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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塞外流云     大清巨鳄txt下载     大清巨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三一章 虚虚实实

    经王鼎这么一打岔,易知足也意识到对方人老成精,没有必要说那些虚的,当即老老实实的说道:“在下做生意,历来喜欢共赢,这次之所以宁愿赔本赚吆喝,也大力支持朝廷发行国债,固然有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之意,也有元奇自己的小算盘....。”

    这话说的实在,王鼎微微颌首道:“跟江海关有关?”他执掌户部多年,自然清楚江海关一年的关税才几个银子,也就刚够给元奇付利息的零头,对方提出以江海关为抵押,岂能没有原委?

    “中堂明鉴。”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年,元奇在广东大力推行机器缫丝厂,效果良好,两江乃大清三大生丝中心之一,元奇计划将机器缫丝厂在江南推行。在下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不过,海关监督,自问还能勉强胜任,有这个身份,足以保证元奇开拓两江的生丝市场。

    再则,英吉利此番提出的谈判条件,其一便是公开公布明确的海关税则,粤海关的情况,中堂想必也清楚,在下确实是想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积累经验,以便于在其他海关推行。”

    还涉及到与英夷的谈判?王鼎沉声道:“英夷都提了哪些条件?”

    易知足早有准备,取出翻译好的英方谈判条件递过去,王鼎戴上老花镜逐条逐条细细看完,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道:“大清二百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易知足,道:“少穆来信,说你主张先战后抚,英夷如此气盛,如何个抚法?”

    听他语气不善,易知足不由的提了几分小心,对方是主战派的领袖,而且秉性刚烈,宁折不弯,一句话不对,可能先前积攒的好印象就没了,而他此番来京,却是需要对方大力支持的。

    略微沉吟,他才谨慎的道:“在下主张先战后抚,之所以要先战,就是为了打击英方的气势,令对方不敢提出太过分的条件,朝廷在与英方谈判之时,也不至于太被动太弱势。之所以要抚,是因为大清无海军无舰队,无法从根本上遏制英军舰队对大清沿海的侵扰。

    江南乃财赋重地,若是被英军舰队长期侵扰,在下担忧恐有重蹈前朝倭寇祸乱东南沿海之覆辙,而且英军武力之盛,远非前朝倭寇可比,若是战争长期僵持下去,朝廷必然元奇大伤,有动摇国本之忧。”

    “英夷舰队真不可敌?”王鼎盯着他道:“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难不成皆是小胜邀功?”

    “在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禀报朝廷的。”易知足一脸坦然的道:“磨刀洋一战,广东水师组织了上百艘大小战船围歼英军粤海舰队十几艘战舰,最终虽逼迫对方全体投降,但自身伤亡不小,只能说是一场惨胜。必须要说明的是,英军粤海舰队没有一艘主力战舰,都是些不入流的辅助战舰。

    至于定海一战,是用缴获的英军战船骗取了英军的信任,突然袭击打了英军定海舰队一个措手不及,再则,驻扎定海的英军当时正大规模爆发疟疾,值得一提的是,英吉利是岛国,重视海军,本身就是海军强,陆军弱。”

    这就是两场大捷的真实情况?烛光下的王鼎仿佛象庙里木雕泥塑一般,了无生气,两场令大清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的大捷,事实真相竟是如此残酷,他一时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良久,他才动了动,摘下老花镜,擦了擦有些发涩的眼睛,道:“琦中堂在广州,应该也知道事实真相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人多嘴杂,这事根本瞒不住。”

    略微沉吟,王鼎才慢吞吞的道:“琦中堂素来识大体顾大局,此事,除非是皇上问起,否则不要再对人提及。”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论是主张抵抗到底还是主张先战后抚,都先得立足于打,东南承平日久,战备松弛,军心士气可鼓不可泄。”

    “在下明白。”易知足连忙点头道。

    “年纪大了,老是口干舌燥。”王鼎说着呷了口茶,拿起合约道:“这得改,朝廷发行国债,哪能用海关做抵押?传扬出去,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将海关革新附在英夷的谈判条件之后。”

    “谢中堂点拨。”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谈谈元奇的情况......。”王鼎道:“不仅是银行,整个元奇的情况都说说。”

    次日,易知足一觉睡到九点,这才起身,昨晚与王鼎一席长谈直至午夜才结束,临别之际又特意叮嘱他不要四下走动,有关国债发行之事,待与户部商议之后,再通知他,左右无事,自然是多睡一会儿了。

    听的房间里有动静,金英端着水盆毛巾进来,道:“少爷可算是起身了。”

    “怎么着,等不起想出去逛逛这京城?”易知足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打趣她,金英放下水盆便过来帮他整理,嘴里却没闲着,“这京师可比广州冷多了,这季节,咱们在广州还穿夹衫呢,这里却跟过冬一样。”

    “过冬?这可还不是冷的时候。”易知足道:“再过几日,保不准就会下雪,等下让常贵带你们去置办一套冬衣,别等冷了才急急忙忙去买。”

    听说买衣服,金英一喜,不过,很快她就皱着眉头道:“常贵一早就出去了,也没交待一声。”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不是咱们的人,在京城又熟,保不准是去看望有亲戚朋友了。”说着,他问道:“怎的不见李旺?”

    “他怕少爷吃不惯这店里的早点,出去买早点去了。”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道:“这么有心?该不会是有些人嘴馋了吧?”

    见拿她打趣,金英干脆不做理会,帮他收拾齐整了,才道:“少爷先洗漱,奴婢给你去冲壶热茶来。”

    易知足一杯茶没喝完,李旺就提着两个食盒赶了回来,一边布早点一边道:“少爷,方才进店时,见常贵跟一个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年轻人朝这边来.....。”

    牵大黄狗的年轻人?易知足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养狗玩鹰,基本都是八旗纨绔子弟的嗜好,常贵一早出门,多半是通知肃顺,自个来了京师了,肃顺是正经八百的宗室亲贵子弟,他不能不迎。

    出的院子,迎面就碰见常贵和那牵一条黄狗的年轻人,一看之下,易知足就知判断失误,那人一身黑不溜秋的短卦,腰间系着一条布条,下着一条灰色裤腿肥阔的套裤,裤口用带子扎着,一双踢死牛布鞋,一副市井苦力或是混混泼皮的装束,怎么着也跟肃顺的身份配不上,肃顺即便是庶出,那也是亲王庶子,身上还有着三等辅国将军的爵位。

    见对方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易知足微微笑了笑,毕竟是常贵带来的,一分薄面还是要给的,常贵见礼之后,侧身让开,正待介绍,那年轻人已是含笑拱手道:“在下肃顺,久闻易兄大名......。”

    肃顺?京师的宗贵子弟都是这副德行?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不可能骗他,连忙躬身一揖,道:“在下见过六爷。”

    肃顺一手就托住了他,道:“易兄千万别如此称呼,既是金玲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

    易知足也不客气,当即侧身让步,伸手道:“雨亭兄,请。”

    肃顺将大黄狗交给常贵,这才迈步入内,边走边笑道:“易兄虽是头次来京师,但在京师的名头可不小,修铁路、发行国债这两件事情在京师都引起不小的议论,前段时间又收复定海,俘虏数千英夷,可是给咱们大清长足了脸面。”

    不等易知足开口,他停住脚步,一指院子道:“易兄怎么着也是元奇大掌柜,又是三品官衔,怎能住这种地方?”

    你个宗室子弟打扮的跟混混泼皮似的都不嫌寒碜,我住这地方寒碜了?易知足暗自腹诽了一句,道:“不过是图个方便罢了。”

    “常贵那奴才就是没一点眼力劲。”肃顺说着进了客厅,略微谦让便坐了下来,道:“易兄此番进京,不会是想谋个实缺吧?”

    易知足非他斟了杯茶,伸手请茶之后,才道:“雨亭兄有门路?”

    “易兄那可算是找对人了。”肃顺笑道:“京师各部院咱都熟,易兄是想做京官还是地方官?”

    这家伙难不成是在做捐官补缺的买卖,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肃顺是什么人?是咸丰朝的权臣,是咸丰临终托孤的八大顾命大臣的中坚和核心,是慈禧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掌权之时,大胆启用汉臣,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中兴之臣,都曾经得到他的扶持。

    京师,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两人,一是肃顺,一是皇六子奕欣——后世称之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倒霉蛋,因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擅长与洋人打交道,被送了个绰号‘鬼子六’,而易知足更看重的是,此人是大清的洋务派领袖。

    不过,这位倒霉蛋如今还是孩童,才七八岁,他再感兴趣也是枉然,眼前的肃顺,才是他此番进京刻意结交的目标,既然是有意交好,易知足对他自然是以诚相见,他含笑道:“此番进京,是为了发行国债之事。”

    发行国债?肃顺大为意外的道:“朝廷决定发行国债了?此事怎的一丁点风声也未听闻?是琦中堂亲自跟易兄谈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去叫桌上好的席面,温两壶酒来。”

    听的这话,肃顺连忙起身道:“易兄这是打脸不是,该是在下为易兄接风洗尘.....。”

    易知足含笑道:“晚上,雨亭兄再做东如何?”

    这是要与他把酒长谈?肃顺有些不解,对方有必要如此刻意交好他?他能帮对方什么忙?发行国债既然是琦善亲自与他谈的,明摆着是道光是意思,何须他帮忙?再说了,以他的身份,就是有心帮忙,也帮不上不是?仅仅是因为他亲王庶子的身份?这似乎可能不大,对方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京师最不缺的就是他这号宗亲子弟。

    取了盒雪茄烟,易知足才返身落坐,递给琦善一支,道:“抽支雪茄?”

    “没这洋嗜好。”肃顺笑着摆了摆手,随即打探道:“这铁路真有诸般好处?”

    “当然。”易知足点了一支雪茄,这才缓缓说道:“修建铁路,势在必行,只是迟早的问题,早修早受益,都说千里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只是传说,但火车一日夜却能奔行一千五百里,从广州到京师,不过三四日光景,而且一辆火车载重足以媲美千辆马车。

    广州修建的至佛山的铁路,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开年就能建成,届时,就知道在下所言,是否属实了。”

    肃顺缓缓点了点头,火车若是没有这般好,对方也不会修广州至佛山的铁路了,他之所以问这事,是因为京师官场对修铁路一事争议颇大,遇着易知足本人,如此好的机会,他自然的详细打探清楚,略微沉吟,他才道:“修铁路对朝廷有什么好处?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轻笑道:“做生意需要本钱,生意越大,本钱要的就越大,修铁路是大生意,需要投入的本钱非同一般,但铁路一旦建成,带来的收人亦是超乎想象,不说别的,铁路建成,漕运就可以改为车运,一年能节约多少银子?”

    提到漕运,他随口问道:“记的在道光六年,漕运就改为海运,为何后来又改回漕运?”

    “易兄似乎对漕运挺说心?”肃顺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不过,隐约听闻过,是因为利益之争,促使朝廷不得不放弃海运,又回到漕运。”

    说着,他拉回话题,“修铁路需要大笔银子投入,朝廷哪来那么多银子?”

    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不需要朝廷拿银子,只需要朝廷给政策。”(未完待续。)

第三三二章 入宫觐见

    只需要朝廷给政策就能够修建铁路?肃顺一脸狐疑的看着对方,两人初次见面,而且素无交情,他不好直接问,犹豫了下,他才笑道:“还有这等好事?朝廷不花银子,就能坐享其成?”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道光六年,漕运改海运,仅仅一年多时间,上海的沙船激增四百多艘,一艘沙船是什么价格?七八千两甚至是一万两银子以上,若是漕运改为铁路运输?会不会出现踊跃投资铁路修建的热潮?”

    肃顺年纪不大,而且是足不出京,对于漕运改海运的事情只是听闻过,更不清楚那次革新极大的刺激了上海的沙船发展,不过,他相信对方不会信口胡说,略微沉吟,他才道:“漕运乃朝廷血脉,一代之大政,天下之大命所系,岂会轻易更改......,易兄只怕是难以如愿。”

    “咱们做生意的,有句俗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待的佛广铁路开通营运,见识到铁路的运输能力,朝廷怕是会主动提出修建铁路,很简单,仅此一项,朝廷每年就能节省四五百万两银子的开支。”

    漕运开支浩大,肃顺是知道的,他并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宗室子弟,而是一个有心人,表面看起来荒唐不经,喜欢混迹市井,但其实却是个有心人,通过游荡,将京师五城诸坊利病都一一记在心里,而且他还有个好记性,见过的人,听过事,都能牢记于心。

    京师对于漕运的议论并不少,对于漕运的高成本也颇多议论,漕运成本有多高?种种说法不一,有说一石漕粮入京,通计运费不下二十两银子的,有说通盘筹算,非四十两银子不能运米一石入京仓的,他虽然不太不懂,但也觉的这两种说法太浮夸。

    另有一种最详细的说法:起运本色每正粮一石,加耗三斗、四斗不等。此外有补润、加赠、淋尖、饭食等米,又有踢解、稳跳、倒箩、舱垫等银,在旗丁则有行月,在船只则需修理、打造,在起纳则多轻赀、席板。总计公私耗费,大约共需粮一石五、六斗,银六七钱,方得兑发一石正粮。

    就以这种最靠谱也是最便宜的算法,一年四百万石漕粮,朝廷花费了多少财力?六七百万两银子!而眼下,对于朝廷来说,什么是第一要务?不是军政,不是民政,而是财政!

    一年能为朝廷节省四五百万两银子,连他听着都动心,别说道光和朝堂上那些个大员了,更何况这是不要朝廷投一个大子儿,这等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谁能不动心?

    默然片刻,他才笑道:“我不过一闲散宗室子弟,易兄如此坦诚相告,该不会是指望我向皇上进言罢?王鼎、琦善、林则徐、邓廷桢这些个大员,哪个不比在下更合适?”

    见他问出这话来,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不错,在下结识的朝廷大吏中,任何一个上书进言,都比雨亭兄更适合,也更容易受到皇上的重视,但是.....他们都垂垂老矣。”略微一顿,他含笑道:“在下想烧雨亭兄这口冷灶。”

    烧他这口冷灶?肃顺不由的一楞,元奇虽然在京师没有分号,但影响力不小,若是这次再承接国债发行,影响力必然更大,而且元奇雄厚的实力,这是人尽皆知的,代表元奇的易知足要烧他这个冷灶,这让他又是意外又是欣喜,不过,对方究竟看中他哪点了?

    对方语气虽然轻松,但这话却不似开玩笑,而且以两人的身份和关系来说,初次见面,也不可能开这玩笑!略微沉吟,肃顺才道:“在下足不出京,易兄这也是头一次来京师吧?”

    “金玲跟在下详细的说起过雨亭兄。”易知足缓声道:“本朝对宗室亲贵限制之严,冠于历朝历代,非经特许,严禁干涉朝政,严禁与官员交往,严禁出京,大多宗室亲贵子弟皆锦衣玉食,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但雨亭兄不同......。”

    说着,他上下看了肃顺一眼,道:“雨亭兄这身装扮,应是为了方便在京师各处游逛罢?而且听闻雨亭兄也好接交一些士子,与六部一些小吏亦多有往来,这足以说明雨亭兄胸有抱负,作为宗室子弟,年轻有抱负,这就足够了。”

    金玲怎的什么都跟他说?肃顺心里暗自腹诽,嘴上却道:“我还是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易知足道:“铁路修建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是数十年,朝廷政策不能朝令夕改,元奇在京师需要一个稳定有力的支持者,或是说是一个稳固的靠山,才能将铁路修建贯彻下去,雨亭兄是就是最好的人选。”

    肃顺听的一笑,“易兄不是还玩笑?就我......?”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雨亭兄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不相信在下的眼力?对元奇来说,修建铁路和雨亭兄,都是长期投资,而且是回报极为丰厚的长期投资,怎么着,雨亭兄对元奇没兴趣?”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没兴趣?肃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得到元奇的大力支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够得到朝中经世派官员的支持,得到朝中主战派的支持,换句话说,能够得到朝中大多数汉员的支持,以他宗室亲贵的身份,得到大多数汉员的支持,要想出人头地,青云直上,绝对是事半功倍。

    “能对元奇不感兴趣的,怕是没有几人。”肃顺含笑道:“不过,在下目前就是一散秩大臣,虽然时常进宫入值,宿卫扈从,经常也能见着皇上,但基本说不上话。”

    “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易知足缓声说道:“雨亭兄也是有心人,不过,心思却用错了地方,眼下英夷入侵,东南动荡,朝廷极有可能会在东南大举用兵,打仗打的是什么?钱粮!朝廷一直克制不愿意轻启边衅,为的什么?还是钱!因为没钱,所以怕启边衅。

    此番朝廷发行国债一千万两,就是为的东南用兵,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东南大战,在所难免,当前,皇上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战事,一是钱粮,若能在这两方面有独到见解,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肃顺听的心头一热,连忙拱手道:“还望易兄不吝点拨。”

    正阳门内,皇城、千步廊。

    大清中央各部院衙署扎堆分布在千步廊两侧,大清户部就处于千步廊东侧,户部汉尚书签押房里,尚且不到六十的户部尚书卓秉恬看完元奇草拟的承接国债合约,抬起头看向王鼎,道:“这一年可是一百万的利息,如今本就是入不敷出,这不是雪上加霜,有必要非要发行国债?”

    王鼎闷声道:“这是琦中堂在广州与元奇洽谈的。”

    听的这话,卓秉恬登时就不吭声了,琦善绝对不敢擅自做主发行国债,不消说,这是道光的意思,道光要发行国债,他还能说什么?别说一年一百万的利息,就是二百万的利息,也的咬牙扛着。

    见他不吭声,王鼎轻叹了一声,道:“广州已有确切的消息,英夷正大举增兵。”

    卓秉恬心里一惊,朝廷六部,最喜欢打仗的是兵部,最怕打仗的则是户部,每次大规模用兵,户部上下都要忙的焦头烂额,眼下国库空虚,户部的日子更难过,身为户部尚书,他哪里不心惊?他当即又重新拿起合约细看,这当口,发行一千万两国债实在是太及时了。

    又细细看了一遍,他才道:“月息八厘,确实低于钱庄银号,但却比票号要高,地方官府向票号大额借贷,一般月息都在六厘,元奇会不会是趁火打劫?”

    ”此言不妥。“王鼎沉声道:“英夷舰队就陈兵广州外洋,元奇遭遇数次挤兑,存款几乎已被提取一空,而且元奇本身的存款利息就是月息一分,如此处境下,承接一千万两国债,元奇亏损不小,票号息低,卓大人跟票号联系下,看看能否承接这一千万两国债?”

    一千万两,山西票号就算实力雄厚,也吃不下这么大的数额,卓秉恬连忙笑道:”下官还真是不清楚元奇银行如今的处境,山西票号哪有如此雄厚的实力。”说着,他抖了抖合约,道:“王中堂这是让户部主动提出发行一千万国债?”

    王鼎看了他一眼,道:“担心被攻讦?”

    发行国债本就争议颇大,户部公开提出发行一千万国债,被攻击这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这是道光的意思,而且东南用兵也急需银子,对于那些不识时务的攻讦,卓秉恬倒也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道光会否对这份合约满意。

    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份合约是从广州送来的?”

    “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已经赶来京师,就住在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的‘马头客栈’。”王鼎说着笑了笑,道:“我昨晚与他详谈过,这份合约没有什么更改的余地.....。”说着,他又取出翻译好的英方提出的谈判条件,道:“进宫一并呈上去。”

    看完英夷提出的条件,卓秉恬苦笑着道:“这可不是咱户部的事,还是你们军机处呈进去罢。”这份谈判条件呈上去,道光不龙颜大怒才怪,没来的由的何苦去触这眉头。

    王鼎慢悠悠的道:“看看后面的附片。”

    附片就是易知足针对英夷对大清海关的不满而恳请在江海关试行海关革新,卓秉恬看的满头雾水,他当然清楚江海关一年的关税银是多少,根本就没往抵押方面去想,不过,他却隐约猜到这是元奇提出的附加条件,琢磨了片刻,他才问道:“元奇这是何意图?”

    “元奇准备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卓秉恬诧异的道:‘既是如此,元奇还不肯在利息上做点让步?”

