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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全文阅读

作者:天如玉     这日子没法过了txt下载     这日子没法过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三十章

    卫屹之要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没想到自己眼高于顶,第一次动心看中的居然是个男子。

    越是希望谢殊是女子就越要尽早斩断,得彻底做个了结。

    天上开始落雪,他在驿站停驻,临窗远眺,不禁为自己好笑。

    没想到最后走到成婚这步,竟是因为被一个谢殊逼得退无可退。

    苻玄从门外走入,掸去肩上雪花,将手中信函呈上:“郡王,建康送来的书信,快马加急,似乎是大事。”

    卫屹之连忙接过拆开,细细阅览之后蹙紧眉头:“真是不巧,太后病危,看来此时不能提婚娶之事了。”他摆摆手,“吩咐下去,明日雪停便启程回都吧。”

    早在他们在宁州时,太后就已经身子不太好,今年冬日来得早,又分外寒冷,病情一下就加重了。

    皇帝是个孝子,当初他年幼登基,世家门阀如豺狼虎豹,是太后以弱质女流之身垂帘听政,与众人虚以委蛇,这才保得他江山。

    眼见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又有扶持之德的母亲就这般卧在床上一日日消瘦萎靡,他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每日都派遣专人全国寻求良医。

    太后病重虽然不是好事,但对谢殊却很有利,此时不宜嫁娶,她又多了个推掉陆家婚事的理由,但为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需要再走一步棋。

    先前谢冉已将陆澄的把柄放大再放大,安排了不少人证,至少可以认定陆澄贪污。谢殊装作毫不知情,只叫廷尉出面严加审核。

    其实以这些也动不了陆澄根本,顶多是给他提个醒罢了。只是皇帝最近正在忧心,又见出了这事,大为光火,不管不顾地贬了他的职。

    谢殊这时才出面,好心地替陆澄求了个情,将惩罚折半。

    陆澄明知是她搞的鬼却又苦于没有证据,不甘不愿地承受了,在心里将这群伧佬骂了个遍,再想起被杀的爱子,急怒攻心,大喊了声“大仇难报”就卧了病。

    同样是生病,大家显然更关心太后。

    太子仁厚,特地去覆舟山上的光化寺为她老人家祈福。作为丞相,谢殊也得有所表示,于是请求与太子一起前往。

    虽说佛门之地众生平等,真正有皇亲贵胄在,老百姓们也只能被禁军拦在外面眼巴巴瞅着。

    谢殊进了大雄宝殿,立时感觉有道刀子般的视线刺到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原来今日其他皇子也在,其中就有九皇子。

    大半年未见,司马霆竟长高了许多,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瞪着她,看架势要不是顾忌有人在就要上来抽她了。

    谢殊装作没看见这眼神,先后给几位皇子行了礼,而后便安安静静站在队伍里为太后祈福。

    形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

    谢殊向太子行礼先行告退,司马霆已先越过她出门去了,边走边与其他同行的几个皇子道:“仲卿哥哥今日不是要回都?我们都去迎接他吧。”

    谢殊听他称呼,忽然觉得九皇子也挺可爱的,卫仲卿那种人当真将几人当过兄弟哟?

    下了山竟开始落雪。沐白守在山脚,给她系上披风,低声道:“武陵王车马已经入城,并未到达会稽。”

    谢殊点点头:“既然联姻未成,王卫势力暂时不会坐大,去跟冉公子说撤了计划吧。”

    “是。”

    因为有皇子来此,沿途都是禁军把守,附近百姓也都给疏散了。谢殊抬头望了望天,对沐白道:“不乘车了,我走走吧。”

    向南而行,过东门桥和南尹桥就到了青溪。

    雪越落越大,谢殊终于没了兴致,正打算登车,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望去,街道尽头有人快马而来,到了近处才看出那是卫屹之。

    见到有车马在,卫屹之勒马停住,披风上满落轻雪。

    他看着谢殊,立在雪中,她的眉间眼睫都沾了雪花,四周皆白,那双唇便愈发红的惊心动魄。

    彼此相视许久,还是谢殊先与他招呼:“武陵王怎么一人先回了?方才还听九殿下说要去迎你呢。”

    “家母有些事要本王回去处理,所以先行一步。”卫屹之没再逗留,说完便调马离去。

    谢殊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心事重重,难不成是因为暂时无法提亲而遗憾?

    看不出来他还挺心急啊。

    卫屹之刚回府就瞧见襄夫人板着脸坐在厅中,显然早就在等他。

    他一边跨入厅中一边解去披风:“母亲怎么了,我回来您不高兴?”

    襄夫人哼了一声:“你不是来信说去会稽提亲了吗?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太后重病是不作兴婚娶,可也能先把亲事定下来啊!”

    卫屹之在她身旁坐下:“我是大司马,收到了消息哪能还往会稽去,会落人口实的。”

    襄夫人只好愤懑地揉帕子。

    卫屹之安慰她:“我这次是真打算成婚了,您还怕我反悔不成?”

    “真的?”襄夫人这才高兴了:“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啊。”

    卫屹之笑笑。

    转眼就到了年关,太后病重,百姓们也不好尽情庆贺,都城内几乎闻不见年味。

    谢殊正领着百官随太子一起为太后吃素祈福,多日没尝到肉味,嘴里淡得发苦。刚想叫沐白悄悄去给她弄点肉来吃,谢冉来了,神神秘秘地从袖中取出只包裹来,放到她面前。

    谢殊拆开一看,竟是整块的烤肉,馋的口水哗哗的:“退疾,我最近看你真是越来越英俊了。”

    谢冉已经摸清谢殊脾气,只要不是大事,她都好说话的很,一包冰块一块烤肉就能哄得眉开眼笑的。

    “丞相喜欢便好。”

    “喜欢喜欢。”

    谢冉趁机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把给谢龄的那些人收回来了?”

    谢殊顿了一下:“他又怎么了?”

    “没怎么,”谢冉一脸正气:“我看不惯。”

    谢殊好笑地摇摇头:“祖父以前跟我说过,叔祖父这一家都挺难缠,只要不是大事,就依着他们胡闹算了,留些精力做正事才重要。”

    话都这么说了,谢冉只能作罢。

    哪知没几天谢龄就闹出了件事来。

    谢冉急匆匆地走入谢殊的书房,开口就是埋怨:“丞相当日不听我请求,如今谢家算是被谢龄连累了!”

    谢殊一怔:“怎么回事?”

    “谢龄领着人操练,现成的地方不待,偏偏要往大街上跑,今日冲撞到为太后寻医求药的禁军了,不仅伤了两名大夫,还毁了上好的药材。”

    “什么?”谢殊懊恼地起身:“陛下对太后病情极为上心,最近又正是盛怒的时候,这个堂叔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谢冉一脸恨色:“早就说了这人不可用,丞相不该对他礼让的。”

    “罢了,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了。”谢殊回房去换官服:“我入宫去向陛下请罪吧。”

    皇帝震怒可想而知,太后病情处在关键处,正需要良医良药,丞相却纵容亲戚坏了大事。

    就算把持朝政也不能目中无人到这般地步,简直是以下犯上!

    谢殊跪在御书房里,再三告罪。

    “谢相现在知道有罪了?太后若是有个差池,你可担当得起?”

    “微臣该死。”

    “哼,朕可动不了谢相,你若有心,就去殿外替太后跪上几个时辰吧!”皇帝拂袖出了殿门。

    谢殊叹口气,陛下以孝治国,事到如今,也只能认栽了。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又要落雪。她掀了衣摆在御书房外跪下,心里将谢龄凌迟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有小宫女趁左右没人悄悄塞了个软垫给她,其实跪着也不算太累,只是没多久就出了突发状况。

    谢殊觉得小腹一阵绞痛,顿时暗叫不妙,居然忘了今日是来月事的日子,事出突然,毫无准备,这下可算是酷刑了。

    算了,本来打算意思意思跪他个一刻来着,既然时机不对,还是跪个半刻吧……

    卫屹之刚刚探望过太后,从内宫出来,经过御书房外就见谢殊跪在那里。

    他已听皇帝雷霆震怒地说过谢龄的事,对此并不惊讶:“虽然丞相罚跪少见,但你若不跪,太后真出了什么事,火可就要烧到你身上了。”

    谢殊叹气:“还是你看得明白。”

    “跪多久了?”

    谢殊望了望天:“快两个时辰了吧。”

    卫屹之微微挑眉,两个时辰前他都还没入宫呢。

    “仲卿先回去吧,我稍候就走。”

    卫屹之看她就是走个过场,真担心皇帝又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摇摇头就要离去,转身时却瞥见她身下衣摆上有一小块濡湿的污渍,沾在玄色官袍上已呈深褐色,不禁诧异。

    多年战长杀敌,他最熟悉流血,这分明就是血渍吧。

    谢殊侧看了他一眼,因为忍疼,脸色有些发青:“怎么还不走?”

    卫屹之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良久之后,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这才出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还没写完,稍后更新,大家先看一章^^

33三一章

    谢殊对此毫不知情,一直到回去后换衣裳才发现官袍后面被弄脏了,再一联想卫屹之的举动,心中暗惊。

    卫屹之不是懵懂少年,也许知道女子的事。关键是他本就有过怀疑,只怕先前好不容易被她压下去的疑心这次又要被勾出来了。

    兹事体大,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肯定不得善终。

    谢殊在房中思考了很久,决定防患于未然,于是写折子告了假,说自己受了伤,需要调养。

    受伤好说,受伤的位置就难以启齿了。

    谢殊为不惹卫屹之怀疑,故意装作尴尬为难的模样,将每个来求见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没想到坊间竟流传出了不雅的传言——丞相有个勇猛非凡的男宠,一夜数次不在话下,丞相因此后.庭都受伤流了血……

    谢殊又好气又好笑,外人哪会知道她伤哪儿?绝对是下人嘴不严。

    她对沐白道:“给我把那些伺候的婢女小厮统统教训一顿,口无遮拦,连本相伤在哪儿也要出去乱说!”

    沐白比她还气愤:“公子放心,属下早教训过了!”说完瞄一眼谢殊,脑中迅速过滤一遍,确定府中的确没有什么勇猛男宠这号人物。

    出乎意料,外界风言风语,卫屹之居然毫无动静。桓廷、袁沛凌等人都来过好几次要探望谢殊,只有他按兵不动,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事。

    年关在太后病情反复和丞相的重口八卦中度过,转眼到了元和二十七年开春,大家都已淡忘此事,卫屹之忽然来了相府。

    谢殊走入书房,就见他坐在案后品茶,身着鸦青大袖宽袍,月余未见,姿容闲雅一如平常。

    “仲卿今日怎么会来?”

    卫屹之抬头看过来,脸上盈满笑意:“你受伤未愈,我有些挂念,就来看看你。”

    谢殊看他笑就觉得心烦,在他对面坐下道:“有劳挂念了。”

    “本该早来看你,只是听说你不见客,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没法子,受伤位置不雅,羞于见人啊。”

    “原来如此,不过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什么样的伤会伤在那个位置,难道真如传闻那般?”

    谢殊笑了笑:“仲卿对我的事可真关心。”

    “那是自然,”卫屹之盯着她:“谁让你我是兄弟呢?”

    沐白进来伺候时,卫屹之已经走了。

    谢殊自然明白他是来试探的,坐在案后沉思片刻,吩咐沐白道:“你去谢家幕僚里找个身高体壮的男子来。”

    沐白一脸纳闷,但还是急忙去办了。

    谢家幕僚里倒是有个身高体壮的男子,名唤齐徵。谢殊并未见到他本人,听沐白形容后觉得可以,就决定用他了。

    她将刚刚写好的名单递给沐白:“你去将这单子上面的人都邀请过来,就说我今日要在玄武湖请大家泛舟小聚。”

    名单上自然有桓廷等人,这段时间那传言愈演愈烈却总不见丞相的人,桓廷正急着呢,一接到邀请,跑得比谁都快。

    谢殊早已等在湖上,身边就跟着那个齐徵。此人年过三十,相貌英武,身姿魁伟,明明是文人,却长得像个武士。

    沐白揭开船舱上的帘子,禀报说桓廷到了,谢殊便立即拉着齐徵坐下,就势在他膝上一躺。

    齐徵大惊失色:“丞相这是……”

    “别废话,本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谢殊指了指旁边的糕点:“拿一块喂我,一定要让桓公子瞧见,否则就将你逐出谢家。”

    齐徵欲哭无泪,他对丞相好男风一事早有耳闻,但真没想到自己会卷进她的是非里来。

    他也不笨,看出丞相这是在做戏,可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实际上极其惧内。今日的事要是传入妻子耳中,回去非被揍趴下不可。

    桓廷已经踩地船甲板咚咚作响,谢殊又催促:“再不动作就杀你全家!”

    齐徵无奈了,终于认命地拿了块豆糕往她嘴里塞:“丞、丞相慢用。”

    “嗯……”谢殊陶醉地嚼下,故意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胡须:“还是你知道心疼人。”

    齐徵对着她动人的脸只想哭。

    沐白比他还想哭,公子你叫我去找人的时候可没说是为了这个啊!

    他颤抖着声音禀报:“公、公子,武陵王和桓公子到了。”

    谢殊转头看去,门口站着僵化了的桓廷,身后是卫屹之,神情间也有些诧异。

    谢殊这才坐好,请二人入座:“其他人还没到,不如我们先小酌几杯吧。”说完扯扯齐徵的衣袖,“还不替本相斟酒?”

    这动作分外亲昵却没有女儿家的娇态。

    齐徵端着酒壶的手抖地跟抽筋似的。

    桓廷经历过数次巨大的冲击之后反而镇定了,只是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问谢殊道:“这便是传闻中的那位……嗯?”

    谢殊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不怕表弟笑话,表哥我这个喜好只怕是改不掉了。”

    桓廷身子一瘫,偷瞄一眼身边的卫屹之,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反应。

    卫屹之小酌了一口酒,抬眼朝谢殊看去,见她和那男子形容亲昵,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是不确定那日的血渍来源,但若真是因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

    他握紧酒盏。

    但之前都没听说过有这人物,忽然冒出来,终究还是值得怀疑。

    舱外起了风,早春二月,还带着微微的凉寒。

    卫屹之朝窗外望了一眼,转头对谢殊道:“早几日听太史令说起,今晚可能会有难得一见的天狗食月,不如大家今日就留宿船中一观奇景如何?”

    恰好此时袁沛凌和杨锯带着一大群世家公子到了,闻言立即叫好。

    “春日宿波上,还是武陵王有情趣。”

    桓廷问谢殊:“丞相觉得如何?”

    谢殊尴尬地扯扯嘴角:“也好。”

    卫屹之看了一眼齐徵:“都是世家子弟,外人还是退下吧,说话也方便些。”

    齐徵如蒙大赦,简直要对他叩拜谢恩,连忙向谢殊告辞。

    谢殊看一眼卫屹之,故意露出不悦之色,又依依不舍地扯了扯齐徵的衣袖,才放他离去。

    谢家的船虽然大,但船舱是用作宴饮不是睡觉的,那么开阔的空间,连个隔断也没有。

    对其他人来说,晚上就寝一处是风流情趣,对谢殊而言……真想死给他们看!

    众人宴饮取乐,谈笑不断,也很有趣。

    齐徵走后,卫屹之似乎有了点兴致,居然听了桓廷的撺掇开始说自己从军的经历,惹得大家心驰神往。

    说到后来,有人问起当初吐谷浑前国主的事,卫屹之起先蹙着眉不愿细说,被再三怂恿才开了口。

    “前吐谷浑国主慕容独奚身高九尺,形容伟岸。初见他时我还以为是一员大将,不想却是国君。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却因好色落下诟病。传闻他男女不忌,还曾强占过大臣的妻儿。国中对他怨声载道,现任国主是其幺弟,趁机起兵反叛,竟势如破竹,顺利登位。”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只有一部分精明的在擦汗。

    你们别这么嚣张啊,好男风的丞相还在呢,这么影射人是想干嘛!

    酒罢已经圆月当空,大家都趴到窗口认真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渐渐就有了乏意。

    谢殊命沐白在舱中铺上席子软垫,大部分人都或卧或坐闲聊去了。有的喝多了,不多时就睡着,鼾声四起。

    卫屹之趁机起身坐到了谢殊身边。

    谢殊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相这是在生气我赶走了那人?”

    “怎么会,武陵王做什么自有道理。”

    卫屹之笑了笑,在她身旁躺下。

    谢殊大惊:“你要睡这里?”

    “是啊,在座各位都因谢相好男风不敢接近,但你我兄弟,我岂能嫌弃谢相呢?”

    谢殊转念一想,很干脆地躺了下去,与他并排而卧,刚好可以透过窗户望见月亮。

    没多久,桓廷惊呼了一声,原来月亮已被挡了一些,果真有天狗食月。

    大部分快睡着的公子哥都被这声吵醒了,又急忙扑去了窗边观望。

    卫屹之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谢殊的侧脸,直到月色终于完全被掩盖,四周陷入黑暗。

    谢殊借着黑暗闭门养神,忽而感觉身子一紧,有人自侧面环住了她,唇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如意……”

    她蓦然大惊,卫屹之却没有放开她,一手摸到她的下巴,轻叹道:“你若真是断袖,只怕我也要成为慕容独奚了。”

    “!!!”谢殊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卫屹之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声音愈发低沉:“这般紧张做什么,可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带来的那人好多了吧?为兄想通了,只要如意不嫌弃,我们又何必在意外人眼光?”

    谢殊心中大恸,完了,看来这次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作者有话要说:勇敢的郡王啊,踏上和谐的探索发现之旅吧!!!

    终于双更完毕,累shi了,我要去休息一下,明天还是回归八点档哈~

    不过以后只要写的顺畅就会加更的,大家可以放心,不用担心吃不饱哈,揉肚子,哈哈哈~(≧▽≦)/~

34三二章

    其他人都很兴奋,在黑暗里叽叽喳喳地交谈着,有的趁黑互相骚扰,一个惊叫一个大笑,欢闹不断。

    总之没人注意到谢殊和卫屹之。

    谢殊很快就镇定下来,会变通的可不止卫屹之一人。

    她侧过身面对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事到如今,看来我是瞒不下去了。”

    卫屹之的语调有了些变化:“嗯?”

