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六章 援兵抵达
吴淞口处于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的西岸,地理位置极佳,东控黄浦江,北扼长江,既是上海门户,也是长江口第一道军事屏障,素来备受重视,沿江两岸均构建炮台,吴淞炮台位于西岸,称为西炮台,东岸则为东炮台,东西两岸相隔约三百米,两岸炮台隔岸相望,互为犄角,可夹击、拦截江面之敌。
陈化成、易知足、宝山知县周恭寿一行先视察了东炮台,随后才到西炮台,沿着炮台一路步行前往宝山县城,从吴淞口到宝山县城东门六七里路,沿途都设有炮台,中途在一处炮台休息,陈化成看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易知足,笑道:“老夫这吴淞非是曹营,知足何以一言不发?”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易知足轻轻拍了拍炮声锃亮明显是新铸造的火炮,笑道:“吴淞非曹营,在下也非徐庶,实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的这话语气似乎不怎么好,新上任的宝山知县周恭寿有些担心的看了两人一眼,想走开却又不舍,毕竟吴淞炮台直接关乎宝山的安危。
“这些都是新铸的火炮罢?”易知足在炮身上摩挲了两遍才道:“东西两炮台,总计不下百五十门火炮罢。”说着,他取出两支雪茄,递了一支给常恩,道:“在宝山做知县,你得学会抽雪茄。”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
这是赶他走人?周恭寿迟疑了下,有什么他不能听的?不过,人家是上官,他有意见也只得闷在肚子里,“下官去方便一下。”他说着拱了拱手,转身溜达到一边。
陈化成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不过大半年时间,陈军门就能将吴淞炮台修整一新,花费的心血应该不小吧?”易知足含笑道:“看的出,这些壕沟土墙,藏兵避炮的土堡都是新修的。”顿了顿,他轻叹了一声道:“可惜白费了陈军门一番心血。”
略微沉吟,陈化成才闷声道:“知足是打算放弃吴淞炮台?”
“不放弃,得让他们打出真实的水准来。”易知足道:“如此才能让英夷舰队安心的去攻击江宁。不过,这炮台咱们随后得夺回来。”
“火炮呢?”陈化成道:“英夷会破坏火炮,上次就将这炮台火炮尽数摧毁,短时间内可铸不出如此多火炮。”
“陈军门无须担心。”易知足道:“火炮可以从广东福建运送过来。”
“知足想将这里作为主战场?”
“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口,若是江宁镇江拦不住,这里就是最后的机会。”
“既是如此,这里的防御工事就不用修了。”
“修,必须的修。”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
陈化成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道:“炮台既然要易手,为何还要挖修防御工事,若是英夷留兵驻守炮台,岂非是自找麻烦?”
“先挖修半人深。”易知足道:“虎门炮台、澳门都挖修了战壕,我在上海,吴淞炮台不挖修战壕,岂能不令英夷起疑?”
陈化成心里一惊,“英夷有能耐收集咱们的情报?”
天地会的事易知足不好说,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素来重视情报收集,遍布沿海的鸦.片贩子都是他们的耳目。”
广州,磨刀洋,英军舰队、商船队停泊的海面。
夕阳西下,懿律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天尽头,看着夕阳缓缓的落入海面,他才转身吩咐道:“拿根鱼竿来。”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的甚是悠闲,每到黄昏时分,只要是天气许可,他都会在船头垂钓。
与琦善签订了《澳门条约》,他可以说已经圆满的完成了率舰队前来远东的使命,包括外相巴麦尊的交办的任务,他如今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安安静静的等待下一任全权代表——璞鼎查前来,完成交接后体面的回国。
副官早已熟悉了他的这个新习惯,送上钓竿之后,随即又指挥士兵搬来一张小方桌和一张帆布躺椅,当然,少不了酒,他最爱的金朗姆酒,船上所有官兵都清楚,黄昏是最不适合钓鱼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无数的小船会在这个时候赶来他们船队停泊的海面进行交易,在给他们带来新鲜的食物水果的同时也带走鸦.片。
挂上鱼饵,技术娴熟的将鱼线抛入海面,懿律倒了一杯酒,悠闲自在的躺在躺椅上,呷着酒,欣赏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自林则徐调离,广州的鸦.片贸易实际上已经是处于半公开的状态,他实在没有理由打破眼下的和谐局面。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不待他回头,就听的义律笑道:“阁下可真是悠闲?”
懿律坐起身,伸手示意他自己倒酒,这才道:“有好消息?”
“天津传来的消息。”义律说着递过几封信,道:“清国首都以及附近的传教士说,清国正从长城一带抽调兵力防守天津,他们还见到不少火炮正运往天津,看来,清国是担心咱们攻打天津,进攻他们都城。”
“可怜的清国皇帝陛下一定是被咱们增兵的消息给吓坏了。”懿律笑着晃了晃酒杯,呡了一口,这才道:“璞鼎查有没有可能攻击天津?或是清国都城?”
“明知天津有重兵防守,为何还非的攻打天津?”义律不假思索的道:“听闻天津大沽口炮台不仅增添了大量的火炮,还挖修了和定海澳门一样的战壕,总之,我不赞成攻打天津,那条运河太小,战舰无法航行,而且还不能直通清国都城,还有,我也不希望与清国大规模的骑兵交手。”
“不打天津,打哪里?”
“可供选择的目标并不多。”义律沉吟着道:“广州、福州、杭州、金陵,天津。除了天津,其他四个地方都是清国的省会城池,随便占领一处,都能逼迫清国皇帝做出让步。”
“不,你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懿律笑道,随意吩咐道:“请黄先生过来一下。”
懿律口中的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黄殿元,他就住在懿律的旗舰上,正在与精通中文的马儒翰闲侃,听闻懿律有请,两人随即赶了过来,懿律这些日子闲着无事经常向他打听请教清国各方面的情况,两人相处的很是融洽,也很熟络,见他过来,他站起身将方才与义律的话题说了一遍,道:“黄先生怎么看?”
听的翻译,黄殿元笑道:“义律先生不了解咱们大清的情况,攻占省会城市,并不能逼迫朝廷让步,反而还会让贵国陷入无休止的城池争夺战中,因为朝廷会不断的派兵前来收复城池。广州和福州就是如此。
若是想逼迫大清朝廷让步,杭州、金陵、天津,这三个地方都是可以考虑的,杭州是浙江省会,是京杭大运河起点,也是整个大清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不过,杭州钱塘江虽然通海,却不利航行。
金陵是前朝都城,是两江首善之地,繁华富庶胜过杭州,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地位都远超过杭州,占领金陵,不仅能切断扬子江的航运,也能切断大运河的航运,大清京师的日常供给都是依靠大运河,一旦切断大运河,就等于是切断了京师的供给。
相比于杭州,金陵还有一大优势,就是战舰可以沿扬子江直接抵达金陵城城墙下。至于天津就无须多说了,乃是京师门户,占领天津,即可兵临京师,那必然是举国震惊。”
听完马儒翰流利的翻译,义律耸了耸肩膀,“看来,咱们的收集金陵的情报,以便于璞鼎查爵士做决断。”
对于长江下游的航道情况,英吉利做过详细的调查,懿律对此也相当清楚,闻言感慨的道:“扬子江堪称黄金水道,实在是令人不得不赞叹,还有黄浦江也是一样。”说到这里,他想到了易知足,当即补充道:“易知足如今在上海掌管江海关,对上海的情报也不能疏忽。”
黄殿元不懂英语,听的提及易知足的名字,心里诧异,不知道怎的说到易知足头上去了,却也不便多问,他可不想这些英人知道他与易知足的关系。
义律却看向他道:“黄先生,咱们需要金陵的情报,贵会可能提供?”
听的翻译,黄殿元略微沉吟才道:“可以,从下个月开始,就能源源不断的为阁下提供金陵的情报。”
义律欣喜的道:“哦,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
待的黄殿元两人离开,懿律才道:“金陵未必好打,别忘了,金陵的总督可是你的老对手——林则徐。”
“我只负责收集情报。”义律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呷了一口,才道:“具体攻击哪里,得等璞鼎查爵士来决定。”
懿律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弟是对烟价赔偿数目不满意,是以主张继续扩大战争,他也清楚,璞鼎查率领援兵前来,必然不会甘心毫无作为,伯麦等将领也渴望用一场大胜来洗刷被元奇团练打败的耻辱,或许就只有他不愿意继续扩大战争。
缓缓的呷了口酒,他没心思跟义律浪费口舌,如今他只希望璞鼎查能早点来,他好尽快启程回国。
四月十八上午,一大片黑点出现在磨刀洋洋面,有过被清国水师战船偷袭的惨痛经验教训的瞭望哨果断的发出了警戒信号,接到报告,懿律迅速赶到船头甲板,他不相信清国水师战船有胆子敢来偷袭他们这支拥有大小三十余艘战舰的舰队,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璞鼎查来了。
来的确实是新的全权公使亨利.璞鼎查,随同他来的还有英国东印度海军少将巴加、英军驻印度兵团长陆军少将郭富。
三级战列舰“康华丽”号首甲板上,五十出头,略微有些发福秃顶,蓄着漂亮八字胡的璞鼎查志得意满的望着前方海面上的黑点,终于抵达广州外洋了,他在印度三十多年,对于远东的清国并不陌生,却是头一次来清国。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懿律率领的舰队居然会被清国的水师击败,并且被俘虏了四千士兵,这简直就是大英帝国的耻辱,这一次,他率领四十艘大小战舰,十二艘蒸汽轮船,四十多艘运输商船,海陆总计一万八千兵力,就是为了挽回帝国在远东的声誉。
两支舰队汇合后,懿律即率领一众将领登上“康华丽”号,璞鼎查在宽阔的大官厅里接见了众人,寒暄介绍见礼之后,众人落座,璞鼎查便道:“能介绍一下远东舰队的现在的情况吗?”
“舰队主力战舰没有受损,现在还有三艘三级战舰,其他各类战舰三十艘......。”懿律缓声道:“兵力损伤也不大,我们已经赎回了所有的被俘的官兵,阵亡的官兵是五百二十人。另外......。”
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我们已经与清国钦差大臣也就是清国的全权代表签订了《澳门条约》取得了赔偿烟价三百万元,开通厦门、上海、宁波三处为通商口岸,以及在通商口岸一系列的特权.......。”说着,他双手呈上《澳门条约》的副本。
璞鼎查快速的翻看了一下,随手放下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和巴麦尊外相有新的指示,舟山必须重新占领,条约不能在广州签订,而且必须得到清国皇帝的正式批准,也禁止清国代表用妄自尊大的口吻签订条约。
烟价赔偿和军费赔偿不得低于二千万银元,香港的作用必须特别加以研究,在远东必须有一块属于大不列颠的领土。”
懿律瞥了他一眼,道:“也就是说,这份《澳门条约》完全作废?”
璞鼎查冷冷的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和巴麦尊外相以及大不列颠的议员们都需要一份令他们满意的新条约。”
“衷心希望阁下能够与清国皇帝签订一份比这更好的条约。”懿律说着站起身微微鞠躬道:“祝诸位先生们好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七七章 攻击目标
见的懿律大步走出官厅,璞鼎查却连他背影都没有看一眼,义律站起身道:“诸位尊敬的先生,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战争充满了不可预测性,懿律将军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份《澳门条约》是之前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海军舰队司令伯麦也忍不住道:“咱们之前收集的情报不完全准确,清国水师并不完全那么糟糕,广州的水师拥有十多艘美利坚商船改装的战船,另外还有五艘美利坚轻巡防舰。”
陆军司令布尔利接着道:“因为得不到新鲜的食物果蔬和干净的淡水,咱们的士兵在舟山患上了可怕的疟疾,另外,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清国拥有性能优良的火枪,比咱们士兵所使用的火枪有着更远的射程和更精确的准头。”
陆军少将郭富不以为意的道:“你说的是线膛枪?”
“应该是线膛枪。”布尔利道:“不过,他们火枪的射速似乎不逊色于滑膛枪。”
“怎么可能?”郭富惊讶的道:“古老的清国居然会有性能如此优良的新式火枪?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布尔利其实也不敢肯定,定海一战,他在城内,元奇团练在城外,射程远准头高,他敢肯定,但是射速快,他却不敢肯定,元奇团练攻城时火炮炮击几乎就没间断过,他无法从枪声判断对方开枪的频率快慢,但是有好些个上了城墙却侥幸没死的士兵信誓旦旦的说,对方的火枪射速快,不逊色滑膛枪射速。
在被关押在广州期间,他也仔细的留意过元奇团练的士兵装备的火枪,是美利坚的霍尔式m1819后装步枪,但却不是后装而是前装,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使用的是美利坚霍尔式m1819后装步枪,但应该是改装过的,不是后装而是前装。”
听到这里,璞鼎查脸色凝重的道:“美利坚在背后支持清国?”
“目前还不能下这个结论。”义律道:“那五艘轻巡防舰很显然是早就订购了,而且不是清国水师订购的,应该是元奇购买的,至于火枪......,元奇早在三年前,也就是清国开始禁烟之前,就捐款数百万银元,开始购买火枪火炮加强虎门炮台的防御。战争爆发后,没见有美利坚商船前来广州贸易。”
璞鼎查听说过元奇的名头,但并无详细的了解,听闻接连提到元奇,他忍不住道:“元奇是怎么回事?还有元奇团练?”
“元奇是广州行商联合开办的一家大公司.......。”义律将元奇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才道:“广州禁烟时,元奇就组建了元奇团练,一万人规模,听闻是聘请美利坚退役军官进行训练的,舟山定海一战,实际就是败在元奇团练手中。
元奇的大掌柜也就是老板,名叫易知足,是一个会说流利英语,对于咱们大不列颠以及欧洲的局势包括美利坚在内都十分熟悉和了解,而且也很是精明和开通的行商,舟山定海一战,被俘的官兵都得到元奇的善待,交换战俘,两国谈判,都是此人主导......。”
郭富问道:“元奇团练不属于清**队?如今驻扎在哪里?”
“在广州。”义律道:“易知足很在意元奇的银行和工厂,曾与咱们私下协议,进攻广州,不得攻打破坏元奇名下的工厂和银行.......。”
“元奇这是想在清国大力发展工业?”海军少将巴加沉声道:“这不符合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帝国需要的只是一个象印度那样的殖民地。”
义律看了他一眼,道:“清国不是印度,清国是一个统一的庞大帝国,要想把清国变成象印度那样的殖民地,目前来说,并不现实。相反,我认为应该鼓励清国发展工业,这利于帝国迅速的摆脱经济危机,不说别的,清国修建铁路,就能让帝国的钢铁业迅速走出低谷,另外.......。”
璞鼎查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个问题,不是咱们现在应该关心和争论的,还是详细说说你们所了解的清国各方面情况。”
规模庞大的舰队船队的到来,令黄殿元欣喜不已,他连忙遣人去通知天地会的一众当家的,详细禀报英军来援的战舰兵力,不论英军是打天津还是江宁,如此庞大的兵力,完全足以碾压,天地会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虎门寨,提督署。
看着由澳门转来的关于英军庞大舰队抵达磨刀洋海面的情况报告,关天培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略微沉吟,便吩咐道:“来人,抄写一份,快船报送总督府。”
如今磨刀洋面英夷大小战舰八十艘,仅是三级战列舰就有八艘,还不知道后续还有没有战舰到来,如此庞大的舰队,虎门能否守得住?关天培忧心忡忡的在房间里来回踱着,如果元奇团练尽数在广州,他倒也不担心,可眼下元奇团练精锐尽数调往江宁,英军舰队若是强攻,他可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听闻消息后快步赶来的麦廷章一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军门,英夷舰队规模如此庞大,真要攻击江宁,怕是凶多吉少。”
这小子还有心思关心江宁?关天培翻了他一眼,道:“英夷势大,极有可能会强攻虎门,派人去花地大营通知元奇团练,另外,将义勇精锐也调到附近协防,传令各营,严阵以待。”
“标下领命。”麦廷章连忙躬身道,抬起身,他又问道:“上海是否要派快船通知?”
关天培挥手道:“易知足早有安排,用的是飞鸽传书,何须快船。”
广州城,总督府。
琦善是在天黑之后才收到英夷增兵的详细书报,仔细看完,他轻叹了一声,增兵近二万,战舰四十艘,看来,易知足的判断是准确的,英夷如此大规模的增兵,不可能会遵照先前订立的条约,只是这一战,怕不是一般的难打,也不知道英夷会不会先打广州?他没敢多想,连忙写折子,随即着人以八百里加急分送京师和江宁。
次日一早,琦善就带领一票官员赶往虎门,船到虎门炮台,他就吩咐广州知府余保纯乘船前往澳门,着其通过澳门总督边度与英方主帅联系,看看双方有没有在澳门和谈的可能,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够通过和谈来化解这一场几乎没有什么赢面的战争。
收到由葡萄牙从中转达的和谈请求,璞鼎查很是爽快的派出了麻恭少校前往澳门,双方接触,看到璞鼎查开出的条件,余保纯直接石化,连忙遣快船报送虎门。
赔款数额不得低于二千万银元,割让舟山群岛和香港,清国皇帝陛下正式批准.....只看了前面三条,琦善就彻底死心,不过,他却着余保纯回复英方,将这些条件报送京师,请英方暂在磨刀洋等候。
一来一回,到的第二天中午,麻恭少校才回到磨刀洋面的“康华丽”号,听完禀报,璞鼎查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很明显,对方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他率领舰队在四月中旬赶到,有些才乎清国的意料,略微沉吟,他便吩咐道:“派人去将义律、巴加、郭富、伯麦、布尔利请来。”
待的一众人到齐,璞鼎查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咱们在磨刀洋已经修整了三日,清国广东大吏虽有和谈的意愿,却没有和谈的诚意,只是想拖延咱们的时间,我想咱们该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说着,他看向义律,道:“首先,咱们得尽量保证女王陛下子民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义律上校,你负责向在远东的英商们发布公告,把国家利益置于商务利益之下的时代已经过去。身为大不列颠在远东的全权公使,我非常在意远东商人们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但是,我的责任是迅速而满意地结束战争。
现在,我很遗憾的宣布,我们要对清国采取非常强硬的手段和措施,希望女王陛下所有的子民,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财产置于清国当局的势力范围之内,那无疑是很冒险的,而且我们也无法及时的营救。”
这无疑是开战宣言,义律连忙起身微微躬身道:“尊敬的爵士阁下,这份公告,在中午就会传遍澳门和广州,其实,广州已经没有女王陛下的子民。”
“很好。”璞鼎查道:“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我们的进攻方向和目标。”
话一落音,海军少将巴加就开口道:“毫无疑问,咱们的攻击目标应该是天津,在白河甚至是在清国都城的城墙下逼迫清国皇帝签订合约。”
诺大的官厅里一片安静,半晌,璞鼎查才沉声问道:“还有没有不同意见?”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义律毫不客气的道:“清国在天津囤积了重兵,虽然清**队不堪一击,但天津是清国京师的门户,一旦我们攻击天津,会将清国北方所有的军队都吸引到天津。
不知道诸位是否清楚,天津到京师的运河不组以行驶庞大的舰队,而且,清国北方军队是以骑兵为主,我想,清国皇帝根本不会给咱们打到京师城墙下的机会。
相比较而言,金陵,在政治经济军事的地位都远远胜过天津,先生们,江南是清国最富裕的地方,金陵则是江南的中心,攻占金陵,就等于是掌控清国最富裕的江南。
而且金陵还控制着扬子江的内河航道和京杭大运河,在没有铁路海运也不发达的清国,扬子江航道和京杭大运河就是清国最大的两条运输动脉,诸位应该很清楚,切断这两条动脉,对清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咱们舰队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金陵根本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清国人愚蠢的认为,扬子江航道是天险,咱们的舰队根本不可能进入扬子江,并且逆江而上去攻击金陵。”
“我赞成攻打金陵。”伯麦开口道:“在能够完成任务的同时,我们必须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也必须最大限度的为舰队的军官和士兵提供攫取财富的机会,金陵和天津,并不难做出选择。”
“庞大的舰队进入扬子江内河航道,完全就是冒险。”巴加沉声道,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攻击金陵,而是反复的详细的了解过扬子江航道的情况,“从扬子江入海口到金陵,足足有二百海里,加上航道情况复杂,舰队抵达金陵,至少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有这个时间,金陵早已做好防备,而且舰队还将面临着沿途遭遇各种攻击。”
“巴加将军太高看清**队的集结速度和行军速度了。”义律语气轻松的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别说是十天,就是二十天时间,金陵也不可能集结足够多的兵力防守。”
“至于沿途遭受攻击,完全无须担心。”伯麦接着道:“扬子江最大的防御炮台就是入海口附近的吴淞炮台,去年,我们在付出不到十人伤亡的情况下就轻松的攻占了吴淞炮台。”
璞鼎查实则心里也是倾向于攻打金陵的,只要能够一举攻占金陵,完全足以逼迫清国皇帝做出巨大的让步,当然,金陵的富庶,也是他倾心的理由之一,攻打天津,毫无疑问的将是一场苦战,若是清国皇帝决意抵抗到底,那将是一场毫无意义是苦战,说实话,面对数量庞大的骑兵,他真不敢派出陆军登陆去攻打清国的京师。
当然,攻打金陵,也确实是冒险,虽然扬子江是一条令人羡慕和眼红的黄金水道,舰队一旦进入,就将面临着无数难以预料的危险。
就在他难以取舍之时,伯麦又开口道:“还有一点,不知诸位考虑到没有,天津在冬季气候严寒,有着长达三四个月时间的结冰期,即便咱们攻打天津,逼迫清国皇帝签订合约的机会也不大。”(未完待续。)
第三七八章 江宁反应
上海,道衙,书房。
看完从澳门传来的鸽信,易知足神情有些凝重,沉默半晌他才点了支雪茄,缓步踱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不仅是英军援兵的规模超出了他的预料,时间也出乎他的预料,战争的规模和时间进程都已完全的改变了,英军是否还会跟以前一样攻打江宁?
