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虱子蛊
那名女生已经呆了,听见夏芍的话,两眼发直。
夏芍喝斥一声,“快去!盛杯水!”
说话的工夫,夏芍手上掐出个不动明王印对着女生虚虚一弹,那女生骤然醒过神儿来,看起来比刚才镇定了许多,点头就赶紧跑去拿杯子,倒水。
而正当夏芍手中掐起不动明王印的时候,身后苗妍惊呼一声,拽着夏芍直往后退。
夏芍往地上一瞥,只见那些从女生胳膊的水泡里爬出来的小虱子成群地寻着人来,往人身上蹦!
夏芍眼里寒光一闪,虚空制出一道符,往地上一打!成群的虱子顿时被拍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成灰。
那名不停地甩着胳膊惊恐尖叫的女生在看见这一幕之后,也眼神发直。
这时,另一名女生倒了水来。夏芍接过水杯,递去那女生面前,寒着脸道:“吐口唾沫!”
女生一愣,夏芍怒喝:“吐!”
女生吓得一个哆嗦,这时已受惊过度六神无主,哪还有下午骂人不长眼时的气势?见夏芍喝斥,便赶紧照做,往水杯里吐了口唾沫。
然后,诡异的事再次发生,那口唾沫不是浮在水面上的,而是慢慢的,沉了下去。
夏芍一眯眼,拿着水杯去把水倒掉,回来的时候淡道:“恭喜你,中蛊了。”
中蛊。
这一直被认为是电影情节瞎掰的事,在科技进步的今日,已经被证实。
大部分年轻人对下毒的事容易相信,对下蛊却嗤之以鼻。但蛊毒在活生生的现实里,还真存在着。
蛊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巫术,有说起源于苗疆地区,有说起源于《本草纲目》。古时南方地温热潮湿,常滋生蚊虫,《本草纲目》引用古代疗治奇毒的药方,在每年五月五日收取许多毒虫做蛊,用来治疗恶疮,不料后来被人利用,以此害人。
但即便是苗疆蛊毒,一开始也并非是用来害人,而是用来自卫的。
在古远的时代,苗族的居住地在深山,每座深山几乎都被原始森林所覆盖,猛兽毒虫之多,难以想象,甚至有无法抵挡的毒瘴。且苗族人数量过少,女子独行时,一遇外来族群,经常会被欺侮,于是,祖宗便根据生活周边的动植物特点,研究出蛊材,让欺侮本族人者无法得逞,甚至痛苦万分。
一开始,所谓的蛊材,不过是一些会让人体敏感或发痒的动植物身上的东西,经制作成蛊毒之后,藏于指甲中,一旦受到攻击,便将被指为蛊毒的粉末撒在对方皮肤上,让对方发痒或剧痛难忍。这是目前较多人证实的蛊毒的做法,而现如今还传承在世的蛊毒,也大多是这一类。
但这不代表没有人会高深的蛊毒。
显然,今天夏芍的室友中的就是虫蛊中的一类,叫虱子蛊。
身中虱子蛊的人,会全身奇痒,手一抓便起泡,泡不能抓破,抓破就会有三五成群的虱子爬出来。
养蛊之术也是独家秘术,有所传承,非本族人不得真传。夏芍只知道,虫蛊一类,无论是蜈蚣蛊、蛇蛊,还是蚂蚁、蚂蝗一类的蛊,都需要养一只蛊王,然后放蛊之时,一般需要将手指弹出,并且有一指、二指、三指、四指的区别。一指二指所放的蛊比较容易治疗,中蛊者很容易康复,但三指便比较难治了,若是四指的蛊,几乎属于不治之症,中者必死。
夏芍开着天眼看向她那名中蛊的室友,见其皮肤之下,血脉之内,全是滋生的幼虫,密密麻麻,瞧着叫人头皮发麻。但,虱子蛊其实不难解,也就是属于一指的程度。
说白了,这类虫蛊究其原理,应属于微生物和寄生虫一类,不过是得一些秘术之法,能让其在人体里繁殖,使中蛊者痛苦不堪罢了。
既然是微生物和寄生虫一类,用药物就可以杀死。
“张嘴,伸出舌头我看看。”夏芍淡淡开口。
她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并没有那么骇人了,但宿舍里死静一片,在听见夏芍的声音之后,包括苗妍在内,都惊得一个激灵!那名中蛊的女生,险些蹿起来!
三人眼神发直,直勾勾盯着夏芍,显然都还陷在那句“中蛊”的话里。
这话要是平时听见,除了苗妍,另两名女生都得笑出来——中蛊?在拍电影吗?这里是京城大学,不是电影学院!
可是,诡异的事就在眼前,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病!
如果是单单起水泡,可以是认为生了皮肤病,去医院看看医生就好。但里面、里面竟然有恶心的虫子往外爬,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生病!
“张嘴。”夏芍知道中蛊的人心中恐惧,因此耐着性子又道。
那名女生看着夏芍,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听话地张了嘴。
她看着夏芍的眼神有些畏惧,因她刚才莫名其妙打死那些虱子的手法,让她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如在梦中,都不是现实里会发生的。夏芍她不是华夏集团的董事长吗?一名企业家,怎么、怎么感觉会些神秘的东西?
这一刻,她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至少不是身边经常看到的一些人。
夏芍没空理会这女生想什么,她此时的目光都落在女生的舌上,见其舌根上已起了白花,便心中有数。然后回身,去桌前拿了纸笔,快速地写了一张东西,递给了宿舍里另一名女生,“这时间学校的药店还开着门,去按着方子抓药,让那边把药煎出来带回来。”
那名女生怔怔结果夏芍手中的白纸,目光落上去一看,见上面写着,“当归三钱,党参二钱,花椒二钱,黄柏二钱,乌梅三钱,干姜二钱,附子二钱,细辛二钱,黄连三钱,桂枝二钱。”
这些看起来都是寻常草药,但女生还是震惊地抬起头来望向夏芍。
这些东西就能治好方茜的怪病?