    “其实我并不好男风,之前都是在演戏,之所以装出这模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那如意要遮掩的是什么?”

    “唉,实在难以启齿,只能说仲卿深情厚谊,我无福消受了。”

    黑暗里衣料簌簌轻响,她似要起身离开,卫屹之却还扣着她不放。他故意将手掌移到她胸口,感觉手下触感坚实平坦,不禁蹙眉。

    怎么会这样?

    天狗食月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卫屹之松开谢殊坐起身,眼见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清楚起来,心中情绪纷杂。

    谢殊眼神哀愁地看了他一眼,似无奈似遗憾,而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再没说过话。

    其他人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正凑在一起热烈议论着。桓廷想问谢殊观月感想,转头却见她侧身卧着似已睡着,便改口唤卫屹之过去。

    卫屹之起身朝他走去,心思半点不在月亮上。

    谢殊故意蹬了脚边的香炉,咣当作响。舱外的沐白挑着灯笼来收拾,接到她眼神示意,点头退了出去。

    片刻功夫,他又匆匆返回,急切唤道:“公子,冉公子带人来了,说是府中出了事。”

    谢殊立即起身出去,其他人见状都很好奇,纷纷跟出去看热闹。

    大船朝岸边靠拢,谢冉登上船,对谢殊行礼道:“丞相,大事不好,先前请来的大夫都逃走了……”像是忽然发现后面站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他吃了一惊,连忙闭上嘴。

    谢殊低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追!若是被他们坏了本相名声如何是好?”

    谢冉应下,迅速带人离去。

    卫屹之朝站在船头的苻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了上去。

    谢殊转身向众人致歉,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本相府中出了些事,要赶回去处理,各位少陪,还请继续玩乐,不必拘束。”说完命沐白好生伺候,上岸登车回府了。

    桓廷对这幕看不分明,纳闷道:“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丞相病了?”

    有个世家公子接话道:“听着是这意思,相府里自有良医,丞相还要另请大夫,不会病得很重吧?”

    另一人憋笑道:“我猜是医那伤处的,噗!”

    杨锯看看灯火下沐白扭曲的脸,提醒道:“大家还是回舱去吧。”

    卫屹之却没有动,临水远眺,手紧握着栏杆。

    谢冉带人返回相府时,谢殊已经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了。

    “事情已经办好,丞相放心。”

    “嗯。”

    谢冉对她的私事一向不过问,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丞相一早命我等在附近,却只为引出这大夫的事来,不知是要做给谁看?”

    “还能有谁?自然是武陵王。”

    “退疾不解,还请丞相明示。”

    谢殊笑道:“原因不必细问,你只需记着,今后再听到任何有关我的传言,都要习惯接受。”

    谢冉见她神色轻松,料想不是什么大事,放下心来,也无所谓探不探究原因了。

    天快破晓时,卫屹之回了大司马府,苻玄早已等在房门口。

    “郡王,属下一路跟随谢家人马,他们的确是在追捕大夫,好几人都被捉回去了,只有一人成功逃脱,一路跑至青溪,属下便趁机将他逮了回来。”

    卫屹之点点头:“本王去见见他。”

    大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被关在卫屹之平常练武的院子里,周围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他瞧着挺怕事的样子,却还能很镇定地倚在树旁四下观望。

    卫屹之叫苻玄守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大夫一见他姿容就知道这是大司马府的主人,当即下跪行礼。

    “你不用害怕,老老实实回答本王几个问题便可离开。”

    “是是是,大司马请问。”

    “本王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相府?”

    “回大司马的话,小人是被谢家人请去为丞相治伤的。”

    “哦?是什么样的伤?”

    “呃,说、说来不雅,丞相臀部生了疮口,久医不愈,伤口还总是裂开,颇为严重。”

    卫屹之暗忖:难道那血渍就是因为这疮口?

    “丞相好好的怎会生什么疮口?”

    “大司马有所不知,丞相身有顽疾,一直用药,都是烈性药材。他早年身子未长好,敏感的很,身上便总因此起疮。”

    卫屹之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丞相身有顽疾?你倒说说是何顽疾。”

    大夫以头点地:“丞相确有顽疾在身,可那实在难以启齿,小人若说了,性命就难保了。不敢欺瞒大司马,就是因为府中大夫全都无法医治这疾病又担心被灭口,这才约好冒死逃命的。”

    卫屹之解了长鞭,蓦地甩出,正抽在他身旁的树干上。

    大夫吓得哆嗦了一下,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树干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大口子。想到这鞭子只差分毫便是抽在自己身上,他两股战战,冷汗直下。直到这时他才记起眼前这人面貌斯文却是个杀人无数的战将。

    “大、大司马饶命,小人虽不能说,但身上有方子,大司马尽可拿去查!”他说完连忙从衣襟内掏出几张方子来。

    卫屹之将苻玄叫了进来:“去将府中大夫请来,看看这方子是医什么的。”

    卫家大夫很快到了跟前,仔细查看之后禀报说:“有两张是医外伤的,主治疮口止血。还有一张是医男子肾阳不足的,从用药来看,只怕患者已到了无法人道的地步了。”

    卫屹之一怔:“什么?”

    已快到早朝时间,谢殊先前稍稍补了会儿觉,此时刚起身,束好胸后,又对着铜镜紧紧扣上一层厚如甲胄的护胸。

    这东西也是谢铭光以前找人做的,因为防护得当又软硬适中接近皮肤,她才不厌其烦地穿着,上次差点被陆澄暗箭所伤后,更不敢拿下来了。

    束好之后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她对着镜子咬了咬牙:“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发现,我成天受的苦岂不白费了?”

    今日早朝无事,最大的事就是一直告假的丞相回来了。不过皇帝因为太后病情有所好转,心情不错,少有的没给她脸色看,连之前谢龄做的混账事也没提。

    退朝时,有几个官员来问候谢殊,装得相当单纯,丝毫不知那不雅传闻的样子。

    卫屹之为与她错开,故意落后一步,先去看望了太后才出宫回去。

    走到半道,他忽然想起上次怀疑谢殊的场景,对苻玄道:“去长干里吧。”

    春日微暖,鹅黄迎春花俏生生开在角落,三两新枝探出院墙,巷弄深深,酒香不退。

    卫屹之已在车中换下朝服,下车进入店中,却见堂中空无一人。

    店家迎上来道:“公子又来了,上次与您同来的那位公子也在,还在后院那座。”

    卫屹之走去后院,果然看见一身便服的谢殊坐在那里。

    “就知道仲卿会来。”

    卫屹之走过去坐下:“你在等我?”

    “嗯。”谢殊把玩着茶盏,垂着眼不看他,“昨夜听了你与我说的话,我想了许多,最终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你。”她抬起头来,眼中又露出昨夜看他时的哀愁:“我身有缺陷,恐怕此生无法有后了。”

    卫屹之故作震惊:“怎么会这样?”

    谢殊苦笑:“不怕你笑话,我这身子如今简直可以说是非男非女,祖父在世时就一直为我寻医问药,可惜毫无效果。为了脸面,我只能故意装作好男风来迷惑视线,不想却让你误会了,这是我的罪过。”

    卫屹之敛眉不语。

    谢殊悄悄观察他神情,试图揣测他心思,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有些憋闷。

    谢铭光曾对她说过,乔装一事太过冒险,无论准备多充足,行事多谨慎,是女子的事实无法更改,难免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将谢殊隐藏了八年,直到临终才将她推到台前,就是为了刻意将这段时间弄成个空白,以后若遇到危机,谢殊就能随机应变,任意涂抹。

    偏偏卫屹之要走表面作对私下结交的路,交往愈深,破绽愈多,他又难对付,每次都叫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卫屹之端了茶靠在唇边,没有任何表示,其实比她还憋闷。

    一切都太精准了,他怀疑什么,立即就有相应的答案供出来打消他的疑虑,可要反驳也没证据。何况昨夜的话已经出口,再无收回的道理,他又不能承认自己是在试探她,真是实打实被将了一军。

    也许是他把谢殊逼得太急了。

    他心思转了转,搁下茶盏走到谢殊跟前,执了她的双手:“如意多虑了,其实我也不好男风,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这……”谢殊干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仲卿昨夜说那话就很突然,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玩笑,今后也别再提了吧。”

    卫屹之笑得分外温柔:“怎么会是玩笑呢?一听闻你可能此生无后,我便不忍心弃你不顾了。”

    “……”谢殊沉痛闭眼,刚将他一军,就被反将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上最虐的事情就是熬夜写了2K,第二天起来全部推翻重写……

    欲生欲死啊!!!TAT

35三三章

    正拉扯不清的时候,沐白走了进来,一看到武陵王握着自家公子的手,眼睛立即瞪圆了。

    谢殊挣开卫屹之:“怎么了,有事?”

    “公、公子,冉公子请您回去。”

    “好,这就回去。”谢殊站起身,重重叹了口气:“仲卿再好好想想吧,切莫走错路啊,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卫屹之自然也不会久留,叫上苻玄就要走人。

    出巷弄后,苻玄见他笑若春风,笑着说了句:“郡王这下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卫屹之的笑忽而僵了一下,之后一路都沉着脸没说话。

    苻玄之前就守在门外,对他说的话听去了不少,以为他是介意被自己发现了对丞相的心意,忙宽解道:“郡王不必在意,属下见过秦帝后宫男宠众多,对此已习以为常。何况郡王对丞相是真情厚意,比起秦帝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卫屹之皱眉,当今天下的确男风盛行,但他身负统帅之责,为能服众,向来严于律己。他承认对谢殊动了心,却也一直压抑着,从没想过真和一个男子成就什么好事。如今尚未确定谢殊是男是女,他所言所行本是抱着试探之心,可苻玄说的没错,刚才他还真有吐露真心后的轻松喜悦。

    “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

    苻玄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称是。

    谢殊以为谢冉叫她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哪知进了书房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连沐白也跟着他一起盯,盯得她一头冷汗。

    “怎么了?”

    谢冉几次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我刚得到消息,武陵王将抓到的那大夫冲入徐州军营做军医去了,临走前他来了信,说不辱使命,请丞相放心。”

    谢殊欣慰地点头:“他可比那个齐徵靠谱多了。嗯?难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谢冉瞥她一眼:“他在信中还附了张方子,我以为是丞相有恙,便叫沐白去按方配药,哪知府中大夫说这方子是治……治男子不举之症的。”

    “……”谢殊无言以对。

    那大夫虽然是谢家人,可她是第一次用,哪里敢全然相信,便告诉他自己真是无法人道,让他一定要将这消息传递给卫屹之。哪知他居然这么忠诚,办好了事还惦记着她的身子,居然还配了方子给她。

    事到如今,她只能话说一半:“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本相希望后代健全,不管问题大小,还是要好好调理身子的。”

    谢冉感慨万千,这人本是他的对手,夺走了他的机会,却又成为他赖以生存的大树,可最终还是敌不过造化弄人。他忧心忡忡:“不严重就好,丞相好好调理身体,未免消息走漏,暂时还是不要论及婚娶了吧。”

    谢殊就等他这句话呢,连连点头:“退疾所言甚是。”

    谢冉离开后,沐白瘪着嘴走了过来,泪光闪闪地鼓励她:“公子,不要放弃,您再努力试试!”

    谢殊眼角直抽:“好,我会努力的。”

    “公子放心,不管公子变成什么样子,属下都会追随左右用心伺候的!”

    谢殊拍拍他的肩:“知道你最忠心,所以当初论文论武你都不出类拔萃,祖父还是选了你在我身边啊。”

    沐白喷泪:“属下有这么差嘛……”

    戏做全套了,大家都相信她身体阴柔是早年饥饿造的孽了,也都因为她无法人道表示出同情了,更可以暂时放下婚娶之事了。

    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此后每天都要喝药。

    谢冉和沐白,一个为了靠山,一个为了尽忠,对谢殊的身子极其上心,四处求医问药,为防消息走漏,更是亲力亲为,弄得她哭笑不得。

    谢殊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真金白银换来的药却只能悄悄倒掉,肉疼的要命。

    她摸摸窗台那株每天被喂药的兰花:“虽然你很娇贵,但这些药更贵,可要挺住啊。”

    没几日到了休沐,卫屹之忽然来探望她了。

    沐白觉得他上次在酒家里对自家公子太无礼,去通秉谢殊时很不给面子:“公子要不要属下轰他走?”

    谢殊失笑:“你看清楚那是谁,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随便轰他?”

    沐白蔫儿了,怏怏退出了门。

    卫屹之今日形容闲散的很,用支竹簪束着发髻,身着石青宽袍,宛若清闲隐士。他走入谢殊书房,手中提着只漆盒。

    谢殊请他就座,又命沐白奉茶,客套道:“仲卿人来就行了,何必还带东西。”

    卫屹之笑道:“这东西对你有好处的。”他将漆盒打开,里面是两颗黑乎乎的丹丸。

    “这是什么?”

    “药啊,如意虽身有隐疾,为兄却觉得不能就此放弃,还是要继续医治,说不定能好起来呢?”卫屹之取了只茶杯,放了颗丹丸进去,倒入热水,不多时丹丸化开,一杯清澈的白水被染得黑乎乎的。

    谢殊闻到那冲鼻的苦味,暗道不妙。

    “来,喝下去吧。”

    谢殊对着他笑意温和的脸呵呵干笑:“我日日在府中服药,大夫告诫过,不可另服他药,恐会药物相克啊。”

    “你放心,我岂能害你?”卫屹之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她看:“这是药方,都是温和药材,你若不放心,便拿去给府中大夫验证,若有问题,我一力承担。”

    算你狠!

    谢殊端起茶杯,暗暗吸气,喝杯苦药总比断头流血来得强,不算什么。

    卫屹之问她:“可要加些蜂蜜?很苦的。”

    谢殊英勇地摇头:“我虽不及仲卿英武,好歹也是男子,岂会怕苦?”说完仰头灌下,一滴不剩。

    哪知这药根本不是很苦,简直是苦的要人命!而且就附着在喉间,苦味久久不散。

    谢殊忍着飙泪的冲动,淡定地倒水,其实已经等不及要灌水漱口了。

    卫屹之握了她倒水的手,关切地问:“如意怎么了?果然还是太苦了吧?”

    谢殊抬眼看他,心里咬牙切齿,嘴上说着“还好还好”。

    卫屹之见她苦的眼里都盈了泪光,边给她倒水边道:“怎么可能还好呢,大夫都特地嘱咐说这药奇苦无比啊。”他将水递过去,夸了句:“如意真男儿。”

    谢殊有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

    卫屹之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抹去她唇边药渍。

    谢殊连忙往旁边坐了坐:“仲卿,你不会还没想通吧?”

    卫屹之叹气:“我为将多年,言出必行,说了就是说了,只有你把那些话不当回事罢了。”

    “那难道你要逼迫我不成?”

    “怎么会?我一己痴念,只求你不要嫌弃我就好了。”

    谢殊扭头,这样下去越来越难应付了。

    离开时正值午后,卫屹之走出谢家时脸上还带着笑,一看到苻玄就收敛起来。

    马车走到半道,竟遇见桓廷,他没有乘车,纵马过街,看来十分急切。

    卫屹之探身出去叫住他,“恩平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桓廷急急勒马:“回府去,我家阿翁不太好。先不说了,回头再叙。”说完拍马就走,顷刻便不见踪影。

    桓廷与祖父桓怀庆感情深厚,从小到大都是亲昵地叫阿翁。桓怀庆是当朝太子太傅,年事已高,看来是时日无多了。

    卫屹之吩咐苻玄:“你去桓家外面守着,但凡有人是要去谢家或皇宫方向,便将他阻截下来,但不可暴露身份。”

    苻玄诧异道:“郡王要将此事瞒着丞相吗?”

    “桓谢有姻亲关系,自然亲厚。目前桓家无可用者,若桓怀庆时日无多,肯定会将太傅之位交给谢家人。他是先帝看重的老臣,若借机向陛下举荐人选,必定能成。”

    苻玄明白了,连忙去办。

    卫屹之在车内坐了许久才吩咐车夫继续走。

    说到底,他始终和谢殊是政敌。

    桓怀庆果然派人去了相府,但等到天黑也不见谢家有人来,忙将孙儿叫到跟前,让他亲自去谢家走一趟。

    桓廷抹干眼泪,跨马出府去了。

    苻玄自然拦不住桓廷,谢殊很快就收到消息,立即赶去见桓怀庆。

    “谢家可有能用之人?”桓怀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我早已写好奏折,只差填个名字,只要丞相说个人选就好。”

    谢殊皱着眉在他眼前踱步。

    太子太傅是八公之一,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在太子废立的关键时刻能起作用。皇帝对废太子的事绝对没有死心,一旦得到这个位子,今后绝对事半功倍。

    可她想破脑袋,竟想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来。

    桓怀庆看出端倪,叹了口气:“我已尽力,不管此事是否能成,都请丞相以后对桓家多多照拂。”

    谢殊郑重地点点头:“太傅放心,本相谨记在心。”

    回到谢家,谢殊一夜都没睡好。

    本以为桓怀庆还能再拖两天,哪知说没就没了,谢殊正准备早朝,听到消息后更加心急。

    早朝时,皇帝因此也心情沉重,再想想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太后,更觉生命无常。

    感慨完了就该议论正事了,有大臣适时地提出了重选太傅的事。

    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谢殊,认为她会提出人选,哪知最先出列的竟是大司马。

    “微臣有个好人选。隐士荀丕是先父老师,文采品行出众,陛下不妨召他入宫。”

    皇帝皱眉道:“他是隐士,如何召的来?”