八艘主力战舰——三级战列舰,舰队规模达到八十艘,尚且不算蒸汽轮船,兵力合计超过三万,更重要的是时间,现在才四月下旬!
对于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舰队不攻击天津,而攻击江宁,他认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天津兵力部署的多少和防御的强弱,而是时间和气候,在原本历史中璞鼎查六月底才抵达澳门,随后发起攻击,八月才攻击吴淞口,而在这个时间段,根本就不可能去攻击天津,因为渤海在十月(阴历))就进入结冰期。
但是,现在璞鼎查抵达澳门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攻击天津,他会不会放弃江宁而攻打天津?毕竟天津距离京师只有二百四十里,兵临京师,更为直接有效。
在院子里踱了一阵,他才回到书房,提笔给林则徐和陈化成各自写了封信,令人快马急送。
江南提督署在松江府城,距离上海并不远,不过百里,堪堪一个时辰,陈化成就收到了易知足的来信,英夷增兵二万,战舰四十艘?虽然明知如此大事,对方不可能骗他,他仍然将信将疑,连忙赶往上海。
上海县城,西郊,西林禅院外,义勇大营。
新建的操坪上,二千新招募的义勇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训练,三团团长肖明亮坐在临时搭建的一个草棚里督促着义勇的训练,这批义勇如今虽然不属于元奇团练序列,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二千人马是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的本钱,是以极为上心也极为严厉,能够给他的训练时间实在太短,不严厉不行。
“报告。”一个团勇快步赶到跟前报告道:“大掌柜来了。”
一听易知足来了,肖明亮连忙站起身转身望去,一眼就看见十余骑疾驰而来,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易知足一马当先,疾驰而至,兜了半圈就利落的翻身下马,见的肖明亮上前敬礼,他将缰绳交给一名团勇,这才问道:“训练情况如何?”
这两个月时间,义勇的训练主要是体能和队列训练,肖明亮连忙立正道:“回校长,就体能和队列而言,虽然还及不上元奇老兵,但相差也不会太多。”
易知足点了点头,大步走向草棚,对于这批义勇的体能,他不太担心,招募之时挑选的很严格,体能差的根本进不来,他关心的是队列训练,队列训练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这批义勇的战力,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在他看来时间还稍有些短,元奇团练新兵一般都是三个月。
进入草棚落座,观看一阵操坪上的训练,他才开口道:“英军援兵已经抵达磨刀洋,新增战舰四十艘,兵力二万。”
那么快?肖明亮也有些意外,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味着义勇训练的时间缩短,略微迟疑,他才道:“校长的意思,是加快义勇的训练进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枪支弹药囤积的有限,不可能让他们进行大规模的实弹训练,不过,火枪的射击步骤,射击要领等可以先进行训练,还有挖修战壕修筑工事的训练也必须同时进行。”
“是,标下遵命。”肖明亮响亮的道。
略微沉吟,易知足接着道:“另外,轮流分批前往吴淞口炮台,熟悉地势和环境。”
义勇的战场就在吴淞口?肖明亮不由一楞,那可是长江第一道防线而且也是最为重要和规模最大的炮台,应该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能指望这些个才训练两个月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义勇?他试探着道:“一团是否也会移驻上海?”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一团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赶到,驻扎在湖州府长兴县,距离上海四百里不到,距离江宁是四百多里,将一团安置在长兴,是为了策应两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最好最快的训练方法,就是实战。”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连长快步过来敬礼道:“报告大掌柜,江南提督陈化成在营门外......。”
他来的倒是不慢,易知足起身问道:“被拦在营门外了?”
“是!”那连长朗声道。
易知足看了肖明亮一眼,道:“跟我去迎迎,以后不定要打交道。”
被拦在营门外,陈化成倒是没发火,好整以暇的背着手踱到一边打量军营的情况,这里他来过两次了,都是易知足陪同来的,没想到独自来,这些个义勇竟然不准进,还真是令他有些意外。
整个义勇大营占地不小,都用两人高的木栅栏圈了起来,而且用芦席遮掩的严严实实,外面根本就看不见军营里面是什么情况,相隔不远,就有哨楼,令他稀罕的是哨楼上的哨兵竟然在用望远镜观看远处,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不愧是经常跟西洋人打交道的,望远镜在他手里都跟宝贝似的,元奇倒好,连哨兵都配备的有。
跟随他的副将刘国标瓮声瓮气的道:“军门,这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阔绰,能不能让元奇给咱们捐送一批望远镜?”
“白送怕是难,跟他们买一批倒是可以。”陈化成说着一顿,“上海义勇不是元奇团练,一应开支都是由上海总商会监督,不是易知足说送就送的。”
“咱是跟元奇要,又不是跟上海义勇要。”
“哼,你当元奇那么好说话。”陈化成冷哼了一声,道:“元奇火药都论个卖的,而且有银子还未必买的到,白送一批望远镜,你可真是敢想。”
提到元奇火药,刘国标不由的一肚子腹诽,元奇火药性能稳定,威力也大,而且不是松散粉末,是压实的圆柱形状,装填起来要省事不少,但元奇不仅卖的价钱贵,而且还不肯多卖,这事着实令人恼火。
“易大人来了。”一名亲兵过来禀报道。
陈化成转过身来,就见易知足带着一个年轻人快步迎出来,当即一脸不满的道:“这义勇大营规矩森严,非同一般。”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上次招募的福建义勇不抗击英夷却抢劫百姓,这批义勇可是上海的士绅商贾出资招募的,规矩不严可不行。”说着,他拱手笑道:“陈军门请。”
进的大营,一见操坪上的义勇还在进行队列训练,陈化成有些诧异的道:“这都两个多月了,一直是训练这玩意?”
易知足缓声道:“这些个义勇可不是兵籍之家子弟,都是农家子弟,不知军规号令为何物,不强化训练,根本不堪一用。”
这话倒是有理,陈化成点了点头,队列训练的好处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不仅能够规范动作而且能够培养严格的纪律观念,能够让这些义勇养成遵从号令的习惯,不过,他今日前来不是为视察义勇的训练。
随着易知足走进草棚,将身边人屛退下去,陈化成才开口道:“英夷增兵的消息知足是如何得知的?”
易知足随口说道:“虎门关军门飞鸽传书。”
一听是关天培飞鸽传书,陈化成哪里还会怀疑,当即问道:“知足确定英夷会攻击金陵?”
“军情瞬息万变,哪能以不变应万变?”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军门想过没有,英夷舰队在海上,咱们根本没有半点的机会......。”
“打天津呢?”
“天津的内河航道九曲十八弯,而且海口到天津距离也不远,不过百五十里,即便是英夷舰队攻打天津,机会也不大,无法与扬子江相提并论。”易知足沉声道:“要想给予英夷舰队重创,引诱英夷舰队进入扬子江攻击金陵,是唯一的机会。”
看了他一眼,陈化成闷声道:“英夷舰队若是攻击天津,就不会再攻击金陵。”
“所以咱们才必须引诱英夷攻击金陵。”易知足也不愿意跟他争论,缓了一缓,道:“容在下稍稍安排下,后日一早去金陵罢,林部堂肯定是要召集咱们商议的......。”
“已将军情报送金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六百里加急。”
金陵城,两江总督府。
收到易知足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汇报,林则徐丝毫没敢耽搁,连忙修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头通知徐州和九江的三位钦差大臣,同时又修书着陈化成、易知足即刻微服来金陵。
四日后,陈化成、易知足赶到两江总督府,径直被领到林则徐的书房,一进门,易知足才发现书房里不只是林则徐,还有三个人,一个年纪很大,须发皆白,一个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应该四五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三十左右孔武有力,四人正围着一张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指点着,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这三人应该是杨芳、奕山、僧格林沁——一正两副三个钦差大臣。
见的两人进来,林则徐抬起头,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钦差大人,奕大人.......。”
陈化成、易知足两人连忙大礼参见,奕山态度倒是挺温和,受礼之后便和颜悦色的道:“无须多礼,起来罢。”
起身之后,易知足瞥了僧格林沁一眼,对于这位日后赫赫有名的僧王,他印象是很深的,不想对方此时就已经有如此大年纪了,而且已经是崭露头角,否则道光不会派他为钦差副使前来江宁。
僧格林沁也正打量他,见他眼光瞟过来不由的一笑,“知足名躁京师,等闲难得一见,今日也算是有幸。”
易知足在京师根本就不卖京师一众王公大臣的帐,推了无数的宴请,听他开口就提这茬,当即一笑,“元奇薄有微名,在下以元奇大掌柜的身份入京,岂敢交接王公勋贵?”
奕山、杨芳也在打量他,听他说话如此直接,心里都暗自一乐,这小子也不知在官场是如何厮混的,要知僧格林沁不仅是钦差副使,还是郡王身份——承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多罗郡王爵,在几人中算是身份最尊贵的,这小子回话这语气,似乎根本不懂礼仪,完全是平等的口吻。
奕山对这份差事极为重视,也清楚易知足的作用之大,其他的且不说,仅是那五千元奇团练,就得好好笼络对方,这小家伙一看就是属驴的,不能犟着来,当即就笑道:“英夷大举增兵,知足如何看?”
林则徐连忙伸手道:“大家都无须拘礼,请坐。”
叙礼落座,易知足却没回答,而是扫了众人一眼,道:“英夷大举增兵,不知诸位大人如何看?”
林则徐瞪了他一眼,轻斥道:“知足不得无礼。”
意思眉头一皱又迅速的舒展开来,冲着林则徐摆了摆手,他才语气平和的道:“英夷大举增兵,证实知足之前的情报和分析无误,不过,英夷增兵规模甚大,知足就不虑英夷直接攻打天津?”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下官斗胆,敢问大人身为钦差前来江宁,所为何来?”
“放肆。”僧格林沁呵斥道。
奕山却缓声道:“知足可知徐州如今情形?如今徐州已汇集来自山西河南西藏甘肃陕西五省兵力,总兵力超过三万,若是英夷攻击天津,徐州兵力极有可能会被抽调支援天津.......。”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芳补充道:“听闻英夷舰队速度甚快,由吴淞口海面至天津,仅需数日就能抵达,而徐州到天津,至少在一千三百里以上,即便用运河大规模运兵,亦需一月之久。”
“还有。”林则徐接着道:“英夷舰队规模如此之大,有没有可能兵分两路,分别攻击天津和金陵?”略微一顿,他沉声道:“知足既说这一战关乎大清国运,当知非同小可,若是判断有误,以致战败,在座诸位,怕是都难辞其咎。”(未完待续。)
第三七九章 慈不掌兵
三人接连开口,各自是什么心思?易知足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细细的琢磨着,奕山是钦差大臣,也是宗室,但却是没落的闲散宗室,他是从大局着想为大清的国运担心?还是为自身着想,担心英军势大,江宁一战毫无赢的希望?又仰或是担心被调往天津,失去主持江宁一战的机会?
杨芳是参赞军务的副使,而且统领湖南湖北两省绿营驻扎九江,增援天津的机会微乎其微,应该是担心江宁的局势,林则徐就不消说了,他只关心江宁,担心徐州兵力被抽调往天津,削弱江宁的防守兵力。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英军援兵才抵达,目前尚无行动,无法分析英军的战略意图,江宁会战是既定战略,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知足的意思,是上折子,坚定皇上的决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几人是担心道光动摇,而上折子坚定道光的决心,却又担心英军攻击天津,事后难辞其咎,他当即点了点头,毫不迟疑的道:“不错。”
“说的轻巧。”僧格林沁冷笑道:“这折子递上去,万一英军攻击天津.....知足倒是无须担责。”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那以王爷的意思,该当如何?”
僧格林沁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他们之前就是为此犯难,上折子坚定道光打江宁会战,怕贻误军情,事后道光肯定要秋后算账,若是不上折子,又怕道光动摇,抽调徐州之兵增援天津,错失江宁会战的机会,是以易知足一来,几人就接连询问,如今易知足反问回来,他能如何说?
见这情形,奕山起身到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水烟壶,慢条斯理的填了烟丝,然后埋头抽烟不吭声,见状,,僧格林沁也摸出一个精致透明的鼻烟壶来,易知足烟瘾本就不小,见两人一个水烟一个鼻烟,不甘示弱,掏出一支雪茄来点上,杨芳则抽出了一根铜烟杆来。
林则徐很是无语的看了四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不抽烟的陈化成,摇了摇头,起身将窗户打开,烟雾缭绕中,易知足缓声道:“诸位都是老军务,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道理都明白,如何才能知彼知己?自然是通过收集情报,也就是所谓的情报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实则,情报收集更行在粮草之前,英夷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收集咱们大清的情报,但咱们却从来没有去收集过英夷的情报,可以说,情报战咱们已经一败涂地。
去年,英夷为何敢于派遣由三艘主力战舰组成的舰队,兵力一万余人就敢来大清耀武扬威?这完全是因为“阿美士德号”沿海收集了各省水师以及沿海港口城池的情报,对于“阿美士德号”,诸位应该都不陌生吧?”
这事陈化成知道,他点了点头,道:““阿美士德号”沿海北上乃是道光十二年的事情,其时,末将任福建水师提督,曾在厦门驱逐过该商船,听闻该船之后又闯入江浙各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阿美士德号”在吴淞口一带逗留了半个多月时间,另外,去年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也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次全面的军事试探和考察,我相信,英夷舰队一直将重点放在东南沿海,而不是天津。”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忍不住道:“就凭此断定英夷舰队不会攻击天津,未免太过轻率了吧?”
易知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道:“英夷这次援兵规模不小,不知诸位留意没有,大小战舰四十艘,十二艘蒸汽轮船,而运输商船也是四十多艘。”
林则徐连忙问道:“有何端倪?”
“去年英夷的战舰和运输商船的比例是一比二。今年增援的战舰与运输商船的比例却是一比一。”易知足缓声道:“英夷的火器威力不俗,弹药的消耗相当大,此次援兵只来了四十多艘运输商船,装载的应该都是弹药补给。”
杨芳沉声道:“知足的意思是说英夷没有携带足够的粮草?”
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道:“粮草可以在咱们东南沿海筹措,但弹药不可能就地筹措,当然.......不排除英夷后继还有运输船队前来......。”
听的这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英夷若是后继还有运输船队前来,必然还有战舰随行,半晌奕山才问道:“以知足判断,后继还有运输船队的可能大不大?”
“不大。”易知足笃定的道:“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是广州的面粉价格持续走高,这说明有人在持续不断的大量收购,英夷是以面食为主食。二,南洋和远东的英军粮食是由印度供应,随同璞鼎查前的英海军少将、陆军少将皆是从印度抽调来的,若是有船队应该随同前来了。”
奕山听的微微颌首,心里暗自赞叹,这小子不愧是行商出身,连面粉价格都留意到了,他语气轻松的笑道:“处处留意皆学问,我看应该改一改,处处留意皆情报。”
“大人说的极是。”易知足认真的道:“收集情报本就应该全方位的收集,细枝末节反映的情况最为真实。”
“早就听闻知足熟知英夷,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奕山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接着道:“以知足分析,英夷舰队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大人这可是出了个难题。”易知足含笑道:“这事如何敢妄言?”
听这话的语气,他还真对英夷的行动有所分析,在座几人登时都大感兴趣,林则徐扫了几人一眼,笑道:“知足姑妄言之,咱们也姑妄听之,但说无妨。”
在座几人,就数易知足的官位最低,他若不掏点干货出来,很可能就会被忽视,难以进入这个核心的决策圈子,再则,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几人去坚定道光江宁会战的决心,当下也不推诿,缓声道:“广东水师如今大大小小有三十艘风帆战舰,以英夷对战舰的划分来说,都属于五六级辅助战舰类,不过,英军舰队不会对广东水师放任不管,一定会留下一支足够封锁广州海口的舰队将广东水师关在虎门内。”
林则徐反问道:“英夷不担心重蹈粤海舰队磨刀洋被全歼的覆辙?”
易知足道:“广东水师,英军舰队必须封锁。否则就有后顾之忧。”
“知足言之有理。”杨芳赞许的道:“接着说。”
略微顿了顿,易知足才接着道:“鉴于磨刀洋的教训,也因为广东水师有一战之力,英夷舰队一路北上必然会沿途攻击沿海的军事港口,既为扫清海路,也为消除后顾之忧——避免福建水师南下广州内外夹击留守舰队,厦门可能是第一个攻击目标。”
陈化成道:“去年英夷舰队不是已经清理了一遍,连台湾基隆都未能幸免......。”
“不过是举手之劳,英夷舰队应该不会放过。”易知足缓声道:“接下来,应该是定海,宁波,打定海是因为英夷舰队在这片海域需要一个基地,打宁波则是为了筹集军需粮饷。”
僧格林沁道:“英夷不是以面食为主食?”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或许不知,英夷舰队中有不少汉奸。”
英夷舰队中有汉奸,去年各地遭受英军舰队攻击的地方文武官员都频频提及,在座几人都清楚,奕山接着道:“接下来,就是吴淞口?”
林则徐扫了众人一眼,道:“是否有必要快马通知福建浙江早做准备?”
“没必要。”奕山不假思索的道:“这不过是知足的猜测,再则,这一战江宁才是关键,万不能因小失大,另外,不通知,或许少些伤亡。”
听的这话,陈化成不由的暗叹了一声,易知足这番分析可谓是头头是道,英夷舰队十有**会沿途攻击北上,不通知,等于是见死不救,不过,通知的话,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未战先溃,一是徒增伤亡,还有可能让英夷起疑,虽说是慈不掌兵,但想到不知道有多少绿营官兵会战死,他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去年死于英夷之手,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如此被放弃的结果。
听的易知足的这番分析,杨芳对他不由的刮目相看,当即笑道:“元奇团练一战收复定海,实非侥幸,知足稍加历练,日后必然能为一代名将。”
“侯爷如此谬赞,知足可不敢当。”易知足连忙谦逊道:“不过是纸上谈兵,诸位姑妄听之,姑妄听之。”
“知足何必谦逊。”奕山含笑道:“对战英夷,论及知彼知己的功夫,大清怕是无人能及知足。”
见高帽子一顶接一顶不要钱的送上来,易知足连忙客气了几句,随即看向林则徐道:“一上岸就急急赶了过来,饥肠辘辘,部堂大人能否赏顿饭?”
“这可真是疏忽了。”林则徐笑着起身道:“诸位大人且稍稍歇息一下.....。”
杨芳笑道:“年纪不饶人,老夫也正想歇息片刻。”
“下午还要商议,西厢就是卧房,侯爷不妨就在西厢歇息。”奕山说着站起身看向僧格林沁,道:“这院子景色不错,王爷可有兴趣走走?”
