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被人惦记
听的这番话,邓廷桢才意识到自己将国债发行想的太简单了,没有元奇银行这等垄断一地一省之钱行的庞然大物,朝廷国债根本就发行不下去,一盘散沙的票号钱庄根本无法承揽国债的发行。
伍秉鉴却是嫌易知足说的不够直接明白,沉声道:“知足的意思是承揽国债的发行,非元奇银行不可?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瞥了邓廷桢一眼,朝廷对元奇银行争议极大,足见朝廷有不少人对发行国债有着浓厚的兴趣,只是他们对国债不太了解而已,这个争议关系到元奇银行的生死,须得说全面一点。
梳理了下思绪,他才开口道:“发行国债,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自圣祖世宗以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继而又摊丁入地,朝廷岁入几成定数,遭遇特殊情形,或兴兵或赈灾或大型工程建设,必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此等情形之下,不变相加赋,不嫁祸于民,而是发行国债,这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不仅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反而更能凝聚民心。
发行国债,实则是利国利民之举,朝廷能通过国债的发行缓解财政压力,百姓能通过购买国债获得不菲的利息,即便是升斗小民亦能从中获益,还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购买了国债的百姓与朝廷休戚相关,会更为拥戴朝廷。”
听到这里,邓廷桢捻着长须微微颌首,这小子不简单,有体恤民生,爱惜百姓,利国利民这三条,不仅打消了朝廷对发行国债的顾虑,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发行国债,益处良多,但却必须借助一定的渠道才能发行。”易知足稍稍顿了顿,接着道:“简单点说,就是必须借助资金实力雄厚,拥有众多分号,具有良好的金融信用,不会轻易倒闭的钱庄银号来发行。
因为百姓购买国债债券先不是考虑朝廷有没有信用,而是要先考虑销售国债债券的钱庄有没有信用,会不会在国债债券到期之前倒闭。
譬如说,广州西关一商贾在西关泰昌钱庄买了一百元的三年期国债债券,三年还没到期,泰昌钱庄倒闭了,他手头的一百元国债债券到哪里去兑现?不可能去找地方官府,去其他钱庄?非是本店销售的债券,钱庄一般不会给他兑现,就算会兑现,也必然是打折,别说获得利息,还有亏本的可能。”
经他如此一说,邓廷桢登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换句话说,老百姓买国债,不是相信朝廷,而是相信钱庄,数以百万计的国债发行,唯有元奇这等实力雄厚,信誉卓著,不容易倒闭关门的大钱庄才能帮助朝廷发行国债。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大清票号钱庄多如牛毛,但大多本钱不过一万至数万,本钱上十万的已是鲜见,本小就经不起波折,抗不住风险,容易倒闭,而百姓购买国债,是图安全,图稳定的收益,自然没人愿意冒风险去一般的票号钱庄购买国债。
元奇银行则不然,垄断广东一省钱行的元奇,分行遍及广东各府县乡镇,有着完善的销售渠道,雄厚的资金,良好的金融信用,也不可能轻易倒闭,百姓对元奇放心,才敢放心的从元奇购买国债债券。
再则,发行国债,发行渠道的好坏直接关乎发行规模的大小,元奇承揽国债发行,可以将国债直接下发到乡镇一级,这是其他票号钱庄所不能比的,虽不敢说承揽国债发行,非元奇不可,但大规模发行国债,还真只有元奇有能力承揽。”
“如此一说,本督心里也就有底了。”邓廷桢含笑道:“不知西洋各国是否也发行国债?”
易知足点头道:“西洋大小诸国,没有不发行国债的,不论是爆发战争还是发生灾荒,都会发行国债,不过,西洋各国的国债利息低,年息只在6%左右,与大清贸易往来最频繁密切的英国的国债利息更低,只在4%左右。”
“年息只有4%左右?”邓廷桢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低?”
“因为英国有着完善的金融体系。”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元奇银行就是仿效英国的金融体系,旨在不断降低大清的存贷利息。”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王鼎王部堂来信,有意招你入京,知足可愿前去京师?”
王鼎是谁?易知足根本不知道,但户部尚书,军机大臣他是知道的,抓着大清钱袋子的天子近臣,得他赏识,做官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易知足根本就没想做大清的官儿,弄个虚衔,在地方混混他无所谓,去京师做官,他压根就没想过。
很显然,这位王尚书对元奇银行是极有好感的,眼下京师对元奇争议颇多,就算不去也不能得罪人,稍一迟疑,易知足便道:“王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眼下元奇银行正是扩张的关键时刻,在下岂敢抽身?再则,在下窃以为,在广州打理好元奇,比去京师,更有益于朝廷。”
见他依旧不动心,邓廷桢捻着长须道:“王部堂三朝老臣,端方正直,素为当今倚重,在户部十年,谙熟经济,能得其赏识,平步青云可期,况且,户部更适宜你一展胸中抱负,知足不妨三思。”
这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易知足微微欠身道:“非是小子不识好歹,一则小子年少,性情狷狂,二则元奇如今尚只略具雏形,小子希望能历练几年,待的元奇完全巩固下来之后,再做考虑。”
“年纪轻轻,不为功名所动,实是难得。”邓廷桢含笑道:“也罢,就让你多历练几年。”
“谢大人体谅。”易知足赶紧躬身道谢。
“回去写篇《国债论》呈上来。”邓廷桢吩咐道:“明日午时前送来,皇上、王部堂都等着呢。”
“谨尊大人钧令。”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不过,事关元奇的生死,他也不敢不尽心。
第一三八章 贼喊捉贼
从邓廷桢签押房告退出来,伍秉鉴、易知足两人出的院子,走在空荡寂静的甬道上,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就不想问问那位对你颇为赏识的户部尚书王鼎王大人?”
易知足满不在乎的道:“小子无心出仕为官,问他做甚?”
“知足为何不愿出仕为官?”
易知足笑了笑,道:“元奇如今还不能撒手,这是实情,再则,今上垂垂老矣,非是少年天子……官场上历来讲究论资排辈,小子今年才十九,纵有王大人提携,没有十年也难出头,有这十年,元奇已经成长起来了。”
“你还指望能逍遥十年?”伍秉鉴摇着头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一个元奇,一个铁路,知足之名,早已名扬京师,简在帝心,老夫估摸着最多三年,你就会前往京师。”
三年?易知足听的暗笑,三年后这个时间鸦.片战争已经爆发,到那时候,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面,满朝文武一个个都为战事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心来关注他?
见他不吭声,伍秉鉴转了话头,道:“元奇如今有能力承揽五百万的国债?”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易知足坦言道:“不如此说,不足以令朝廷动心,国债对朝廷而言是新鲜事物,朝廷亦会慎重,我估摸着,首次发行国债,不过百万规模,当然,若真要发行五百万国债,元奇也只能是勉力为之,总比被朝廷打压的强。”
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眼下是元奇最难熬的阶段,挺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说着,他话头一转,道:“过两日,我准备去一趟顺德。”
伍秉鉴脚步一顿,道:“你不会是想再策划一次生丝崩盘吧?”
“恰恰相反。”易知足道:“顺德丝商的资金已陷在茶市,我这是去托市,否则生丝价格必然大跌。”
“如此也好。”伍秉鉴缓声道:“否则老夫真担心元奇会背上一个恶名。”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出了总督府,见两人出来,在外焦急等候的伍长青连忙迎了上来,见两人神情平和,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恭送伍秉鉴起轿离开,他才问道:“邓大人急召所为何事?”
“元奇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易知足说着道:“还的劳烦长青跑一趟粤秀山学海堂将君湖兄请来,我的赶写一篇《国债论》,明日午前要呈上去。”
不消多问,伍长青也知道这篇《国债论》关系甚大,当即点头道:“那你先回容园,我这就去请君湖兄。”
易知足如今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提笔做文章,古文底子差尚在其次,主要还是他那一笔字见不得人,前一篇《铁路兴国十八条》他就是请的马应龙捉刀,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回到银行公馆,易知足才一下轿,伙计就一溜小跑迎上来,含笑道:“大掌柜回来了,潘公子来了,在容园候着,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容园,见他进来,潘仕明缓步的迎了出来,拱手道:“知足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担心今日白跑一趟。”
易知足还了一礼,道:“首刊有眉目了?”
“尝试着设计了一份。”潘仕明含笑道:“不过,卫三畏说内容不够丰富。”
两人说着进屋,潘仕明将设计好的报纸摊开在桌子上,道:“一版邸报,二版是商业,三版是西洋见闻,四版是茶余饭后。”
“不错。”易知足赞了一句,道:“这是首刊,不必太苛求,不过,一版仅是刊载邸报不够,还得加上时事重大新闻以及新闻评论,二版商业,除了大宗贸易商品价格之外,将朝廷和百姓都关心的粮油盐肉药等也加上,另外,还要留出空间给商品或是商家打广告,暂且就这样,以后逐步再加版或是改版。”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除了一版,二、三、四版最好都用白话文,要浅显易懂,报纸不仅只是给士绅看的,也要给商贾百姓看,文绉绉的,没人愿意读。”
“用白话文?”潘仕明皱了皱眉头,道:“白话文士绅怕是不愿意看,再则也得考虑是否有士子愿意撰稿。”
“报纸又不是圣贤书,也不是做学问,干嘛非要文言文?”易知足道:“至于撰稿,聘请专门的评论员和撰稿人,薪水从优,按篇记价,另外,首刊我定两篇文章,一片是《论鸦.片危害》,一篇是《论西洋国债》。”
“《论西洋国债》?”潘仕明道:“知足撰稿?”
