客气。”易知足拱手还礼,随即伸手道:“请。”
三人进屋分主宾落座,解修元拱手道:“元奇银行一鸣惊人,易大掌柜更是年少业伟,在下佩服之至。”
“不过是借势而为,实不足道。”易知足谦逊了一句,道:“解掌柜十年间,由一小钱庄的小伙计一跃而成西关六大钱庄之首的泰昌钱庄之三掌柜,堪称行业职员表率。”
行业职员表率?孔建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是如何说的?解修元十二年间三换东家,在钱庄行颇有非议,你却说他是行业职员表率,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解修元听的亦是一怔,抬头认真的看了易知足一眼,见他不似讥讽,忍不住自嘲道:“易大掌柜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不被人在背后骂三姓家奴就该烧高香了,何敢当表率二字。”
“不想当掌柜的伙计,不是好伙计。”易知足含笑道:“票号钱庄伙计晋升不易,十年时间,能上柜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当上掌柜,从这方面来说,解掌柜无愧于表率二字,至于说换东家……。”
他笑了笑,才道:“没有哪个东家喜欢自己的掌柜伙计跳槽,但东家不能给予掌柜伙计施展才干,一展抱负的平台,又或是经营理念不同,这就怨不的掌柜伙计跳槽,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算是说到解修元的心坎里去了,他忙拱手道:“易大掌柜胸襟广阔,着实令人心折。”
客套话也能说到这个份上?孔建安一阵无语,当即直接问道:“不知解掌柜今日登门,有何要事?”
解修元笑了笑,道:“二位眉眼带喜,可是对银行公馆收缩银根有了应对之策?”
眉眼带喜?有吗?易知足看了一眼孔建安,道:“银行公馆为一己之利,收缩银根,实是不得人心之极,破之不难。”
“在下放肆,斗胆一猜。”解修元道:“可是收购钱庄,联手西号?”
这人是个人才!易知足也不否认,点了点头,笑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解掌柜十年之间能做到泰昌的三掌柜,确非幸至。”略微一顿,他直接说道:“来元奇吧,元奇能够给你更大的舞台。”
“易大掌柜如此青睐,在下焉敢推辞?”解修元说着起身向躬身一揖,道:“解修元见过大掌柜、二掌柜。”
“好!”易知足笑道:“元奇的局面如今还未铺开,你暂且留在总号,协助孔掌柜,还是做三掌柜,身股暂定七厘,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你们尽管努力赚取。”
顶身股不设上限!孔建安心里一热,解修元却是拱手道:“泰昌那边,在下得交割清楚,还需几日才能过来。”
“这是自然。”易知足道:“好聚好散,别让人诟病。”
“谢大掌柜体谅。”
易知足站起身吩咐道:“既然银行公馆不买贴票了,就将贴票定额对外公布,同时将大额存款利息下调为一分二厘,存一贷二,放贷限额一千两,都公开声明。”
元奇贴票定额、大额存款利息下调的消息一传开,各个票号钱庄在下午立刻就引来了一波小规模的挤兑,一众掌柜纷纷大骂银行公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七十一章 上错轿子
同安街,泰昌钱庄。
解修元回到泰昌,在大堂和柜台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写了一份辞呈,随即匆匆赶到后院,轻唤了一声,“大掌柜。”
稍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推开门进去,一股很好闻的清香扑鼻而来,解修元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这才迈步进去,手脚麻利的将窗子推开,房间里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泰昌钱庄的东家、大掌柜——六十三岁,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李维奇放下烟枪坐起身来,笑道:“就你讲究,这香味不好闻?”
“好闻。”解修元如实说道:“但我听说闻多了会上瘾。”
“不沾这玩意也好。”李维奇说着话头一转,道:“又出现挤兑了?”
“还好。”解修元道:“元奇贴票公开了定额,而且下调了大额存款的利息,月息一分二厘,存一贷二,也限制了放贷额度,一千两为限。”
略微沉吟,李维奇才道:“元奇这算是做出让步了?咱们大额存款一年期的长存,利息才七厘,他一分二,存一贷二的放贷额度限制,那更是有等于无,别人不会多开账户?小额存款更是提都不提,这有什么用?糊弄咱们还是糊弄银行公馆?”