    王鼎摇了摇头,道:“易知足那小子说,承接这笔国债,元奇亏损在二百万以上,这还是次要的,问题是,利息再低,元奇无法正常推出国债,很可能会倒闭,朝廷总不能让元奇倒闭吧,那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后也不用再考虑发行国债了。”

    这倒也是,朝廷第一次发行国债,就将大清实力最雄厚的元奇银行逼的倒闭关门,以后也确实不用再虑发行国债了,卓秉恬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积极支持朝廷发行国债的,毕竟急用大额银子时,多了一条路子不是。

    “这事别对外透露。”王鼎叮嘱道:“喜欢干杀鸡取卵这种蠢事的满员不少,别害了元奇。”

    “下官明白。”卓秉恬点头道。

    “时辰不早,进宫递牌子吧,这是急务。”王鼎说着站起身来,见他要走,卓秉恬是真急了,连忙道:“王中堂,在谈判条件的折子,还是军机处递进去罢,咱们户部可不适宜。”

    “一道进宫罢。”

    乾清宫,西暖阁。

    正在批阅折子的道光闻报王鼎、卓秉恬在外递牌子求见,随口吩咐道:“让他们进来。”他已经接到琦善从广州发来的密折,知道了英夷大举增兵,交还英夷战俘,元奇积极承接国债,易知足进京等事情,唯一不知道的是,英夷新提出的谈判条件,琦善将英方提出的谈判条件另写了份折子,而且故意用了三百里加急。

    待的王鼎、卓秉恬二人进来见礼后,道光径直就问道:“易知足进京了?”

    “回皇上。”王鼎连忙回道:“易知足昨日午后进的城,晚上见过了微臣。”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宣他进宫觐见。”

    一听要宣易知足入宫觐见,王鼎倒是有些担心,连忙道:“皇上,易知足乃行商之子,不知宫中礼仪,且时常与外夷往来,言谈不知敬畏,是否调教几日,再宣他入宫觐见。”

    道光却是急于通过易知足了解广州的情况,哪里还等的及几天,当即说道:“不必,这就着人宣他入宫觐见。”(未完待续。)

第三三三章 咫尺天威

    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码头客栈。

    后院,易知足与肃顺对坐而饮,率性而谈,两人都是诚心结交对方,再有酒为媒,关系自然是迅速熟络起来,肃顺本就好酒,加之心里高兴,喝起酒来分外痛快,易知足却是不敢放开了喝,他担心王鼎或是户部的官员召他议事,再则,他还要借着闲侃的机会给对方灌输一些西洋见闻,包括金融经济,经济危机,工业科技等方面的基础知识。

    易知足口才好,见识广,又是刻意引导,深入浅出的娓娓而谈,肃顺听的是眉飞色舞,他身心气高,平素极少服人,一番交谈下来,他心里对易知足大是折服,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正聊的高兴,小厮李旺却快步赶到门口,急声道:“禀少爷,来了位公公,说是宫里来的......。”

    一听宫里来人,肃顺连忙起身道:“是来传旨的,我先避避。”说着,他一指酒席,道:“赶紧收拾。”

    这么快就有旨意下来?易知足有些疑惑,大清朝廷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不等李旺收拾妥当,一个太监已经快步上了台阶,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却不管不顾的大步走了进来,闻的满屋子酒气,他一皱眉头,道:“闲人退避。”

    待的李旺退下,他才面北而立,尖着声音,拉长声调,道:“三等轻车都尉,参将易知足——接旨。”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上前跪下,就听的那太监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即刻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易知足一楞,他料到道光会召见他,却没料想会如此之快,微一愣神,他连忙道:“微臣遵旨。”

    那太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急召,易大人这就随咱家进宫罢。”

    就这样子进宫?易知足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连忙起身上前,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笑道:“公公稍后,容在下换身官服。”

    银票是易知足昨日进城特意在‘四大恒’换的,他知道规矩,但却不知道送多少合适,是以干脆送了一张五百两的龙头银票,那太监觑了一眼,登时就喜笑颜开,道:“易大人最好再洗漱一下,不过,得快些,皇上急召,可耽搁不得,一路上,咱家还的给易大人交代宫里的规矩。”

    这就是使了银子的好处了,易知足连忙拱手道:“谢公公。”

    套间里,肃顺可谓是满心欢喜,易知足昨日进京,今日道光就急召入宫,等闲封疆大吏也没这个待遇,足见道光对易知足对元奇不是一般的重视,得此人的大力支持,好日子还能远吗?也不知道金玲在广州如何帮着他说好话,回京了,得好好感谢一下。

    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将元奇草拟的合约丢在案几上,“啪”的一声,声音并不大,但王鼎、卓秉恬两人心里却是一沉,虽然是低着头,但从这声音就可以判断出道光对这份合约不满意,不过,道光不开口,两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月息八厘,息钱一年就是一百万,本息合计,一年要还三百万,如今本就入不敷出,再增加三百万开支,户部周转的过来?”

    什么意思?这话倒似户部要发行国债一般,卓秉恬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是要户部拿出可行的还款计划来,好在进宫这一路上,他就在琢磨这事,当即躬身道:“回皇上,东南用兵,微臣恳祈皇上暂开捐例,以裕国用。”

    又是捐例,道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除了捐例,这些官员们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可自嘉庆以来,国力衰退,已是屡开捐例,他御极以来,也没少开过,这捐例开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其他的弊端,最根本的一点,捐例开滥了,不值钱!

    见道光不吭声,王鼎开口道:“皇上,近两年广东虽不甚太平,但赋税却是逐年稳步增长,且幅度不小......。”

    听的这话,卓秉恬心里一亮,怎么把元奇给忘了,当即附和道:“广东赋税稳步增长,主要得益于元奇,一则,元奇银行一统全省之钱业,缴纳税银远甚于以前之钱行,再则,机器缫丝厂的推广额外增添了大额的税银,若能在江南和福建生丝产区大力推广,一年当能增加上百万两的税银。此外,还有昌化铁矿的开采,一年也能带来十数万两税银......。”

    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道光听的心里一动,要说元奇开办的那些个厂子,就数缫丝厂最让人省心,毕竟都机器缫丝厂招收的都是女工,数量再大,也无须担心闹出什么事端来,略微沉吟,他看向王鼎,道:“元奇有意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回皇上,易知足确实有此打算。”王鼎说着将那份英方开列的谈判条件呈了上去。

    略微看了几眼,道光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仔细看完,他才沉声问道:“这是易知足带来的?”

    “回皇上。”王鼎道:“为交还战俘一事,易知足与英夷头目私下洽谈过两次,这是他探问整理出的英夷谈判条件。”

    也就是说,这不是英夷正式提出的条件,道光脸色稍稍有所缓和,道:“江海关革新,这应该是元奇承接国债所提出的要求吧?”

    “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道:“是微臣觉的有欠妥当.......。”

    仰脸默想了一阵,道光才看向二人,道:“说说你们的看法想法。”

    “英夷大举增兵,提出的条件又如此苛刻,东南一战,难以避免。”王鼎从容说道:“发行国债,可解燃眉之急。”

    道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江海关革新,微臣窃以为可以试行。”王鼎沉稳的道:“一则夷商对于粤海关的抱怨由来已久,二则,粤海关关税流失太多,此乃众所周知,再则,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利国利民利商。”

    卓秉恬亦跟着道:“元奇草拟的这份合约,微臣窃以为大体可用,如此大数额,目前也就元奇有这个实力承接,月息八厘是略微偏高,但钱庄银号印局当铺所放之息,皆高于此,唯有票号向钱庄银号放贷,或是与此持平,或是略低,但那是出于维持生意往来的需要,不可相提并论。”

    道光听完脸上毫无表情,实则,对于江海关革新,他并不感兴趣,但让易知足出任江海关监督,他却是颇为动心,元奇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这确实是利国利民利商,一举数得,再有,就是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这等于是将易知足调出了广州。

    还有,上海是沿海港口,曾被英军舰队攻陷过,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可以名正言顺的令他率领元奇团练驻守上海。

    穿着簇新的三品武官官袍的易知足跟着太监王公公一路进了午门,便忍不住东张西望,王公公却是低头疾走,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交代一些觐见时应该注意的礼仪,其实他也清楚,对于连官场规矩都不太懂的易知足来说,指望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弄清楚弄明白那些个繁冗的规矩礼仪,根本不可能,眼见的快到乾清宫,他才叮嘱道:“总之一句话,多磕头,少说话,就出不了大错,磕头时,最好能磕出声音来。”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没理会,道光召见他就是要详细询问了解广州的局势,哪能少说话?至于多磕头,他是真不习惯,正常磕头已属勉强,要他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这种技术活,他可没本事。

    到的宫门外,王公公自进去交差,易知足却在门外候着,门口一众侍卫都目不斜视犹如木桩一般杵着,一个个身形高大挺拔卖相都极佳,就在他暗自琢磨这些个侍卫会不会是绣花枕头之时,一名身着一品武官袍的年轻武将带了两个侍卫过来,道了一声“得罪。”两名侍卫就开始仔细搜身。

    易知足配合的张开双手,心里却很是无语,进午门时,他就被搜了一次,不想进乾清宫时还要搜一遍,是对所有官员都如此?这可能不太大,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瞥了一眼那位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一品武将,暗忖对方是什么身份。

    那年轻武将似乎知道他心思,待的两名侍卫搜完,他轻笑道:“我是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仁寿,职责所在,易大人海涵。”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见他木头一般杵着,一个侍卫提醒道:“这是睿亲王,还不见礼。”

    亲王?易知足一楞,难怪那么年轻就是一品,他根本不知道领侍卫内大臣都是宗室亲贵担任,连忙就要行大礼,王公公却快步过来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觐见。”

    仁寿笑了笑,道:“不用见礼了,我领易大人进去。”

    易知足这才知道,觐见还的由领侍卫内大臣领着进去,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乾清宫大门,进了大门,他才猛然记起,仁寿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也是咸丰临终之时任命的八大辅臣之一。

    仁寿边走边道:“易大人是头次面圣吧,不用太紧张,皇上仁厚,主要没太大的出格,都不会怪罪。”

    “谢睿王爷指点。”易知足说着一笑,“原本不太紧张,进的这宫门,倒是有些紧张起来。”

    听的这话,仁寿一笑,道:“天威不违颜咫尺,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生杀荣辱尽在天子一念之间,又有几人不紧张?”

    咫尺天威,能有几人不惧,易知足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心里确实也颇为紧张,道光本就就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此番面圣,一个不好,就很有可能给元奇带来灭顶之灾,给他以及元奇一众大股东带来杀身之祸,他又如何淡定的下来?

    不过,越紧张越容易出漏子,易知足暗暗告诫自己,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进了大殿,随着仁寿来到西边暖阁,仁寿在门口站定,示意他进去。

    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易知足沉稳的走了进去,飞快的瞥了里面一眼,身着龙袍盘腿坐在炕上的道光最为显眼,一瞥之下,他赶紧收回目光,虽然只要瞥,但道光的容貌他却看的清楚,一个字,廋,瘦骨嶙峋,就跟长期吸毒的人一个模样,道光难道在吸食鸦.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赶紧收回心思,就地在毡子上跪下,朗声道:“臣易知足,恭请圣安。”稍稍顿了顿,他才起身走到道光的炕前,在一块白毡毯上跪下。

    安静了片刻,才听见道光有些浑厚的声音,“英夷提出的那九条,可曾向琦善禀报?”

    易知足没想到道光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即回道:“回皇上,微臣回到虎门就已向琦中堂如实禀报。”

    听的这话,道光登时就明白,琦善着易知足将英夷的谈判条件呈上来,是试探他的反应,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对于英夷提出的这几条,你是何看法?”

    一问一答间,易知足已经镇静下来,当即道:“回皇上,前三条,微臣以为断然不可,后六条,倒是可斟酌考虑。”

    英方提出的后面六条,是在通商口岸,外人有居留行动自由,有携带家眷自由,有宗教信仰自由,允许修建教堂,两国官员平等,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自由等等,没有一条是道光能够忍受的,听的这话,他瞥了王鼎二人一眼,才道:“后面六条,该如何个斟酌考虑?”

    听他这话的语气有些不善,易知足不由的迟疑了下,为英夷谈判的事情惹道光不痛快,还真是没有必要,不过,既然问到他头上,他要不如实解说,日后怕是也会被怪罪,略微沉吟,他才道:“回皇上,这六条要结合国际惯例,逐条细说,说来话长......。”(未完待续。)

第三三四章 君臣对奏

    王鼎跟易知足详谈过一次,知道他说话肆无忌惮,从他开口,就一直警惕着,一听他这语气不对,连忙低声呵斥道:“仔细君前失仪。”

    听的提醒,易知足连忙住口,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进宫之时,王公公也曾提醒过他,君臣对奏,语言要简练,表述要清楚明确,态度要恭谨,可是道光这问题,要表述清楚,还真是简练不了。

    道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他是初次见朕,不必苛求。”说着,他抬了抬手,道:“你接着说。”

    易知足稍稍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下膝盖,一般大臣觐见都是准备了软垫垫在膝盖处的,他没经验,根本没准备,这么跪着回话,他还真是不习惯,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提出的后六条,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依照国际惯例提出的,逐条细说,微臣担心一时间说不清楚,可否容微臣用折子回奏。”

    见他一再提及国际惯例,道光颇有兴致的道:“何谓国际惯例?”

    “回皇上,国际惯例就是指各个国家在交往中逐渐形成的,各国都共同遵守的一些习惯做法和先例。”易知足说着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咱们东方,是宗藩体制,周边各小国皆以大清为宗主国,以大清为尊。

    西洋——欧洲各国却不然,不论大小强弱,各国皆是平等,就好似春秋战国七雄,七国虽有大小强弱之分,但各国在交往中,却是地位平等,欧洲各国亦是如此,国际惯例就是在此基础上产生建立起来的。”

    略微沉吟,道光才问道:“欧洲有多少个国家?”

    这可将易知足问住了,他还真不清楚这个时候欧洲究竟有多少个国家,默想了下,他才道:“回皇上,欧洲地域辽阔,与大清疆域相当,大大小小国家林立,总计应有三十余国。”

    这么点地方,有三十多个国家?那岂非是一个国家还没有大清一个省大?道光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随即问道:“英吉利有多大?”

    “英吉利是欧洲强国亦是欧洲大国。”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其在欧洲的本土由英伦三岛组成,与倭国一样,属于岛国,本土疆域并不大,还不及倭国大。但是——,英吉利在海外拥有庞大的殖民地。

    亚洲、非洲、澳洲、北美洲、南美洲都有英吉利的殖民地,其疆域之大,已经超过大清,是名副其实的大英帝国,因其疆域遍布东西半球,又号称‘日不落帝国’,大英帝国与咱们大清帝国,可说是东西方并立的两大帝国。”

    比大清的疆域还要辽阔的大英帝国?道光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殖民地是否与藩属国一样?”

    “不是。”易知足道:“英吉利对海外殖民地直接派驻官员和军队进行统治,与大清的藩属国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实质上,殖民地就是英吉利在海外的国土。”

    英吉利竟然是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道光一瞬间有些失神,乾隆八十大寿时英吉利派使节团来京师朝贺,乾隆和满朝文武对于这个欧洲首个来访的使节团给予最隆重的接待,但是对于英吉利的认识,却局限于欧洲一个最尔小国,根本没人知道英吉利居然是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

    若是早知道英吉利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在禁烟问题上,他就会谨慎的多,根本不会派林则徐那样的激进派前去广州禁烟,可恨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了解西洋情况,尤为可恨的还是邓廷桢、林则徐,身为两广总督,钦差大臣,在广州难道也不知道英吉利底细?如此不择手段的禁烟,为朝廷招来外患。

    见道光阴沉着脸不吭声,王鼎也顾不得是否有违君臣对奏礼仪,开口道:“英吉利既是西洋一大帝国,咱们对其平等待之,也似无不可。”

    易知足哪里知道他这话是在开导道光,还以为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毫不迟疑的道:“不仅对于英吉利应该平等待之,对于其他国家,也应该平等待之。大清是亚洲各国的宗主国,不是欧洲各国的宗主国,不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宗主国,对于不是大清藩属国的国家,不论大小强弱,大清都应该平等视之,不能以藩属国视之。”

    暖阁内一片安静,这番话对于道光三人的冲击不小,一直以来,中国都是以****上国自居,以天下的中心自居,泱泱大国,四海独尊,万国来朝......,下意识里都是将其他国家当做藩属国看待,对于不来朝的,距离中国遥远的国家,一律都视之为蛮夷,如今易知足却要大清对其他国家一律平等对待,三人心里一下如何接受的了?

    道光三人是坐着,易知足却是跪着的,他没有跪习惯,时间稍长,便觉的膝盖痛,这么着安静下去,他可是受不了,略微犹豫,他才道:“英吉利是海洋霸主,亦是欧洲霸主,对于欧洲大小国家,尚且能一视同仁......。”

    不等他话说完,王鼎就轻斥了一句,“休的胡言。”

    又说错话了么?易知足有些无语,讪讪的打住了话头,道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此事无关胸襟,关乎礼.....。”

    关乎礼?易知足略微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不是关乎礼,而是关乎儒家文化,平等对待他国,将极大的冲击儒家的天下观,而儒家文化又是朝廷维护统治的基础之一。

    不容他多想,道光转移了话题,道:“磨刀洋和定海两役,你都亲历战场,英夷战力如何?”

    易知足早就料到道光会问这事,当即沉声道:“英夷海军强陆军弱,大清水师难以望其项背,海战,十倍围之,胜负难料,陆战,五倍围之,可有胜算。”

    这就是说,海战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胜算?道光诧异的道:“磨刀洋一役,不是全歼英夷粤海舰队?”

    “回皇上。”易知足道:“英夷粤海舰队只是一支封锁珠江口的小舰队,连一艘主力战舰都没有,英夷的主力战舰——就是那种七十四门炮的战舰,全部来了天津扬耀武力,即便是一支小舰队,广东水师亦是以十倍战船才能围歼。”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很清楚,若是没有元奇的五艘巡防舰队参与,仅是以广东水师的战船,根本不可能全歼得了对方,不过,对于那五艘巡防舰,他可是不想提,那纯属捉虱子往头上放,自找麻烦。

    道光追问道:“英夷的主力战舰有多少艘?”

    “从前来广州的英夷商船以及花旗国商船上的船员水手口中了解的情况来看,英吉利至少拥有七八十艘三级战列舰——也就是主力战舰,另外还有十余艘二级和一级战列舰——装载火炮上百门的战舰。”

    这么多主力战舰,这仗还怎么打?道光心里一沉,转头看了一直极力主战的王鼎一眼,王鼎连忙躬身道:“皇上,英夷海军舰队规模虽大,但却要镇守四方,能抽调的兵力有限。”

    “王中堂所言甚是。”易知足接着道:“英吉利在海外众多殖民地都派驻有分舰队,海军舰队规模虽大,却不可能全部抽调来我大清,况且,英吉利国内如今正爆发大规模的经济危机,没有充裕的财力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英吉利朝廷也没钱?道光心里不由的一动,他可不就是因为国库空虚,所以不敢轻启战端?略微沉吟,他才道:“何谓经济危机?”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而且,就算他说的清楚,道光也未必就能听的明白,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简单的说,就是经济严重衰退,货币大幅度贬值,工厂关门,钱庄倒闭,市场萧条。”

    道光有些不解的道:“既然英吉利没钱,为何还挑起战端?”

    “因为咱们大清富庶。”易知足道:“英吉利历次对外战争,打赢了都会要战败方赔付巨额的战争赔款,这是英吉利朝廷转嫁经济危机的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说着,他挪动了下膝盖,跪了这半天,膝盖实在是有些难受。

    道光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肯定是没经历过长时间的跪奏,考虑到他要询问的事情还不少,而且王鼎、卓秉恬两人也是赐了座的,当即便吩咐道:“赐坐。”

    听的赐坐,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过望,他可真是跪不起了,连忙站起身,一抬眼就见王鼎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要谢恩,随即又跪下道:“微臣谢皇上恩典。”这才起身,自觉的在卓秉恬的身后的小杌子上坐下。

    道光却招手道:“到朕跟前来。”

    易知足哪敢不依,乖乖的象个小学生一般搬着小杌子在炕前坐好,道光已是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英吉利挑起战端,是为了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

    “微臣窃以为。”易知足从容说道:“英吉利此番挑起战端,目的有三,一是为了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二是为了维护鸦.片贸易。在国内爆发经济危机的情况下,英吉利无法忍受断绝鸦.片贸易。

    三是扩大与大清的贸易,打开大清的市场。此次英吉利爆发的经济危机规模很大,波及到整个欧洲,就连远隔重洋的花旗国都被波及,唯独咱们大清没有被波及。再则,咱们大清上百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和平日久,繁华富庶,兼之人口众多,可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英吉利若能打开咱们的市场,就能迅速的摆脱经济危机,再次快速发展。”

    如此说来,英吉利挑起战端,不全是因为鸦.片?道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对于经济危机究竟是怎么回事,英吉利为什么为了摆脱经济危机而发动战争,他不太明白,却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稍稍沉吟,他才道:“将英夷挑起战端的原委,详细的写份折子呈上来。”

    “微臣遵旨。”易知足连忙欠身道,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在京师人生地不熟,哪里去找人捉刀?一转念,他就想到肃顺,嗯,得可落在那小子身上。

    道光最关心的自然是与英吉利的战事,从易知足进来,他的问话都是围绕着英吉利,从易知足的这一番对答中,他敏锐的察觉到,英吉利爆发的经济危机才是关键所在,奈何他根本不了解经济危机,只能等明日单独召见易知足,再详细了解询问。

    仰着脸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记的《国债论》中提及过,欧洲国家发动战争,都会发行国债,此事可属实?”