易知足笑道:“一会君湖兄要来,让他撰稿。”
马应龙没来,黄子昌倒是先来了,听闻禀报,易知足心知必然是茶叶市场有了动静,当即迎了出去,一见面,黄子昌便笑道:“易大掌柜神机妙算,对方果然直接从二十四五钱直接提价到二十五两五钱,足足提了一两,整个茶市都沸腾了。”
“整个茶市都沸腾了?”易知足皱了下眉头,将黄子昌领到大榕树下的石桌旁,径直在石凳上坐了,才道:“这可不是好事,一旦茶价继续上涨,必然有不少人会跟进,没人相信元奇会再次打压茶价……。”
黄子昌点头道:“不错,茶市上有传言,说是十三行和元奇在操纵茶价,恶意反复打压拉抬,以牟取暴利。”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易知足笑道:“这传言必然是顺德丝商刻意放出的,以便他们拉抬茶价。”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不能再等了,得防着他们边拉高茶价边抛售茶叶,反复的震荡茶价,将一众投机商套进去。”
“那——就这个价位卖出去?”黄子昌试探着道。
易知足点头道:“卖,但别卖的太急,免的对方起疑心,陆续卖出四五万担再大量抛售,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时左右就放出消息,说是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说粤海关整顿行外商,就是为了防止丝商从茶市将银子赚走,没人跟风,他们的茶叶就会砸在手里。”
第一三九章 见招拆招
泰和盛茶号突然将茶叶收购价直接提高一两,而且依旧是大量收购,整个西关都为之一振,近几日茶价在二十四两至二十四两五钱来回震荡都被看做是低价吸纳,是拉抬茶价的前奏,不少茶商投机商都乐观的认为茶价会继续上涨,突破前期的高点二十七两四钱,也再度有人预测茶价将会上三十。
胆子大的,敢于冒进的,前段时间在茶市亏损想赶本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几家茶号相继挂出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进行收购,市场人气节节攀升,但交易量却不大,很简单,惜售,眼见情形一片大好,谁愿意出手,况且这个价位对于不少人来说,都还是亏损的。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紧拧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这几天元奇和茶叶公会一直没有动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按理,对方不可能让他们如此从容的操纵价格收购茶叶,这主动权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有问题。
“五哥。”陈家旺推门进来,一脸笑容的道:“有八家商号挂出牌子,与咱们抢购茶叶,收购价都一样。”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何淑泰停下脚步,道:“都派人盯着了吗?”
“那还用吩咐。”陈家旺笑道:“不过,咱们人手有限,再多来几家,可就抽不出人手了。”
“再多几家,就不用盯着了。”何淑泰说着摆了摆手,道:“王掌柜呢?”
“我还能去哪?”随着话音,王朝揖一步跨进来,道:“有点蹊跷,方才接了一笔大单,五千担。”
五千担?在对茶价一片看好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抛出五千担?何淑泰心里一跳,随即吩咐道:“去外面看着,一有交易,马上来报。”
待的陈家旺掩上门离开,何淑泰才缓声道:“若是所料不差,应是元奇和茶叶公会出手了……。”
“什么意思?”王朝揖瞳孔微微一缩,道:“十三行真的甘心放弃今年的茶叶贸易?”
“暂时还不能确定,等等就知道了。”
不过盏茶功夫,陈家旺便折了回来,沉声道:“方才又交易了两千担。”
何淑泰点了点头,道:“但有交易,随时来报。”
迟疑了下,陈家旺才道:“继续收?”
“继续收!”何淑泰、王朝揖异口同声的道。
“哦。”陈家旺正欲转身离开,何淑泰又吩咐道:“派人去问问那八家挂牌收购的茶号有没有动静。”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王朝揖才开口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想撑死咱们?”
撑死他们,不是没有可能,一旦他们没有银子收购茶叶,茶价自然就会应声而落,哪怕他们手中掌握市场一半以上的茶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茶价回落,何淑泰没吭声,支着下巴默默的出神。
陈家旺很快又再次进来,道:“又交易了三千担。”
“那八家茶号是否有动静?”
“还没消息回来。”
“再派人去问。”
短短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交易了一万担,王朝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向何淑泰,道:“要不,我去跟他们谈谈,再调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何淑泰心里明白,那八家商号多半不会有什么动静,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他们顺德丝商来的,沉吟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五十万担的总量,咱们都吃下来,得多少银子?一天得多少利息?十三行等的起,咱们背着如此多的利息,可耗不起……。”
见他有退缩的念头,王朝揖急忙道:“子安兄想过没有,若是就此收手,外面还有三十万担的茶叶,十三行根本不担心今年的茶叶贸易,咱们手头近二十万担的茶叶会是什么处境?无人过问!最终只能任人宰割!人家会以十二两十三两甚至更低的价格来收!咱们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茶市已经被咱们盘活了,只要茶价继续上涨,会有人跟进来,咱们也无须吃下五十万担,茶叶不可能都集中在元奇和十三行手里,只要茶价继续涨,一众茶商不会继续抛售的,咱们可不能被对方吓住,自乱阵脚。”
“我不是说收手,而是不想再借银子。”何淑泰语气平静的道:“咱们在二十四两上下也收了七千多担,抛出去,这边继续推高茶价,继续收购,但拖延收购的速度,一边抛一边收,逐步减少咱们手头的存量,别说二十五,就是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能全部抛出去也在所不惜,咱们认栽!”
“行!”王朝揖爽快的道:‘咱们认栽,只求少亏点。”
陈家旺此时快步进来,道:“有三家回报,没有动静,其他五家还没消息。”
“好。”何淑泰沉声道:“派人去那八家商号接洽,若是仍然在继续收购,探探他们口风,能收多少,就卖给他们多少,按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两柱香之后,我这里会将茶价提高二钱,另外,吩咐伙计,但凡有交易,不论大小,都答应爽快点,但验货支银认真仔细一点,尽量放慢收购速度。”
“子安兄好手段!”王朝揖忍不住轻赞了一声,如此高收低卖,他们损失的只是两三钱的差价,却盘活了茶市,推高了茶价,如果能在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之上将库存的茶叶脱手,他们的损失将大幅降低。
“逊之先别急着赞。”何淑泰呷了口茶,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缓缓道:“这才刚开始交手,咱们的对手可不是易与之辈,咱们想来茶市补偿点损失,对方却是想把咱们一口吞了,他不会轻易让咱们脱身的,必然还有后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还怕他怎的。”王朝揖边说边抽出丝巾揩着脸上的汗,道:“想一口吞了咱们,得看他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见他嘴硬,何淑泰也懒的理会,往椅背上一靠,默想着对方会如何化解这种局面。
第一四零章 两难局面
泰和盛茶号将茶叶收购价又提高了两钱!木牌一挂出,整个茶市一片欢腾,茶价一路暴涨让绝大多数人都对茶市充满了信心,手中有茶叶的哪还舍得卖?一个个坐等价起!手中没茶叶的,却生怕错过这波难得的扳本机会,不少人开始出手抢购。
一众得到茶业公会会长黄子昌指点,正积极准备大量抛售手中茶叶的大茶商见这情形也犹豫起来,茶价涨的太快,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是数百数千两的差价,他们怎能不犹豫?
黄子昌并不在茶业公会,而是在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一家商号里,他呆在这地方自然是为了能够及时掌握顺德丝商的动向,能不能将顺德丝商牢牢套在茶市,对于茶业公会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闻报茶价涨了两钱,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消说,定然是一众茶商出手太急,被对方察觉了,否则何以如此快涨价?看来易知足判断的不错,对方此举明显是边拉边抛的路数,得赶紧打压,否则局面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黄总商。”两个大茶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道:“茶价涨的厉害,是不是稍微缓缓?”
“缓?”黄子昌抬眼瞥了两人一眼,道:“别人不清楚,你们难道也不清楚?在你们大量抛售的时候,对方为什么急着涨价?”
听的这话,两个茶商不由的一楞,确实,这不合情理,不等两人开口,黄子昌接着道:“对方两个目的,一是迟缓你们抛售的速度,一是拉动市场人气,吸引众人跟风抢购,对方手头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一听对方手头的银子可能不多了,两个茶商登时象火烧屁股一样,略一拱手,就待转身离开,黄子昌却是喝道:“等等,不要一窝蜂的去卖,否则就是自寻死路,范掌柜先留下…..。”
听的这话,另一个茶商连忙躬身一揖,快步离开,眼下可不是客气谦让的时候,一旦对方银子不足,吃不下如此多的茶叶,茶价就会应声而落,这个时候客气谦让简直就是跟银子过不去。
“来人。”黄子昌对外喝道。
一个茶叶公会的管事快步而入,躬身道:“会长有何吩咐?”
黄子昌沉声道:“马上将那些个茶商召回来。”
“是。”那管事一躬身,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黄总商。”范掌柜试探着道:“外间还有些茶号亦在收购,能否将茶叶卖给他们?”
对于那些不知死活,敢于和顺德丝商抢购茶叶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黄子昌根本就没心思理会,但也不愿意嫁祸给他们,略一沉吟,他才道:“咱们的主要目的,是将顺德丝商套在茶市,他们被套的越多,咱们以后的获利就越大,切不可因小失大。”
话才落音,一个管事快步进来禀报道:“外间挂出收购茶叶的商号大幅增加,已有三四十家之多。”
“不知死活。”黄子昌嘀咕了一句,随即皱起了眉头,通知那些个参与抢购的,必然会惊动顺德丝商,一众大茶商手头的茶叶就没法出手,不通知,顺德丝商就会将茶叶转嫁给参与抢购者,这是两难的局面。
两害相权取其轻,再怎么着也不能让顺德丝商解套脱身!黄子昌很快便沉声道:“马上派人紧急通知一众参与抢购的商号,不想血本无归,就不要抢购茶叶,明白告诉他们,是顺德丝商在茶市搅风搅雨。”
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茶叶公会亲自出面,由不的一众人不相信,方才还在欢欣鼓舞的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瞬间就从头凉到脚,一时间茶市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泰和盛茶号了,整个商号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都是急着抛售茶叶的,人人神情焦急,唯一让他们稍稍心安一点的,是泰和盛茶号依然没有停止收购,不过收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且不是一般的慢。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苦笑着道:“对方这是明摆着不允许咱们脱身……。”
陈家旺却是有些焦急的问道:“二位当家的快些拿个主意,如今外面挤满了人,全是来卖茶叶的,要不要关门?”
“急什么?”王朝揖瞥了他一眼,道:“去吩咐外面,尽量先拖着,暂缓支银。”说着,他看向何淑泰,道:“子安兄可还有应对的法子?”
“暂时没有,但我认为不能关门,一旦关门,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何淑泰缓声道:“拖延也不是办法,我看不如降价,降到二十二两,这个价位没人愿意出手,自然也就清净了。”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道:“如果咱们继续以这个价格,大量的收购,会是什么情形?”
开什么玩笑?何淑泰大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然,不似玩笑之言,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他这个提议,王朝揖也不催他,摇着一把大蒲扇,耐心的等着。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眼下市场一片恐慌,若是继续以当前的价格大量收购,咱们怕是要吃下八至十万担才能稳定人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怎么着,逊之是想将茶叶公会所掌控的茶叶吞下?”
