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英镑霸权
足足盏茶功夫,伍秉鉴才有些艰难的问道:“英镑霸权是何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让英镑成为全世界流通货币,跟黄金一样的硬通货。”易知足缓声道:“英国是想通过英镑间接的控制全世界,大清几乎没有黄金储备,打垮大清的白银体系,大清就会被迫接受使用英镑。”
“那如何使的?”伍长青忍不住道:“英镑是纸币,是否贬值完全操纵在英国人手里,而纸币一旦贬值,就一文不值。”
“说的是。”易知足点头道:“英国之所以要推行英镑霸权,就是为了控制全世界的财富、资源和所有国家,英国的银行家曾经说过,欲控制世界,必先征服货币;欲征服货币,必先征服黄金;而欲征服黄金,则必先征服白银。
而要征服白银,自然就须先征服大清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大市场,最多人口,最大商贸中心,最大的银本位制国家。”
英镑霸权!伍秉鉴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很清楚的知道,一英镑等值于两钱多点黄金,在英国银行可以随时兑换黄金,而且是数十年不变的固定汇率,信誉相当好,可以说英镑等同于黄金。
英镑纸币在广州并不少见,英国、美国、印度商人、广州的行商、行外商手中都有不少英镑,虽然并不在市面上流通,但私下小额交易的时候用英镑的情况并不少见,因为英镑交易方便,携带方便。
不仅是在广州,英镑在南洋在印度更是大受欢迎,他一度也对英镑很感兴趣,因为英镑比黄金更便于携带,却从没想到小小的英镑上面竟然有那么大的文章。
而且他还知道英镑存在银行有利息,而黄金存在银行不仅没有利息还要支付保管费,这也从侧面应证了,英国确实在大力的推行英镑。
沉吟良久,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说的有些道理,十三行是该未雨绸缪,你们平素不沾商务的小辈先开个钱庄,练练手,顺带网罗一下人手。”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大为欣喜,伍秉鉴终于被说动了!他连忙顺着话头道:“那晚辈出十万大洋入股钱庄。”
“眼下不宜太招摇。”伍秉鉴摇了摇头,道:“先入五万吧,十三行这几年元气大损,可经不起折腾。”
从延辉楼出来,易知足心情大好,浑身舒泰,这一趟见伍秉鉴没白来,虽然一番长谈,既费心又费力,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仅收获了伍秉鉴的信任和赏识,而且想要办的事情基本都有了着落,接下来,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可劲的折腾了。
见他脚步轻快,伍长青知他心情好,当即试探道:“易兄,潘家素来对办作坊有着极大的兴趣,天宝表厂还需要人入股不?”
提起这茬,易知足登时有些肉痛,当下揶揄着道:“长青手头不是有两成股,要不,你给潘家转让一成?”
伍长青听的一笑,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道:“吃到嘴里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易知足知道,伍长青之所以如此试探还是因为对天宝表厂没有信心,在这方面,他就远不及伍秉鉴有魄力了,当下也从扇袋抽出折扇,熟练的打开,边扇边道:“天宝表厂只是我筹建的第一个厂子,以后陆续还有厂子筹建,十三行的行商都有机会入股。
眼下,咱们的任务就是将天宝表厂办好,办成一个模范厂,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眼红,以后再建厂子,他们对咱才有信心,才会踊跃入股。”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笑道:“先说好,再建厂子,小弟可的优先入股。”
“厂子是小事,银行才是大事。”易知足含笑道:“你看有几家行商有实力出资五万入股钱庄?”
漫行了几步,伍长青才道:“十三行近几年境况着实不太好,能一手拿出五万现大洋入股的,除了咱们两家,怕是只有潘家卢家了,其他几家,能拿出两万现大洋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十三行这个钱庄,连四十万大洋都凑不齐,易知足稍稍盘算了下,才道:“那若是根据股东入股的数额,优先放贷,而且是双倍放贷,会如何?”
伍长青听的眼睛一亮,“刷”的将折扇一收,敲打着手掌,道:“这法子好,他们必然争先恐后的入股五万,不过…..,有九家要借贷,一家十万就是九十万,入股资金才六十五万,这怕是行不通吧?”
“有什么行不通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吸收存款,规模不弄大就是,吸纳一百万大洋应该没问题。”
这还不大?伍长青连忙提醒道:“老爷子可是一再提醒规模不能大。”
“吸纳一百万存款,多吗?”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现在是海贸旺季,就是二百万,三百万转眼也会被那些个行商借走,钱庄最多留下几万大洋周转,这规模算大吗?”
这倒也是,只要钱庄里的现大洋不多,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能吸纳到那么多存款吗?现在是海贸旺季,手头银子多的都放出去了。”
“试试吧。”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潘仕明你了解吧?”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自幼一块玩大的。”
“咱俩手头的事情不少,我可不想太累。”易知足道:“你看,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潘仕明,如何?”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易知足与阿爷一番长谈下来竟然会冒出这么多事情来,办报纸确实该放手,否则忙不过来,略一沉吟,他才道:“潘仕明为人练达,行事稳重,也不象一般读书人那般迂腐,而且对办报纸兴趣甚高,交给他,当可放心,晚上跟他详细谈谈再定吧。”
两人说着话已是抵达后院码头,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才十一点半,他还要赶去严府去见严启昌,晚上还要赴潘仕明的宴请,今儿是不用想做事了,当下就驻足道:“时辰尚早,我的先回西关……。”
伍长青也急于回去记录整理方才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今日一番长谈,涉及的东西很多,而且有不少内容他很是陌生,就算记忆力再好,他也担心时间长了记不住,闻言拱手道:“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易兄可不要忘了。”
易知足笑着拱了拱手道:“放心,一准赶来。”
第三十二章 好消息
西善里,严府。
一顶四人抬大轿又快又稳的进了轿厅,大轿一落地,六十出头,须发花白的严启昌就哈腰钻出了轿子,抬眼扫了迎上来的几人一眼,不见易知足,他脸色立时多云转阴,看向严世宽,道:“巴巴的遣人报信,不是说乐仔有急事见我吗?”
严世宽知他心情不好,一天在行商公所围着中英六人清查小组转,跟孙子似的,心情能好才怪,连忙陪着笑脸道:“乐仔还未到……。”
不等他话说完,严启昌就呵斥道:“胡闹,你不知道为父在做什么?”
“父亲息怒。”严世宽依旧是陪着笑道:“乐仔一早就被平湖公请去喝大红袍,这晌儿也该来了。”
被伍秉鉴请去喝大红袍?严启昌不由的一愣,道:“伍总商会请易知足喝茶?还是他珍藏的大红袍?”
严世宽连忙道:“千真万确,是伍长青一大早来请的。”
严启昌一边往正房走,一边问道:“可知是是何缘故?”
“这个……孩儿不知。”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乐仔没说,只让孩儿在家候着他,说是等他好消息。”
“好消息?”严启昌随口问了一句,如今严家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是——。”严世宽朗声道:“乐仔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
“还款计划?”严启昌霍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易知足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之前怎的没听你提及过?”
严世宽紧跟着停下步子,低着头道:“乐仔一早就应允孩儿为兴泰行拟一份还款计划,不过,孩儿心里没底,一直没敢声张。”
还款计划岂是那么好拟的?严启昌自个也曾拟了一份,却被总督府的师爷训斥了一顿,直接丢在了地上,二百多万的商欠,他这个兴泰行的行商尚且无能为力,易知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拟出什么象样的还款计划?合着巴巴的叫他赶回来就为这事?
他心里有几分气恼,但这毕竟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他也懒的指责,快步进屋喝了一壶凉茶,又吩咐下人盛碗粥来,准备着稍稍休息,就赶回行商公所去,总督府责成中英商人组成六人清算小组,三个行商倒还好,那三个英商却象是催命的小鬼似的,他还真不敢离开时间太长。
严世宽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殷勤的打着扇,道:“这天气又闷又热,父亲换身便服罢,穿着官服见乐仔,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严启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儿子这是提醒自个重视与易知足的这次见面?而且今天儿子跟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底气,想了想,他才道:“你见过乐仔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连忙摇头道:“没有。”
没见过,哪来的底气?严启昌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严世宽本就有些畏惧老头子,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只是期盼着易知足赶紧来。
严启昌一碗粥喝完,就吩咐人备轿,准备回行商公所,就在严世宽大为懊恼的时候,他跟前的小厮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禀老爷、少爷,易公子来了。”
可算是来了!严世宽心里一松,连忙道:“乐仔既然来了,父亲不妨见见吧?”
严启昌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易知足跟老五关系极好,又是出于一片好意,就算对他拟的还款计划没抱希望,也不能拂逆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见父亲点头,严世宽连忙一溜小跑出去迎接,在二门迎上了易知足,他劈头就问道:“如何?”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尽如人意。”
“啊?”严世宽愣了一下,连忙道:“家父这些日子天天被清查小组搅的焦头烂额,脾气有些大,三哥你得多担待些。”
易知足听的一笑,“放心,老爷子要撒火,也只会冲你撒。”
严世宽哪有心情跟他废话,径直道:“方才我将三哥为兴泰行拟还款计划的事情说了,还有家父还要赶回行商公所,三哥尽量长话短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间。”易知足停下脚步,道:“要不,改日再来?”
“别闹了,行不?”严世宽连忙拱手作揖,道:“三哥稍稍担待点,晚上小弟请客。”
“晚上,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请咱们。”
“那明天,明天小弟请客。”
易知足一笑,迈步道:“省省吧,接下来咱们要忙的两脚生风,可没闲功夫喝酒耍乐了。”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厅堂,一眼瞅见严启昌一身官服端坐在主位说,易知足连忙上前一揖,道:“小侄见过严世伯。”
“知足来了….不必多礼,坐。”严启昌挤出一脸笑容,伸手让座,又吩咐上茶。
易知足上前落座,开门见山的道:“严世伯事务繁忙,小侄就直说了。”稍稍一顿,他就径直道:“小侄正在筹建一家大型钟表作坊——天宝表厂,伍家已经同意入股两成,一成二十万银元,小侄欲以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还款,如此,兴泰行则无需倒闭清算。”
严启昌听的一呆,就象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座银山砸蒙了一般,这就是易知足为兴泰行拟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也是目瞪口呆,他日日跟易知足厮混在一起,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天宝表厂,如此大的事情,易知足自然不可能胡扯,况且伍家以二十万一成的价格入股两成,这也不可能是假的!