    见他终于问到国债方面来了,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连忙欠身道:“回皇上,欧洲各国有着完善成熟的金融交易市场,发行国债,实是正常不过,不仅是战争,遭遇灾害,兴建工程,经济建设等等,但凡是需要大额开支的,基本都会发行国债。”

    “英吉利发行国债的利率一般是多少?”

    “三厘。”易知足硬着头皮道,这一点他在《国债论》上写的清楚。

    “那元奇就敢要八厘?”

    “这没法比。”易知足沉稳的道:“英吉利票面利率为三厘的国债是长期国债,期限是十年至三十年的,再则,英吉利银行放贷的平均利率低,仅只在五厘,反观大清,平均贷款利息至少在一分八厘以上。

    元奇虽是低息放贷,但对外亦放贷,亦是一分二厘,国债仅仅只收八厘,元奇已是竭尽全力了,不是微臣诉苦,以八厘承接国债,元奇损失至少在四百万两。”

    道光生性节俭,喜欢算账,听的这话,却没吭声,他当然清楚易知足说的实情,元奇以一分二厘对外放贷,根本是供不应求,损失四百万两不是虚言,但英吉利发行国债只要三厘,大清却要八厘,眼下两国又正交战,素来节俭的他心里能痛快才怪。

    见易知足寸步不让,王鼎不由的暗自为他捏了把汗,生怕道光脸面上挂不住,发作于他,那可就有些麻烦,但这种情况下,斥责易知足也不妥,毕竟这小子是铁了心不会让步,可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转圜,只能是暗自着急。(未完待续。)

第三三五章 睿亲王

    就在王鼎不知如何转圜之时,户部尚书卓秉恬开口道:“国债以五年为期,每年本息合计须还三百万,这对朝廷而言,压力不小,可否延长期限,降低利息?”

    听的这话,王鼎暗松了口气,延期降息,亏的这静远反应快,仓促之间能提出这法子,既不损元奇利益,也全了道光的脸面,不想,他一口气还没松完,易知足便断然说道:“不妥。”

    这话一出口,卓秉恬赶紧闭口,王鼎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暗忖这小子怎的如此不知进退!道光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暖阁内气氛登时为之一凝。

    易知足也不抬头,自顾闷声道:“朝廷首次发行国债,期限不宜太长,五年已是极限,对于士绅商贾百姓来说,国债是新鲜事物,要想顺利发行,须的有足够的吸引力,一则期限不能长,二则利率不能低。”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当然,朝廷偿还压力大,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延长期限,降低利息,皆不可行,唯一能稍加变通的是偿还方式,朝廷发行国债,在信用方面是毋庸置疑的,若是朝廷压力大,前两年可以只付息,后三年本息合付。”

    卓秉恬听的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东南若是开战,头两年的压力最大,若是头两年只付息,朝廷的压力将小的多,抬头看了道光一眼,他才缓缓开口道:“若是头两年只付息,不还本,对于朝廷来说,这比降低利息更为实在。”

    这小子倒也不是不知进退,道光转头看了卓秉恬一眼,没有急于表态,抬手从案几上拿起那分英方的谈判条件,拉开看了两眼又合上,轻轻放下道:“元奇打算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道光这话问的云淡风轻,易知足心里却是一沉,对方不说海关革新,却说元奇意图进军江南,这根本就是意在威胁,看来对方还是不死心,希图他在利率上做出让步,都说道光节俭吝啬,看来还真是传言不虚,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守财奴。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回皇上,机器缫丝厂一台缫丝机一年纳税八元,广东现有缫丝机接近七万台,大清三大丝织中心——江浙、广东、福建,其中又以江浙丝织为盛,若是在江浙普及机器缫丝厂,朝廷一年至少能增加八十万税银。

    再则,在欧洲,海关关税历来是各国的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大清对外贸易规模之大,金额之巨都冠绝欧洲各国,但关税收入却是微乎其微,若能顺利推行海关革新,大清关税至少能翻一倍。”

    听的这话,身为户部尚书的卓秉恬心里一跳,大清现在的关税一年就有二百多万,翻一倍就意味着增加二百多万,机器缫丝厂再增加八十万,那就是三百万,轻轻松松就能偿还国债的本息。

    道光也是心动不已,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国库空虚,他极力提倡开源节流,但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够提出合理可行的开源建议,他虽带头节俭,却收效甚微,能够一年增加三百万岁入,他如何能不动心?

    不过,对方如此说,显然是不愿意在利息方面做出让步了,稍稍沉吟,他才道:“先跪安罢。”

    跪安?就都还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谈呢,就结束谈话了?易知足略微楞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躬身退出。

    俟其退下,道光扫了王鼎、卓秉恬二人一眼,道:“如何看?”

    这话问的含糊,王鼎、卓秉恬二人也不知道他是问的人还是问的事,但皇帝问话又不可能不回,略一沉吟,王鼎便欠身道:“回皇上,英夷既已大举增兵,发行国债一事,越早定下来越好。”

    “嗯。”道光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道:“都跪安罢。”

    待的两人退下,他起身下炕在屋子里缓步的来回踱着,易知足为发行国债进京,这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元奇的实力势力他是极为清楚的,元奇团练的组建更是让元奇如虎添翼,但身为元奇大掌柜的易知足却因为琦善一言,而只身进京,虽然固执了一点,在利率方面没做丝毫让步,但看的出来,对于发行国债,对方比他更上心,考虑的更为周详。

    初次见面,易知足留给他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身材挺拔,容貌俊朗,举止沉稳大方,一口官话说的极好,不似一般的广东官员说的官话让他听着费劲,难得的是说话极有条理,对西洋英夷情形十分熟悉,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会赚钱,眼下朝中正是急需他这样的人才。

    易知足走出乾清宫大门,迎面就碰见睿亲王仁寿,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自然明白不可能是如此恰巧遇上,当即一甩马蹄袖,扎了千儿道:“下官易知足请睿王爷安。”

    待他起身,仁寿满面含笑的道:“易大人收复定海,实是大快人心,此番进京,本王理当略尽地主之谊,明日在府中设宴为易大人接风洗尘......。”

    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易知足略一转念就反应过来,对方笼络他无非是为了银子,他连忙拱手道:“睿王爷厚爱,下官感谢不尽,不过,明日怕是不行,下官还的赶写两份折子。”

    道光明日还召见?仁寿略微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易大人圣眷优容,可喜可贺。”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无妨,易大人何日得暇皆可。”

    “谢王爷厚爱。”易知足道:“改日一定到府上拜访。”

    两人在门口一番寒暄,王鼎、卓秉恬二人已是稳步走了出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仁厚可不敢与他二位多话,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朝廷有规矩,宗室亲贵不得结交大臣,易知足不过是一虚衔,实际身份还是行商,他无所谓,王鼎、卓秉恬是军机大臣和户部尚书,他怕遭人诟病。

    恭送仁寿离开,王鼎抬头看向易知足,道:“元奇大掌柜进京,不知道会有多少宗室亲贵争相宴请,知足可的小心,自古宴无好宴。”

    这可是为他好,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易知足连忙拱手道:“中堂金玉良言,下官必定谨记于心。”

    “走罢。”王鼎说着迈步先行,边走边道:“皇上明日必定还会召见,你的心中有数。”

    不等易知足开口,卓秉恬就接着道:“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究竟是怎么回事,知足可能详细的说一说。”

    易知足笑道:“经济危机可不是一时半会说的清楚的,要不,在下抽空写一篇《论经济危机》。”

    王鼎哂笑道:“还抽空?回去就赶紧写,不定皇上明日就要。”

    易知足正愁没法请人代笔,他那一手毛笔字不仅写的慢而且也不好见人,当即打蛇随棍上,“在下写字慢,二位大人手下可有字写的又快又好的?”

    卓秉恬听的一笑,“放心,我给你安排两个书吏。”

    次日上午,道光再次召见了易知足,仍然是西暖阁,再次觐见,易知足要轻松不少,进的暖阁见礼之后,他便双手呈上昨天写好的两份折子,打开上面那份折子,道光便皱眉道:

    “请人代写的?”易知足之前上过折子,道光认识他的字迹,但却不知道,那也是请人代写的。

    皇上能认识自己的笔迹,这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焉,但易知足却觉的惶恐,连忙道:“皇上明鉴,因为赶的急,微臣也不太熟悉写折子该注意的一些东西......所以请的书吏代笔。”

    大臣上的折子着书吏或是师爷代笔的情况不少,但最后都要自己誊写一篇呈上来,象易知足这般不誊写就直接呈上来的,可说是微乎其微,道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以后上折子,不允代笔。”

    “微臣遵旨。”易知足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下可的好好下番功夫练练毛笔字了。

    道光看的折子是逐条分析英方提出的后六条并不算苛刻,应该说还算公允的条件,易知足在折子里依照国际间通商惯例、外交惯例等国际惯例一一加以阐述,对于英方六条,全部赞同,只是对设立涉外法庭略有微词,建议由大清官员主掌涉外法庭。

    道光看完,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才问道:“允许外夷在口岸开办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倒也罢了,你是开办银行的,允许外夷在口岸开办银行,你就不担心元奇银行被挤兑倒闭?英吉利贷款利率可是远低于大清。”

    “回皇上。”易知足沉稳的道:“微臣当然不愿意外夷在口岸开办银行,但经济侵略是英夷挑起战端的主要目的,开办银行——则是经济侵略的重要手段,即便极力反对,英夷也不会放弃这一条,除非大清能够打赢这一场战争。”

    道光沉声问道:“打的赢吗?”

    “打不赢。”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但是打不赢,也必须打!海上打不赢,陆地则未必。”

    就凭目前水师的实力,在海上确实不是英夷舰队的对手,这一点道光心知肚明,略微沉吟,他才道:“对这场战事,你是何看法?”

    犹豫了下,易知足才道:“能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吗?”

    听的这话,道光不由莞尔一笑,“大胆说,即便有失礼之言,朕亦恕你无罪。”

    “谢皇上。”易知足说着一顿,这才沉声道:“英吉利号称‘海上霸主’,海军之强,举世无敌,大清水师积弱积贫,根本无法抗衡,大清海防,亦形同虚设,有等于无,甭说抵抗英军舰队,就连沿海走私也无法有效遏制。

    海战,大清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但是陆战则未必,一则英吉利陆军本就不如海军强,再则,大清毕竟是在本土作战,陆战的话,大清不仅兵力占尽优势也占尽了地利和人和,倘若指挥得当,还是有一定的胜算,不过,要想陆战胜利,皇上非得御驾亲征不可。”

    “御驾亲征?”道光一楞,随即道:“让朕下江南?”

    “是。”易知足沉声道:“英军舰队行动迅速,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即便来犯兵力只有二万,但每次攻击,英军都可以集中兵力,大清沿海城镇密布,虽然兵力总数远超英军,但兵力分散,容易被英军各个击破,皇上若不御驾亲征,统一调动,统一部署,实难有胜算。”

    易知足说的虽然不太清楚,但道光还是明白他的意思,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大清虽然兵力众多,但处处要分兵防守,总不可能在沿海各个重镇都部署两万以上的兵力,如此一来,反而是英军以多打少的局面。

    见道光没吭声,易知足接着道:“微臣窃以为,倾尽国力打这一仗,不论胜败,都对大清有利。”

    “嗯?”道光轻嗯了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因为英吉利不可能长期与大清打下去。”易知足道:“一则英吉利后勤补给不易,二则英吉利正爆发经济危机,不愿意长期维持一场开支浩大的战争,三则,英吉利入侵,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打开大清的市场,以刺激国内的生产,尽快摆脱经济危机,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大清毁于战争。

    分析的有道理,道光暗赞了一声,但倾尽国力而战,他却不赞同,对于一场几乎是没有胜算的战争,倾尽国力而战,殊为不智,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跟易知足讨论。当即就转了话头,问道:“你对禁烟是何看法?”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愣,怎的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难不成怡良将在藩属国种植鸦.片的主张如实的禀报给道光了?他也不敢多想,稍稍沉吟就道:“皇上,微臣不抽大烟,但却知道大烟上瘾容易,戒掉难,而且就算能够戒掉,复吸的比例也很高。

    微臣赞成禁烟,朝廷必须颁布酷刑严法以禁烟,但酷刑严法针对的应该是贩卖大烟者,对于吸食大烟者,应予惩戒,强制戒除,微臣窃以为,禁烟不可能一蹴而就.....。”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道光问的不是这个。(未完待续。)

第三三六章 门庭若市

    易知足本就觉的奇怪,他既不是封疆大吏也不是朝中重臣,更不是什么宗室亲贵,不过就是广州一行商,道光为何会问他对禁烟的看法?道光会有必要在意他对禁烟是何看法?当然不会。

    道光之所以如此问,是关心禁烟能不能继续贯彻下去,说白点,就是与英方谈判时,能不能依照国际惯例,要求英方禁止鸦.片贸易,反应过来,易知足当即顿住话头,略微沉吟,才接着道:“不管走各国的鸦.片贸易是否合法,大清严禁鸦.片,依照国际惯例,英吉利商贾向大清口岸走私鸦片,就属于非法,对此,完全可以提出强烈的抗议,要求英吉利明令禁止鸦.片贸易。”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不过,鸦.片贸易利润惊人,英吉利朝廷也从中大为受益,即便是强烈抗议,也不过是促使鸦.片贸易从公开贸易转为地下走私,大清海岸线长,海防又形同虚设,届时,局面可能比现在更复杂。”

    道光看着他道:“鸦.片流毒天下,若是不能堵塞源头,禁烟就无法彻底贯彻下去,难道就没其他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易知足道:“要想杜绝英吉利鸦.片贸易,有两个法子,一是仿效英吉利,建立强大的海军,打造海军舰队,严厉打击海上鸦.片走私。再就是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

    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什么意思?道光听的一头雾水,琢磨了一阵,他才道:“可是象对花旗国那般?”

    “皇上明鉴。”易知足从容道:“此番广州禁烟,花旗国之所以会积极响应,彻底断绝鸦.片贸易,就是因为通过正常的贸易他们也能赚到不逊色于鸦.片贸易的利润,而且大清的市场极大,需求也大,两相比较权衡,他们乐意放弃鸦.片贸易。

    商人逐利,这是本性,两个商人做生意,正常的情况是双方都有利可图,这就是元奇一直提倡的共赢模式,不正常的情况,就是一方盈利,一方亏损,这种生意一般来说是无法长久的。

    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实则也是利益至上,近二百年来,大清对外贸易,一直都是盈利,而与大清贸易的欧洲各国则一直都是亏损,法兰西、奥地利、瑞典、丹麦等等原本与大清有贸易往来的国家,先后退出了贸易,就是因为无法承受亏损......。”

    听到这里,道光打断他话头,道:“商人逐利,岂会远洋而来做亏本生意?”

    “皇上,微臣说的是国家亏损,不是商人亏损。”易知足道:“例如鸦.片贸易,大清沾手鸦.片生意的商人都赚了钱,大清的白银却大量流失,这是一个道理。”

    道光微微颌首道:“英吉利一直没有断绝与大清的贸易,可是没亏损?”

    “同样亏损。”易知足道:“但凡是与大清贸易的国家,无一例外,都是亏损,因为大清几乎是只出不进,欧洲各国都得携带大量的白银前来购买大清的瓷器、丝绸、布匹、茶叶等。

    英吉利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英吉利拥有印度这个殖民地,印度、大清、英吉利,这个三角贸易让英吉利无法放弃对大清的贸易,而印度的棉花也让英吉利能够勉强维持住与大清的贸易。

    花旗国则不同,花旗国是用皮毛而不是用白银来换取大清的商品,因此花旗国也勉强坚持下来,一直坚持到鸦.片贸易的兴起。

    鸦.片贸易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的增长,主要原因,还是白银!以微臣之愚见,鸦.片贸易若是得不到有效的遏制,原本因为缺乏白银而不得不退出与大清商贸的国家都会加入到鸦.片贸易中来,因为唯有鸦.片贸易才能从大清套取大量的白银,有了白银就能继续与大清贸易。”

    顿了顿,他接着道:“微臣之所以建言,倾尽国力与英吉利打一仗,就是出于这点考虑,若是轻易妥协,不仅英夷会得寸进尺,其他欧洲国家亦会纷至沓来,届时,不仅是鸦.片泛滥,大清的商贸和金融都会惨遭破坏,真要如此,大清岌岌可危,这绝非微臣危言耸听。”

    大清历来是重农轻商,道光素来对商贸也不甚上心,即便因为鸦.片泛滥导致白银大量流失,他想到的也只是禁烟以防止白银流失,从未往对外贸易方面想过,也根本没有想到,对外贸易的影响竟然会如此之大。

    听易知足说的如此严重,他心里登时沉甸甸的,一个英吉利走私鸦.片,已经让他头痛了,那些个欧洲国家再掺和进来,鸦.片的泛滥岂非要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鸦.片泛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清无银可用。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禁海如何?”

    “回皇上。”易知足说着稍稍挪动了下膝盖,今儿他是有备而来,在膝盖上绑了软垫,但跪的时间长,他依然是吃不消,见这情形,道光抬手道:“平身,赐坐。”平常里君臣对奏,大臣回话尽量简洁,也根本不会象易知足这般延伸话题,都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掺杂一点题外话。

    谢恩起身落座后,易知足才接着道:“皇上,今非昔比,圣祖爷时尚可禁海,如今,根本不可能禁海!大清虽不是天下的中心,但却是东西方贸易的中心,英吉利绝对无法容忍大清禁海,如今的英吉利拥有强大的海军舰队,有足够的实力,打破大清的海禁,大清禁海,只会进一步加大战争的规模,况且如今沿海人烟稠密,富庶繁华,与圣祖爷在位时的情形大不一样。”

    严禁鸦.片之时,朝中就有不少大臣呼吁禁海封关,道光提出禁海,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头脑发热,不过,听的易知足如此说,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英吉利是否会因为禁海扩大战争规模且不说,如今禁海的代价也确实太大,若是激起民变,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略微沉吟,他拉回话题道:“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能有效遏制鸦.片的走私?”

    “能,花旗国就是最好的例子。”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鸦.片贸易毕竟是非法贸易,若是正当贸易能够获得不亚于鸦.片贸易的利润,没有人愿意去做鸦.片贸易。”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优质铁从二十多镑一吨下跌到八镑.....换算成银元,也就是三十二元。如今大清的优质铁是一百四十元一吨,质量还没有英吉利的好。

    若是大清此时能够大规模的修建铁路,不仅能够大幅的降低修建成本,而且还能够引导英吉利转向正当贸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修建的市场大的无与伦比,一旦大清宣布大肆修建铁路,足以拉动英吉利的优质铁价格,铁价上涨,将会带动一系列的行业,足以帮助英吉利摆脱经济危机,如此,英吉利为了更大的利益,绝对会和大清联手打击鸦.片走私。”

    道光沉吟着道:“铁路造价昂贵,大规模修建铁路,哪来的银子?”