“你不是跟她是好友么?那就去吧。晚了等药方关了门,她就得痒一晚上。不想让你的朋友遭罪,就早去早回。”夏芍淡淡道。她对这两名背后论人是非的室友没什么好印象,出手救人是出于四人同寝室,她可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听见瘆人的喊声,看见虱子在地上爬。
方茜闻言,看着江晓蓓,身子因为恐惧而发着抖,一张嘴牙关就打颤,连话也说不出,就只能用眼神表达她的哀求。
江晓蓓咬了咬唇,看了眼方茜胳膊上的水泡,头皮又是一阵儿发麻,转身拿了钱就跑出了宿舍。
宿舍外头还有人在探头探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人,抻了一头,也只来得及看见方茜哭着的脸,然后便对上夏芍淡然的却叫人心惊的目光。
门一带,又关紧了。
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就这一幕在第二天生出了许多版本,诸如夏芍训哭同窗之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门关上后,夏芍也没只是坐着等人回来,而是问方茜,“今天下午跟你在教学楼洗手间里发生冲突的女生,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系吗?”
方茜还在哆嗦,但一听这话却是愣住。
什么意思?害她的是那个贱人?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跟她有些恩怨。不管是谁害你,你如果聪明的话,就不该往外张扬。你得罪了草鬼婆,她今天对你只是小施薄惩,如果你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你会比今天难受很多。”夏芍的目光在方茜的胳膊上一落。
方茜眼里的愤怒果然被惊恐取代。
草鬼婆?什么是草鬼婆?
夏芍看出她又惊又疑,却懒得解释。蛊在苗疆地区称为草鬼,施蛊的巫师称为草鬼婆。修炼蛊毒跟修炼风水术不一样,女子体阴,蛊毒只有女子能养。所以经常在影视剧里看到放蛊的人都是苗女,而没有男人。
“你认识那名女生么?”夏芍再问。
方茜受了很大的惊讶,闻言反应了一会儿,先是摇了摇头,顿了顿,又开始点头。
夏芍挑眉。
“我我、我不不、不认识,晓、晓蓓她、她……”方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夏芍却听明白了,江晓蓓或许认识。
江晓蓓去了一个小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玻璃瓶子,里面是黑乎乎的草药汤。草药的味道难闻,江晓蓓一打开瓶子就皱了皱眉头,方茜却恨不得把那瓶还烫着的草药一股脑儿喝下去。
她是真的不怕烫,趁热就喝了。夏芍在一旁看着,开着天眼,她这也是第一次解蛊毒,方子是从师父书房里的医书里看到的,刚才开的方子也是看了方茜的中蛊程度开的剂量,并不知效果会怎样。
但显然,效果是不错的。
方茜喝下之后,半小时之内,身体里血脉之下的密密麻麻的虫便不动了,然后慢慢消融。
夏芍挑眉,方茜自己也觉得好多了,仅仅半个小时,她就不痒了!
她眼里现出奇异的神采,再看夏芍时,眼神复杂,又是敬如神人,又是畏惧。
“连着喝三副,这几天多喝水,多排毒。”夏芍道。方茜算运气好的了,有的蛊是下在食物里的,中蛊之后,就算是解了,也终生不能再吃这种食物,否则就会复发。而一些难解的蛊,像金蚕蛊、猫鬼蛊这一类求财害命的,就带些神秘学范畴了。幸亏方茜中的不是这些。
但夏芍是势必要找到这个人的。今天她看她那一眼,让夏芍觉得很在意,显然她是认识她的。这人给她的室友下蛊,如果只是因为两人有口角之争,那倒没什么,如果是冲着她来的,那就要注意了。
夏芍不介意身边有高手,但不喜欢一个敌友不分的存在。
泰国降头术、湘西蛊术,并称为东南亚两大邪术,且降头术的起源便是蛊毒。在如今外地尚未肃清的情况下,夏芍必须知道这名女生是敌是友。
方茜点着头,这一会儿的工夫,不仅身上不痒了,连手臂上的水泡都干瘪了下去。这样神速的药效让江晓蓓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更不知为什么夏芍懂这些。
夏芍拿出纸来,在上面写下一串银行账号,然后递给方茜,“这是给你解蛊毒的价码,让你的父母汇去这个账户,别推脱,否则下回肠穿肚烂也没人帮你。”
方茜呐呐接过账户,往上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一、一百万?
江晓蓓也捂住嘴,刚才抓药也才花了一百块钱不到,她只是开了个方子就要一百万?
这根本是讹诈吧?
苗妍在后头看见那纸上的数字,善意地笑了笑。这钱真不多的,小芍给人看风水,百万的价码算得上最低的了。跟她给自己封阴阳眼相比,这点钱算得上很少了。
小芍在宿舍的时候,方茜炫耀不起来,她不在的时候,方茜常炫耀家中有多富有,父母有多疼爱她。她家是经商的,且家里就住京城。这价码对方家来说,应该不至于拿不出来。
还是苗妍了解夏芍,她开这个价码,自然是看出方茜父母是经商之人。而且,为了向江晓蓓问明那女生的情况,她已经把人情费折算进去了,并没有收太多。不然,给人解蛊毒,岂只收这点?
“我是风水师,帮你解蛊当然要收报酬。或者,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到我可以免费帮你治疗?”夏芍挑眉,毫不掩饰自己风水师的身份,“你中蛊的事,你可以对你的父母实话实说,其他人需缄口不提,否则惹祸上身。”
夏芍嘱咐一句,神色淡然,也不管方茜瞪大的眼,便转而问江晓蓓道:“今天下午跟你们发生冲突的女生是谁?”
江晓蓓还在震惊夏芍刚才的话,听见她问,下意识便道:“她、她是生命科学院系的,三班的班花,衣妮。”
夏芍一听,二话不说,出了宿舍!