众人行礼分开,奕山和僧格林沁缓步踱到书房后面的院子,沿着游廊漫步,默然良久,奕山才轻叹道:“易知足聪明过人,心思缜密,要想把元奇团练当枪使,怕是没有可能。”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道:“元奇团练五千兵马分驻三地,不与绿营往来,一应供给都不仰仗朝廷,根本无法探知详细情况,可见已有防范之心,而且易知足那小子也不是好拿捏的主,真要拿元奇团练当枪使,那小子不定敢当场翻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唯有取舍了,孰轻孰重,当无须赘言。”
孰轻孰重,奕山自然清楚,江宁会战大捷,这是大功劳,就算不能借机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道光也不会苛责,相反,若是这一战打输了,就算元奇团练伤亡殆尽,他身为钦差大臣,也是在劫难逃。
略微沉吟,他才轻笑道:“既是如此,王爷这白脸也无须再唱了,咱们好好笼络下他,这一战要借重他的地方怕是不少。”
“不是笼络。”僧格林沁说着掏出鼻烟用力的嗅了嗅,随即长出了口气,道:“英夷瞧着势大,但要分兵防堵广东水师,分兵驻扎定海,可用兵力最多只有一半,天津有重兵防守,英夷极有可能避重就轻攻击江宁,不出意外,江宁会战已是定局,要想大捷,得精诚团结,得拿出诚意,消除易知足的戒心。”
紧靠着厨房的东花厅里,林则徐伸手让座,待的下人奉茶离开之后,才道:“知足也不赞成通知福建、浙江?”
易知足给两人斟了杯茶,自个也斟了一杯,这才看向陈化成,道:“陈军门认为是否该通知?”
“好小子,拿老夫当枪使?”陈化成说着浅浅的呷了口茶,才看向林则徐道:“慈不掌兵,末将觉着应从大局着想。”
林则徐看了看二人,道:“江宁一战,可有把握?”
“没有。”易知足肃然道:“不管输赢,江宁一战都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而且是仅有的一次机会。”
林则徐反问道:“为了江宁一战,把元奇团练五千精锐全部填进去,也在所不惜?”
“别说是五千,就是一万,也在所不惜。”易知足沉声道:“这一战的意义和影响之大,可能远远超过咱们的想象,别说是元奇团练,把元奇填进去,也是在所不惜。”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的为之动容,他可是清楚知道元奇的规模有多大,易知足能说出这话来,足见这一战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陈化成却是不相信他这鬼话,乘机道:“知足能否送给咱们一批元奇火药和西洋望远镜?”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端起茶杯喝茶。(未完待续。)
第三八零章 开战了
四月二十二日上午,璞鼎查通过澳门向两广总督府发出照会,正式废除实际上双方都没承认和执行过的《澳门合约》,提出赔偿军费,烟价三千万元,割让舟山群岛和香港岛等新的要求,并且声明,一日没签订新的合约,两国就一日处于战争状态,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字——开战了!
同日,英军舰队从磨刀洋开往九龙海面。
二十三日一早,九龙海面响起了隆隆炮声,英军从海陆两路猛攻官涌、九龙炮台,仅仅坚守了半日,九龙官涌营参将王季辉就率众逃离炮台,英军占领香港,义律随后张贴告示,宣布香港为自由贸易港,同时还宣布,即日起封锁珠江口。
虎门寨,提督署。闻报英军攻占官涌、九龙炮台,占领香港,关天培连忙下令,全面戒备,并派快船分赴总督府和花地大营求援,以防英军攻击虎门。
璞鼎查根本没心思啃虎门这块硬骨头,在任命伯麦为粤海舰队司令封锁珠江口,任命布尔利为香港陆军司令驻守香港之后,他率领五十艘大小战舰北上。
五月初一,英军攻陷厦门。
五月十八日,英军攻陷定海。
五月二十三日,英军攻陷镇海。
五月二十六日,英军攻陷宁波,随即分兵数路,焚掠慈溪、奉化、余姚等县。
五月二十七,英军一支舰队离开定海北上。
消息传开,东南恐慌,举国震惊,朝野上下一片沸腾,英军卷土重来,短短一个月时间横扫东南沿海,犹如无人之境,兵锋所指,无一合之敌,谁也不知道英军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上海道衙,书房。
易知足叼着一支雪茄愣愣的出神,离开定海北上的英军舰队规模是三艘三级战列舰,其他四五六级战舰二十艘,几乎是璞鼎查率领的舰队的一半实力,璞鼎查想干什么?兵分两路?攻击天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一则现在时间还早,再则英军一路攻击,打的极为顺手,璞鼎查在自信心极度膨胀之下,分兵攻击,或是来个沿海各省四处开花,都有可能,而且英军也有这个实力。
元奇团练的横空出世,早已让这场战争变的面目全非,战争的走向和进程或许会依照原由的轨迹或许会大为改变,他可不能犯刻舟求剑的蠢事。
而最令他担心的,还是朝廷的反应,面对这种局面,朝廷会如何应对?英军再占定海,洗劫宁波,与去年懿律抢一把就走完全不同,朝廷若是不调兵围剿,怕是会朝野沸腾,出兵,道光会不会抽调杨芳的湖南湖北绿营甚是元奇团练?
就在他凝神思虑之时,李旺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才轻声道:“少爷,陈军门来了。”
松江府城距离上海不远,在英军攻打厦门之后,陈化成就已成为道衙的常客,隔三差五就会跑来一趟,易知足早已习惯,当即吩咐道:“请他进来。”说着放下雪茄,起身缓步迎了出去。
一身便服的陈化成不急不缓的走进院子,见的易知足站在台阶上迎接,他也不以为意,到的跟前,两人略微拱手就算是见礼,他也不寒暄,径直道:“英夷进犯宁波已数日,接下来,会否前来松江?要否调集兵力布防连接浙江的水陆海要冲之地?松江富庶可是名声在外。”
易知足一边伸手相请一边不急不缓的道:“军门是江南提督,英夷进犯近在咫尺的宁波府,调兵遣将布防也是情理中事,不至引人生疑。”
陈化成询问的重点是英夷会否在松江府沿海几县登陆劫掠?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如今他对易知足是打心里佩服,能将英夷的行动判断的如此准确,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怕是大清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见易知足避重就轻,他也懒的兜圈子,径直道:“英夷究竟会不会来松江府?知足也是苏松太兵备道,可别一点不上心,英夷犯境,知足少不了也要吃挂落的。”
松江府几个县都濒临杭州湾与宁波府隔海湾相对,走海路相当近,易知足身为上海道,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以定海为据点,轻松掌控整个杭州湾,嘉兴府、松江府都环杭州湾,皆在英夷骚扰劫掠的范围之内。
不过,英夷不是倭寇,不是以劫掠为主,而是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再说,宁波府也足够富饶,能够满足英夷所需,再一个,英夷舰队已分兵北上,舟山英夷四下散开,四处劫掠的可能不大。”
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陈化成放下心来,身为江南提督,管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他可是憋着劲在扬子江与英夷恶战一场为两个儿子报仇,不想将兵力分散调到松江府沿海几个县来。
易知足顺手取过雪茄缓缓吸了一口,道:“英夷占据定海,攻占宁波府,有蔓延之势,朝廷会如何应对?”
“还能如何应对?”陈化成不以为然的道:“无非是严令浙江大员或是闽浙总督派兵收复失地,委派钦差也有可能......。”略微一顿,他才试探着道:“知足担心什么?担心朝廷会从两江抽调兵力?”
“这倒不担心。”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借这机会将江西兵力调到杭州嘉兴等地,反倒是有利于江宁会战。”
陈化成追问道:“那知足担心什么?”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福建要抽调兵力布防沿海,怕是抽调不出多少兵力来浙江,仅凭浙江绿营是不可能收复失地的,从江西安徽和湖南湖北调兵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出现这种情况,英夷会是何反应?”
听的这话,陈化成不由一楞,半晌才迟疑着道:“知足担心英夷以逸待劳,将浙江作为主战场?”
“确切的说,是以杭州作为主战场。”易知足沉声道:“英军已经打到宁波府余姚、慈溪,距离杭州不过二百余里,以英军的兵力和战力,要攻打杭州,并不是难事,一旦英军摆出攻打杭州的姿态,朝廷会是何反应?”
杭州是浙江省城,是大运河起点,繁华富庶不逊于南京,一旦被英军攻陷,必然天下哗然,朝廷断然无法坐视容忍,必然倾力防守,想到这里,陈化成心里一沉,真要如此,英军先机占领宁波府,以逸待劳,占尽地利,各省绿营却是远道而来,那是什么情况?
主客易位!原本绿营就不是英军对手,如此一来,劣势更为明显,而且对于英军而言,以杭州为战场,比攻打江宁要轻松的多,果真是这样,会是什么情形?
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不会是多虑了吧,英夷已经分兵北上,若是意图攻打杭州,他们就不会分兵,或许英夷并不了解杭州的情况。”
英军不了解杭州,天地会难道也不了解杭州?英军攻打镇海宁波,焚掠慈溪、奉化、余姚,都有大股汉奸参与,很显然那些汉奸大多都是天地会的会众,易知足默默的抽着雪茄没吭声,英军确实没有打过杭州,是什么原因让英军对近在咫尺的杭州无动于衷?
沉吟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事不能不防,不能让英军将杭州作为主战场,那样的话,咱们没有丝毫赢面,还的劳烦陈化军门跑一趟金陵,向林部堂详细分析,陈明厉害。”
陈化成有些意外的道:“知足不去金陵?”
易知足笑着磕了磕烟灰,道:“我高价雇了几艘沙船出海打探英军北上舰队的情况,得随时守在上海,咱们的机动性不如英军,早一日确定英夷的意图,也就能多一分胜算。”
“好,让老夫跑腿也可以。”陈化成笑道:“不过,知足最好是写封信,老夫年纪大了,这记性可不好。”
所谓年纪大了不过是托词,易知足也不以为意,他才不怕担风险,当即爽快的答应下来,洋洋洒洒写了封信,交由陈化成将他送出院子,这才折回书房,李旺就来禀报道:“潘公子、严掌柜还有位薛掌柜的,在外求见。”
“潘仕明到了?”易知足问道,见李旺点头,他微笑着道:“先请他进来。”
潘仕明还是头一次来上海道衙,进的院子抬头见易知足在台阶上候迎,不由的一笑,加快了步子,还离着十几步,他就拱手笑道:“英夷攻陷宁波,杭州人心惶惶,士绅商贾富户大多出逃,在下可是到大掌柜这里避难来了。”
“则诚兄避难可选错了方向,上海如今比杭州更危险。”易知足笑着拱手,随即关切的道:“一路可还顺利?”
“有漕帮护送,还能不顺利?”潘仕明说着一叹,“这次可算见识了什么是兵荒马乱......,运河上挤满了各种船只,两岸也尽是扶老携幼的百姓,一眼望不到头,哎.......朝廷无能,百姓遭殃。”
“英军还离着杭州二百里,杭州就乱成这样了?”易知足一边问一边伸手礼让,两人进屋落座,潘仕明不客气的从桌子上取了支雪茄点上,长长的吐出一股烟雾,象是要将满腹的怨气吐出来一般,“英夷占领宁波,抢掠****,无恶不作,且又出兵攻占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两三日行程,杭州焉能不乱?所幸那些大员未敢逃离,否则,杭州跟宁波一样,还未见着英夷的人影,就已是空城一座。”
宁波的情形易知足很清楚,镇海失陷,浙江提督余步云、宁绍台道鹿泽良、宁波知府邓廷彩及鄞县知县王鼎勋等大小文武官员就已弃城而逃,提镇二营也溃散一空,英军不到千人,一枪未发就轻松攻占宁波府城。
听的这话,他轻笑道:“杭州是省城,敢弃省城而逃,阖城大小文武同样难逃一死。”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问道:“听闻新任浙江巡抚刘韵珂积极备战,宁波失陷,杭州岌岌可危,他采取了那些措施?”
略微沉吟,潘仕明才道:“宁波失守,刘抚台便着在籍布政使郑祖琛率师扼曹娥江,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道员鹿泽良驻守绍兴,同时募兵二万守省城,招抚沙匪十麻子等投降效用,并下令全城戒严,肃清奸细。”
宁波化妆的情报,易知足不是没有,但没潘仕明了解的这么全面,他起身笑道:“看来则诚兄在杭州城已站稳了脚跟......。”
“《临安日报》的一众东家都是杭州的士绅名流,而且创办以来一直积极的宣传抗击英夷,这些消息根本不算什么。”潘仕明边说边转过身,见的易知足在书桌上摊开一张地图,忙起身凑了过去。
桌上地图是勾画简单的浙江地图,易知足用手指点着曹娥江的位置,沉吟着道:“曹娥江守不住,英夷蒸汽轮船完全可以乘涨潮之机逆江而上进行攻击......。”
听的这话,潘仕明一惊,“英夷会攻击杭州?”
“难说。”易知足缓声道:“不过短时间内不会打杭州,要打早打了,不会在宁波耽搁如此长时间,让杭州有足够的时间部署防务。则诚兄会杭州还请转告刘抚台,若是英夷进攻,最好是退到钱塘江北岸,依江而守。”
还回杭州?潘仕明愕然道:“杭州现在是危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有漕帮,则诚兄担心什么?就算英夷攻打杭州,漕帮也定然能够护得则诚兄安全。”
听的这话,潘仕明放下心来,从杭州一路过来,他是深刻领会到漕帮在运河沿线的能耐,漕帮的防护绝对比八旗绿营官兵更为安全,想到这里,他一脸狐疑的看向易知足,既然不是让他躲避战乱,巴巴的将他叫来上海干嘛?
易知足一笑,伸手道:“坐下说。”两人落座,易知足给他斟了杯茶,这才缓声道:“对杭州官兵士绅百姓而言,《临安日报》能够起到正面宣传,引导舆论,激励士气,稳定民心的作用,不过,则诚兄想过没有,英夷也能通过《临安日报》收集情报,掌握朝廷官兵的动向。”(未完待续。)
第三八一章 一步闲棋
英夷能通过《临安日报》收集情报,掌握朝廷官兵的动向?潘仕明不由的一呆,他平时只是没想到这层而已,一经点拨,登时就反应过来,确实是存在这个可能,略微迟疑,他才讪讪的道:“还请大掌柜指点,该如何才能防范。”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易知足呷了口茶,不急不缓的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何防范报纸在不经意间造成情报泄露,我会安排专人给你详细解说,并且安排去报馆,专门负责审查。”
听的这话,潘仕明暗松了口气,道:“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全。”
易知足笑了笑,不是他思虑的周全,而是任安想的周全,发现报纸泄露军情的也是任安,那小子不愧是锦衣世家出身,在收集情报和发展情报网络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天分,江南的情报体系如今都是任安在负责。
“兵不厌诈,这句话用于情报战最是贴切不过。”易知足缓声说道:“报纸既然能够泄露消息,咱们也就可以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
“假新闻?”潘仕明脱口道:“大掌柜不是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是报纸的生命。”
“非常时期,岂能拘泥不化?”易知足看着他道:“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赢得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外族入侵的战争,你还会犹豫吗?”
潘仕明缓缓摇了摇头,道:“在下听大掌柜的。”
“我希望你能明白,报纸只是一种工具。”易知足沉声道:“在和平时期,报纸是让大众了解社会了解外界了解重大事件的传媒工具,是引导舆论的宣传工具,在战争期间,报纸的舆论引导和正面宣传要占据主要地位。
换句话说,在战争期间,报纸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战争服务,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宣扬抗击英夷的将士,宣扬朝廷抵抗英夷的决心,批判鞭挞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汉奸,真实反映英夷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实反映敌战区百姓悲惨的生活,讴歌敌占区百姓不屈的反抗斗争........。”
听的这番话,潘仕明登时反应过来,易知足为什么要让他在兵荒马乱之时跑一趟上海,很明显,这是对最近《临安日报》极度不满,略微迟疑,他才开口道:“英夷两度祸乱东南沿海,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抨击海防之薄弱,水师之积弱,抨击地方文武......。”
“我知道。”易知足伸手打断他的话头,道:“刊载这些文章,大快人心,有利于《临安日报》迅速打开局面,不过,这不利于抗击英夷,容易让读者产生悲观的情绪,而且也会将报馆置于险境,浙江巡抚刘韵珂能容忍,其他大员未必就容忍的下,如果不出意外,朝廷很快就会派钦差大臣前往杭州主持军务。”
潘仕明不再多说,点头道:“明白了,《临安日报》按大掌柜的要求改版。”
“明白就好。”易知足颌首道:“就怕你转不过弯来,所以专门让你跑一趟上海,不止是《临安日报》,《西关日报》也要如此。”
“那《江宁日报》呢?”
易知足缓声道:“《江宁日报》没必要,战事要报道,但不要占据显著的位置,毕竟战争没有蔓延到两江,等英夷打到两江再说。”
潘仕明沉吟着道:“英夷沿海攻击,两江怕是难以幸免。”
“瞧英夷的架势,一时半会怕是不会来两江,则诚兄无须担心。”易知足说着一笑,“一路舟车劳顿,则诚兄先休息一会,就住在道衙,院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晚上叫上世宽,咱们好好喝一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咱这酒量可不是大掌柜的对手。”潘仕明说着起身拱手告辞。
一直将潘仕明送出书房的院子易知足才停步,带的对方走远,他才吩咐守在门口的李旺道:“请严世宽、薛良桂两人来。”
跨进书房院子,薛良桂心里稍稍有些激动,他是才开张挂牌的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原本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一‘恒泰钱庄’的四掌柜,并入元奇银行之后,便被安排到杭州,一晃四五年光景,他从小小的‘恒泰钱庄’四掌柜升到如今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
而当年一统广州钱业的元奇大掌柜——尚且不满二十的易知足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官员,正经八百的四品道台大人,元奇也不仅是一统广东一省钱业的大银行,还开办了众多的厂子,如今更是把手伸到江南来了。
对于大掌柜易知足,他原本是佩服,如今则是敬畏,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敢想,元奇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他一路不吭声,同行的严世宽提醒道:“待会见了,叫大掌柜,别叫大人,躬身见礼就成。”
薛良桂点了点头,道:“多谢严掌柜提点。”
两人进的房间,见易知足起身相迎,薛良桂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杭州分行二掌柜薛良桂,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便微笑着道:“杭州分行的大掌柜二掌柜,都是我亲自点的将。”
一听这话,薛良桂连忙道:“在下谢大掌柜赏识提拔之恩。”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坐。”待其行礼落座,他才接着道:“杭州分行,实则是一省总行,朝廷不允许元奇垄断江南钱业,府县只允一城一号,你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浙江的钱庄有可能联手打压挤兑,你们须的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分号暂开到府一级,一步步走踏实,不要象咱们在广东一般。”
薛良桂微微欠身道:“属下必定谨记大掌柜之言。”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随口道:“杭州眼下有些乱吧?”
“是。”薛良桂道:“英夷已经打到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二百来里,杭州城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市井萧条,城里大小商铺关门歇业者十之七八。”
“钱庄呢?”
“钱庄更甚,其他行业商铺是关门歇业,钱庄则是被挤兑倒闭。”薛良桂知道他想问什么,略微犹豫,才一脸讪然的道:“杭州此次钱庄倒闭风潮远甚于当年广州,但咱们却只招聘到三百多掌柜伙计.......。”
三百多?易知足有些愕然,杭州大小钱庄怎么着也有数百家之多,这才招了三百多人?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有人在争抢?”
“是。”薛良桂道:“属下们详细打探了下,另外还有两家在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和伙计,一是洞庭席家,一是歙县曹家,咱们因为不能以元奇的名义招揽......。”
歙县曹家?易知足沉吟着道:“歙县徽商?我记得曹振庸好像是歙县的?”
“大掌柜记得不错。”薛良桂连忙道:“前任首席军机大臣曹大人确实是歙县人,咱们也怀疑......。”
一下跳出来两大商帮争抢杭州的钱业,看来元奇的成功令不少人眼热,都看准了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一统杭州钱业的机会,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曹振庸过世才没几年,若是曹振庸的后辈子弟,多半还有可能与户部银行有瓜葛,徽商与朝廷联手,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宁波方面可有消息?”
“属下离开杭州之时还没有宁波的消息。”薛良桂道:“大掌柜放心,常德贵素来稳重,行事谨慎,不会有什么意外。”
易知足早就预料到英军可能再次攻击定海宁波,事以没有在宁波开设分号,但却派了人去宁波招揽钱庄掌柜伙计,宁波作为通商口岸,元奇肯定是要开设分号的,就算明面上不能垄断,暗里也要进行垄断,这自然是少不了宁波本地的掌柜伙计。
虽然他消息灵通,但英军不打定海,宁波的钱庄不会大面积受到冲击,根本就不可能招揽到足够人手,他还真是有些担忧常德贵的安全。
略微沉吟,他才道:“一路奔波也乏了,薛掌柜先去歇息一下。”
薛良桂连忙起身行礼告退,待其出了房间,严世宽才顺手取了一支雪茄点上,道:“朝廷限制元奇的风声是不是已经泄露了?”