    这是动心了?易知足心里暗喜,当即从容道:“朝廷没银子,但大清不缺银子,官员士绅商贾手中有银子,大多都藏在银窖里睡大觉,借着修建铁路,正好将这些闲散的银子都调动起来,银子只要流通起来,朝廷的收入就会大幅增加。”

    听他一口大白话,而且语气轻松,道光心里暗笑,寻常大臣跟他说话,哪个不是文绉绉的,而且用词严谨,言简意赅,哪里会象这小子这般,不过,话是大白话,却不无道理,一众大臣,根本就没有这份见识。

    “再则,修建铁路,有钱是有钱的修法,没钱是没钱的修法,朝廷资金充裕,可以全面铺开,几条线路同时动工,资金紧张,可以借贷,向国内的银行票号钱庄借贷,向外国银行借贷,也可以发行股票,筹集资金,也可以号召地方士绅商贾自行修建,还可以出售铁路运营权......,总之,朝廷只要下决心修建铁路,这方式可以灵活多变,无须为银子发愁。”

    道光听的一笑,手下一众文武大臣,但凡是有点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开口要银子,修建铁路,如此大的事,这小子居然跟他说不必为银子发愁,手下要多有几个这样的大臣,可就舒心多了。

    “上茶。”道光对外吩咐了一句,这才看向易知足,心里已是有几分欢喜,这小子见多识广,熟知中外,对于商贸,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和独到的见解,实是难得的经济大才,难怪当年王鼎点名要他入户部。

    听的上茶,门外当值的首领太监王常清连忙斟了杯热茶端了进来,道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易知足,王常清是久在他身边当差的,登时就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易知足赏茶,心里不由的暗自诧异,道光一般只对军机处和大学生等年高老臣重臣赏茶,哪会给易知足这等年纪轻轻的臣子赏茶,赐坐都已是格外开恩,看来,这小子圣眷颇隆。

    心里想着,他手脚却是一点不慢,赶紧的又斟了一杯热茶进来,易知足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正待伸手,王常清低声提醒道:“还不谢恩?”

    还要谢恩?易知足连忙起身道:“谢皇上赐茶。”落坐,他便伸手去端茶杯,道光挥手屛退太监,随即拿起另一份折子翻开细看,铁路修建的争议很大,即便不用为银子发愁,他一时间也难下决断,此事,得召集众臣仔细的商议。

    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码头客栈’。

    一楼大堂里七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这些人有老有少,但都衣着光鲜,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非富即贵,掌柜老马头将自个平日里珍藏的最好的茶叶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生怕一个招呼不周,招来祸端。

    这些人自然不是他客栈的客人,都是前来拜访住在后院的那位易大人的,他留意了下,这些主儿不是大人,就是这个府那个府的管家,还有几个是掌柜的,都是抬抬脚面比他人还高的主儿,他哪能不陪着小心。

    他也不明白,那位易大人为何会下榻在他这家小客栈里,心里是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昨儿有宫里太监来传旨,他才知道那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还好伙计们侍候的殷勤,没有开罪之处。

    “掌柜的。”一个小伙计凑到跟前,轻声道:“打探清楚了,咱们后院的那位爷还真不是一般人......。”

    “甭废话,一般人能够蒙皇上接连召见?能有这么多贵人前来拜访?快说。”

    “掌柜的听说过元奇吧?”

    “元奇?”老马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名号,是什么?”

    “掌柜的连元奇都没听说过?”刚刚打探清楚的小伙计不无卖弄的道:“元奇是家银行,就是银号,跟咱们京师的‘四大恒’可不一样,人家元奇是垄断了整个广东省所有大大小小银号的超大银号,那位爷就是元奇的大掌柜。”

    “你小子蒙谁呢?”老马头道:“皇上会召见一个银号的大掌柜?这些.....哪个不是拔根毫毛比咱腰粗的主儿,会巴巴的来拜见一个银号大掌柜?”

    “不说了嘛,人家这银号大掌柜不一般。”小伙计道:“听说身上还袭着爵位,是三等轻车都尉......。”

    老马头轻声道:“三等轻车都尉算什么?这四九城里一抓一大把,满大街的黄带子红带子,随便哪位的爵位不比三等轻车都尉高?你别是打听错了吧?”

    小伙计急了,连忙道:“怎会有错?小的是跟后院的那小丫鬟嘴里套出来的。”

    “这可就怪了。”老马头自言自语的道,他确实有些想不通,一个广东的银号大掌柜,在京师怎会如此受重视?(未完待续。)

第三三七章 难以抉择

    正午时分,易知足才从乾清宫出来,一路逶迄而行,到的西华门外,他正张望寻找自己的轿子,一个身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大步迎了上来,满面含笑的拱手道:“下官见过易大人。”

    听他一口广东官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连忙还礼,道:“听口音,大人是广州人?”

    “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骆秉章,广州府花县人。”骆秉章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乡异地听的乡音,易知足倍感亲切,更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骆秉章这人,这人他有点印象,在太平天国起义时,好像是一省巡抚,只记不清是在湖南还是湖北,与大清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都有交集,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左宗棠如今估计还是一举人,曾国藩不知道是否中了进士?

    缓步离开了西华门,骆秉章才站住,拱手道:“易大人圣誉优容,可喜可贺。”

    哪有什么可喜可贺的,道光接连召见他,为的不过是了解广州情形了解英吉利的国情,圣誉优容可谈不上,不背后软刀子杀人,他就该烧高香了,易知足也不解释,含笑道:“不知骆大人有何要事?”

    骆秉章道:“听闻易大人来了京师,京师一众广东籍官员特意设宴为易大人接风洗尘。”

    消息已经传开了?易知足暗忖京师的消息传的可够快的,不过,一众广东籍官员宴请他有何目的?他虽没做过官,但却知道,官员有回避制度,不准在原籍为官,是以官员们对同乡的关系并不看重,这次为何如此热情,巴巴的聚会宴请他?

    他也懒的多想,宴无好宴,多半没什么好事,当即拱手道:“诸位大人心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回去还的赶写折子,改日......,改日在下做东,宴请各位同乡。”

    听他如此说,骆秉章也不好坚持,当即笑道:“到的京师,哪还能让易大人破费,那行,改日易大人有空闲,咱们再聚。”

    “一定一定。”易知足满面笑容的道。

    “听闻易大人下榻在正阳门外?”骆秉章道:“广州在京师米市胡同建有南海会馆,环境优雅,居住适宜,易大人乃广州商界之首,京师粤商对易大人可是翘首以盼。”

    京师的广东会馆着实不少,其中又以南海会馆规模最大,这一点易知足自然是清楚,他也知道搬入南海会馆有各种好处,最起码一点,饮食就合口味一些,不过,他怕的是与一众官员商贾应酬,搬进南海会馆,怕是不得片刻安宁。

    “诸位美意,在下感激不尽。”易知足拱手笑道:“不过,此番进京,须的与户部多有往来,是以才选择在正阳门外.....。”话未说完,他抬眼就看见穿着一身官袍,精神抖擞的肃顺大步而来。

    骆秉章也瞧见了肃顺,当即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改日再聚,下官告辞。”

    拱手送走骆秉章,易知足迎上几步,对肃顺笑道:“雨亭兄今日当值?”

    肃顺点了点头,道:“刚从大儿胡同过来,‘马头客栈’门庭若市,都是拜访或是宴请易兄的。”说着,他一笑,“财神爷进京,果然是非同凡响。”

    “什么财神爷,雨亭兄可别尽顾着打趣在下,误了时辰。”

    “还真不能跟易兄多说了。”肃顺笑道:“我家老爷子也想宴请易兄呢......。”

    “郑亲王?”易知足连忙道:“雨亭兄想法子帮我推了,这要一开头,可不好厚此薄彼。”

    “说的是。”肃顺道:“京师的宗室亲贵,易兄最好一个别沾,否则难免得罪人。”说着,他一拱手道:“明日晚上,寻个清净的地儿,在下为易兄接风洗尘。”

    目送肃顺大步进了西华门,易知足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门庭若市?还真将元奇当唐僧肉了,谁都想来咬一口?

    见的肃顺离开,小厮李旺这才带着轿夫迎了上来,易知足哈腰上轿,吩咐道:“寻个环境优美清净的去处,散散心。”随即又道:“李旺先回去,别让他们担心。”

    乾清宫,西暖阁。

    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穆章阿坐在道光跟在的小杌子上,谨慎的道:“皇上,易知足熟知西洋各国情形,又擅长经济,正是朝廷目前急需之人才,何不将其留在户部.....。”

    道光不是没动念将易知足留在京师,他身边如今也确实缺象易知足这般了解西洋的臣子,更缺能够为朝廷广开财源的臣子,而且将易知足留在京师,也无须担心元奇为患,但他仔细的权衡过,此时还真不适合。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子朴只为爱惜人才?”

    “回皇上。奴才确实是出于惜才之心。”穆章阿沉声道:“易知足是难得的经济人才,元奇如今已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易知足又年轻,若是继续担任元奇大掌柜,奴才恐其误入歧途。”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国债发行,总不能让易知足在京师操办吧?”

    穆章阿微微欠身道:“国库虽然空虚,但三四千万存银还是有的,即便东南动兵,也足以应付,奴才窃以为,没有必要发行国债。”

    道光发行国债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应对东南用兵,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意识到东南会有大的战事,他派琦善下广州谈判,就是希望通过谈判来消除有可能出现的大规模的战事,他的初衷是想乘着元奇银行空虚之时,抽空元奇的现银,以大幅度的削弱元奇的实力。

    在得知英吉利大举增兵之后,他才顺水推舟,以发行国债来解决东南用兵的开支,国库是有存银,但怎么说也得留点家底,都折腾干净了,万一有大事怎么办?别的不说,东南这场战事,就难以预计需要多少银子。

    其实道光心里很清楚,对方反对发行国债,根子上还是反对开战,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朕亦不愿意与英吉利开战,英吉利提出的条件你也看过了,且不说后面几条,单说割地赔款这两条,朕要允了,必然背负千古骂名。”

    听的这话,穆章阿哪里坐得住,连忙起身跪下道:“割地赔款,实乃奇耻大辱,断不能允,奴才窃以为,英吉利既然主要目的是打开我大清市场,摆脱经济危机,完全可以此为条件,与对方洽谈。”

    “朕亦有此意。”道光颌首道:“朕欲擢拔易知足为江海关监督,协助琦善与英夷谈判,能不战,自然最好,要战,朕也不惧。”

    黄昏时分,在外溜达闲逛了大半日的易知足这才做贼似的偷偷从后门溜进了‘马头客栈’后院,一进院子,见的李旺,他便问道:“没客人吧?”

    “没有,都走了。”李旺笑道:“不过,帖子倒是收了不少。”

    进的房间,易知足略微翻看了下那一叠厚厚的帖子,见的都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府的宴请,他不由的暗笑,还真是给他面子,再往下翻,则是一些个不熟悉的官员,最下面的则是一些广东会馆,商会,商贾的名贴。

    小丫头金英端着水盆进来,见他在翻看帖子,抿嘴笑道:“咱少爷脸面可真大,一到京师,那些个亲王郡王贝勒都争相宴请......。”

    易知足将那叠帖子随手丢在桌子上,哂笑道:“可不是你家少爷面子大,是银子的面子大,人家都是冲着元奇的银子来的。”

    “哦?”金英好奇的道:“他们难不成还敢强讨恶要不成?”

    “人家好歹也是宗室亲贵,吃象哪能如此难看。”易知足慢悠悠的道:“不过,他们有的是手段。”说着,他接过毛巾擦了把脸,这才吩咐道:“宴无好宴,都回绝了,人也一概不见,就说少爷我忙着写折子,抽不出时间。”

    李旺听的一楞,迟疑着道:“少爷,那可都是些王爷什么的.......。”

    “不怕,有皇上给咱们撑腰。”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弄些吃的来。”

    草草吃过晚饭,易知足便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歪着炕上默神,道光连着两日召见,该说的他基本都说了,但道光的心思却让他琢磨不透,回想这两次召见的情形,道光几乎没有任何表态,反倒是他,底子都抖的差不多了。

    帝王心思,难以琢磨,这很正常,不过,从正常情况来看,道光在了解到英吉利的真实情况后,按理,是应该尽量避免与英吉利开战的,但英吉利提出的谈判条件又十分苛刻,对道光来说,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打,打不赢,不打,又丧权辱国。

    说到底,战争的主动权不是掌握在英吉利手中,而是掌握在道光手中,打与不打,完全是道光说了算,易位而处,他若是道光,会怎么抉择?

    东南不比西北,西北打仗,动摇不了大清的根本,有东南财赋的支持,大清根本不怕在西北打仗,但是东南打仗,却就不得不慎重了,东南糜烂,大清的的根基都会动摇,若是与英军在东南打上两三年,大清的财政非的崩溃不可。

    但是不打也不行,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援兵抵达之后,英军的底气十足,必然不会轻易让步,割地都好说,大不了仿照澳门,租借香港给英吉利,毕竟有租借澳门的先例,也不算太难接受,关键是赔款,对于英吉利来说,战争赔款这是国际惯例,对于大清来说,这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另外一个关键就是鸦.片贸易,这场战端实际上就是因为禁烟挑起的,通过谈判,绝对无法终止鸦.片贸易,反而还会刺激鸦.片的走私,这同样也是道光无法接受的,这不是有损颜面的事,鸦.片贸易不能遏制,大清的白银外流就无法遏制,大清将面临着钱荒,这是更为棘手的问题。

    依照他的建议,先打后抚,首先这个分寸就很难把握,谁知道英军能够坚持多长时间?再则,若是英军持续增兵,又会是什么情形?朝廷是绝对不能让东南毁于战火的!好有,以朝廷的财力,能够维持多长时间的战争?

    难!难!难!易知足坐起身来缓缓点了支雪茄,不知道道光现在心里该是何等的纠结,若是没有他前来京师说出英吉利的实情,蒙在鼓里的道光日子怕是还好过一些,至少不用如此纠结。

    次日上午,道光再次召见了易知足,依然是在西暖阁,俟易知足见礼后,道光很干脆的的道:“赐坐。”

    见他一来就赐坐,易知足心里暗自纳闷,这又是长谈的架势,可问题是该说的基本都说了,还有什么可长谈的?

    俟其落座,道光才开口道:“广东水师弹药局,听闻已能制造开花弹,制造的火药也与西洋火药无异?”

    这是主战的节奏?易知足心里暗忖,连忙欠身道:“回皇上,确实如此,弹药局从花旗国引进全套的机器设备,用于制造火药和炮弹,火药的产量如今正稳步的增长,供应广东八旗绿营完全没有问题,但开花弹的产量却不高,无法大量供应。”

    道光看着他道:“火炮呢?”

    “回皇上。”易知足谨慎的道:“西洋制造火炮的机器,英吉利、花旗国、法兰西等国都视如高度机密,拒绝对外出售,制造火药的机器,尚且是微臣向花旗国采买虎门炮台火炮之时,提出的附带要求。

    目前广州无法制造大口径铁炮,仅能制造小口径的铜炮,而且因为铜料有限,产量亦不大。”

    “炮手呢?”道光道:“朕听闻广东水师聘请的有西洋火炮教官,专门培训炮手,还欲为浙江绿营训练炮手。”

    “回皇上,确有此事。”易知足道:“微臣专门高薪从花旗国聘请了一批退役的火炮教官为虎门炮台培训炮手,目前,广东水师可以大量培训专业的炮手。”(未完待续。)

第三三八章 上海道

    道光从火药问到火炮再到炮手,显然是倾向于与英吉利开战,站在易知足的立场,他当然希望道光下决心打这一战,不管输赢,对他对元奇来说,都是好事,回话之后,他主动说道:“皇上,英吉利所依仗者,无非是海军,微臣窃以为,与英夷开战,有两处须的驻扎重兵,严加防范,一为江宁,一为天津。”

    跟他说话,道光不象对待老臣那般如对大宾,注重礼仪,而是颇为随意,听的这话,他微微往后仰了仰,道:“杭州无须重兵防守吗?”

    “杭州钱塘江虽然通海,但水文情况复杂多变,英军舰队不可能溯江而上,不会成为英军重点攻击目标。“易知足缓声说道:“但江宁不同,英军舰队可以溯江而上直达江宁,再则,江宁不仅是运河中枢,亦是两江之中心,乃江南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必然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天津是京师门户,需要的防范英军分兵进犯,直接威胁京师。”

    这番分析不无道理,道光微微颌首道:“广州呢?”

    “广州亦是英军舰队重点攻击目标之一。”易知足道:“不过,广州一直都积极备战,虎门防御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水师官兵不贪生怕死,英军即便能够攻下虎门,也必然伤亡惨重。”

    道光沉吟着道:“能否吸引英军攻击广州?”

    “可能性不大。”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虎门的防御情况,英军一清二楚,以微臣愚见,江宁,当是主战场,若能部署得当,江宁一战,可定胜负。”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皇上若是驾临江宁,微臣敢担保,英军必攻江宁。”

    道光翻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是让朕以身为饵?”

    若是其他大臣,听的这话,早就诚惶诚恐的下跪了,但易知足却不知道这些规矩,依然老神在在的道:“英军统帅实则一直想觐见皇上,与皇上直接谈判,若是听闻皇上在江宁,必然会兵临城下。”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道光置身险境,估计满朝文武也就易知足敢如此进言,道光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神情平淡从容,知道他不懂规矩,否则如此大不逆的话,哪会说的如此平淡,看来,对方是一心想着打赢这一仗。

    不得不说,对方这个想法是大胆了些,但却实用,江宁本就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他若驾临江宁,必然会引来英军攻击江宁,问题是,大清八旗绿营有这能力,在江宁城下毕其功于一役?

    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这句话可听说过?”

    这话易知足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他明白,圣主在危急之时,不可心存侥幸,这是怕遭遇危险,不敢去江宁?他连忙欠身道:“皇上御驾前往江宁,只须转一圈就走,造成假象即可......。”

    这倒不是不可行......,道光不由的砰然心动,略微沉吟,他转移了话头,问道:“元奇义学是怎么回事?”

    见他问及元奇义学,易知足心里暗自警惕,避重就轻的道:“回皇上,元奇义学是采用的是西式新学,所授课目亦侧重于西学——语言、算数、经济、物理、化学、动植物学、天文地理以及机械船舶冶炼等行业的技术工匠。微臣是想培育一批语言翻译,勘探测绘等专业人才。”

    道光闷声道:“不考科举?”

    “科举艰难,能获功名者,毕竟是少数。”易知足沉吟着道:“微臣窃以为,如今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科举人才,但其他方面的人才却是奇缺,比如翻译,机械制造、船舶制造,冶金冶炼,勘探测绘,化工,金融经济等方面的人才可说都是朝廷眼下所急需的,微臣目前只是尝试推行西式学堂,若是朝廷允准,微臣还准备送一批优秀的学生去西洋学习。”

    道光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半晌没吭声,易知足心头惴惴,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皇上,咱们大清的火炮火枪,数十年没有显著的改善,如今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大清得发展自己的军工,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否则,始终无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

    英吉利的船坚炮利这次给了道光极大的震动,大清若有精良的火炮火枪,何至于让数千英军在大清沿海肆意抢掠?他开口问道:“元奇有能力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

    易知足苦笑着道:“回皇上,元奇初建,基础薄弱,眼下根本没能力研造枪炮,如今正在铸造的小口径铜炮,都是仿造西洋即将淘汰的老旧的火炮款式,要想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须的积蓄人才。”

    道光担心的是西式学堂对科举造成冲击,科举是朝廷笼络天下人心,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根本制度,断断不能受冲击,但易知足说的也有道理,朝廷也需要各类各样的人才,尤其是军工方面的人才,稍稍沉吟,他才道:“元奇义学,仅限于广州府县,不能再向其他府县扩展。”

    这就是允许在广州府范围内试行西式学堂了?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微臣遵旨。”

    略微一顿,道光抬手道:“跪安,去户部罢。”

    易知足一头雾水的出了乾清宫,道光着他去户部自然是商议发行国债之事,可他的江海关监督呢?装糊涂,不想给?

    皇城,千步廊,大清户部。

    朝廷要发行一千万两国债,由元奇银行承揽发行的消息在户部大院已经传开了,一众官吏都找着各种借口和理由聚集在一起议论,原本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进京,道光连着三日不间断的召见,京师都传闻是因为元奇团练协助广东水师收复定海一事,皇上要大用易知足,却没料想到,居然是为了敲定发行国债的事。

    这年头在官员士绅眼里,举债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国债论》当初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争议的焦点就是朝廷举债,颜面扫地,威信全无,谁也没想到,如此大事却不声不响的就敲定了,众人哪有不议论之理。

    易知足在户部大门外落轿,打量了一番,这才缓步上了台阶,他身着三品武官袍,倒也没人不开眼,一个小吏快步迎上来躬身道:“小的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办理何事?”