回过神来,严启昌连忙将身子向易知足倾了倾,一脸热切的道:“好贤侄,快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眼见下人端茶上来,严世宽连忙上前接过,挥手将人屏退,殷勤的道:“三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易知足也确实渴了,呷了口茶,才将自己准备筹建天宝表厂的事情,以及伍长青提出入股的事情简约的说了一下。
严启昌越听越兴奋,且不说天宝表厂能不能赚钱,就凭伍家入股四十万银元,只占两成股份,这天宝表厂的名头就打出去了,一家估值二百万的大型钟表作坊为兴泰行全权担保,再加上伍家的暗助,兴泰行绝对能够起死回生!
第三十三章 放手一搏
见严启昌一脸潮红,怔怔的出神,易知足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便转首看向严世宽,道:“有雪茄烟吗?”一大早出门,一支烟没抽,他还真有些犯烟瘾了。
“有,有。”严世宽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道三哥爱抽,特意让人去黄埔跟洋人大副买了两盒上等的古巴雪茄。”说着他快步出去,很快就拿了两盒雪茄烟来。
熟练的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不瞒严世伯,天宝表厂三年内都不可能有大的盈利,这三年的还款,还得靠兴泰行自己……。”
严启昌没少见洋人抽雪茄,却没想到这俩小子也抽的有模有样,沉吟了一阵,他才开口道:“只要兴泰行能每年还款,不论是外商还是供货商,都会优先照顾兴泰行……。”
“不知严世伯可有具体的还款计划?”易知足很不礼貌的打断他的话头道:“几年还清欠款,一年还多少?是本息一起还?还是只还本金?兴泰行一年的利润又有多少?”
严启昌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到这上面来,略一沉吟,他就试探着道:“贤侄有高见,但说无妨。”
易知足也不矫情,直接道:“兴泰行如今已进入清算阶段,若是不能拿出明显高于十三行还款协议的计划,外商必然不会同意,外商也不傻,不可能不知道天宝表厂初始几年拿不出象样的利润,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
小侄窃以为,外商既然已经向总督府控告,也就没指望利息,只想拿回本金,为了让外商主动撤回控告,兴泰行可以付给他们一点利息,但绝对不能高,当然,如此一来,还款期限就不能拖的太长,五六年最好,否则外商不会同意。
就算六年期限,兴泰行每年的还款数额大致在五十万上下,不知兴泰行一年能有多少盈利?”
一年还款五十万!严启昌倒抽了口冷气,有这个能耐,兴泰行也不至于落到倒闭破产的地步,如今十三行的生意不好做,正常情况下,兴泰行即便有一众债主额外照应,顶了天,一年也就能有十来万的利润。
但易知足说的不无道理,还款期限长了,外商定然是不会同意的,除非是照常付利息,可外商的欠款一般的年息都高达两钱,二百多万欠债,一年仅仅是利息就高达五十万元,付利息是万万行不通的!
这不仍然是两难的局面?严启昌瞥了易知足一眼,这小子明知是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出手救兴泰行?难道他还有法子令兴泰行一年赚五十万不成?不可能!他若真有这等本事,孚泰行也不至于还是如今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了,这小子定然是这个意思!
见父亲半晌不吭声,严世宽开口道:“三哥别藏着掖着,有什么法子你尽管说,兴泰行的处境已是坏的不能再坏,只要能还债,就算是刀山火海,兴泰行也要闯一闯。”
轻轻磕了磕烟灰,易知足才斯条慢理的道:“一年还款五十万,我没办法,不过,我可以为兴泰行争取借款。”
听的这话,严启昌眼睛一亮,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有一本万利的生意摆在面前,没钱也只能是干瞪眼,兴泰行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借款!不过,以兴泰行如今的处境,谁还敢给兴泰行借贷?难道是伍家?
想到这里,严启昌心头一热,连忙道:“贤侄快说说,如何借贷,能借贷多少?”
“小侄与伍长青准备联络十三行一众子弟开办一家钱庄。”易知足缓声道:“钱庄虽然不以十三行的名义开,但会包揽十三行对外贸易的一些业务,因为平湖公不允许规模太大,所以,只允许一家最高入股五万银元。
股东可以从钱庄优先低息借贷,兴泰行情况特殊,入五万借贷二十五万出来应该没问题,再加上你们陆续变卖的产业,凑个四五十万,想来不是难事。”
这等若是凭空借贷二十万,而且还是低息!严启昌不由的大喜过望,在心里盘算了一阵,他满脸热切的道:“除了还款,兴泰行总还的留点本钱周转,能不能再多借十万二十万?”
易知足含笑道:“世伯有好门路?”
严启昌点了点头,沉声道:“贤侄放心,兴泰行就算倒闭,也不会连累贤侄,只要能够度过眼前一劫,兴泰行自有法子还账!”
一年还款五十万,兴泰行有把握?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世伯准备走私阿芙蓉(鸦.片)?”
被易知足一口道破心思,严启昌丝毫不觉意外,眼下的广州,除了走私阿芙蓉,还有什么生意能一年赚五十万?这小子是明知故问,他也不点破,点头道:“以兴泰行如今的的处境,除了走私阿芙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易知足有些好奇的问道:“十三行行商有没有走私阿芙蓉的?”
“应该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严启昌道:“行商若是参与包庇走私阿芙蓉,一旦被查获,将处以走私数额五十倍的罚金,正常情况下,没人会铤而走险。
再说了,若是行商参与走私,也就不至于如此窘迫了,广州现在每年走私的阿芙蓉少说也有三万箱,哪怕行商只是从中转转手,每年少说也是数百万的利润…..。”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易知足点了点头,行商本就是垄断对外贸易,走私阿芙蓉有着极大的便利,只须从中转一道手,一家家就不会借外商的高利贷,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兴泰行走私阿芙蓉,不怕五十倍的罚金?”
“不怕。”严启昌干脆的道:“兴泰行只要不大张旗鼓的走私,十三行、粤海关、总督府就算有所察觉,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没人愿意背这二百多万的债务。”说着他轻叹了一声,“老夫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放手博一把。”
第三十四章 严小妹
见严启昌下决心走私阿芙蓉,易知足不得不提醒道:“最迟到明年年底,朝廷会厉行禁烟,广州,十三行,将是朝廷查禁的重点,世伯心里要有个底,可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否则兴泰行将万劫不复。”
“禁烟?”严启昌不以为然的道:“朝廷又不是没禁烟?阿芙蓉是那么容易能够戒掉的,越是严禁,阿芙蓉生意越好做。”
见他听不进去,易知足正色道:“朝廷这次厉行禁烟是动真格的,跟以往的禁烟截然不同,严世伯若是没有万全之策,确保不会被总督府、粤海关、十三行察觉,小侄不会用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钱庄也不敢给世伯借贷。”
严启昌一愣,连忙陪着笑脸道:“贤侄放心,兴泰行牵扯着严府上下数十口的身家性命,就算是铤而走险,也必然会思虑万全……。”
“不是小侄不放心。”易知足面无表情的道:“小侄出手挽救兴泰行,兴泰行就不仅是关乎严家的安危,也关乎天宝表厂的声誉,关乎易家、伍家的安危,请恕小侄无礼,小侄要见到世伯详细的走私计划,才敢放心。”
“没问题!”严启昌爽快的道。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走私阿芙蓉毕竟不是正道,世伯要有万全的打算,万一出事,也不至于被一锅端了。”
严启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贤侄放心,老夫绝不会让世宽沾手阿芙蓉。”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就放下心来,直接说道:“天宝表厂要为兴泰行担保,也需要足够的理由,世伯投五万银元罢,由世宽与我一同筹建,另则钱庄也需要先投五万,十万银元世伯可凑的齐?”
“烂船还有三斤钉。”严启昌道:“贤侄放心,砸锅卖铁也要给贤侄凑齐十万。”
“那好,明日小侄就与世宽去勘察建厂地址,尽快将天宝表厂的架子搭起来,钱庄也会尽快开张。”易知足含笑道:“世伯再忍耐几日,就可以跟外商商谈具体的还款事宜了。”说着,他站起身,拱手道:“晚辈还要前去赴宴,商议钱庄事宜,告辞。”
严启昌连忙跟着起身道:“世宽,让人开大门,着全府上下,恭送知足。”
听的这话,易知足吓了一跳,连忙道:“世伯,千万别,小侄可受不了,真要如此,小侄以后可不敢登门了。”
“患难见真情,也不知道世宽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此生才能有知足这样的知交。”严启昌长叹了一声,道:“知足此举可说是救了严家满门老小,大恩不言谢…..。”说着他对着易知足躬身长揖。
不待严启昌弯下腰去,见势不妙的易知足赶紧给严世宽丢了个眼色,操起一盒雪茄撒腿就跑,一溜烟出了厅堂。
跑出院子,易知足才笑道:“跟令尊说一下,别……。”话没说完,他就赶紧打住,院门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一颗树下,见他俩跑出来,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脆生生的道:“易三哥。”
这是严家小妹?易知足停下脚步,严小妹跟严世宽简直就不象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严世宽不仅是胖,五官也不好看,严小妹却身材苗条,鹅蛋脸薄嘴唇,柳叶眉大眼睛,鼻子不大却挺直,就是稍黑了点,但仍是活脱脱一个美女胚子,他敢断定,严小妹绝对是小妾生的,象他妈。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严世宽象护小鸡一般,三两步就拦在了严小妹前面。
“听说易三哥来了,我来看看。”严小妹边说边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易知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僵硬的回了个笑容,心里却道,这是有情况啊,易家三少跟严小妹不会有什么瓜葛吧?他对严小妹根本没什么印象,那就不会太熟悉,可看严小妹的神情举止,两人关系明显不一般。
“没事回去,我和三哥还有要事呢。”严世宽说着瞪了易知足一眼,接着道:“家里这几日乱着呢,别添乱。”
严小妹哪知道易知足给严家带来了巨大的转机,她拼着被责骂也要跑来见易知足一面,就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见着了,听的严世宽如此说,她一跺脚,娇嗔道:“家里如今都什么光景了,小妹见三哥最后一面,五哥也要阻拦吗?”
严世宽转过身眉开眼笑的道:“什么最后一面,别说不吉利话,三哥出手挽救了兴泰行,咱家没事了,乖,先回去,五哥跟三哥要去办正事,回来细细的说给你听。”
“真的?”严小妹将信将疑的看向易知足。
“算是吧。”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雨过天晴了……。”话没说完,严世宽拉着他就走。
易知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小妹,心里有些虚,任由严世宽拉着快步往外走,出了大门,他才一甩手,甩掉严世宽的猪手,不满的道:“你什么意思?”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满脸无辜的道:“三哥不是说要赶去河南岛赴宴?”