    卫屹之道:“微臣已经亲自去请了他,他也答应了。”

    谢殊立即扫过去,暗暗咬牙,最后心一横,出列道:“微臣倒不觉得荀丕合适,倒是会稽刺史王敬之可堪重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事情耽误了,所以更晚了,抱歉,有问题明天再改吧,我先去吃饭,么么大家~

36三四章

    荀丕德高望重,王敬之身家显赫,都是不错的人选。

    皇帝撑着额头犹豫,大司马这方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大多是武将,不得不重视。可谢殊这方也不甘示弱,跪的人数更多,因为光禄大夫王慕领着王家势力也参与了进来。

    皇帝明白卫屹之是想控制太傅一职以达成废太子的目的,他也乐见其成。可是王敬之做了太傅,辅佐未来君主的功劳会重振王家,世家之间也会愈发平衡。

    谢殊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左右为难,拱手道:“陛下不妨问问太子自己的意思。”

    皇帝看她一眼:“也好。”

    谢冉将太子哄得好得很,问他的意思就等于又给王敬之多了一份支持。不用等太子出列禀明心意,卫屹之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这次是皇帝默许的。

    果然,太子点的人的确就是王敬之。

    中书监袁临领旨去下诏令,祥公公高唱退朝。站在文官之首的谢殊看了一眼武官之首的卫屹之,拂袖而去。

    骠骑将军杨峤看到这幕,走到卫屹之身旁道:“丞相这是犯傻了不成?怎么将好好的机会让给王家了?他莫非忘了王敬之与您交好?”

    卫屹之冷笑:“王敬之并非与本王交好,只是想与本王联手,如今他有了重振王家的机会,再不需要联合本王了。”

    杨峤皱眉:“难道丞相是故意的?”

    卫屹之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谢殊将王敬之调回都城绝不是临时起念,一定是早有计划,只是刚好遇到了这次机会而已。这段时间他一直借机刺探她,只怕她早有利用王家来防范他的意思了。

    谢殊下朝后先去桓家吊唁了桓怀庆。

    桓廷分外伤心,翩翩贵公子哭得双眼红肿直抽气。她上前安慰道:“表弟节哀顺变,太傅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般模样,当早日振作,光大桓门。”

    太尉桓培圣闻言心情激荡,当即朝她下拜:“桓家誓死追随丞相。”

    桓廷没心情在意这些,揪着谢殊的衣袖,哭得半个人都靠在她胳膊上。

    谢殊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那边下人引着武陵王来吊唁了。

    卫屹之上前扶住桓廷身子,隔开了他和谢殊,好言好语地宽慰他。

    桓廷对今日朝中的事一无所知,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揪着谢殊衣袖,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被下人搀下去休息了。

    谢殊并没有与卫屹之交谈,立即告辞走人。

    她觉得这次的分歧是个好机会,可以和他拉开距离,之后他就没机会再试探自己了。

    卫屹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已经感觉到了她刻意的疏远。

    转眼到了上巳节,因为陆熙奂一事,今年谢殊没有召集世家去会稽集会,世家子弟们只好自己去找乐子。

    谢殊接到了不少邀请,都没有去,因为她知道卫屹之一定会在。

    上巳节后就到了春日围猎时。

    附庸风雅的晋国向来重文轻武,所以出类拔萃的武将很少,而像卫屹之这样的军事奇才更是可遇不可求。皇帝这几年有意改变现状,一直鼓励大家习武,每到春秋围猎便下令所有年满十四的世家子弟参与其间,文武百官更是不可缺席。

    谢殊避无可避了,只能打起精神去参加,其实她对打猎半点兴趣也没有,烤猎物的时候倒还有点兴趣。

    乐游苑内,皇族贵胄全都跨在马上,皇帝本人也不例外。由他打了第一只猎物作为开场,众人立即兴高采烈地散开去寻找目标。

    谢殊穿着窄袖胡服,骑在马上围观,没多久就无聊地想提前回去了。这时九皇子司马霆远远打马而来,一路疾驰到了她身边。

    “丞相是百官之首,当做表率,今日围猎,也当参与才是。”

    谢殊拱了拱手:“九殿下还是别拿本相打趣了,本相是文官,不会武艺。”

    司马霆冷笑:“世家子弟哪个没学过骑射,丞相回到谢家后没好好受教导吗?”

    今日谢家也有年轻子弟参与,但家族里毕竟年轻后辈少,大部分人不是上了年纪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只纷纷聚在外围看热闹,此时听了这话便有些拉不下脸面。

    谢殊笑了笑:“九殿下说的是,本相自上次在石头城险遭刺杀后,就觉得是该好好练练骑射呢。”

    司马霆哼了一声,上次那事被栽赃说是他做的,他还记得,被皇帝教训了一顿更记得,谢殊这是在提醒自己少得罪他?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庶人!

    “既然丞相也觉得该好好练练,那就今日吧。”他转头吩咐道:“为丞相准备十支羽箭,丞相只是练练手,十支绰绰有余了,多了也用不着。”

    宦官得令去取箭,用朱砂在箭柄上写上丞相名讳。这是规矩,最后清点猎物时,通过羽箭数量就能分出高低来。

    谢殊看他这么坚持,只能硬着头皮上,总之这小子不看自己丢回脸就是不甘心。

    日头暖融,春草繁盛,林中只有风吹枝叶簌簌响。偌大的乐游苑,安静非常,谁也不想惊动自己看中的猎物。

    谢殊慢吞吞地骑着马进了林子,背后像模像样地背着长弓箭筒,表情却心不在焉,一边捏着支箭敲打手心,一边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打猎多没意思,等九皇子走了再出去,那群大臣还敢笑她不成?

    也真巧,眼前还真出现了猎物。谢殊一见那是只肥白的兔子,立马来了兴趣,不过拿了弓箭才发现拉开弓需要多大力气。

    她干脆蹑手蹑脚地下了马,打算用手去抓。这可比用箭射难多了,所以说她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强多了好吗!

    已经渐渐接近,眼看就要成功,兔子忽然一下跑走了。谢殊懊恼地站起来,对面站着一脸促狭的卫屹之。

    “谢相这是在跟兔子说什么呢?”

    “哦,它说它是广寒宫里玉兔转世,我便告诉它如何逃出你们毒手啊。”

    卫屹之恍然大悟:“险些猎了仙灵,真是罪过,还是谢相为大家着想啊。”

    “这是自然。”谢殊没心情继续跟他闲聊,转头就要走。

    卫屹之追上一步道:“我听闻你被九皇子要求行猎,可是真的?”

    谢殊转头看他,忽而冷笑一声:“这与武陵王无关。”

    卫屹之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殊停下脚步,面容冷肃:“此时遇到了也好,趁左右无人,刚好可以把话说清楚。本相与武陵王终究政见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以后还是不要私下往来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今日起,绝交。”

    四下寂静,卫屹之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这么说,无非就是要摆脱我吧?你我虽政见不同,我却是真心爱慕你的。”

    谢殊冷笑:“武陵王还是收起伪装吧,你并不好男风,又何必装作对我动了心思。去年冬日是谁要去会稽提亲的?若非太后病重,只怕你现在已经坐拥娇妻了,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这事她不说还好,一说卫屹之就有了怒气,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有求亲的事。

    谢殊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胳膊被一把挟住,卫屹之扣着她抵在树干上。

    “我对其他男子都没兴趣,确实不好男风,我说过只喜欢你。”

    谢殊挣了挣,没挣开:“武陵王这是要对本相无礼不成?”

    卫屹之一手扣着她的下巴,忽然低下头吻住了她。

    谢殊大怒,手挥了过去,被他一手握住。

    那双唇重重地压下来,又渐渐放缓力道,离去时又流连过她的脸颊,依依不舍。

    “这下你该信我了?”

    谢殊咬牙:“本相乃百官之首,你竟以下犯上!”

    卫屹之望进她的双眼:“我只看得到你是谢殊。”

    谢殊被他的神情弄得怔了怔。

    卫屹之从她背后箭筒里抽了支箭,转身走了。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谢殊心中的羞愤懊恼才齐齐涌上心头。

    越是要疏远他,他反而要变本加厉。就这么被他白白占了便宜,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这就是朝野称赞的贤王?

    她抹了一下唇,狠狠呸了一声。

    围猎结束,众人聚到一起清点猎物。

    宦官正忙着,司马霆转头找到人群里的谢殊,故意大声道:“好好清点,千万不要漏了丞相的。”

    其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文弱秀气的丞相连弓都拉不开吧,怎么可能猎的到猎物?

    谢殊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就算本相连根毛都猎不到,你们又能耐我何?

    不用问,拔得头筹的自然是卫屹之,其余的世家公子里杨锯收获最丰,袁沛凌也紧追其后,皇子之中则是司马霆占据第一。

    眼看着就要点完,还没听见谢殊的名字,司马霆越发得意。

    “啊,丞相的在这里。”有个小宦官将沾了血渍的羽箭取下来,递给在场众人看,上面的确写着谢殊的名字。

    怎么可能!司马霆愤懑地看向谢殊。

    谢殊自己也很诧异,忽而想起之前卫屹之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一支箭,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卫屹之玄衣凛冽,眉眼专注,与她对视一眼,勒马离去。

    谢殊皱眉,他不会真对自己有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今天居然更得这么早?这不科学!

    什么?明天还有双更?这不科学!

    什么?敢养肥敢霸王?死给你们看哦﹁_﹁

    PS:截止目前为止,感谢从来不文艺、林海一、Hefangqingtiao、茶茶、雪雪、唫銫姩蕐、简单爱、白婉莹、一颗花菜_66868、rune1216、芒果糯米滋、joyye、二小胖、==、496193、JuneKo几位美人投掷的地雷,感谢红彤彤的泡泡鱼的手榴弹~

    感谢每个出水打分的美人,统统压倒强吻之!

37三五章

    春日绵绵,长梦不醒。

    卫屹之绕过屏风,看见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桌边写字。他走过去时,她抬起头来,点妆画眉,姿容绝艳。

    “如意?”卫屹之握着她的手坐下,难以置信。

    谢殊靠进他怀里,不知说了什么,低低地笑着。

    他听不分明,伸指按住她唇,又忍不住低头去吻,触到她温软的双唇,和在树林中碰到时一样。

    当时犹疑,不敢深陷,此时确定她是女子,喜不自胜,简直难以自拔……

    眼睛猛然睁开,原是梦一场。

    卫屹之坐起身,扶住额头。

    再也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他点亮烛火,坐在案前提了笔,沉思片刻,落笔勾画,将梦中谢殊绾发浅笑的模样记了下来。

    巧笑倩兮,顾盼生姿。

    落款处只写了一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搁下笔,无奈失笑:“试探来试探去,到底还是我输了。”

    元和二十七年四月,会稽刺史、右将军王敬之入建康领太子太傅职,意味着被谢家打压多年的王家走上了振兴之路。

    襄夫人激动非常,连着好几次催促卫屹之去求亲。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次是真下决心要成婚了吗?如今太后身子大好,王家人也到了建康,怎么还不动作?”

    卫屹之摇头:“只怕我现在去求亲,人家也不会答应了。”

    “胡说!”襄夫人认为他又在推托,忿忿道:“我改日便去见络秀,你休要找借口!”

    乌衣巷内仿佛又恢复了王谢同辉的时光。王家大宅上重新悬上匾额,上面是王敬之亲题的字迹。

    襄夫人驱车前来,王络秀自然亲切相迎,只是言辞间颇多考究,再无之前的亲昵。

    至于王敬之,根本就没见着。

    襄夫人看出了端倪,又意外又失落,回到府中都还在感慨,变化太快,叫人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管家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告诉她道:“听说王刺史忽然升做太傅是丞相举荐的,也许有这层原因在呢。”

    襄夫人闻言又是一肚子火:“肯定是谢家竖子拉拢了王家,难怪王家变卦了!哼,真希望他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发了火仍不解气,她还要去找卫屹之说说,哪知去了他住处,却见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手边是堆了一叠的边防军报。

    她以为出了大事,悄悄问门口的苻玄:“郡王怎么了?”

    “属下不知。”

    苻玄抿紧唇,如果说是因为丞相,大司马府可就再无宁日了……

    王敬之安置妥当后,自然要来拜会有提携之恩的丞相。

    谢殊在书房招待他,一身雪白宽袍,独坐案后,背后窗外翠竹红花,刚好点缀她玉面朱唇。

    王敬之用缎带散散地束着长发,大袖宽袍,脚踩木屐,风流不减。他今日却不是一人来的,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神情却比他还要庄重几分。

    王敬之行了礼,又命男童行礼,介绍道:“这是犬子蕴之,在下特地带他来拜见丞相,好一睹丞相风采。”

    谢殊笑道:“是本相目睹了令郎风采才是。”

    王蕴之恭谨下拜,谦逊有礼。

    谢殊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王敬之这儿子看着就是能成大器的,谢家却至今没有好苗子,她又是乔装身份,想有自己的孩子更是痴心妄想。

    真是受刺激!

    王敬之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谢殊一点恩惠就立即倒了阵营跟她一路,谈风月谈闲事,唯独不谈政务。

    谢殊也没指望拉拢他,便也顺着他的话说,说着说着,就绕着王蕴之这小孩子说开了。

    王敬之说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乃是嫡出。谢殊却记得上次去会稽并未见过他妻子,还以为他至今尚未成婚,不免诧异,便借机将疑问提了出来。

    王敬之道:“说来遗憾,内子与在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后来却因难产过世,只能说世事无常吧。”他伸手按了按儿子的头,笑得怅然若失。

    谢殊不禁感慨:“看王太傅府中美人众多,还以为是多情之人,原来是痴情人。”

    王敬之摇摇头:“情与爱,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谢殊挑挑眉,算了,于此一道,她绝对比不过他这种情场老手,还是闭嘴的好。

    王敬之见她不开口,一下想起她好男风,男女情爱什么的还是别提得好,遂也闭了嘴。

    王氏父子离开后,谢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听了半天王敬之说的话,也悄悄看到了那个王蕴之,和谢殊一样受了严重的刺激。

    “丞相身子还需好好调理,早日有后,谢家才能世代荣华不衰。”

    谢殊很忧郁:“如果可以,宁愿用我两位堂叔换他王家一儿。”

    “……如果是谢敦和谢龄那样的,王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谢冉叫来沐白:“今日给丞相的药煎好了吗?赶紧端来啊。”

    谢殊看看窗边日渐颓败的兰花,心痛如刀绞。

    芳菲已尽,初夏刚至。

    谢殊上朝路上被丢了一车的香囊,个个精美绝伦,里面包着朱砂、雄黄、香药等等药材,因为临近端午,取的是避邪驱瘟之意。

    她挑了几个,越看越钦佩,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针线活呢?果然做女子可比做男子难多了啊!

    回来时进入乌衣巷,车舆忽然停了停,沐白下了车,不一会儿上来,手里捧着一只香囊:“公子,方才王家婢女拦车,送了这只香囊给您。”

    “王家?”谢殊接过来,看到边角绣着个“秀”字,分外诧异。

    王络秀居然给她送香囊?不太妙啊。可细细一想,无论如何,王家绝不可能找上门来与她结亲,毕竟王敬之的目标是超越谢家,不是共同繁荣。所以王络秀此举应当是自己的意思了。

    谢殊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想想王络秀那温婉贤淑的样子,心里生出了浓浓的罪恶感。

    朝堂之上,因为有王敬之的加入,开始有了新气象。但他表现的很中庸,尽管大部分王家人都认为自此后王家便可扶摇直上,他却不以为然。

    如今的谢殊已经不是一年前在会稽能被随便掳走的人,她的相位已经越坐越稳。自压下废太子一事后,太子身边几乎都换成了谢家的人,他即使身为太傅也未必能做什么。谢殊虽然提携了他,却绝对不会给自己另树敌手,必然有其他目的。所以王敬之能做的就是保持中立。

    朝中无大事,边疆却一直传来令人担忧的消息。

    去年秦国打算进犯吐谷浑的事还犹在眼前,今年他们又按捺不住了。

    一月前秦国派了三十万大军压往边境,领兵的是擅长打快战的拓跋康。他命人趁夜袭城,大破吐谷浑边城,之后一路迅疾作战,连占三城,眼看就要向吐谷浑腹地挺进了。

    吐谷浑国主一面调兵抵挡,一面再次向晋国求援。这样关键的时候,卫屹之居然不在朝中,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殿之上,皇帝一脸犹豫:“支援倒不是不可,但吐谷浑接连几次向大晋寻求庇护,却不知归附称臣,朕深觉不妥。”

    谢殊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然唇亡齿寒,还是该派兵支援才是。依微臣之见,可派骠骑将军杨峤领兵支援,再随军派遣使臣,待战事平定后便适机向吐谷浑国主提出此事,应当可成。”

    皇帝点了点头:“也好,使臣的事谢相安排吧,至于将领,武陵王已秘密到达宁州,还是交给他吧。”

    谢殊皱起眉头,没想到他这几日不在,居然是悄无声息地去了边疆。

    外人可能会认为她提议杨峤领兵是想剥夺卫屹之建功的机会,其实原因远不止这些。

    上次卫屹之去吐谷浑遇到了虎牙,已经让她深觉不安。后来见卫屹之行为反常,特地写信给吐谷浑国主询问,旁敲侧击,却没得到原因。

    她想过派沐白去找虎牙,事先打点好,防止他再主动与卫屹之接触。可卫屹之对边境出入防范甚严,弄不好就会传到他耳朵里,根本没有机会。

    本来这次若能派遣别人去吐谷浑,再安排使臣将虎牙打点好,一切就都解决了。没想到卫屹之已经提前去了宁州,让她连准备的机会也没有。

    下朝之后,她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再三考虑着使臣人选。

    最适合的自然是谢冉,但他一见到虎牙必会下杀手。桓廷倒是为人纯良,谢殊也有意提携他,可他偏偏与卫屹之交好。

    这时沐白托着封信走了进来:“公子,宁州送来的急报。”

    谢殊连忙拆开,果然卫屹之已经派兵支援,宁州刺史也亲自披甲上阵,鼎力支持。

    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使臣定的是桓廷,不过谢殊又派了沐白跟在他左右,提点虎牙的事就交给沐白来做。

    为了防止卫屹之有闲工夫插手,她又写了封信给穆妙容。

    嗯,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

38三六章

    六月盛夏,宁州边境燃起战火。

    卫屹之正在案前查看地图,苻玄走入帐内,将桓廷出任使臣一事告诉了他。

    “嗯,谢相有意提携桓家,会重用恩平也在情理之中。”

    苻玄道:“桓公子已到朱堤郡,派人来说,想立即去拜见吐谷浑国主。”

    卫屹之摇头:“此时不行,战事未定,边城凶险万分。你亲自走一趟,将实情告诉他,让他先到宁州与本王会合,之后再谈出使一事。”

    苻玄领命出去,不一会儿有探子来报,拓跋康已拔营后退,往沙漠之地去了。

    手下将领齐聚大帐,讨论应对之策。

    副将秣荣疑惑道:“拓跋康已占领五城,忽然退避到荒凉的大漠,难道是忌惮郡王,所以有心回避?”