“不错。”王朝揖颌首道:“茶叶公会手中没了茶叶,就无法再搅乱咱们的计划,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没茶业公会捣乱,咱们完全可以安然脱身。”
听的这话,何淑泰还真有些心动,略微沉吟,他才道:“逊之想过没有?再吃下十万担,咱们手头可就没多少银子了……。”
“再吃下十万担,市场还剩下多少茶叶?”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外面的茶叶越少,拉抬起来就越轻松,再有一百万就足够了。”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今天似乎只是茶叶公会出手打压,元奇却没有一点动静,可别忘了,真正想一口吞下咱们的不是茶业公会,而是元奇!”
第一四一章 机会难得
“谁说元奇没动静?”王朝揖哂笑道:“粤海关打压行外商,不就是出自元奇之手?”他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娓娓说道:“元奇与茶业公会不同,元奇手中没有茶叶,要想打压茶市,如今除了紧缩银根之外,别无他法。
紧缩银根可能吗?不可能!为了挽救茶市,元奇和银行会馆都大量对外放贷,眼下想紧缩银根,根本办不到!至少半个月内不可能!可以说,元奇如今没有能力打压茶市!
元奇想一口吞下咱们,依仗的是什么?无非两点,一是利用资金的松紧来调控茶市,打压茶价。二是十三行垄断茶叶的对外贸易。
咱们这次拉抬茶价,茶业公会为什么急于打压?因为元奇希望茶市冷清,交易清淡,茶价低位,只有这样,咱们手头的茶叶才无法交易脱手,最后,咱们就只能乖乖送上门去,任元奇和十三行宰割。
但若是反过来呢?!茶市火爆,交易活跃,茶价攀高,咱们就不会受制于人,如今能打压茶市的,就只是茶业公会的一众大茶商,吃掉他们手中的茶叶,咱们就破局而出,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不仅不会亏,还能大赚一笔!
眼下是极为难得的机会,而且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月,大多投机商借贷的都是一个月时间的短期借贷,一旦到期,元奇就能紧缩银根,操纵茶市!所以,我建议,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继续大力收购,强行破局!”
不得不说,王朝揖分析的很有道理,元奇不能紧缩银根的这半个月时间,就是他们能够自救的唯一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就只能面临着任人宰割的下场,何淑泰哪有不心动之理?不过,虽然心动,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一步踏出去,万一输了,可就是万劫不复,整个家族几代的积累都要赔的干干净净。
当然,有翻盘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稍一沉吟,他才开口道:“如今外间都传遍了,说是咱们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这可不是咱们的生丝市场,咱们身处客位……。”
“子安兄吃猪肉,难道还会过问这猪是谁养的?”王朝揖含笑道:“茶市上都是输红了眼,急于扳本的投机商和茶商,只要有钱可赚,谁去关心操纵茶市的是谁?顺德丝商操纵茶市怎么了?难得就十三行能够操纵?茶叶公会能逼迫十三行涨价,咱们顺德丝商就不能逼迫十三行涨价?”
是这个理,何淑泰也觉的自个过于谨慎,当即问道:“还能拆借多少银子?”
见他终于松口,王朝揖心里一松,将蒲扇一丢,站起身道:“两百万没问题,加上手头的存银,将近五百万。”
略微沉吟,何淑泰才道:“前面柜台拖延不起,先降价收购,降到二十四两一担,然后叫大伙来商议一下,如何?”
“好,二十四的价位,不至于让他们对茶市失去信心,要拉回来也就一句话的事。”王朝揖说着大步走到门外,吩咐道:“将收购价降到二十四,放话出去,有多少收多少!另外,叫众人来会议。”
降价的木牌一挂出去,立刻就引起了一片议论,一众茶商都大是为难,卖?还是不卖?这个价位很有些考人,卖吧,不甘心,这种情形下,泰和盛茶号都不关门,不停止收购,而且还放话出来,这个价位卖多少收多少,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
不卖的话,又确实太令人忧心了,茶业公会明摆着是在打压顺德丝商,广州茶商和顺德丝商对决,还得再加上个元奇,天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一旦顺德丝商惨败,茶价必然是一落千丈,拿不定主意,众人自然是选择观望,一众大茶商同样是拿不定主意,一下降价一两七钱,对他们而言,这可是上万两的差价,谁不肉痛?
听闻禀报,黄子昌想都没想便道:“不用卖了,再卖对方肯定会继续降价。”说完,他便吩咐道:“备轿。”
容园,易知足、伍长青、马应龙、潘仕明四人正谈论推敲如何写《国债论》,听闻这篇策论是当今天子和户部尚书王鼎都颇为关心的,马应龙三人的态度都极为谨慎,倒是易知足这个当事人却浑不在意,将国债的情况介绍完之后,他便甚少插言。
潘仕明颇为不满的道:“上达天听的机会可不多,知足能否再说详尽些?”
“知道的我都说了,还要如何详尽?”易知足说着瞥了三人一眼,道:“瞧你们兴奋的,不如将你们名字都署在上面?”
“千万别。”马应龙连忙摇头道:“咱们又不懂经济,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易知足含笑道:“不懂经济可以学嘛,君湖兄一心科举出仕,学点经济之学,日后出仕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听的这话,马应龙有些心动,略微沉吟,才道:“待的乡试之后,定来跟知足学习。”
“少爷。”李旺在门外禀报道:“黄会长来了。”
易知足正想找机会抽身,当即含笑道:“你们先忙着,我顺带再去定一桌席面叫人送来。”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在院门口迎上黄子昌,一瞧对方神色,便知道出岔子了,当即问道:“办砸了?”
黄子昌一张老脸有些发讪,道:“何淑泰、王朝揖很是警觉,手段也甚是了得……。”说着就将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细细听完,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两人确非善善之辈,不过,幸得黄会长老辣,处置果断,没有因小失大……。”
见的易知足丝毫没有埋怨他的意思,黄子昌顿觉轻松不少,含笑道:“易大掌柜就别给老夫脸上贴金了,眼下这情形,当如何处理?”
“对方将茶价降至二十四两,而且扬言有多少收多少,显见是不甘心。”易知足沉吟着道:“这个价位别卖,等他们涨价。”
黄子昌却道:“对方扬言有多少收多少,应该只是为了稳定人心,以免出现大量抛售的情况。”
“不必理会。”易知足笑道:“他们既然不死心,咱们就无须着急,先观望一下。”
第一四二章 公然叫阵
泰和盛茶号,后院,会客厅。
王朝揖扫了一眼在座的一众丝商,沉声道:“当前的情形已经给诸位分析了,咱们如今投入茶市已经有五百万,不破局,咱们就得任由元奇宰割,这损失可就不好说了,损失一半怕是都得烧高香了。”
听的损失一半都还不止,一众丝商不由的相顾失色,不少人的银子都是从钱庄贷出来用以收购春茧和生丝的,损失一半,下场只有一个,倾家荡产!
陈家旺性子急,连忙说道:“王掌柜的有什么应对之策,尽管直说……。”
“对,咱们如今不求赚钱,只盼着能够少损失一点。”
“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够减少损失,都成!”
“大家安静。”王朝揖双手虚压了两下,接着道:“今日的情形诸位也看见了,只要没人搅局,盘活茶市,拉抬茶价,不是什么难事!
我与何掌柜的商议了下,眼下要想破局,唯有迎难而上,继续借贷,吃掉茶叶公会一众大茶商手中的存货,彻底掌控茶市,操纵茶价,唯有如此,咱们才有机会减少损失,甚至还有可能大赚一笔,诸位意下如何?”
见龙山一众丝商都眼巴巴的望向他,何淑泰点了点头,道:“眼下咱们还有拼一拼的机会,半月后,咱们就是想拼都没机会,我们预计还得拆借两百万,事关重大,大家商议下…..。”
“那还有什么商议的?”陈家旺大声道:“不拼是倾家荡产,拼,还有扳本的机会,就算输了,不仍旧只是个倾家荡产!拼!”
这话算是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就算是拼,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为什么不拼?当即一个个纷纷表态!
待的一众丝商散去,何淑泰才担忧的道:“如今反倒是担忧能否拆借到银子了。”
“子安兄无须担忧。”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不继续给咱们借银子,他们借给咱们的这三百万就可能打了水漂,不怕他们不借。”
次日一早,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却依旧呼呼大睡,两丫鬟不敢惊动他,吩咐院子里一众小厮都不许喧哗,以免惊扰了少爷,小厮们不知道,两丫鬟却是清楚,少爷回来时,四更都过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易允昌走到东跨院外,不满的道:“将他叫起来。”
几个小厮哪敢吭声,连忙一溜小跑进了后院,春梅夏荷听闻老爷子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进屋将易知足叫醒。
睁开眼,见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忍不住抱怨了句,“怎的这时辰了也不唤醒我?”
春梅一边侍候他穿衣一边含笑道:“少爷昨晚四更过了才回来,只想着让少爷多睡一会儿。”
“是心痛少爷。”夏荷吃吃笑着道:“少爷可真是龙精虎猛,半夜回来还折腾……。”
易知足瞟了她一眼,道:“小妮子这是吃醋了?今晚上让少爷心痛心痛你。”
待他洗漱更衣收拾妥当赶到客厅,易允昌已经喝完了一壶茶了,将众丫鬟小厮屏退之后,他才教训道:“凡事都的有个度,自古道,色乃刮骨钢刀……。”
“孩儿给父亲请安。”易知足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起身后才道:“昨日总督大人交代了一件差事,写一篇策论——《国债论》,孩儿与马应龙、伍长青、潘仕明三人在容园数易其稿,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回。”
易允昌连忙关切的问:“写好了?”
“嗯。”易知足点头道:“正准备一早送去总督府。”
听的这话,易允昌也就不打算多留,当即道:“昨日茶市是你让人打压的?”
易知足转念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当即不动声色的道:“诸位叔伯想抛售手中的茶叶?”