“别跟我装迷糊。”
严世宽立即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三哥,小妹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性子刚烈,咱别招惹她,成不?”
性子刚烈?易知足多少有些心虚,嘴上却不依不饶的道:“不过是说几句话,你就跟防贼似的,至于嘛……。”
严世宽猛然一拍额头,道:“三哥,咱们可是有日子没去见你那些个相好了……。”说着他绕着易知足转了一圈,道:“三哥该不会是转了性子吧?”
“少转移话题。”易知足心虚的道:“最近心思都放在兴泰行还款计划上面了,哪还有其他心思?”
一听这话,严世宽登时矮了一截,连忙陪着笑脸道:“这些日子着实是苦了三哥……。”说着,他小眼珠一转,试探道:“要不小弟现在陪三哥去见个相好的?”
第三十五章 相好的
听这话,易家三少以前相好的还有几个?易知足自然是想探听一下,以免日后触雷,当下就似笑非笑的道:“去见谁?”
严世宽笑道:“这不得看三哥的意思,你想见谁,咱们就去见谁。”
这个时辰,而且是想见就能见的,多半是青楼女子,正经好人家的女子轻易难得一见,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不想也不敢沿着这个话题扯,抽出折扇,迈着方步,一扇一摇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三哥我如今是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一心只想正经事。
眼下要办报纸,建新义学、建天宝表厂,开钱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利国利民,万家生佛的大好事,大善事?”
得,狗还能改的了吃屎不成?这话严世宽没敢说出口,却婉转的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易知足说着,又以极为随意的口吻道:“再给你个差事,调查下阿芙蓉走私的情况,出产地、品种、成本、价格、利润、渠道等等都要,顺带了解下阿芙蓉走私兴起的前因后果以及历年的走私数量。”
听的这话,严世宽明显的迟疑了下,道:“三哥该不会也想走私阿芙蓉吧?”
“想什么呢?”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三哥我用的着去走私阿芙蓉?这是为了给你家老头子查漏补缺,等明年忙活完这一摊子事情,你最好是去南洋或是去美国转一圈。”
“朝廷真会动真格禁烟?”严世宽关切的问道。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三哥说着玩的?待你将资料送来,三哥帮你详细的分析一下,你就知道了。”
“好。”严世宽干脆的应了下来,老头子既然准备走私阿芙蓉,而且还要拟定完善的走私计划,必然要与国内国外的阿芙蓉贩子打交道,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易知足这个差事与其说是交给他的,不如说是交给老头子的,他一点没压力。
易知足点了点头,摇着折扇,漫步而行,阿芙蓉走私导致大清巨额白银流失,而且在鸦.片战争之后,阿芙蓉走私是越演越烈,每年至少二三千万两白银持续不断的流出。
在他印象中,阿芙蓉大量走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国自己开始大量种植阿芙蓉才结束,这一过程长达数十年,中国因为阿芙蓉走私而流失的白银可说远远高于战争赔款。
所以他要了解阿芙蓉各方面的详细情况,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稍加改变这个局面,从阿芙蓉走私贩子手里获取资料无疑是最详尽最真实,也是最快捷最省力的,以严启昌行商的身份,又决定走私阿芙蓉还债,要了解阿芙蓉的情况可说是轻而易举。
见他一路漫步,似乎并无目的,严世宽怕走路,不得不提醒道:“三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易知足停下脚步,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一点多,想了想,他才道:“眼下时间尚早,我想借着潘仕明请客的机会,邀集大伙儿一起聚聚,没必要拖到明日,现在就派人分头去通知平日里与咱们有来往的行商子弟,让他们马上赶去漱珠桥酒楼,就说十三行有大事,伍长青、潘仕明和我一起请客,来不来随他们的便。”
“成,我马上遣人去通知。”严世宽兴奋的应道。
漱珠桥位于河南岛漱珠涌到珠江的出口附近,江边酒楼林立,不仅是西关也是广州城出名的吃海鲜的地方,因周边景色优美,不少文人雅士也常常在此宴客。
潘仕明选择这地方请客主要是贪图方便,因为这地方靠近潘家花园和伍家花园,他想当然的认为易知足不会来回奔波,见过伍秉鉴后,必然在伍家花园游览或是休息后就会前来赴宴,是以午休后,他就早早来到漱珠桥酒楼。
订好雅间,他正想遣人去伍家花园知会一声,就听的楼梯响,抬头就见伍长青悠然拾阶而上来,他起身虚迎几步,待见的伍长青身后无人,不由稍觉奇怪,道:“知足呢,没跟你在一起?”
“他回西关了,一会儿再来。”伍长青说着扫了二楼一眼,此时不是饭点,整个二楼空荡荡的,正适合说话,他提前赶来见潘仕明,就是想跟潘仕明谈谈。
两人落座,伍长青也不客套,径直说道:“易知足想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给则诚兄,不知则诚兄意下如何?”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伍长青含笑道:“因为小弟与知足都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潘仕明轻笑道:“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真忙不过来。”伍长青说着轻叹了一声,道:“知足要建新义学,说是什么新式学校,规模非同一般,还要筹建天宝表厂——一个大型流水作业的钟表作坊,还要开办钱庄,一种综合钱庄和票号业务的钱庄,这些都是阿爷点头同意,而且催促尽快开办的。”
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事?伍老爷子是如何同意的,这可需要不少银子,潘仕明大为惊讶,忍不住催促道:“快说说,知足究竟是如何说服老爷子的?”
“知足兄与阿爷如何谈的,小弟当时不在旁边,不清楚。”伍长青委婉的说道,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易知足说的很多东西都不能透露,阿萨姆茶叶、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平衡、清英即将爆发战争,这些都是不能对外说的。
潘仕明对他却是十分的熟悉,自然清楚他是什么秉性,哪里肯相信他当时不在旁边,当下就笑道:“为兄也不为难你,拣着能说的说,为兄对知足也是甚感兴趣。”
被逼无奈,伍长青只得笑道:“那小弟只能是零零碎碎的告诉则诚兄一些……。”
虽然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叙述,潘仕明仍然是听的大为感慨,待的伍长青住口,他毫不掩饰的道:“从办报纸这件事情上,我就觉的知足不简单,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
第三十六章 真尴尬
伍长青对此也是深有感触,点头附和着道:“与知足接触的越多,就越觉的他深不可测,我如今对他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哦?”潘仕明打趣道:“长青素来心高气傲,也有五体投地的时候?”
“心服口服。”伍长青笑道:“不服不行……。”话未落音,就听的楼梯响,侧首看去,就见易知足、严世宽两人联袂而来,两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四人略一寒暄,易知足就笑道:“在下擅自做主,以则诚兄、长青和在下的名义请一众平素有来往的行商子弟前来漱珠桥酒楼聚会,还望二位见谅。”
“知足别跟咱们生分。”潘仕明含笑道:“文澜书院也有不少人来……今儿算是一次小聚了,得将这酒楼包下来。”说着,他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朗声道:“伙计,知会掌柜的,酒楼包场,不接外客。”
一听潘家小少爷包场,掌柜的忙一溜小跑到楼梯口,一脸灿烂的道:“还请潘少爷示下,有多少尊客,小店好早做准备。”
“楼上楼下各预备四桌。”
听的潘仕明预订八桌,易知足暗自纳闷,有那么多人来?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十三行行商子弟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因为远远不止十三家,不少商行象伍家、潘家、卢家、严家,都是好几房人,可不象他易家如此人丁单薄。
想明白这点,易知足立时觉的有些孟浪了!这么多人,这不成开堂会了?还不知道镇不镇的住场合,人多口杂不说,他素来在十三行子弟中也无威信可言,弄砸了,可就闹笑话了。
四人落座,易知足就解释道:“今儿邀请众人前来,是想与大家一起商议办报纸和开办钱庄的事情……。”
“如此甚好。”伍长青一口接过话头道:“省的一家家的找上门来,浪费时间。”
“就是这个意思。”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看向潘仕明,道:“不知文澜书院有多少人来?”
“差不多两桌吧。”潘仕明笑道:“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这吸引力可不小,很多人感兴趣,不过,我只请了行商子弟。”
还好,若是还有外人,那可就更乱了!易知足暗道了一声侥幸,随即顺着话头道:“则诚兄可有时间和精力?可愿意负责筹办报纸事宜?”
先前伍长青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潘仕明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即毫不迟疑的道:“能参与筹办影响力如此巨大的报纸,实是仕明之福,只恐力所不逮,难当大任。”
易知足含笑道:“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则诚兄……。”
“等等。”潘仕明一脸惊诧的道:“这副对联出自何处?”
易知足被他问的一愣,这是学校挂的一条标语好不好,天知道出自何处?难不成还是出自后人之手?轻咳了一声,他才道:“记不清了,似乎在哪本外文小说里见过。”
哄鬼呢,这明明就是一副音韵工整的对联,洋鬼子能写出这等上好的对联?潘仕明、伍长青、严世宽三人都一副审贼的神情盯着他。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易知足双手一摊,摇头耸肩,鬼子气十足的道:“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信手拈来的,那个,刚说到哪里了?”
“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潘仕明站起身,豪气的道:“就冲这句话,为兄就接过这副重担。”
“好联!绝妙好联!”楼下传来一声大喝。
听的这声喝赞,潘仕明起身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君湖兄到了。”
随着喝声,就听的楼梯咚咚作响,一行身着青边蓝色长袍的年轻人鱼贯而上,易知足一看便知这是文澜书院的一帮人到了,心里不由一喜,没想到文澜书院的这帮学子来的如此早,完全可以分为两拨分开谈。
四人连忙起身相迎,不及寒暄见礼,一个略微有些清秀的青年便径直问道:“方才则诚兄吟的这副绝妙好联是谁作的?”说着他朝潘仕明、伍长青点了点头,看了严世宽一眼,将目光定在易知足身上。
潘仕明侧身一步,笑道:“来来来,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孚泰行的易知足,方才的绝妙好联就是出自知足之口。”
说完,又为易知足介绍道:“这位是顺泰行的马应龙,字君湖,在咱们一众行商子弟中素有才名。”
马应龙拱手笑道:“知足器宇不凡,文采出众,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
“君湖兄谬赞,知足可不敢当。”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他情知没法解释,干脆就懒的解释,含笑跟众人一一见礼,
一帮人都是对报纸感兴趣,今天也是冲着易知足而来,自然都颇为客气,一圈寒暄下来,
有人就好奇的问道:“知足兄好文采,不知在哪所书院进学?”