    易知足递上自己的贴子,道:“皇上让我来见卓大人。”

    卓秉恬早就吩咐过来,那小吏一看帖子,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易大人,部堂大人在二堂,请随小的来。”

    二堂,大学时王鼎、满尚书隆文、汉尚书卓秉恬、左侍郎吴其浚等商议着发行国债的具体细节,大清是第一次发行国债,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借鉴,而且事情仓促,事先又没有丁点风声传出,一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头绪。

    易知足的到来让在座四人都暗松了口气,俟其向在座众人见礼之后,王鼎轻咳了一声,朗声道:“易知足接旨。”

    一听有谕旨,在场几人连忙就要退避,王鼎摆了摆手,道:“不必。”

    听的有谕旨,易知足心里却是一喜,难怪道光让他来户部,原来早就下旨了,当即连忙上前跪下,王鼎缓声道:“......内阁奉上谕:易知足,学贯中西,熟知西洋,谙熟经济,知晓兵事,可堪重任,着实授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钦此。”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这是什么官?怎么不是江海关监督?易知足一楞,连谢恩都忘了,直到王鼎提醒,这才连忙谢恩接旨,而后他才轻声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是道员?”

    王鼎一笑,“也有知足不知晓之事,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驻上海,又叫上海道,兼管江海关。”

    卓秉恬丝毫也没架子,拱手笑道:“恭喜。”

    易知足连忙还礼,随即又跟几人重新见礼,完全是以下官身份拜见上官的规矩,不过,卓秉恬几人却也不敢真拿他当下属,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定还会求到他头上,一个个哪里肯端架子。

    寒暄落坐,易知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江海关到手,两江之地就等于向元奇敞开了大门,甭管是道台还是知县,不消几年光景,上海,就会成为他的地盘。

    “知足来的正好。”王鼎道:“有关国债发行的一些细节,还需再榷商一下,国债的票据......。”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发行国债的诸多细枝末节,元奇皆已考虑周全,国债以纸钞的形式发行,图案设计,面额大小,纸张,印刷等等,诸位大人皆无须操心,遣员虽下官南下广州监督国债的发行和接收现银,即可。”

    王鼎道:“知足没有携带样品来京?”

    “哪有如此快。”易知足笑道:“下官临行前才吩咐人赶制。”

    虽说元奇已是大包大揽,但对于朝廷发行的第一期国债,户部一众官员都极为谨慎,拿出条款逐条细问落实,一直忙碌到下午,易知足才从户部出来,正打算回客栈,一个长随快步追了上来,道:“易大人留步。”到的跟前,那长随才道:“我家老爷请易大人晚间去府里。”

    易知足一皱眉头,道:“你家老爷是谁?”

    “王中堂。”

    王鼎?国债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谈妥了?还有什么事情谈?易知足心里嘀咕,却毫不迟疑的道:“请回禀中堂大人,在下天一黑便去。”

    从后门溜回客栈,易知足才知肃顺已经来了,他这才想起今晚是与肃顺约好,晚上吃饭的,不过,晚上要见王鼎,这酒怕是喝不成了,进的房间,略微寒暄,他便径直道:“今晚得去拜访王中堂,怕是无法赴雨亭兄的宴了。”

    肃顺当然知道轻重,当即不以为意的道:“自然是正事要紧,改日便是。”

    “在下在京师怕是呆不了几日。”易知足说着取过雪茄烟盒取了支雪茄点上,这才道:“刚从户部回来,国债发行已经敲定,在下的赶回广州筹集银子。”

    “这么快?”肃顺颇有些意外,朝廷各部衙办事素来拖拉,象发行国债如此大事,他料想没有个把月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定的下来,不想这才短短三日,事情就办妥了,这效率还真是令人吃惊,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改变主意了?主战?”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易知足才道:“应该还在犹豫,不过,雨亭兄倒是可以极力主战,最好是主动请缨去江宁,放心,我如今已经实授了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就在上海。”

    肃顺惊喜的道:“易兄授了上海道?”说着他拱手笑道:“恭喜易兄,二十出头就得实授道员,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守土道,足见易兄圣眷之隆,三五年后,易兄怕是就得进京为官。”

    做京官,易知足倒真没想过,打死也不会来,若不是为了掌控江海关,这个什么道台,他也不稀罕,他有些不解的道:“重要的守土道,这话怎么说?”

    “易兄虚衔赏的是武职,对于文职怕是没上心罢。”肃顺笑着打趣了一句,才接着道:“苏松太道管辖苏州、松江、太仓三个府州,这虽然是个文官,但作为分巡道兼兵备道,却又有权节制地方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绿营武职,而且还兼管着江海关,可说是文武兼备,职权不小,非是一般道员可比。”

    听的这话,易知足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上海道居然如此复杂,又是苏松太道,又是分巡道,还兼着兵备道,而且还兼管江海关,这与他的初衷相去太远,他只是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江海关监督,如今弄了这么个复杂的道员,他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去做官?更要命的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非得坐镇上海不可?

    诚心的,道光这是绝对是诚心的,这个上海道兼着那么多差事在身,把江海关剥离出来,不更简单?(未完待续。)

第三三九章 回返广州

    冬天天黑的早,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经麻黑,易知足出门才发现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一脸欣喜的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可有些年头没见着大雪了,但愿离京之前能看到一场大雪,正准备上轿,丫头金英追了出来,道:“少爷,下雪了,带上手炉吧。”

    “不错,知道心痛少爷了。”易知足打趣着接过手炉,笑道:“瞧这天色,今晚必然是一场大雪,明儿别在客栈闷着,让他们带你出城赏雪去。”

    “谢少爷体贴。”

    易知足一笑,钻进轿子里吩咐道:“去王中堂府。”轿子是青布小轿,是临时雇来的,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出门,是怕让道,京师里大员多如牛毛,大街上随处可以见八人抬大轿和装饰漂亮讲究的马车,二人抬的青布小轿只能靠边走。

    道员在府县也算是一方诸侯,威风八面,出行都是鸣锣开道,但是在三品四品满地走的京师,可说是连颗葱都算不上,更别提什么威风了,得夹着尾巴做人。

    既然明白了上海道是怎么回事,他也隐隐猜到王鼎晚上见他,多半是交代或是叮嘱他赴任上任的事情,要说这上海道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个麻烦,他眼下如何能够离得开广州?道光是不是刻意如此,让他主动请辞,如此,既能顺利发行国债,又无须让他染指江海关,还能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主动辞去这个上海道,他还真是不甘心,毕竟他很清楚,上海的发展前景要远远大于广州,况且,对他来说,上海如今就是一张白纸,可任由他这个上海道描绘,而且他管辖的苏州、松江、太仓两府一州,也都是繁华富庶,手工业兴盛之地,这可比他在广州更有发挥的余地。

    一路纠结着到了王府路口,他下了轿一路步行过去,帖子一递进去,门房管事就迎了出来,殷勤的领了他进去,王鼎正在书房里秉烛疾书,见他进来见礼,搁笔起身,道:“知足无须拘礼,坐。”说着又对外吩咐道:“上茶。”

    两人落座,王鼎便问道:“知足以弱冠之年得授上海道,对上海应该打探清楚了罢。”

    易知足含笑道:“下官在京师官场上可没熟人,左右要来见中堂,何必费事向他人请教。”

    王鼎也不废话,径直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素来为朝廷所重视,虽只是四品,但历来任满,无大的过错,皆会迁升为正三品按察司或从二品布政司,皇上未将江海关监督剥离出来,而是直接实授知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足见对知足期望颇高。”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本阁也不瞒你,皇上询问之时,本阁是建言将江海关从上海道剥离出来,直接委任你为江海关监督,但皇上却没采纳。”

    道光果然是刻意的,易知足心里暗忖,略微沉吟,他才道:“下官从未为官......,这道员承上启下,又无属官......下官怕是会有负皇恩。”

    “知足也有露怯之时?”王鼎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名下银行、义学、厂子、矿场、团练,应有尽有,东伙、团勇数以万计,知足不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易知足估摸着这应该是道光的原话,当即谦逊的道:“下官这个元奇大掌柜,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这上海道,知足可不能做甩手道台。”王鼎说着顿了顿,待的下人奉上茶退下,他伸手让茶之后,才接着道:“知足虽无属官,却可以聘请幕僚,好幕僚更甚于属官,京师这些荐人的,你千万别要,最好是去两江募请。”

    清代官场有句谚语——无幕不成衙,所谓幕就是幕僚就是师爷,大清的官员就没有不请师爷的,而且请的不是一个两个,一般知县都会聘请三五个分管钱粮、刑名、章奏、账房、知客等等,易知足在广州与官员们往来密切,自然清楚,也明白对于官员来说,师爷不是一般的重要,王鼎建议他去两江请,自然是让他请熟悉江南官场详知当地民情的师爷,他连忙欠身道:“谢中堂点拨。”

    “上海道职责有三。”王鼎缓声道:“一为监督地方行政,二为维护地方治安,三为管理江海关,知足本就是冲着江海关去的,无须本阁赘言,监督地方行政,知足多请教幕僚即可。本阁要着重说的是维护地方治安这一条。”

    维护地方治安?易知足敏锐的感觉到,道光实授他上海道,应该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这是想借重元奇团练来守卫上海?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乃是分巡、守土、兵备,三道合一。”王鼎看着他道:“兵备道乃军政合一,军民两管,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有权节制地方绿营,维护地方安全亦是份内职责。”说着,他问道:“听闻澳门防务如今是元奇团练接管?”

    “是。”易知足道:“英军舰队盘踞广州外洋,林部堂担忧英夷再次偷袭澳门,特意着元奇团练协防。”

    王鼎点了点头,道:“英夷增兵,极有可能再犯江浙,苏松二府临海临江,知足于此时接任上海道,可谓是临危受命,须的慎重处之。”

    还真是打元奇团练的主意!易知足半晌没吭声,元奇的基业都在广州,元奇团练既要防守广州,又要防守上海,哪来那么多的兵力?

    见易知足愣愣的没吭声,王鼎默然片刻,才开口道:“知足进京,皇上接连三日召见,授上海道,知足就无须再引见,发行国债,刻不容缓,如今天气渐寒,不日恐有大雪,知足明日就出京罢。”

    连引见都免了?明日就出京?易知足心里暗忖,这显然是道光的意思,王鼎哪敢擅自做主,如此着急是为哪般?

    次日一早,天才放亮,易知足就起了身,推门一看,见的外间并无大雪,只是湿漉漉的,仿佛下了一场大雨,他不由暗松了口气,道光着他即刻离京,他也没想着在京师多呆,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江海关监督,却得了个上海道,令他一肚子腹诽,打算一早就离京。

    听的动静,金英快步赶了过来,道:“少爷昨晚半夜才睡,怎的起如此早,可是要赏雪景吗?”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意外,道:“昨晚不是通知了,今儿一早离京,你不知道?”话才落音,李旺连忙赶了过来道:“英丫头睡的早,小的就叫醒她了。”说着,他又禀报道:“禀少爷,都已经准备妥善了,随时可以启程。”

    易知足点了点头,回房间取了一封信递与他,道:“这是留给肃顺的信,在掌柜的转交给他。”

    李旺接过信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少爷,户部有为官员在客栈候着,说是与咱们一道去广州。”说着,递上一份帖子。

    易知足瞟了一眼,户部员外郎——王茂荫,不由的眉头一皱,户部安排的是左侍郎吴其浚南下广州协助监督元奇发行国债,怎的来的是位五品的员外郎?梳洗齐整,他才道:“我去前面看看,你们收拾妥当在外候着。”

    客栈大堂里,四十出头的王茂荫在大堂里搓着手来回的走着,这次户部派员南下广州主持国债发行,可说是极为难得的肥差,他根本就没想到,如此好事会落在他头上,直到回家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英军舰队如今就停泊在广州外洋,一众官员这是怕遭遇兵灾。

    他是安徽歙县人,道光十二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十八年升的员外郎,虽然年纪不小,但在户部却不算资深之辈,不过,对于钱法,纸钞,他颇有研究,对于元奇银行银子极为关注,此次能南下广州参与国债发行,他可说是喜出望外。

    见的一身便服的易知足大步走进来,他连忙迎上前躬身道:“下官户部员外郎王茂荫见过易大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吴大人呢?”

    “吴少司农说是要迟一两日才能动身。”王茂荫道:“易大人在天津应该会逗留一两日罢。”

    看来,人家将他的底细摸的很清楚,易知足微微颌首道:“那咱们就在天津等候。”说着他扫了大堂里一眼,道:“王大人是与我们同行,还是与吴大人同行?”

    “下官不过一穷京官,自然是与易大人同行。”王茂荫说着一笑,“易大人如此匆忙离京,可是怕荐人?”

    怕见人?易知足一楞,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但对方不可能如此放肆,王茂荫连忙解释道:“京师达官贵人最喜给新任肥缺举荐自己奴仆,江海关虽不如粤海关,却也是有数的肥缺......。”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正是,怕荐人,咱们早早开溜。”

    原本预计在天津最多等候三日,但易知足在天津却足足等了五日,待他从大沽口炮台返回天津,才等到户部左侍郎吴其浚,来的不止是他一人,另外还有一个钦差——督办国债发行事宜的钦差,辅国公绵性,不入八分辅国公,乾隆帝皇十七子庆僖亲王永璘第六子,正经八百的宗室子弟,年纪倒不大,才二十六岁。

    易知足不知道道光怎的巴巴的又派了个宗室子弟随他下广州,督办国债发行,那明显是一个借口,况且广州还有个钦差大臣——琦善,真不知道道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修整了一日,易知足一行才乘船离开天津,一上船,绵性就好奇的道:“这是什么船?模样如此古怪?这能装多少东西?还有这帆.......。”

    易知足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位宗室钦差,含笑解说道:“这是花旗国产的飞剪船,以速度卓称,英吉利、花旗国不的、法商贩,多以这船走私鸦.片.....。”

    听的是走私鸦.片的快船,吴其浚登时来了兴趣,道:“看这船上,装载的火炮也不多,不怕水师缉拿?”

    “水师战船的速度还及不上这船的一半。”易知足说着指了指船帆,道:“这叫纵帆,可以借助八面风,即便是逆风,也能快速前行。”

    “逆风也能前行?”绵性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如何做到的?”

    “船行几日,国公爷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他一笑,“诸位都没出过海罢,都去船舱歇着,否则一会有的罪受了。”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晕船,吴其浚带着王茂荫去了船舱,绵性却满不乎,东溜溜西看看,易知足身为主人,自然不好丢下他不管,叼了支雪茄一路陪着。

    转悠了一圈,绵性兴致盎然的道:“这船多少银子?”

    易知足淡淡的道:“二十多万。”

    这么贵?绵性吓了一跳,道:“用这船走私鸦.片合算?”

    “国公爷知道鸦.片利润有多高?”易知足道:“从印度到大清,二十五倍利润,用这船,一年能够跑几趟来回。”

    “鸦.片利润竟然如此之大?”绵性一脸的难以置信。

    易知足笑了笑,道:“反正是闲着,在下给国公爷好好说一下鸦.片的情况......。”

    宗室子弟一般不奉旨不能出京,绵性虽然二十多岁,也是足不出京的主,更没有出过海,飞剪船一入海,便全速前行,虽然风浪不算大,但绵性很快就开始晕船,吐的昏天黑地,易知足可说是有着丰富的防晕船的经验,不过,他丝毫没有给他们这行人准备,原因自然简单,图个耳根清净。

    飞剪船船速极快,一路南下丝毫未做耽搁,船过上海也没停留,而是直接赶往广州,易知足很清楚,当务之急是筹备发行国债,他就算是推迟两三个月赴任,也耽搁不了什么事,不定苏松太二府一州的官员们还巴不得他迟些时日接任。

    倒是广州那边,却是离不开他,证券交易所筹备开张,一千万两现银的筹措,国债债券的印刷等等都需要他拍板定夺,元奇一众掌柜此时只怕都是望眼欲穿等他回去。(未完待续。)

第三四零章 没安好心

    易知足归心似箭,加上一路顺风,“海燕”号飞剪船仅仅只用了十一天时间,就从天津抵达广州,船进海口,风浪小了许多,已经适应调整过来的绵性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陆地,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到广州了?”

    易知足往前一指,道:“前面就是虎门炮台。”说着,他一笑,“六爷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航海罢?”两人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一路上,绵性这个宗室子弟,钦差大臣也没架子,两人关系自然是很快就熟络起来。

    “还甭说,真是有些喜欢上了,这速度太快了。”绵性说着问道:“铁路火车,比这速度还快吗?”

    “那是自然。”易知足道:“若是京师与广州通了火车,三五日就足够了,此番六爷来的正是时候,稍稍停留,就能赶得上佛广铁路通车,届时亲自体验体验,回京也好多一条见闻。”

    两人正说着,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也上了甲板,踱过来,道:“从天津出发,满打满算才十一日,就是五百里加急也没这般快,广州官员迎接钦差,只怕得耽搁了。”

    官场上迎接钦差是马虎不得的大事,尤其这绵性还是宗室子弟,那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易知足还真是忘了这茬,略微沉吟,他才道:“船到黄埔,六爷在船上休息下,在下去给广州官员们报信......。”

    绵性初次出京,对这些个虚礼倒也不计较,无所谓的道:“成,就依知足说的。”

    广州城,两广总督府,签押房。

    林则徐正伏案疾书处理案牍,闻报易知足在外求见,不由的一喜,连忙吩咐道:“让他进来。”随即搁笔起身,走了两步又矜持的驻足,站着等候,他是真没想到易知足如此快便从京师赶回,不消说,发行国债的事情定然颇为顺利。

    对于朝廷发行国债,他的态度较为含糊,无可无不可,但元奇若是能够积极协助朝廷发行国债,承接这笔巨额国债发行,至少能封住广州城一些官员的口,也能让他心安不少。

    易知足进来的很快,一见林则徐站在书桌前,连忙上前行礼,道:“下官易知足拜见部堂大人.....。”

    “知足无须多礼。”林则徐微笑着道:“京师之行,可还顺利?”

    “部堂大人。”易知足起身道:“皇上着辅国公绵性为钦差南下广州前来督办国债发行事宜,辅国公如今就在黄埔。”

    一听这话,林则徐连忙对外吩咐道:“来人。”

    一个长随连忙进来躬身道:“部堂大人有何吩咐?”

    林则徐吩咐道:“马上遣人分头禀报钦差行辕,广州将军府,知会城内各大小衙署,即刻赶往天字码头恭迎钦差。”待的长随躬身退下,他才伸手道:“知足无须拘礼,坐。”说着,他随意落座,问道:“皇上可有召见?”

    “三日三召见。”易知足道:“皇上详细询问了有关英吉利的情况以及广州的情况......。”

    林则徐关切的道:“与英夷谈判之事,可有提及?”

    “详细禀报过。”易知足道:“对于英军提出的九条,前三条是段无可能的,后面六条,下官结合国际惯例详细的解说过,估摸着,皇上应该不会太反对。”

    林则徐听的一喜,后面六条若是道光不太反对,与英夷谈判就大有回旋余地,说不定这场战事极有可能通过谈判和平解决,眼下不是详谈的时候,他站起身道:“知足与钦差同来,就无须去迎接了,先回府,明日再来详说。”

    易知足跟着起身道:“有件事......,下官怕是得劳烦部堂大人......。”

    “说——。”

    “此番进京,下官得以实授上海道。”易知足道:“想聘请几个熟悉江南官场和地方实情的幕僚,下官对两江不熟,时间又紧.....。”

    他话未说完,林则徐就笑道:“何须去请,有人慕名来投.....。”说着,他对外吩咐道:“快请包先生来.”

    不一会,一个身形清瘦,胡须花白,精神矍铄的走了进来,见的易知足,他略微一顿,不待林则徐开口,便道:“是易大掌柜?”

    林则徐笑道:“如今不仅是易大掌柜,还是上海道台。”说着他伸手介绍道:“这位是安吴包世臣,人称安吴先生......。”

    包世臣?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安吴先生何时来的广州?在下可是慕名已久,久仰久仰!”