“昨日都快涨到二十六两了,也不怪他们动心。”易允昌道:“如今正是海贸旺季,谁愿意将茶叶压在手里,换成现银,稍稍周转,一两的差价也就回来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易知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和茶业公会正在联手打压顺德丝商,还劳烦父亲转告诸位叔伯,不要抛售手中茶叶,十三行手中这十万担是打压顺德丝商的最后筹码,该卖的时候孩儿自会通知他们。”
“行。”易允昌爽快的道:“为父一会就派人分头通知他们。”
胡乱吃了些早点,易知足便乘轿子赶往总督府,进去见着邓廷桢,将《国债论》呈了上去,得到认可后,他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出来,一出总督府,黄子昌跟前的一个随从就一溜小跑着迎上来,躬身道:“易大掌柜,茶市一开市,顺德丝商就将茶价提到二十五两七钱,并且大量收购!”
这事蹊跷!易知足没多想,吩咐道:“轿子!”
轿是凉轿,以纱作帏幕,通风凉爽,易知足坐在轿子里有些捉摸不透,顺德丝商那两个当家的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又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五两七钱,是何用意?
一夜之间,泰和盛茶号又将茶价从二十四两拉回到二十五两七钱,整个茶市一片哗然,顺德丝商此举是公然叫阵,明摆着是不惧茶叶公会的打压,坚决要拉抬茶价!这至少说明一点,顺德丝商手中握有极为雄厚的资金。
茶业公会又将会是什么反应?是大量抛售打压?还是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所有人都兴奋的议论着,等待着,有热切期待顺德丝商和广州茶商在茶市上决一高下,也有希望双方合力稳定茶市,拉抬茶价的,当然,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占了大多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
一些谨慎的精明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却是乘着这空挡赶紧的前往泰和盛茶号抛售手中的茶叶,他们是属于那类不看好顺德丝商的,生怕随着顺德丝商的惨败,茶价又出现新一轮的急跌。
大多数商贾却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售卖,顺德丝商财大气粗,在广州也是出了名的,既然敢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公然叫阵,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元气大伤的茶商未必就斗的过顺德丝商。
第一四三章 好戏开场
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恒昌利商号后院,十几个茶商聚集在偏房里轻声的议论着,一个个皆是满面忧色,顺德丝商的强势,令众人既意外又忧心,在茶市摸爬打滚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他们对于顺德丝商的意图可说是一目了然,但却是束手无策。
很明显,顺德丝商今日将茶价恢复到昨日的高价就是冲着茶叶公会,冲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收购众人手中的茶叶,不卖?茶市必然火爆,对方就能拉高茶价,顺利从茶市脱身,卖,对方在收购了他们手中的茶叶之后就能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和茶价,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换句话说,就是仗着钱多欺负人!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黄子昌缓步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见礼让座,黄子昌没坐,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当前的形势,无须老夫赘言,顺德丝商既然公然叫阵,茶业公会断无不应战之理,老夫决意打压,拼尽全力打压!
此番打压,诸位的损失必然不小,老夫也不强人所难,愿意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的,请留下来,觉的承担不起损失的,敬请自便,商人重利,趋吉避凶,皆是常情,诸位无须勉强。”
一众茶商不由的面面相觑,黄子昌这话说的有些悲壮,颇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味道,很显然,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底气,只是为了茶业公会的脸面而不得不出手打压!
打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必须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抛出手中的所有茶叶,一旦打压不了顺德丝商,茶价就会节节攀高,他们的损失可能数以万计,甚至是数万!茶价几经波折,众茶商皆是损失不小,有心退出的人不在少数。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一个中年茶商走了出来,对着黄子昌躬身一揖,道:“黄会长,此番茶叶崩盘,敝号损失惨重,实是再损失不起,还望黄会长见谅。”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
见有人带头,原本还觉的有些拉不下脸面的几个茶商也纷纷躬身行礼出了房间,黄子昌一直没吭声,见的没人再离开,他才缓缓落座,逐一打量了一番尚且留在房间里的八位茶商,颌首道:“诸位愿意留下来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老夫很是欣慰……。”
茶市李安顺拱手道:“恕在下直言,眼下时已过午,外间议论纷纷,蜚短流长,黄会长若是决意打压顺德丝商,不宜再拖延。”
“不急。”黄子昌道:“是否打压,如何打压,还需等易大掌柜前来定夺,诸位且先将手头茶业数量汇报一下。”
一众茶商听的一愣,不是已经决意打压?为何又说须的等候易大掌柜前来定夺?待的众人先后将手头囤积的茶叶数目报出之后,李安顺才迟疑着道:“难道黄会长相信易大掌柜有法子破解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李掌柜是当局者迷。”一个三十出头的茶商含笑道:“易大掌柜尚未到,黄会长便自剪羽翼,由此可知,易大掌柜手中必然握有数量不菲的茶叶,只要手中有足够的茶叶,破局则不难。”
黄子昌有些惊喜看了他一眼,这个李文锦心思居然如此灵动!正待开口,李安顺却是抢先道:“李掌柜这话未免说的太轻松,顺德丝商敢于公然叫阵,必然有雄厚的资金为依仗,就算易大掌柜手中握有茶叶,又能有多少?又如何……?”
“禀老爷——。”黄子昌跟前的随从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易大掌柜到了。”
一听易知足到了,黄子昌连忙起身道:“走,随我前去迎迎。”
众人才出房门就见易知足快步进了后院大步而来,黄子昌迎上前几步,含笑拱手道:“易大掌柜可算是来了,老夫等一众茶商盼易大掌柜犹如大旱盼甘霖。”
“见过易大掌柜。”李文锦等一众茶商跟着拱手见礼。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早去了总督府,累诸位久等了。”
一听他是从总督府赶过来的,黄子昌笑道:“有累易大掌柜奔波,请。”
众人进屋落座,黄子昌便道:“李掌柜,你将当前的情况详细给易大掌柜说说。”
李文锦也不谦逊,详细的将情况说了一遍,而后大着胆子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易大掌柜手中握有多少茶叶?”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又看向黄子昌,见他微微颌首,便知这几位都是黄子昌刻意栽培的茶商,当即便如实说道:“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尚且留存了十万担。”说着便看向黄子昌,道:“黄会长是何看法?”
“打压!”黄子昌毫不迟疑的道:“不能让对方从容脱身。”
李安顺插言道:“咱们这八家共有茶叶四万担,加上这十万担,也才十四万担,在下担心顺德丝商能轻易吞下这十四万担……。”
“诸位不必担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银行可不只是摆设。”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见已过一点,便道:“人家已经在门口叫了半天阵,诸位也该开门应战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黄子昌也不多问,含笑对众人道:“有易大掌柜替诸位掠阵,诸位尽管放心抛售,不过,最好能拖延点时间,十三行一众行商怕是迟些才能来。”
“不用。”易知足道:“一路前来,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十三行。”
见的一众茶商出现在泰和盛茶号门外,围观的人群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不是支持茶业公会,而是期待了半天的好戏终于开场了!茶叶公会没有让他们失望,终于还是出手打压了!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茶市一片沸腾,不少人纷纷赶来,泰和盛茶号附近的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不是想亲眼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商战不是打擂台,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只是想最先知道结果,这一场围绕着茶叶定价权的恶战,究竟谁能最后胜出?
第一四四章 轮番抛售
泰和盛茶号后院,听闻前台掌柜禀报茶业公会已派人前来抛售茶叶,何淑泰长叹了一声,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可惜了的,终究还是短兵相接……。”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茶业公会背后有元奇,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吓退的?当然,他也希望能够吓退茶业公会,如此,无须花费多少银子就能轻易的将茶价拉抬起来,但是,这可能吗?无非是一厢情愿罢了!
“收!”王朝揖沉声道:“先将一应小单推后,全力收购大单,交易情况随时禀报。”
“是。”掌柜应了一声,快步离开,王朝揖呷了口凉茶,摇着蒲扇,道:“子安兄居然将兵法用到商场上来了?”
“商场如战场!”
“嗯,这话精辟独到。”
“逊之可知这话出自何人之口?”
“谁?”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该是一位亦儒亦商的前辈吧。”
“逊之错了。”何淑泰道:“这话出自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之口,而且他还要求一众十三行子弟多读兵法。”
“哦?”王朝揖颇为意外的轻哦了一声,默然片刻,他才开口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看来这位易大掌柜喜欢剑走偏锋……。”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咱们堂堂正正的碾压,我就不相信元奇还能有什么法子来打压茶市,要知道如今绝大多数的投机商和茶商可都是盼望着茶价攀升。”
何淑泰没吭声,元奇利用粤海关大力整顿行外商,从而达到打压茶市和茶价的目的,这确实算得上是剑走偏锋,除此之外,元奇还有没有其它的法子?
前面柜台,一众掌柜账房和大小伙计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因为收购的茶叶数目大,而且人数多,一应手续尽皆从简,只须订一份收购契约,注明茶叶价格、数目、等级,交割时间、地点、仓库等等要素,签字画押之后,双方交换提货单和期票,就算完成交易。
如此交易简便快捷,不长时间茶业公会八大茶商的交易便告完结,陈家旺一直在柜台上盯着,眼见的后面没有继续出现要求大单交易的客商,他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四万担的数额虽然不小,但相对于他们筹集的资金而言,还真不算大。
喝了口凉茶,他正准备回后院去汇总禀报一下,却听的店外传来一阵喧哗,他心里不由的一沉,又有大单来了!果然,一个伙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十三行安昌行容达官亲自来了。”
安昌行,容达官?安昌行还囤积了茶叶?陈家旺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连忙道:‘赶紧问问,单子多大?”
很快,伙计便回禀:“七千担。”
七千担不多,但也不少,问题是十三行其他行商手中是否也囤积了大量的茶叶?陈家旺心里隐隐觉的有些不妙,连忙吩咐掌柜道:“先拖延片刻,等我回话。”说着转身就进了后院。
听闻禀报,何淑泰、王朝揖也是颇为意外,十三行手行商手中居然还囤积有茶叶?是例外?还是家家都囤积有?略微沉吟,何淑泰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十三行中怕是不止安昌行有茶叶?”
“这没理由。”王朝揖道:“茶叶崩盘以来,茶价可以说一直是被元奇操纵,二十七两的高价位之时,安昌行为何没有抛售?是不是安昌行与孚泰行平素有嫌隙?或者是安昌行太贪,没有及时抛售?”
“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何淑泰道:“就以最坏的情况来说,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收还是不收?”
“收!”王朝揖不假思索的道:“方才收了茶业公会的四万担,现在不收岂非是笑话?况且,十三行行商未必就人人都还留存的有茶叶。”
这确实是不合常理,何淑泰也不相信十三行手中还囤积有大量的茶叶,当即点头道:“那就收。”
安昌行的容有光前脚出店,东昌行的罗福泰便接踵而至,出售的茶叶数额比着安昌行多了一千担,八千担!