这可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这两年根本就没进过书院,日日跟严世宽一起在外乱厮混,他正准备实话实说,了解他情况的伍长青抢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知足无意科举,性喜杂学,在家埋首做学问,别看他年纪与咱们相仿,但却精通西学、杂学,尤擅经济之学,可说是博学多才,学贯中西…..。”
文澜书院是由十三行行商捐资的,十三行子弟大多都是文澜书院读书,伍长青也不例外,一众学士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人,见他对易知足如此推崇,一个个都是大感诧异。
易知足却是听的后背冒汗,连忙笑道:“诸位别听他瞎说,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而已……。”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诸位,随意坐,没有长辈在场,咱们无须拘那些个虚礼。”
一众学子大都在十**到二十出头之间,相互间也甚是熟识,当即说说笑笑的随意落坐,潘仕明扫了众人一眼,才看向易知足,道:“知足,大家都是被报纸吸引而来的,你今日才是正主。”
易知足也不谦让,点了点头,站起身,环顾了众人一眼,道:“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什么?”
第三十七章 振聋发聩
谁也没想到易知足一开口居然会提出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有人张口就道:“省城,广东的省城。”
“一口通商口岸。”
“大清对外贸易中心。”
“东南军事重镇。”
“都对,但不是最贴切的。”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一个窗口,是大清了解世界的唯一一个窗口,行商及其子弟也就是咱们在座的诸位,是这个窗口最活跃的人群。诸位想没想过,将窗外的世界如实的,详尽的,全面的记录反馈展现给大清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道:“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影响力之大是无须置疑的,我曾喻其为名利作坊,诸位皆为报纸而来,也都是名利中人,读书人毕生之追求,莫大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立德,在下不敢妄言,但立功、立言,在座诸位皆大有机会!”
话一落音,一众士子立即“轰”的一声议论开来,谁不想立功立言,名垂千古?立德立功立言,此‘三不朽’可说是古往今来天下文人至上的追求,易知足居然直言他们有机会立功立言,一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当然,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马应龙大声说道:“咱们不过区区生员,无官无爵,无名无望,如何立流芳百世之大功?又何敢奢望著书立说,成一家之言?”
潘仕明亦是一脸的不解,他实在琢磨不透易知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与报纸有关系?报纸能令人一夜成名,还能让人立功立言?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点?
易知足旁若无人的取出一支雪茄,熟练的剪口钻孔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才朗声道:“诸位,一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将拉开帷幕,能处于这个时代关口,是诸位的幸运。
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实则是一次大碰撞!东西方大碰撞,东西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全面猛烈的大碰撞,其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碰撞的过程,也是一次大融合的过程,朝廷以及官绅士民都将极度的渴盼全面了解借鉴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学技术等,这就是诸位立功立言的机会!
希望诸位能够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根据各自喜好,沉下心详细的全面的研究翻译西方各个领域的制度、模式、著作、成就,并在此基础上,融合中西,推陈出新,然后借助报纸这个平台,宣扬自己的研究所得和成果!如此,立功立言可期!”
易知足说完,仍然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易知足,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什么东西方大碰撞,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再一个,研究西洋人的东西就能立功立言?开什么玩笑?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话是从何说起?”
易知足夹着雪茄,笑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之寒……。”
伍长青则生怕易知足说出清英即将爆发战争的事情,这事关起门来私下说说,倒没问题,但公开说,怕是会无端招来麻烦,传到官府耳中,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他连忙起身道:“知足兄眼光独到,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在下已是数度领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无须细问,更切忌对外宣扬,以免招惹祸事。”
伍长青在行商子弟中颇有人望,一则伍家地位在十三行很是超然,再则他本人也好交际,朋友不少,他这番话虽未明说,但肯定易知足这个说法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话一落音,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见这情形,潘仕明已是猜到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必然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着详细的解说,而建新义学、开办钱庄怕是都与此有关。
严世宽凑上前来,轻声道:“三哥,你是不是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要不给小弟算算?”
“一边去。”易知足轻声笑骂了一句,心道,不敢说后知五百载,二百载咱还是知道的,就怕你们不敢信。
伍长青坐下道,轻声道:“知足兄何苦跟他们说这些?”
易知足含笑道:“咱们的报纸要通过对西方的一系列报道打开局面,没有一些有深度的文章可不成,况且这也确实是一条立功立言的捷径,咱们的优先照顾行商子弟不是。”
他这话倒也不是虚言,魏源著《海国图志》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而得以青史留名,不说立功,立言是算得上的。
听的这话,潘仕明忍不住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会是一个噱头吧?”
“不是。”易知足沉声道:“这是实实在在的振聋发聩之言,诸位是身在局中,勘不破而已。”
虽然明知不妥,潘仕明仍是心痒不已,道:“能否详细说说?”
“不能。”易知足故作高深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鸦.片战争还没爆发,广州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他就算如实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不是?所以,他先前说的才会相当的含糊。
伍长青也生怕众人问个不休,连忙道:“先办正事吧。”
“说的是。“易知足说着站起身,轻拍了一下,待的众人都看过来,他才含笑道:“筹办报纸的事宜已经全权委托则诚兄,诸位要入股,有好的建议,有人才推荐或是有意协助办报,都直接跟则诚兄联系,下面还有一件事情…..。”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为了改善市面银钱混乱,不利于大宗交易的现状,为了扶持外贸商品手工作坊,扶持对外贸易,改善市面银钱短缺,周转艰难的情况,我与长青正筹备开办一家钱庄。
考虑到十三行当前的处境,平湖公不允许以十三行的名义开办这家钱庄,所以,钱庄不能以各商行行商名义入股,只能以各商行不打理商务的小辈名义入股。
钱庄规模不大,入股两万银元起,最高只允许五万银元,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当然借贷数额跟入股金额是对应的,这件事,劳烦诸位先回家商议,若有意愿入股,直接联系长青。”
第三十八章 钱的滋味
以十三行小辈的名义开办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一众人听的都是眼睛一亮,他们虽然不过问商行的商务,但一个个对十三行的情况都是一清二楚,都清楚商欠一直是困扰十三行的一大难题。
众人的心思随即就转了过来,对众商行而言,这可是实实在在好处,谁个不想获得低息借贷?当即就有人问道:“能借贷多大数额?”
也有人担心,“钱庄有那么多钱借贷吗?”
有人想了解的更详细,“何谓低息?年息是多少?”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易知足伸出双手虚按了按,待的安静下来,他才含笑道:“有关钱庄的一切都是商业机密,概不外泄,诸位无须多问。”
一众人登时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情况?这态度也太恶劣了吧?什么都不说,让人如何入股?
待的易知足坐下,伍长青忍不住轻赞了一声,“霸气。”
潘仕明亦觉好笑,道:“你就不怕他们不入股?”
“有低息借贷,还怕他们不入股?”易知足含笑道:“倒是则诚兄这里,我得费些唇舌,咱们筹办的这个钱庄,说是钱庄,实则是银行,融合钱庄和票号的所有业务……。”
“先别说,容我猜猜。”潘仕明道:“是为了应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刻意开办的这家…..银行?”
“佩服。”易知足笑道:“不过则诚兄别多问,要问也别问我。”
被他先行一步用话封住,潘仕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滑头。”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他正想叫严世宽去码头看看,就听的下面有喧哗声,估摸着应该是自己通知的那一拨人到了,他看向严世宽道:“世宽兄下去招呼一下,人来齐了,上来知会一声。”
潘仕明跟着道:“枯坐索味,劳烦世宽叫掌柜的上菜开席。”
一开席,易知足就成了众矢之的,一众人纷纷上来敬酒,易知足虽然练就了一副好酒量,却也架不住如此车轮战法,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众人想灌醉他,以便能从他口里掏出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伍长青也担心他酒后失言,很为他挡了几杯酒,就在易知足感觉有点酒力不支之时,严世宽及时上来为他解了围,下面一帮子十三行小商行的纨绔们到齐了。
已有几分酒意的易知足赶紧借机离席,下了楼,与一众狐朋狗友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也下来敬众人一轮酒,易知足乘机让伍长青将办报纸和开钱庄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的酒过三巡,易知足站起身大声说道:“前段日子,我在花艇上醉酒落水,大家都知道,我这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很有些感悟,大家想不想听?”
“快说说!”一众人立即起哄。
易知足笑道:“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赞同的都喝一杯。”
“喝!”严世宽第一个响应。
“说的好,喝!”众人闹哄哄的纷纷响应。
易知足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在鬼门关前打转的时候,知道我最感遗憾的是什么吗?”
伍长青含笑道:“可是空有一身才华,却没来得及施展吗?”
“不是。”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我是遗憾,还没尝试过钱的滋味。”
“钱的滋味?”大眼仔笑道:“三哥曾经一掷千金,怎的说没尝过钱的滋味?”
“有钱,挥霍钱,那算什么?”易知足摆着手道:“你不了解什么叫钱的滋味,当你尝试过权力的滋味后,就知道钱是什么滋味,钱比权力更迷人,咱们为什么要开办银行……。”
伍长青生怕他喝高了失言,连忙起身举杯,道:“来来来,咱们为钱的滋味干一杯。”
易知足确实是喝高了,酒宴散席时,他还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出了酒楼,上了船,被江风一吹,经船一颠簸,他就醉了,醉的人事不知。
鼻子很痒,易知足擦了擦,又觉耳朵奇痒,挠了挠,他终于被惊醒了,睁开眼,但见一灯如豆,一个女子正带着一脸顽皮的笑容看着她。
易知足开始还以为是丫鬟夏荷,待看清楚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心里一惊,本能的就想坐起身来,但醉酒后全身乏力,稍稍抬起身,他又躺了下去。
“冤家,怎的喝的如此醉?”那女人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道:“等着,奴家给你调些蜂蜜水来。”说着起身袅袅而去。
这是什么地方?自个怎么会在这里?易知足满头雾水,仔细的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的喝了酒,出了酒楼,后面的事情则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慢慢的坐起身,打量下房间里的陈设,灯光太暗,影影绰绰的感觉不象是青楼,听不到河水声,也不觉晃动,不是在花艇上,感觉有些冷,他才注意到自己没穿衣服,重新躺下,他立马就想到了严世宽,自个醉酒,严世宽不可能会离开他。
想到那女人亲昵的动作和“冤家”的称呼,他有些明白过来,天杀的胖子!见他醉酒,居然自作主张将他送到一个相好的家中来了!那个笑容有些顽皮的女人肯定是以前易家三少的一个相好!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倒也不太担心,暗自揣摩着对方是什么身份?这年头敢收留一个年轻男人在自个房间里过夜的女人,会是什么身份?最大的可能就是青楼女子,但这里似乎不太象,陈设太豪华了点。
大家闺秀?这不可能!大户人家的后院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进的,而且大家闺秀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容他多想,那女人端了个托盘回转床边,浅笑道:“来,喝点蜂蜜水,免的明日起床头痛。”声音柔柔的,听着很舒服。
坐起身,易知足看了那女子一眼,尖下巴,大眼睛,很妩媚,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还别说,易家三少的眼光很不错!不过这年纪嘛,他真有些看不出,看着是年轻,但应该二十出头了,有股成熟的味道。
一口气将温温的蜂蜜水喝光,易知足才道:“世宽呢?他在哪里?”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明知故问。”
第三十九章 蝶儿姐
明知故问?易知足心里有些打鼓,瞧女子说话的神情和语气,胖子似乎也在温柔窝里?难道自个判断错了,这里是青楼?