“哼。”易知足不屑的道:“你还指望那些官员能为元奇保密?只怕早就拿这消息卖银子了。”
严世宽试探道:“那怎么办?争还是不争?”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急什么,杭州的情况一时半会不会好转,让他们先争,再说了,咱们不能光明正大的争,也未必争的赢,先隔岸观火。”
严世宽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大掌柜这话听着......难不成元奇还有光明正大的争的机会?”
“离京的时候,布了着闲棋。”易知足云淡风轻的道:“应该是时候了。”
京师,紫禁城。
六月一日,也就是英军攻陷宁波,焚掠慈溪、余姚的消息在京师官场传开的当日,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三等辅国将军,散秩大臣,肃顺利用当值的机会递牌子求见,禀说有重要机密事情密陈。
乾清宫西暖阁内,正为英军攻占宁波府而焦头烂额的道光,等肃顺见礼跪下后才一脸不快的道:“何事?”
“禀皇上。”肃顺沉声道:“奴才听闻一事,不敢不向皇上禀报。”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听闻,京师户部银库,存在巨额亏空,存银不及一半,奴才不敢轻信,又向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询问,户部银库存在极为严重的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所得便高达二万两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过半?道光心里一惊,清查户部银库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职责之一,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收入就高达二万两白银,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况且眼下英夷为祸江南,朝廷四处调兵,正是需要大额白银的时候,他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盯着肃顺看了足有移时,道光才沉声道:“召骆秉璋觐见。”
道光十二年进士,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的吏部给事中骆秉璋一脸紧张的快步走进乾清宫,心头七上八下的极为不安,他很清楚户部银库这盖子一旦掀开会波及到多少人,得罪多少大员,尤其是主管户部银库的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不过,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快五十了,他是真不愿意在京师慢慢的熬资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青云直上,赌输了,大不了不做这官了。
走进殿内,他迅速的平静下来,在领侍卫内大臣的带领下进了西暖阁,瞥了一眼跪在道光前面的肃顺,沉稳的跪下道:“微臣吏部给事中骆秉璋恭请圣安。”
道光脸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待其在白毡毯上跪下,才开口道:“你是何年任江南道监察御史?”
“回皇上,微臣去年受命稽察户部银库一年。”
“户部银库存在亏空?”
略微迟疑,骆秉璋心一横,叩首道:“江南多事之秋,微臣恳请皇上下旨严查!”
骆秉璋与肃顺不同,他是奉命查库的监察御史,他敢说这话,也就是说户部银库绝对存在大额的亏空,默然半晌,道光才沉声道:“传旨——。”
“着军机大臣王鼎、潘世恩、刑部尚书阿勒清阿、刑部尚书李振祜,即刻清查核实户部银库存银。”
户部银库是由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主管,王鼎、潘世恩素来与穆章阿不合,尤其是王鼎,与穆章阿简直是水火不容,听闻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而且当前又是朝廷急需在东南用兵的节骨眼上,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当然也不会给穆章阿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接旨之后,王鼎一行雷厉风行,点齐兵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户部银库,迅速清点,原本打算连夜清点盘查的,哪知道根本就没必要,银库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一袋袋(每袋一千两银子)银袋,绝大多数都是装着木头的样子货,轻飘飘的,手一提就能分辩真假。(未完待续。)
第三八二章 亏空大案
次日一早,道光还不到五点就早早起身,因为牵挂户部银库亏空的数额,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些年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每年亏空少则数十万两多则数百万两,户部银库的那点子家底是逐年减少,如今又可能出现巨额亏空,他岂能不忧?
他根本不敢奢望户部银库没有亏空,去年稽察户部银库一年的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恳请清查银库,岂能没有亏空?他只希望亏空的数额不是太大,眼下江南用兵在即,要的是银子,真要亏损过半......,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更衣洗漱毕,他愣愣的出了阵神,只到太监提醒该去请安了,他才起身前往寿康宫去给孝和皇太后请安,其实道光并不是孝和皇太后所出,但他对皇太后却尊崇备至,每日问安,一丝不苟,生活起居,毫不马虎。
道光崇尚节俭,身体力行,皇后嫔妃也跟着一同节俭,但对于皇太后的日常供给,他却是尽力满足,一应所需,丝毫不打折扣,皇太后吸食鸦.片成瘾,在他最坚决禁烟之时,对王公大臣和宫中吸食鸦.片者严惩不贷,却唯独对皇太后不加过问,还千方百计不让皇太后知道在禁烟。
道光如此谨守孝道,是因为大清以孝治天下,身为天子,身体力行,以为表率,也是因为孝和皇太后识大体,守祖训,不干预政务,更是因为孝和皇太后在道光登基之时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气度,相助道光平稳完成权力交接,有着拥戴之功。
例行请安毕,从寿康宫出来,道光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值守太监就进来禀报道:“军机大臣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照例,早朝之前,轮值军机大臣都会先觐见将要紧事情先行汇报,但道光今日关心的是户部银库的亏空,而穆章阿又主管银库事务,瞥了太监一眼,他才淡淡的道:“不见。”随即又吩咐道:“王鼎、潘世恩、阿勒清阿、李振祜几人,随到随传,让穆章阿随同一起觐见。”
不过盏茶功夫,王鼎一行就鱼贯而入进了西暖阁,待的一众人等请安见礼,道光径直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王鼎语气沉重的道:“微臣等奉旨之后,迅速封库盘查,户部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余两......。”
“多少?”道光失声问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银库只有四百多万两银子?
“回皇上。”刑部汉尚书李振祜沉声道:“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二两五钱四分八厘。”
道光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自己的情绪,右手却紧紧的捏成拳头,穆章阿也吓的脸色苍白,原本准备好的辩护推诿的话都忘了说,实在是这个数额太过下人人,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奴才等盘查库房之后,又连夜核对账目.......。”刑部满大尚书阿勒清阿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户部银库实应存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八千零四十五两一钱一分一厘,短缺八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一十二两五钱六分三厘。”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千三百多万存银居然只剩下四百多万,亏空八百八十多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穆章阿已是吓的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将头在金砖上磕的砰砰直响,“够了!”道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银子呢?银子哪里去了?王公大臣私自挪借了?”
“回皇上。”潘世恩叩首道:“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
“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道光一楞,一脸狐疑的从几人身上缓缓扫过,银子哪里去了?**百万两银子还能不翼而飞了?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的陋规就是二万两!银子都被这群贪官污吏上下其手,通同作弊给侵吞了,国库的银子也敢如此公然侵吞,胆大妄为竟至如斯!实在是令人发指!他瞬间出离了愤怒,咬牙切齿的道:“查!给朕彻查!”
“微臣等遵旨!”王鼎等人连忙叩首道。
“奴才死罪。”穆章阿叩地有声的道:“奴才忝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主管户部银库,出此惊天巨案,奴才罪无可恕!不过,如此巨案,必然牵连甚广,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大张旗鼓彻查必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奴才窃以为,当务之急,是追回巨额亏空。”
听的这话,道光已是冷静下来,眼下英夷攻占定海,占据宁波,朝廷正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若是传出户部银库近千万两库银亏空,必然动摇军心,而且数额如此巨大的亏空案,牵连个官员绝对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一旦彻查,影响的就不只是京师。
见道光没有呵斥,穆章阿心里升出一丝希望,他从道光十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担任管库大臣,成为首席军机又主管户部银库,可没少收过银库的陋规和孝敬,昨日听闻清查银库,便心知要糟,银库的亏空肯定是有的,但数额如此之大,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里极其清楚这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朝中汉臣不论是主战派还是清流派绝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然大肆攻讦,就是满臣中的宗亲勋贵一派怕是也会落井下石,他若没有得力的措施自救,必然就是一个革职问罪的下场。
眼下要自救,推卸责任,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让道光更加厌恶,唯有积极的追回亏空,才是挽回圣眷的唯一办法!
不等道光开口相问,穆章阿就接着道:“户部银库守卫森严,制度严谨,出现如此巨额银两亏空,无非是几个方面,一是收、运、支方面出现疏漏,二是地方积欠,三是官员侵蚀,挪用,四是银库官员库丁监守自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银库亏空数额如此之大,定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长期积累而成,非三五日间能查的清楚,非有数月之功不能清查,眼下当以江南为重,不宜节外生枝......。”
听他在为自个开脱,道光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道:“如何追回这巨额亏空?”
不等穆章阿开口,王鼎抢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银库巨额亏空,无非是管库大臣、查库御史、王大臣以及银库大小官吏渎职,侵蚀,勾结库丁盗窃。
当前要尽快追回银库巨额亏空,唯有一个法子,抄没银库一众官吏以及库丁家产,有来路不明之巨额银两者,革职问罪。”
一听这话,穆章阿后背冷汗都沁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身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他一年收的各种孝敬、陋规都不是小数目,一旦抄没家产,他如何说的清楚?
当即连忙叩首道:“奴才恳祈皇上慎虑,自皇上御极以来,户部银库之管库大臣、查库御史,临时盘查之王大臣,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库使等大小官吏不知凡几,若是尽数追查,必然是天下不宁。”
这竟然是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道光看了看王鼎,又看了看穆章阿,不由的左右为难,王鼎的法子不错,抄没一众与银库有关官吏家产确实能最快追回巨额亏空,可能也是唯一能够追回亏空的法子。
但穆章阿所言也不无道理,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等清一色都是满人担当,
他御极登基已经二十一年了,这些个官员怕是有为数不少都已调到地方任要职了,真要尽数追查,抄没家产,京师地方怕都是鸡犬不宁。
见道光不吭声,刑部尚书李振祜开口道:“户部银库亏空八百八十余万两之巨,此案实乃本朝立国以来所罕见,不论是渎职、侵蚀还是偷盗,微臣窃以为都必须彻查,昨日清查银库,动静不小,风声已泄,当务之急是须及时控制住一众有关官吏库丁,不能让他们隐匿转移财产或是潜逃,亏空库银,务必尽力追回。”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道光,如此罕见之大案,要想捂住,绝对是捂不住的,这盖子既然已经打开了,就再没有盖回去的道理,除非是朝廷不追缴这笔巨额的亏空,问题是将近九百万两白银,他敢不追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旨,宣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觐见。”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一喜,虽说道光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但看样子是要将一众汉臣屏除在外,想想也是,此案涉案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满人,闹的太大,怕是收不了场。不过,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这几人都是宗亲勋贵一派,与他平日里也是矛盾不小,看来,道光也没打算轻轻放过此案。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光拉回话题道:“穆章阿,如何追回亏空?”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将身子伏低,道:“奴才窃以为,银库出现如此巨额亏空,近十年之银库大小官吏,皆难辞其咎,可先向众官员追缴赔付。”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道光看了他一眼,沉吟了半晌,才道:“下去写个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如蒙大赦一般,暗松了口气,缓缓起身,躬身却步退了出去。
待的穆章阿退出,道光扫了四人一眼,道:“阿勒清阿、李振祜去殿外候着,载铨一行来了,与他们通通声气。”
“微臣遵旨。”
待的殿中只剩下王鼎、潘世恩,道光才道:“平身,赐坐。”俟两人谢恩落座,他才长吁了一声,道:“追缴亏空银两非是易事,如今江南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一旦开战,局势难料,总不能就指望着这四百余万两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谨慎的道:“朝廷去年不是发行了一千万国债,总能应付.....。”
他话没说完,道光就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年英夷肆虐东南沿海,两广、闽浙、两江、直隶纷纷要求整军备战,加强海防,哼,银子都扔海里了!”
一千万都扔海里了,这自然是气话,不过,道光心里有火是真的,福建浙江划拨了三百万两银子用于整顿海防,结果英夷舰队一个回马枪,依然是不堪一击,再则,朝廷从各省调集兵马,耗费的银子也不是小数,原本他心里还瓷实,毕竟户部银库还有一千多万,哪知道竟然是这个情况,这仗一打起来,谁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打到一半,朝廷无银可调了吧?
见潘世恩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王鼎不由的暗自琢磨,道光独独留下他俩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到哪里去弄数百万两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难不成又是在打元奇的主意?前不久才限制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这当口又去跟元奇借银子,别说元奇眼下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是有银子,也未必愿意,易知足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见两人不吭声,道光缓声道:“英夷如今占据定海、宁波、镇海、奉化、慈溪、余姚,不仅威胁杭州,还隐然有长期占据之意,朕原本有意派钦差前往杭州督师收复失地,不料却出了这档子事,朕欲以林则徐为钦差前往杭州督师,以易知足参赞军务,如何?”
这算盘打的实在是精不过,以林则徐、易知足前往杭州主持军务收复失地,浙江的军费开支完全可以压到最低限度,“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试探着道:“两江总督由谁接任?”
道光不以为意的道:“江宁杭州相距不远,着林则徐仍兼两江总督,误不了事。”
略微沉吟,王鼎才道:“如此一来,两江和浙江等若合并为一大战场,两位钦差,令出多门......。”
“奕山那里,朕会去信叮嘱。”道光缓声道,将奕山召回京师,他不想,两江浙江陆续汇集的兵马可能要超过十万,他不放心让林则徐独自节制,也不希望林则徐军功太大。(未完待续。)
第三八三章 参赞大臣
道光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江南战场虽是两位钦差,但却以林则徐为主,王鼎瞬间就明白过来,道光为何要留下他和潘世恩俩人商议这事,英夷战力强横,在东南所向披靡,江南战局实是不容乐观,在朝廷没有多余钱粮调拨、支持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这一战不打也是不行的,让林则徐以两江总督的身份督师杭州,实际上就是将林则徐置于江南主帅的位置上,胜了还好说,无非是功劳均沾而已,一旦败了,却是要林则徐负全责的,那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这些个意思在圣谕中自然不能明说,这是要他俩人给林则徐去信说明情况,既有让林则徐放开手脚的意思,也有让林则徐不要与奕山互相推诿的意思。
想明白这层意思,王鼎不由的大为犯难,这是典型的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的快,但他和林则徐都是极力主战的,根本就没有回绝的可能,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虽不擅兵事,但尚且能知人善任,微臣恳祈南下,督师杭州。”
道光缓声道:“林则徐是两江总督,最为适合督师杭州,定九无须再争。”
见道光不准,王鼎又道:“元奇去年底才承接千万国债,微臣担忧元奇纵使有心,却也是有心无力。”
“定九可别小看了元奇,也别小看了易知足。”道光斟酌下才道:“告诉易知足,江南大捷,朕不吝啬封赏。”
什么封赏?一句含含糊糊的不吝啬封赏就想让元奇大出血,易知足有那么好糊弄?王鼎心里暗自腹诽,却也不好再多言。
让两人跪安,待的两人躬身退出,道光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起身在暖阁里缓步的来回踱步,户部银库亏空竟然高达八百八十万两白银,这是他不敢想象的,也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银子亏空可以慢慢追缴,官场风气败坏也可以从容整饬,但江南战局却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延误。
打仗打的是钱粮,这是毋庸置疑的,绿营平日里饷银低,待遇差,一旦打仗就需要高额的军费支出,以林则徐为钦差督师杭州,令易知足参赞军务,这不是他一时的突发奇想,昨晚难以入眠,他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唯有林则徐为钦差,知足参赞军务,江南这盘棋才能盘活,林则徐声望高胆子大,敢于发动士绅,也控制得住局面,易知足长袖善舞,生财有道,让他们俩去折腾,江浙民间富足,局面再坏也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总比朝廷派钦差去杭州强。
且说王鼎、潘世恩心事重重的走出乾清宫,一出门,迎面就碰上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一行,载铨显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始末,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王鼎两人连忙拱手见礼,“二位中堂无须多礼。”载铨说着轻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潘世恩一楞,王鼎却闷声道:“定郡王慎言。”
慎言?载铨眉头一皱,缓步跨进大门,满汉不和,世人皆知,但满官也不是铁板一块,以载铨为首的皇族宗亲勋贵一系与穆章阿一系双方争权夺利,矛盾也是日益激烈,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让载铨看到了扳倒穆章阿的机会,但与穆章阿矛盾尖锐的王鼎却让他慎言,难道这次还不能扳倒穆章阿?
载铨带着满脑子疑惑走进西暖阁,请安见礼毕,道光扫了众人一眼,径直道:“国家正项钱粮,胆敢通同作弊,任意攫取,实是丧心病狂,行同背国盗贼!”恨恨的发泄了一句,他才接着道:“此案亏空之大,闻所未闻,必须彻查。着以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为主,彻查此案,着穆章阿、敬微、裕诚、塞尚阿、阿勒清阿协助调查。”
“奴才等遵旨。”载铨心里象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腻味,居然还让穆章阿协助彻查,这算哪门子彻查?难怪王鼎让他慎言。
不容他多想,道光接着道:“如今英夷侵扰江南,非常之时,凡事以大局为重,彻查此案,声势不宜过大,暂不牵扯地方,但必须彻底查清,一查到底,不论涉及到谁,都绝不姑息!”
“奴才等遵旨。”载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这个态度,事情就好办多了。
户部银库巨额亏空的消息传开,骆秉璋是忐忑不安,忧心不已,如此大案,得罪的人可就海了,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这事究竟是福是祸。
始作俑者的肃顺却是欢欣雀跃,他才不怕事大,越大越好,天色黑尽之后,他便来到定郡王府,帖子一递进去,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他领进了载铨的书房,候了不到一刻钟,载铨就摇着折扇踱了进来,一见面就笑道:“好小子,将天都快捅漏了,谁借你的胆子?”
肃顺迎上前麻利的打了个千儿才起身笑道:“王爷过奖。”
“坐坐坐,不必拘礼。”载铨毫无架子的道,他也清楚,郑亲王乌尔恭阿对这个庶出的六子颇为喜爱,随意的落座之后,他才道:“如此大事,你小子事前都没跟你阿玛通气?谁的主意?”
“这事要跟我阿玛说,铁定没戏。”肃顺大大咧咧的道:“今儿前来见王爷,可是来讨赏的。”
“讨赏?”载铨笑道:“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少不了你的赏。”
肃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原因很简单,穆章阿主抚,有人看他不顺眼。”
“谁?主战的汉员?”
“是汉员,但不是京官。”肃顺说着起身到门口张望了一眼,关上房门,才低声道:“是一个王爷绝对想不到的人。”
“别卖关子。”
“易知足。”
易知足?那个元奇大掌柜,上海道员易知足?载铨眉头一扬,不敢置信的道:“易知足如何知道户部银库亏空?”
肃顺撇了撇嘴,不屑的道:“户部银库亏空除了皇上不知,谁不知道?”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让穆章阿自顾不暇。”
载铨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朝廷在江南酝酿一场大战,他是清楚的,前往江宁主持军务的钦差大臣奕山就是他的人,不过,什么让穆章阿自顾不暇的话他是不相信的,江宁会战是道光钦定的,穆章阿有几个胆子敢搅局?
再说了,易知足不过是远在广州的一个小小的行商,也就是今年才实授了一个区区四品的上海道员,他会关心朝堂上的党争?即便是关心,也要有这份眼力和见识才行。
见载铨不吭声,肃顺接着道:“有一句话要转告王爷,别指望一把扳倒穆章阿,得逐步削弱,朝堂满汉之争势若水火,穆章阿一倒,会打破现有的平衡格局,这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
载铨手中的折扇停了下来,神情凝重的道:“这是易知足说的?”
肃顺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当初听易知足的这番分析也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话从从地处偏院广州,连官员都不是,只是一个行商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惊诧,要知道朝廷上的局势还是他给对方解说的。
略微沉吟,载铨痛快的道:“要什么赏?”
“希望王爷支持元奇开办洋务运动,诸如修建铁路,兴办厂矿等。”
“这可是狮子大开口。”载铨笑道:“户部银库亏空案,可是把咱们都给卷进去了,听说穆章阿已向皇上进言,向所有沾边的官员追缴赔付,咱们要赔付的数额怕是不会少。”
肃顺听的一笑,“王爷可真是太小看元奇了,广州到佛山的铁路修建就耗费了二三百万两银子,赔付能赔付几个银子?”顿了顿,他接着道:“开办洋务运动是大清富国强兵唯一的途径,谁支持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成。”载铨果断的道:“江南休战让易知足进京一趟。”
听的这话,肃顺眉开眼笑的道:“在下还想跟王爷讨个赏。”
“还有?”