再接下来登场的是同顺行的吴天垣,出售茶叶九千担,随后的顺泰行的马佐良,出售茶叶一万担。
见的十三行一众行商一个接着一个轮番登场,出售的茶叶数量也是逐步增大,泰和盛茶号外一众看客不由的议论纷纷,都为顺德丝商捏一把汗,这情形傻子也看出来,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人家是怕吓坏顺德丝商,没有一涌而上,而是轮番抛售,一步步消耗顺德丝商的银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十三行底气十足,人家考虑的不是打压顺德丝商,而是要将顺德丝商拖死在茶市!在为顺德丝商担忧的同时,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的茶叶为何在茶价高点没有出手?为什么没有在二十七两以上的价位抛售,而是留到了现在,难道说,他们早就预料到顺德丝商会来茶市?真要如此,那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大热的天,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却感觉有些冷,心冷!不仅冷而且还感到恐惧!十三行众行商手中究竟囤积了多少茶叶?两人已经不敢去猜,如今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容不得他们退却收手!只能是硬着头皮收,收!
孚泰行的易元昌是最后一个登场,抛售了一万八千八百担,就在何淑泰、王朝揖感到绝望之时,陈家旺匆匆跑来,激动的说道:“没了!十三行没人来了!”
十三行手中没有茶叶了?何淑泰、王朝揖两人有些惊疑的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何淑泰很快冷静下来,道:“十三行一共来了几家行商?”
陈家旺连忙道:“就伍家、潘家、卢家和严家没来,其他都来了。”
“严家的兴泰行负债累累,极有可能没有参与茶市。”王朝揖心有余悸的道:“伍、潘、卢三家难道也没参与茶市?会不会还有更大的数额在后面?”
“不会,十三行一众行商既然是一个接一个来的,就不会分成两拨。”何淑泰笃定的道:“应该是没有了。”
第一四五章 一根稻草
这话有道理,伍潘卢三家手头若是还有茶叶,必然会接连抛售,不可能分成两拨,王朝揖长吁了一口气,一脸庆幸的道:“咱们终于撑过来了。”
方才听闻孚泰行抛售一万八千八百担时,他几乎快踹不过气来,十三行手中握有的茶叶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实是担心到了极点,生怕十三行抛售的数量超过他们筹集的资金,当场撑得他们吃不下,那可就全完了!
何淑泰却是丝毫不敢松懈,看向陈家旺,问道:“还剩下多少银子?”
陈家旺回道:“茶业公会和十三行总计抛售十四万担,眼下还剩下一百五十余万。”
“子安兄可是担心那些散商?”王朝揖语气轻松的道:“无须担心,咱们既然撑住了茶业公会和十三行的抛售,那些散商就不会再跟着抛售,必然会坐等茶价攀升,吩咐下去,将茶价提高一钱。”
将茶价提高一钱,这等若是宣布顺德丝商已经大获全胜,足以刺激众人的热情,这个时候,
茶价是不宜涨的太快太急,需要给一众散商介入茶市的机会,也必须给茶价的涨幅留下足够的空间,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进入茶市投机。
待的陈家旺转身离开,何淑泰才一脸凝重的道:“逊之且别急着高兴,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都已经出手,但元奇却还没有动静…….。”
“元奇手头没有茶叶,能如何打压茶价?”王朝揖道:“如今咱们手头囤积的茶叶已经超过三十万担,手头还有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有众多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支持,可谓是一呼百应,元奇已经奈何不了咱们,这茶市如今已是咱们的天下,没人再能阻碍咱们拉抬茶价!”
话才落音,刚刚离开的陈家旺去而复返,一脸惊慌的道:“茶价涨到二十七两了!”
“什么?”王朝揖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快速的拉抬茶价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陈家旺道:“只是听闻外间有人高喊,有商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如今外间已没剩下几个人。”
何淑泰脸色刷的一下变的异常苍白,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强稳住,见他这副模样,王朝揖连忙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宽慰着道:“子安兄……。”
“是元奇……..。”何淑泰有气无力的道:“是元奇出手了,果然是剑走偏锋,不打压茶价,反而拉抬茶价,这下……咱们…….完了……。”
王朝揖登时呆若木鸡,他一直提防元奇如何打压茶价,却万万没料想到元奇居然会帮着他们拉抬茶价!而且是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这一招太阴损太毒辣了!
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的高价,等若是封杀了所有人投机茶市的可能,如此急速的拉抬茶价,而且是拉抬到如此高位,没人敢再进入茶市,相反,很多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都会争先恐后的逃离茶市,这等若是断绝了他们顺德丝商从茶市脱身的可能!
还有,元奇很可能还会将高价收购来的茶叶转手抛售给他们,活活的撑死他们,他们如今剩余的资金与元奇所掌控和能调动的资金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市场上尚且有着近二十万担的茶叶,元奇若用这个法子来撑死他们,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完了!确实是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王朝揖心里清清楚楚,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就算他手头如今还有五百万甚至是一千万,也斗不过元奇,因为他们不敢跟元奇较劲拉抬茶价,茶价越高,吸纳的茶叶越多,他们死的也就会越惨!
到了这时,他才回味过来,其实从一开始进入茶市,他们步步都落入了元奇的算计,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有丝毫赢面的豪赌,可叹之前他们看不透,拼命的挣扎,越挣扎陷的也就越深,到临死之际方才明白过来,却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回过神来,何淑泰沉声道:““关门!让茶号关门!”
泰和盛茶号关门,也就意味着顺德丝商彻底认输!意味着大部分顺德丝商都将倾家荡产!陈家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面对茶业公会个十三行如此巨大的抛售,他们都撑过来了,为何元奇拉抬茶价,却让何淑泰如此失态,而且还直接认输!
王朝揖却是明白,泰和盛茶号关门,顺德丝商认输,元奇就没有必要以高价收购茶叶,这是向元奇示好,也是给他们自己留一条生路,元奇以高价收购的茶叶越多,回过头来,压榨他们就会越狠!
见陈家旺站着发愣,他苦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想血本无归,就赶紧让商号关门!”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陈家旺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脚步蹒跚的离开了房间,安静了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咱们应该去见见那位易大掌柜。”
“是应该去见见他,越早越好。”王朝揖点头道,眼下除了谈,再无其他选择,再则,对于那位喜欢剑走偏锋的易大掌柜,他也确实是充满了好奇。
恒昌利商号后院,闻报泰和盛茶号关门,黄子昌爽朗的笑道:“恭喜易大掌柜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倒也算不上。”易知足含笑道:“没有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齐心协力抛售十四万担茶叶,我也不敢如此拉抬茶价,快速将茶价拉高不过是压死顺德丝商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既然顺德丝商已经认输,那就没必要继续高价收购茶叶,着他们停止收购。”
黄子昌道:“如此一来,茶价怕是又会大跌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易知足道:“我也不希望茶价大跌,但不将顺德丝商彻底解决掉,茶价就不能稳步攀升。”
略微沉吟,黄子昌才道:“估摸着顺德丝商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们身上还背负着高额的利息,不会久拖。”
易知足却是不愿意尽快的了结这件事,他还要借这机会整合顺德的钱庄,当即便起身道:“他们急,咱们不急,不必理会他们,先将他们吊着,杀杀他们的锐气。”
第一四六章 避而不见
吊着他们?黄子昌一怔,连忙跟着起身道:“这只怕不妥,顺德丝商手头明显还有银子,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夜长梦多,消息一传开,茶价必然大跌,易大掌柜就不虑对方会乘机低价吸纳?”
易知足还真没考虑到这点,他下意识的认为顺德丝商不可能再敢吸纳茶叶,但若是价格低的离谱,可就难说了,恐慌之下,茶价极有可能直线下跌,还真是不得不防,略微沉吟,他才道:“休市!”
“又休市?”黄子昌眉头皱了皱,频频休市可不是什么好事。
易知足含笑道:“为防茶市崩溃,由茶业公会出面宣布休市,官府不会有意见,一众茶商不仅不会有怨言,反而还会感激不尽,另外派人放出消息,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休市不过只是一个噱头,黄子昌点了点头,这倒也没什么,影响不会大,但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也不愿意及时处理顺德丝商?顺德丝商如今就是待宰的鱼肉,还有什么锐气可言?稍一琢磨,他才试探着道:“易大掌柜还另有图谋?”
“不瞒黄会长。”易知足坦言道:“元奇准备利用这个机会一统顺德的钱行。”
黄子昌听的一呆,他着实没想到在打压顺德丝商的背后,元奇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图谋,涉及到元奇的扩张,他自然不好细问,当即感慨的道:“走一步,看三步,易大掌柜着实好手段。”
“不过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可不敢当黄会长如此夸赞。”易知足说着拱手道:“善后诸事,还有劳黄会长费心,告辞。”
富利兴茶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仅仅才收购了三千二百担便挂出了停止收购的牌子,就在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大为不满的时候,泰和盛茶号关门的消息散播开来,这对于一众正渴盼茶价节节攀升的商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顺德丝商输了!方才还占尽了优势的顺德丝商居然主动关门认输了!心思活泛者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但大多数人却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引发如此大的逆转!
顺德丝商输了,茶价还可能继续攀升吗?当然不可能!茶价下跌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顺德丝商败了,茶市上还有谁敢收购茶叶?难不成又要经历一次想卖都卖不掉的情形?不少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及早抛售给顺德丝商。
一众茶商纷纷赶回各自商号,竞相挂牌,降价抛售茶叶,就在人心慌乱,茶价一路下跌之际,茶叶公会宣布茶市休市的消息传了出来,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的消息也同时传开。
两条消息散播开来,不啻于是给众茶商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今谁不知道茶业公会与十三行、元奇银行是联手的,这等于是三家向众人保证会极力稳定茶市,既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于茶市的动静,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如今已不关心,他们如今考虑的是如何与易知足洽谈,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挽回损失,两人一路步行来到恒昌利商号后门,敲开门,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开门的伙计很是客气的道:“二位,易大掌柜和黄会长均已离开。”
听的这话,何淑泰、王朝揖心里都是一沉,这么快就离开了?对方是有意避而不见?真要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两人原路折回,一路都默不吭声,一直走到街口,王朝揖才开口道:“不如干脆去元奇总号?”