    包世臣道拱手还礼道:“易大掌柜之名响彻东南.....。”

    见两人这情形,林则徐笑道:“本部堂得去安排迎接钦差事宜,先行一步,二位自便。”

    送走林则徐,包世臣又拱手道:“恭喜易大人。”

    “在下还未赴任,先生别一口一个大人。”易知足拱手还礼,道:“还是叫在下知足罢。”

    易知足在海上飘荡了十来日,胡子拉碴,头也没剃,可谓是风尘满面,又听的林则徐说安排迎接钦差,包世臣转念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笑道:“老夫此番入粤,就是奔着元奇而来,易大掌柜也无须跟老夫客气,先回府,老夫明日去磊园拜访。”

    见他如此爽快,易知足不由的一喜,他本就是一摊子事情在身,当即便笑道:“明日在下来总督府恭请安吴先生大驾。”说着他一笑,“在海上飘荡了十余日,这一身都泛着汗酸味。”

    出的总督府,易知足便吩咐李旺道:“先派人回易府报平安,晚上回府去请安。”

    “是,少爷。”李旺连忙应了一声,才道:“少爷现在去哪里?”

    “就这副模样,能去哪里?”易知足道:“回磊园!另外,着人去将孔掌柜、解掌柜请到磊园来。”

    待的易知足洗浴更衣,收拾一番之后出来,小厮便禀报道:“孔掌柜、解掌柜已经来了。”

    “带他们去书房,我随后就到。”易知足说着又吩咐白雪道:“拿几块点心来填填肚子。”

    胡乱吃了几块点心,易知足才赶往书房,孔建安、解修元两人连忙起身见礼,解修元含笑道:“大掌柜如此快就赶了回来,可是国债之事异常顺利?”

    “确实顺利,顺利的超乎想象。”易知足说着径直坐了,这才伸手让座,随即问道:“证券交易所地方可已选定下来?”

    “初步定了三个地方。”孔建安道:“还等大掌柜回来定夺。”

    易知足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烟盒,让了一圈,才自个点了一支,慢条斯理的问道:“这段时间,《西关日报》可是在连篇累牍的介绍国债?”

    “已经连续刊载了十二篇有关国债和证券交易的文章。”解修元道:“只要是读报的,基本上都应该明白国债是怎么回事,知道购买国债风险小,回报稳定。至于证券交易,介绍的也很详细。”

    “一千万两现银,不是个小数目,仅靠《西关日报》大肆宣传是不够的,咱们元奇自个也的做好带头作用,才能收到羊群效应的效果。”易知足缓声说道:“我考虑了下,仅有大户带头还不够,购买国债,必须要尽可能的发动各个阶层,如今元奇的存银都被取空了,士绅商贾,平民百姓手里都有银子,得借这个机会吸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今晚就给各府县分号去信,着元奇银行在个分号大肆宣扬国债,积极鼓励发动当地的官绅士商前来广州购买国债。这笔国债,咱们是亏本发售,赚钱是肯定的,让他们大着胆子放手鼓动。”

    “好。”孔建安道:“回去就写信。”

    “再有。”易知足吩咐道:“给所有机器缫丝厂的一众股东去信,着他们六日内赶来广州会议,稳妥起见,这事得先给他们吹吹风。”

    “明白。”解修元连忙道。

    “还有件事情,我已经被朝廷实授上海道,不仅管着苏州、松江、太仓二府一州,还兼管江海关。”易知足斟酌着道:“元奇入两江,就以这二府一州为跳板,一俟国债之事落幕,元奇就大张旗鼓的进驻这二府一州。”

    听的这话,孔建安、解修元两人都是喜不自禁,连忙起身齐齐拱手道:“恭喜大人。”

    “你们可别叫大人。”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再说了,区区一个道员,也及不上元奇大掌柜的身份。”

    将两人打发走,易知足赶回易府给两老请安,陪着吃了顿晚饭,为防老爷子激动,实授上海道的事情他没敢说,只到临出府时,才告诉了送他出来的大兄易知书,这虚衔三品与实授四品道员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听的这消息,易知书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自小就一直不着调不靠谱的三弟,如今居然成了实实在在的朝廷四品大员,而他这个自小被家里看好的长子,却是毫无作为,两兄弟间的差距已经犹如鸿沟一般。

    出了易府,易知足没回磊园,而是去了伍家花园,船在伍家后园码头靠岸,已是晚上九点,才一上岸,伍长青就带着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快步迎了上来,笑道:“听闻知足兄回来了,就估摸着会连夜来见老爷子,还真被料中了.....。”说着,他夸张的提起灯笼照了照,道:“可有见着皇上?可得了彩头?”

    “那自然是见着了。”易知足笑道:“彩头嘛,见着皇上,自然也不能少了彩头,否则这趟京师不是跑的太亏。”

    听的这话,伍长青连忙挥手屛退随行的小厮,这才低声道:“江海关监督?”

    “上海道。”

    “实授上海道?”伍长青又是羡慕又觉诧异,不解的道:“怎会实授上海道?”

    听的他这话的语气,易知足笑道:“老爷子走眼了?”

    “还真是走眼了。”伍长青道:“阿爷估计最多也就是实授江海关监督。”

    “走罢,去见老爷子。”

    两人一路走,伍长青一路好奇的问道:“知足兄得见天颜,皇上长的啥模样?”

    “一个老头子。”易知足道:“很瘦。”

    “哪有这么说皇上的。”伍长青道:“能用点心吗?”

    “我这完全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延辉楼,进的房间,见伍秉鉴坐在烛台下悠然的喝着茶,易知足连忙快步上前,躬身一揖,道:“晚辈见过平湖公。”

    见他依然执礼恭谨,伍秉鉴微微颌首,和煦的道:“知足别闹那些个虚礼,坐。”俟其落座,他接着问道:“京师一行,可有收获?”

    “算是得偿所愿。”易知足说着将进京后的情况,尤其是觐见道光时的情况详细述说了一遍。

    伍秉鉴听完之后,仿佛是有些走神,半晌才开口道:“你将见王中堂的情形详细说说。”

    易知足本就记性好,而且那晚与王鼎的谈话,他回去后也仔细的琢磨过,当下便毫无疏漏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略微沉吟,伍秉鉴就开口道:“此事知足怎么看,又有何打算?”

    一路从天津出海,在海上无所事事,易知足就一直在琢磨,当即便道:“实授上海道,无非是想将晚辈调离广州,如此,晚辈对元奇的掌控就将大为削弱,再则,英军攻占过上海一次,援兵抵达之后,江浙依然是英军攻击的重点,晚辈也曾指出,江宁很可能会是英军攻击的重点目标。

    上海道本身就有节制地方绿营之权,晚辈赴上海就任,为了防止上海或是所管辖的苏、松二府之地被英军攻占,必然会携带一部元奇团练去上海协助当地绿营防守。

    如此一来,元奇团练则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再有,若是英军攻击上海或是江宁,在上海的那部元奇团练都将与英军恶战,这无疑会极大的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

    听的这番话,伍长青暗暗心惊,如此说来,朝廷实授易知足上海道,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再往深里想,朝廷这是对元奇团练,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他心里不由的一紧,若是朝廷与英吉利通过谈判和平的解决了这场争端,朝廷会不会转过身来解决元奇?(未完待续。)

第三四一章 各有盘算

    “至于说该如何应对——。”易知足呷了口茶,这才不急不缓的道:“自然是如朝廷所愿。”

    如朝廷所愿?伍长青不解的道:“明知朝廷不安好心,为何还要遂朝廷心意?”

    “不让朝廷称心如愿,元奇以后的麻烦会更多。”易知足说着一笑,略带讥讽的道:“朝廷有朝廷的盘算,咱们也有咱们的盘算,上海,元奇是志在必得,有了上海道的身份,更利于元奇在上海大展拳脚。”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上海距离广州,海路并不远,不到一千海里,以飞剪船往来,也就是五日航程,即便是长驻上海,也能兼顾广州,况且,上海的发展前景要远大于广州,元奇的重心也要逐步向上海转移......。”

    “元奇重心向上海转移?”伍秉鉴的手指轻轻的在椅子上有节奏的叩着,“朝廷对于两江的重视远甚于广东,既然对元奇有所忌惮,怕是不会让元奇在上海大肆发展。”

    “这一点,平湖公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说道:“英军提出的那几条谈判条件,平湖公难道没听说?”

    伍秉鉴还真不知道有这事,不由的看向伍长青,易知足与懿律等在澳门私下会晤,伍长青也是在场的,对于英夷提出的条件他自然清楚,不过,他认为这事与他们伍家没什么关系,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向伍秉鉴提及,见的老爷子看过来,他连忙将那九条谈判条件逐一背诵出来。

    听的第八条,外人在口岸可以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伍秉鉴眉头皱了皱,道:“朝廷会同意这些条件?上海会成为为通商口岸?”

    “晚辈早就说过。”易知足道:“战争一爆发,英夷必然会提出额外增开通商口岸,广州一口通商将成为历史,十三行也将因此而解散,上海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必然是增开的通商口岸之一,晚辈要掌控江海关,可不只是为了打开两江的大门。

    至于朝廷会否同意,相比起前面三条,朝廷肯定会选择后面这六条,况且,作为战败的一方,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不多。”

    伍长青道:“知足兄是打算让元奇假借外商之名,在上海发展?”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如此做,朝廷根本不可能会让元奇壮大起来,这几年,若不是元奇大力捐输,主动提高缴纳税银,出钱出力为朝廷排忧解难,元奇怕是早就被查封了。但若是将一应银行报馆工厂公司学校等等都挂在洋人名下,朝廷怕轻启战端,就只能坐视。”

    欧洲各国对私产的保护,伍秉鉴是十分清楚的,当即就颌首道:“不错,如此一来,知足倒是可以放开手脚折腾了.......只是,这一战能打的起来吗?打起来,朝廷会否输的十分难看?”

    “割地,赔偿烟价,赔偿军费,这三条朝廷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易知足缓声道:“欲求不得满足,英军绝对会开战,开战,大清必败!这是毋庸置疑的。”

    伍秉鉴看着他半晌没吭声,他记的很清楚,元奇银行和西关报馆在筹建之时,易知足就提出让花旗商人入股,看来,对方是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下的是一盘大棋,这一步步走来,直到此时,终于可以隐隐看出这盘棋的大致轮廓了,好算计!

    半晌,他才开口道:“元奇团练,知足是如何打算的,不必藏着掖着。”

    “就知瞒不过平湖公。”易知足道:“五千精锐全部带往上海。”

    伍秉鉴沉声道:“那广州呢?”

    易知足笑了笑,看向伍长青,笑而不语,伍长青楞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的道:“知足兄交还英夷六千战俘之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见伍秉鉴一脸不解的盯着他,他连忙解释道:“在交还六千战俘之时,知足兄就与英军约定了,英军若是攻击广州,不得侵犯元奇名下以及所有行商的所有产业。”

    伍秉鉴却是担忧的道:“英夷反复无常,他们的保证能够相信?”

    “仅靠这个约定自然不能让人放心。”易知足道:“但若是有利益存在,就能放心了。”

    “什么利益?”

    “当然是生意。”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是当今世界工业程度最高的国家,元奇要大力发展工业,避免不了与英吉利合作,例如,铁路修建,桥梁建设,机械制造,冶金冶炼等等都可以与英吉利合作,仅是铁路修建,就足以带动英吉利钢铁产业的复苏,他们能不保护元奇的产业?”

    伍长青却道:“元奇团练五千精锐前往上海,难道就不与英吉利正面开战?”

    “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易知足笑道:“是否与元奇团练正面作战,这个问题,该由英军去头痛,我就一个态度,敢来我就敢打,咱们是陆军,也不可能主动去打他海军。”

    伍秉鉴难得的笑道:“朝廷的算盘打的可没知足的精。”

    从伍家花园出来,夜已经深了,快船出了伍家的私人水道,小六子试探着道:“少爷,回西关吗?”

    易知足点了支雪茄,缓缓抽了一口,才道:“去榕青园。”

    快船转道前往花地,进了榕青园后院的水道,小六子熟门熟路的在船头挂了一串由五个灯笼组成的红灯笼,在夜里,老远就能看见。

    榕青园,后院,已经睡下了的苏梦蝶听闻易知足的船来了,不由的一楞,随即问道:“没看错?”

    丫鬟黛青连忙道:“不会有错,奴婢也是不相信,亲去看了一眼。”

    苏梦蝶哪里还敢迟疑,腾的一下坐起身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帮我梳妆.....另外,吩咐后厨,弄点宵夜.......。”

    船在码头靠岸,就见几盏灯笼逶迤而来,待的灯笼到的跟前,易知足才缓步上岸,苏梦蝶连忙蹲身行礼,笑盈盈的道:“奴家可没想到,三郎这时辰还会过来。”

    易知足笑道:“是没想到我从京师一回来,就先来蝶儿这里罢。”

    苏梦蝶猜到他有可能是从伍家花园顺道过来的,却也不点破,轻声笑道:“三郎就喜欢给奴家惊喜。”

    易知足来这榕青园可不只是想念苏梦蝶,而是想了解一下天地会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动静,英军大举增兵,天地会是继续观望?还是准备搅浑水?仰或是干脆充当马前卒?他如今已是上海道台,国债之事一了,就要去上海赴任,对天地会的动向自然要弄清楚,至少心里要有个底。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夜已深,书房里仍然灯火通明,琦善正伏案疾书,草拟给道光的折子,钦差绵性的到来,给他透露了道光对于与英夷谈判的最基本的要求——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但对于英夷提出的后面六条却是一字未提,这让他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最怕的就是道光全盘否定,那谈判可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既然后面六条没提及,自然是不太反对,他与英夷谈判回旋的余地就大多了。

    当然,最让他欣慰的还是元奇顺利的承揽了一千万国债,易知足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江海关,来广州两份差事,总算是圆满的解决了一件,若是再能与英夷谈判化解这场战事,入军机,那可说是毫无悬念。

    让他心里稍稍有点不满的,就是易知足回了广州,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他这位促成他京师之行的钦差大臣,钦差的接风宴上也没见他人影,晚上也不见来参见,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易知足倒也不是不懂规矩,次日一早,进了城,他就直奔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帖子一递进去就被门房领了进去,进的院子,见琦善站在门口,他连忙快步上前大礼相见,琦善满面笑容的道:“知足无须多礼。”

    两人进屋落座,琦善便含笑道:“此番进京,知足获益匪浅......。”

    易知足拱手道:“此番进京,全系大人极力促成,下官感激不尽。”

    琦善笑着摆了摆手,道:“都是知足自己的功劳。”说着,他径直进入主题,“知足进京,三日三召见,倍极荣宠,圣眷之隆,实为罕见,皇上三次召见不全是垂询国债事宜吧?”

    “皇上极为关心广州局势。”易知足当然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当即将觐见道光时,但凡与英吉利谈判有关的情况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细细听完,琦善终于是明白了道光为什么对英夷提出的后面六条条件一字不提,原来依照国际惯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稍稍琢磨,他就回过味来,觉的有些不对,既然后面六条不是什么苛刻条件,那也就不是谈判的重点,重点还是前三条,赔偿烟价、赔付军费,割地。

    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与英夷谈判,皇上明确提出——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至于赔偿军费,更是不可能了,知足以为当如何与英夷周旋?”

    听的道光是这个态度,易知足心里暗喜,这可是不想打都不成了,他就是全权参与谈判,也不必担心背负‘汉奸卖国贼’的骂名,至于如何与英方谈?反正怎么谈,最后都只是一个结果,打!打了再谈!但跟琦善,他可不能如此说,对方满腔心思都是通过谈判化解这场战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后面六条大体同意,已经足够表明大清的诚意,英方若是坚持前面三条,那就足以说明英方没有谈判的诚意,下官窃以为,先与英方谈一谈,看看对方的态度再说。”

    琦善点了点头,道:“好,知足准备下,三日后咱们去虎门。”

    从院子里出来,易知足正待快步离开去总督府,他今日的主要任务还是招揽包世臣,他一早就收到了有关包世臣的详细资料,昨日初见,听闻名字,他只是觉的有些耳熟,一看资料,才知能让他耳熟的,果然不简单。

    这包世臣居然曾做过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僚,是东南有名的‘全才幕僚’,对农政、漕运、盐务、河工、银荒、货币以及水利、赋税、吏治、法律、军事等方面的实际情况,都相当熟悉,如此人才,送上门来,他自然不能错过。

    虽说对方做过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僚,又做过一任知县,名满东南,不是轻易好招揽的,但对方对元奇感兴趣,那就不是什么难事。

    穿过一条长廊,易知足不由的放缓了脚步,前面站着一个小姐两个丫鬟,他不放慢脚步不行,那女子虽的一身汉装打扮,但能在钦差行辕的除了琦善的千金——金玲,还能有谁?对方明摆着是在堵他。

    缓步走到跟前,易知足略微瞟了对方一眼,一身女装的金玲显的明艳动人,一身气质也不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女子所能相比的,一瞥之后,他收回目光,微笑着拱手道:“金公子。”

    见对方依然称呼她金公子,金玲嫣然一笑,道:“易大掌柜在京师,肃顺陪侍的可周到?”

    “十分周到。”易知足说着拱手道:“还要谢.......。”

    “谢就免了。”金玲笑道:“那艘飞剪船也回来了罢,借我玩几日。”

    “没问题。”易知足爽快的道:“不过,方才长途航海归来,须的检查维护一下,船员水手亦要休息调整,稍迟几日,如何?”

    见他如此爽快,金玲欣喜的道:“一言为定。”

    “在下岂敢失信于金公子?”易知足说着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心里有些虚,毕竟是在钦差行辕,跟琦善的千金如此私下相见,传出去可不好听。

    金玲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放心,早就打发人四下里看着。”略微一顿,她接着道:“听绵性说,你要请他夜游珠江,可别忘了叫上我。”

    大老爷们夜游珠江,捎上你还怎么尽兴?易知足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怕她胡搅蛮缠,当即笑道:“一定。”(未完待续。)

第三四二章 聘请师爷

    卖麻街,总督府,偏院。

    包世臣正指点着小厮整理行装,一抬头看见林则徐一身便服缓步跨进院来,连忙迎了上去,拱手道:“部堂大人有事遣人来唤便是,何劳亲自过来。”

    林则徐是闻报包世臣在收拾行李,特意放下公事过来的,含笑还了一礼,才道:“慎伯这是准备回江南?”

    “来粤数月,也该回去了。”包世臣直言不讳的道,说着拱手道:“在粤期间全乃部堂大人照拂,慎伯在此谢过。”

    “慎伯何须跟我客气。”林则徐笑道。

    包世臣自然清楚林则徐不会那么闲暇,过来必然有事要说,当即伸手礼让道:“大人请。”

    两人进屋落座,林则徐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慎伯决定去上海?”

    包世臣一笑,道:“昨日未及与易大掌柜详谈。”

    未详谈就收拾行装?林则徐也不点破,语气诚恳的道:“两江防备空虚,战备松弛,是英夷攻击的重点,朝廷此时实授易知足上海道,乃是有意借助元奇团练协防上海,易知足对江南情形不熟,也是初次为官,慎伯须的助他一臂之力。另则,我还给在江宁闲居的墨生(魏源字)写了封信,希望他也能去上海......。”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有些动容,道:“英夷还会荼毒两江?”

    林则徐一笑,“这是易知足的推测,慎伯不妨去问他,他最为清楚。”略微犹豫,他还是说道:“易知足乃难得一见之经济大才,既谙熟西洋,又擅知兵事,但终究年轻,性情未定,慎伯要善加引导......。”

    听的这话,包世臣心里一紧,沉声道:“部堂大人疑心......有不臣之心?”

    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元奇一众东家,皆是士绅商贾富户,这一点无须多虑,易知足长于西学,行事风格近似西洋外夷,若不善加引导,只怕难容于官场,难容于朝廷,如此大才,若不能为朝廷重用,未免太过惋惜。”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暗松了口气,以易知足之才若不得重用,确实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林则徐这纯属一片爱才之心,他正待开口,一名长随快步进来禀报道:“禀部堂大人,易知足在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林则徐笑着吩咐道:“带他过来。”

    听闻林则徐在包世臣的院子里,易知足不由的暗喜,不消说,这肯定是在为他做说客,快步走进院子,他含笑拱手与二人见礼,林则徐一边伸手让座一边关切的问道:“这些日子元奇银行也是频频出现挤兑,承接国债,可能周转的过来?”

    “部堂大人放心。”易知足落座后才从容说道:“元奇承接这一千万国债,并非是元奇吞下,而是通过元奇银行将国债发行出去,亏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无担心的道:“一千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能全部发行出去?”