“小事一桩。”肃顺道:“在下想去江南挣点子军功。”
这倒真是小事,道光本就有意借这次战事历练宗室子弟,载铨笑了笑,道:“你可想好了,兵凶战危,英夷那枪子儿可不长眼。”
“嗨——。”肃顺满不在乎的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这些宗室子弟要想功名富贵,只能靠自个打拼。”
四日后,远在上海的易知足就收到了肃顺的来信,这些日子江南至京师的八百里加急每日里不断,以肃顺的身份花点银子,搭个顺风车可说是轻而易举。
肃顺的信写的很简单,只是将打探到的有关户部银库案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下,有关与载铨的见面谈话,信上只字未提,细细看了两遍,易知足划了根火柴将信烧掉,道光朝户部银库亏空案是清朝最大的亏空案,易知足对此案印象颇深,隐约记得亏空数额高达千万两白银,随后又引发了一系列的追缴,最后从经济案演变成一场政治博弈,如今,这案子才拉开帷幕而已。
亏空八百八十余万,国库仅仅只剩下四百多万两白银,道光这可真是越节俭越穷,不过,元奇要如何从这场亏空中捞取好处?自然是要督促朝廷再次发行国债,广东是不可能再承接国债了,能够承接国债的只有江浙!
过两日得抽空去一趟金陵,他心里暗忖,发行国债的事情不能由元奇主动提起,得让林则徐或是钦差大臣奕山提出来最好。他正自心里盘算,小厮李旺快步金陵禀报道:“少爷,金陵急报。”
拆开一看,易知足不由的一皱眉头,林则徐让他火速赶往金陵干嘛?是因为户部银库亏空案?还是浙江的战事?
两江总督府,潇湘馆。
林则徐背着双手静静的看着墙上悬挂的大幅浙江地图,目光紧紧的盯着杭州和宁波那一片,道光的谕旨已经下来了,着他为钦差大臣前往杭州督师收复浙东失陷的府县同时兼任两江总督,简而言之,由他主持整个江南军务。
不过,之前王鼎、潘世恩两人来信已将京师户部银库案的详情以及道光的意思说的很清楚,朝廷对于江南没有能力提供足够多的军费,且先不说这仗要如何打,只是如此多远道而来的客军就够令他头痛的,他很清楚绿营的军纪有多差,安置不妥当,就会由兵变成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话也不完全是诋毁,绿营的军纪确实是差到极点。
“禀部堂,上海道易知足求见。”一个随从在门外禀报道。
“带他过来。”林则徐随口吩咐道,道光谕旨着易知足参赞军务,用意十分明显,说实在的,他还真担心易知足装痴充傻,江南这一大摊子,到底要投多少银子进去,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而且,他也清楚,元奇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易知足进的房间,见没有外人,十分随意的躬身道:“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跪下,接旨。”
接旨?易知足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听完林则徐干巴巴的念完谕旨,他才反应过来,叩首道:“微臣领旨。”
林则徐这才露出笑脸,伸手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一落座,易知足就掏出一支雪茄点上,闷声道:“在下愚钝,不解参赞大臣之职责。”
就开始装痴充傻了?林则徐抚了抚下颌长须,含笑道:“战时临时置参赞大臣,实为钦差副使,其职在于辅佐统帅,助理军务,分统军队。”说着,他一指墙上地图,道:“听陈军门说,知足不赞成收复宁波?”
这根本就是连发牢骚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就进入正题,易知足瞟了一眼地图,道:“英军近段时间在宁波按兵不动,也未摆出攻击杭州的架势,极有可能就是在等咱们从容调兵,然后在宁波或是在杭州进行一场大战,彻底的摧垮朝廷的抵抗意志,毕竟在宁波或是杭州附近开战,都利于英军。”(未完待续。)
第三八四章 退堂鼓
易知足的这个想法,林则徐早就听陈化成详细的禀报过,不过,之前他只是两江总督,操心不到浙江的战事,最多也就是从江宁会战的角度来考虑,眼下他却是负责浙江军务的钦差大臣而且还兼任两江总督,不仅得从全局考虑,也必须重新审视浙江的战局。
当即他便问道:“以知足之见,浙江战局当如何应对?”
“维持现状。”易知足缓声道:“咱们拖得起,英夷拖不起。”
“维持现状,大致要维持多长时间?”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斟酌着道:“如今是六月,瞧英夷的架势似乎并不着急,极有可能会拖延到明年夏秋之季。”
“那咱们也拖不起。”林则徐苦笑着道:“时日一长,朝野非议,朝廷必然施加压力催促出兵,再说了,数省兵力齐集杭州,人吃马嚼一年下来得多少银子?指靠朝廷持续调拨军饷,怕是指靠不上。”
“其实——。”易知足沉吟了一下,才道:“浙江战场若是维持现状的话,根本无须其他外省兵马前来支援,有福建、江西、江苏三省兵力已是足够,部堂不妨上书朝廷,令前来增援兵马打道回府,江浙也能节省些银子。”
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朝堂之上,主战主抚之争本就激烈,咱们若是按兵不动,任由英夷占据宁波,别说一年,半年时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轻则调离,重则革职问罪。”
“户部银库亏空案一出,穆中堂怕是无暇顾及江南战局。”
“汉臣主战,满臣主抚。”林则徐轻叹了一声,才道:“主抚的可不只是穆中堂一系,战局胶着或是不利,都会动摇皇上的决心。”
道光确实不是一个立场坚定之君,一场鸦.片战争,态度多次转变,而且易知足也清楚,户部银库亏空案扳不倒穆章阿,时间一长,道光很有可能变卦,他可不想林则徐调离两江总督任上,不论是发展上海,还是元奇在江浙扩张,短期都离不开两江总督的大力支持。
道光让林则徐主持江南大局,着他参赞军务,还真是戳中了元奇的软肋,这是算准了元奇会极力支持林则徐,问题是江南那么大的局面,就算元奇竭尽全力支持,怕也是有心无力,且不说其他的,那么多兵马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抽着雪茄默想了良久,他才开口道:“若说规模稍大一点的陆战,也就是元奇团练与英军在定海交过手,恕在下直言,即便没有战舰火炮的支援和配合,八旗绿营也远不是英军的对手。
虽然绿营装配火枪的数量占比并不低,但所装备的火枪与英军有着不可弥补的差距,而且,绿营火枪兵也没有经过系统的严格的射击训练,中高级武将的作战思维仍然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与英军相比,两者之间的战力悬殊真正是天壤之别。
再则,外省远道而来的绿营,因为是异地作战,不可能有顽强的战斗意识,加之缺乏大规模火器对阵的经验,面对英军,绝对是一击即溃。在下敢断言,外省援兵前来,除了徒耗钱粮之外,就是害民,对于战局没有半点益处。”
听的这话,林则徐半晌没有吭声,与英军交战还能得胜的确确实实只有元奇团练,磨刀洋大捷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最为清楚,真正称得上大捷的,就只定海一战,而且他也清楚,元奇团练的火枪都是购自花旗国,确非自制的火枪可比,真要如此,还真是没必要劳师靡饷来那么多援兵。
良久,他才问道:“知足有把握保得杭州不失?”
“没把握。”易知足干脆的道。
林则徐一楞,若是连杭州都没把握保住,这仗还怎么打?易知足磕了磕烟灰,语气笃定的道:“部堂大人尽管放心,英军最多做做样子,摆出一个进攻杭州的架势,不会也不敢大举攻打杭州,虽说慈溪距离杭州不到三百里,但英军弹药消耗大,在无法保证弹药补给的情况下,英军不敢让陆军孤军深入二三百里的内陆。”
林则徐担心的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易知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英军若敢孤军深入,早就攻占杭州了,部堂大人别忘了,英军中有不少熟悉浙江情况的汉奸,攻占杭州的意义和影响,英军不可能不清楚。”
这话倒是不无道理,林则徐抚着长须沉吟了一阵,才道:“英夷会否是因为兵力不足?”
“不存在兵力不足。”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英军在香港只留下了八千人,在定海宁波的兵力足有二万以上,不存在兵力不足,况且,英军还一分为二,分兵沿海北上......。”
听他提及这茬,林则徐打断他话头道:“北上英军舰队可有消息?”
“有消息回报。”易知足道:“派去的沙船在进入山东海面就跟丢了。”
“跟丢了?”林则徐疑惑的看着,英军舰队那么大船队,居然能跟丢?
“英军战舰开炮驱赶,并派快船追击。”
林则徐心里一沉,“如此说来,英军还真是兵分两路,一路去攻击天津了?”
“一晃已经半个月,英军舰队若是攻击天津,也应该有消息传来了。”易知足缓声道:“部堂大人无须担忧,天津有重兵把守,大沽口炮台也增强了防务,即便英军舰队是前往天津,那点兵力也无济于事。”
他这话纯粹是宽林则徐的心,英军二十多艘战舰其中还有三艘三级战列舰,兵力至少在七八千,若是攻打天津,绝对够天津守军好好喝一壶的,顿了顿,他将话头拉回来道:“英军分兵北上,却不集中兵力攻打杭州,这本身就足以说明,英军根本没有攻打杭州的计划,窃以为,在杭州附近驻扎一二万兵力已足够应对。”
“这可不是小事。”林则徐说着一笑,“知足一路辛苦,暂且歇息一下,客院都已收拾妥当,本部堂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易知足被安置在一处甚是幽静的院子里,洗了个澡,随意吃了些点心,他便挑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着人搬了一张躺椅,半躺在椅子上抽着雪茄想心事,户部银库亏空案居然导致了这么一个结果,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国库亏空,只剩四百多万两银子,但道光的小金库总能凑个几百万两吧,去年的一千万国债也总能剩下个四五百万吧,凑凑巴巴一千二三百万总是有的,再不济,还可以勒令各省士绅商贾捐输,平定张格尔叛乱,不就是这么干的,何至于这么着急打元奇的主意?也不嫌这吃相太难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许不揭开户部银库的盖子,那些个官员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挤出个七八百万两银子来先将江南这一仗撑过去,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总算是给了他一个参赞大臣,让他有机会影响甚至是左右这一场大战。
说着实在的,对于这场战争,他心里十分纠结,既希望大胜,又担心大胜之后,战争规模会再次扩大,没人有比他更清楚,以大清目前的实力根本不是英吉利的对手,战争扩大的后果,不是大清能够承受的,尤其是大清目前的经济状况,根本无法维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倾国大战。
“少爷,他们送来一盆冰镇杨梅汤......。”李旺从后面快步过来,殷勤的道:“给少爷盛一碗来?冰化了,口感就差了。”
易知足不喜欢杨梅,摆了摆手道:“跟下面人分了,买几个西瓜浸在井里,晚上好消暑。”
“是,少爷。”李旺正准备转身,易知足又叫道:“等等,送杨梅汤的小厮,给了赏钱没有?”
听的这话,李旺笑道:“小的可不敢给。”
不敢给?易知足一楞,随即赶紧坐起身来,他先就听的后面不止一个人脚步声,但听的李旺开口,他只当也是小厮,回身一看,却见林则徐的首席幕僚——魏源笑吟吟的站在身后,当即瞪了李旺一眼,不及开口,魏源已是笑道:“不怨他,老夫不让他通报的。”说着拱手笑道:“知足不喜酸甜之物?”
易知足拱手还了一礼,便吩咐道:“快给魏先生盛一碗来。”
“不用不用。”魏源连连摆手道:“凉茶就好。”
待的李旺离开,易知足便拱手笑道:“魏先生为在下举荐几位得力的幕僚,一直想寻个机会......。”
“老夫可不敢贪功。”魏源笑道:“为知足物色幕僚,是部堂大人亲自过问的.....老夫前面来总督府,部堂大人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说着,他摆摆手道:“这事休提。”
说着话,李旺已是飞快的搬来桌椅,又送了一壶凉茶,这才远远的退开,两人落座,魏源才缓声道:“前段时间,部堂大人还交代老夫,日后去上海做知足的入幕之宾。”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部堂大人对于江南的战事没有信心?”
“知足有信心?”
易知足一笑,“魏先生可有信心?”
缓缓摇了摇头,魏源才道:“太平日久,八旗绿营早已不堪一用,英夷不论是水战陆战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说实话,老夫是深感担忧,若是粮饷充足,将士用命,或许还有机会,如今这局面,难!”
“是难!”易知足点头道:“不过,再难,这一仗也得打,咱们别无选择。”
魏源盯着他道:“若是有台阶下呢?”
有台阶下?什么意思?英军不可能给他们台阶下,朝廷?易知足转念间就反应过来,沉声道:“英军北上的舰队攻打天津了?”
见他反应如此之快,魏源暗自惊讶,摇了摇头,道:“没有。”略微一顿,他也不卖关子,缓声道:“英军舰队出现在山东登州,并劫掠了往来的几支商船队,天津急报,京师震动,皇上已下旨抽调徐州兵力北上驰援天津,僧王连夜疾驰而来.......。”
登州是什么地方?登州就是山东半岛最东端,就在渤海口,英军舰队在登州劫掠了往来的几支商船队?这是什么意思?抽调徐州兵力驰援天津,如此重大的事情,林则徐不召他前去商议,却让魏源来试探,又是什么意思?林则徐打退堂鼓了,想借这机会放弃江宁会战,转而专一的收复宁波?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徐州的兵力抽调的不多吧?”
魏源道:“抽调了一万精锐。”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魏先生想过没有?英军舰队为什么在登州劫掠过往的商船队而不直接攻击天津?魏先生再想想,英军占据宁波,却不攻击杭州,这一南一北,为的是什么?”
魏源听的一呆,不等他仔细琢磨,易知足就沉声道:“这是战略欺骗!”说着他站起身来,兴奋的道:“英军的目标不是天津,也不是杭州,而是江宁!”
“知足的意思——。”魏源迟疑着道:“英军舰队出现在登州,是为了制造假象,是为了将徐州的兵力抽调往天津?可英夷根本不知道徐州屯集了重兵!”
“英夷是不知道徐州屯集了重兵。”易知足一脸轻松的道:“魏先生仔细想想,英军舰队在登州与在天津相比,所造成的压力,哪一个更大?不出意外,定海的英军舰队最近也会离开,造成北上的假象!
如此一来,就能让朝廷将北方的兵力都调往天津,魏先生别忘了,英夷舰队的速度不是八旗绿营能比的,一旦英军舰队掉头南下攻击江宁,天津的兵力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璞鼎查倒是有些手段,封锁珠江海口,将广东水师关在虎门,沿途北上,摧毁闽浙水师战船,以消除后顾之忧,完全掌握制海权,接着制造进攻天津威胁北京的假象,等他回马一枪,攻打江宁,朝廷已是鞭长莫及。”(未完待续。)
第三八五章 祸不单行
易知足一脸的兴奋和欣喜,魏源却是惊疑不定,英夷会主动攻击江宁,而且是早就计划攻击江宁,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毕竟一直以来英夷舰队都是沿海攻击,从未进入内河,更何况江宁距离海口三百余里,英夷怎会一早就计划攻打江宁?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若是加强吴淞炮台兵力,加强狼山、镇江防御,江宁也积极备战,即便英夷早有计划,也会被逼改变计划。”
听的这话,易知足仿佛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脚,真要如此,借璞鼎查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攻打江宁,他缓缓的坐下,沉声道:“部堂大人是铁了心要放弃江宁会战?”
“既无兵,又无银子,这仗怎么打?”魏源说着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眼光却瞟向一旁。
“徐州不是只被抽调了一万,还有二万兵马,九江还有湖广的绿营......。”
“别看徐州、九江距离江宁都不远,但要调动两地的绿营,必须的银子开路。”魏源慢悠悠的道:“数万大军开拔,至少需要上百万两银子,朝廷拿不出银子,两江藩库也一个劲哭穷.......。”
听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合着魏源前来,要银子才是正经差事,可被他吓的不轻,不过,开口就要一百万,这口张的也太大了,元奇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两江富甲天下,人所周知,要募捐一百万两,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魏源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两江富裕不假,但要大额募捐,须的师出有名,如今不能以守卫江宁的名义募捐,只能以收复浙东失地的名义募捐,不关切身厉害,谁会大额捐输?”
“两淮盐商呢?”
“两淮盐商已是昨日黄花,知足难道不知?”
两淮盐商已成昨日黄花?易知足大觉意外,接任上海道前来上海,他关注的重点是战事,对于盐商扎堆的扬州还真没上心过,当下连忙道:“在下还真不清楚,怎么回事情?”
略微沉吟,魏源才道:“道光十二年,盐政革新,改‘纲商引岸’制为‘票盐法’打破了食盐运销的垄断,两淮盐商陷入困境,大量盐商一夜之间,由富变贫,一蹶不振,如今哪里还能指望盐商捐输。”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以前‘纲商引岸’富了两淮盐商,但朝廷每遇大事,战争、庆典、赈灾、工程等需要花大钱的时候,盐商们都踊跃捐输,多则数百万,少则数十万,乾嘉年间,盐商报效捐输军需一项,就高达白银三千万两之多。改行‘票盐法’,穷了盐商,朝廷也没见富。”
“朝廷没富,官员们却富了。”易知足笑道:“朝廷这笔帐可没算清楚,盐商口袋里的银子,还能通过捐输,逼迫他们吐出来,官员口袋里的银子却是没法子逼迫他们吐出来。”
魏源可不想将话题扯远,林则徐还等着的,当即拉回话头道:“兵不如人,器不如人,又无银子,纵使英军舰队抵达江宁城外,亦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放弃江宁会战,是最为明智之举。”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募捐不急,待的英夷舰队进入长江口,攻打吴淞口炮台,逆江而上的时候,再募集也不迟,兵临城下,不怕他们不积极捐输。再有,烂船还有三千钉,两淮盐商富甲天下,岂能没有一点家底?”
魏源眉头一扬,“兵凶战危,岂能儿戏?”
“军国大事,在下岂敢儿戏?”易知足沉声道:“朝廷没银子,地方官府没银子,元奇有银子,别说一百万,就是三百万,五百万,元奇也出得起!”
魏源心里一喜,连忙追问道:“这话当真?”
易知足正色道:“部堂大人是担心元奇筹措不出足够的银子吧?放心,砸锅卖铁,元奇也会支持部堂打完江南这一战!”
魏源点了点头,道:“看来知足对这一战很有信心?”
“关门打狗若是都没有信心,在下也不会蹚这趟浑水了。”
“知足想过没有,这一战若是大败,会是什么后果?”
“在下执掌元奇以来,不敢说没做过亏本的生意,但亏本的大生意还真是从未做过。”易知足缓声道:“这一次,元奇在江宁投下了五千团练,数百万银子,可说是元奇创建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岂容亏本?”
听的这话,魏源起身拱手道:“那老夫这就回覆部堂大人。”
待的魏源告辞离开,易知足缓步踱了两圈又坐回躺椅,虽说魏源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法子来试探元奇的底细,但林则徐怕是也真有放弃江宁会战的想法,先前对于绿营和英军战力对比的话有可能将他吓到了,不过,说实话,那些外省来援的绿营兵马究竟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还真是难说。
江宁这一战,不能放弃!这是唯一能够打击英军气焰的机会,就此放弃,实在是太可惜,至于银子,他倒不是吹牛,三五百万,元奇还真拿的出,而且这笔银子也不可能是白给的,怎么着也得翻倍赚回来,眼下是要先坚定林则徐的信心,若是林则徐有心放弃,随便放出风声,就能令英夷止步。
不过两刻钟,李旺就快步赶来禀报道:“少爷,林部堂带人来了。”
带人来了?带的僧格林沁?这两人方才一直在一起?难不成僧格林沁也有意放弃江宁会战?易知足心里想着,脚下却不慢,快步迎了出去,传过院子,一拐角,就见僧格林沁、林则徐快步而来,他连忙拱手道:“在下见过王爷、部堂大人。”
“私下相见,知足无须多礼。”僧格林沁满脸笑容的摆了摆手。
“二位请。”易知足客气的伸手礼让,三人进的厅堂,叙礼落座,林则徐便径直道:“方才让魏先生来探探知足的口风,元奇真能筹措到三五百万两银子?”