“咱们对易大掌柜不了解。”何淑泰闷声道:“还是先去拜会一下梁会长,让他探探口风或许更好。”
王朝揖实在是不愿意去见梁介敏,但眼下这情形让梁介敏帮忙,无疑是最好的法子,当即便点了点头。
易知足离开恒昌利商号,亦是乘轿前往元奇银行广州分行,如今顺德丝商的资金已经被完全套在茶市,整合顺德钱庄已无需再瞒着梁介敏,反而要大量启用顺德籍的掌柜和伙计,用顺德人去整合顺德钱庄,自然是事半功倍。
他轻车熟路的从后门进了广州分行,梁介敏闻报之后急急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恭谨的拱手见礼道:“见过大掌柜。”
“梁掌柜无须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缓步进了内堂,落座之后,他才道:“元奇要一统广东,顺德是重中之重,如今顺德丝商大额资金陷在茶市,正是整合顺德钱庄的大好机会。”
“如此良机,自然不容错过。”梁介敏含笑道:“广州分行已经做好一应准备,就候大掌柜下令。”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满意,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也不瞒梁掌柜,数日前我就已经遣解修元解掌柜携带大额资金和人手赶往顺德,当时顺德丝商在茶市还未完全被套牢,是以这事没与梁掌柜商议,还望见谅。”
梁介敏老于世故,自然清楚易知足如此做是为他好,略微沉吟,他才道:“不敢瞒大掌柜,在下与顺德龙山的何家龙江的王家皆交情菲浅,何淑泰、王朝揖也曾前来拜访,在下也曾力劝二人不要掺和茶市投机,可惜二人不听劝阻……在下惶恐,差点坏了大掌柜的谋划。”
还有这事?易知足暗道一声侥幸,不过,对方既然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足见心地坦荡,再说,对方当时也不知情,他当即笑道:“此事梁掌柜完全不知情,无须自责。”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整合顺德钱庄是元奇当前大事,我会亲自前往顺德坐镇……。”
一听易知足要亲自前往顺德,梁介敏心里一惊,以元奇如巨大实力,整合顺德钱庄,哪里还须易知足这个大掌柜亲自前往坐镇?况且,解修元已经去了顺德,他连忙道:“大掌柜莫非有意掺和顺德生丝市场?恕在下直言,生丝崩盘,不仅有损顺德丝业,对元奇来说也非是好事,还望大掌柜三思。”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此番整合顺德钱庄,不会危及生丝市场,元奇如今兵强马壮,资金充裕,而顺德丝商数百万资金陷在茶市,无须大动干戈,我亲去顺德,是想实地考察一下顺德的缫丝业。”
缫丝?易知足对缫丝感兴趣?梁介敏觉的有些古怪,却又不便多问,毕竟这事与元奇的业务无关。
第一四七章 祸福相依
元奇广州分行后门,躬身礼送易知足缓步离开,梁介敏才转身折回院子,心里暗自琢磨,易知足为何会对顺德的缫丝业如此有兴趣,为此不惜亲去顺德实地考察,是想大力扶持缫丝业?这似乎说不通,顺德缫丝业本就十分兴盛,低息放贷就是最大的扶持。
不是扶持,难道是想垄断缫丝业?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越想越觉的有可能,要知道易知足如今身为元奇大掌柜,他所关注的绝对不会是小事,元奇能垄断顺德的钱庄行,要垄断顺德的缫丝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缫丝是整个丝织环节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垄断了缫丝业也就等于是垄断了整个丝织业,垄断整个顺德的丝织业?想到这里,梁介敏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禀总掌柜。”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禀报道:“何淑泰、王朝揖在外求见,已恭候多时。”
梁介敏眉头一皱,这二人如今上门求见不外乎是要他帮忙打探口风或是代为向易知足求情,他不假思索的道:“不见。”不过一转念,他又改口道:“带他们进来。”
何淑泰、王朝揖两人进房恭谨的见礼之后,何淑泰便一脸羞愧的道:“悔不该不听表叔之言,如今身陷茶市,无力自拔……。”
梁介敏以手让座,道:“无须拘礼,坐下慢慢说。”俟二人落座,他才接着问道:“在茶市投了多少银子?”
王朝揖抢着道:“小侄一心想挽回损失,太过心切,极力鼓动怂恿子安从账局借贷,龙山龙江一众丝商前后陆续投入茶市白银,总计八百五十余万两。”
从账局借贷?梁介敏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从账局借贷了多少?”
“前后两次,共计五百万。”
五百万!梁介敏暗忖,这下倒是省事了,当铺印局正好一锅都端了,无须再担心白银向外省流失了,得向易知足建言,将这笔银子想方设法扣下来。
见他不吭声,何淑泰小心翼翼的道:“如今三十余万担茶叶砸在手中卖不出去,小侄斗胆,恳祈表叔从中斡旋……。”
“早就告诫你们,不要掺和茶市,当初被陷,也提醒你们亏数十万或是百十万果断撤离茶市……。”梁介敏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可如何是好?吃进嘴里的肉,你们还指望易大掌柜吐出来?”
“小侄不敢。”何淑泰连忙道:“如今不敢奢求,只望能将账局的五百万贷款还回去。”
“五百万?”梁介敏翻了他一眼,道:“这还叫不敢奢求?”
王朝揖连忙道:“茶价再跌,二十两一担终归还是值的,咱们手头有三十二万担茶叶,只求回本五百万,这等若是将茶价降至十六两一担……十三行在茶市不可能以如此低价收购到如此大数量的茶叶。”
“糊涂!”梁介敏轻声呵斥道:“主导茶市的是元奇,不是十三行,元奇宁愿以二十六的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也不会以十六的价格收购你们手中的茶叶,明白吗?元奇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能减少茶商损失,能帮一众钱庄也就是现如今元奇的众多东家最大限度的追回放贷!
你们投机茶市,在茶市赚银子,等若是抢元奇的银子,如今元奇好不容易将你们困死在茶市,你认为元奇能轻易放过你们?元奇、十三行、茶业公会,现如今都红着眼睛盯着你们这八百万,你们还指望回本五百万?”
“五百万已是最低的要求。”王朝揖沉声道:“若是不能偿还账局的借贷,所有的丝商都会倾家荡产,既是如此,咱们不惧鱼死网破。”
梁介敏根本就不想蹚这趟浑水,他只是想套套对方的底线,顺带打压一下,自然不会过分逼迫,稍稍沉吟,他才道:“此事太大,老夫难以斡旋,不过,倒是可以引领你们前去元奇总号,至于易大掌柜是否肯见你们,老夫不敢保证。”
何淑泰、王朝揖如今最怕的就是易知足不见他们,连洽谈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手中的茶叶低价能否卖出去?当然能,但眼下绝对卖不出去,别说眼下,怕是今年都没可能,而账局的利息却是他们背负不起的,若能挽回五百万,将账局借贷还清,他们手中尚剩余一百多万两,至少能保大部分丝商不至于倾家荡产。
是以听的这话两人都甚是欢喜,梁介敏毕竟是元奇广州总掌柜,有他从中穿针引线,易知足不至于一点面子不给,何淑泰连忙拱手道:“表叔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西荣巷,元奇总号。
易知足刚进的容园,严世宽就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自决定前往上海之后,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总号跟着孔建安熟悉钱庄业务,追上来后他亦步亦趋的道:“三哥,家父已经允准小妹随我一道前去上海。”
易知足听的一喜,随即觉的不对,严启昌如此好说话?当即驻足转身,道:“你该不会是告诉令尊,这是我的意思吧?”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不如此说,家父如何会同意?”
易知足一阵无语,快步进了书房,严世宽紧跟着进来,道:“三哥何时才会去上海,小妹年纪可不小了。”
“什么年纪不小了,小妹才十六岁。”易知足没好气的道:“你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最佳年龄是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
严世宽听的一呆,略微迟疑,他才一脸委屈的道:“三哥是说七八年后才会去上海?”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易知足忍不住笑道:“你听说过没有,旗昌洋行有一艘专门运送鸦.片的快船,到上海只需六七天时间,我已经向他们订购了两艘快船,以后往来很便捷。”
订购了两艘快船?严世宽眼睛一亮,喜道:“有一艘是给我的?”
这厮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易知足懒的理他,正想赶人,却听的李旺在外禀报:“少爷,广州分行梁掌柜来了。”
不是刚见过面,梁介敏怎的又来了?易知足有些纳闷,连忙吩咐道:“请他进来。”严世宽很是识趣,连忙自觉走人。
梁介敏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便将与何淑泰、王朝揖会面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道:“早就风闻不少当铺印局有意将银子转移外省,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易知足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之后,才道:“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待我从顺德回来,再跟他们详谈,另外,再转告他们一句,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会帮他们翻倍赚回来。”
听的这话,梁介敏一愣,迟疑了下才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易知足笑道:“梁掌柜放心,此话并非虚言,我身为元奇大掌柜,岂会信口开河,即便不顾及自身的声誉,还的顾及元奇的声誉不是。”
第一四八章 出行遇险
西荣巷,元奇总号大门外。
何淑泰、王朝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不时的望向大门,盼着能有伙计出来唤他二人进去,八百多万两银子的茶叶砸在手里,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急于想知道易知足的态度以便商议对策,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
期望中的伙计没来,梁介敏却出来了,二人心里一沉,梁介敏出来了就说明易知足不会见他们,不过,待看的梁介敏神情颇为轻松,两人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不待两人开口询问,梁介敏便含笑道:“好消息。”
一听是好消息,何淑泰急急问道:“易大掌柜同意见面洽谈?”
“大掌柜托我转告二位……。”梁介敏说着,将易知足的原话一字不改的说了一遍。
“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帮咱们翻倍赚回来”王朝揖一脸狐疑的道:“还有这等好事?易大掌柜该不会是想先稳住咱们吧?”
何淑泰却道:“易大掌柜去顺德做甚?搅乱生丝市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介敏说着一指斜对面,道:“去那家茶楼坐坐。”
张记茶楼是新开的一家茶楼,规模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不少前来元奇办事的商贾都喜欢来这里谈事,三人进店要了一个内堂的雅间,落座之后,梁介敏才缓声道:“以你们如今的处境,大掌柜没有必要虚言诓骗你们,更不会因为这事失信于老夫,这点你们大可放心。
至于大掌柜前往顺德,一是因为元奇即将着手整合顺德的钱庄,二是大掌柜对顺德的缫丝业极有兴趣,老夫估摸着,元奇会大力扶持你们,以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
元奇要垄断顺德的钱行和生丝市场?何淑泰、王朝揖都是一脸的震惊,元奇的野心未免太大了!稍一思忖,王朝揖便开口道:“这不合理,元奇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不可能是为了帮咱们赚钱?”