    “为顺利的发行这笔国债,元奇专门成立了一家证券交易所。”易知足说着看向林则徐,道:“一千万的数额确实有些大,此事还须的部堂大人鼎力相助。”

    “说。”林则徐毫不迟疑的道:“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本部堂定然不遗余力。”

    “这是朝廷首次发行国债。”易知足缓声道:“须要官绅士商各阶层踊跃购买,才能引发轰动效应,元奇的东家不乏士绅商贾富户,也有不少官宦人家,但跟现任的官员没法比,此番发行国债,还希望部堂大人股东广州官员,踊跃购买,在下能够保证,购买的国债,都能稳赚不赔,即便稍后几日转给元奇银行,元奇也可以全数收购。”

    “朝廷发行国债,地方官员应当大力支持,这是份内之事。”林则徐爽快的道:“这不是难事,发行之前禀报一声便是。”

    易知足拱手道:“在下先谢过部堂大人。”

    林则徐摆了摆手,站起身道:“我先去处理一下公务,你们先聊。”

    易知足连忙起身道:“安吴先生来粤,在下理当一尽地主之谊,今日特在磊园设宴,还请了南山公,还望部堂大人赏脸.......。”

    听的这话,林则徐看向包世臣,笑道:“瞧瞧这小子,请慎伯,不仅让子树(张维屛)作陪,还让老夫这个两广总督作陪.......成!知足既开了口,可不好驳了这情面,不过,须的是晚宴。”

    两人将林则徐送到院子大门外,见的林则徐走远,易知足才对着包世臣拱手道:“今日既磊园宴请先生,也是请先生搬去磊园,好方便在下就近讨教。”

    “讨教可不敢当。”包世臣还了一礼,道:“论经济之道,知足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老夫来广州数月,实地了解元奇的情形之后,实是钦佩不已,知足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楷模。”

    ”先生如此谬赞,在下何敢当之。”易知足谦逊了一句,随即道:“此间国债事了,在下即将赴上海上任,先生熟知东南军政民政,洞悉各行各业利弊,如是不嫌在下年少位卑,还望先生能鼎力相助。”

    这就是正式出言聘请了,包世臣拱了拱手,正容道:“易大人学贯中西,谙熟经济,且学以致用,以弱冠之年,创立元奇,名闻朝野,既蒙抬爱,岂敢推辞,老朽不才,愿竭心尽力,附之骥尾。”

    说着,他正了正帽子,躬身一揖,道:“包世臣见过东翁。”

    易知足正经肃立受了一礼,然后才拱手一揖,道:“易知足见过先生。”这等于就是将名分定下来了,他心里不由的大喜,当然,聘请师爷没那么简单,还须的有正式的聘请礼仪,不过,那些都只是过场罢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易知足紧锣密鼓的忙着筹备发行国债,每日都里连轴转的见人说事,交易所选址,报纸宣传,游说一众股东,发动元奇名下各个厂子的职工,还有国债票劵的印刷等等,除此之外,元奇团练的训练,弹药局的生产,陆战铜炮的铸造等事情他也不敢稍有懈怠,各种各样的事情凑在一堆,他一天到晚忙的跟打仗似的。

    至于与琦善约好的三日后去虎门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他是干净利落的推了,让琦善派官员先与英方谈,待他忙过这段时间,再与英方接触。

    转眼便是半月,这一日,易知足正在容园与孔建安、解修元商议在苏州、松江二府开设分号的事宜,李旺快步进来禀报道:“卫三畏在外求见。”

    卫三畏是负责国债票劵印刷的,易知足心里一喜,连忙吩咐道:“快请他进来。”

    进的房间,卫三畏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似模似样的拱手道:“见过易大掌柜。”

    易知足笑着起身还了一礼,道:“先生的中文说的越发流利了,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是的。”卫三畏笑道:“我今天是专门来送票样的。”说着,他取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钞,说前摆放在桌子上,道:“易大掌柜看看,若是没有意见,就开始大量印刷。”

    票样一共五张,票额分别为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这是易知足为了节省雕板赶进度,特意一再压缩的,易知足拿起一张看了看,这纸钞的图案正面是团龙,背面则是广州的城门,四周饰以龙纹,下为波浪纹图案,三色套印的图案很精美,印刷的质量也很好,但纸张的质量欠缺,入手的感觉让易知足不太满意。

    解修元却是轻声赞道:“不错,比那些银票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迎着光看了看上面的水印和隐藏的图案,易知足才问道:“造假的几率有多大?”之所以要求纸钞印刷的如此精致,可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杜绝造假。

    “易大掌柜尽管放心。”卫三畏自信满满的道:“别说是在广州,就是在英吉利和美利坚,也没人能够伪造。”

    这么自信?后世的假钞可是层出不穷,看来,这年头纸钞造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易知足放下心来,抖了抖纸钞,道:“纸张不行,国债流通性不大,还勉强可以,但要作为纸钞发行,还有欠缺。”

    卫三畏笑道:“是的,我们也如此认为。”

    “开印吧。”易知足吩咐道,他清楚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从美京印钞厂采买机器设备,聘请技师技工才两年,能够达到这水平也算不错了。

    “好,那我就先告辞了。”卫三畏说着朝三人拱了拱手。

    待的卫三畏离开,解修元一边欣赏着钞票一边随口问道:“大掌柜准备什么时候发行纸钞?”

    “什么时候能印刷出质量上乘的纸钞,就什么时候发行。”易知足说着起身道:“都拿来,我的赶去藩台衙门,给他们过过目,他们估计也等的心慌了。”

    藩台衙门如今早已是鹊巢鸠占,钦差绵性的行辕就设在藩台衙门,至于藩台大人,只好委屈一下,暂时迁往别处,与绵性同船而来的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以及户部的几个属官也都跟着绵性住在藩台衙门。

    易知足赶到藩台衙门递了帖子,随即就被请了进去,迎接他的是户部左侍郎吴其浚,至于钦差绵性,却是不知去向,不知道又去哪里闲逛了。

    见礼之后,易知足就笑道:“国债的票样已经出来,特来请大人过目。”说着,就将那几张纸钞拿了出来。

    国债票样出来,也就意味着可以大量印刷了,吴其浚自然高兴,拿起票样一看,见的印刷精美,登时就有些爱不释手,一张张逐一看过之后,他才轻赞道:“好,好,想不到广州究竟能有如此之高的印刷水准,这图案也设计的好,不错,知足费心了。”

    见他赞不绝口,易知足含笑道:“大人满意,元奇这段日子也就没算白忙活。”

    吴其浚问道:“何时能够发行?”

    “一千万不是小数额。”易知足道:“虽说大面额的占了将近一半,但印刷仍需要些时日,估摸着还的一个多月时间,主要是机器太少。”

    吴其浚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一个多月时间他已经觉的很快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这印刷的监督......。”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大人今日就可以派官员进驻印刷厂。”

    “好。”吴其浚随即对外吩咐道:“去将王大人请来。”

    很快,四十多岁的王茂荫就走了进来,吴其浚吩咐道:“国债票样已经出来,准备交付印刷,即日起,你带人进驻印刷厂,收拾下,随易大人去罢。”

    “下官遵命。”王茂荫连忙躬身道。

    “下官告退。”易知足也跟着一拱手,退了出来。

    发行国债,户部派员全程监督,主要是预防元奇借着发行国债的机会滥发圈钱,虽说国债的利率还不及元奇的存款利率,但国债毕竟是朝廷发行的,元奇滥发,最终是朝廷背黑锅,是以吴其浚对各个环节尤其是印刷这个环节的监督,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易知足原本准备亲自将王茂荫几人送去印刷厂,但出的藩台衙门,李旺就带着元奇总号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道:“禀少爷,钦差大人琦大人急召。”

    看来是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有了眉目,急倒是不急,但易知足不想来回的奔波,略微沉吟,他对王茂荫几人拱手道:“琦大人急召,我也不便耽搁.....。”

    王茂荫连忙还礼道:“易大人请自便,随便安排个人送咱们过去就成。”

    易知足点了点头,吩咐李旺道:“你送这几位大人去印刷厂,一应事宜,不拘大小,都要安排妥当。”

    “小的明白。”李旺连忙躬身道。

    转身上了轿子,易知足才琢磨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其实对于这次谈判,他没报一点希望,要想让英军体面的退兵,割地赔款是无法避免的,道光却指示——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这还如何谈?真不明白道光是怎么想的,在明知国力远不及英吉利的情况下,依然还如此强硬,这底气究竟是哪里来的?(未完待续。)

第三四三章 怂恿琦善

    藩台衙门距离越华书院并不远,不过两刻钟,易知足便赶到了钦差行辕外,帖子一递进去,很快就被门房领了进去,书房里,琦善正提笔凝思,见他进来见礼,随即搁笔起身,含笑道:“知足来了,无须拘礼,坐。”

    见琦善一脸和煦,易知足暗忖,莫非与英吉利谈判有了转机?果然,他刚一坐下,琦善便道:“此番与英夷谈判,接连磋商了五日,英夷的态度终于是有所松动,放弃了割地和赔偿军费两条,但依然坚持索要烟价,额外又提出,增开厦门、福州、宁波、上海四处为通商口岸.......。”

    听的这话,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转念他就明白过来,懿律急了,想尽快的达成协议,至少是争取在援兵抵达之前,与清廷达成协议,体面的完成他的使命。

    “本爵阁认为,增开通商口岸,才是英夷最根本的目的,虽说亦属无理,但相较于割地赔款,却要容易接受的多......,知足如何看?”

    略微沉吟,易知足便开口道:“广州一口通商,乃是高宗皇帝(乾隆)定下的祖制,皇上有无应允的可能?”

    琦善缓缓的摇着头,一脸苦涩的道:“难——。”

    易知足能够体谅对方的心情,英方放弃割地和赔偿军费两条,转而提出增开通商口岸,可说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但这一条,道光同样不可能允准,到这个地步,谈判基本是陷入了僵局,再要英方让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默然半晌,琦善才道:“急着召知足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在本爵阁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场根本不可能打赢的战争与增开通商口岸,孰轻孰重,不言自明。眼下,英夷是不可能再让步,问题是,如何能让皇上应允,有无这方面的国际惯例?”

    易知足听的暗笑,摇了摇头,道:“没有。欧洲各国重视商贸,所有适宜贸易之港口皆是极力开放,鲜见禁止商贸的.......。”略微一顿,他反问道:“当年高宗皇帝为何变四口通商为一口通商?”

    乾隆为什么定下一口通商?这一点,琦善很清楚,当年乾隆颁发的谕旨:“嗣后口岸定于广东,不得再赴浙省,此于粤民生计,并赣、韶等关均有裨益,而浙省海防亦得肃清。”重点自然是肃清浙省海防。

    这一点,熟读祖训的道光想来更为清楚,出于长期稳定东南沿海的考虑,道光是断然不会同意增开四口通商口岸的!

    默然半晌,他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的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南糜烂?”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是没有。”

    “知足有法子?”琦善登时来了精神,身子不自觉的向前倾了倾,道:“快说说。”

    “这法子对大人不利,还是不说的好。”

    “如何个不利?”

    易知足一字一顿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琦善眼睛一下瞪的溜圆,愣愣的看着他道:“什么意思?私下签订协议?”

    “大人是钦差大臣,代表皇上。”易知足沉声道:“大人若与英夷签订协议,英方绝对会认同。”

    他这话可不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他记的很清楚,真实历史中,就是琦善私下与义律签订了割让香港,赔款六百万的《穿鼻草约》,这说明琦善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气魄。

    琦善胆子是不小,但乍一听到这个提议也是倒吸口冷气,明知道光不可能同意,私下与英夷签订协议,等待他的是什么后果?这是用屁股也能想明白的事情,这小子纯粹是在坑他!但这也确实是唯一能够避免与英夷开战的法子。

    见他默然不语,易知足微微一笑,道:“中堂大人还真动心了?”

    这小子难道是在开玩笑?琦善转念就否定了,不可能!这小子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也非轻浮之辈,如此大事,岂会玩笑?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这话可是只说了一半?”

    “中堂大人有这份胆魄,能够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得失,在下也才敢接着说。”易知足从容说道:“磨刀洋、定海两役,英军可说是颜面扫地,在咱们交还全部的战俘之后,英方两个全权代表——懿律、义律,都已无心再战,只想在援兵到来之前,体面的完成他们的差事。

    问题在于,这样一份协议,英吉利朝廷是否会满意?在下可以肯定的答复中堂大人,英吉利不会满意!即便是签订了这份协议,英夷援兵抵达之后也会撕毁协议,继续战争,以争取更大的利益!”

    琦善听的一口雾水,不解的道:“那本爵阁为什么要冒诺大的风险与英夷签订这份协议?”

    “在下说过,国与国外交,不外乎两条——势与理。”易知足缓声说道:“中堂大人与英夷签订了这份协议,英夷撕毁协议,继续发动战争,则是背信弃义,毫无道理。”

    略微沉吟,琦善才道:“知足的意思,战后还要谈判?这是为日后的谈判预做准备?”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大战之后,不论胜败,双方最终还是要坐回谈判桌来......。”

    “英夷挟大胜之威,还会跟咱们讲理?”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英夷大胜,自然是没用,但若是英夷没能大胜呢?若只是小胜,惨胜,又或是不胜不败呢?”

    琦善疑惑的道:“知足有把握?”

    “在下岂能有把握。“易知足含笑道:“不过,若是皇上坚决抵抗,结果就难说,这.....,算是未雨绸缪吧。”

    略微沉吟,琦善才道:“如此做,只怕等不了战事结束......。”

    “中堂大人可以如实奏报皇上。”易知足道:“不过,须的先斩后奏。”

    琦善犹自不放心的道:“英夷真会撕毁协议,继续挑起战端?”

    “在下久与英商往来,知悉他们秉性。”易知足笃定的道:“大人将赔偿的烟价压低点,最好不超过三百万,英夷援兵抵达,后继统帅,必然会撕毁协议。大人若是不放心,在下可以在奏折上具名。”

    见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显见是极有把握,琦善略微思忖,问道:“国债发行可有进展?”

    这是在问他有没有时间,易知足虽然不愿意参加谈判,却也知道躲不过去,当即痛快的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国债票劵的印刷。”

    琦善颌首道:“好,那明日随本爵阁去虎门。”

    次日午后,易知足随着琦善的官船抵达虎门,前来迎接的关天培一行武将见的易知足也虽行而来,一个个都甚是高兴,恭迎钦差礼仪之后,相熟的一众武将纷纷上前道贺,嚷嚷着要易知足请客。

    易知足情知这一顿逃不了,爽快的应下来,当即掏了一张银票着人去安排酒宴,一众武将这才哄然而散。

    琦善被恭迎进虎门寨安置在提督署,一安顿下来,他就吩咐人联络英夷,安排谈判事宜,见这架势,易知足知道他已经决定下来要先斩后奏了,心里不由的暗暗佩服,以琦善的身份地位,敢如此冒险实属不易,一般官员到了他这个份上,基本上事事都讲一个稳字,追求一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待的琦善布置妥当,回房休息,易知足才溜了出来,一出大门,麦廷章就迎了上来,道:“这半晌才出来,走,军门在我那里坐了半晌了。”

    两人快步赶到麦廷章的副将府,走进大堂,就见关天培正俯在桌子上在看海防图,听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直起身来,笑道:“恭喜,恭喜。”

    易知足打趣着道:“军门如此开心,该不会是巴望着在下早些离开广州吧?”

    关天培瞪了他一眼,道:“老夫正在犯愁,你小子去了上海,广州这摊子谁来打理?”

    “还能谁打理?”易知足道:“元奇大掌柜又没换人。”

    “坐。”关天培说着随意的坐下,道:“知足不来,老夫都准备过几日去广州......。”说着,他竖起手掌轻轻往后摆了摆,麦廷章连忙将大堂中一应人等都屛退,关天培这才接着道:“知足准备何时去上海赴任?”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

    “准备带多少团勇?”

    这才是对方关心的问题,易知足笑了笑,道:“军门认为在下带多少妥当?”

    关天培翻了他一眼,道:“想考较老夫?还是想给老夫出难题?”

    敛了笑容,易知足正容道:“不瞒军门,在下准备带十个营前往上海。”

    “河南大营还是花地大营?还是一半一半?”

    “河南大营。”易知足如实说道,这事他不可能满着关天培,必须的实话实说。

    关天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河南大营是元奇团练的精锐,花地大营基本上还是新兵,这等于是将元奇团练的所有精锐全部抽走,他哪能没有压力,如今广州上下,谁不知道,元奇团练才是整个广州的主心骨。

    见他不吭声,麦廷章开口道:“河南大营尽数调往上海,知足就不担心英军舰队攻击广州?”

    长叹了口气,易知足才道:“广州还有虎门,上海的吴淞口却是有等于无。”

    这话是实情,吴淞口炮台与虎门炮台根本是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虎门炮台更换了清一色的西洋火炮之后,两者之间可说是天差地别,英军舰队攻击上海,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吴淞口炮台。

    关天培不知道朝廷究竟是如何想的,元奇承接了一千万的国债,不给好处也就罢了,反而在这节骨眼上实授易知足上海道,上海道道衙驻上海,与上海知县一样,都是守土有责,这不是摆明了要分化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

    默然半晌,他才闷声道:“朝廷的意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允准元奇团练协防苏松,但没有涉及具体兵额。”

    “何须具体兵额?”关天培哂笑道:“知足身为上海道守土有责,不怕你不尽心,元奇产业尽在广州,也不怕你将元奇团练尽数调往上海,或许,元奇团练尽数调往上海,更合有些人的心意。”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知足是如果打算的,能否给老夫交个底。”

    抽出一支雪茄点燃,缓缓吸了一口,易知足才开口道:“花地大营虽未经历过战事,但基层头目——班长、排长、连长都是参加过磨刀洋和定海之战的团勇充任的,虽然无法与河南大营相比,但协助水师依托完善的战壕防守虎门却是足够......。”

    麦廷章道:“澳门呢?”

    “澳门放弃,交给葡萄牙人。”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年底就从澳门撤防,各营轮流驻防虎门,熟悉虎门的防御工事和地形。”

    麦廷章道:“英夷有没有可能绕过虎门,从其他地方登陆,直接攻击广州?”

    “当然有可能,英军惯于迂回包抄。”易知足道:“不过,不攻下虎门,英军不敢大规模的登陆包抄,后勤辎重跟不上,小规模的迂回包抄,元奇团练完全能够对付。”

    “老夫不担心英夷攻击广州,担心他们迂回包抄攻击虎门。”关天培道:“英夷攻击上海吴淞口炮台和厦门石壁炮台,皆是从侧面迂回攻占的,若是大举进攻虎门,怕是难以长守。”

    “虎门如今已堪称要塞。”易知足缓缓说道:“英军远来,必然不会先啃虎门这块硬骨头,一战不下,会极大的影响士气。江浙海防远不及虎门,英军必然会先挑软柿子捏,况且,英军攻打广州的意义并不大。

    相较而言,江宁和天津都比广州更具有吸引力,另则,在下此番进京面圣,曾极力游说皇上南巡江宁,若是皇上南巡,英军定然会直接进攻江宁。”

    听的这话,关天培眉头一扬,“知足是建言在江宁与英夷大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对于英军来说,江宁的吸引力比广州要大的多。”(未完待续。)

第三四四章 澳门谈判

    抽调河南大营前往上海,无异于是削弱了广州的防守兵力,关心此事的当然不仅仅只是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一旦消息传出,广州城大小官员以及士绅商贾必然是一片哗然,因此,对于关天培的询问,易知足不得不详加解释和引导。

    英军会不会攻击广州,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如今整个局势都已经完全被他搅乱,他根本无从判断,英军骄横,对于大清不屑一顾,是先捏软柿子,还是先啃硬骨头,这实在是不好说,不过,抽调河南大营去上海,是从大局考虑,广州,他真顾不上了,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争取与英军私下达成协议,保住元奇名下的产业不遭破坏。

    跟关天培透露江宁的设想,也是出于无奈,不透露一点,怕是广州上下都会对他一片指责,若是英军攻击广州,他更会成为千夫所指。

    麦廷章才因战功连升三级,听闻易知足透露出准备在江宁大战英军,又是兴奋又是失望,半晌才道:“大清水师本就羸弱,江南水师更是不堪一提,论水师战力,首推广东,其次福建,知足选择江宁,可有把握?”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麦将军可是担心错过这一战?”

    麦廷章听的一喜,连忙追问道:“广东水师也会参战?”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关天培,道:“若是不奉旨,军门可敢私下调动所有西式战船赴上海参战?”