“不是糊弄咱们,也不是糊弄银行公馆。”解修元指了指屋顶,道:“应该是上面定下的。”说着,他上前两步,恭敬的将自己的辞呈奉上。
一看是辞呈,李维奇有些惊愕的看向他道:“元奇给你二掌柜位置?”
“没有。”解修元轻声道:“暂任总号三掌柜,身股七厘。”
“七厘身股有什么用?元奇的银股是三百五十股,你以为是日升昌只有三四十股银股?”
解修元笑了笑,才道:“元奇赚三十五万,我有六七百,我相信元奇一年不止赚三十五万。”
“你小子掉钱眼里了。”李维奇瞪了他一眼,道:“你仔细盘算一下,元奇一年能赚三十五万?”
“或许前面两三年难赚,但三五年后肯定不止三十五万。”解修元含笑道:“而且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我才多大?至少还可以再挣七八厘身股!况且还有十年身故股。”
沉吟半晌,李维奇才道:“泰昌也可以推行顶身股制度。”
“泰昌若不想关门,必须的施行顶身股制度。”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元奇能象老夫这般重用你?”
“那可说不准。”解修元自信的道:“元奇如今是求才若渴,易大掌柜手下堪用之才,不过只孔建安一人而已。”
李维奇长叹了一声,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不强留你。”
见他松口放人,解修元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的道:“老掌柜知遇之恩,提拔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泰昌的格局太小了。”
“翅膀硬了……。”李维奇才说了半句,就反应过来,警惕的看向他,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元奇能有多大的格局?”
默然半晌,解修元神情异常认真的道:“大掌柜,您认为我会不会害泰昌?”
“不会!”李维奇想都没想,脱口便道,他太了解解修元的秉性和品行,在他之前,这小子虽然换了两个东家,却从来不做有损前任东家的事情,更别说他对这小子还算有些恩情,而且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解修元直言不讳的道:“把泰昌入股元奇吧。”
李维奇听的一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解修元说出这话,显然不是开玩笑,什么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纯粹是托词,东伙分权,山西票号有例子在眼前,重点在后面这句,为什么要让泰昌入股元奇?元奇的格局究竟有多大?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泰昌凝聚了李家三代人的心血,我知道您舍不得,但还是请您慎重考虑一下。”解修元缓声道:“李家子孙,泰昌上下都会终身感激您的这个决定。”
听他将话说的如此之重,李维奇直觉的堵的慌,怒道:“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解修元长叹了一声,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谁知道那元奇是不是兔子的尾巴?”
“那您先观观风色。”解修元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间。
下午四点,钱庄开始封账,易知足一身轻松的出了元奇总号的大门,才刚走下台阶,一顶青布小轿便在他身前落下,一个小厮满脸是笑的迎上来道:“易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去赴宴。”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面生的紧,正待询问,那小厮已是低声道:“榕青园。”
榕青园,苏梦蝶?易知足是真不愿意这个时候去见苏梦蝶,苏梦蝶是元奇的股东,他可不想被缠住说元奇的事情,当即含笑道:“回去转告你家少爷,元奇新开张,没完没了的应酬和会议,稍待两日,得暇我就过去。”
话才落音,又一顶青布小轿在后面落下,一个小厮上前道:“易公子……。”
易知足一眼就认出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当即点头道:“知道了。”说着对榕青园的小厮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迅速的钻进了后面的小轿。
启轿后,他也懒的多问,严世宽请他,无非是喝酒和喝花酒这两种,他也正想放松放松,悠悠晃晃中,他不知不觉就眯了一觉。
轿子落地,他下轿一看,不觉有些迷糊,居然是一处景色十分优美的院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回身一看,不见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就连自己的随身小厮也不见,轿夫正抬着轿子迅速的离开,他登时有些警惕,就在这时,一阵淙淙的琴声从传来。
想到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请他上轿的,易知足放下心来,不定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循着琴声缓步踱了过去,转过回廊,就见一个白衣女子盘坐在一片竹林下抚琴,仔细一瞧,他立时驻足,不敢上前,抚琴的女子居然是严小妹!