他正想试探一下,那女子接过杯子,埋怨道:“前段日子才醉酒落水,今儿怎的又如此大醉?恁的不知爱惜自个?”
“在酒桌上,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易知足讪笑着解释了一句,又重新躺下,心里却有些抓狂,这女子说话的语气根本不象是青楼女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的你有如此老实的时候。”女子起身剪了下烛花,这才款款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在灯光下安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不满的皱了下眉头,道:“看都不看奴家一眼,三郎是厌倦了奴家?还是又有了新欢?”
易知足一阵无语,侧过身子,在烛光下细细的欣赏了她一番,才勉强笑道:“别胡思乱想,正难受呢,要不你说个笑话解闷儿。”
“奴家哪里会说笑话?”女子说着破颜一笑,道:“听世宽说,三郎最近的变化极大,极有主见,也很有担当,还说你学会了抽雪茄烟。”
严世宽那胖子都给她说了些什么?易知足暗骂了一句,他可不敢多跟她聊天,对方对他甚是熟悉,他却连对方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这般聊天太危险,他伸出手握住女子的手晃了晃,闭上眼,轻声道:“容我歇息会。”
女子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梦呓一般的道:“三郎,三郎,奴家好像是有了…..。”
有了!易知足立刻睁开眼睛,愕然道:“有孩子了?”
“奴家不敢看郎中,但月事一个月没来了。”女子柔声道:“奴家心里害怕,让小厮去寻三郎,但这段时间三郎行踪不定,好不容易今儿才在漱珠桥酒楼守候到三郎……。”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易知足暗骂了一句,随即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
“有三郎这句话,奴家就知足了。”女子抬起头嫣然一笑,道:“奴家果然没看走眼。”随即坐上床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不枉奴家平日里对你百般疼爱。”
这话听的易知足有些蛋痛,怎么听起来自个象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有,这究竟是怀上了?还是没怀上?他当即一瞪眼,道:“你骗我来着?”
女子狡黠的一笑,一口吹灭了蜡烛,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窝,抱着他的胳膊,心满意足的道:“睡吧。”
这样子能睡得着?温香暖玉在怀,易知足又血气方刚,亲密接触之下,立时就有了反应,女子咬着他耳朵,吃吃笑道:“德行,都这样子了还不老实?睡吧,明儿再说。”
易知足醉酒后身子也着实乏力,当即收敛心神,他也懒的费神多想,很快就眯着了,迷迷糊糊中,听的丫鬟在床前轻声道:“小姐,小姐,快卯时了。”
女子轻声道:“三郎今儿不走了……。”
不走了?易知足登时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今天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他如今可不比以前,失踪一天,那可不是小事,他连忙坐起身道:“不行,今儿有正事…..。”
穿戴整齐,在丫鬟的陪同下出了院子,来到偏院一个小码头,严世宽快步迎了上来,嬉笑着道:“还担心三哥陷在温柔乡了呢。”
易知足也不吭声,径直上了小船,见他似乎不开心,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两人闷葫芦一般坐着,小船出了水道,来到白鹅潭,天色已渐亮,易知足才发觉,他们是从花地出来的。
到西关码头上了岸,严世宽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怎的?吵架了?”
“她有了。”易知足黑着脸道。
“有了?”严世宽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蝶儿姐有了?你的?”
蝶儿姐,小名叫蝶儿?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还不确定。”
“什么不确定?”严世宽追问道:“是有没有不确定?还是…..是不是你的不确定?”
“都不确定。”易知足闷声道:“昨儿是怎么回事?”
“还能够是怎么回事?”严世宽觑了他一眼,心虚的道:“蝶儿姐小厮拦着我说,蝶儿姐有急事要见你,我还能怎么着?”
“我跟前的小厮李旺呢?”
“想法子支走了罢。”
易知足沉吟了半晌,才道:“蝶儿的身份仔细的核查过没有?”
“蝶儿姐的身份有什么好核查的?”严世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蝶儿姐本名苏梦蝶,雷州府人,六年前就是十六岁那年嫁入单家,单家是江浙永康的,什么时候迁来西关的我就不清楚了,姓单的本就不多,这单家偏偏还是三代单传。
蝶儿姐嫁入单家第二年,公婆就在那一年相继病逝,第三年,她丈夫也在白鹅潭翻船死了,蝶儿姐继承了单家的一家钱庄和两家商行,既无子嗣,夫家也没有族亲来分家产,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是西关最令人羡慕的寡妇。”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惊,道:“蝶儿姐该不会是讹上三哥了吧?”他双手连摆,“那可使不得,逢场作戏还可以,娶进门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蝶儿姐的八字太硬,没人敢招惹……。”
易知足沉声道:“那咱们是怎么招惹上她的?”
严世宽一呆,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问了你好几次,是怎么勾搭上蝶儿姐的,你都不说,如今怎的倒问起我来了?”
易知足也不理会,想了想,他才道:“一个年轻弱女子,能支起那么大的家业,你不觉的古怪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严世宽疑惑的看着他道:“咱广州府摇头大老爷——苏大人,就是蝶儿姐的族兄。”
原来如此!明白过来易知足不觉一阵头疼,也不知蝶儿是不是真的有了?这只怕是件**烦事!见严世宽还愣愣的看着他,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发什么呆?走,喝了早茶去河南,今天开始勘查新义学和天宝表厂的地方,派个人去知会伍长青一声,让他在家等着咱们。”
“厂子建在河南多不方便。”严世宽嘀咕道:“每日要来回跑。”
易知足假装没听见,抬脚就走。
第四十章 建私军
一艘快船荡荡悠悠的从省河拐进了河南岛的东南角,易知足站在船头上,眺望着岸上的景色,这里林木茂盛,水网密布,景色十分优美。
“这一带地价十分便宜。”伍长青踏上船头,道:“也足够宽阔,别说一千亩,三千亩也不是问题,就是偏僻了些。”
确实是偏僻,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烟,沉吟片刻,易知足才道:“大概多少钱一亩?”
“这跟荒地无异,五六个大洋一亩,他们就该合不拢嘴了。”
见易知足似乎有些意动,严世宽赶紧凑上来,道:“又不缺钱,何苦选如此偏僻的地方,你这哪里是建义学,建花园还差不多。”
伍长青亦点头附和道:“这话有理,既是义学,自然是要方便附近的孩子入学,太偏僻着实有些不妥。”
易知足笑了笑,道:“长青觉的咱们这不以科举为目的的新义学,能受西关百姓的欢迎?”
伍长青有些错愕的道:“既然不受欢迎,那建这义学何益?”
易知足将目光投向水天交际之处,缓缓说道:“大清天下,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孩子何其多,有一所既能吃饱穿暖,又能读书学习知识,学习一技之长的学校,还怕没人来入学?”
“你还打算管饭?”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这是办学还是慈善?”
伍长青却是有些吃惊的道:“知足是打算……从外地招收孩子入学?”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哪里遭灾遭难就去哪里招收学生,管吃管穿管住管读书,长大了还管安排差事……。”
严世宽撇了撇嘴,道:“你这是招学生,还是借机养小厮?”
伍长青有些狐疑飞瞥了他一眼,道:“知足打算办多大的规模?”
“看情况吧。”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我打算采取学年制,从蒙学到中学,采取八年制,一个年级一千人左右,八年满编最多也就只八千人。”
严世宽失声道:“八千人,哪一年得花多少银子?”
“一个孩子一年以十个大洋计。”易知足沉吟着道:“明年计划先招一千人,一年的开销才一万大洋,后年也才两万大洋,满编之后,一年的开销也就八万大洋。”
“一年十个大洋?”严世宽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养学生?还是养少爷!”
“你一年就只用十个大洋?”易知足忍不住抢白他一句。
严世宽强辩道:“本少爷小的时候,一年还没花上十个大洋。”
“你能不能聪明点?”易知足讥讽道:“这是将学校的运转费用全部分摊到每一个学生头上。”
伍长青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望向江面,他明白易知足为什么要建新义学了!这根本就是以义学为幌子,组建私军!这是想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组建属于十三行的私军!
在讨论如何毁灭阿萨姆茶叶时,易知足就提起过,让十三行组建私军远征阿萨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早有谋划,难道他真以为,十三行有可能成为东印度公司那般庞大的存在?
按照他这般设想,不出十年,花费不过数十万,就能组建一支数千人,而且是忠心耿耿的私人军队!难怪他要选择如此偏僻的地方,也难怪他建个义学要圈上千亩的地!
见伍长青没吭声,严世宽向他求援,道:“长青,你来评评理,有钱也不是这般用法。”
伍长青没理他,沉声道:“知足,如此大规模的义学,太引人注目,地方官府也会不安,能不能分开,在西关、绊塘、花地、河南各建一所义学?”
听的这话,易知足眉头扬了扬,道:“规模太大?”
“一般义学不过数十人,大的义学,也不过一二百人。”伍长青道:“书院、府学、县学的规模远大于义学,广州城的越秀书院,也不过是千余人,你一所八千人的义学,还不惊世骇俗?地方官府难免不会怀疑十三行别有用心。”
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都是孩子,官府怀疑什么?”