生命科学院的宿舍楼离经济系有些距离,但到了楼下的时候,宿舍大门还没关。夏芍一出现,宿舍楼里便沸腾了!
夏芍一开学,就在京城大学出了名,尽管不可避免地有嫉妒者,但更多的人面对夏芍,或敬佩示好,或逢迎巴结,都是表现出善意的。毕竟,夏芍掌着华夏集团偌大的家业,京城大学的学子毕业之后,也是要找工作的。
凭着受欢迎的便利,夏芍很容易便查到了衣妮所在的宿舍。没有人知道夏芍来找衣妮干嘛,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时候就能跟夏芍搭上关系,决计是交了好运。
但衣妮见到夏芍来访,却并没有表现得多热络,也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似乎还有点赞赏,“来得挺快!不愧是玄门的唐大师的嫡传弟子。走吧,去外头说。”
夏芍也不惊讶,她就知道这人认识她。在奇门江湖,玄门声名赫赫,而她在香港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有名气也不奇怪。
衣妮在周遭各种羡慕嫉妒的目光下,跟着夏芍来到了宿舍楼下,两人转进一条林荫道,见四周没人就停了下来。
“在奇门,破人招法可是取祸之道。我教训得罪我的人,你来插手,这可有违奇门江湖的规矩。堂堂玄门宗子辈弟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衣妮一停下来便看向夏芍。她看人总是那么笑嘻嘻的,衬着小巧玲珑的脸蛋儿,给人的感觉娇小俏皮。但她的眼神却绝不像一个娇小女生,而是刀光霍霍的力度。
夏芍视这目光于无物,只冷笑,“少给我扣罪名,你往我舍友身上下招法,我就住在那宿舍,不想被波及就得解。说吧,你什么目的。”
衣妮噗嗤一笑,眼里的凌厉少了三分,倒被三分嘲讽取代,“我就不信,堂堂玄门宗字辈的高手,还没有保自身的招法?说到底,你就是好心。”
“我倒觉得好心的人是你,好好的,非要送生意给我做。送到面前的钱,我没有不收的道理。”夏芍目光淡然,也是嘲讽一笑,“还是说说你的目的吧,我不想跟你耗太久。”
不想,衣妮听了这话反倒是一愣,接着嘲讽褪去,笑容变得趣味,“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趣的人,从在渔村岛上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回轮到夏芍愣了!
渔村小岛?
“你参加过风水师考核?”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衣妮并不意外,也没有被无视的愤怒,只是轻轻巧巧道,“没关系,只要你现在知道京城大学里有我就可以了。”
这话倒叫夏芍愣了,一时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你既然能解我的蛊,想必是对蛊毒也有些了解的。修炼蛊王,终身都要放蛊,一旦停止放蛊,自身就会受到反噬。我在京城大学读书,有一些不长眼的人,我正好拿来修炼。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夏芍闻言挑眉,如果这就是这女生的真意,那她们之间倒不存在敌对关系。
但……
不过是口角之争,便对人放蛊,业报之大,这女生也该清楚。但修炼蛊毒确实需要定期放蛊,不放便会遭到反噬,这也是事实。所以,蛊术才会跟降头术一样,被称为邪术。
眼前的女孩子,看起来就像是平常的女大学生,甚至面容小巧,有些可爱,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修炼蛊毒的女孩子。
要么是家传,要么是有血海深仇或者更深的执念,要不谁练邪术?
或许,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但夏芍对此不感兴趣。
“我知道你有四个朋友,两男两女。我可以避开他们,但你要保证不干预我放蛊的事,咱们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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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明天起我尽量多更,这两天腰有点疼,可能是拍照累着了,还没恢复过来。
第九章 练摊儿
衣妮的提议,夏芍答应了。
下蛊害人,必惹业障,但业障再大,也是下蛊之人的事。夏芍自不赞成这种因一点小事就下蛊害人的作为,但若不下蛊,养蛊之人就会被反噬,这也是事实。
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世上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前者。
“世上不是只有你的命才重要,若无深仇大恨,莫害人性命。”夏芍知道这话有点指手画脚的意思,但她还是需要提醒。明知有人下蛊却视而不见,这已经触及夏芍做人的底限,但眼下玄门外敌未除,确实也不适合再树敌手。
修炼蛊毒,必然是有所传承的。树敌一人容易对付,树敌一族就麻烦些。
夏芍见衣妮今天给方茜下的蛊尚不足以致命,且养蛊者解蛊更容易些,便最终决定提醒衣妮一声,若是不触及底限,尚可井水不犯河水。
这话并非商量,而是警告,夏芍说完也不管衣妮是否答应,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宿舍,方茜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但今晚的经历对于刚上大学的女生来说,绝对是终生难忘的一笔。她见夏芍回来,目光又变得复杂,夏芍却没再理她,而是洗漱,睡觉。明天军训检阅,而且她还得早起去公园,陪那位老人家打太极。
至于衣妮的事,且放一边,且看再说。
……
京城大学对面坐落着一处小公园,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便有附近小区的老人来这里散步锻炼身体了。
九月底,京城的天气尚炎热,早晨五点钟天便亮了。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不少,年轻人却是很少见。
但今早公园里却是有几名年轻人,男的女的都有,围着公园慢跑,年纪看起来像上班族。别看多了这么几个人,公园里霎时一番新气象。常来晨练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散步,都有点奇怪,附近的年轻人今天怎么突然勤快了?
正闹不懂,便见一名穿着白色运动套装的女孩子出现在公园。少女扎着马尾,眉目如画,脸颊粉白像珠粉堆的,在蒙蒙亮的公园里瞧着叫人移不开眼。她衣袖随意挽着,姿态青春潇洒里带着些悠闲,看人更是眉眼带笑,叫人说不出的舒服,见着老人们便微微点头,博一路慈爱的目光。
“这谁家的闺女,模样真俏!”
“对面京城大学的学生吧?”