第七十二章 四海掌柜
夕阳西下,翠竹青青,竹下少女白衣飘飘,全神贯注的弹着古琴,琴声叮咚,宛如溪水,这一幕如诗如画,但易知足无心欣赏,心情一团糟糕。
他不清楚究竟是严小妹诳他前来的?还是严世宽与严小妹两人联手诳他来的,不过,他是宁愿去见苏梦蝶,也不愿意见严小妹,苏梦蝶那里他好歹是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严小妹这里,他却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他怕露陷,再则,他已经跟家里明确的表态拒绝了严家迎娶严小妹的暗示,实在是不想与严小妹有任何的纠葛。
一走了之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但易知足又担心闹出事端来,严小妹性子刚烈,若真与这具身体的前任有暧昧的关系,如此绝情,怕是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做出傻事来,一时间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当初那个梦为什么不再详细一点?一想到严世宽的语气,他的相好似乎还很有几个,他就有些凌乱,感觉自己象是一个地下工作者,随时都可能遇上新鲜刺激的情形。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琴声停了,一眼瞥见严小妹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易知足不再迟疑,轻轻鼓掌道:“悠扬婉妙……。”
“三哥!”严小妹眼睛一亮,一提长裙,立刻飞奔而来。
反应这么大?等易知足回过神来,严小妹已是扑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易知足却象根木桩子一般杵着,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一瞬间荡然无存,不是恋奸情热,对方身为女子,哪能主动投怀送抱?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严小妹一张俏脸伏在他胸口,埋怨道:“这些日子,三哥怎的一直都不来?”
严世宽那猪头,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易知足恨恨的骂了一句,才微笑着道:“这不忙着表厂和钱庄的事情,千头万绪……。”
“这些日子,爹爹和几位兄长每日里都将三哥挂在嘴上,赞不绝口…..。”严小妹说着仰起头来,一双美目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张檀口半张半合充满了期待。
易知足蜻蜓点水似的在她香腮上啄了一口,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再弹一曲罢,这几日可真是乏透了。”
“好。”严小妹松开他,笑吟吟的道:“三哥且歇着喝茶,欣儿给你好好弹几曲。”说着,她扭头喊道:“小翠,水烧开了没有?”
“马上就好。”竹林后传来清脆的回应。
**还带着丫鬟?易知足感觉也是醉了,不过转念就明白过来,贴身丫鬟是寸步不离的,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却是不敢贸然开口,缓步来到竹林下的石桌边坐下,一个丫鬟很快就奉上香茶,琴声也再度响起。
易知足佯做听琴,心思却已跑到九霄云外,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收入房中?严小妹可是正经人家未出阁的女子,要收就的明媒正娶,就算他对严家有大恩,也不可能开口让严小妹做妾不是?
可明媒正娶,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是严小妹配不配的问题,而是严家如今是在刀尖上跳舞,而且是下不来的那种,走私鸦.片利润丰厚,一旦尝到了甜头,哪里收得住手?他若是娶了严小妹,严家一旦出事,他还能站在岸上看不成?再说,他也不想跟走私鸦.片沾上关系,鸦.片贩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将严世宽、严小妹一块儿送出去?南洋、美国、上海,哪都成,就是不能呆在广州,问题是要送严世宽出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向严启昌提出来,严小妹,他怎么跟严启昌开口?或许让严世宽开口是个好办法!
联兴街,四海钱庄。
四海钱庄大门紧闭,后院里一溜摆开了四张大桌,每张桌子上层层叠叠堆了十多个菜,仍然还在不停的上菜,桌子上还罕见的摆了两坛酒,一众掌柜伙计都知道东家有大事宣布,一个个正襟危坐,齐齐看着坐在首席的东家兼大掌柜——何士进。
何士进不到三十,清清秀秀,一副书生模样,他也确是书生,只是一直没能考取秀才,老爷子过世,几位兄长都是不靠谱的,他只的勉为其难接管四海,不想半年时间不到,就碰上这摊子事情。
见菜上的差不多了,何士进站起身,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我知道诸位心里都纳闷,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关门盘账,为什么要让小伙计对外宣称是一众掌柜账房伙计一起辞柜,我现在给诸位说道说道。”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开办的,这一点诸位应该都心知肚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你们这段时间听闻的也应该不少。
我在文澜书院有几个好友,听闻他们谈及过易知足,此人你们别看他年轻,也别被他名字蒙蔽,易知足名叫知足,实则却是野心勃勃,一点不知足,他最近一段时间在筹办三件事情,一是筹办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一是伍家出资四十万买下两成股份的天宝表厂,再有就是刚刚开业的元奇银行。
除了朝廷邸报,大清从未有过发行数省的报纸,至于天宝表厂,今日也已经露出端倪,天宝表厂今日召集广州所有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参观,直言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钟表制作行业。
你们现在再想想元奇银行,易知足一力促建并担任大掌柜的元奇银行会不会那么简单?会不会只是一个钱庄那么简单?昨日元奇三条,一举得罪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今日又推出顶身股制度,公开对外招聘掌柜账房伙计,诸位都议议,元奇银行这是要干嘛?”