    卫屹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拓跋康不是石狄,吐谷浑军队不弱,却在他面前节节败退,此人不可小觑。况且他本人对沙漠之地异常了解,此举若非诱敌深入,就是声东击西。”

    他手下最勇猛的先锋荀卓早已忍耐不住要出兵,连忙问:“那要如何应对?”

    卫屹之看了看地图,点了两个地方:“秣荣与穆冲带五万兵马去吐谷浑支援,但不可冒进,无论是城池还是沙漠都不要强入,守在外围就好。张兆与荀卓率十万兵马,突袭拓跋康后方益州。”

    益州如今是秦国领土,此举是围魏救赵。

    拓跋康收到消息惊怒非常,毕竟卫屹之是晋人,未必会真正救援吐谷浑,还是借机牟利的可能最大。

    他权衡利弊,只能将三十万大军分开,十五万赶赴益州支援,十五万继续攻打吐谷浑。

    这时卫屹之却命穆冲和秣荣退出吐谷浑,在宁州边境扎营观望。

    拓跋康此时成腹背受敌之势,必须集中精力先破一方。吐谷浑倒是集结了兵马,却因为几个贵族争夺主将之位拖延着,暂时不足为虑,自然是要先破晋军。

    “哼,不过就是个会吃五石散的文人罢了,他以为取字仲卿,就成当初马踏匈奴的卫青了?”拓跋康身边的副将对卫屹之不屑一顾。

    拓跋康却并不轻敌:“此人虽美如珠玉,却英武非常。我本是看他生于江南,精通水战,才故意要诱他深入大漠,哪知他并不上当。你若小瞧了他,就跟上次的石狄一样灰溜溜滚回国去吧。”

    副将这才收了声。

    这时有参将提议道:“为防吐谷浑和晋军里应外合,将军当严守城池,断了他们的联络。”

    拓跋康深觉有理,立即吩咐下去。

    秦国分出去的十五万大军到了益州,立即被荀卓和张兆咬住,双方势均力敌,没分出胜负,就这么拖着。这十五万大军本指望速战速决再回头支援拓跋康,此时却如入泥沼,难以脱身。

    七月初九,拓跋康派兵出击晋军。

    穆冲和秣荣奉卫屹之命令,再退三十里。

    卫屹之有心与吐谷浑内外夹击拓跋康,但消息被断,无法协调一致。

    正苦思对策,拓跋康所在的边城内传出了鼓乐之声,秦军和晋军都大感意外。

    拓跋康命人去查,原来城门处有一群被困的汉族伶人,因两军交战无法回归故土,思乡情切,忍不住以乐声寄托哀思。

    “汉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歌啊曲的。”

    拓跋康是外族人,不太懂汉人的音乐,听着忧愁婉转只觉心烦。好在那乐声没多久就停了,他将精力投注在战事上,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卫屹之却听出了门道,对副将们道:“本王上次见吐谷浑国主时听过这乐曲,是晋国伶人所奏,曲名《哀有道》,说的是当年蜀中名将领战败后的愁闷哀怨,看来吐谷浑尚未准备好,在向我们报信。”

    秣荣迟疑道:“郡王觉得可信么?”

    卫屹之稍稍沉吟:“这样,你明日去应战,试探一二,若这群伶人以乐声示警,今日猜测必定属实。”

    第二日,秣荣只率三千轻骑骚扰了一下秦军,待其反扑便急忙后退。城中果然又传出乐声,乐点急促,万分紧张,片刻便停。

    卫屹之的猜测坐实,又退十里。

    拓跋康见他一退再退,担心反中诱敌深入之计,便命将领们出来挑衅谩骂,激他出手。

    “长了一张美过娘们儿的脸,也生了娘们儿的胆,连出战都不敢呐!哈哈哈!”

    穆冲和秣荣都忍耐不住,卫屹之却一脸平淡,甚至每天还骑着马在阵前露个脸,毫不介意的样子。

    骂了许久,连拓跋康都没耐心了,战还是没打起来。他要追击,卫屹之就退避;他要返回去打吐谷浑,卫屹之就再追上来骚扰。

    烦不烦啊!

    七月末的深夜,月明星稀,城门处又传来伶人的乐声,却不同往常,只有一人在击筑,乐声铿然,直上尘霄。

    卫屹之当即穿好铠甲,秘密召集将领准备出兵。

    秣荣不解:“郡王为何忽然要夜袭?”

    卫屹之笑道:“这是当初高渐离为秦王所击之曲,今夜正是刺秦之时。”

    拓跋康人在睡梦中被冲天火光惊醒,迅速起身应对,来不及穿铠甲便出去迎战,勇猛不减。

    他本以为是晋军想以少胜多才趁夜偷袭,哪知前些时候还没整顿好的吐谷浑军队竟从后方杀了过来,两方会合时机一致,杀的他措手不及。

    两员大将战死,拓跋康怒火中烧。好在他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连忙将大军撤出城池,奔往益州。此时他才明白卫屹之打的主意,原来一早就计划着里应外合打退他再在益州补上一战。

    虽然益州只有卫屹之十万兵马,但他人困马乏,损失惨重,那边十五万人马也拖得劳心劳力,恐怕不妙。

    拓跋康越想越愤恨,跑出很远,调马回头,熊熊火光里,卫屹之正搭箭指来,他慌忙出逃,再不敢停。

    此战卫屹之耗时日久无非是想保存晋军实力,所以拓跋康逃到益州后,一旦有赢战的可能,他便急调荀卓和张兆回营。

    吐谷浑国主自然欣喜非常,盛邀卫屹之去都城,要好好款待他。

    卫屹之很意外,还以为那些伶人是和上次一样跟随国主来了边城,原来国主还在都城。

    此时在宁州等待许久的桓廷早已按捺不住,一见战事平定便要求出使吐谷浑。

    卫屹之提出要与他同去,他却连连摆手拒绝:“不是我不愿与你同去,只是这次是我第一次做大事,你要让我好好表现,否则回去如何向表哥交代啊。”

    “那好吧,恩平一路顺风。”

    “顺呢顺呢。”桓廷得到了他的军力保护,出了大帐就招呼沐白走人。

    穆冲这几日被穆妙容烦的头疼,都是为了见武陵王,所以此时见他空下来了又没去吐谷浑,便赶紧邀请他去府上宴饮。

    他打着庆功的名号,又邀请了其他将领,卫屹之也不好拒绝。

    宴饮完毕,众人退去,卫屹之却被穆冲拖住,非要请他留宿府中。

    刺史的府邸的确是宁州最好的,何况此战穆冲有功,卫屹之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答应。

    住所是上次给谢殊住的院子。卫屹之推门看到屏风,想起那日披着女装的谢殊,再想想数月前的那场梦,无奈叹息。

    刚刚坐下,有人敲了敲门,没等他应声,来人已径自推门而入。

    他抬头看去,盛装打扮的穆妙容娇俏地站在门口,盈盈下拜:“参见武陵王。”

    “免礼。”卫屹之不动声色。

    穆妙容上前,将一只香囊放在他眼前:“武陵王再退敌军,保家卫国,妙容感佩在心,特地亲手缝了这只香囊给您,宁州日暖夜冷,气候不定,这里面的药材有强身健体之效。”

    卫屹之推回去:“多谢,只是本王不喜浓香,从不佩戴这些物事。”

    穆妙容一愣:“怎么会,丞相明明说……”

    卫屹之挑眉:“丞相?”

    “呃,我有个奴婢,名唤承香,她与我说……说武陵王应当会喜欢这些。”

    “哦?她对我倒是了解。”卫屹之似笑非笑。

    穆妙容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气呼呼地回去写信给谢殊抱怨。

    还说女子亲手缝制的香囊别致精巧,男子最是喜爱什么的,骗人!

    诶?不对,丞相好男风,本来就不可能知道真男人喜欢什么啊。

    穆妙容欲哭无泪。

    第二日一早,卫屹之刚起身,苻玄进来禀报说有一群伶人被困在边城,守军们不知道该不该放行。

    卫屹之想起之前的报信的乐声,忙吩咐他将那些人招来相见。

    伶人共有十二人,都是上次被谢殊送去吐谷浑队伍里的,为首的正是楚连。因为吐谷浑国主极爱听击筑,他技艺出众,很快就被擢升为这群伶人总管。

    十二人敛衽下拜,向卫屹之行过礼,全都垂着头不敢作声。

    卫屹之问楚连:“你们向来跟随国主,怎么会自己跑到边城来。”

    楚连没了往日的憔悴,墨发白衫,温文恭谨:“回武陵王,先前国主生辰,小人们献艺博乐有功,得了恩典,可以回国探亲。有一些人嫌路途遥远没有回来,只有这十一人上了路,小人身负总管职责,领他们回国,之后还要再带他们返回吐谷浑。”

    “原来如此。”卫屹之又问:“之前那乐声报信,是何人的主意?”

    “是小人。”

    “哦?你是如何想到这方法的。”

    楚连有些尴尬:“说来惭愧,小人年少时迫于生计,时常要去远处偷食,每次都与伙伴约定放风信号,一有人来便靠这法子示警逃跑,与这方法大同小异。上次国主招待武陵王,小人看出武陵王音律造诣,便斗胆去请示吐谷浑的二位将军,他们也乐意一试,小人这才和大家一起奏乐传信。”

    卫屹之连连点头:“难怪谢相也总对你赞不绝口,果真是个人才。”

    楚连疑惑地抬头:“丞相为何会对小人赞不绝口?”

    卫屹之失笑:“你不是他的恩人吗?”

    楚连更疑惑了:“小人怎么会是丞相的恩人?”

    卫屹之见状不对,叫苻玄将其他伶人领走,又亲自掩好门,回来再问:“你上次托本王捎曲谱给谢相,分明与他是旧识,怎么又做出与他毫不相识的模样来?”

    楚连这才明白:“武陵王见笑,是因为丞相与小人一位故人容貌相似,小人时常挂念那位故人,又不知她行踪,只能借丞相表达思念罢了。”

    “故人,什么故人?”

    楚连讪讪道:“不提也罢,已多年未见,连生死都不确知。”

    卫屹之心思微转,又道:“你只管说,本王可以帮你找人。”

    楚连瞬间抬起头,又垂下去:“还是算了,小人当初忍着没向丞相请求寻找她,就是担心得到坏消息。”

    卫屹之试探着问:“如果丞相恰恰就是你要找的那人呢?”

    楚连摇头:“小人也想过,但没可能,丞相言谈举止都是端雅男子的模样,我那故人却是个女子,皮得很。”

    卫屹之心中一动:“本王问你,你那故人叫什么?”

    楚连不太明白他为何一直追问此事,但又不敢瞒骗,只好据实禀报:“叫如意。”

    卫屹之眼中暗光浮动,许久才道:“好名字。”

    此时刚刚得知伶人们被外放回国的沐白正急急忙忙策马往回追来。

    这吐谷浑国主什么时候放人不好,偏偏这时候放!

    作者有话要说:卫青也字仲卿,我还是取好名字才发现的,真巧……

    忽然觉得吵着要早点揭穿丞相身份的都是大后妈,因为个个都希望楠竹还没爱上她就拿住她的把柄,然后各种虐她……

    你们真想这样吗?﹁_﹁

    凡事都有因果吧,谢殊在告诉卫屹之自己小名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虎牙,在把他送走后也从没想过会再受到影响。

    如果谢冉知道,肯定要昂起骄傲的头颅冷笑了:让你不听我话!

39三七章

    楚连只是个伶人,命如蝼蚁,断不敢欺瞒连皇帝都敬重三分的武陵王。但他擅于察言观色,见武陵王神色微妙,也暗暗留了心思。

    上次托武陵王送曲谱,是因为那次在王慕府上见到他与丞相一同宴饮,以为二人交好。如今见武陵王一直对他和丞相之间关系多般刺探,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若无丞相,他绝对不会有今日安稳的生活,丞相对他有恩,他不能报怨。所以一出刺史府,他便立即想法子将消息送去丞相府。

    谢殊也并未坐以待毙。桓廷单纯,沐白又不知详细缘由,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此事说起来,起因是她当初说了自己的乳名,不过这是小事,且不说荆州之地这个名字普遍的很,就是荆州口音和都城这边也大有差别,加上她曾对卫屹之说过自己幼年做女装打扮,恩人的事也能掩盖过去。

    不过卫屹之和别人不同。晋国嗜好阴柔美,别人对她只会欣赏不会细究,他却始终刨根问底,这才是让她最烦闷的地方。

    伶人们都已返乡,楚连无家可归,干脆在宁州等候大家,顺便寻找送信机会。

    没几日,他竟撞见了打马而过的沐白,再三辨认,的确是丞相身边的人,连忙冲上去拦人。

    沐白分外诧异,没想到找来找去,居然就在这里碰上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连忙将楚连带到下榻处,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将谢殊的吩咐跟他说了。

    楚连皱眉道:“原来丞相早对武陵王有提防,好在小人适可而止,只说我那故人名唤如意,其余他再问的,我都没细说。”

    沐白将准备好的银两交给他:“我会派人送你回吐谷浑,此后记住不可再出头,也不可与任何晋国朝臣有接触,不对,和任何晋国人接触都不行。”

    楚连拜了拜:“是,大人放心,小人已经找到故人,与丞相毫无瓜葛。”

    沐白点头:“不枉费丞相尽力保你一场。”

    楚连怔了怔,又连忙称是,心中却很疑惑,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丞相这般对他?

    难道丞相真是如意?

    谢殊很快接到沐白的急函,看完后心定了不少。

    八月末,桓廷出使吐谷浑结束,武陵王班师回朝。

    沐白提前返回,一回去就被叫入了谢殊房内。

    门窗紧闭,谢殊坐在桌前,表情沉凝。

    “沐白,可还记得当初祖父选你在我身边时说过什么?”

    沐白恭恭敬敬跪下:“无论公子怎样都是公子,要誓死追随,忠心不二。”

    谢殊点点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因为事情太大,对身边人也多有防范,如今我想告诉你。”

    “属下定不辜负公子信任。”

    谢殊微微起唇:“我是女子。”

    沐白一头磕在了地上。

    建康城中暑气未退,桂树飘香。百姓夹道观望,远远见到齐整的队伍和武陵王的车驾,纷纷投掷花草罗帕,欢呼雀跃,欣喜非常。

    武陵王又立一功,皇帝除了赏赐金银,实在不知道该赏其他什么了。恨只恨自己没有适龄女儿,不然一定要把他招做女婿,省的他一直建功再被别的世家拉去结盟。

    算了,不想了,还是办场庆功宴意思意思吧。

    御花园内,百官在列。

    谢殊朝服齐整,坐在左首,眼见卫屹之大袖宽袍,姿容闲雅地走过来,只是一瞥便收回了视线。

    卫屹之向皇帝行过礼,在右首坐下,看她一眼,神情如常。

    宴饮时,当然会有人问起作战的事,卫屹之便将整个战事过程说了,说到以乐声传递消息时,惹来无数诧异之声。

    王敬之笑道:“古时有吹箫引凤的传说,乐曲便如话语,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卫屹之点点头。

    司马霆朝谢殊瞥了一眼:“若是我朝都用乐曲说话,丞相可第一个就听不懂。”

    谢殊这会儿才明白为何卫屹之会见到虎牙,心里想着事情,被他嘲讽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太子替她解了围:“人各有所长,丞相深藏不露,是我们无缘得见罢了。”

    司马霆只道他攀附丞相,轻哼了一声。

    今夜天气凉爽,众人身心舒畅,宴饮到半夜方歇,大部分人都已醉了,被搀出宫廷时七倒八歪的。

    谢殊还好,只是有些上头。

    出宫时,有挑灯引路的宫女想搀扶她,被她摆手拒绝,身后忽然有人跟上来扶住了她胳膊:“谢相海量,今日倒是难得微醺。”

    谢殊皮笑肉不笑:“武陵王又立一功,本相替你高兴啊。”

    卫屹之笑了笑,扶着她往外走。

    出了宫门,他忽然问:“谢相可有意去本王那里小坐片刻?”

    谢殊早知会有这刻,点了点头:“也好。”

    马车驶入乌衣巷内卫家旧宅,卫屹之扶她下车,有意无意地握着她的手,再没放开,一路将她牵去了书房。

    他亲手给她倒了茶,又拿出了几样吐谷浑奉上的礼品送给她,语气间又亲昵起来:“这次能得胜多亏你那恩人,我与他闲谈,发现他的确是个人才。原本要送他去荆州探亲,但他说已没有亲友在世了,实在可惜。”

    谢殊故作诧异:“怎么他也在?”

    卫屹之笑笑:“是啊,大约是注定好的吧。”

    谢殊不置可否。

    卫屹之放下茶盏,走到谢殊身边,忽然伸手搂住了她。

    谢殊这次却没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仲卿还未死心?”

    “我对如意已成执念,绝不死心,除非……你从我一次,我此后就再也不纠缠你了,如何?”

    谢殊不怒反笑:“果然你端雅外表都是伪装。”

    “领兵作战最忌讳被人看透,我若这么容易被人猜透,又岂能活着回来见你?”

    谢殊敛眉低笑,忽而扶着他的双肩站起来,推着他坐下,又坐到了他身上。卫屹之正吃惊,她已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那双唇从耳垂慢慢落到颊边,又覆住他的唇,含着唇瓣轻轻咬了一口,舌尖轻轻撬开他的牙关,手抽开了他的腰带。

    “如意……”卫屹之根本没料到她会这样,有些措手不及。

    谢殊将他压在榻上,手探入他衣襟,低低笑道:“你不就是要这个么?口口声声说着对我真心真意,不过就是乱欲作祟罢了。”

    卫屹之一怔,扣着她的手松了松。

    谢殊嘲弄地看着他:“怎么停了?”

    卫屹之笑了笑:“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想跟你断交,所以改主意了。”

    谢殊起身,理了理发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卫屹之静坐片刻,叫来苻玄,吩咐将所有派去荆州的人都撤回来。

    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却忽然不想探究下去了。

    因为他明白自己任何举动,谢殊都会找出方式来应对,他不停,她也不会服输。

    沐白自从得知谢殊是女子后就时刻处在戒备状态,特地派人去荆州打听,果然有收获。

    谢殊一回府,他便急急忙忙来禀报:“武陵王派过人去荆州,听说还找过您母亲的坟墓。”

    “他找不到的。”

    “公子这么肯定?”