“胡说!那些学生,哪有起这么早的?”
“看着年纪不像,也就十六七吧?附近十五中的学生?”
“那就更没有起这么早了。”
老人们议论着,看着夏芍,只见她步态散漫悠闲,慢悠悠地往广场对面一处花坛走去。花坛旁边,一位头发花白年近耄耋的老人正穿着身白色衣衫慢悠悠打着太极。
看见夏芍远远走过来,老人闭上眼,看起来打得很投入,却在夏芍走近时板起脸来,“晚了!”
夏芍忍笑看一眼广场上的钟楼,时间离五点钟还差两分钟。
老人听夏芍不辩驳,才睁开眼来看她,正见她目光落在钟楼上,顿时眼一瞪,颇不讲理,“来得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晚,还不叫晚了?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懒!”
夏芍一笑,“那是您老来早了。而且您老这晨练的时间也不科学。晨练的时间不是越早越好,最好的时间是太阳出来之后,那时候空气才好。按照京城地区的真太阳时,九月份日出时间在六点半左右,您老整整来早了一个多小时。”
老人一听,眼瞪得更加唬人,“你个小丫头知道这时间不好,昨天也不提醒我?”
夏芍闻言微笑,笑得眼眸弯弯,小狐狸似的,“您说要找我们校领导,把我给吓着了,一时就忘了呗。”
老人顿时被噎住,以他这一生风里雨里看人的眼光,这丫头可真不像是会吓着的人!她胆子大着!明摆着,她这是坑他呢。
老人哼了哼,一时不知拿什么话说她了。夏芍趣味地瞧着,问:“您老起这么早,没吃早餐吧?”
老人不答,不说吃了也不说没吃。他平时确实不起这么早,晨起晚睡的时间都是营养师制定的,今早是因为昨天随口说了个五点,便早起过来了。早餐厨房要做,让他摆摆手拒绝了。就算不吃早餐,也不差这一天,能出什么事?就是身边那些个人太紧张了而已,一路上烦个不停。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细心。
“那边有家早餐店开门了,环境还算不错,我去吃过几次,听说是老京城风味。陪您老去吃点早餐?”夏芍一指公园不远处,一家装修古香古色的店铺正开着门,门前人挺多,生意瞧着不错。
“哼!我看是你这丫头嘴馋了吧?”老人嘴上不饶人,脖子却伸着望向那家店铺。
夏芍忍着笑,“我嘴馋了,您老能打一顿秋风,也是美事。”
果不其然,夏芍收获了老人瞪过来的眼神,但只是瞪了一眼,老人就背着手当先一步往前走,边走还边训话,“让你早点起来陪着我老人家打太极,你倒好,吃顿早餐时间就混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爱偷懒。”
老人咕哝着,嘴里训斥着,脚步却往早餐店的方向走。也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怎的,声音倒显得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后头传来少女毫不给面子的轻笑声,老人硬着脖子不回头,眼往后头瞟。后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夏芍跟了上来,见老人背着手走路,便纠正道:“老人家晨练的时候不宜背着手,最好是挺胸抬头,自然摆臂,有利身体协调。”
“你这个丫头,小小年纪,怎么比老人家还啰嗦!”老人嘴上不领情,手却从身后放了下来。
两人一路沿着公园小路走远,一路上传来老人的呼喝和少女的笑声,两人都是穿着白色运动装,从背影看去,俨然爷孙俩。
这让公园里其他晨练的老人投去颇为羡慕的目光,而两人走远之后,公园里晨跑的几名上班族也停了下来。有两人从公园里出去,沿着路边跑步先进了前头的早餐店,后面则有两人远距离跟上。
夏芍介绍的老京城风味的早餐店就在京城大学斜对面,店铺装修得雕栏画栋的,刷着红漆,很古色古香。里面的装修也是一水儿的老木桌子,干净,亮堂。
这时间吃早餐的都是附近居民,大学生们还没起来,一排窗口前,居民们排着队,店里的人吆喝着京片子,手里端着小笼米粥,穿梭在各桌吃早餐的食客间,手上热腾腾,脸上带着笑,一股胡同串子的味道。
夏芍点了小笼包、茶叶蛋、油条、炸糕、焦圈、炒肝、米粥、豆浆,又叫了几碟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老人看了果然要训话,“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节俭,这一桌子,哪能吃得完?浪费可耻,学校里没教?”
“吃不完您老打包带回去,不就不浪费了?”夏芍向来也不喜欢浪费,她点这一桌子,分量都是心里有数的。不管哪一样,都不多,只是样数多,看着丰富了些。虽说早晨吃太油腻的不好,但炒肝、豆汁、焦圈、炸糕、油条这些,可是老京城早餐桌上必备的早点。
夏芍对这老爷子的身份有疑,若真是她猜的那位,那必然是许久不曾在民间的铺子里吃过早餐了,老爷子的食谱必然是有配备的,这些老北京的风味儿未必能让他一桌子吃齐全,夏芍也就是让老人回味个往日的感觉而已。
况且……
这一桌就是吃不完,估计也不用打包。公园里那些上班族除了店里的两桌,外面还有人,分一分也就吃完了。
夏芍垂眸,笑意有些深。她如今是和修为?这些人装得再像,在公园里跑步时时不时飞来的目光,和刚才远远跟在后头那一对,真当她感觉不出来?