何淑泰点头附和着道:“不错,元奇不可能如此好心。”
听的这话,梁介敏笑了笑,呷了口茶,他才慢悠悠的道:“如果……,如果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呢?”
什么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何淑泰才道:“小侄愚钝,还望表叔点拨。”
“想不明白慢慢想。”梁介敏说着站起身道:“大掌柜的野心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能得元奇扶持,是你们的福分,老夫还有急务,你们自个慢慢琢磨。”说着便转身离开。
见他说的没头没脑便借故离开,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王朝揖才迟疑着道:“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顺德是广东丝织业中心,以地域划分,大清有三大丝织业中心,江浙、广东、福建,难不成,元奇想垄断这三大丝织业中心?”
“这如何可能?”何淑泰不假思索的道:“若非咱们的资金都陷在茶市,元奇能垄断顺德生丝市场?”
“子安兄以前敢想象有人能垄断广州的钱行吗?”王朝揖缓缓的说道:“元奇不仅垄断了广州的钱行,如今又要垄断顺德的钱行,而且很可能会继续,进而垄断整个广东的钱行,既是如此,垄断三大丝织业中心,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何淑泰不想与他辩驳,转而问道:“即便如此,这跟弥补咱们双倍的损失有何关系?”
“这点,我也琢磨不透。”王朝揖沉吟着道:“不过,我猜测应该与缫丝有关。”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梁会长不会帮着易知足诓骗咱们,且安心等几日。”
“如何安得下心来。”何淑泰摇了摇头,道:“咱们被套在茶市的消息瞒不住,得回去安抚,也顺带看看有无机会,在顺德会会那位易大掌柜。”
三日后一早,易知足乘船前往顺德,省城去顺德有水陆两条道,陆路走驿道,大热的天走驿道纯粹是自寻苦头,水路虽然绕了些,却要舒适的多,去顺德有客船,不过他自然用不着去挤客船,伍长青提前一天就为他订好了一艘大小适中的单桅快船,而且还送了两个保镖——伍家的护院。
快船一路顺江而下,很快就拐进了内河水道,水面一下就变的狭窄起来,易知足在船头看了会景致便回到船舱,与随他同行的义源丝缎行掌柜闲侃以了解顺德的丝织行情。
义源丝缎行的掌柜不是易知足在榕青园见过的那位胖胖的姚启昌姚掌柜,而是一个三十出头,颇为清瘦的中年人——黎安福——黎掌柜,黎安福本就是顺德陈村人,对顺德的丝织情况了如指掌,而且甚是健谈,两人一路闲侃,倒也不觉的闷。
不过一个时辰,一个保镖进来禀报道:“易公子,后面有三艘快船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咱们船后面……。”
易知足一愣,随即道:“试探过了?”
“嗯。”那保镖点了点头,沉声道:“方才已经试过,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
易知足心里一沉,盗贼的可能不大,对方显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多半会是仇家,元奇操纵茶市,垄断广州钱庄,若是把这些账都算在他头上,他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投机商、茶商、顺德丝商,还有那些倒闭的钱庄和被逼关门的当铺印局的东家,可谓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黎安福显然也被吓着了,脸色有些苍白的道:“对方会不会是想跟咱们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易知足反问道:“这条航道难道很不太平?”
黎安福连连摇头道:“没有,好几年没听说有水盗出没了。”
没有水盗,那又何必结伴而行?这可是大白天!又是船只往来频繁的水道!易知足没有多说,连忙起身出了船舱,准备赶去船尾查看,不想才出船舱,船身猛然一斜,随即就是一震,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船老大的大声喝骂,显见是与迎面而来的船撞上了。
易知足暗道不好,对方这是动手了!
第一四九章 被人绑架
船头,个头不高但异常健壮的船老大正用方言破口大骂,迎面而来的米艇很明显是故意撞上来的,双方在撞船之前已经用竹篙交过手,对方蓄意而为,他是仓促应战,吃了个暗亏,自然是又恼又怒,大骂不止。
小厮李旺甚是机灵,见这情形也意识到麻烦了,连忙急声道:“少爷,快将衣服换了,让小的假冒您。”
那保镖眼睛一亮,连忙道:“这法子好。”
“好什么?”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对方定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哪有不认识我的道理?”说罢,他快步抢上船头,冲着船老大喝道:“别跟他们废话,将船打横。”
他心里很清楚,对方这是蓄意生事,引发事端,好找借口动手,现在想跑是跑不了的,这里水道不宽,往来船只也多,他们的船不小,将船打横能挡住大半个水道,堵住的船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必然会有所顾忌。
还不等船老大反应过来,船又是一震,一艘快船从后面撞了上来,这一下正正撞着船尾,易知足站立不稳,当即成了滚地葫芦,等他爬起身来,前面的米艇已经用钩子将船钩住,双方用竹篙对打起来,一片混乱,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暗暗叫苦,对方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策划周密,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两个保镖倒是尽职,迅速跟上,架起他就往船舱退,才到船中,两支鱼叉迎空飞来,吓的两个保镖连忙止步,抽出随身的腰刀,紧张的戒备着。
一人紧张的道:“遇上绑匪了,易公子,咱们断后,你跳水逃生。”
听的这话,易知足瞥了一眼那两柄插在船板上的鱼叉,他水性本就不好,又是一身长衫,而对方显然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跳水逃生,根本没有可能,当即轻声道:“我逃不了的,你们也不必拼命,逃回去报讯……。”
一艘快船迅速靠了上来,船头一个汉子声音洪亮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找正主,其他人闪开,老子不想滥杀无辜,若是不开眼,老子也不介意杀几个见见血。”
话音一落,七八条汉子就跃上船来,见这情形,易知足心知难以幸免,扫了一眼四周,见远远近近至少有七八艘船在看热闹,当即一拱手,扬声道:“在下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是否找错人了?”
他如此大声的亮明身份可不是冲硬气,而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就算没人敢去报官至少也能向元奇报讯,他可不敢相信这些人的鬼话。
那汉子似乎毫无顾忌,大声笑道:“咱们当家的请的就是易大掌柜。”
眼见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易知足连忙上前跨出一步,举起双手,止住两个保镖,道:“不要动手,我随他们走一趟。”
见这情形,小厮李旺连忙冲了过来,道:“小的随少爷一同前去。”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去拿几件换洗衣服过来,还有雪茄。”
将易知足押过船,那些人倒也守信,并未对船上众人下手,径直扬长而去,眼睁睁看着易知足被掳走,两个保镖都是大为傻眼,李旺急的直跳脚,对着船老大道:“咱家少爷是元奇大掌柜,有的是银子,赶紧的雇,不,买条船追上去!重赏!元奇一定会重赏!”
“追上去是找死。”船老大摇着头道:“这一带水路复杂,脱离了主航道,你真以为他们不敢杀人?”
李旺一呆,随即道:“那赶紧雇船去报信!”
几艘快船前行不远便拐入另一条小河道,眼见后面没有船追来,又拐进一条岔道,几条小快船随即从芦苇丛中划了出来,换了小船,易知足被蒙上双眼,根本就不知道船向哪个方向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换了一次船,这次是小船换大船。
见对方安排的如此周密,而且人手众多,易知足反而轻松下来,很显然对方应该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帮会,而且规模不会小,他最怕的就是遇上小规模或是流窜的的绑匪,那不仅要钱,而且要命,大帮会反而会规矩一些。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跳,大帮会,广东最大的帮会是谁?天地会?难道是被天地会绑架了?似乎又不对,天地会绑架他做什么?勒索钱财?这说不过去,天地会规模不小,自有财路不说,也不大不可能做出绑架勒索的事情来,若不是绑架勒索,天地会要见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不是天地会,那就有可能是过境的帮会或是刚刚建立急需钱的帮会,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担忧起来,若是过境的帮会怕是还有活命的希望,若是本地初建急需钱的帮会,怕是小命难保。
伍家花园,细细听完两个护院武师的叙述,伍秉鉴有些厌恶的挥手将两人屏退,不管两人说的是真是假,易知足被掳,两人却完好无损的回来,连对方的底细一点都不清楚,这就是失职,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去将宋管事叫来。”说完,便啜茶不语。
伍长青虽是心急如焚,却是识趣,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心里既后悔又庆幸,庆幸的是他没有跟着去,否则不定一块被绑了,后悔的是怎的就不知道多派几个护院的武师随同前去,若有的六七个武师,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
五十多岁的宋管事宋成大来的很快,进来见礼之后,便垂手站立一旁,伍秉鉴吩咐道:“长青将事情给他说说。”
仔细听完伍长青的叙述,宋大成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请老爷吩咐。”
伍秉鉴瞥了伍长青一眼,道:“长青退下。”
虽是满肚子不愿意,伍长青却不敢吭声,乖乖的退了出去。
见的伍长青离开,宋大成才道:“三合会不会动十三行的人,更不会动老爷扶持的人,多半是福建、潮汕过来的帮会所为。”
“三合会确实犯不着劫持易知足。”伍秉鉴缓声道:“不过,这事还的劳烦三合会,你亲自跑一趟,请他们细细查访,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
第一五零 过境觅食
西荣巷,元奇总号。
听闻大掌柜易知足在前往顺德途中被人绑架,孔建安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天塌了一般,半晌,他才沉声道:“来人,马上去广州分行请梁掌柜过来!”
梁介敏匆匆赶来,听闻这个消息也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他第一念头就是会不会是顺德丝商干的?当即就遣人去叫何淑泰、王朝揖,随后,他才问道:“孔掌柜没有报官吧?”
“没有。”孔建安摇了摇头,道:“大掌柜被掳,对方多半是想勒索银钱,贸然报官,怕是会危及大掌柜性命。”
“孔掌柜虑的是,先不急报官。”梁介敏说着,略微沉吟,又接着道:“十三行是否知道此事?”
“应该已经知道。”孔建安道:“与大掌柜随行的有两个伍家的护院武师。”
“易府可遣人去通报?”