听的这话,一众掌柜账房大小伙计纷纷交头接耳,一个个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何士进这话虽没明说,却是直指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
第七十三章 上门逼迫
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这可能吗?钟表制作行业,毕竟式微,而且有着极强的技术性,垄断尚且有可能,但票号钱庄却是遍布大清,有银子就可以开,数量也是极其庞大,堪称恐怖,有可能垄断吗?
不说整个大清,就算是广州一地,要想垄断票号钱庄,也是千难万难,山西票号资本雄厚,分号遍布大清各省,根本不可能垄断,就只说钱庄,广州大小钱庄至少五百余家,分号遍及周边府县乡镇,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也难以垄断!
听着众人的议论,何士进心里冷笑,瞥了一眼身旁的二掌柜范学举,四海关门盘账,是两人详细商量后的结果。
范学举面带微笑,嘴角扯了扯,示意不必辩解,两人是听闻了一点风声的,但却不宜外泄,方才何士进这些话,他觉的都是多余,没事扯那么多做什么?读书人就爱显摆。
待的议论声低了下来,何士进轻咳了一声,才开口道:“如今银行公馆紧缩银根,这明摆着是不惜两败俱伤亦要整垮元奇银行,一个银行公馆,一个十三行,可谓是旗鼓相当,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家都是半官半商,底蕴深厚,资本雄厚,一旦血拼,必然殃及广州的贸易和钱庄的生意,咱们四海只是一个小钱庄,经不起折腾,所以,咱们提前歇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提高声音道:“在座诸位,有想去元奇的,我不拦着,不愿意走的,就当是休假,薪水照发,钱庄开门营业,再请诸位回来。”
话一落音,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带薪休假,这等好事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也有不少人担心,这一歇业,主顾可就丢的差不多了,尤其是跑街伙计,他们最清楚,拉个主顾可不容易的事情,但东家这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四海这是歇业避祸,也没人敢多嘴,另有心思活泛的,则是暗自琢磨要不要去元奇?元奇的待遇是好,但却不知道能撑多久?
二掌柜范学举抽出烟袋,用烟嘴在桌子上敲了敲,一边填装烟丝,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大掌柜,顶身股制度经元奇这一宣扬,怕是不少钱庄都会试行,大掌柜不如乘着这段空暇,仔细考察考察。”
何士进点了点头,道:“其实接掌四海之后,我就隐约听闻罗裕丰施行了一种激励制度,却一直打探不到详细的情况……。”
两人正一唱一合,一个小伙计一溜烟的跑到跟前轻声禀报道:“元奇银行孔二掌柜在后门求见。”
孔建安?他来做什么?何士进看了范学举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此番四海歇业避祸,可是让元奇背的黑锅,如今元奇的二掌柜找上门来,能有好事才怪,但闭门不见显然更为不妥,孔建安与四海毕竟还有着不错的交情。
稍一沉吟,他便吩咐道:“请孔掌柜去内厅。”说着便站起身来。
范学举跟着起身,吩咐道:“你们先开席,无须等待。”
孔建安大步走进内厅,见何士进、范学举两人起身相迎,他拱了拱手,也不寒暄,径直道:“外间盛传,都说四海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大伙计同时辞柜,欲转投我元奇银行,四海被逼关门,我身为元奇二掌柜对此竟然丝毫不知,特来问问,不知外间谣传从何而起?”
见他进门便咄咄逼人,何士进不由的暗暗叫苦,范学举连忙拱手赔笑道:“想来是外间以讹传讹,孔掌柜何必为些许小事动怒?”