正因此,夏芍对面前老人的身份更加笃定了些。
观老人的面相,子女宫左处有损,必有一子先故,但三阳平满,人中深,主儿孙子媳,福禄清贵。加上老人本身的面相,夏芍已心中有数。
徐老爷子。
自徐天胤求婚之后,夏芍想过徐家的各种反应,就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见到老爷子。更没想到,外界传言威名赫赫的老人,竟是这种性子。师兄话那么少,跟这么位爱训话的老人在一起,真不知这祖孙俩怎么相处。
夏芍垂眸笑着,顺手给老人剥了只茶叶蛋放去碗碟。老人抬眼,正看见夏芍手指上戴着的款式别致不菲的戒指,目光微顿,低头喝了一口粥,没说什么,低头喝粥。
夏芍看着老人的饭量,没让他吃得太多,但很显然老人很喜欢这家店,吃两口就抬起头来看看排队买饭的居民,盯着桌上的一碟碟小菜,吃得很慢,眼里时不时有怀念的情感流露。
这顿早餐吃的时间很长,吃完已是六点多钟,夏芍陪着老人坐了半个小时,把剩下的早餐打包,然后两人便又溜达着回了公园。
原想着回去后再散散步,打打太极,没想到回到公园后,便见广场上聚了一堆人。
夏芍和老爷子都有些好奇,然后便走了过去。
过去之后才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摆摊的,摆的还不是小玩意儿,而是些古董。
这里又不是潘家园,跑到公园里来练摊儿的物件,基本上都不真。而摊位上摆着的,有古钱币,有疑似哥窑汝窑的瓷器,还有些名人字画。
围过去的都是些老人,虽然名知有假,还是背着手在地上挑挑拣拣地品评。
对古玩的热情,京城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一群老大爷围过去,立马就发现了有趣的事,谈论了起来。
“哟!摊主,您这儿还有大齐通宝呢?可别是打眼货啊。”
虽然古玩这一行忌讳在一堆人面前评论物件的真假,但这里不是古玩市场,是广场上的单摊儿,而且来这里摆摊的人,物件基本上都不会是真的。因此这话倒不是砸场,而像是带点调侃。
摊主是名年轻男人,瘦高个儿,颧骨高,下巴尖,长得瘦猴儿似的,一看就是个奸狡的人。但没想到,他说话倒是实诚,顿时就笑了,“怎么着,老爷子?您老看这大齐通宝能是真的?这玩意儿要是真的,我一准儿送拍卖行了,那是起拍就百万的价码儿,我还能扔地上给您老摸?摸得起您赔不起!”
“唷?还是个实诚人?”见那摊主竟然说实话,围着的一群老人都很意外。一般这种情况,不都该是极力地编一通故事,把人哄得晕乎乎的,动了回家拿钱买的心思吗?
“小伙子,你倒是个爷们!只不过,你这摊儿上的物件都不真,你还叫咱们看什么?”
“呵呵,小伙子有意思,在这儿摆摊不图钱?”
“嗨!图钱我也不在这儿摆啊,哄您这一群老人家,我还不如去潘家园哄哄那些有钱的冤大头呢!您几位都是老人家了,坑了您们,回家我老娘非得打死我不成。不干不干,太损阴德。”年轻摊主撇撇嘴,摆摆手。周围的老人们听了都“哟”地一声,看这年轻人也不像是个奉公守法的,真奉公守法,也不会明知是假还说去潘家园忽悠人了。但瞧着这人还是个孝顺的,知道不坑老人。
老人们见此,对这年轻的摊主都不由有些好印象。
这时,一位老人背着手笑了,“小伙子,说实话就对了!你呀,今天就是蒙我们几名老人也蒙不着!嘿嘿,咱们今儿这儿有专家!”
此话一出,不仅年轻的摊主一愣,夏芍也跟着愣了愣。
只见说话的老人把手往旁边的一名六十来岁的富态老人身上一指,“瞧见这位没?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于老,上过寻宝栏目的。别看今年退休了,眼力可还在!”
周围的老人顿时哗地一声看向那位于老,有几名老人仔细看了看,果然把人认了出来。
“哟!于老!真是于老哇?”
“于老,居然能在这儿见到您老,话说您老怎么在这儿遛弯儿?以往没见到您啊。”
那名姓于的老专家背着手笑道:“这不是退休了么?在儿子家里住两天,看看孙子!今早就被老马给拽来遛弯儿了。”
“是么?那太好了啊!我家里有只收藏了好些年的汝窑,您老有空儿给鉴定鉴定?”
“我家有套善本,也有些年头了,有空儿您老给掌掌眼?”
“我家也有副字画不知真假。”
“我家也有……”
一群老人围上来,目光灼灼。
年轻的摊主蹲在地上听着,顿时笑了笑,“得!遇上行家了!那行,我就干脆说实话吧,”摊主吊儿郎当地蹲着,随便伸出手扫了扫自己的货,往一堆古钱币的一角圈了圈,“实话跟您老们说吧,就那些光绪通宝是真品,不过,有贵的有便宜的。那两枚楷书小平背‘村’字才100大洋,楷书小平背‘桂’字200大洋!那边那枚楷书小平背‘苏’字可是枚精品,市价1800大洋!您几位要是有看上的,价码我这儿可以给您匀匀,其他的字画瓷器,您老们就别打眼了,大路货!”
几位老人听了都哗地一声,一两百还可以,一千多的就觉得有些贵了。众人一齐去看于老,于老蹲下身子挨个拿起来瞧了瞧,点头。
真的!
一群老人都纷纷蹲下来,古玩爱好者,哪怕是只值几百块的真品,那在他们眼里也是真品,能近距离观摩学习,也是难得的机会。况且,都是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机会接触真品?一听说是真的,便都眼神热切地蹲了下来。
年轻的摊主蹲在地上,见老人们大多盯着那一千八的铜钱瞧来瞧去,不少人都觉得贵,便笑道:“这还贵啊?您几位老人家掌掌眼嘿,最贵的在这儿呢!这枚光绪通宝楷书小平背宝源局雕母儿,市价5500大洋!”
好几名老人瞪大眼,“五千多?”