伍长青轻叹道:“八年时间,孩子也该成人了。”
再有十年,就是太平天国造反了,广东也将一片混乱,到时候官府怕是巴不得十三行能组建团练,保护广州,不过这话,易知足现在说不出口,否则伍家真的将他当神棍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这事慢慢再商议,先看地方。”
听的这话,严世宽连忙见缝插针的道:“义学可以慢慢考虑,天宝表厂却是等不得,咱们先选建厂地址如何?厂子的位置不能太偏,我看还是西关的好。”
“天宝表厂也不宜在繁华地方。”易知足一句话就打破了严世宽的幻想,“去花地和泮塘看看。”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回到家里,还没进大门,小厮李旺就快步迎了上来,道:“少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回来了,脸色不太好,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知道了。”易知足点了点头,而后随口问道:“昨日,严世宽是怎么把你支开的?”
一听这话,李旺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的道:“严公子说少爷的扇袋掉落在酒楼了,叫小的赶紧去取,小的回头就没见着少爷了。”
易知足忍住笑,快步往正院而去,他昨日一宿未归,又是见伍秉鉴,又是召集行商子弟通知开办钱庄和办报纸的事情,老头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少不得有番斥责。
快步进的正房,他才发现易允昌和林氏两人正经八百的端坐在主位上,他暗觉奇怪,连忙上前给两人请安,易允昌黑着脸看着他,不吭声,心里有些恼怒,这小子这段时间天天和严世宽出去游荡厮混,他也没在意,还以为少年人好玩的性子一时收敛不了。
哪曾想,这小子不吭不响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居然将他这个老子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不漏,差点让他闹出笑话来。
见易允昌不吭声,林氏和蔼的道:“快起来。”
待的易知足起身,她才接着道:“昨晚又去哪里厮混了?”
蝶儿的事情,易知足还真不敢说,只的敷衍道:“孩儿昨日醉酒,在船上睡了一宿。”
“你年纪已不小了,老是混迹烟花柳巷,没的叫人笑话。”林氏说着看向易允昌,道:“乐儿的亲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一听要给他说亲,易知足连忙道:“母亲,孩儿年纪还小。”
“还小?”易允昌绷着脸道:“都知道眠花宿柳了,还小?”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严家小妹了?”
第四十一章 说亲事
严小妹?易知足随即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父亲误会了,孩儿挽救兴泰行乃是顾念与世宽的情分,兴泰行不倒,对孩儿对十三行皆是大有好处,这事与严小妹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林氏却不相信,追问道:“真与严小妹无关?听说你昨日还见过她来着。”
这事怎的传那么快?易知足立马想到小厮李旺头上,连忙陪着笑道:“母亲别听小厮瞎说…..。”
“不是小厮说的。”林氏有些得意的道:“你严伯母今日上门来感激,着实将严小妹夸赞了一番,说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言外之意,你不明白?”
是严启昌的意思?这算盘打的可真响,易知足连忙道:“孩儿对严小妹没有那个意思。”
“有那个意思也无妨。”易允昌开口道:“别说你对严家有大恩,就算没这份恩情,咱易家与严家也是门当户对,行商之间联姻也算正常,伍家、潘家、卢家都是姻亲。”
听的这话,易知足明白两老这是动心了,他也顾不的易家三少之前与严小妹是什么情况,直接干脆坚决的拒绝道:“孩儿从没有想过迎娶严小妹,此事休要再提。”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易允昌瞥了林氏一眼,假意斥责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尊父母之命,还能由的你不成?”
见这情形,易知足立时心里透亮,根子在林氏,他连忙换上笑脸,笑嘻嘻的对林氏,道:“母亲无须担忧,孩儿不说貌比潘安,那也是玉树临风,才高不敢说八斗,五斗也是有的,咱严家也是官商来着,还怕娶不着媳妇?孩儿今年才十八,不急,咱慢慢挑来着,总的给母亲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媳妇。”
林氏被他这几句逗的一笑,道:“你这孩子,恁的油嘴滑舌。”
见林氏笑了,易知足乘机说道:“今日四处勘探,跑了一整日,一身臭汗,孩儿告退。”说着躬身行礼,一溜烟的出了正房。
待的易知足不见了身影,林氏才道:“乐儿何时变的如此油滑了?”
何止是变的油滑,简直就是变了个人!易允昌站起身,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儿子大了,性情也会变。”说着慢悠悠的踱了出去,出的门来,他便吩咐道:“整治桌酒席,送去东院。”
回到东跨院,易知足便吩咐李旺,道:“派人去了解一下单寡妇的钱庄和商行。”
单寡妇?李旺迟疑了下,才道:“少爷说的可是西关的苏蝶娘?”
原来西关人称苏梦蝶为苏蝶娘,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
春梅、夏荷两丫鬟双双迎了上来,蹲身道:“少爷回来了。”
“嗯。”易知足随口吩咐道:“准备一下,我先洗澡。”
易知足洗完澡出来,就见正厅里摆了一桌酒菜,易允昌、易知书两人已经喝开了,见他进来,易允昌笑着招手道:“来,陪为父喝两杯。”
易知足含笑上前落座,易知书殷勤的给他斟了杯酒,而后举杯笑道:“原以为三弟是匹野马,岂料一转眼,野马变成了千里马,来,为兄敬你一杯。”
易知足一仰脖,一口将酒干了,才放下酒杯,易允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天宝表厂是怎么回事?从未听你提起过。”
易知足夹了口菜,反问道:“已经传开了?”
易允昌不屑的道:“你以为还能瞒得住?严启昌早就宣扬开了。”
易知足不以为意道:“孩儿也没打算隐瞒,正好借严启昌之口为孩儿扬扬名,孩儿花诺大的精力挽救兴泰行,可没指望做好事不留名。”
易知书好奇的道:“伍家真出四十万大洋买下天宝表厂的二成股份?”
“让伍长青捡了个便宜。”易知足含笑道:“本来只打算卖一成的……。”
四十万两成股份,还说是让人家捡了便宜?易知书忍不住道:“三弟,这话可别在外面说,人家会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哥说的是。”易知足也不分辩,他也不等两人挤牙膏,主动将见伍秉鉴,见严启昌的情形,挑着能说的简单的说了一遍,严家要走私阿芙蓉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敢说,事关严家生死,他不敢不谨慎。
易允昌、易知书两人早就在外面听说了易知足办报纸、建表厂、开钱庄的事,却还是头一次听说还要建新义学,两人听完,都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易知足,呆呆的半晌没吭声。
好半晌,易允昌才问道:“十三行众小辈开办钱庄,谁打理?”
正埋头大快朵颐的易知足含混的道:“除了孩儿,还有谁能打理?”
“三弟,你从没经管过钱庄。”易知书担心的道:“六七十万元资本的钱庄可不是小钱庄……再说,你还有表厂、报纸、义学,你忙的过来?”
易知足笑道:“别看事情多,其实我就是一甩手掌柜,不过,初创阶段可能会忙一些。”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易允昌也有些担心,道:“钱庄、表厂都不容有失,你可别轻忽大意。”
“爹放心。”易知足道:“孩儿自有分寸。”
有分寸?这小子哪来的底气?易允昌原本认为他会向家里求助,哪知这小子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还真就奇了怪了,这小子从没在商行呆过一天,也没进过作坊,如今要同时打理钱庄、表厂还有报纸,他居然自信满满,他究竟哪来的底气?
伍家花园,后园,码头。
船一靠岸,站立在船头的伍长青就一撩长袍,敏捷的跨上了青石台阶,脚步轻快的往他住的延辉楼而去,今日跑了一整天,虽说累的够呛,但他却颇为兴奋,急着去见伍秉鉴。
才转出后园,就听的有人在后面喊道:“长青——。”
回头见是伍绍荣,他忙拱手道:“小侄见过五叔。”
伍绍荣紧趋几步,到的跟前才笑道:“正要问你件事,可可就遇上了。”
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伍长青颇有些不喜,他在怡和行协助商务一年多时间,对伍绍荣可说是极为了解,这个小叔不熟悉商务,不会英语,偏又刚愎自用,专断任性,性喜猜疑,不是好相处的。
虽说心里不喜,伍长青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满面含笑的道:“不知五叔寻小侄有何事?”
伍绍荣道:“外间传言,说你以四十万的价格买了天宝表厂的两成股份,这事可是真的?”
听他如此问,伍长青就知道他昨日定然没见伍秉鉴,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伍绍荣原本以为是谣传,不想竟然是真的,忍不住道:“一个子虚乌有的表厂,怎会开出如此高的价钱,是你阿爷的意思?”
伍长青听的一笑,道:“是阿爷估的价,小侄出钱买的股份。”
第四十二章 看机房
伍绍荣嘴角微微翘了翘,道:“长青似乎对那个易知足很是信任?”
“不错。”伍长青毫不迟疑的道:“易知足的胆识、才学、见识、眼光都令小侄心折,不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出于对阿爷的信任。”
“就算兴泰行倒闭,怡和行也无非是垫赔五六十万元…..。”伍绍荣沉吟着道:“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不会只是为了挽救兴泰行,你们应该很是看好易知足的天宝表厂,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将易知足对天宝表厂前景的描述和定位说出来吧,就算说出来,也要有人肯信,伍长青迟疑了下,才道:“易知足精通钟表,五叔应该不知道吧。”
“他还精通钟表?”伍绍荣稍稍有些意外,随即追问道:“就因为这点?”
“当然不止这点。”伍长青笑道:“总之吧,他让人信服。”
见他含糊其辞,伍绍荣也不再多问,对于易知足,他原本是很不以为然的,虽然伍秉鉴对他大为赏识,抱以极高的期望,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十三行如今的处境与数十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小商行要想再创造潘家伍家那样的奇迹,不是说很难,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他不得不正视易知足,这家伙太能折腾了,而且还有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或许,在伍家的扶持下,他真有可能成为十三行的新总商。
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便抵达延辉楼,一进院子,就看见伍秉鉴在侍弄一颗盆景,两人忙上前见礼,伍秉鉴放下手中的剪子,看向伍长青道:“地方定下来没有?”
“今天去了河南和花地。”伍长青回道:“易知足倒是中意河南东南角那一片荒僻之地,不过……有些分歧。”
“有分歧?”伍秉鉴有些意外的道:“你跟他有分歧?”
“是。”伍长青应了一声,原原本本将易知足建义学的设想说了一遍,才道:“孙儿担心规模太大,引起官府的不安,建议分散,在西关、泮塘、花地各建一所义学,以免规模过大。”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进屋说。”
伍绍荣听的却是满头雾水,新义学,易知足建如此大规模的新义学,所为何来?