    谢殊喝了一口醒酒汤,忽然道:“有些饿了,去给我端饭菜来。”

    沐白莫名其妙,但还是立即去办了。

    饭菜端上来,谢殊先狠狠扒了一口白花花的米饭。

    她的母亲本是长干里的庶民之女,却姿色倾城,一眼便倾倒了乌衣巷内的世家公子。可惜这段恋情给她带来的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儿和远走荆州的艰苦。

    在终于熬不下去的饥荒年月里,她冒死送了信给谢家。谢家人派了人去荆州,却只肯接走她的女儿。

    “如意,你去吧,母亲一个人在这里才没有负担。”

    谢殊不肯,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怎么不听话呢?”她叹息,拉住女儿低声道:“去谢家住不惯便回来,到时候多带些米粮,反正他们家吃得多。”

    谢殊觉得有道理,这才答应上路。

    临行前,母亲握着她的手忽然流下泪来:“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谢殊点点头:“母亲也是,等我回来接您。”

    “好。”

    马车驶出去很远,谢殊越想越不对劲,连忙叫人停车。

    “回去!我要回去!”

    谢家家丁拗不过她,只好送她返回。

    谢殊跳下车就往家里跑,却只看见母亲悬在梁上。

    她的个子太小,只能用肩托住母亲的脚,希望能救人,但是母亲的身体都已经僵了。

    她很想哭,却听到家丁们在背后窃窃私语。

    “看看她反应再说,处事不镇定的,大人也不会留。”

    谢殊只有将眼泪忍回去,退开几步,对家丁说:“烦请二位将我母亲尸身收敛吧。”

    卫屹之怎么可能找得到她母亲的墓,她的母亲当日便被火化了。

    谢铭光在乎的是家族利益,是全谢家以后的安置,而她不过是个恰好可用的棋子,没有选择。

    要么女扮男装为谢家谋利,要么回荆州。

    可是她的母亲为了让她过上好生活,已经用自尽断了她的退路。

    想母亲的时候可以多吃碗饭,绝不能哭。

    任何时候都要好好活着,绝不能束手就擒。

    为了活下去,她一滴泪没流地火化了母亲,狠心不认恩人还将他远送他乡。

    卫屹之,你不过是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何曾能体会这些!

    谢殊舒口气,将碗递给沐白:“再盛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坐了一天,写了很多,也改了很多,最后只淘出了这三千多字,看来两更无望了。

    总有卡文的时候,大家多谅解~

    明早来看看,可能会有惊喜,可能……_(:3」∠)

40三八章

    桓廷这次出使的结果不太好,吐谷浑愿意送金送银,就是不肯将这称作朝贡,更不愿成为大晋附属国。不过他们也不想将关系搞僵,所以又表示要再派使臣来晋国详商此事。

    谢殊有心提拔桓廷,于是将接待使臣的事也交给了他。

    不久之后到了重阳节,恰逢太后六十大寿,皇帝下令普天同庆,大宴群臣。但太后吃斋念佛,不喜铺张,拒绝了皇帝的好意,只说要请光化寺内的主持大师来宫中宣讲佛法就好。

    皇帝始终觉得太委屈母亲了,于是出主意说把百官都叫进宫来一起听佛法吧!

    太子第一个赞成,连斗棋都抛下了。

    朝中官员有的奉道有的拜佛有的什么都不信,但一直相处融洽,皇帝要表孝心,大家也没意见,个个都打起精神,早早进了宫。

    宫中到处摆满了菊花,金黄灿烂,分外夺目。寿安宫里垒起高高的讲经台,光化寺主持是年轻的西域僧人竺道安,眉眼深刻,身披袈裟,端坐其上,安雅如莲。

    太后衣着庄重,领着众臣各就其位,听他说法。

    谢殊百无聊赖,偏偏端坐在前方,连打瞌睡都不行。这时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转头看去,是太子身边的谢冉,正在对她使眼色,示意她看后面。

    谢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坐在王敬之身边的王络秀在看着自己。看到她望过去,王络秀立即垂了头,许久再往这边瞥一眼,脸颊微红。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以为送完香囊就完了呢。谢殊朝谢冉摇摇头,表示无事,让他不要瞎想,心里却很无奈。

    和谢冉使完眼色,谢殊发现太子也在望着自己,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看自己,而是自己这方向的王络秀。

    她有些了然,太子也到适婚年纪了,也会关注名媛淑女了,不过,这是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老师家里去吗?

    竺道安宣讲完毕,要与在场的人辩法,大臣们都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见他这样的高僧也没勇气出头。太子倒是跃跃欲试,可惜一直被谢冉拽着,怕他再惹皇帝生气。

    太子始终觉得意犹未尽,便请竺道安说一些佛家小故事来听。

    司马霆故意揶揄他道:“寻常佛家故事太子哥哥怕是都能背了,今日得请大师说个不一样的才行。”

    竺道安微微一笑:“那贫僧说个男女情爱的故事如何?”

    司马霆一愣:“佛家也讲男女情爱?”

    竺道安呼了声佛号:“男女情爱也是爱。”

    他这么一说,原本都没什么心思的人都来了兴趣,连谢殊也有了些精神。

    “很久以前,结骨国太子爱慕一名美貌女子,可惜未能求娶。太子死后,来到佛祖身边,说自己深爱此女,请求佛祖让自己下一世与此女修成正果。佛祖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下一世太子仍旧没有得到女子。他又来到佛祖面前,询问为何没有给他机会。佛祖拨开茫茫云海,指着下方终日侍候在他身边的一名男子道:‘不过换了副皮相你便认不出来了,这也是爱么’?”

    众人听得若有所思,司马霆却只想笑:“这故事丞相一定喜欢。”

    谢殊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好男风,笑了笑道:“所有人都喜欢,心中无爱者才不喜欢。”

    司马霆笑脸一僵,憋闷地扭过了头。

    坐在右边的卫屹之忽然朝谢殊看了一眼。

    离去时,王敬之叫住了谢殊。

    “不知丞相可有闲暇?在下想邀请丞相同去赏菊饮酒。”他官袍庄重,但笑得散漫、举止洒然,丝毫遮掩不住平日里的不羁。

    刚好卫屹之远远走来,谢殊有心避开他,便接受了王敬之的邀请:“如此甚好,本相现在便可与你驱车同往。”

    “丞相真是爽快人。”王敬之抬抬手,请她先行。

    卫屹之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地一起登车离去,不自觉地蹙紧了眉。

    襄夫人从后面走过来,看到这幕,愤恨道:“果然谢家竖子和王家勾结到一起去了!”

    卫屹之赶紧打断她:“回去吧。”

    襄夫人仍旧恼恨,一路狠揉帕子,看架势是把帕子当成谢殊了。

    王敬之邀请谢殊赏菊的地方是秦淮河畔。去年有官员命人在两岸种上了菊花,今年重阳节刚好观赏。

    现在还不到午时,日头仍浓,秋高气爽的时节,整个河面上都飘荡着花香。王家画舫悠悠驶过,两岸百姓纷纷探头观望。

    “方才我只瞧见王太傅邀请丞相登船,没请旁人。”

    “哇,多少年没见王谢同船共饮了?”

    “是啊,不愧是第一风流名士啊,做事都与以前的王家人不同。”

    “什么呀,分明是我们家谢相大肚量,不然才不会理会王家呢。”

    “唉,我们家武陵王不在,没心思看了……”

    “不看走开,让我看王太傅!”

    王敬之眯着眼睛朝窗外瞥了一眼,对谢殊笑道:“方才听竺道安说法,他认为皮相不重要,可在大晋,偏偏就很重要。对了,不知丞相可曾听说过令祖父谢铭光的轶事?”

    谢殊放下酒盏:“愿闻其详。”

    王敬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先帝在位时,令祖父因为相貌出色,从尚书省右仆射一举被提拔为中书监,之后势不可挡,一直坐到了丞相之位。”

    谢殊觉得有趣:“竟有此事?难道你要说王家没有人做到丞相,是因为没我祖父好看?”

    “哈哈哈哈……”王敬之放声大笑:“在下就喜欢丞相这心性,这话若是对旁人说,兴许就要责怪我口无遮拦,只有丞相还能打趣,毫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若是我祖父那脾气,你这么说,他还得谢你夸他呢。”

    王敬之点头:“令祖父有的可不止是相貌,也许他是在丞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谢殊举着酒盏低笑:“我与他可不像。”

    王敬之不禁一怔。

    一直到两岸灯火连绵,两人才终于停下饮酒。

    王敬之不愧是清谈高手,连谢殊不感兴趣的东西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这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都没察觉。

    她打趣道:“本相忽然觉得,太傅身边的美人都很有福气,至少不会有闷的时候。”

    王敬之哈哈笑起来:“再多美人,也比不过丞相你一个啊。”

    谢殊一听这话就知道他醉了,他这样子跟那次在覆舟山上没什么区别。

    她觉得好笑,难怪称他风流不羁,一喝醉就胡言乱语,是挺符合。

    船舱门边站着一名眉清目秀的仆从,听这话不对,连忙进来搀扶王敬之,一面向谢殊告罪:“丞相恕罪,我家郎主一喝醉酒就胡言乱语,绝无冒犯之意。”

    谢殊摆摆手:“无妨,本相早见识过了,不用搀走太傅,让他在这里休息吧。”

    仆从一脸为难:“可、可我家郎主醉后还有其他不、不雅的举动啊。”

    “嗯?”谢殊正要询问,王敬之已经将那仆从推开:“啰啰嗦嗦,快些出去,妨碍我与客人说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谢殊身边,忽然拖住她胳膊一拽,就势一躺。

    谢殊被拉扯着倒下,正枕在他臂弯里,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扣住,哈哈笑道:“与君同寝,至天方大白。”

    仆从连忙来拉人:“丞相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心的。”

    谢殊挣了许久挣不开,叹气道:“本相算是明白你们郎主这风流名声如何来的了。”

    仆从欲哭无泪。

    听说丞相好男风呀,我们家郎主这是自己送上门了啊!

    刚好卫屹之和桓廷等人在附近酒家饮酒,边疆传来快报说吐谷浑使臣在路上出了事,他听说王家画舫到了附近,便要登船来见谢殊商议此事。

    卫屹之和桓廷二人乘了小舟到了画舫旁,沐白正好在船头,很热情地迎接了桓廷,很冷淡地迎接了卫屹之。

    “丞相在何处?”

    “在舱中与太傅饮酒。”

    恰好此时舱内传来王敬之的大笑和仆从的惊呼,卫屹之觉得不对,快步走进去,一眼就见到谢殊被王敬之紧紧搂着躺在地上,一个若无其事,一个形容放荡。

    沐白跟过来,见到这情形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来掰王敬之的胳膊。

    喝醉酒的人太有劲,又胡搅蛮缠,他和王家仆从只能分开左右拉人。

    卫屹之忍无可忍,上前一手扣着王敬之手腕,一手拉出了谢殊,往身边一带。

    王敬之胳膊吃痛,睁着迷离的醉眼看过来,根本没认清楚是谁,倒头大睡去了。

    可怜的王家仆从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丞相恕罪,大司马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意的。”

    “没事,好好照顾你们家郎主吧。”谢殊挣开卫屹之,先出了画舫。

    桓廷在舱门便张口结舌看了半天,这才回神,连忙上前将事情禀报了。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不知,是仲卿的兵马送来的消息。”

    谢殊转头去看卫屹之:“那武陵王可知是何人所为?是劫匪还是敌军得调查清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可不是小事。”

    卫屹之神色不佳:“待本王调查清楚再告知谢相吧。”

    谢殊上下看他两眼:“武陵王这是在对本相不满?”

    桓廷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41三九章

    卫屹之生着闷气乘船先登了岸,说要回去派人追查此事。桓廷和谢殊则落后一步,由王家画舫送到了岸边。

    桓廷第一次接待来使,心里挺没底的,这次又出了这种事,可怜巴巴地央求谢殊说:“要不表哥派别人去办吧,我担心弄砸了。陛下指不定多希望你出错呢,还是交给能人去办比较好。”

    谢殊拍拍他的肩:“既然知道为表哥着想,这次就好好表现,岂能将机会让给外人?”

    “可我真担心做不好。”

    “你想太严重了,以前大晋一统天下,如今却偏安一隅,陛下这次无非是想挣点颜面,其实自己也明白这事难办的很。”她朝卫屹之离去的方向指了指,“你若真担心,可以去求武陵王帮忙。吐谷浑先前拒绝,后又再派人过来,无非就是忌惮他在宁州的兵马。届时你让他与你同进同出,使臣就不敢小觑你了。”

    桓廷垂头丧气:“仲卿这么生气,我可不敢去惹他。”

    “嗤,他是气我,与你无关。”

    “那……好吧。”

    卫屹之回到府邸,仍旧板着脸,但还是立即吩咐苻玄去安排彻查使臣一事。

    苻玄走后,他坐在房里,许久才平静下来。

    多年以前,陛下生辰,得了一批良驹,要赏给世家子弟。

    他还年幼,被兄长牵入宫去,跟着其他人一起挑选。其他人都选的高头大马,只有他选了一匹小马仔,惹来众人哈哈大笑。

    人人都夸他是璧人,父母兄长个个都将他当做良材美玉,悉心教养,指望他成大器,自然养成他骄傲秉性。

    他是因为喜爱才选的小马,却惹来大家嘲弄。骄傲作祟的他无法容忍,于是又生生改掉了选择。

    卫家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在他手上还要传承下去。这一路谋划至今,终于站稳脚跟,更不敢有半点逾矩。

    他也想像王敬之那样洒然一笑,醉卧不醒;也想像桓廷那样口无遮拦,没心没肺。

    可是死去的祖先在看着。

    千万将士和百姓在看着。

    皇帝和虎视眈眈的世家们也在看着。

    他早在不知谢殊身份时就喜欢上她,自己也承认,但无论是本性里的骄傲还是身上背负的责任都让他强迫自己改掉这个事实。

    如果谢殊是女子就好了,那么他会被她吸引就有了解释。

    这个念头在发现她的破绽时愈发浓烈。一定要求个结果,好证明他走的不是离经叛道的路。

    虽然在最后放弃了刺探,其实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谢殊是女子。然而今日竺道安的故事让他有了疑惑。

    是因为喜欢谢殊才希望她是女子,还是因为谢殊是女子才喜欢她?

    什么答案都没有看到她和王敬之在一起后的情绪更直接。

    他站起身来,找出当初为谢殊画的画像,展开看了一眼,投入火中烧了。

    谢殊回到相府后也立即派人去调查使臣的事,不过到底比不上卫屹之有军队在附近强。

    桓廷第二天便送来消息说卫屹之已经查清楚,那二位使臣都无生命之忧,现在已经继续上路。

    她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妥。外国来使,不说自己带着军队护卫,就是晋国沿路也会安排人护送,哪有随随便便就出事的?

    眼看着那二位使臣就要到达,桓廷果然忍不住了,听了谢殊的话跑去求卫屹之帮忙。

    “我把我收藏的那柄周代玉璋给你好不好?”

    卫屹之坐在院中,正擦着钟爱的长剑,淡淡道:“没兴趣。”

    桓廷看他喜爱武器,又道:“那把我家中那柄马槊送给你如何?”

    “我有。”

    “……”桓廷叹了口气:“算了,表哥还说让我来求你,果然没用。”

    卫屹之动作停了下来:“谢相让你来的?”

    “是啊,他说你生他的气,不会生我的气的。”

    “哼,她倒是知道我在生她的气。”

    桓廷有点尴尬:“那个……你们俩的事其实我都知道了,王太傅那是醉后失态,都是男子,抱一下又能怎样?看开点嘛。”

    卫屹之错愕地看着他:“什么你都知道了?”

    桓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仲卿,我以前也觉得有点无法接受,不过自阿翁去世后我想通了许多,人生苦短,什么都不如活的自在洒脱。表哥虽然好男风,那也是我表哥,只要他过得好,那些名声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卫屹之第一次被他说的无话可接,许久才道:“好了,你回去吧,使臣来了我会陪同你接待的。”

    桓廷激动无比,连连道谢,出了大司马府才回味过来,果然还是搬出表哥有用啊!

    直到十月中旬,使臣们才到江州。谢殊始终不放心桓廷,便叫谢冉去帮他。

    谢冉便先行出发去江州接引,以示友好,到了建康,桓廷再出面正式迎接。

    使臣队伍可观,不过做主的只有二人,一位是吐谷浑国主的堂弟慕容朝,一位是右丞相伏渠。

    二人着胡服胡靴,看到来迎接的官员都是大袖宽袍,行动飘逸,翩翩男儿还敷粉饰面,心里都有几分不屑。

    伏渠虽是文官,却推崇武力治国。慕容朝本身就是武将,更崇尚武力,最讨厌这些脂粉气的男子。

    两方人员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桓廷请几人住进了驿馆,说明日丞相会亲自与二位商议事务。

    慕容朝见他也不是个做主的,就没什么顾忌了,言辞间有些傲慢。

    桓廷正憋闷着,卫屹之姗姗来迟,他这才有了底气。

    卫屹之也着了胡服,英武勃发。以前吐谷浑来犯晋国,慕容朝与他交过手,是他手下败将,此时再无气焰,收敛声息。

    第二日谢殊在相府宴请使臣。

    慕容朝和伏渠一见到当朝丞相居然如此年轻,还面貌柔美堪比娇娘,都十分意外。意外的同时又愈发鄙夷。

    众人在厅中落座,檀香袅袅,案席精致,美酒佳肴,数不胜数。

    慕容朝面对这奢侈生活,心里的鄙夷又增加了一分。

    谢殊这时开口道:“二位远道而来,自然正事当先,归附一事不如现在就商议吧。”

    慕容朝忙抬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谢丞相请慢,在此之前,还得说说我们途中遇险的事,我们经过晋兴郡险些遭难,这事总不能就这么过去吧?”

    谢殊朝右手边的卫屹之看了一眼,扬起笑脸道:“那阁下认为这事是何人所为呢?”