当今这年头,就算是京城,五千块钱也相当于普通工薪阶层两个月的工资了。
于老再次点头,一群老人便目光灼灼又去观摩那值五千多的小小铜板儿。
这时,一名老人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钱?形状看起来跟把钥匙似的。”
他这么一说,一群人便都看了过去,只见老人手中拿着只看起来像铜钱的钱币,方孔,圆形,下面连着形状看起来确实像把钥匙。
铜钱上锈迹斑斑,上头的字很少有人看得懂,只看得出是阴刻,然后不知以什么材料填满,打磨得字面与前面齐平。这样的钱币很少见,一时谁也说不出是哪朝哪代的钱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枚钱币不在年轻摊主所圈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不是真品。
尽管不是真的,也有人好奇是什么币。于是,老人们都看向于老。
但于老还没说话,年轻的摊主便解释了起来。
“您几位见识少了不是?这是金错刀。王莽知道不?这就是王莽篡汉后铸的铜钱,字是阴刻的,如果是真品,把字填平的可是黄金咧!不过,这肯定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这玩意儿可比大齐通宝还值钱!王莽篡汉的时间太短了,钱也流通得少,传世的至今没几件。目前是市无定价的。嘿嘿,这就是我随便收上来的,用模子做的,您几位看看就得了。”
市无定价?
几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
那得是什么概念?就是说,如果是真的,那就值了大价钱了!
没有人不做着捡漏的梦,没有人不希望面前价值连城的古董是那大海遗珠,被自己给捡着了。但人家明摆着说是假的了,不少老人也就只得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但在一排遗憾的目光里,唯独有一道目光似变了变。
于老。
于老的眼神微变,谁也没看见,独独让他身旁和他熟识的那位姓马的老人看见了。
老人心里咯噔一声,看向于老。于老转过头来,给他使了个眼神,马老顿时脸色变了变,看起来呼吸有点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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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又没多更得成,我去面壁去……
这练摊儿的事是很有趣的,不是件小事,会牵扯出很多,往下看就知道,嘿嘿~
第十章 局中局,结怨
那枚金错刀必然是真品,只不过,摊主看漏了眼,错当模子熔出来做旧的西贝货了。
市无定价的物件,往古玩店里一送,那得值多少钱?更别提往拍卖行送了!即便是不送古玩店也不送拍卖行,只把消息放出去,那上门花大价钱求购的大收藏家和富商,不得挤破了门槛?
这可是天降横财啊!
马老眼神一变,但这时候,未免让摊主和身旁的其他老人看出来,他先低着头平息了过快的呼吸,然后才抬起头来笑了笑,“小哥儿这么一说,还真是长学问哪!这西汉时期的刀币,别说,咱还真没见过!既然小哥儿说这是模子里翻铸的,想必不贵吧?”
摊主一愣,抬起头来,“怎么着?您老想入手?”
马老呵呵笑道,有些不好意思,“我就爱好这个。家里早年收藏了本古钱币大全的书,都快翻烂了,今儿也没看出这是金错刀来。可见这眼力,没个实物儿在眼前,还是练不出来的。翻铸的也不要紧,你开个价码儿,我全当买回去练眼力了。”
周围的老人一听,全都看向马老,有不少羡慕的目光。
这周围小区住着的,谁不知道马老家境算是殷实的?他女儿是京城大学的助教,儿子是做生意的,家里算不上大富,也是家有余庆。也就他明知是假还买回去练眼力,换做在场的任何人,买个百八十的物件回去,都要被儿女说的。
“您老爷子还真想入手?嘿嘿,有意思!”摊主乐了,仿佛也没遇见过明知是假还想入手的主儿。但这摊主看起来却是个精明人,先把马老爷子打量了一眼,然后便笑了,“老爷子,那咱俩拉拉手吧?”
周围的老人都是一愣。
“拉手?这物件是假的,还用拉手?”马老爷子都乐了。
拉手议价是古玩的行规,买卖双方靠着袖子遮掩来以手势论价,这主要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看见买下的价码。这么做,一来是为了保护买家,不让一些人因为买家有钱而盯梢;二来是为了保护卖家,不让一些从旁看了觉得物件不值那么多钱的人插嘴,从而使买家后悔,到手的买卖黄了。
但这行规大多用于真品的交易,且是大额交易。而这金错刀摊主都说是假的,那必然是不值什么钱,何必拉手论价?
见摊主坚持,马老爷子也没多想,便同意了。他巴不得把这枚金错刀早点捡漏到手,反正摊主自己都认为是假的,他还能要高价不成?
眼下是夏天,来散步的老人们穿着长衫的运动装,但摊主却是穿着短袖,但他身上带着布。一块藏青的布罩下来,谁也看不请两人在底下是怎样的讨价还价,但青天白日的,却能看见马老的脸色,变了!
震惊地收回手,马老不可思议地看向摊主,“小哥儿,你这不是讹我么!”
周围的老人们看看马老,再看看摊主,心里着急——到底是论了个什么价儿?
“老爷子,您这话我可不爱听啊。”摊主不乐意了,吊儿郎当地耷拉着眼皮子,撇嘴,“您老也是老藏友了,咱古玩这一行有没有讹人这一说,您老还不清楚?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明摆着告诉您老这是西贝货,您老就想入手枚西贝货,那咱们就论论价码儿!我出我想要的价,您老觉得能接受,咱就成交。觉得接受不了,咱就不做这买卖。这都是明买明卖的事儿,怎么就讹您老了?”
马老被这一番话说得无话反驳,但一想到这摊主开口的价码,还是忍不住拔高了嗓音,义正言辞道:“好好!就当我用错词。可是,小伙子,你要这价码可不厚道!你让大家评评理,你明知这是西贝货,还要我五万块?这不是狮子大开口么?”
“什么?五万?”周围老人哗地一声,全都有点懵,无一例外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五万?这种模子翻铸做旧的物件,五十块钱都嫌贵吧?”有老人撇撇嘴。
刚才那枚光绪通宝的真品,五千五百块钱,老人们都觉得贵,不舍得买了。更何况买枚假的刀币,张口就要五万?