“些许小事?”孔建安冷哼了一声,道:“元奇开业才两日,就莫名其妙背上如此一个大黑锅,可不是小事,既是以讹传讹,还请四海对外公开声明一下,避避谣言。”
对外公开声明?那银行公馆对四海还不得恨之入骨,四海小胳膊小腿,可承受不住银行公馆的怒火!何士进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坐下说。”范学举陪着笑道:“孔掌柜就算心里有火,也请先坐下来慢慢说,咱们洗耳恭听。”
孔建安自不会弄的太僵,顺势落座,范学举亲自冲泡了一壶好茶,殷勤的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才语气诚恳的说道:“如今银行公馆与贵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西关乃至整个广州城的钱庄行都可能遭受一波冲击,四海本小号微,经不起波折,只巴望能置身事外,还望孔掌柜体谅一二。”
孔建安丝毫不为所动,开门见山的道:“咱们也算熟稔,我就不绕圈子了,只问一句,四海是准备作壁上观?还是准备抽身退出?”
范学举谨慎的问道:“壁上观如何?抽身退出又如何?”
“做壁上观,你们就对外声明,你们不声明,元奇帮你们声明。”孔建安沉声道:“抽身退出,元奇保你们全身而退。”
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学举也不再浪费唇舌,抽出烟杆蹲到门口静静的抽烟,等着何士进做出决断。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断,诚如伍秉鉴所说,大清最赚钱的生意,就是高利贷!大清之所以钱庄多如牛毛,就是因为钱庄赚钱,一旦将钱庄转手,想重新东山再起,那不是一般的难,掌柜账房伙计都要从头聘请培养,主顾业务也要从头拉起,这也是钱庄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关门倒闭的原因。
孔建安也不催促,耐心的喝茶等候,何士进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没考虑多久,便沉声道:“退!全身而退!”
见他决定要全身而退,范学举磕了磕烟杆,站起身来,沉声道:“大掌柜的既然要退,不如索性赌一把!”
“赌一把?”何士进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要赌什么?
“对!就赌元奇赢!”范学举沉声道:“元奇若赢,必然是一本万利!即便是输了,朝廷也不会允许十三行垮掉,不至于倾家荡产!”
“你是说以四海入股元奇?”何士进说着看向孔建安。
第七十四章 入股不易
入股可不是小事,大凡票号钱庄一旦开业就极少出现再吸收附股的情况,更何况元奇银行是由十三行子弟开办,有着极为鲜明的行商烙印,后继行商附股还有可能,其他人怕是极难有机会。
如此大事,孔建安哪敢随意表态,毕竟易知足也只说买,再则,开了四海这个先例,后面的钱庄怕是大多都会要求入股,诚如范学举说的,这一把值的赌,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也不至于倾家荡产,凭什么不赌?
一本万利?范学举凭什么说赌赢了一本万利?孔建安心里一沉,元奇欲垄断广州钱庄的事情走漏风声了?他一张脸登时黑的象锅底,沉声问道:“你怎么肯定赌赢了就一本万利?听谁说的?”
听的孔建安追问,范学举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哪里还敢再多嘴,票号钱庄规矩最严,不论是掌柜账房还是伙计,一旦泄露店铺之事,都只有一个结果,卷铺盖走人,而且一旦被钱庄开除,也就等于是坏了名声,所有的票号钱庄都不会录用,等于是断了生计。
就在范学举快速琢磨如何转圜之时,何士进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元奇的意图,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要听人说。”
路人皆知?孔建安一呆,不敢置信的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何士进轻描淡写的将方才在院子里对伙计说的话说了一遍,才道:“易大掌柜这三件事情连在一块,再加上元奇三条,顶身股制度,公开招聘,元奇的意图已是不言而喻。”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孔建安仍然是将信将疑,他也不辩驳,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易大掌柜行事不拘一格,而且在元奇银行一言九鼎,四海入股之事,未尝没有可能,今晚或是明早就能给你们答复,不过,我不想听到外间有元奇的任何谣传。”
范学举连忙拱手道:“孔掌柜请放心,票号钱庄的规矩咱们岂能不知。”
“告辞。”孔建安起身拱手,大步流星离开了房间。
送走孔建安,何士进仍是有些患得患失,默然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元奇会同意四海入股?”
范学举笑了笑,道:“大掌柜是担心元奇不同意四海入股?还是担心入股元奇风险太大?”