这两人果然是串通好的?易知足隐隐觉的不对,忍不住道:“还有其他变故?”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黄河决口,河南祥符三十一堡堤顶漫塌,水围开封,洪水奔注洪泽湖,初步估计,安徽甚至是江苏都有一部分州县遭灾,这次水灾可能是数十年罕见的。”
那么大的水灾!易知足听的一呆,这可真是雪上加霜!户部银库亏空案才出,黄河又决堤,难怪素来坚决主战的林则徐会打退堂鼓,起了放弃江宁会战的念头,难怪他会派魏源前来试探他口风,如此大面积遭灾,光是赈灾要多少银子?
“祥符决堤,河道总督文冲已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僧格林沁缓声道:“户部银库的那点子家底,知足想必也清楚,加上英夷舰队出现在渤海口,估摸着皇上有可能会放弃江宁会战。”
“河工历来最耗银子。”林则徐补充道:“南河东河每年支用的河工银高达七八百万两,遭遇大灾,上千万也稀松平常,这次水灾严重,遭灾面积广,除了赈灾,还要堵筑决口,朝廷可能无力支撑江南大战。”
易知足看了看两人,缓声道:“王爷和部堂大人应该都是不甘心放弃这一次难得的打击英夷的机会吧?”
“元奇如果能够有足够的实力支持。”僧格林沁向北拱了拱手,道:“本王马上上折子,恳祈皇上继续执行江宁会战计划。”
林则徐却道:“知足可要想清楚,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开战,局势就不是咱们想要掌控就能掌控得了的。”
“与英吉利一战,关乎大清百年国运,元奇即便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辞。”易知足沉声道:“王爷和部堂大人放心,江宁战事一日不歇,元奇就保证江宁参战绿营的粮饷一日不断。”
“好!”僧格林沁朗声道:“以后元奇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但凡是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林则徐颌首道:“江宁一战大捷,知足当是首功!”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谢王爷和部堂大人。”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如今英夷分舰队尚在登州,知足估计,英夷何时才会攻击江宁?”
斟酌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英夷既然做出了攻击天津的假象,就说明近段时间就会行动,十月,长江就会进入枯水期,那将不利于英军大型战舰逆江而上,在下估摸着,八月,英夷就会开始攻击。”
“那浙江方面是否还需要调派兵力?”
“当然要,不能让英夷起疑。”易知足道:“部堂大人最好是前往杭州坐镇,摆出收复宁波的架势。”
京师,西郊,圆明园,勤政殿,竹林清响阁。
道光俯在书案上专心致志的绘画着院子里的竹林,天色热再加上心里烦闷,他想借着绘画调整下心情,勤政殿外,载铨、穆章阿两人各自寻一处阴凉的地方等候着,两人本就矛盾不小,虽然不至于公开撕破脸皮,但相互之间却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私下场合,道光在作画,近侍太监不敢进去禀报怕搅了道光的兴致,两人也只能是候着。
对于户部银库亏空案,道光极为上心,作为主办这个案子的载铨和协助的穆章阿两人每天都要来觐见汇报进度,道光移驾圆明园,两人一天有一半时间在轿子里度过。
载铨扇着折扇正闲的无聊,抬眼瞧见潘世恩、王鼎两人急匆匆而来,本想招呼二人,但见两人脸上神情肃然,便住了口,赶紧的整理朝服准备着觐见,近侍太监曹进喜见的是王鼎来了,心里不由的暗暗叫苦,这位王中堂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他陪着笑迎上前道:“皇上在歇息.....。”
王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八百里加急,赶紧去禀报。”
曹进喜还真有些怕他,况且听说是八百里加急,估计是军情,连忙道:“二位中堂稍候......。”
正在专心绘画的道光听闻禀报,有些扫兴的搁下笔,道:“带他们去西暖阁。”洁手净面之后,他才缓步踱了过去,进的暖阁,待的四人见礼,他才看想潘世恩,道:“哪里的急报?”
“回皇上。”潘世恩连忙道:“开封,东河总督文冲八百里加急奏报,黄河在河南祥符决堤,水围开封,洪水奔注洪泽湖.......。”
穆章阿这几日都围着亏空案转,军机处是潘世恩主持,听的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可真是祸不单行,这节骨眼上黄河决堤,道光只怕会雷霆大怒,他赶紧将身子俯低一点。
看完折子,道光安静了半晌,似乎才回过神来,缓缓扫了四人一眼,不胜感慨的道:“圣祖爷时,河费一年才六十万两,到高宗时,涨到五百万两,到朕手里,一年河费已经高达七八百万两.....。”说到这里,他声音徒然沙哑起来,“祥符大堤如何会决口?贪!一层层的贪!”
顿了顿,他沉声道:“传旨,东河总督文冲着既革职,下南同知高步月,守备许樵,摘去顶戴,河道四品以上文武以及所在府县正印一体革职留任,戴罪在河工抢修。”
“皇上。”潘世恩连忙叩首道:“此次灾情不小,开封被围,洪水注入洪泽湖,须的尽快抢修黄河决口,否则不仅是开封不保,安徽甚至是江苏都会大面积遭灾。”
略微沉吟,道光便道:“定九熟知河务,又曾为河南巡抚,熟悉河南民情,尤为难得的是清廉,着暂署东河河道总督,尽快堵筑大堤决口。”
“微臣遵旨。”王鼎躬身道,他也预料到道光会指派他去河南,抬起身,他便道:“河道衙门一笔糊涂账,微臣没时间封账查账盘查清点,救灾如救火,开封被围,危在旦夕,微臣恳祈户部先行调拨三十万两白银。”
听他提到银子,道光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户部银库只剩下四百多万了,光是这一下救灾修筑决口得花多少银子?虽然心痛,他也知道这银子省不得,犹豫了下,他才道:‘照准。’(未完待续。)
第三八六章 抠门道光
见道光允准,王鼎接着又道:“祥符决堤八十余丈,水围开封,浪高数丈,黄水弥望无际,四顾不见村落,可见水势凶猛,以微臣之经验,至少会有四五十州县遭灾,恳祈皇上尽快调拨银两自湖广、江浙采买粮食用于赈济救灾。”
“祥符黄河决堤,运河必受影响。”潘世恩跟着道:“恳祈皇上下旨,着安徽、河南境内漕粮就近交付地方州县,用于赈济灾民。”
听的两人这话,穆章阿这才意识到这次黄河决堤非同小可,怕是一次罕见的大灾,他反应极快,连忙跟着道:“皇上,当前正值英夷侵扰沿海非常之际,务必着遭灾州县全力赈济灾民,妥善安置,以免祸起肘腋。”
道光缓缓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定九,祥符决堤,运河有何影响?”
王鼎不仅做过河南巡抚,而且还主持过河务革新,对于河务十分熟悉,当即不假思索的道:“回皇上,祥符决堤,水注洪泽湖,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下游将会断流,运河徐州至淮安一带,须借黄行运,将无法保证正常水位,无法航行。”
听的这话,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载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运河断航,英夷舰队又封锁洋面,这意味着京师与江南的航运将断绝,这可就不是小事。
道光六年,漕粮海运,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高家堰大堤溃决,运河水势低弱,重运北上成为难题,如今海疆不宁,漕粮海运根本不敢想,默然半晌,一脸峻然的道光才沉声道:“堵筑祥符大堤决口,需要耗时多长,耗银多少?”
这事王鼎可不敢贸然回答,半晌才斟酌着道:“微臣不知具体情形,不敢妄言,黄水泛滥,物质调运艰难,耗银费时皆数倍于寻常......。”
道光放缓了语气道:“但说无妨,朝廷亦好有所准备。”
听的这话,王鼎大着胆子道:“以微臣之经验,粗粗估算,耗银至少得四五百万两,费时须得三四个月。”
仅是河工银就要四五百万?这还是粗粗估算,再加上赈灾,没个千儿八百万的银子根本就应付不过来!道光脸色变的极为难看,目光在穆章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转向载铨,略微停顿,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他眼下实在是没心情过问户部银库亏空案的进展,他心里很清楚,要追缴这八百多万亏空,不是短时间能够追缴得上来的,远水难解近渴。
见道光不吭声,善于揣摩道光心思的穆章阿轻轻磕首道:“河南特大水灾,奴才恳祈皇上特开大捐。”
所谓大捐就是常例捐纳之外,因为暂行事例如战争、灾荒、河工重大工程等而特开的捐纳,听到穆章阿提议大捐,王鼎沉声道:“河工、赈济动辄数以百万甚至上千万,大捐能筹措多少银子?一年百十万两无异于杯水车薪,微臣恳祈皇上发行国债!”
发行国债?道光仿佛是在黑暗中看见一丝曙光,怎的忘记还有发行国债这个法子?不允许元奇垄断江浙钱业,他潜意识里已对发行国债没做指望,如今内外交困,国库空虚到难以为继的地步,却处处需要大笔银子,或许发行国债是唯一的法子,至于元奇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那是以后的事情,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听的王鼎建言发行国债,载铨也有意卖元奇一个人情,而且也希望借此缓和与汉员的关系,当即附和着道:“臣窃以为,发行国债乃是正途,还请皇上明鉴。”
见载铨居然支持王鼎,穆章阿心里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正待开口,道光已是开口道:“元奇如今还有能力承接国债?”
王鼎微微躬身道:“若能一统江浙钱业......。”
“万万不可!”穆章阿连忙反对道:“江浙乃朝廷财赋重地,岂能任由元奇垄断钱业,奴才恳祈皇上慎虑。”
道光看了他一眼,没做理会,略微沉吟才道:“定九接着说。”
“皇上,户部银行既缺雄厚的资金,也缺人才。”王鼎缓声道:“若是能与元奇携手......官商合办银行,垄断江浙钱业,对于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捷径。”
官商合办银行?道光登时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定九可有详细章程?”
“皇上,这事得户部派员与元奇商议。”王鼎缓声道:“不过,微臣窃以为,官商合办银行,股份多少在其次,主要是重在监管,若是能将元奇银行置于户部的监管之下,别说一统江浙,就是一统大清所有省份钱业,朝廷也是乐见其成。”
这个思路是不错,但如何监管?如何才能有效的监管?道光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但他对这个建言颇为心动,略微沉吟,才道:“定九给江宁户部银行的吴其浚去封信,让他跟易知足商议下,尽快回复。”
“微臣遵旨。”王鼎说完抬起身道:“此事怕是短时间内商议不出结果。”
道光微微颌首道:“在江宁发行国债之事,不妨也着吴其浚与他谈谈,看看元奇有哪些困难。”
“微臣遵旨。”王鼎连忙躬身道。
见这情形穆章阿大为着急,一旦元奇在江宁开办交易所,再次承接大额国债,就等于在江南扎下了根,以后要想遏制元奇,怕就不是一般的难,他反应极快,连忙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若是江南无战事,仅是河南水灾,即便不发行国债,朝廷也能周转的过来。”
道光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沉声道:“英夷再度兴兵,所为何来?赔款二千万!割地!江南无战事?你能让英夷退兵?”
听的道光疾言厉色,穆章阿连冷汗都吓出来了,连忙磕首道:“英夷舰队已出现在登州洋面,显见是欲攻击天津.......。”
对于这事,道光心里也疑惑,他烦闷的道:“都跪安吧。”
奕山、僧格林沁的八百里加急仅仅迟了一天,第二天午后就送到了圆明园军机处值房,穆章阿不在,军机处以潘世恩为首,略微看了几眼,他便吩咐小章京道:“将折子送给祁中堂。”
祁中堂,祁隽藻是才调任的户部尚书,新任的军机大臣,看完折子,他便明白了潘世恩的意思,皇上昨日才提到户部与元奇合办银行的事,这是让他去呈送这份加急快递,不过,对于官商合办银行的事情,他同样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正犹豫着,潘世恩已是起身踱了过来,道:“走罢,正好顺带禀报下灾情。”
两人出了值房,一路前往勤政殿,祁隽藻忍不住道:“元奇究竟有多大的财力,竟似有用不完的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含笑道:“叔颖之前一直在兵部、吏部、都察院,对于元奇关注的不多,如今主掌户部,可的多关注元奇。”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元奇资金雄厚不假,却也经不住如此折腾,是易知足长袖善舞,叔颖若能将他网罗到户部来,可就省心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祁隽藻有些纳闷,易知足如今是上海道员,又是参赞大臣,哪能离得开江南?一转念,他就想到官商合办银行的事,利用这机会让易知足在户部挂个虚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笑道:“易知足是难得的经济大才,但眼下却只是四品的上海道,而且年纪也轻,把他网罗到户部来,可不好安置,如此年纪,总不能给个侍郎吧。”
“如今朝廷急缺经济人才,何必拘泥?”潘世恩缓声道:“再说了,这次江南若能大捷,易知足论功行赏,三品,甚至是二品也都有可能。”
这倒是真有可能,祁隽藻琢磨了下,才道:“皇上可有意召他来京师?”
“元奇初创之时,王中堂就想提携他,被拒绝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勤政殿外,递了牌子,随即就被领了进去,进的暖阁,请安见礼毕,潘世恩便道:“禀皇上,奕山、僧格林沁送来八百里加急。”
一听又是八百里加急,道光心里一沉,这些日子的八百里加急就没一件好消息,接过折子翻开一看,他眉头不由的微微一扬,虽说不是好消息,却是颇令他欣慰,不过,欣慰的同时,他也深感担忧,能让在徐州的奕山、僧格林沁担心朝廷因为河南水灾而放弃江宁会战,足见灾情之严重。
他看了一眼潘世恩,道:“河南灾情可有新的消息?”
“回皇上。”潘世恩道:“具目前收到的急件统计,河南安徽遭灾州县已有十一。”
道光轻叹道:“看来这次灾情远胜往昔。”瞥了祁隽藻一眼,他才缓声道:“银库乃天下财赋总汇,乃是朝廷根本所在,此案影响不小,从内务府调拨四百万两白银充实银库,大张旗鼓的转运。”
内务府属于皇室,大清建制以来,就将国家财政与皇室财政严格区分开来,分属户部和内务府管理,一般户部将每年的常额经费六十五万两拨给内务府,两者之间便不再互相牵涉,如今国库亏空,道光一口气就划拨四百万两白银充实户部银库,着实是令两人有些激动。
道光崇尚节俭,一登基就大幅削减各地的进贡的贡品,将宫廷每年的开销降到二十万两,并且以身作则,带头用普通的毛笔、砚台,每餐不过四样菜肴;规定除太后、皇帝、皇后以外,其他人非节庆不得食肉。
皇后生日庆宴,他特意批准御膳房宰猪两头,用打卤面招待前来恭贺的群臣,就这还是格外开恩,因为他明确规定:万寿节(皇帝生日)、千秋节(皇后生日)以及除夕、元旦、上元(元宵节)、冬至的庆贺宴席一律取消,为皇后祝寿赐宴算是破了例。
道光对别人苛刻,对他自己也同样苛刻,除了龙袍外,衣服穿破了就打上补丁再穿,被人私下里戏称为“史上第一抠门皇帝”。
如今这个抠门皇帝却从自个的腰包掏出四百万两银子充实户部银库,祁隽藻眼圈瞬间就红了,正要磕头,道光却摆手道:“这是借的,以后户部宽裕了,还须的还回来。”
合着还要还?祁隽藻一楞,转念就想到,瞧这情形,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反正不会是在他的任上,当即连忙磕头,干巴巴的道:“皇上圣睿.......。”
“罢了。”道光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了奕山、僧格林沁的这份折子,他心情确实不错,元奇能在朝廷危难之际毫不犹豫的表态承担江南的军费开支,这比元奇承接千万国债更让他感到欣慰。
潘世恩可是有些日子没见道光露出笑颜,自然清楚他为什么心情好,当即凑趣道:“元奇实是堪称商团楷模,若是大清商团皆如元奇,区区英吉利又何足道哉。”
道光含笑道:“朝廷还不至于供应不起江南的军费开销,难得的是元奇有这份心意。”说着,他看向祁隽藻道:“划拨的四百万两白银,调拨二百万给江宁户部银行,以备不时之需,祥符的河工银,王鼎但有所需,要尽力满足,及时调拨。”
祁隽藻连忙叩首道:“微臣遵旨。”
“跪安吧。”道光将两人打发走,又拿起折子细看,因为元奇团练的规模和展现出来的战力,他对元奇一直抱有很大的戒心,令林则徐为督师杭州,易知足参赞军务,他就有着试探的意思,没想到河南一场大水灾,却让他彻底看清楚了易知足,能够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持朝廷,元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转念,他又想到了河南的水灾,这次可能是特大的水灾,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朝廷一年在河工上的投入着实是令他心痛,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修建铁路,若是不用朝廷出银子,何乐而不为?其它且不说,就修建一条杭州到京师的铁路,朝廷河工银一年就节省七八百万两,还有漕粮的庞大运费,这两项加起来,朝廷一年至少能够节约一千多万两白银,一千多万两,那能做多少事情!(未完待续。)
第三八七章 难得机会
一年能够节约一千多万两白银!道光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烘热,放下折子起身在暖阁里缓步的踱着,这不仅能从根本上扭转财政亏空,而且还能有大额的节余,有充裕的财力,象元奇团练那样的新军,朝廷养个十万八万根本不费力,也有能力建造象英夷那样庞大的舰队。
被英夷舰队两次肆无忌惮的横扫东南沿海,不仅是他,许多大臣都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现有的海防体系已经太落后,要保海疆安宁,须得重新训练甚至创建新型的水师,建造能与英夷战舰抗衡的大型战舰。
虽说能认识到这点,但一支庞大舰队的建造和日常养护的费用高昂的怕人,他之前是直接选择无视,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哪来的银子去建造庞大的舰队?一艘战舰动辄数十万甚至是上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哪里是他敢轻易问津的。
但若是修建一条杭州至京师的铁路,一年就能节省下上千万两白银,凭什么不修?经历过这次战争和他水灾,他确实是动心了。
“来人。”道光停下脚步吩咐道:“把易知足那篇《铁路兴国十八条》找来。”
朝廷没有银子修建铁路,完全可以商办,道光心里暗忖,只要朝廷每年能够将河工银子和维持漕运的银子实实在在的省下来,就算朝廷无法掌控铁路又有何妨?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东南海疆和东南各省的太平,朝廷眼下实在是经不起大的折腾。
这边太监刚刚领命出去,又有太监进来禀报,“定郡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随意吩咐道,河南大水,东南用兵,天津可能也会爆发战事,处处都急需银子,户部银库亏空案必须的加快进度,尽快拿出追缴亏空的方案,不能拖延。
载铨自然也清楚当前的局势,而且还打算借这机会狠狠打压穆章阿的势力,因此对于案子的进度也是分外上心,进的暖阁,请安见礼之后,他正待主动禀报案情进展,不料道光却道:“朕记的,对于修建铁路,你是极力反对的?”
修建铁路?载铨一楞,随即反应过来,河南这次大水可能激发了道光修建铁路的念头,他原本确实极力反对修建铁路,但与肃顺一番谈话,他起了支持元奇洋务运动以打压穆章阿的心思,如今道光既然有意,他乐的卖个顺水人情,当即躬身道:“回皇上,奴才之所以反对修建铁路,实在是因为铁路造价昂贵,以朝廷之财力不堪负重。”
这个回答让道光略微有些意外,似乎反对的并不强烈,载铨是皇室宗亲的领军人物,修建铁路毁誉参半,争议颇凶,道光要修建铁路,至少要先争取皇室宗亲的支持,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元奇修建的佛广铁路已经通车营运半年有余,对于火车营运情况,绵性是一月一报,你抽时间查阅一下。”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英夷舰队肆虐沿海,不少朝中大员和地方大吏皆呼吁建造能与英夷战舰抗衡的大型战舰,易知足熟知西洋情形,奕山、僧格林沁在江南,不妨着他二人详细询问了解,具折上奏。”
建造战舰?如今银库都快见底了,哪里还有银子建造战舰?载铨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也是道光起意修建铁路的原因之一,他连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银库亏空一案,可有新的进展?”