这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了。
“小伙子,你是看着马老想入手,就趁机敲一笔吧?刚才看你这年轻人还挺实诚的,怎么转脸就坑起老人来了呢?你这可不厚道啊。”旁边一位老人顿时想明白了摊主要高价的原因,开口指责。
“老爷子,您这话不带这么说的。古玩这行当,赝品遍地,旧仿的也有值得收藏的。关键就看买家看不看得上眼!就算是真品,遇不上想收藏的藏家,那它就是冷门,除了那咱不懂的历史研究价值,卖不出大洋去,在咱眼里就一文不值!但是如果遇上想收藏的藏家,即便是赝品,它也身价倍增!古玩就是这么个行当,您几位都是退了休的老爷子了,潘家园没少闲逛吧?这点行内事儿还不懂?”
摊主嘁了一声,看了眼马老爷子,“这位老爷子想入手,我凭什么不卖高价?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凭着有钱赚为什么不赚?他老人家能接受得了,我就卖。接受不了,咱收摊儿走人,去潘家园摆摊去!您几位又不买,价码高低关您几位什么事?”
“你你你!这这这……”那帮马老说话的老人被气得直跺脚。虽然摊主的话从他的角度上来说,也在理儿,但听了还是叫人生气。
马老在一旁急得不行,他也知道按照行规,这价码是不好往外嚷嚷的。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枚金错刀是赝品,任何人听见这五万块的价码都会认为是摊主讹人,他只是想嚷嚷出来,让周围老人们给摊主点压力而已。但没想到,这摊主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要么他拿钱,那么人家收摊儿走人!
实话说,五万块钱买下这枚目前市无定价的宝贝来,也是不贵的。与其价值相比,这绝对是大赚!就算是这枚金错刀是于老的眼力看出来的,大不了他出钱买下来,赚了钱两人分!只不过,这价码跟他之前想捡漏的那价码比起来,心理价位相差太大,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眼见着那摊主真的收摊要走,马老立刻赔着笑脸去拦,“小伙子,你看你这急脾气,我不就是说这价码贵了么?古玩这一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我知道。可你也不能攥着枚赝品,吃我三年吧?咱都各退一步,你再让一让,匀给我,你看怎么样?”
马老边说边把那块藏青的布拿过来,遮掩之下,拉手给了个价码。
摊主顿时皱眉,摇头,“老爷子,您这压得也太大了。不行不行!”
“年轻人,要知道,你这是赝品。你看你这里光绪通宝的真品,也卖不上我给价码不是?这价码不够你吃三年,全家老小吃个一年是没问题的。你拿去潘家园卖,什么时候能寻到合适的买主,那还不一定呢。”马老笑着收回手,心里急得不行,脸上却装出高深淡定的笑容,“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觉得这价码成,我立马回家拿钱给你。”
马老端出一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姿态来,摊主皱着眉头,这回不说话了。
周围的老人们一看形势变化,表情都有点着急——这回又谈了个什么价码?
可这一回,马老爷子不再嚷嚷了,谁也不知道这回两人谈的是个什么价码。
在场围观的人群里,只有一人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夏芍。
夏芍陪着徐老爷子过来看热闹,从开始她就一言不发,直到刚才开着天眼,看见了那块藏青布底下的详情,她才露出深意的笑容。
马老以中指在摊主的手背上敲了三下——三万。
正是这价码,让夏芍露出了颇深的笑意。
三万块钱,买件赝品?
那枚金错刀,是假的。
那摊主说的对,就是用模子翻铸做旧的赝品,三百块钱都不值,莫说三万。
虽然夏芍没有把那枚刀币拿在手上细细鉴定过,但天眼之下,莫说是年代久远的古物,就连法器都能看出来。王莽时期铸造的刀币,在西汉末年,距今如此久远的年代,若是真品,那枚金错刀上该有多重的天地元气?
可惜,一丝一毫也没有。
这就是假的。
夏芍在笑的时候,徐老爷子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老人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深了深。
这丫头是古董行业起家,莫非看出了什么?
这时,那摊主仍然在思考,他看起来很纠结,很不好下决心的样子。然后,他抬眼,看了马老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夏芍一愣,微微挑眉,眸中有奇异神色闪过,然后垂了眸,嘴角缓慢的翘了起来。
有意思!
实在是很有趣。
夏芍抬眸,看了那摊主一眼。如果她是那摊主,明知物件是赝品,别说五万,就是三万也是白赚的。哪来的纠结考虑的道理?这样的好事不是天天有,天降横财,任谁都会一口应了。
所以夏芍才觉得这摊主有趣,而且,他刚才抬眼看那一眼就更有趣了。
看起来,他看的是马老,但从夏芍的角度,倒觉得他那一眼,眼神有些虚浮,落在了马老的旁边——于老身上。
这位于老,是今天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他认定了那枚金错刀是真品,马老绝不会兴起要买到手的心思。
而这位于老的身份,是故宫博物院的专家。周围的老人们都把他认了出来,显然这身份不是作假的,他的确是古玩行业的老专家。但正是这位资历老、眼力深厚的专家,今天错看了一枚古钱币?
是真的看走了眼?
亦或者……这压根就是个局?
夏芍不声不响地往旁边挪了挪,先看向了摊主,见这人脸型尖瘦不说,鼻梁还略微有些歪。古人云:“七尺之躯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鼻乃财星,鼻歪者大多主心术不正,性情多投机取巧。而这年轻的摊主,正是此面相。
夏芍不动声色,目光看向一旁,落在于老脸上,顿时挑了挑眉。先前没细看,此时看去才发现,于老的财务方面最近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于老鼻孔大且露鼻孔,这在面相学上是偏财,但此类偏财不易聚,进多出多,花费很大。每每聚财,总有人帮他花费出去,必如他的朋友或者家人。而且,他左眉有逆眉,额上长了个小红疮,脸上其他地方则没有,这都是投资运差且失败的兆示。
夏芍再看马老,见老人下巴圆阔。下巴在面相学里称为地阁,主晚年之运。马老的晚运佳,家境殷实。只是他睫毛在晨阳里看起来有些杂乱,有倒长的现象,这在相学里叫识人不清,有看错人被骗漏财的预兆。
将三人的面相看过,夏芍又将在场的老人面相俱都一一看过,虽然有的人看出家中有些事情,但都与今天的事没什么关联。
果然,有关联的只有于老、马老和那名摊主。
夏芍垂眸,眸中光彩奇异,唇角微微翘起——今天这事,果然是做局!