“都担心。”何士进坦然说道。
“都不必担心。”范学举说着抽出烟杆点燃,巴滋巴滋吸了两口,才缓声道:“四海入股元奇,不会有丝毫问题,元奇现在担心的是大掌柜将元奇的意图泄露出去,不过附股而已,又不是没有先例,孰轻孰重,易大掌柜岂能掂不清楚?至于入股元奇,就更不用担心了…..。”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您方才没听说,易大掌柜在元奇一言九鼎,行事不拘一格,您想想,十三行将六十五万元交给他,任由他折腾,这易大掌柜岂能是等闲之辈?大掌柜只管将心放宽。”
范学举这话可真是冤枉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了,银行公馆紧缩银根,为防官府干涉,自然不会公开宣扬,一众票号钱庄掌柜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至于公然拆台,再说了,元奇银行毕竟是犯了众怒,大家也想配合银行公馆斗斗十三行,是以紧缩银根之事大半天内只有票号钱庄清楚。
当然,如此大事不可能瞒的住,数百家票号钱庄,总有透风的地方,再则,一众商贾对票号钱庄的放贷收贷是最为敏感的,到的下半天,紧缩银根的消息就开始传了开来。
正是海贸旺季,一众行商忙着洽谈生意,待的听闻银行公馆意图紧缩银根,哪里还猜不出是为了什么?一个个当即都急了,纷纷遣人打探消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到元奇总号找易知足询问情况!
偏偏下午四点之后,易知足就不见踪影,二掌柜孔建安也不知去向,这可急坏了一众行商,满西关的打探寻找易知足。
孔建安从四海出来之后也急着要找易知足禀报四海的情况,他清楚易知足不在总号,自然没返回元奇总号,径直坐了轿子前往易府,扑空之后,他也实诚,就在易府厢房里坐着喝茶守候,总没有让易知足这个大掌柜跑去找他的道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易知足有如谦谦君子一般,很是正经的端坐着听了也不知道是几首曲子,眼见的天色昏暗,他才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欣儿也该回家了,今日元奇遭遇不少事情,我也的赶回去与他们商议……。”
听他如此说,严小妹——严可欣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笑吟吟的起身,款步上前,柔声道:“三哥还没吃晚餐呢,饿了吧…….。”
易知足还真有些怕跟她一起吃饭,连忙笑道:“下次罢,下次我带你去赏夜景,吃私房菜。”
“三哥可不许骗人。”严可欣一脸灿烂的的笑道,想到马上要分开,她又依依不舍的拉住易知足的手。
易知足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当然,三哥说话怎能不算数?”
落荒而逃出了院子,易知足才长松了口气,一眼看见李旺和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蹲在一起聊天,他轻咳了一声,假装漫不经心的道:“你家少爷呢?”
那小厮立即耷拉着脑袋道:“小的今日被小姐抓了差,一天没见着少爷了。”
“明日请你家少爷吃早茶,别来迟了。”易知足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回到府时,天色已黑,易知足一下轿,门上小厮便一溜烟的迎了上来,道:“三少爷可算是回来了,一屋子人等着您呢。”
“都是十三行的?”
“是。”小厮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是元奇的孔掌柜。”
孔建安也来了?有急事?易知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的正院大厅,就见摆了两桌,一群人正喝的热闹,见他进来,易允昌离席上前问道:“你跑哪去了?满城不见你人影。”
易知足一眼就瞅见了孔建安,当即满脸含笑的团团一揖,道:“诸位叔伯慢慢喝,我跟孔掌柜商量点事先,稍后来陪诸位。”
第七十五章 出闷气
易知足两人出的门来,孔建安将去四海洽谈的情形详细的叙说了一番,随后道:“四海入股,在下不敢妄作主张,还请大掌柜定夺,不过,我觉着,何士进虽然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我仍然担心有分号掌柜泄露了元奇垄断广州钱庄的目的。”
易知足没急于表态,沉吟了一阵,才道:“你对一众行商说了些什么?”
“没敢多说。”孔建安低声道:“只说银行公馆收缩银根,大掌柜已有妥善应对之策,请他们放心,西关绝对不会出现银根紧缩的情况。”
易知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准许四海入股,但股东不允许在元奇银行任职,着四海将这事宣扬出去,另外,垄断钱庄之事,必须令何士进封口。”
“允许四海附股?”孔建安大为意外,瞟了大厅内众行商一眼,道:“他们会同意?”