进屋落座后,伍秉鉴径直问道:“你为何建议分开建几所义学,担心什么?”
“阿爷——。”伍长青看了伍绍荣一眼,才道:“八千人的义学,一旦孩子长大,地方官府想不猜忌都难……。”
“不宜分开。”伍秉鉴缓声道:“新义学的先生会有不少洋人,而且新义学的课程也不宜对外宣扬,朝廷毕竟是以科举为主,分散了影响反而会更大,集中一处,规模是大了点,但二三年之内,学生不多,年纪也不大,倒是无妨的,打点好番禺县衙就行了,那地方不错,够偏僻。”
顿了顿,他才喃喃道:“八年制,他倒是有耐心,老夫怕是看不到了。”
伍长青明白他指的什么,试探着道:“要不,让知足将时间缩短点?”
微微摇了摇头,伍秉鉴才道:“他既提出八年制,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懂,不要横加干涉。”
迟疑了下,伍长青才谨慎的道:“孙儿觉的这义学,知足似乎还另有意图……。”
伍秉鉴摆了摆手,他很清楚易知足的意图,这所义学出来的学生以后绝大多数都会为十三行所用,若真是天下大乱,振臂一呼,就能毫不费力的组建一支军队。
他不想点破这点,一切的看两年后,清英之间是否会爆发战争,若是爆发战争,足以说明易知足有着过人的洞察力,到时候,他会加大对他的支持和投入,乱世之中,要想生存自保,军队是唯一的依靠。
两年后,如果清英没爆发战争,届时再大幅削减义学的规模,将它局限于研究学问的范围内,如今,且由易知足去折腾,花费不了几个银子。
沉吟了片刻,他看向伍绍荣,道:“划拨五万大洋给长青入股钱庄,算怡和行的。”
“孩儿明白。”伍绍荣点头应道,随即问道:“钱庄由谁打理?”
伍秉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易知足。”
稍稍迟疑,伍绍荣才道:“他才多大,又没经管过钱庄,这可是数十万元……而且还是长青牵头开办的,若有意外,伍家可脱不了干系。”
“他身上的事儿可不少。”伍秉鉴满不在乎的道:“由他打理钱庄,他也不过是一甩手掌柜,你要担心,总账房安插人手不就行了?”
说着,他站起身道:“长青,给你五叔说说英镑霸权,金银本位,货币战,也让他长长见识。”
两日后下午,西关,锦云里大街。
易知足从一家织布机房里走出来,道:“地方不错,闹中取静,只是地方不够宽敞。”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牙郎)陪着笑脸道:“易少爷,这可是能容纳五十架织机的大型织布机房,这机房区上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宽敞的机房了。”
“啰嗦什么?”严世宽不耐烦的道:“易少爷说不够宽敞,就是嫌小,赶紧的想法子,在这里啰嗦有屁用。”
伍长青却凑到易知足身旁,低声道:“是想压价,还是真嫌小?感觉不小了,将后面院子的仓库和那两排破屋一拆,足够大了。”
“估价二百万的天宝表厂岂能就这么大点?”易知足打趣他一句,才道:“初始阶段主要是培训学徒,地方可不能小。”
那牙郎经的严世宽一提醒,连忙凑到易知足跟前,道:“易少爷,要寻比这更大的织机房,几乎没有可能,您看,将两家或是三家机房打通是否可行?”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能让这两边的机房搬家不成?”
“小的可没那等本事。”牙郎嬉笑着道:“不过在麻纱苍有四家连在一起的机房出售,几位少爷可有兴趣去看看?”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明日上午去看。”
伍长青很是自觉的道:“知足有事的话,那咱们明日在天海阁茶楼见。”
待的伍长青离开后,严世宽才问道:“三哥要去哪里?”
“去见蝶儿。”易知足轻声道。
严世宽一惊,左右看了看,才道:“蝶儿姐又派人来了?”
“没有。”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的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我不能装糊涂。”
第四十三章 拆穿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低声道:“你没病吧?”说着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街边,道:“这种事情,女人不急,你个大男人,你急什么?她有财有势,用的着你瞎操心?”
易知足沉声道:“这女人咱招惹不起,能断则断。”
“既是要断,不见面不就行了?”严世宽道:“她一个女人,还敢张扬不成?”
“她是不敢张扬,但暗地使绊子总会吧?”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她的依仗是什么?咱广州府的摇头大老爷,别废话,叫两顶轿子来。”
易知足是不想跟他多说,他琢磨着,苏梦蝶与易家三少维持这种关系,不只是**,图一时欢愉,应该另有想法,那位摇头大老爷不可能总是在广州做官,以苏梦蝶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这年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世界,女人要想安身立命,必须的有男人,他最怕的就是苏梦蝶存了这种想法,怀孕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一次试探,这事他的妥善处理,否则会留下隐患。
花地,榕青园。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后院的秋千架下,苏梦蝶快速的荡着秋千,这是她最喜欢的玩乐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的感觉,只要不下雨,她几乎每天黄昏都要荡上小半个时辰的秋千。
贴身丫鬟黛青脚步匆匆的赶到秋千架下,仰着头道:“小姐,乐公子来了。”
易知足来了?苏梦蝶虽然有些意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用力荡着秋千,见这情形,黛青有些奇怪,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苏梦蝶仍是没吭声,不过却不再荡秋千,任由秋千慢了下来,待的秋千停下来,苏梦蝶才开口道:“不见。”
不见?黛青一呆,第一个念头就是两人闹别扭了?可前日早上分手的时候,没见争吵,究竟是怎么回事?略微迟疑,她才道:“要不,说小姐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就说不见。”苏梦蝶面无表情的说着,跳下秋千,快步离开。
“不见?”易知足有些愕然的看着黛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前儿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严世宽幸灾乐祸的道:“就知道你没说实话,吵架了吧?”
易知足不理他,看着黛青,道:“还烦请再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黛青迟疑了下,才道:“婢子能问问是什么事情吗?”
“生意上的事。”易知足含笑道:“就说贵府的钱庄和茶行都面临倒闭的风险,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虚言诓她。”
见他说的认真,黛青抿嘴笑了笑,蹲身道:“还请乐公子稍候。”
待的黛青离开,严世宽连忙低声道:“不见不是更好?她无情,你无意,从此一拍两散,可不正合了你的意?干嘛死皮赖脸的非要见上一面?”
易知足不吭声,扶着栏杆望着园里的景色,苏梦蝶无缘无故的突然不愿意见他,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最担心的是苏梦蝶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套问一下,他着实是不安心。
见他不吭声,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瞅,不防易知足突然问道:“咱们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提起这茬,严世宽就一肚子意见,没好气的道:“鬼知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我是去年冬天才头一次来这女儿国。”
也就是说,苏梦蝶和易家三少偷偷摸摸来往至少是大半年了?易知足不再开口,仔细的回想那晚上的一些细节。
不多时,黛青便一溜碎步赶来,道:“小姐有请乐公子。”
严世宽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跟随前去的意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径直跟随黛青而去。
一路穿廊过院,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来到一个满是竹林的院子,才见门口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黛青停下脚步道:“小姐在里面,公子请。”
易知足进的院子,就听的后面关门的声音,他不由暗笑,有必要如此谨慎?昂然进的正房,就见苏梦蝶拖着长纱裙缓步前迎了两步,隔着七八步远,她就站定了,神情冷淡的道:“易公子还了解茶叶行情?”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怎的不问钱庄,而只问茶行?”
“钱庄,小女子并不担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蝶娘经营茶行,应该知道大清茶叶销往何处罢?”
“自然是英吉利和花旗国。”
“知道伦敦吗?”
“英吉利的都城?”
“嗯,伦敦是英国茶叶最大的集散地。”易知足缓缓问道:“你知道广州的茶叶价格,是否也知道伦敦茶叶市场的价格?”
“当然,伦敦的茶叶价格这几年来一直在上涨。”
“大清出口茶叶的数量这几年来一直没多大的变化,为什么伦敦的茶叶价格节节走高?”
沉吟了片刻,苏梦蝶盈盈一福,道:“还望易公子不吝指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能好好说话吗?”
“是小女子失礼。”苏梦蝶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公子请坐。”
易知足上前落座,一抖前摆,翘足道:“非要如此矫情?很好玩?”
苏梦蝶冷着脸道:“还请易公子自重。”
前儿还跟我滚床单来着,今儿就叫我自重,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易知足盯着她看了足有移时,才道:“指点你不难,但我的知道,无端端的,为什么就突然不愿意见我?”
苏梦蝶突兀的道:“因为你不是三郎。”
若非易知足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露出破绽,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道:“我不是三郎,我还是冒充的不成?要不咱们再仔细验验?”说着就站起身作势要脱衣服。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却虚的不行,这女人既然起了疑心,要拆穿他,可说是易入反掌,他之所以提出验验,就是刻意的进行引导,这女人若是不上当,就的穿帮,他已经后悔与这女人见面了。
苏梦蝶俏脸微红,轻啐了一口,道:“谁要验你身子来着,你还记的咱们的山盟海誓吗?”
第四十四章 三年之诺
还有山盟海誓?易知足心里暗道不妙,任由她问下去绝对是要穿帮的,必须掌握主动,他立即反问道:“那你还记的对我的承诺吗?”
苏梦蝶一愣,道:“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易知足几步跨到她身边,盯着她道:“你说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女人,这么快就忘了?”
“我什么时候……。”苏梦蝶话没说完,便被一拉一带一转,随即上半身被横悬起来,不及惊叫,嘴便被堵住,稍稍挣扎,她就发现有跌倒的趋势,不得不紧紧抱住对方。
“你无赖!”苏梦蝶气喘吁吁的道。
“就无赖了!”易知足说着,低头又吻。
再次得到换气的机会时,苏梦蝶软的象根面条似的挂在易知足身上,呢喃着道:“让他们都出去。”
屋里还藏有人?易知足心里一惊,却是笑道:“合着是准备三英战吕布?”
苏梦蝶又羞又急,抱住他胳膊就是一口,易知足吃痛,连忙大声道:“都出去!”说着在她翘臀上捏了一把,道:“让我来验验你的身子。”
苏梦蝶将脸埋在他胸口,娇声道:“床在左厢。”
“我喜欢这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依偎在床上,易知足试探道:“还要不要验明正身?”