    “我们一路相安无事,一到晋兴郡就出事,又是晋军打扮,分明是你们有意为之。”

    谢殊总算知道他们的打算,原来是要晋军背黑锅。

    “此事真假还有待商榷,我大晋军士都不是无礼之人,岂会做这等事?”

    伏渠道:“我们这里有当时晋军队伍留下的断枪和俘虏,可以作证是晋军所为。”

    卫屹之搁下酒盏:“晋兴郡兵马有一半是长沙王的,另一半是本王的,却不知伤害贵国使节队伍的究竟是哪支兵马。”

    慕容朝哼了一声:“我们如何知道是何人兵马?”

    谢殊冷笑,你们当然不知道,知道了还怎么让我们互相猜忌窝里斗?

    看来吐谷浑是铁了心不想归附了,这一行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罢了。

    其实谢殊也没指望此事能成,招了这个归属国本身也有负担,以后每次他们有难都要出兵相助,秦国又一直在打他们的主意,晋国夹在里面未必有好处。

    皇帝只是要面子,利益却是最重要的。

    她没了要应付的心思,便也懒得招待这二人了,起身道:“本相有些不适,少陪了,还请二位使臣继续畅饮。”

    慕容朝看出她神色冷淡,知道是谈不下去了,本是好事,却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谢殊走后没多久,沐白悄悄走到桓廷身后,告诉他只要意思意思就好,谈不拢就算了,我们不谈了。

    桓廷如释重负,敷衍了一番,结束宴会,要送二位使臣离开。

    慕容朝不觉得他们是耍小手段才被怠慢,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出相府时怒气冲冲。

    伏渠跟在他身后,一路用鲜卑语安慰他,但根本不奏效。

    慕容朝在马车边停下,用鲜卑语恶言抱怨:“就这种人做丞相,晋国能有什么大作为?还指望我们吐谷浑归附?他也就一张脸能瞧瞧,若真是女子,本王倒是会高看他几分,哼哼,至少还能在床笫间取个乐。”

    伏渠有意讨好他:“以殿下的本事,他是男是女还不都手到擒来?”

    慕容朝不是个好哄骗的人,对他的虚伪赞美只是装装样子笑了两声。

    笑声未断,只听见“唰”的一声,头顶有鞭子重重甩过,直抽到马车上,惊得马匹差点狂奔,被车夫连忙拉住。

    慕容朝惊讶地将视线从车厢那一道深深划痕上移到几步之外的卫屹之身上。

    “二位见谅,本王方才想活动活动筋骨,所以甩了甩鞭子,没想到二位正在‘商谈要事’,打扰了。”

    慕容朝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无妨。”

    谈判无疾而终,陛下的大国君主梦碎成了渣渣,于是他将此事归咎在丞相无能上。

    谢殊虚心接受了批评,表情却心安理得,刺激地他老人家差点又犯头痛病。

    出宫时听说使臣们急着要走,她刚好无事,便打算去陪桓廷一起送行。

    到了驿馆,使臣带来的礼物已由专人运送离开,慕容朝和伏渠轻装上路,正准备出发。

    虽然丞相来了,慕容朝却没有多少热情,神色冷峻,很不乐意见到她的样子,临走时还好几次看了看卫屹之。

    谢殊正奇怪,卫屹之登上了她的车舆:“许久没有与谢相同车了,谢相不介意吧?”

    只要不刺探她的秘密,谢殊觉得自己是个很大方的人,点头道:“不介意,你我不是兄弟嘛。”

    她刻意加重“兄弟”二字,分明是意含嘲讽,卫屹之一直绷着的脸却忽而有了笑容:“能再听到这句话真是再好不过,不过……”他放下车帘,坐到她身边,“我不想继续跟你做兄弟了。”

    “嗯?”谢殊先惊后喜,这是终于答应要和她绝交了吗?!

    卫屹之道:“可还记得竺道安说的那个故事?”

    “啊?记得啊。”这和绝交有关系吗?

    卫屹之握了她的手,许久才道:“如果下一世你换了模样,我一定能认出你。”

42四十章

    老实说,一个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听到“下一世”什么的,第一反应就不太好。

    所以谢殊不太高兴。

    “那个……我虽身有隐疾,但还不至于说死就死,何必说这种话?”

    卫屹之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你……”

    “我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记得竺道安那个故事吗?”

    “记得啊。”

    “结骨国太子与那女子失之交臂,是因为那女子换了皮相,他这爱意不过就是出于表象。”他握紧谢殊的手:“我对你却并非如此。”

    谢殊这才明白他是在示爱,不过她的反应实在让人失望:“仲卿啊,这种话你说过很多遍了啊。”

    “嗯……之前说的也都是实话。”

    谢殊用空着的那只手捶着肩:“哦,是嘛。”

    卫屹之叹气:“你不信我?”

    谢殊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会信吗?”

    卫屹之抿紧唇,的确没有人会对一直刺探自己的人心怀好感。

    谢殊道:“你是要下车,还是要我送你回青溪?”

    卫屹之知道她是在逐客,只好下了车,决心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你如何得知?总有一日要让你心甘情愿。

    相府车舆驶离,苻玄走过来道:“郡王似乎很高兴啊?”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但卫屹之居然点了点头:“嗯,是很高兴。”

    “呃,有什么喜事吗?”

    “本王看中了只兔子,想要猎到它。”

    苻玄忍不住笑起来:“一只兔子而已,对郡王而言还不手到擒来?”

    “可这兔子只是表面看起来乖巧,说不定是月宫里的玉兔转世呢。”

    “……”苻玄决定继续好好学习汉话。

    方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其实沐白多少也听去了点儿,他终于明白为何之前会看到武陵王握着自家公子的手,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和担忧。

    “公子不要相信武陵王,依属下看,他肯定是虚情假意。”

    谢殊揉揉额角:“一件事被说多了,指不定就是真的了。”

    沐白急忙道:“武陵王心思深沉,公子怎能当真相信他的话?”

    “就是因为他心思深沉我才担忧啊,不是相信,是担心他不会就此罢手。”

    沐白很激动,“属下誓死保护公子!”声音放低,补充一句:“和公子的秘密。”

    谢殊摸摸他的头:“冷静。”

    第二日早朝再和卫屹之相遇时,其实谢殊有点不冷静。

    世家贪污严重,皇帝也没办法,一向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年度支曹收上来的税银被几个把持该曹的谢家人贪污了大半,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除上次争夺太子太傅一职,卫屹之几乎从不主动出头与谢殊作对,今日他也没开口,是他的下属骠骑将军杨峤提出要撤掉几人的职务,另选他人掌管度支曹。

    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卫屹之背后指使的。

    谢家势力自然力保这几人,里面还有谢敦和谢龄的儿子,也就是谢殊的两位堂兄,不保也说不过去。

    谢殊是个低调的佞臣,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佞臣,所以很诚恳地对陛下道:“微臣一定彻查此事,责令补齐亏空。”

    皇帝哼了一声:“那来年他们再贪,你再补?朕也觉得是该换换人了。”

    谢殊很无奈。这事若非那两个堂兄瞒着她,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地步,现在连个准备也没有。度支曹又是六曹里油水最多的,其他世家也都虎视眈眈着呢。

    她只好退了一步:“陛下英明,既然如此,微臣一定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武陵王严于律己,人人称道,就由他选拔人才重任度支曹尚书吧。”

    说了半天就让了一个位子出来,不过总好过没有。卫屹之与皇帝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接受了这个安排。

    出宫回到谢府不久,卫屹之居然笑若春风地来了,要邀请谢殊共去长干里饮酒,像是刚才根本没有与她争锋相对过。

    谢殊在书房里翻着卷宗,皮笑肉不笑:“仲卿好兴致啊,我还要处理那几个不争气的家伙,只怕没有闲暇。”

    卫屹之在她对面跪坐下来:“看这模样,你是在怪我今日与你作对了。”

    “哪里的话,你我各有立场,本就应当这样。”

    卫屹之听出了她弦外之音:“你是说我不该喜欢你?”

    谢殊抬头看了一眼沐白,后者狠狠瞪了一眼卫屹之,掩上门守到门口去了。

    她这才道:“陛下希望你我作对,其他世家希望你我作对,就算你不与我作对,我还是会和你作对。说来说去,你我各有家族利益要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喜欢我,并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卫屹之笑得云淡风轻:“你为谢家,我为卫家,无论怎样都各凭本事,我不指望靠情爱来利用你,你若真因此而放低身段,反倒不是我心里的那个谢殊了。”

    谢殊吃惊地看着他。

    “唉,算了,看来只能下次请你了。”卫屹之起身告辞。

    沐白几乎立即就冲了进来:“公子,武陵王是不是又来甜言蜜语哄骗你了?”

    谢殊皱起眉头:“看他这样子,还真像是动真心了啊。”

    沐白激动地低吼:“公子千万不要信他!!!”

    正是金秋好时节,怎可错过。这段时间世家之间聚会不断,几乎夜夜笙歌。

    没多久,王敬之又广邀宾客于覆舟山下别院内宴饮。

    厅中灯火高悬,宾客言笑晏晏。

    谢殊与卫屹之相邻而坐,王家美人侍奉左右。

    谢殊有意回避卫屹之,兴致高涨地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仰脖饮下美人敬酒,那一双眼睛迷离地似蒙了层雾,惹得在场的一群男子也不敢多看。

    袁沛凌悄悄揪桓廷:“我看你表哥也不像好男风的人啊。”

    桓廷也很意外:“难道是被掰回来了?还是说男女通吃?”说完悄悄看一眼卫屹之,忽然有点同情他了。

    卫屹之看谢殊这么有心情,叹息道:“瞧着似乎谢相身边的美人更有本事,本王这里的美人怎么就没那么伶俐呢?连敬的酒都不对胃口啊。”

    谢殊当即推了推身边两个美人:“去,伺候武陵王饮酒,伺候不好叫你们太傅大人罚你们。”

    两个美人笑嘻嘻地坐到了卫屹之身边,谢殊挑眉看着卫屹之,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卫屹之啜了一口美人递过来的酒,笑道:“果然谢相有眼光,选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是自然。”

    两个巨头高兴,下面的官员也很高兴,个个开怀畅饮。丝竹声声,美人轻歌曼舞,混在酒香里,直教人沉醉。

    骠骑将军杨峤打断乐舞,醉醺醺地站起来道:“看这些看得想睡着了,不如在下舞剑一曲助助兴吧。”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杨峤取了剑,命伶人奏起古琴,趁醉起势,踏步出剑,一招一式,宛若伏虎,势猛而刚烈。

    众人拍掌叫好,古琴声适时拔高,他愈发来劲,然而到底是醉了,看人都是花的,旋身时不慎剑尖刮到衣摆,脱手就飞了出去。

    谢殊只听身旁美人尖叫一声,抬头时那剑尖已到了眼前,她的人被拉着往后仰倒,那柄剑正插在案上,酒盏翻倒,水酒四溢。

    卫屹之扶起她,挥退被吓到的美人:“谢相可有伤到?”

    杨峤酒醒了大半,连忙跪地求饶:“丞相恕罪,下官一时失手,无意冒犯啊。”

    谢殊看他连跪都跪不好了,明知道他无心,还是想要抓住机会整整他:“险些便伤了本相性命,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意?”

    杨峤再三告罪:“丞相恕罪,下官绝非有意为之。”

    王敬之拱手道:“丞相在府上受惊,下官也有责任。骠骑将军本也是好心,还请丞相宽恕他吧。”

    谢殊没想到他要冲出来做好人,惩罚杨峤的目的还没达到,怎能罢休。

    这时卫屹之忽然拔了那柄剑道:“本王另舞一曲,替骠骑将军赔罪,还请丞相高抬贵手,饶过他这次。”

    当初皇帝要请大司马在宫中舞剑都被他婉言拒绝,不想今日在这里竟有机会得见,众人都大感意外。

    唉,有权势真好,连武陵王都要向丞相低头啊。

    谢殊笑了笑:“也好,那就先看看武陵王舞的剑能否让本相满意吧。”

    卫屹之朝杨峤使了个眼色,后者退回席间,他又命伶人再另奏新曲。

    琴声铮铮,卫屹之宽衫大袖,手握长剑,踏节出剑。

    一剑似四方云动,沧海变色。

    一剑若蛟龙潜渊,暗波汹涌。

    旋身衣袂翩跹,转眼镇魂摄魄。

    灯火绚烂,人美如珠玉,剑气震山河。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忘了身处何方,似已亲临战场,攻伐定夺,虚实难料,四方无敢犯者。

    琴曲极短,片刻便歇。卫屹之换手执剑,挑了案上酒盏,最后一划,送至谢殊眼前。

    “请谢相满饮此杯,本王代杨将军赔罪。”

    谢殊以手支额看到现在,也不禁暗生钦佩。初见时便被他相貌所慑,之后时日久了,只关心如何对付他,倒很少再关注他的姿色,今日再看,依旧是那个姿容非凡的武陵王。

    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她呢?

    她嘴角带着笑,看了看酒盏,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43四一章

    从没有人见过武陵王这样放低姿态,忠臣良吏无不默默掬一把辛酸泪。

    可怜的贤王,都是被奸佞逼迫的啊!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得对这场舞剑夸赞一番,顺便再赞扬一下丞相宽容大量。

    王敬之抚掌笑道:“不愧是震敌无数的武陵王,今日托丞相之福,吾等才有幸得见这般精彩的舞剑啊。”

    谢殊总算还有点人性,假惺惺地笑道:“哪里的话,是武陵王给本相面子,本相着实受宠若惊。”

    卫屹之忽然含笑看了她一眼,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宴饮停歇时已是大半夜,谢殊一出门就见沐白站在车边悄悄对她招手,神神秘秘的样子。

    她走过去,沐白递给她一方帕子,低声道:“方才王家婢女来将这个给了属下,让属下转交给公子。”

    谢殊展开,见帕角绣了个“络”字就明白了:“她与你说什么了?”

    “她说请公子去后门处,有人有要事要见您。”

    谢殊有些犹豫,但王络秀是个懂分寸的人,忽然这么做必定有缘由。

    “好吧,去看看。”

    那婢女就在半道执灯站着,显然已经等了许久,见谢殊从前院绕了过来,连忙上前为其引路,一路将她带去后门。

    “丞相请进,奴婢会守好门的。”

    后院黑黢黢的,谢殊从光亮走入,一时无法适应,脚下没看清,险些摔倒,有双手扶住了她,又连忙退开。

    黑暗里有道人影行礼道:“络秀拜见丞相。”

    谢殊“嗯”了一声:“络秀这么着急找本相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我……”王络秀的犹豫了一瞬,低声道:“我想向丞相表明心意,早在会稽初见时我便已钟情丞相,不知……不知丞相能否接受我。”

    谢殊心中吃惊,怎么也没想到她把自己叫过来居然是为了这个。

    不对,她向来循规蹈矩,怎么忽然这么大胆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络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竟有了哭腔:“不敢欺瞒丞相,家兄前日告诉我,太子有意向王家求亲,我不愿入宫,这才斗胆来向丞相表明心迹。”

    谢殊怔了怔,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王谢争斗多年我也了解,但我对丞相是真心真意,无关家族,如今只求丞相给个结果。”

    谢殊不是没有料到会有这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王敬之这个太傅的职位目前还如同空职,但如果王络秀做了太子妃就不同了,他应当不会拒绝。

    可太子要娶谁终究是帝王家的家务事,她没有理由插手,何况她也不能给王络秀什么承诺。

    她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狠心道:“本相……爱莫能助。”

    气氛一下凝如浓浆。黑暗里,王络秀的身影又朝她拜了拜:“叨扰丞相了。”

    谢殊默默无言。

    再回到前门车边,宾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沐白一边告诉她刚才武陵王来过,还好他敷衍过去了,一边扶她登车。谢殊反应淡淡,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语气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公子,您怎么了?”

    谢殊微微叹息:“除去虎牙那次,这是我第二次厌恶自己的身份。”

    被这事一搅,谢殊回府后仍旧心情沉闷。

    第二日谢冉因为度支曹贪污案来找她,又见她在袖子上画王八。

    “丞相不会又有把柄被人捏住了吧?”

    谢殊看他一眼:“等会儿,还有只脚就画完了。”

    “唉,好好衣裳就这么糟了。”

    “谁说的,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穿去道贺。”

    谢冉差点把刚喝进口的茶给喷出来,没好气道:“那是丞相在祝我长寿呢,感激不尽。”

    谢殊“嗯哼”了一声。

    终于画完了整只王八,谢殊心情好点了,问他道:“你来问贪污案的?”

    谢冉点点头。

    “陛下不会杀那两位堂兄的,不过该惩的还要惩,我也得做做样子。”

    “嗤,我可不关心他们的生死。”

    谢殊摇摇头,认真想了想,对他道:“近亲里就没几个能用的人,恐怕要从远亲里找找有没有人才了。我看自王家入都后,卫家那边就人才扎堆地冒了出来,只怕是早有准备。”

    谢冉用心记下:“此事我会留心去办。”

    谢殊看他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疑惑:“还有事?”

    谢冉的表情忽然多了点儿揶揄:“听闻武陵王在王家宴会上又是舞剑又是敬酒,在丞相面前放低了姿态,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是要替杨峤求情。”

    “话是这么说,世家子弟里倒有传言是他爱慕丞相,有意引诱。”

    谢殊猛地抬头:“世家子弟里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谢冉干咳两声:“实不相瞒,早就有您和武陵王不清不楚的传闻了,只是流传不广。我对这些倒不在意,丞相要怎么做是丞相自己的事,不过自从得知您身有隐疾……总觉得丞相会放弃女子,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殊挑眉:“所以你信了?”

    谢冉垂下头:“不敢妄言。”

    谢殊用笔杆挑起他下巴,对着他错愕的脸道:“那你以后可得小心点,指不定我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反正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算乱了伦常。”

    “……”谢冉一张脸瞬间爆红,急急起身,告辞就走。

    沐白看看脚步如飞的冉公子,忍不住走进来劝谢殊:“公子,冉公子不就开了个玩笑嘛,您何必这么戏弄他?”

    “我不是戏弄他,他是有意试探我和武陵王的真正关系,不弄走他,还要继续问下去呢。”谢殊顿了顿,像是刚刚发现一样,惊奇道:“原来退疾脸皮这么薄啊!”