“我有法子说服他们同意。”易知足沉声道:“你现在就去四海,得稳住何士进,若是垄断之事泄露出去,票号和大钱庄必然抱团遏制元奇。”
孔建安之所以一直守在易府等候易知足,就是因为这事严重,当即便点头道:“好,我这就赶去四海,不过,分号掌柜那边,是否彻查?”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查的时候,等局面稳定下来再查不迟。”
“那在下告辞。”孔建安拱了拱手,随即快步离开。
目送孔建安的背影消失,易知足才转身进大厅,见他进来,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易允昌站起身,道:“如今海贸旺季才刚刚开始,一旦银行公馆紧缩银根,后果相当严重,这事可儿戏不得。”
易知足缓步走到酒桌边,含笑道:“父亲及诸位叔伯尽管放心,元奇银行已有万全之策,不过,元奇得吸纳新股东,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十几个……。”
一听要吸纳新股东,一众行商立时议论纷纷,对于元奇银行的野心,众人并不清楚,但元奇银行是以十三行行商为主,元奇开业,易知足自作主张,增添一个新股东——苏梦蝶,又推行顶身股制度,对外公开招聘掌柜伙计,行商中已有微词。
如今易知足一开口竟然还要增添十几个股东,众人岂能没意见?喝了点酒,众人借着几分酒意,大声议论,皆是反对之声,没有一个是赞成的,就连易允昌、严启昌两人也不敢吭声。
“诸位!”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敢问诸位叔伯,是看中了元奇的那点子利润?还是看中元奇能为十三行筹措大额的低息贷款?”
“这还用说?”吴天垣大声道:“元奇一年下来能有多少利润?咱们看重的自然是元奇能为咱们提供大额低息贷款。”
一众行商眼下最渴盼的就是能获得大额的低息贷款以扩大外贸的生意,元奇的利润,还真没人看的上眼,元奇一年能赚多少?顶天也就十万二十万,一家能分多少?一万多点,相比起大额低息借贷,这点分红还真不算什么。
马佐良当即就大声附和道:“筹办元奇银行的本意不就是为十三行筹措大额低息借贷?贤侄何必明知故问?”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笑道:“元奇的股东越多,本金越厚,能吸纳的存款就越多,能提供给诸位的低息借贷数额就越大,诸位又何必在意晚辈是如何经营元奇?再说了,要破坏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之策,元奇唯有大量并购钱庄,别无他法!”
听的这话,众人都不再吭声,谢有仁却借着酒劲,道:“元奇大量并购钱庄,能给咱们借贷多少?”
易知足笑了笑,道:“一月之内,可给诸位每人放贷十万,第二个月,可再增加五万,旺季结束之前,增加到二十万!如何?”
话一落音,众人皆是喜上眉梢,二十万低息借贷,仅是利息,一年就能节约二万四,更重要的是有这二十万借贷,能扩展多少生意?这其中的利润可不是那点利息能比的。
梁承禧当即道:“贤侄这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易知足朗声道:“若言而无信,小侄这大掌柜立即让贤。”
“好!”众人纷纷喝赞。
易知足团团一揖,道:“不过,有句话得说到明处,低息放贷人人爱,诸位叔伯可千万别声张,否则一应股东人人都要低息借贷,元奇可办不下去。”
“贤侄放心,这事咱们绝不对外张扬。”众人纷纷表态。
见这情形,易知足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其实他根本就不担心给行商低息借贷的事情走漏风声,元奇银行就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行商实力越强,元奇的腰杆子就越硬,公开说给其他股东听,他也不担心,之所以如此叮嘱,不过是为了笼络众人而已。
他晚饭都没吃,着实有些饿了,当下也不客气,就在易允昌下首坐了,风卷残云一般扒了三大碗饭,而后才打着饱嗝回到东跨院。
次日一早,易知足才跨出大门,严世宽就一脸寒霜的迎上来,劈头就道:“咱可是说好了不招惹小妹的……。”
“你倒是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易知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昨日可是你跟前的小厮诓骗我上轿的,我说你能不能靠谱点,跟前小厮也一日两换?以后有事别让你小厮来,我信不过!”
严世宽直知理亏,嘀咕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地良心,你三哥我昨日可真没占便宜!易知足横了他一眼,没吭声,这事情跟他说不清楚,只能是越描越黑,原本还想着今天找这死胖子出口闷气的,却被他反打一钉耙,当即便转移话题,道:“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东游西荡,天宝表厂开业不能耽搁太久,你这几日去天宝呆着,督促改建事宜,误了事,我直接跟令尊告状!”
严世宽立时傻了眼,连忙一脸谀笑的道:“三哥,天宝改建的事情我可是真不懂,回去我狠狠训斥小妹,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