苏梦蝶看着他道:“奴家送你的玉坠呢?上次就没见你戴。”
“玉坠?”易知足愣了下,哪有什么玉坠?他连忙道:“上次醉酒落水的时候掉了。”
“当真?”
“还骗你不成?”
苏梦蝶将脸贴在他心口,梦呓一般的道:“你一个多月没来,来了又不碰人家,玉坠也没了,怎能怪人家多心?”
问题出在这上面?易知足一阵无语,自个还真是做贼心虚,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苏梦蝶道:“三郎如今得到伍老爷子的青睐,又长时间不来,奴家哪能不担心?”
轻轻捏了捏她鼻子,易知足笑道:“担心什么?该高兴才是,起来,我饿了。”
易知足洗浴更衣出来,宴席已经备好,瞥了一眼笑靥如花的苏梦蝶,他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这女人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喝了杯酒,他才道:“茶行的生意,你就不关心?”
“嫣能不关心?”苏梦蝶笑道:“蝶儿洗耳恭听。”
摇了摇头,易知足才道:“别囤集茶叶,将库存的茶叶尽快出手。”
“是伍家告诉你的?”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以全新的眼光重新认识本少爷。”易知足看着她,认真的道:“本少爷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茶叶的事情稍加分析就不难明白,何须伍家告诉我?”
“奴家遵命。”苏梦蝶笑吟吟的道:“还请三郎分析一二。”
易知足自斟了杯酒,道:“大清茶叶出口数量没有大的变化,伦敦茶叶市场价格却节节攀升,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大量囤集茶叶,造成茶叶短缺的假象,故意抬高茶叶价格。”
“三郎是指英吉利商人?”苏梦蝶终于认真起来,“谁有如此大的财力和能力?”
“你说呢?”
“难道是东印度公司?可不是已经倒闭了?”
“茶叶涨价几年了?”
苏梦蝶一呆,道光十五年,正是东印度公司倒闭的第二年,茶叶价格开始大涨,她迟疑着道:“真是东印度公司?”
“聪明。”易知足举杯浅呷了口,道:“东印度公司倒闭之际就囤集了大量茶叶,拉高了伦敦的茶价,就等于拉高了广州的茶价,该公司此举,一则是利于囤积的茶叶卖个好价钱,也利于该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放贷,如今茶价虚高,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你若不想破产,最好今年别沾茶叶。”
苏梦蝶点了点头,道:“奴家尽快将茶叶卖出去。”
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才道:“现在说说钱庄,蝶儿应该听到风声了,我最近在筹建开办钱庄,坦白的说,你不是对手,开个价,把钱庄卖给我。”
苏梦蝶瞪大一双美眸,道:“三郎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言尽于此。”易知足说完,就不再吭声,埋头吃喝。
见他如此,苏梦蝶倒有些沉不住气了,道:“三郎是说真的?”
“不收购你的,我也会收购别人的。”易知足道:“你有两天时间考虑,若是愿意卖,直接派人与伍长青去洽谈,不会让你吃亏,如果不卖,后果会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地步?”
易知足干脆的道:“倒闭。”
倒闭?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钱庄倒闭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大钱庄,一家倒闭往往会拖累很多家钱庄一同倒闭,从而引发大规模的倒闭风潮,这是商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略微想了想,她才笑道:“三郎可是欺瞒奴家不懂钱庄业务吗?”
易知足双手一摊,道:“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他一指酒杯,道:“怀了孩子,就别喝酒了,对孩子不好,戒几个月吧。”
苏梦蝶一双大眼睛灵动的转了转,道:“三郎是想奴家把孩子生下来?”
“你不想生?”
“无名无分,这孩子生下来也是活受罪。”
“你想要什么名分?”
“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这是正室的名分,易家两老口那是铁定不会同意的,寡妇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这克父克母克夫的名声,打死易家两老口,也绝对不可能同意,易知足苦笑着道:“你这不是为难我。”
“易家如今已得伍家扶持……。”苏梦蝶有些落寞的道:“奴家也不敢再做奢望,正是不想为难三郎,才不准备要这孩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阵无语,原来她是想乘孚泰行出现倒闭危机,借机要挟,光明正大的嫁给易家三少,这个计划,却被他阴差阳错的破坏了,正常情况下,以她的名声,别说正妻,就是做妾,怕是也没几个人敢要。
听这话的语气,还真有身孕了?这可是易家三少的血脉,易知足很是纠结,默默的倒了杯酒,一口干了,他才道:“你若愿意,等我三年,正妻要父母之命,平妻则无妨。”
平妻!苏梦蝶眼睛一亮,随即端起酒杯将酒一泼,道:“有三郎此诺,奴家这就戒酒,将孩子生下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不是君子,但在大事上不会骗自己的女人,你放心,三年之诺,我定当遵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钱庄的事情,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你可遣人跟伍长青打探一下情况。”
第四十五章 行商公所
西关,麻纱苍大街。
说是大街,但在易知足眼里却是小的可怜,宽不过五米,街面也没铺砌石板,就是硬泥地,沿街商铺不少,多是织机房以及与之相关的印染、浆缎商铺,也有制衣、制帽、制鞋、制袜、绒线等铺子。
街上行人不少,显的有几分热闹,易知足几人一路走一路看,一直走到西头街尾,见的牙郎仍往前走,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说的铺子呢?别是消遣咱们吧?”
“瞧这位爷说的。”牙郎满脸带笑的道:“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诓骗几位少爷不是。”说着,他往前一指,道:“就前面那个岔口,北拐就是。”
转拐是一条新建的短巷,不过数十米长,牙郎所说的四家机房就在巷子的尽头,还没进机房看,易知足就喜欢上了,因为四家机房对面是一大片空地。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易知足大是满意,对严世宽、伍长青二人道:“就这里,去跟牙郎说,全要了,另外再告诉他,对面的空地,北面的空地我们都要。”
“还要买地?”伍长青道:“这四家机房还不够?”
“迟早是要扩展的。”易知足含笑道:“先买下来,免的日后麻烦,反正手头也不缺那点银子。”
“可算是定下来了。”严世宽一脸欣喜的道:“这义学、表厂都定下来了,接下来该是钱庄了罢。”
“钱庄没那么麻烦。”易知足说着看向伍长青,道:“有几家交钱了?”
“同孚行潘家、广利行卢家、东兴行谢家、天宝行梁家的五万银元都已过账。”伍长青道:“另外,中和行、顺泰行、仁和行、同顺行、东昌行、安昌行都已向阿爷表态,入股五万,正在筹措银子。”
“也就是说,包括咱们三家,钱庄到账已经三十五万。”易知足道:“够了,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到行商公所会议,商议钱庄事宜。”
说着,他指了指机房,道:“这里还要改建,改建方案我出,工匠你们负责联系,买地的事情要尽快落实,否则不方便圈墙,门坊可以先做,先把招牌亮出来。”
三人简单分工,便各自分开,易知足留在原地进进出出七八个来回,对大致的改建心里有底之后才离开,匆匆赶往府里,这么多事情同时铺开,最忙的就数他了。
一进东跨院,小厮林大安就迎了上来,禀报道:“三少爷,西关的钱庄票号钱号零兑店的统计已经完成……。”
“拿来我看。”
接过统计表稍稍看了下,统计的很是详细,字号、开办的业务、地点、分号、掌柜、东家等都一一罗列的清楚,看的出来,是下了番功夫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略有不足的是,没细加分类,也没最终的汇总统计,你再整理一下,以钱庄为例,总计有多少家钱庄,有联号划拨业务的钱庄有几家,汇兑放贷发行钱票的有几家…..如此才能一目了然。”
“小的明白。”林大安有些赫然的接回统计表单。
“别不好意思,头一回能做到这个程度,算不错了。”易知足表扬了一句,才道:“这几日辛苦,参与统计的一人赏两块大洋,你是负责的,赏四块。”
“谢少爷。”林大安连忙躬身谢道,一脸胀的通红,倒不是因为四块大洋的奖赏,而是为能得到易知足的夸赞而兴奋,如今东跨院里谁不知道三少爷开钱庄办表厂的事情,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的图表现,希望能得到少爷的赏识。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这几日别闲着,将上次统计调查的所有钟表作坊主都写一份请柬,五日后,请他们带着所有学徒前来天宝表厂参观。”
李旺连忙提醒道:“少爷,五日内怕是完不成改建…..。”
“参观不过是个由头。”易知足笑道:“少爷摆的是鸿门宴。”
次日一早,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照例在天海阁茶楼碰面喝早茶,喝完早茶,三人安步当车前往同文街北口的十三行行商公所。
出的同文街,看见行商公所门前的照壁,伍长青便笑道:“知足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今日来参加议会的可不只是一帮小辈,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估摸着都会来。”
听的这话,严世宽道:“长青多虑了不是,三哥在你家老爷子面前都能侃侃而谈,这场合还会胆怯?”
“这可不好说。”伍长青道:“数十人的大会议上说话与单独谈话,那完全不一样。”
易知足笑道:“我教长青一招,人多的场合说话,你或者不看他们,或者就干脆视他们若无物,就当对着一片石头说话,就没事了。”
“问题是他们都看着你啊。”
“你不看他们就是,管他们如何看你。”
三人说着话,已来到公所前面,易知足前些日子来这里转悠过,行商公所的建筑格局从外面看跟官衙差不多,只是比官衙富丽堂皇的多,毕竟是十三行的脸面,讲究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时间还早,公所门前冷冷清清的,既不见人也没见停有轿子,伍长青带着两人进了大门,熟门熟路的领着两人进了一间大厅,解释道:“这是行商开大会用的,以前十三行行商多的时候,足有三四十家,如今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家,正合了十三行之名。”
“三哥,快来看。”严世宽轻声道。
易知足凑到窗口一看,见是三个洋人缓步而来,一转念,他便问道:“是清理兴泰行债务六人组里的那三个洋人?”
“不错。”严世宽沉声道:“左边那个叫颠地、中间的叫阿切尔,还有个叫格林。”
颠地?大名鼎鼎的鸦.片贩子颠地,易知足仔细看了他一眼,看起来蛮年轻,应该在三十上下,严世宽轻声道:“要不要捉弄他们一下?”
“别胡来。”伍长青低声道:“这里是行商公所,再说,你家兴泰行如今还有求于他们呢,别不想事。”
易知足却问道:“颠地你们熟悉不?”
“颠地是宝顺洋行的行主。”伍长青轻声道:“宝顺洋行主要经营鸦.片、茶叶和生丝,是广州三大洋行之一,怎么,知足对他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