    沐白翻白眼,您当人人都是武陵王啊。

    被嫌弃的武陵王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围在秦淮河上的大船上。

    虽然桓廷出使吐谷浑和接待使臣的事都做的一般般,但有谢家撑腰,还是升了官,如今已官拜尚书省右仆射。此时他正邀请了好友们一起庆贺。没有邀请谢殊则是刻意避嫌。

    昨日卫屹之讨好丞相那一套早就通过官员们的嘴巴传到各家子弟耳中,大家觉得实在意外,纷纷询问他经过,更有好事者提议他今日再舞剑一番,否则就是厚此薄彼。

    卫屹之四平八稳地坐着,雷打不动:“今日还是算了,昨日多饮了几杯,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有人拆台道:“武陵王酒量过人,何时醉过?不会是推托吧?”

    其他人纷纷帮腔:“就是,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总要卖些面子嘛。”

    “唉,看来始终比不上丞相面子大啊。”

    卫屹之笑而不语,任凭他们激将好劝就是不肯动。

    大家没能得逞,都很不甘心。有人想起二人之间传闻,故意道:“听闻丞相好男风,改日我去投怀送抱,指不定能攀上高枝,倒时候仲卿就肯卖我面子了。”

    袁沛凌扑哧笑道:“你要成为裴允第二吗?”

    “哈哈哈……”其他人放声大笑。

    卫屹之举着酒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说到裴允,他如今怎样了?”

    袁沛凌道:“听闻被革去太子舍人一职后就赋闲在家,近日倒是有机会再出仕了。”

    “哦?他要做什么职务知道吗?”

    “似乎是要去黄沙狱做治书侍御史。”

    卫屹之点了点头,抬头朝那位说要向谢殊投怀送抱的公子道:“你若也想在家赋闲,就去投怀送抱吧。”

    “呃……”那人怏怏地闭了嘴。

    宴饮结束,回到大司马府,卫屹之立即写了封折子上奏皇帝。

    原太子舍人裴允,品行欠佳。黄沙狱乃掌管诏狱典刑之所,朝廷要部,当另择明辨是非者掌管。

    搁下笔,心情不错。

    谢殊第二日早朝路上被裴允拦住了。

    “丞相,在下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再给在下一次机会吧。”

    谢殊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分外伤心,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沐白紧张地拦着车门:“裴公子这是做什么,耽误了早朝就不好了。”

    裴允抹了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车内的谢殊:“丞相,在下以后再也不敢骚扰您了,能不能请您帮帮忙,替在下说说好话?”

    谢殊听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要本相帮你什么?”

    裴允眼泪又下来了:“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司马,他居然参了在下一本,将在下好不容易得的官职给弄丢了。”

    谢殊几乎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下她相信卫屹之是对她真有意思了,这人是个醋坛子啊。

    “这样啊……嗯……”她犹豫纠结了很久,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裴允以为有希望了,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大司马很可怕啊,以后还是别惹他了吧。”

    裴公子悲愤扭头,当街泪奔。

44四二章

    裴允被坑,谢殊还挺开心,可是一到朝堂上就不开心了。

    刚刚见礼完毕,皇帝就板着脸道:“谢相不是说要把税银的亏空填上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到?”

    谢殊一愣,转头看了看度支曹里的几名官吏,个个都苦着脸朝她摇头。

    贪污这种事情毕竟见不得光,皇帝现在简直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双眼齐闭了。眼看年底就要到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亏空这么多,难道要再去重新收税吗?

    皇帝忍无可忍:“朕看丞相是目无王法,根本就是有意敷衍!”

    谢殊掀了衣摆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此事是微臣疏于监督,还请陛下恕罪,微臣保证三日内补足亏空,对犯事者绝不姑息。”

    “好,好,”皇帝冷笑:“满朝文武可都听见了,这可是你亲口应下的,若是三日后没做到,朕看谢相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谢殊垂头称是,心中叫苦不迭。这次事情严重了,所有官员都认为是谢家一家占了便宜,若她真做不到,也不会有人帮她。

    卫屹之看出了不对,上次早朝谢殊轻轻巧巧就将此事遮掩过去,他还以为不会很严重,看来并不是这样。

    王敬之同样觉得意外,实际上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谢殊急匆匆地回到相府,朝服都来不及换,命沐白去叫谢冉过来,再把度支曹所有官员叫来,最后吩咐护卫去把那两个混账堂兄直接丢入大牢。

    人很快到齐。谢殊不是谢铭光,出了这样的大事,度支曹几位幸免于难的官员神色如常,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只有一个年轻官员面露忧色。

    谢殊压着怒火看着几人:“你们是不是认为天下都是谢家的了?居然将好好的度支曹掌管到这种地步!本相已答应陛下将亏空补足,为何迟迟不动作?”

    几人都垂着头不吭声,只有那年轻官员道:“丞相息怒,不是我们不补,实在是没钱可补啊。”

    “什么?”谢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叫什么?任何职?”

    “下官谢子元,是度支曹尚书郎身边的执笔。”

    六曹各部都不止一个尚书郎,谢殊的两位堂兄,一个名唤谢珉,一个名唤谢纯,就都是度支曹的尚书郎。

    至于谢子元,听名字就知道是族里比较远的亲戚,做个文书小吏也正常。

    谢殊问他:“本相不是责令谢珉、谢纯交出污款?为何没钱可补?”

    谢子元正要开口,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稍有犹豫,又看看谢殊,到底还是说了:“丞相明察,因为他们交不出来。”

    谢殊腾地起身,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你说什么?这么多银子,他们两个人用得完?”

    官员们立即跪了下来。谢子元又道:“此话当真,虽然款项可观,但他们真的用完了,如今要补足亏空,实在难上加难啊。”

    谢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问谢冉道:“相府可有钱银补上?”

    谢冉摇头:“数额庞大,绝对不够。”

    谢殊皱着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也许他们将钱转移了地方。谢子元,你领人去牢中审问谢珉和谢纯,看能不能追查回来。”她想想不放心,又吩咐谢冉去帮他。

    谢冉道:“这二人秉性我很清楚,只怕追不出来,丞相答应陛下三日内就填上亏空,做不到的话,陛下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的没错。”谢殊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上次吐谷浑送过黄金被她私扣了下来,应当可用。

    她走到门口,嘱咐沐白去清点一下黄金数额,再回来,遣退了那几个光看不说话的官员,独独留下了谢子元。

    “本相看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不过今日之后可能会受到排挤,要做好准备。”

    谢子元拜了拜:“多谢丞相信任,他们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乱嚼舌根,毕竟谢珉和谢纯是您的堂兄,我们都是远亲。”

    谢殊胃都疼了:“这种堂兄不要也罢。”

    谢子元走后,沐白过来提醒谢殊用饭。

    “气都气饱了。”谢殊想砸东西,举起砚台一看挺贵,想想现在的情形,又默默放了回去。

    早知道就不装有隐疾了,那些买药的银子都攒着就好了。

    “黄金数额点清了?”

    沐白道:“点清了,但也只够亏空的三成。”

    谢殊心如死灰。

    表象来看,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一直顺风顺水,似乎她的相位已经坐稳了,实际上背地里就没几个服她的。

    那些当初顺应谢铭光提议顶她上位的人,八成是指望她好拿捏以方便牟利,谢珉和谢纯就已经这么做了,如今她保不住他们的话,其他人就会摇摆不定。

    不能帮他们凑足钱,凑足一次还有第二次。

    可是皇帝发了话,不凑足钱自己也要遭殃,眼红的世家们和不服的下属们都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踩扁她。

    多的是人想做丞相。

    谢殊想了许久,对沐白道:“你去传话给谢冉,让他逼谢珉谢纯拿房契地契做担保去向别家借钱,我这边就直接说无钱可用。”

    沐白问:“那要去向哪家借?”

    “目前也只有桓家可信了。”

    桓家如今做主的是太尉桓培圣。丞相开口,自然好办。

    桓廷更热心,还要亲自上门来宽慰谢殊,还好被谢冉拦回去了。

    谢殊现在根本羞赧地不想见人。

    三天即将到期,她坐在书房里撑着额头,一身素白宽衫,看起来分外萧索。

    沐白走进来禀报道:“公子,齐徵求见。”

    谢殊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人了,对他这时候造访很是意外。

    “叫他进来。”

    齐徵进了书房,高大魁伟的英武模样,却一脸慌张。

    “丞相,大事不妙啊。”

    谢殊现在一听这话就头疼:“又怎么了?”

    “有一些幕僚和追随谢家的世家改投到别人门下去了。”

    谢殊一愣:“改投谁门下了?”

    “大、大司马。”

    用脚趾头猜也是卫屹之,如今她遇到困难,王家尚未成气候,自然是他那里最安全可靠。

    “一群墙头草,不要也罢!”

    齐徵摸摸胡须:“在下还是会继续追随丞相的。”

    谢殊故作感动地要扯他衣袖:“果然还是你有良心。”

    “丞相慢慢忙,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齐徵火速逃离。

    谢殊叹口气,坐了片刻,将东西一推出了门。

    已是初冬,她乘车行走于闹市,手里却摇着扇子。

    她没吩咐要去哪儿,沐白以为她是要散散心,就吩咐车夫随便转转,转着转着就到了长干里。

    谢殊远远闻到酒香,揭开帘子道:“去喝点酒吧。”

    酒家依然是老样子,谢殊熟门熟路走到后院,发现卫屹之早就坐在那儿了。天气萧瑟,他的身上却穿着水青色的袍子,看起来有几分清冷。

    谢殊走过去坐下:“今日倒是赶巧了。”

    “是啊,如意怎么会来?”

    “喝闷酒啊。”

    卫屹之端着酒盏抵唇轻笑:“我喝的倒挺高兴。”

    谢殊想起那些墙头草,冷哼了一声。

    卫屹之放下酒盏,倾身过来:“看你似乎遇上麻烦了,可要我帮忙?”

    谢殊抬眼看他:“不用。”

    款项太大,若真要他帮忙,以后就会记在她头上,迟早要在朝堂政事上还回去。

    卫屹之叹了口气:“你我这般关系,还跟我客气什么?”

    谢殊呵呵了两声:“我怕以武陵王的‘贤明’,下次再说什么让我从了你来偿还,我可不敢乱开口。”

    卫屹之故作惊喜:“好主意呀,我还没想到呢。”

    谢殊白他一眼。

    卫屹之仔细看着她的神情:“真不要我帮?”

    “不用。”谢殊说完又加了句:“你们卫家应该还没王家有钱吧,还是别逞能了。”

    卫屹之被噎了一下,比起家资累叠的王家,人口稀少的卫家自然比不上。

    “算了,不识好人心。”

    谢殊撇撇嘴。

    回去之后刚好谢子元来复命。

    他站在书房里,重重叹息:“丞相,税银真的一点也追不回来了。”

    谢殊负手站在墙边,眼前是谢铭光题的一个“和”字。

    谢铭光交给她的任务是保全谢家,任何族人的利益都在首位,可是这次她想直接剔除了那些没用又只会坏事的家伙。

    “你去御史台,就说本相的意思,彻查此案,牵扯之人,无论是谁,一律依法处置。”

    谢子元震惊地看着她,许久才称了声是,告辞离去。

    谢殊坐回案后,提笔写了奏折,请皇帝下旨处斩谢珉和谢纯,以儆效尤。

    第二日早朝,皇帝一看奏折呆了,文武百官也呆了。

    “谢相是不打算补齐亏空了吗?”皇帝拎着折子甩了甩:“这二人确实其罪当诛,但税银绝不能少分毫。”

    谢殊恭敬称是:“亏空已经填上大半,还有一部分,请陛下宽容数日。”

    皇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岂可放过:“那日百官面前你信誓旦旦说了只要三日,如今却又拖延,还要朕也跟你一起改口吗?”

    谢殊转头使了个眼色,谢子元立即出列,将实情禀报。

    “陛下恕罪,丞相已经尽力了。”

    皇帝冷着脸:“那就再给谢相几日,这次还是办不好,就一起算回来。”

    谢殊低头谢恩。

    卫屹之看了看她,忽然这么顺从,只怕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当夜谢家几位老辈将谢冉叫了过去。

    “丞相虽然是族长,但他是因为官位高才做的这个位置,论资排辈绝对轮不到他。如今他竟然要杀自己族人,这就是族长该做的吗?”

    “不错,此乃家族大忌,万一以后再出事,他又不保族人,那谢家岂不是要没人了?”

    “谢家有势力在,可以推举别人做丞相,他若做不好,就换人吧。”

    “说起来,我当初就反对他继承大人的官位,他黄口小儿,哪里拿得住这诡谲朝堂啊?你看看,一出事就推人出去了吧。”

    谢冉忍不住打断几人:“敢问诸位长辈,深夜叫晚辈前来,可是为了对付丞相?”

    几个老人都在努力做铺垫,为此事造就足够的理由,一听谢冉直接地说出了他们的打算,眼神都有些回避。

    “阿冉啊,你也想想,丞相今日可以推他两个堂兄出去,明日就能推你出去。至于我们这些不够亲的,就更自身难保了。”

    谢冉道:“诸位长辈循规蹈矩,不会有事的。”

    “其他世家循规蹈矩了吗?不照样过得滋润?谢殊无能罢了,若非他是大人唯一的血脉,大人又岂会推举他?你就比他强多了。”

    “就是,我看谢殊只会对外人心软,对族人心狠。阿冉你智谋无双,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谢冉摸着腰间玉佩,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默然不语。

45四三章

    谢殊终于填上了亏空,不过最后一笔款银居然是谢家长辈谢铭贺送来的,让她很意外。

    按辈分,她还该叫谢铭贺一声堂叔祖父,可记忆里从未跟他走动过,他会出手相助,可真是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人间亲情温暖啊。

    钱补上了,早朝时皇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能打压到谢殊,他有些不甘心。

    谢珉和谢纯即将问斩,度支曹里的谢家人也被挤走了大半,这事眼看就能收尾,御史中丞忽然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抬了一下手:“准奏。”

    “当朝丞相谢殊纵容亲属贪赃税银在先,动用军饷填补亏空在后,陛下当予以严惩。”

    谢殊一眼扫过去:“是本相听错了还是御史大人说错了?本相何时动用过军饷?”

    御史中丞不卑不亢:“丞相您最后填进来的款项就是徐州军营的军饷。”

    谢殊一愣,那是谢铭贺送来的啊。

    徐州军营归卫屹之管,此举倒像是要挑起二人矛盾,但谢铭贺是谢家人,总不可能私下做这种陷害自己人的事吧?

    谢殊朝卫屹之看过去,他早已看了她许久,忽然朝她悄悄做了个翻手的动作。

    她尚未参透其中含义,听见背后谢冉的声音道:“臣有本奏,丞相私藏吐谷浑奉献的黄金,数额可观,另有各项贪赃枉法之举,微臣已列在折子里,请陛下过目。”

    谢殊转过头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终于明白卫屹之那手势的意思了,是倾覆。

    可是他怎么会抢先知道?

    皇帝细细看过谢冉的奏折,勃然大怒:“奸佞!哪一桩都足以削了你的职!”

    按例此时早有人跪地替谢殊求情了,但今日谢家人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跪了下来,而且都是官阶低下的。

    皇帝如何看不出谢家内部争斗,早在谢珉和谢纯要被杀头时他就期待有这么一日了。

    “谢相可有话说?”

    谢殊拱手:“臣无话可说。”

    “好得很,”皇帝将奏折交给祥公公:“既然如此,丞相之位还是留给贤德之人去做吧。”

    “陛下三思!”卫屹之居然是第一个下跪求情的:“谢相虽有过,但罪不至此,何况现在只是片面之词,尚未求证,陛下不可轻言革职啊。”

    桓培圣和桓廷也领着桓家势力跪了下来,求皇帝收回成命。

    太子其实也想求情,但见谢冉忽然和谢殊作对,他弄不明白孰是孰非,一时就迟疑了。

    皇帝没想到卫屹之会出面求情,脸色很难看,没好气道:“徐州军饷被挪用,武陵王定然知情,你为何要替丞相求情?”

    卫屹之道:“微臣觉得还有待查证,丞相乃百官之首,革职一说还需从长计议。”

    “哼,你们说了半天,谁也说不出谢相无罪的证据来,倒是朕手上的折子有条有据,都是他犯事的铁证!”皇帝站起身来,指着谢殊:“好,朕不革你丞相之职,但从今日起,革除你录尚书事职位,你可有异议?”

    谢殊侧头看了一眼冷漠的谢家族人,取下头上进贤冠,跪到地上:“谢陛下恩典。”

    “哼!”皇帝龙心大悦,拂袖而去。

    丞相只是名号,加封的录尚书事才是总揽朝政的标志,如今她已被架空权势,丞相一职空有虚名。

    祥公公唱了退朝,却没有朝臣敢先走,即使丞相已无实权,等她先出门的习惯却改不了。

    谢殊转过身,目不斜视地出了殿门。谢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神色无波。

    出了宫门,谢殊一见沐白就道:“叫护卫沿途多加防范,路上千万别停,一路直赶回相府。”

    沐白见她神情不对,赶紧上车,命护卫打起精神。

    车舆出了宣阳门,直奔乌衣巷。到太社附近,有一队人马从侧面冲了过来,拦在车前道:“奉冉公子之命,请丞相移步醉马阁。”

    沐白揭开帘子:“公子,醉马阁是司徒大人谢铭贺的别院,要不要去?”

    “不去!快走!”

    沐白连忙称是,吩咐继续前行,那队人马已经直冲过来。

    此时还在御道,四周都是官署,平民百姓不敢接近,即使白日也空无一人。

    谢殊命令护卫上前挡住那群人,叫车夫驾车冲过去。

    领头之人唰的亮出白刃,直朝车舆削来,当前马匹被削断了一条腿,狂嘶不已,其余马匹惊慌无措,车舆眼看就要翻倒,沐白拉出谢殊跳下车去。

    “公子快跑,属下挡着他们。”

    谢殊立即往宫城方向跑去。

    谢铭贺的人怕她跑出控制范围,搭箭就射,谢殊肩胛受伤,仆倒在地,疼的钻心。

    领头的人狠狠骂道:“谁让你出手伤人的!大人吩咐的是活捉!”说完立即策马去逮人。

    谢殊伏在地上喘着粗气,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背后的马蹄声渐渐接近,前方忽然有更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谢殊抬头看去,黑衣蒙面的男子骑在马上,一手甩出鞭子将她拉上了马背,横冲往前,又一鞭将领头之人抽下马背。

    其余的人见状纷纷赶来阻截,谢殊尽量伏低身子,好不妨碍那人出手,但肩上的伤实在疼得厉害。

    那人也看出来了,挥鞭击退攻过来的两人,一手按住她肩胛,一手折断了羽箭。

    “陛下御林军在此,谁敢造次!”