“大掌柜跟前小厮李旺已赶去孚泰行通报。”
梁介敏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对方绑架大掌柜若是为了勒索钱财,必然会通知元奇总号或是易府,开列具体的银钱数额和交付的方式,对方不会也不敢要银票,须的预备好现银。”
钱庄在银票上做手脚可说是轻而易举,再笨的贼也不会蠢到要银票,孔建安虽说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但这点他还是明白,当即问道:“要准备多少现银?”
“数额怕是不会小。”梁介敏道:“先预备二十…..五十万吧,元奇如今名声在外,对方怕是会狮子大张口。”顿了顿,他接着道:“孔掌柜无须慌,绑匪也有绑匪的规矩,一般不会随意撕票,你就在总号坐镇,我去十三行行商公所,看看十三行是什么章程,这笔赎金,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
“顺德丝商…..。”
“来了就叫他们在总号候着。”梁介敏说着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花地、榕青园。
一艘小船迅速的驶进后院码头,船一靠岸,化名苏云海的黄殿元和姚启昌两人便跃上岸来,早就在码头候着的苏梦蝶连忙迎上前,不及见礼,黄殿元便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着急。”
“易知足被人绑架了……。”苏梦蝶说着就将万黎安福的禀报转述了一遍。
细细听完,黄殿元皱着眉头道:“在广州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三合会?”
“应该不会。”苏梦蝶道:“三合会根基在广东,行事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易知足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还是十三行子弟,而且甚得伍秉鉴器重,三合会即便要钱,也不会采取绑架的手段,应该不是三合会做的,本地小帮会也不敢如此得罪十三行和元奇,应是潮汕那方过来觅食的帮会所为。”
“潮汕那边咱们还有些交情。”黄殿元道:“放心,我马上与他们联系,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苏梦蝶连忙蹲身道:“多谢少主。”
姚启昌这时才开口道:“银子没事吧?”
“银子能有什么事?”苏梦蝶看了他一眼,道:“银子是走票号汇去顺德的,又不是带在身上,不会有事。”
同文街北口,十三行行商公所。
听闻消息,一众行商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赶来公所议事厅,这些年大清不太平,但广州却尚算太平,极少听闻有绑匪绑架富商勒索的事情,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易知足身上,一众行商心里多在猜疑,极有可能是因为元奇垄断广州钱行和操纵茶市的缘故,但这话有幸灾乐祸之嫌,没人敢说,他们可都是元奇的东家,再则茶市崩盘,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是受益最大,这一切可都是托易知足的福。
易允昌并不在公所,而是去了伍家花园,听闻李旺的禀报,他冷静下来头一个就想到了伍秉鉴,真正有能力救易知足的,十三行中怕是只有伍秉鉴和潘正炜。
梁介敏匆匆赶到行商公所的议事厅,进门拱手见礼之后,他也不客套,径直开口道:“诸位东家都在,那是再好不过,大掌柜被掳,贼人无非是要钱,还请诸位东家示下,赎金,是否由元奇直接支付?能支付多大的额度?”
严启昌头一个站起身表态道:“不论对方要多少,都照给,但有一点,必须保证易贤侄的生命安全,否则,咱们十三行不惜悬巨额赏金全天下缉凶!”
“说的是,银子事小,人命事大。”吴天垣连忙附和着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证易贤侄的安全。”
两人这一表态,一众行商纷纷开口附和,谁也不甘落后,待的众人声音小了下来,总商潘正炜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梁掌柜,元奇和十三行本是一家,在解救易大掌柜这件事情上,十三行绝对是不遗余力,匪徒若是勒索,必然会通知元奇,有了消息,还望梁掌柜及时通传。”
“自当如此。”梁介敏连忙应道,略微一顿,他接着问道:“大掌柜被掳一事,是否需要报官?”
“不急报官。”潘正炜道:“十三行已经派人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营救,此时不宜报官。”
顺德,杏坛镇。
天色麻黑,将黑未黑之时,两艘大船缓缓靠上了镇口一个码头,眼下正是春茧上市季节,往来停泊的船只不少,根本就没人留意,码头上的人似乎是熟人,热情的招呼着。
易知足站在船上四下张望了一眼,天色麻黑,几十步外就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懒的多问,一天下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问也是自讨没趣。
“老实点,别自讨苦头。”一个汉子恶狠狠的叮嘱了他一句,随后催促道:“下船,看什么看?”
“客气点!”为首的汉子缓步踱了出来,呵斥道:“易大掌柜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易知足回首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对方不是说场面话,对他确实是挺客气的,至少没绑,没堵嘴,将他关在一间船舱里便不管死活了,一天下来没吃没喝,他如今是又饥又渴,也没精神废话,当下将包袱一挎,顺着跳板上了岸。
上岸前行不远,拐了个弯就进了一户大院,院子不小,但却不见几个人影,易知足被直接带到后院正房,随后那几个汉子就退了出去,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惧的,况且对方还算客气,点了支雪茄,他边抽边打量这房间里的陈设,琢磨着这是什么地方?
第一五一章 白莲青莲
房间里陈设有些寒酸,但却甚是整洁,看起来井井有条,易知足暗忖这是不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宅子,正自琢磨,一个丫鬟端着盆水进来,清脆的道:“掌柜的,略微洗漱一下罢。”
还有丫鬟侍候?易知足颇有些意外,当即放下雪茄,起身踱过去道:“放下罢,我自己来。”
那丫鬟已是手脚麻利的将毛巾拧好递了过来,洗手净面之后,易知足才留意到那丫鬟长的眉清目秀,而且一点不怕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不由的笑了笑,道:“是不是从来没绑过如此年轻俊朗的肉票?”
那丫鬟抿嘴一笑,道:“易大掌柜落到这般地步,还能如此风趣,实是难得。”略微一顿,她又道:“想必是饿了吧,且先喝杯茶,用些点心,酒菜一会就送来。”
随着话音,两个小厮端着托盘进来,布好茶水点心便退了下去,见那丫鬟端了水盆亦要离开,易知足含笑道:“今日在船舱闷了一整日,姑娘可否陪着说说话?”
那丫鬟两只眼睛笑的象月牙一般,道:“易大掌柜可是想从奴婢口里套些消息?”
“姑娘巧笑倩兮,在下可不忍心你受责罚。”易知足含笑道:“就当是解闷好了。”口中如此说,他其实是发觉这丫鬟不简单,能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敢肆无忌惮与他说笑的丫鬟,不可能是一般的丫鬟。
“易大掌柜的嘴可真甜,不过奴婢还有事要忙。”那丫鬟说着微微一蹲,道:“稍后再来侍候易大掌柜。”
易知足虽是又饥又渴,却吃的斯条慢理,边吃边琢磨,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帮会是广州的?还是周边州县的?仰或是外府甚至是外省的?又怎么会有一个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的丫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才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几个小厮又端着托盘进来,流水介的布上一道道菜肴酒水,易知足看了看,又尝了几口,虽说算不得上好,却也是色香味俱全,而且热腾腾的,显然是现炒的。
肉票的待遇有如此之好?易知足吃了几口,不由的一呆,菜是十道,但口味却无一相同,他逐一尝试分辨,粤菜、川菜、湘菜、苏菜、闽菜…..这是什么意思?代表十省?
他正自疑惑,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先前那小丫鬟跟随在她身后,他不由的满头雾水,这帮会的首领是个女子?他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径直在他对面款款坐下,伸手道:“易大掌柜请坐。”
易知足瞟了一眼,烛光衬映下,这白衣女子显的美艳动人,年纪似乎在二十五六,但一张俏脸却冷如冰霜,他赶紧收回视线坐下,那丫鬟站在身后,清脆的道:“易大掌柜举箸难下,可是觉的这桌菜肴不合口味?又或是曾在哪里见过?”
曾在哪里见过?如此古怪的一桌菜肴,只要是吃过,必然印象极深,一见难忘,易知足正欲回答,却生生止住,对方如此问,难道易家三少以前吃过?
见他不吭声,那丫鬟追问道:“可知这桌子菜肴是何意?”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可是一菜一省?”
“是一菜一方。”那丫鬟说着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易大掌柜可曾读过《开示真经》又或是《唱道真言》?可学习过打坐运气?”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那丫鬟犹不死心,接着问道:“易大掌柜学贯中西,洽闻博见,可听闻过五道十方?”
五道十方又是什么?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礼佛,不修道,不曾听闻何谓五道十方。”
那一直没开口的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这八字真言,易大掌柜总该听闻过吧。”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易知足不由的一呆,真空家乡他不知道,但无生老母他却是听说过,好像是白莲教供奉的女神,对方是白莲教?大名鼎鼎的白莲教!
这个冷艳的女子在白莲教是什么身份?他知道白莲教的王聪儿、唐赛儿,还有乾隆年间的一枝花,但这往后似乎就没什么出名的女首领。
好奇之余,他很快收回心神,白莲教在嘉靖年间发动川楚大起义,祸乱五省,历时十年,距离现在不过三十年,朝廷如今对白莲教余党是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跟白莲教沾上关系,对于羽翼未丰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怕是没人会蠢到打着白莲教的旗帜四处招摇吧?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道:“你们是白莲教?”
“不是白莲,是青莲。”那白衣女子道:“青莲教。”
青莲教也好,白莲教也罢,无非是换个名字遮人耳目罢了,对方亮明身份,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很显然,对方不是绑架勒索,而是要他入教!而且从她们之前的试探来看,易家三少之前即便没入教,也必然是与青莲教的女人接触过,流露出愿意入教的意思。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那易家三少也太能折腾了,白莲教岂是那么好玩的?这事严世宽有没有份?
见他不吭声,白衣女子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西关,天源街,利亨泰茶号,林三娘,易大掌柜认识罢?”
“什么意思?”易知足看了她一眼道:“茶叶崩盘,茶行破产倒闭,茶商倾家荡产,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头上,茶价持续高价,东印度公司囤积茶叶,英吉利提高茶叶税……。”
“谁问你茶叶的事?”白衣女子打断他话头道:“林三娘是咱们青莲教在广州的引恩,四月初八早上没了,头天晚上,有人见你去过利亨泰茶号……。”
人命案?江湖仇杀?易知足后背登时凉飕飕的,连忙一摊双手,道:“姑娘说笑了不是,在下是个连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哪有能耐杀得了贵教的引恩?这事定然是有人故意转移诸位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