“回皇上。”载铨缓声道:“以奴才愚见,银库亏空一案,非是短期能够彻查,经奴才这些日子查核,银库出现巨额亏空,除了管库官员长期渎职,吏役长期侵蚀,库兵长期盗窃之外,还存在常年累月的积欠——这包括各府县对各省藩库的积欠,各省藩库对户部银库的积欠,要详加查核,非有数月之功不可。
总而言之,银库亏空,首要之责在于管库大臣、查库王大臣、查库御史、银库司员等大员收受贿赂,长期严重渎职,方有如此巨额亏空出现。
奴才窃以为,自和珅以后,凡担任以上之职务者,皆应按任职长短进行追缴,过世者,由其子孙赔付,赔付不出者,家产籍没入官,在职官员一律依照溺职罪革职,奴才亦曾任管库大臣,难辞其咎,恳祈皇上削去郡王爵位,以正视听。”
说着,他双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凉帽摆放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奴才恳祈皇上恩准。”
道光微微有些动容,半晌才长叹了一声,才道:“事隔多年,官非一任,尽数追查,恐人心慌乱,如今却是乱不得。”
“皇上,八百八十余万库银,不如此,实难以追缴。”载铨说着叩首道:“如今多事之秋,处处皆需银子,奴才恳祈皇上三思,不如此严惩,一众官员必然心存观望或是侥幸。”
八百八十万两库银,道光哪有不追缴之理?当略微沉吟便沉声道:“将自嘉庆五年以来的历任管库大臣、查库王大臣、查库御史、银库司员等各职名开单呈览,按月罚赔数额也须早日核记上奏。”
“奴才遵旨。”载铨连忙躬身道,抬起身,他接着道:“奴才思虑,即便如此,怕是仍然难以如数追回亏空库银,再三斟酌,窃以为,除向以上官员追缴罚赔之外,还应追缴库丁书吏侵蚀库银,并从重治处,积极退赔者,许以从轻发落。
另则,眼下朝廷各处急需用银,奴才恳祈将库支各款,减平发放,先济国用。所有王、贝勒、贝子、公、满汉大臣、文武职员、世职官员每季应领俸银养廉,并一切由户部库银领项,以及兵饷,皆减平发放。”
再则,没收各省榷关、海关‘库吏规费’等陋规银以弥补库亏。清查历年积欠,敦促地方各省完纳欠银,提解部库。”
听他说如此全面,道光颇为满意,很显然,载铨是很费了番心思的,略微沉吟,他才道:“细细拟份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载铨心里一喜,连忙躬身应道,这个案子他办的妥当,削掉的郡王爵位不消一两年就能赏回来,但其他官员可就难说了,连他这个只担任过一年管库大臣的郡王都削了爵位,多次担任管库大臣,并且主管户部银库的穆章阿能逃脱革职的命运?不信扳不倒他穆章阿!
江宁,两江总督府,易知足暂居独院。
正值六月,素有‘火炉’之称的江宁又闷又热仿佛一个大蒸笼似的,虽然已是夕阳西下,却依然酷热,书房里,易知足一身短纱褂,正端坐书写一份折子,这次河南大水,正是为修建铁路造势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其实在佛广州铁路通车之时,他就将《铁路兴国十八条》做过详细的阐述,但当时觉的还不完善,再一个也觉的机会不好,是以没上折子,这次机会难得,他想一举造出声势,打动道光。
“少爷。”李旺在门口禀报道:“部堂大人和魏先生来了。”
听的林则徐和魏源一道前来,易知足连忙搁下笔,道:“快,拿长衫来。”
待他穿上长衫出的书房,林则徐、魏源两人已经进了院子,他连忙快步迎上前,拱手笑道:“部堂和魏先生这个时辰来,可是叫了席面,犒劳在下?”
“咱们可是来蹭酒席的。”魏源笑呵呵的道:“你个元奇大掌柜,难不成还好意思让咱们掏腰包?”
易知足一笑,“在两日多有叨扰先生,理当在下设宴答谢。”说着,他便吩咐李旺,“去叫桌上好席面,清淡些的。”
“是,少爷。”李旺指挥人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奉上茶水后,便将院子里的人都叫了出去。
林则徐是听魏源提及易知足在准备上书修建铁路,特意过来的,落座后便含笑道:“英夷侵犯东南,户部银库亏空大案,黄河决堤,运河断航,事情都凑一块了,确实是难得的奏请修建铁路的机会。”
“此事还的劳烦部堂大人。”
林则徐抚须笑道:“利国利民之举,本部堂责无旁贷。”
见他如此爽快,易知足连忙起身去书房将草稿拿了过来,道:“请部堂斧正。”
细看了一遍,林则徐转手递给魏源,才道:“对于筹建铁路的方式,知足也该草拟一个条陈,如今国库空虚,若无妥善可行的法子,怕是难以壮大声势。”
易知足笑道:“谢部堂点拨。”
“无须客气。”林则徐摆了摆手,随即道:“河南大灾,听闻元奇已派人前去赈济?可有需要本部堂出力之处?”
河南特大水灾,对于元奇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一则是可以借赈灾的机会在河南安徽江苏打响元奇的名声,为日后元奇进驻打下良好的基础,再则,元奇可以借着机会收容大批儿童和少年,再则,还能招募大批的流民前往上海,而且,此举还能为朝廷减少不小的压力。可谓是一举数得,如此机会,易知足自然不会放过。
听的这话,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部堂既是有心,在下就不客气了,大灾之后往往是大疫,除了运送粮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防疫病之药材,但最近各地药材纷纷坐地起价,这银子花的可着实有些心痛。”
“知足放心。”林则徐肃然道:“本部堂明日就传令两江各府县,严惩囤聚居奇,坐地涨价之奸商。”
魏源却道:“只是药材涨价?难道知足没有采买粮食?”
“粮食的采买,在下通过漕帮从两湖采买。”易知足缓声道:“江宁大战在即,粮食不宜外调,元奇在江浙采买的粮食数额并不大。”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元奇赈济的手笔似乎不小?”
易知足知道他担心什么,含笑道:“部堂大人放心,轻重缓急,在下分得清。”
“好。”林则徐颌首道:“知足须的抓紧,三日后,咱们就得启程前往杭州。”
次日一早,天才刚放亮,易知足便早早起身前往水西门,说是喝早茶,实则是与元奇江宁分行掌柜、漕帮吴飞扬等几人碰头,昨日是在聚宝门,今日约的是水西门的‘孙楚酒楼’一天一个地方。
水西门一如既往的繁忙,易知足乘船在水西门上了岸,径直就前往‘孙楚酒楼’,才到大门外,江宁分行的掌柜——四十出头的姜雨恒就迎了上来,拱手见礼道:“大掌柜来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飞扬来了吗?”
“吴公子和杜先生都已在二楼雅间候着了。”姜雨恒说着伸手礼让道:“大掌柜请——。”
为方便说话谈事,吴飞扬特意要了一个转角的雅间,既能欣赏秦淮河的美景又清净,见的易知足缓步踱进来,他和杜长德两人连忙起身相迎,神情恭敬的拱手道:“见过易大掌柜。”
还了一礼,易知足才含笑道:“坐,都坐,没必要拘礼。”说着,径直在主位上落座,吴飞扬殷勤的为他斟了杯茶,这才落座笑道:“易大掌柜所需的船只昨日都已备齐,何时启运,吩咐一声便是。”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易大掌柜这话可就见外了。”吴飞扬笑道:“元奇这次大手笔赈济河南安徽灾民,咱们漕帮上下可是佩服的紧,家父已经捎信给漕帮各个码头,但凡是插有元奇旗帜的赈灾船只,一律沿途护送,妥善照顾,但有所需,竭力满足。”
“有漕帮大力协助,这次赈灾必然顺利不少。”易知足说着拱手道:“代我谢过令尊。”
“易大掌柜无须客气。”杜长德缓声道:“漕帮有不少帮众都是安徽河南两省的,漕帮这次既是帮元奇,也是帮自己,大当家说了,此次元奇所用船只一律免费,也算是咱们漕帮为赈灾尽一分力。”
“吴大当家高义。”易知足道:“以在下所知,河南安徽两省已有二十三个州县受灾,如此大面积,元奇人手严重不足,漕帮能否调派些人手协助?”
杜长德有些意外的道:“元奇不打算通过地方官府赈灾?”(未完待续。)
第三八八章 官商合办
元奇这次赈灾相当于在河南安徽打广告,岂会通过地方官府之手?再则,对于地方州县的官员,易知足也不信任,那些个雁过拔毛的龌龊官儿但凡银子过手都会捞一把,一众胥吏也是猪过拔皮,层层侵吞克扣,落到灾民口中的还能剩下多少?
他可不希望元奇用于赈灾的银子大部分都落入贪官污吏的腰包,不过,他自己就是官员,这些话却是不好说出口,当即就瞥了吴飞扬一眼。
吴飞扬一笑,大包大揽的道:“易大掌柜放心,元奇此次赈灾,堪称从未有过的壮举,漕帮上下必然竭尽所能帮衬,漕帮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
“有飞扬这话,我可就放心了。”易知足含笑道,说着话的功夫,一应早点已是流水般的送了上来,糖粥藕、糖芋苗、五香蛋、荤素干丝、酥烧饼、小笼包、锅贴.....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
吴飞扬一早就来了,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早就饥肠辘辘,当即连忙殷勤的招呼,易知足也确实有几分饿了,当即打住话头,先填肚子。
吃过早点,用茶水漱口之后,易知足点了支雪茄,这才缓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不少,我打算借机上书朝廷,再次建言修建铁路,明确提出修建京杭铁路——京师至杭州的铁路,希望漕帮也能乘势而动,以为呼应。”
“那么快?”吴飞扬大为意外的道。
“不过是乘这机会造造声势罢了。”易知足道:“眼下朝廷根本无暇考虑修建铁路事宜,怎么着也得等安定下来,才会考虑修建铁路之事,至少得等到一两年后。”
“京杭铁路?”杜长德试探着道:“易大掌柜有几分把握?”
“英夷侵犯沿海,户部银库亏空案、河南大水,这三件事情接连发生,根子都在于银子.....。”易知足顿了顿,才道:“如果说以前促使朝廷下决心修建铁路只有三分把握,经历这一串的事情之后,如今至少能有六七分的把握。”
那么大的把握?杜长德有些将信将疑,吴飞扬却道:“咱们素来不问政事,易大掌柜能否详细的说说,修建铁路跟英夷有什么关系?”
易知足笑了笑,道:“英夷舰队侵犯大清沿海,水师无一战之力,只能任由英夷舰队在沿海横冲直撞,恣意肆虐,朝廷对此如何想?最迫切的便是整饬沿海水师,建造能与英夷舰队抗衡的战舰,如此,才能保得东南财赋重地的安宁。
战舰有多贵,知道吗?一艘战舰少则数十万,多则上百万,甚至是数百万两银子,建造一支庞大的水师舰队,那需要数千万两甚至是上亿两的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案的爆发,说明国库空虚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河南大水对于朝廷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朝廷眼下最需要什么?银子!铁路修建,尤其是京杭铁路,一旦建成,一年至少能为朝廷节省数百万两银子,你说朝廷会不会动心?对于朝廷来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增加国库收入更为紧要!”
杜长德点了点头,道:“还是易大掌柜看的透彻。”
闲谈了几句,见易知足再没提什么正事,吴飞扬、杜长德两人便起身告辞,这事他们得尽快回禀,毕竟不是小事。
待的两人离开,江宁分行大掌柜姜雨恒谨慎的道:“此次黄河决口,河南有十余州县遭灾,江宁分行颇有些周转不开,且河南并无分行,能否将赈灾数额压低一些,一个州县五千两......。”
此番元奇赈灾,易知足定下的是一个州县一万到二万的赈济规模,不仅是因为遭灾的州县数目多,也是考虑到元奇这段时间手头紧,听的这话,他摇了摇头,道:“元奇在河南是没开设分行,但迟早会开,还有,元奇团练有不少河南籍的,一视同仁,有利于增强元奇的凝聚力,再则,上海会接纳不少的河南流民灾民,眼光的看长远一点。”
姜雨恒哪里想得到一个赈灾还能牵扯到这么多事,当即讪讪的道:“还是大掌柜的虑的长远。”
“广州很快就有大笔汇款过来,不用担心周转不过来。”易知足说着起身来,边走边道:“此次赈灾,事无巨细都要细问,要积累经验,事后还要做好总结。”
“属下谨尊大掌柜吩咐。”姜雨恒连忙应道。
出了‘孙楚酒楼’与姜雨恒分手之后,易知足没回总督府,而是沿着秦淮河西岸一路缓行,欣赏秦淮河景色,走走停停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座不甚起眼的院子前面,他略微偏头示意警卫上前拍门,很快,门一开,露出金英俏丽的脸庞来。
待的易知足缓步入内,关上门,金英才惊喜的道:“少爷来金陵了?”
打量了院子里情形一眼,见拾掇的甚至是整洁,易知足才含笑道:“来几日了,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那少爷定然没有看到奴婢新禀报的消息。”金英领着他进了厅堂,才道:“近些日子,江宁来了不少道上的朋友,都是打广州广西福建来的。”边说她边麻利的给易知足斟了杯凉茶。
喝了一杯凉茶,易知足才道:“没打听他们的来意?”
“哪能不打听.....。”金英道:“这些人来江宁是给一位收山的老前辈祝寿的。”
祝寿?易知足随口问道:“谁过生,有这么大的面子?”
“说了少爷也不认识。”金英笑道:“徐庭山,金陵‘顺泰镖行’徐老爷子,今年六十大寿,徐庭山走南闯北四十年,交际广,手面宽,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寿辰还有多长时间?”
“下个月初八,还有大半个月。”
不出所料,这些前来江宁祝寿的江湖人应该都是天地会的,只不过为了保密,天地会将这些会众都蒙在鼓里的,等到英军战舰进了吴淞口,天地会才会部署具体的任务,很明显,这是为里应外合做准备,易知足心里暗忖,天地会这次可是走的有些远了。
不过,从这一点,他也能更加肯定,英夷的攻击目标是江宁,七月初八,看样子,英夷攻击江宁,也确实是定在七八月间,这一切都附和他的猜测,半晌,他才问道:“青莲教有没有人来凑热闹?”
“有——。”金英点头道:“江西湖广零星的来了几个,都不认识。”说着,她眼珠一转,道:“不会有危险吧?”
易知足笑道:“能有什么危险?只要他们不生事,没人愿意理会他们。”
将近中午,易知足想回到总督府,回到暂住的独院,洗了个澡,他正准备睡个午觉,李旺却进来禀报道:“户部左侍郎吴大人前来拜访。”
吴其浚?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他来江宁并未在官场上走动,知道的人并不多,吴其浚如何知道的?心里疑惑,他还是快步迎了出去,对方虽然是在江宁筹备户部银行,但毕竟是户部左侍郎的官身,他还真不好怠慢。
易知足赶到门口,就见吴其浚一身长衫,不慌不忙的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当即连忙拱手笑道:“吴大人有事遣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何敢劳大人亲自登门。”
吴其浚含笑还了一礼,道:“知足悄然前来江宁,老夫敢公然召唤?”
“大人请。”易知足连忙伸手礼让。
两人进的房间寒暄落座,易知足便含笑道:“户部银行筹备的如何,打算何时挂牌开张?”
提起这茬,吴其浚微微摇了摇头,道:“如今这情形,老夫还真是有些担忧,不敢贸然开张。”
易知足拿不准对方是否清楚江宁会战之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笑了笑,他才含糊的道:“这是大清第一所官办银行,大人谨慎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听说元奇的动作倒是够快的,如今在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都已相继开设了分行。”吴其浚缓声道:“户部银行开张,知足可得多多帮衬。”
这是什么意思?易知足试探着道:“大人的意思,户部银行与元奇联号划拨?”
吴其浚看着他道:“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合作?”
更进一步合作?易知足一楞,随即道:“大人不妨明言。”
话说到这份上,吴其浚也不兜圈子,径直道:“王中堂给老夫来信,提出一条新思路——官商合办银行。”
王鼎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腹诽,官商合办银行,朝廷现在穷的叮当响,拿什么跟元奇合办?打着合办的名义吞并元奇?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也不怕绷掉牙。取了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喷出一团烟雾,他才闷声道:“官商合办,可有具体的章程?”
“暂时还没有具体章程。”吴其浚如实说道:“不过,朝廷希望与元奇联手,垄断江南的钱业。”
易知足略带讥讽的道:“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重在监管,股份是其次。”吴其浚毫不讳言的道:“朝廷目前的窘迫境况,知足想必很清楚,如今朝廷急于垄断江南钱业,以便于能够尽快在江南发行国债。”
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朝廷急于在江南发行国债,却又不放心让元奇垄断江南钱业,所以才想出一个官商合办银行,主要目的在于监管,这个想法,不算过分,甚至可说是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如何监管?这年头,要监管遍布几省数以千计甚至是上万家银行分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见他不吭声,吴其浚接着道:“王中堂在信中说的很明白,若是能够官商合办银行,别说是垄断江南,就是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朝廷也是乐见其成。”
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这个诱惑倒是足够大,易知足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道:“朝廷打算如何监管?”
听的他如此问,吴其浚心里暗喜,看来还真是有戏,当即便斟酌着道:“朝廷充分尊重元奇的意见,最好是既不有损元奇的利益,又能有效的监管。”
易知足听的心里暗笑,也就是说,朝廷如今只是有这个意向,没有具体的章程,也没有具体的监管办法,而是想通过与他洽谈协商,看有没有可行的法子,说白了,这是让他提出可行而又有效的办法来,这简直就是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不得不说,官商合办银行,对于元奇来说有着巨大的好处,有朝廷的参与,实施垄断,可说是事半功倍,若是拒绝,元奇在江浙必然是举步维艰,而且朝廷还有可能与其他商帮联手开办银行以打压元奇,杭州如今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官商合办银行,这在西洋各国没有成例,无例可循,而且在下也不清楚,朝廷所谓的监管,是监管哪些方面?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听的这话,吴其浚略微有些失望,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元奇如今能否尽快在江浙发行国债?”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在江浙发行国债,待的江南战事结束,安定下来,可以尝试,但是元奇不能象在广州那般承接包揽,大人也清楚,元奇在江浙还没有站稳脚跟,而且近段时间元奇的资金实力在大幅缩水。”
大幅缩水?吴其浚看了他一眼,道:“赈灾?”
“赈灾不过数十万两。”易知足苦笑着道:“大人不为认为在下这个参赞大臣仅仅只是参赞军务吧?”
吴其浚登时反应过来,朝廷任命易知足为参赞大臣完全是冲着元奇的银子去的,他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元奇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这么着折腾,也亏的是元奇,换做其他商团,早跨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户部银库巨额亏空,朝廷眼下处境是艰难一些,不过,眼前总还能应付的过去,往后才更为艰难,若是不能尽快在江浙发行国债,才是最为堪忧,孰轻孰重,知足可的掂量清楚。”
这话说的含糊,但易知足却是听的明白,当即拱手笑道:“谢大人提点。”(未完待续。)
第三八九章 督师杭州
江宁,大胜关码头。
原本密密麻麻停泊在码头附近大大小小的商船货船漕船等民船都被驱逐一空,码头上下如今全部是清一色的水师战船,江面上水师战船来回游弋,河岸上全副武装的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派肃杀景象。
早在十日前,就不断有水师战船和大队兵丁源源不断的汇集大胜关,江宁城里外也早都传遍了,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将领兵前往杭州,收复被英夷侵占的宁波府县。
上午辰时四刻,林则徐就摆开钦差仪仗浩浩荡荡的前往大胜关,江宁城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齐齐相送,满城士绅商贾百姓纷纷夹道相送,整个金陵城一片沸腾,还有不少特意赶往大胜关下游江面去观看难得一见的盛大的出征场景。
近段时间以来,《江宁日报》每天都会刊载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攻打劫掠沿海府县,侵占宁波府所犯下的烧杀淫掠等累累恶行,同时刊载文章颂扬抗击英夷战死的文官武将等英烈事迹,地方士绅乡民组建团练积极抗击英夷的报道也是频频刊载。
当然,林则徐在两广总督任上连战连捷,大败英夷的战绩也没少介绍,如今林则徐再为钦差,率领水陆二万大军南下杭州,督师抗击英夷,收复宁波,彻底点燃了江宁城官绅士民抗击英夷的热情。
庞大的钦差仪仗队穿过半个江宁城抵达大胜关,身为参赞大臣的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钻身出轿,见的码头上下战船密布,旌旗招展,他暗忖这动静可真是足够的大了,大张旗鼓,举行出征仪式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这次出征杭州,林则徐从湖南、安徽、江苏抽调了二万兵马,水陆并进前往杭州,就是要给英军造成假象,江宁上下防御空虚,虽然易知足已经断定英军极有可能就在今年的七八月间会攻击江宁,但他还是希望尽量为英军创造攻击江宁的机会,增强英军攻击江宁的信心,说实在的,他但心英军拖延,若是拖延到明年,朝廷没给拖跨,元奇有可能会先被拖垮。
经过简洁的仪式之后,满载兵丁的水师战船队在隆隆的礼炮声中缓缓的离开了码头,甲板上,身为钦差的林则徐拱手告别一众相送的官员士绅,宽大的官舱中,从来没见过英军战舰,也极少乘船的僧格林沁好奇的问道:“英夷战舰究竟有多厉害?”