    骠骑将军杨峤带着人匆匆赶来,谢铭贺的人以为惊动了皇帝,连忙上马离去,再不敢逗留。这瞬间谢殊已经被黑衣人按在马上疾驰离去。

    沐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光天化日下消失于眼前,目瞪口呆。

    马是战马,行速极快,从太社直取近道到乌衣巷内,直冲到卫家旧宅侧门才停。谢殊在马上被颠地差点作呕,因为失血过多,经不住就晕了。

    苻玄驾着马车紧跟而至,跳下车道:“杨将军带人将那里稳住了,没人看见是郡王救的人。”

    卫屹之下了马,连面巾也来不及揭就抱下谢殊进府:“你去暗中知会沐白一声,让他夜里再带人来接谢相。”

    苻玄领命离去。

    卫屹之将谢殊放在榻上,本想叫大夫来,多留了个心眼,还是决定亲力亲为。

    榻上已经染了不少血渍,谢殊当时没跑太远,这一箭射的太深了。

    卫屹之端来热水,怕弄疼她,先用匕首竖着划开了朝服袖口,才去解她衣襟。谢殊穿的很厚,除去厚重的朝服,还有两层中衣。直到这时卫屹之才知道她比看起来还要瘦。

    最后一层衣裳掀开前他的手顿了顿,见到流血不止才又继续。

    尽管已经认定她的性别,真正看到那厚厚的束胸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殊,真的是女子……

    这一刻居然百感交集,有欣喜,有惊讶,有愤怒,最后夹杂在一起,冲击在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苻玄回来复命时,谢殊的伤已经包扎好。卫屹之将门窗紧闭,坐在榻前看着她昏睡的脸。

    难怪上次摸到她胸口平坦犹如男子,原来那护胸犹如铠甲严实,这次之所以受伤,是因为羽箭刚好射在了肩胛和臂膀关节处。

    他挑开谢殊衣襟,看着护胸下隐隐露出的白色布条,知道她还在里面裹了胸。

    手忽然被握住,卫屹之抬眼,谢殊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都看到了?”

    卫屹之抿了抿唇:“看到了,也早猜到了。”

    “我知道你会猜到。”

    卫屹之讶异地看着她。

    “你一直追根问底,迟早要暴露在你眼前。”谢殊捂着伤口坐起来:“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作为保守秘密的条件,你要什么?”

    卫屹之笑起来:“我要你,你也给么?”

    谢殊忽然单手去解束胸。

    大片白皙肌肤落入眼中,卫屹之呼吸微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锁骨,手指慢慢滑下去,到她缠胸的白布边沿,看到谢殊别过脸去,收回了手。

    “看来你对我防范很重,到底还是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

    “我信。”谢殊看着他冷笑:“我只是不信这真心能长久。当初家父也对家母真心,可我们在荆州忍饥挨饿的时候,他在哪里?”

    卫屹之微微怔忪:“原来如此。”

    谢殊嘲讽道:“你又能对我真心到何时?”

    “我不用回答,因为你根本不信口头之言。”卫屹之替她掩好衣襟,“如果我没猜错,你将王敬之调回建康,就是为了防我吧。如今王家有振兴之势却还未成气候,如果我这时候除了你,陛下就会大力扶持王家来对付我,是不是?”

    谢殊笑笑:“看来不用我委身求全了。”

    “当然不用。”卫屹之倾身向前:“这种事,自然是你情我愿才好。”

    谢殊神情如常,脸上却不可遏制地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卫屹之笑着坐回来:“放心,我若真想拆穿你,早朝上又何必替你求情?你为相以来,谢家势力虽然比不上谢铭光在世时鼎盛,但世家间趋于平衡,争斗减少。我还不想打破这种平衡,所以还不想丞相换人做。”

    “但愿你句句属实。”

    其实谢殊自己也明白,他若真想让自己暴露,今日也不会救自己,受了伤被大夫一看就大白于天下了。她只是始终有些防范,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谨慎小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似乎早就知道谢家内斗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是早知道了,只是怕暴露身份去晚了些,没想到害你受了伤。”卫屹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看了就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了。”

    谢殊低头看完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深夜时分,沐白赶了过来,见谢殊苍白着脸坐在榻上,万分紧张:“公子受的伤可严重?”

    “无妨,相府可有事发生?”

    “没事,只是冉公子不在,桓太尉和桓公子赶了过来,担心您安危,一直等到现在。”

    谢殊点点头,扶着他的手准备出门,卫屹之就站在院外,一直送到府门外。

    沐白扶着谢殊上车,小声问:“公子受了伤,可有被武陵王发现什么?”

    谢殊坐下后叹了口气:“他都知道了。”

    沐白大惊,待车舆行驶起来,幽幽说了句:“要不要属下将他……”

    “你能做到吗?”

    沐白垂着脑袋:“那……请别的高手?”

    “他死了,谢家还是要倒霉,甚至整个大晋都要倒霉。”

    沐白恨得挠车厢:“难道就任由他捏着公子的把柄吗?”

    谢殊捂着伤口:“别急,看看再说。”

46四四章

    桓廷和桓培圣还在谢殊的书房里,一个已经伏在案上睡得流口水,一个端着茶盏忧心忡忡。

    谢殊先回房换了衣裳,到了书房,桓培圣立即站起身来:“丞相可算回来了,听沐白说您今日下朝途中遇到了刺客?”

    桓廷被吵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口水都来不及擦:“表哥没事吧?那些刺客抓到没有?”

    “不是刺客,是谢铭贺的人。”谢殊捂着伤口坐在榻上,“此事也不是他一人所为,只是他牵的头罢了,谢家几个长辈,一个也不少。”

    桓培圣惊讶非常:“谢家长辈好好的跟丞相作对做什么?”

    谢殊先吩咐沐白煮茶,这才道:“说起来是因为我要杀谢珉谢纯而心存忧虑,但肯定是因为有脏底子在,甚至每个人都在贪污税银里捞了好处,担心被我揪出去。”

    桓廷心直口快:“怎么会这样?他们这不是自己人害自己人吗?跟一盘散沙有何区别?”

    桓培圣连忙朝他使眼色,妄议人家家族是非实在不够尊重。

    “你说的没错,当初去会稽,我对王家最引为担忧的就是他们家族团结。而谢家,因为我的出身,那些长辈从没接纳过我,现今他们是想重新推选人去做丞相了。”谢殊冷笑两声:“可惜陛下也不是傻子,没有真革除我丞相之职,只收回了我总揽朝政的权力,这样只要一日不换人做丞相,他就能自己掌握朝政大权了。”

    桓廷一脸忧愁:“那表哥你以后还能再重掌大权吗?”

    谢殊接过沐白奉上的茶,垂眼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双眼:“谁知道呢。”

    醉马阁里烛火通明,谢家几位长辈都各坐案席之后,从晚间宴饮到现在,菜却几乎没怎么动,几乎每个人都皱着眉头。

    谢铭贺刚刚责罚过白日去抓谢殊的人,气呼呼地回到厅中:“哼,这群下人越来越没用了,抓不到人就说有个黑衣蒙面的小子救了人,我看全是借口!”

    坐在他右手边的谢铭章道:“大哥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消息透露出去了?不然我们行动如此迅速,谢殊怎么可能捉不来呢?”

    谢铭贺皱眉:“不会吧。”

    正在末席悠悠抚琴的谢冉忽然道:“听闻俊堂兄昨日与杨锯出去喝酒了?”

    他口中的俊堂兄是谢铭贺长子谢俊。杨锯与桓廷交好,谢冉分明话中有话,谢俊当即就跳脚了:“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露了消息吗?”

    谢冉垂头拨弦,琴音丝毫不乱:“我只说堂兄你与杨锯出去喝酒了,至于酒后有没有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你……”

    谢铭贺听得心烦,瞪了一眼儿子:“最近没事少出去!”

    谢俊见父亲也怀疑自己,愤恨地剜了一眼谢冉。

    谢铭章道:“原本我们是希望活捉谢殊,逼他写奏折主动让贤,这下没能得逞,相府森严,我们再无机会了。”

    谢俊嗤笑一声:“明日我亲自带人去,他还能不上朝?”

    谢铭贺摇头:“同样的招数再用就不灵了。谢殊肯定会多加防范,何况今天光天化日在宫城附近动手,已经很冒险了。”

    谢冉接了话:“没错,杨峤已经命人把守沿途,必然是武陵王出手相助。武陵王与丞相私底下一直兄弟相称,今日他不是还替丞相求情了么?要想动丞相,只怕难了。”

    谢铭章没好气道:“这话先前你怎么不说?”

    谢冉按住琴弦,一脸惊奇:“咦?侄儿说了呀,各位堂叔都不记得了吗?”

    “……”几位老人家面面相觑,难道是年纪大了健忘了?

    谢冉叹口气,看着谢铭贺道:“堂叔不必心急,谢家那么多族人,大多都听各位长辈的,有他们的支持,丞相之位一定是您的。”

    谢铭贺连连摆手:“这是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原本就说好推举你的嘛。”

    谢冉摇头:“侄儿才德疏漏,虽对谢家忠心但到底不是亲生,还是堂叔最为合适。”

    谢铭贺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别乱说话,你不是亲生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在捧堂叔我呀。”话是这么说,他笑得可高兴得很。

    在场的人也跟着笑作一团,谢铭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年谢铭光一路青云直上时,谢铭贺这个庶出的堂弟却仕途坎坷。他一向自视甚高,好不容易熬到谢铭光卧病,以为谢家无人,谢铭光会将丞相之位交给自己,没想到他竟多出了个孙子出来。

    如今谢铭贺一把年纪,只想为自己这房争口气,如果丞相之位拿到手,他这一房也能昌盛繁荣了。

    谢冉是聪明人,没让他失望。他现在开始思索要怎么样让皇帝将录尚书事丞相的位子给交出来。

    桓廷和桓培圣离开时已快到丑时,很快就要到早朝时间了,谢殊虽然受了伤却还要坚持上朝,只眯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沐白很忧愁,这样下去,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正准备换药,苻玄忽然来了,还带来了许多伤药。

    “郡王说这些药对箭伤有奇效,”他拿了其中一瓶递给沐白:“这个一定要用,可以镇痛,伤口结痂后也能止痒。”

    谢殊感慨道:“仲卿有心了,他肯这样帮我,真是没想到。”

    “郡王自然是要帮丞相的,他对丞相……”苻玄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能乱说话,改口道:“昨日骁骑都尉谢运带御林军将太社附近道路封死,郡王为救丞相,命杨峤将军带都城护军假扮御林军才逼退了他们,此举还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呢。”

    谢殊怔了怔,没想到事情这般曲折,卫屹之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说起这个谢运,当初还是她一手提拔的。因为武艺不错,虽然是远亲,还是得到了重用。谢运为人耿直,也不像是会恩将仇报之人,看来这几个老长辈在家族里还真有威势。

    苻玄走后,谢殊将睡前写好的名单交给沐白:“叫齐徵去见这上面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说服他们今夜子时到相府来见我。”

    沐白接过来问了句:“公子到现在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冉公子,难道就放任他这样对您吗?”

    “不用管他,先做正事要紧。”

    出门上朝,一切如常。

    车舆行过朱雀航,忽然停了下来。沐白挑开帘子,告诉谢殊武陵王过来了,大概是因为送药的事,他的语气里总算有些客气了。

    天还没亮透,卫屹之命人将灯火掐灭,登上了谢殊的车舆,一坐下来就道:“走吧。”

    谢殊失笑:“你这是要亲自保护我不成?”

    卫屹之抚了抚朝服衣摆:“反正顺路,同行一下又何妨。”他靠近些看了看她的脸色:“伤好些没有?”

    “还好,只是有些疼,胳膊也不能动。”

    “用了镇痛药怎么还会疼?”

    谢殊动了动胳膊,抽了口气:“就是疼啊。”

    卫屹之探身过来,轻轻摸了摸她伤处,没好气道:“谁包扎的,结扣扎成这样,一直压着伤口,当然会疼。”

    “啊?沐白包的啊。”

    卫屹之一愣:“什么?你让沐白给你包扎?”

    谢殊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能找个婢女吗?”

    “婢女我都不放心,还是沐白最可靠。”

    卫屹之沉默了一瞬,拉着她躺在自己膝头。

    “你做什么?”

    “给你重新包扎。”

    谢殊之前感受过他的手艺,的确包的很不错,也就心安理得地任他摆弄了。

    上衣褪下,谢殊为了转移尴尬,问了句:“听苻玄说你昨晚睡得不好?”

    “哼,是啊,一直想着要怎么报仇,怎么能睡好?”

    “你有仇家?”

    “没错,恨得牙痒。”

    “他怎么你了?”

    “她……”

    谢殊正凝神听着,卫屹之忽然用力绑紧了伤处,惹得她一声轻呼。

    “包扎的太松了,药都没敷上去。你还真是怕疼,转移了注意力还疼成这样。”

    谢殊黑着脸坐起来,拢好衣裳:“谢了。”

    车外骑在马上的苻玄贴近车舆道:“郡王,到御道了。”

    “嗯。”卫屹之对谢殊道:“这里开始有杨峤的人把守,为掩人耳目我还是回自己马车了,你多注意伤处吧。”

    谢殊点点头,目送他下了车,一转眼看到车外沐白忧郁的脸。

    “呃……沐白啊,其实我觉得你包扎的还是不错的。”

    沐白咬着唇扭过头去了。

    卫屹之刻意停下马车,等谢殊先离开再走。他叫过苻玄,吩咐道:“派人注意盯着各大世家的动静,谢相被革除了录尚书事,肯定会有不少人眼红。”

    “郡王暗中帮丞相,若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就告诉她,我认为她做丞相对大家都有好处。”

    苻玄皱眉:“郡王用这个理由,何时才能让谢相明白您的情意啊?”

    卫屹之失笑:“放心,她最相信的就是这种理由。我将领做久了,还以为有话直言就好,哪里想到她戒备心重,反而适得其反,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苻玄替他不值,丞相到底是男子,没有女子善解人意。

    今日的朝堂气愤分外诡异,明明没有大事也硬是拖了许久。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察谢殊的反应,但她除了不再随便开口外,神色如常。

    谢铭贺和谢铭章那几个老人也都在悄悄观察她,见她根本没像受伤一样,都很意外,再看看卫屹之身后一排武将,不禁心存忌惮。

    谢殊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和对头勾结上的!

    齐徵这次办事很靠谱,当夜子时,名单上的人全都被他请来了相府。

    书房不够大,谢殊在厅中接待了众人,足足数十人,几乎都是谢家远亲。谢殊叫齐徵带着相府幕僚先避一避,笑道:“今日要与各位亲戚说说家常话。”

    众人忽然跪了一地。

    谢殊起身道:“诸位快请起吧,本相被拔除录尚书事职位,谢家里只有各位跪地求情,本相谨记在心,感激不尽。”

    谢子元道:“丞相严重了,自古家族内斗都是损己利人,可惜吾等人微言轻,帮不了丞相。”

    “不怪你们,是几位长辈权势大,其他族人必定也有迫于无奈的,毕竟大晋重视孝道,忤逆长辈可不是好名声,大多数人为官还需要靠长辈举荐的。”

    跪在角落的谢运见她宽容,以头点地道:“谢运蒙丞相提点才有今日,却恩将仇报,实在惭愧。”

    谢殊将他扶起来:“你今日肯来见我就不算恩将仇报了。谢家难得有武官,还望你明辨是非,以后建功立业,也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谢运越发惭愧,连声称是。

    谢殊坐回案后:“我虽然贵为丞相,但认真计较身份,和在座各位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各位。如今谢家近亲人才凋敝,远亲却是人才济济,偏偏掌握家族命脉的就是那些无才无德的近亲。今日我只问一句,在座各位可愿与我谢殊一起,重振谢家。”

    众人惊愕,她的意思是要靠他们这些远亲重建谢家权力中心?

    这在重视血亲关系的世家门阀间可从未有过啊。

    谢殊再问一遍:“各位可愿?”

    谢子元最先下定决心:“下官誓死追随丞相。”

    谢运也道:“誓死追随丞相。”

    众人齐呼:“誓死追随丞相。”

    远亲们走后,谢殊去了祠堂。

    灯火灰暗,谢铭光的牌位如同他生前为人一样冷肃威严。

    她倒了酒放在牌位前,却不跪不拜,只是冷眼看着。

    “八年教导,两年为相。你叫我求稳求平,保全整个谢家,而如今,谢家就是这么对我的。若你还在世,会怎么说呢?是鉴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杀了这几个害群之马?还是任由他们无法无天自取灭亡?你要的是家族长久繁盛,他们却只求眼前利益,你又何必将这些人的命运都加诸在我一人身上。不过好在这一箭,倒是痛快地刺断了我记挂的那点养育之恩。”

    她走近一步,冷笑道:“今日之前我是为了生存做这个丞相,现在我改主意了。你给我的都已被你的族人弄丢了,之后我要自己拿回来。总有一日,我要这只记得你谢铭光的谢家,整个都匍匐在我这个私生子的脚下。”

    她端起祭酒仰脖饮尽,转身出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说他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所以走出去一半又走回头了。不过今天有事,现在都下午了我才更上来,今天只能让日更君陪伴大家了,大家不要嫌弃他,日更君也是个好骚年,今天还尤为雄壮呢TT

    那啥,我准备一下,明天会早点更的,再次躺倒任蹂躏,不要揉脸_(:3」∠)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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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介绍:
丞相谢殊每晚睡前三省己身: 一、碰到武陵王要谨慎;
二、碰到武陵王要谨慎;
三、上朝前记得要束胸……这日子没法过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日子没法过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这日子没法过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