    这小子是打算将英夷堵在大江,关门打狗?真要如此,那倒是能够一战定输赢,关天培毫不迟疑的道:“有什么不敢的!定海咱们不也是没奉旨就越境跨省出兵。”

    “好。”易知足笑道:“那咱们就看老天是否保佑大清。”

    澳门,兵头花园。

    一大早,葡澳总督边度就忙开了,布置谈判会场,安排警卫,检查食谱,虽说是已经不是头一次接待中英双方谈判,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仅他倒霉,怕是葡萄牙都被牵连。

    在澳门兵头花园谈判是懿律提出来的,最初懿律是要求在战舰上谈判,但琦善不同意,该提在虎门进行谈判,懿律哪里肯去虎门,最后折中,选择在澳门澳葡总督官署——兵头花园,这是双方都能够接受也都放心的地方,当然,苦的是边度,不仅要费心费神,提心吊胆,还的出钱,双方代表在这里都是白吃白喝。

    八点,穿着一身簇新的三品官袍戴着蓝宝石顶子官帽的易知足在广州知府余保纯,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提标副将麦廷章以及一众文书翻译的簇拥下准时抵达兵头花园。

    身为主人,早就恭候在大门口的边度一眼瞧见领头之人是易知足,顿时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热情的道:“听闻易先生要来,特意为您准备了上好的大红袍和正宗的古巴雪茄。”

    “谢谢。”易知足握着他的手,笑道:“谢谢阁下的盛情款待。”

    边度笑道:“借用你们中国的话,我这是尽地主之谊。”

    这话有问题,易知足笑了笑,没接这茬,问道:“英方代表到了吗?”

    “到了,已经在会议室恭候了。”边度说着,又连忙招呼蒋立昂等一众官员。

    一行人缓步走进会议室,懿律、义律两人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懿律还离着几步就伸出手来,微笑着道:“很高兴能在谈判桌上见到易先生。”

    “阁下是希望我能带来好消息吧?”易知足随意的与他握手,义律伸出手道:“易先生已经为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易知足进京之前刻意的与他们详谈过谈判条件,从京师一回广州,双方谈判的僵局就被大幅度打破,懿律、义律哪还能猜不到其中的原由。

    随行的蒋立昂见的这情形不由的暗自咋舌,他是一直参与中英谈判的,前面几轮,英方就只来了个义律,而且每次都是姗姗来迟,态度傲慢,这易知足一来,不仅是英方的舰队总司令懿律亲自前来,而且这态度还热情的出奇,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担忧,双方这关系,如何谈判?

    略微寒暄,相互介绍了一番,双方才在长条桌相对而坐,易知足一开口便径直说道:“此番谈判,双方都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谈判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只是,我很不明白,贵方为何一定坚持要赔偿烟价?”

    坚持要赔偿烟价的是义律,当初林则徐禁烟,围困英国馆,是义律以不列颠女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让一众烟贩上缴鸦.片,并且一一清点,登记造册,若是清国不赔偿烟价,那么,这笔银子就将由不列颠女王政.府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略微沉吟,义律也不解释,强硬的道:“赔偿烟价,这一条没有商谈的余地。”

    “如此说来,谈判又将再一次陷入僵局。”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大清禁烟,历来已久,贵国不法商人长期,大规模,明目张胆的走私鸦.片,这是公然藐视我大清律例,广州禁烟,收缴走私鸦.片,并且予以公然销毁,这是大清行使正当的司法权,凭什么理由赔偿烟价?请总监督阁下给咱们一个赔偿烟价的正当理由。”

    义律沉声道:“易先生应该很清楚,贵国的两广总督林大人是采取何种办法收缴的那些鸦.片。”

    “兵不厌诈。”易知足缓声道:“对于不法走私烟贩,没有必要采取正大光明的手段。”略微一顿,他才道:“以文明号称的不列颠女王政.府不会保护犯罪所得的财产吧?”说着,他掏出一份折子,道:“这是总监督阁下收缴走私鸦.片商手中的鸦.片时所写的通知.....我想,不仅伦敦的报纸会对这份通知感兴趣,欧洲其他各国的报纸对这份通知也应该极有兴趣。”

    义律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懿律则接过那份通知,迅速的看;了一遍,他便抬头瞪了义律一眼,义律在通知中将不列颠女王政.府保护鸦.片贸易说的清清楚楚,这份通知若是流传出去,必然有损不列颠政.府的声誉,不说国外,国内必然是一片哗然,清国禁烟,不列颠政.府却公然支持不列颠商人走私鸦.片,这与支持犯罪有何区别?

    缓缓放下那份折子,他开口道:“此事咱们暂且不谈,方才易先生未提及增开通商口岸之事,贵国可是对此无异议。”

    “重点就在这两条。”易知足沉声道:“贵国若是放弃索赔烟价的武力要求,增开通商口岸,不是不能商量。”

    听的这话,懿律心里暗喜,若是能够谈妥增开通商口岸之事,他也能体面回国了,放弃割地,改为增开通商口岸,并不是他擅自做主,外相巴麦尊的训令为他们与清国交涉预留了伸缩余地,若清国不愿割地,也可与中国订通商条约,加开通商口岸。

    若是能够谈妥这条,他可以说是圆满的完成了此次来清国的任务,不过,放弃索赔烟价,义律回国怕是难以交差,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若是能够增开通商口岸,烟价也不是不能商量。”

    看来要对方放弃烟价索赔,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对方总算是有所松动,可以乘这机会好好杀杀价,他可没心思软磨硬泡拉锯一般的讨价还价,当即看了余保纯、蒋立昂二人一眼,道:“接下来,由二位来主谈.....。”说着,他在桌子下伸出三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站起身来,他向众人微微欠身,看了懿律一眼,道:“抱歉诸位,我得去喝点早茶。”

    见他径直退席,蒋立昂一阵无语,看了余保纯一眼,只得主导话题,“增开通商口岸一事......。”

    一直留守在外的边度见易知足走出了房间,心里一紧,这么快就出来了,谈崩了?他连忙迎上前,道:“易先生......。”

    易知足笑了笑道:“有咖啡吗,不要放糖不要加奶,谢谢。”

    见他一脸笑意,边度放下心来,笑道:“易先生到休息室休息一下,咖啡马上送来。”

    易知足在休息室一杯咖啡没喝完,懿律就缓步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道:“易先生提供的那份通知上,没有义律的签名,也没有印章......。”

    易知足笑道:“原件是证据,我自然不会带来,阁下不妨问问义律总监督,看看他是否回收了通知的原件。”

    懿律也不敢肯定对方手头是否真的有原件,想了想,他才道:“贵国皇帝真会同意增开通商口岸?”

    易知足笑了笑,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烟盒,抽出一支在鼻端轻嗅了嗅,慢条斯理的点燃,才慢悠悠的道:“阁下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大清朝廷的正式官员,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这个官职,阁下或许不明白,我告诉你,简称上海道,阁下如果还不明白,我不妨再详细点说,上海的江海关归我管。”

    上海道,管理江海关?懿律反应过来,一脸欣喜的道:“哦,那真是太好了,绝对没有人再比易先生更适合做这上海道了。”

    易知足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道:“一,烟价索赔必须大幅缩减,我在上海可以酌情补偿。二,通商口岸,福州是福建省城,不适合,宁波距离上海太近,这两处要去掉。”

    懿律不以为意的道:“这个可以慢慢商谈。”说着,他也取了一支雪茄点上,试探着道:“易先生这次带队前来谈判,不仅仅是为了谈判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想知道,阁下的继任者是否还会遵守阁下对我的承诺。”

    “这一点,易先生尽管放心。”懿律正容说道:“我和义律都坚信,英吉利要想在清国取得更大的利益,离不开元奇的支持,离不开易先生的支持,我的继任者——璞鼎查爵士,他在印度四十年,对广州有着足够的了解,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

    易知足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回国,能否帮点小忙?”

    “易先生客气了。”懿律笑道:“能为易先生效劳是我的荣幸。”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说道:“资本逐利,贵国如今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放贷不易,不少银行家应该在为资金的出路犯愁,元奇可以低息大额借贷,主要用于两点,一是铁路修建,一是上海港的建设,另外,上海作为通商口岸,允许外商投资开办银行,兴建工厂,开办学校。

    作为上海的管理者,我会向欧洲所有国家发出邀请,热烈欢迎各国商人来上海贸易,来上海投资,我会给予他们优惠的待遇,贵国作为对华最大贸易国,我希望贵国的商人不要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

    楞了半晌,懿律才道:“贵国皇帝能任命易先生为上海道,实在是正确无比,看来,我对贵国的看法必须有所改变才行。”说着,他微微笑道:“易先生放心,我不仅会尽力宣传,还会尽力鼓动我国的银行家、实业家和商人来上海。”

    “非常感谢。”易知足笑着端起咖啡杯,道:“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谈妥,中午咱们小小的庆祝一下。”

    英吉利银行的利率低,元奇若能大额借贷转手放贷出去都能赚上不少,况且,他也真是打算修建铁路,不仅广州要建,上海也要建,再则,上海的建设也需要大笔的启动资金,都靠元奇,确实有些周转不过来,在国内拆解,利息又太高,能从英吉利低息借贷,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相信,这个消息放出去,英吉利绝对会动心,大额借贷不仅能为资金找到出路,也能乘机承揽铁路修建工程和上海的港口建设工程,这能极大的刺激英吉利国内的经济,没理由不动心。(未完待续。)

第三四五章 腊八开业

    休息室里,易知足、懿律相谈甚欢,会议室里的谈判却是艰难无比,蒋立昂、余保纯在烟价赔偿方面坚决不肯让步,死死咬住三百万,义律对这个价位则是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这个价格仅仅是被销毁鸦.片在印度的批发价,他无法向一众烟贩交代。

    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的谈判僵持了将近两个小时,义律突然反应过来,易知足才是关键,跟他们在这里耗个什么劲?他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席,出了会议室,一问得知易知足、懿律都在休息室,立时就赶了过去。

    休息室里,易知足与懿律喝着咖啡正在谈论新加坡自由贸易港的模式,见的义律进来,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礼貌的点了点头,道:“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杯?”

    “谢谢。”义律道:“在会议室喝了一肚子的苦茶。”紧靠着堂兄懿律坐下后,他才问道:“谈的怎么样?”

    “很好。”懿律道:“现在的问题就是烟价,我希望你能让步。”

    “让步可以。”义律说着看向易知足道:“烟价总额不能低于五百万,协议赔偿三百万可以,差额,由易先生用茶叶补偿,如何?”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当初在发现上了林则徐的当——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变成了五斤茶叶换一箱鸦.片的时候,伍家和易知足跟他明确表态,愿意私下出十万担茶叶以补偿英商的损失,他如今也不过是旧话重提。

    易知足减缩索赔烟价的数额,削减通商口岸的数目,目的就是为了让英方难以接受而继续扩大战争,哪里还肯答应私下补偿,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咱们愿意私下补偿,是想维护广州一口通商的局面,想保住十三垄断对外贸易的地位,但阁下拒绝了。

    如今增开通商口岸,十三行垄断地位已被取消,不论是十三行行商还是元奇,都没有私下补偿的可能,我们中国有句俗话,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是总监督阁下自己错过了机会。

    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贵方能够放弃增开通商口岸,别说五百万,一千万,元奇也认赔!”

    听的这话,义律半晌作声不得,放弃增开通商口岸,这是不可能的!见这情形,懿律开口道:“方才易先生不是说可以在上海补偿?”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是上海道,直接管辖江海关,对于贵国遭受禁烟损失的商人,他们若是改过自新,从事正当的商贸,我可以在我是职权范围之内,比如通过江海关的关税减免或是返回等方式进行补偿。”

    这是一种长期的缓慢的补偿方式,义律自然不会接受,不过,他也清楚,与增开通商口岸相比,烟价索赔根本不值一提,再强硬也硬不过对方,他只能是求助的看向堂兄懿律。

    懿律也是爱莫能助,他不可能因为烟价索赔而影响谈判大局,耸了耸肩膀,他才道:“易先生的补偿方式虽然缓慢,但不得不说,很有诚意。”

    易知足笑了笑,道:“总监督阁下其实也无须犯难,从印度购进鸦.片赔偿烟贩便是,我给出的价位足够阁下从印度采买相同数量的鸦.片。”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懿律道:“你跟璞鼎查爵士商量下,应该还能拿到更低的价格。”说着,他站起身,道:“易先生,咱们还是回谈判桌吧,否则中午无法庆祝。”

    三人回到会议室,再次谈判,主要的焦点就是宁波是否增开为通商口岸,易知足对此并不很上心,多一个少一个通商口岸,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反正这份协议很快就是废纸一张,不过一刻钟,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增开厦门、上海、宁波三处通商口岸,赔偿烟价三百万,其他六条条款完全同意。

    对此,蒋立昂、余保纯都是一阵无语,他俩在谈判桌上根本就是摆设,易知足没时间顾及他两人的感受,仔细的看了一遍谈判记录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懿律,道:“根据国际惯例,这份条约,应该是对等的条约,是不是?”

    略微迟疑,懿律才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对等条约。”

    “好。”易知足道:“加上一条,我国国民在贵国的通商口岸也享有同样的权利。另外,劳烦贵方将贵国对外开放的港口也列三四个,作为对我国增开的通商口岸。”

    “如易先生所愿。”懿律吩咐道:“加上这一条。”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条毫无实际用处,清国的商船根本就没出过南洋,别说到英吉利了,当然,一份对等的条约也更利于清国皇帝同意增开通商口岸。

    虽然易知足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要清国增开通商口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清国一口通商以来,英吉利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想增辟宁波为通商口岸,一直没能如愿,清国皇帝之顽固保守由此可见一斑。

    虎门寨,提督署。

    细细看完草拟的协议,琦善看了一眼易知足,不加掩饰的赞赏道:“论对外交涉,大清无人能及知足。”

    易知足谦逊道:“无非是知彼知己罢了,可不敢当中堂大人如此谬赞。”

    “知彼知己,说来容易。”琦善笑道:“遍观朝野上下,有几人能对英夷知彼知己?”说着,他又看了一遍协议,道:“最后一条,有画龙点睛之妙,如此一来,这完全是一份公平的条约,既不损朝廷威信,也足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沉吟了一阵,他接着道:“这烟价赔偿,虽然数额不大,但影响不小,不宜公然列之,最好是换个名目,否则不利于朝廷禁烟,再则,皇上也有旨意,烟价不允分毫,知足可有法子?”

    这还真有些难办,作为军费赔偿也不可能,要想让道光不反感的名目,还真是不容易找,他不自觉的摸出一支雪茄,正要点,才意识到琦善在跟前,连忙又收起来,琦善一笑,道:“抽,没关系。”说着起身将窗户打开。

    易知足也不矫情,点燃雪茄缓缓抽了几口,突然一笑,道:“以偿还商欠的名义支付这三百万,中堂大人觉的可行?”

    在原本英夷提出的条款中,本就有偿还商欠这一条,以商欠的名义支付这烟价,可说是天衣无缝,琦善笑道:“好!很好!明日本爵阁就与英夷签订这份条约。”

    转眼便是腊月,腊月初八,腊八节。

    “腊八粥,腊八饭,小鸡吃了就下蛋。”清脆的童声一早就在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回荡,每逢节日,最欢快的莫过于无忧无虑的孩童了,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有好吃的,能够敞开小肚皮美美的吃一顿。

    与童谣一同散播开来的,还有元奇证券交易所开张的消息,在《西关日报》上宣扬了数月之久的证券交易所终于开张了,不少手头殷实的人家都纷纷赶往西关,去看热闹。

    西关,同安街,证券交易所,一早,交易所大门外便人声鼎沸,大门外,一溜八口大锅,锅里煮的自然是腊八粥,香气四溢,吸引了无数人前来,锅前的大方桌上,摆满了一碗碗腊八粥,皆可免费领取。

    元奇的腊八粥用料考究,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不仅香味扑鼻而且极为赏心悦目,消息传开,前来领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腊八节腊八粥,除了祭祀祖先,还广为分赠亲友,以示祝福,不少大户人家还效仿佛门施粥送福,特地送给穷苦人家,易知足选择这一日开业,并广为赠粥,也有为交易所取个好彩头之意。

    上午九时,腊八粥赠送完毕,大门外清理干净,净水洒街,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易知足身着一袭纹锦夹袍,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精神抖擞的站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一众宾客登门,他身后伍长青、潘仕明、马应龙、吴云栋、容坤宜、谢安州等一众行商子弟则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轻声的交谈着。

    容坤宜一把捞过吴云栋脑后的假辫子看了看,啧啧道:“瞧这辫子,油光水滑的,可比你原先的那条好看多了。”

    吴云栋不满的将辫子拉回来,下巴冲着前面的易知足一扬,道:“大掌柜的也是假的,你去看看,比我这条还要好。”

    这几年来,易知足威信日重,尤其是组建元奇团练以来,容坤宜可不敢跟他开玩笑,当即话头一转,道:“你跟着大掌柜去上海不?”

    “自然是要去。”吴云栋道,家里不赞同他在元奇团练厮混,如今易知足去上海,如此好的机会他哪里肯错过,说着,他一笑,“你也想去上海?”

    “咱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何必在老爷子面前碍眼。”容坤宜道:“江海关如今不是归大掌柜管理......。”

    “想去江海关?”潘仕明缓步踱过来,接过话头道:“你小子要是想捞银子,我劝你最好别去,大掌柜要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

    推行海关革新?容坤宜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毫不示弱的道:“谁要捞银子了?跟着大掌柜,还能缺了银子不成?咱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着大掌柜混个出息。”

    “那你可得要抓紧机会跟大掌柜说说。”潘仕明笑道:“交易所一开张,只要没有大的意外,大掌柜马上就会赶赴上海上任。”

    “那个......长青去不去?”

    “长青要留守广州。”

    “来人了。”门口外有人轻喊了一声,听的这话,众人跟了出去,第一波到来的宾客不是外人,是十三行一众行商,相约而来,大家相互间都熟络,站在门口好一阵寒暄,直到见的有宾客来了,众人才进院子。

    第二波来的是山西票号的一众掌柜,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领头,一见面他就高声笑道:“恭喜,恭喜易大掌柜。”

    “感谢诸位前来捧场。”易知足拱手笑道。

    “这话就见外了。”员辻宽笑道:“元奇有喜,咱们西票岂能不来凑热闹?”

    “这话说的是。”天成亨票号的任天德笑道:“咱们现在跟元奇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元奇有是事,咱们岂能不来。”

    “说的好。”易知足笑道:“日后还欢迎诸位票号前来上海开张。”

    “说到这事,易大掌柜可不厚道。”王德昌笑道:“放了上海道也不请客。”

    “忙完这阵子,一定请。”易知足笑道:“不请谁,也不能不请西票众掌柜。”说着,他抬眼见的有宾客过来,连忙伸手道:“诸位里面请。”

    紧随而来的宾客是一大群,都是丝商,顺德、南海、香山、三水四县的丝商聚到一块赶来了,易知足忙的应接不暇,其实他认识的也就是顺德的丝商,其他三县,他仅仅认识几个大丝商。

    紧随而来的是黄子昌领头的茶商,佛山的铁商,易知足一众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广州城里也有不少士绅商贾陆续赶来,见的人越来越多,伍长青有些着急了,轻声提醒道:“这么多人,交易所怕是容不下。”

    易知足道:“不怕,容不下就在外面。”

    上午十一点,一阵锣声由远而近传来,不消说,这是广州城里的一众官员到了,前来看热闹和参加开业典礼的众人也没想到还会有官员前来恭贺,“钦差大臣,辅国公到!”

    “钦差大臣,琦中堂到!”

    “两广总督,林部堂到!”

    “广东巡抚,怡抚台到!”

    ..........................................

    听着一声声唱名,一众人心里都暗自惊讶,钦差、总督、广州将军、巡抚、粤海关监督、水师提督、布政使、按察使、道台、知府、知县广州城里的大小文武官员几乎是一个不拉的全部前来,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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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巨鳄介绍:
1837年夏,这个夏天广州很冷,茶叶崩盘,钱庄大规模倒闭,生丝霸盘,顺德丝商一蹶不振,在这背后一个庞大的金融巨鳄正在快速成长。
推行工业革命要钱,组建团练要钱,对外扩张要钱,大规模移民要钱,普及教育要钱,养三妻四妾也要钱.......总之,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大清巨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清巨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清巨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