听的这话,老将杨芳也看了过来,他虽然戎马一生,却都是在内陆,也没有接触过英夷战舰,自然是关心,易知足慢条斯理的抽了口雪茄,这才缓声道:“情况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英军这次来犯最大的战舰,是三级战列舰,也就是他们的主力战舰,标准配置是七十四门火炮,定员六百八十人,一侧火炮有三十多门,可以同时开炮,那威力你们想想。”
杨芳道:“听说英夷战舰有三层高?那的多大?”
“有咱们乘坐的这艘战船四五个大。”易知足缓声道:“英军战舰不仅是高大,而且也十分坚固,海船与内河的船完全不是一个慨念,因为海上风浪大,不坚固根本无法出海远航。”
僧格林沁道:“那样一艘三级战列舰要多少银子?”
“西洋的战列舰是按排水量的吨位来计价的,单价是一吨一百五十两,三级战列舰一般排水量在二千吨以上........。”易知足沉吟着道:“仅就战船造价,在三十万两,加上火炮,若是都用西洋火炮,四十万两罢。”
一艘战舰就要四十万两银子?僧格林沁、杨芳眼睛都瞪得溜圆,那打造一支舰队要多少银子?数百万两?半晌,杨芳才道:“英夷如此有钱?”
“英吉利远比咱们想象的有钱。”易知足颌首道:“这种三级战列舰是他们的主力战舰,至少有六七十艘,其他辅助战舰就难以统计了。”
沉吟了一阵,僧格林沁才道:“若是要护得东南海疆安宁,朝廷要建造几支舰队?多少艘战舰?要多少银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不由的暗喜,看来道光是起意要建造舰队以保护东南海疆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大清海岸漫长,至少需要两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南洋舰队和北洋舰队,按二十艘主力战舰,一百艘各种辅助战舰来算,三千万两银子应该差不多。”
“三千万!”僧格林沁喃喃道:“这将近是朝廷一年的岁入了。”
三千万,易知足这已经是大打折扣了,怕的是吓着道光,他可是巴不得朝廷起意打造舰队,如此,朝廷才会急缺银子,这有利于他推动铁路修建,也有利于朝廷放纵元奇的发展,毕竟元奇有能力为朝廷额外增加足够多的银子。
笑了笑,他才不急不缓的道:“打造舰队,确实相当的耗费银子,不过,不能只看开支,不看节约。”
“这话如何说?”
“大清现有的海防,别说是抵御西洋各国的舰队入侵,就连缉查鸦.片走私都没有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形同虚设。”易知足毫不客气的说道:“海防策略应该转换思路,改被动性防守为攻击性防守。
打造舰队,就属于攻击性防守,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完全足以防守大清万里海疆,如此一来,沿海各省的水师可以大规模裁撤,沿线海防工事也没必要再维护,只需要守住几个重要的点便可,每年能节省多少银子?
再则,打造舰队,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可以分批投入,十年之内,舰队能够成形,就已经不错了。”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每年三四百万的投入,朝廷紧紧裤腰带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看来,这打造舰队,还是大为可行的。
就在水师战船队浩浩荡荡的沿江南下,经运河前往杭州之时,一支由一百多艘大小货船组成的船队也正经岳阳一路顺江而下,所有的船上都满载着一包包的粮食,船舷两侧都标写着大大的“赈济安徽河南水灾”,船头上飘扬的白底蓝框的旗帜上则写着“元奇”两个大字。
随着元奇在江南扩张,东南半壁各省如今不知道元奇名号的士绅商贾还真没几个,大江之上过往船只,看到元奇如此大规模的赈灾手笔,都是暗暗咋舌,在感慨元奇实力雄厚的同时,也佩服元奇的善举,如此大手笔的善举可说是闻所未闻,不少船只纷纷主动避让,更有人高声为元奇喝彩。
居中的一艘大船上,四十多岁的范学举坐在船舱里悠闲的抽着旱烟,他原本是广州西关“四海钱庄”的二掌柜,在元奇兼并广州钱业之时,率先并入元奇,这一冒险之举为“四海钱庄”的所有掌柜伙计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他身为二掌柜更是受益匪浅,如今已是元奇安庆分行的大掌柜,实则就是元奇在安徽的一省总掌柜。
这次元奇赈济安徽河南水灾,前往湖南采购粮食,因为数额巨大他不放心,亲自出马,他很清楚,元奇这次大手笔赈灾不仅利于元奇在安徽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而且还能为元奇向周边几省扩张打下基础,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看着沿途避让的船只,听着不时传来的高声陈赞,他对大掌柜易知足着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一次赈灾,元奇的名号怕是要响彻大江南北,虽说投入不少,但还真是值得!
杭州,北关码头。
浙江巡抚刘韵珂带着杭州城里大小文武官员恭候在码头上迎接钦差大臣,天气正是最酷热的时候,虽然坐在临时搭建的长棚里,但烈日当顶,又没有一点风,一众官员仍然如同坐在蒸笼里一般,尽管不停的摇着折扇,但一个个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
刘韵珂年纪不大,还差一年才到知天命之年,他是嘉庆十九年进士,宦海二十年,从七品小京官做到一省巡抚,而且还是浙江巡抚,实则也算是一帆风顺了,当然,没有这一场战争,他怕是还在四川做布政使,他很清楚,之所以能够接任浙江巡抚,是因为他积极主战。
不过,自英军攻占宁波之后,与英军小打小闹了几场,他却是有些动摇了,英军的战力与他之前想象的相去太远,完全可以说不是一个级别,这次林则徐率领两万大军前来杭州,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深深的担忧,林则徐的强硬,他是极为清楚的,他担心林则徐在宁波碰的头破血流。
“来了!来了!”长棚里一阵骚动,一众官员都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不用遭这罪了。
待的钦差官船抵达码头,刘韵珂连忙率领一众文武迎了上去,迎接钦差礼仪毕,林则徐才上前伸手虚扶了刘韵珂一把,待其起身,才含笑道:“玉坡兄坐镇杭州,积极备战,致使英夷不敢轻犯,实是劳苦功高。”
“惭愧,惭愧。”刘韵珂客气道,心里却是暗忖,什么英夷不敢轻犯?英夷压根就没攻打杭州的意思,说着,他却步伸手礼让道:“钦差大人等舟车劳顿,在下等已备好酒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酒宴就免了。”林则徐缓声道:“待退了英夷,收复了宁波,本钦差再摆庆功宴与诸位同庆。”
听的这话,杭州一众官员一根弦登时就绷紧了,看这架势,钦差大人是迫不及待的要用兵收复宁波,刘韵珂心里也是一沉,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连忙伸手道:“恭请钦差大人入城。”
林则徐将钦差行辕安在西湖白堤孤山南麓的诂经精舍,这是以前的浙江巡抚阮元创办的,时间不长,但这里景色好,距离城中一众官衙也不远。
下的轿来,见钦差行辕对面就是西湖,易知足不由的满心欢喜,久闻西湖之名,这下倒是有时间以好好逛逛西湖了,别看他们这次率领两万大军杀气腾腾的赶来杭州,实则只是做做样子,压根不会跟英军发生大战,有的是闲暇时间。
林则徐下轿扫了杭州众官员一眼,道:“诸位都散了罢。”
一众官员早就等着他这句话,纷纷见礼告退,浙江巡抚刘韵珂却没走,陪着林则徐缓步进了行辕,林则徐随口问道:“杭州现在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刘韵珂回了一句。
“一路进城,市井间却不甚繁华。”
何止是不繁华,分明就是萧条,刘韵珂苦笑着道:“英夷已经侵占慈溪,距离杭州不过二三百里,三日可至,城中百姓大多都已出城避祸,何来繁华可言。”
两人说着话进了院子,在厅堂落座之后,刘韵珂才迟疑着道:“有句话,在下不知该不该说......。”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玉坡兄有话尽管坦言。”
“英夷并无进攻杭州之意。”刘韵珂沉声道:“攻占慈溪之后,英夷便不再北犯,似乎有意和谈......。”
听的这话,林则徐面色一冷,道:“玉坡兄对英夷战力了解多少?”
“恕在下直言。”刘韵珂沉声道:“英夷所依仗者,并非只是船坚炮利,上岸陆战,八旗绿营也绝非英夷之敌,英夷火枪犀利,阵形熟练,足以以一挡十,如今宁波府县包括定海在内,驻扎的英军至少有万余。”
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宁波,咱们浙江上下也不是不想收复,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在绍兴与英夷几番交手,皆是徒增伤亡,为防动摇军心,引发恐慌,在事一直压着没敢上报。”
讳败不报,这是官场风气,林则徐倒也没想责怪他,毕竟对方还是敢打的,比起那些个望风而逃,不战而逃之辈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对方说这番话的意思,他也清楚,这是婉转的让他不要出兵收复宁波,以免大败。(未完待续。)
第三九零章 大战在即
林则徐大张旗鼓的率领二万大军前来杭州,在北关码头一下船就毫不讳言的要收复宁波,不过都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无意在浙江大动干戈,但下车伊始,身为浙江巡抚的刘韵珂便迫不及待的婉转进言,阻止他出兵收复宁波,这令他无比的郁闷。
若是前任巡抚乌尔恭额如此,尚且说的过去,但这个刘韵珂却是主战派,而且接任浙江巡抚以来一直是积极备战,他的态度出现如此大的转变,可不是什么好事。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玉坡兄该不会是被英夷吓破胆了吧?”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刘韵珂却丝毫不恼,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仰,平视着林则徐,道:“大人是主持浙江军务的钦差,只要杭州城不丢,浙江战事胜败,与在下这个浙江巡抚有多大的干系?”
这倒是实情,有林则徐这个钦差坐镇杭州,即便是兵败,与身为浙江巡抚的刘韵珂干系也不大,除非是丢了杭州城,才会牵连到刘韵珂,见对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林则徐清楚必然事出有因,当即道:“玉坡兄有哪些担忧,不妨明言。”
沉吟了一阵,刘韵珂才沉声道:“在下曾经亲往绍兴督战,亲眼目睹与英夷交战,英夷不独火枪精良,有火炮助阵,还有火箭火弹,既能及远,又密集如雨,非血肉之躯可敌。双方战力悬殊之大,实是超乎想象。此是其一。
其二,英夷进可攻,退可守。此战咱们没有丝毫胜算,至少在下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希望,就算大人能凭借兵力优势,不计伤亡,侥幸击溃英夷,英夷尚且能够退回战舰,退回定海,然后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其三,英夷在宁波并非如报纸所言,恶行累累,反而是以小信小惠邀结人心,虽然大户巨室不会为英夷所诱,但不少无赖之徒却为英夷所诱,充当汉奸,乐为效力。
其四,大人可曾想过,若是大败,将是何后果?即便英夷不乘胜追击,溃兵游勇,也足以糜烂浙江,更为可虑者,是盗贼蜂拥而起。尤为可虑的是,一场大败,不仅增添英夷气焰,也会为日后朝廷与英夷和谈埋下后患。”
说完,他长叹了一声,道:“要败英夷,重在海洋制胜,而非是陆战,”
听的他这番话,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虽说是怯战,但分析的却不无道理,说的也是实情,默然良久,他才顺水推舟道:“玉坡之言,本钦差会慎重考虑。”
见他说的郑重,刘韵珂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怕的就是林则徐刚愎自用,听不进意见,急于派兵收复宁波,那对朝廷,对林则徐,对他本人来说,都非是幸事,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收复宁波,必定是大败,绝无幸免,除非是元奇团练......。
想到元奇团练,他试探着道:“易大人既为参赞大臣,元奇团练是否已调来杭州?”
听他问及元奇团练,林则徐看了他一眼,元奇团练有一部是从广州经由福建进入浙江如今就驻扎在浙江湖州府长兴县,而且已经有几个月之久,对方身为浙江巡抚,是毫不知情?还是有所怀疑?
笑了笑,他不答反问,“元奇团练前来难道就能改变战局?”
刘韵珂点头道:“元奇团练能够一战收复定海,战力非同小可,若能前来杭州,收复宁波,或有可能。”
“玉坡兄是想元奇团练再度收复定海吧?”林则徐笑道:“易知足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英夷势大,他哪里舍的把元奇团练拼光?”
宁波府,定海县。
东岳宫山,黄殿元站在山顶,眺望着杭州方向,神情有些阴郁,英军战力强横,虽然兵力不多,但纵横沿海,所向披靡,八旗绿营根本不是对手,但英军目的十分明确,轻易无法影响,这让他很是有些沮丧。
当初英军攻占宁波的慈溪、余姚,他就建议全力推进,乘清兵溃败之机,直接攻打杭州,一举占领杭州,但璞鼎查根本就不予采纳,他实在弄不明白,那些个英军统帅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此大好机会,竟然白白放过!
林则徐率领两万大军抵达杭州,扬言收复宁波,让他心里再度升起一丝希望,但林则徐却是一改在广州的风格,居然将两万大军尽皆部署在钱塘江北岸,一看就是采取守势,根本就没有打算收复宁波的迹象,这让他无语到了极点。
他渴盼英军和清兵在杭州或是围绕着杭州爆发一场大战,不论谁胜谁败,对于天地会来说都是难得的浑水摸鱼,染指浙江的机会,但眼下这局势,浙江这一战,怕是很难打起来了。
肥肥胖胖的姚启昌快步过来,一脸欣喜的道:“少主,有舰队回来了。”
听的这话,黄殿元连忙绕到对海一面,一眼望去,海面上一溜黑点正向定海移动,没有听到报警,这自然是英军的战舰,姚启昌将一个单筒望远镜递给他,道:“少主猜猜,是南上的,还是北下的?”
距离太远,用望远镜也没起什么作用,只比划着瞧了瞧,黄殿元便道:“香港的舰队要封锁珠江口,怎会南上,肯定是从登州来的。”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英夷这是要准备动手了!
定海县衙,大堂——英军指挥部,璞鼎查扫了一眼在座的义律、巴加、郭富一眼,缓声道:“林则徐的援兵已经在钱塘江北岸布防,诸位分析一下,是在杭州打一仗,还是直接去打江宁?”
“我不赞成打杭州。”陆军少将郭富开口道:“清兵明显是采取防御的态势,咱们若是攻打杭州,钱塘江不容易过,而且无法保障后勤补给,就算能够攻下杭州,也没法长期占领。”
海军少将巴加也不赞成打杭州,杭州离海太远,战舰又不能沿钱塘江逆流而上,若是打杭州,海军就只能看热闹,当即就附和着道:“我也不赞成打杭州。海军无法参战,仅依靠陆战队,兵力严重不足。”
略微沉吟,义律才开口道:“杭州是浙江的省会,城墙高大厚实,没有强大的火炮支援,不可能短时间内攻下,那对陆战队来说,完全是冒险。”
“这么说来,大家都赞成打江宁?”璞鼎查看了几人一眼,实则,他觉的,最为理想的就是清兵收复宁波,在宁波与清兵大战一场,那绝对是十拿九稳,无须冒一点风险,遗憾的是,清兵不肯上当。
见的三人点头,璞鼎查接着道:“再有三个月时间,就是扬子江的枯水期,届时,水位将大大降低,不利于大型战舰航行,如今林则徐又从江宁抽调了二万兵力前来杭州,可以说,眼下是攻击江宁的最好机会!”
略微一顿,他便沉声道:“北上的舰队已经回港,修整三日,郭富将军,后天早上开始正面攻击绍兴,规模大一点,最好一举攻占绍兴,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杭州,钦差行辕。
眼见的日头西沉,易知足偕同潘仕明缓步走出钦差行辕,准备泛舟西湖,晚上好好的轻松轻松,才出大门,就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易知足循声望去,见是驿差,心里登时有一沉,敢快马直接到钦差行辕大门外,肯定是急报。
他当即缓步走到一处树荫下,点了一支雪茄,才对潘仕明道:“等等,估计是军情。”
他料的不错,不一会,一个亲卫便快步奔了出来,一眼见到树荫下的易知足,连忙上前躬身道:“易大人,钦差大人有请。”
“看来只能改日了。”易知足一脸抱歉的看了潘仕明一眼,随即快步返回行辕,一进房间,林则徐便对他道:“方才驻守绍兴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急报,英军于今日上午突然大举进攻,于午后攻占绍兴城。”
英军突然攻占绍兴?易知足眉头一皱,也不与林则徐客气径直在下首落座,道:“英军攻占绍兴,是冲着大人来的?”
林则徐苦笑着道:“英军一直没有大举攻打绍兴,偏偏在咱们到达之后,才攻占绍兴,这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不对。”易知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这事透着蹊跷,大人试想一下,英军若是要吸引咱们救援绍兴,没有必要打的如此干净利落,不给咱们增援绍兴的机会。”
林则徐沉吟着道:“会不会是想围绕着杭州与咱们大打一场?”
“有这个可能。”易知足缓声道:“但也有可能是吸引咱们的注意力,英军北上的舰队已经返回定海,大人觉的英夷攻打杭州的可能大?还是攻打江宁的可能大?”
“江宁?”
“在下觉的也是攻打江宁的可能大。”易知足缓声道:“大人为钦差,率领大军前来杭州的消息,早已经散播开,从大胜关水陆兵马开始集结,到咱们抵达杭州,已是大半个月,英军舰队这个时候返回定海,为什么?若是围绕杭州开战,完全没有必要调北上的舰队回来。”
“知足的意思......。”林则徐沉吟着道:“英军的异动,意味着马上即将攻打江宁?”
“不可不防。”易知足道:“大人坐镇杭州,在下连夜赶回上海。”
江宁会战毕竟才是主战场,而江宁会战的重中之中,又是易知足负责的吴淞口炮台,能不能将英夷舰队堵在长江,吴淞口至关重要,林则徐也不敢大意,当即颌首道:“如此也好,英夷舰队动向,本钦差随时八百里加急传递上海。”
英军攻占绍兴后,并没有向曹娥江防线发起大规模攻击,而是一反在宁波、慈溪的温和,在绍兴城里大肆的烧掠抢劫,随后留下五百人驻守绍兴,其他部队携带大批劫掠的物质撤回定海。
杭州到上海不过三百余里,易知足没走运河,而是径直走陆路,经嘉兴府直接穿插而过,两日后抵达松江府,他便没有前行,而是进了松江府城寻了一间客栈包下一个清净的独院住下。
他不敢回上海,上海鱼龙混杂,是消息集散之地,他身为参赞大臣,在杭州销声敛迹,问题不大,若是出现在上海,那必然是会令英夷生疑,他可不想功亏一篑,临门一脚之时露出老大一个破绽。
饱饱的睡了一天,次日一早,他才遣人去江南提督署请陈化成微服而来,不多时,一身便服的陈化成就火烧火燎的进了院子,一见面就道:“幸亏来的早,再迟一脚,老夫就去上海了。英夷舰队主力已经离开定海。”
易知足对此早有所料,不以为意的道:“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陈化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似乎一点不急?英夷舰队这会想必已经在吴淞口了。”
“急什么?”易知足道:“英夷舰队还在陷阱外面转悠,有什么可急的?”
“你不急,老夫急。”陈化成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得快马赶去吴淞口炮台指挥,要不那些龟孙子乱放一通火炮就会跑人!”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若是吴淞口炮台抵抗的太差劲,也容易引起英夷舰队生疑,不过,让陈化成去吴淞口炮台,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陈化成就是战死在吴淞口炮台的,他不是什么宿命主义者,但这种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他可不希望陈化成稀里糊涂的把命丟在吴淞口,关门打狗,要借重这位水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的地方多的是,略微沉吟,他才道:“吴淞口炮台,陈军门就别去了,派个总兵去罢,咱俩还是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夺回吴淞炮台......。”
陈化成一脸诧异的道:“在松江府商议?”
“那总不至于去宝山县城吧?”
“就是不去宝山,也该去上海吧,这里离着上海可有百余里。”
“成。”易知足爽快的道:“那在下赶回上海,在义勇大营恭候军门。”
听他说在义勇大营恭候,陈化成也是反应过来,笑道:“知足可够谨慎的,成,晚上在义勇大营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