而且,这戏演得很真!
夏芍曾听陈满贯说过古董行业里的各种局,不想今天竟有幸能现场见识了一出!这戏演的,若说是颁个影帝的奖,也是使得的。
这摊主到广场来摆摊,老人们心里对物件的真假都有些打鼓,他自己便主动承认大多是赝品,先一步博得了老人们的信任和好感。
于老是古董鉴定方面的专家,文化名人,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马老势必会炫耀。而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名人专家在身边,老人们下意识地信任他,对物件的真假也就全然相信他了。
接下来,摊主指出几枚光绪通宝的真品,从百来块钱的到数千块的,成功引起了老人们的好奇,纷纷蹲下来细看那枚价值数千的小小铜板儿。而这时候,那枚金错刀是必然会被看到的。因为刀币的样子看起来钥匙形状,跟圆形方孔的光绪通宝差别太大,那么多铜钱里就这一枚“怪胎”,除非谁眼神不好使,否则怎可能注意不到?
摊主此时还是诚实的态度,表明这是模具里浇铸的赝品,但他却没忘记提一句金错刀的价值。
之后,便又是于老登场了。今天是马老跟他一起来的,身边有位专家,马老对于老的一举一动自然在意,于是便发现了他眼神的那一变。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马老想要捡漏,尽管他知道这是于老看出来的,但他还是急吼吼地想自己出钱买下来,哪怕事后两人再谈这钱怎么分。只不过摊主这时候从老实人变成了精明人,把握准了马老想收藏的心理,趁机狠敲他一笔罢了。
马老以为摊主不知情,以为自己和于老悄无声息地做了个局,能三万块入手一枚天价刀币。岂不知,这是于老和摊主早就做好的局,今天就为骗他数万块钱而来。
这是局中局。
好一场漂亮的戏!
夏芍猜想,于老和摊主必然是事先商量好了敲马老五万块钱,但没想到马老会把价码杀到三万。因为是两人做的局,摊主不好一人做决定,于是这才看起来很纠结,以至于刚才抬眼看了于老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夏芍心中灵光一闪,在看过三人的面相之后,心中一切如明镜。
这时,于老悄悄往马老身后站了站,靠着马老的遮掩,看了摊主一眼。这一眼看得快,目光转得也快,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脸色纠结的摊主身上,谁也没有注意于老这很快的一眼。
这一眼,只落在夏芍眼里,然后她微笑。
而她的微笑也没有人注意到,除了徐老爷子。
老人从夏芍最开始笑便注意着她,见她看看那名摊主,看看于老,再看看马老,最后又看了于老一眼,笑得小狐狸似的。
对于古董,徐老爷子也喜欢,但他对瓷器和名家字画尚能说道一二,在古钱币这上头,可是一窍不通的。但多年在政坛风风雨雨里练就的敏锐洞察力让他断定,这件事必然有蹊跷。
这小丫头发现什么了?
莫不是,此事是个局?
老人背着手,学着夏芍,看看摊主,看看于老,再看看马老,最后又看了于老一眼——看不出什么。
但他仍然笑得像只老狐狸——看不出什么,那就看戏。
这时,摊主已经接收到于老的目光,看上去总算是纠结够了,皱着眉头表情忍痛道:“好吧!看您老喜欢,就匀给您了。”
周围的老人们“哗”地一声,这就成交了?到底是花了多少钱?
马老却哪顾得上跟周围的人说这些?他眼神一瞬间大喜,但怕摊主看出什么来,脸上却努力维持住,呵呵笑道:“小伙子,我这也是忍痛啊。一枚赝品,我今天可是当了回冤大头啊!”
摊主一听,又不大乐意,“老爷子,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说冤大头多难听?闲话少说,我这儿可只收现金。”
银行卡容易暴露身份,现金可抓不着把柄。
摊主催着交钱,自然是赶紧收了钱走人。而马老一听摊主催促,内心也乐。他巴不得赶紧入手呢!到了手的物件,就算摊主发现卖漏了,也只得按照行规认了。
两人都巴不得赶紧交易,摊主当即便蹲下收摊,打算跟着马老去银行取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正当摊主收摊的时候,那枚金错刀被人拿到了手中。
摊主一愣,他低着头,只看见那手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粉白纤长不说,手指润的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锈迹斑斑的金属执去她掌心,让人一眼就觉得这物件会脏了她的手。
周围的老人们都是一愣,看着夏芍把金错刀托在了掌心。
于老怔住,马老则眼见着自己的宝贝落入了他人之手,顿时大急。但没等他说话,夏芍便开了口。
“假的。”短短两字,简洁,但从她口中说出来,总给人感觉慢悠悠,带些漫不经心。
但这话,在有些人听来莫名其妙,例如周围不明真相的老人。而在有些人听来却是如一道炸雷,例如摊主、于老和马老。
马老最先笑了,有些不太自然,“小姑娘,这本来就是赝品。我们都在这里说了半天了,你不会现在才听出来吧?好了好了,赝品我也收藏了,你别耽误我们交易了。”
马老急吼吼地盯着夏芍的手心,伸手就去拿,生怕她多拿一会儿,碰坏了似的。
夏芍把手一收,一笑,“我说,这真的,是假的。”
她这回说得更慢,却劈惊了更多人。
于老和摊主的脸色当先一变,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芍身上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两人脸色的这一变。
马老则有些懵,眨着眼,瞪着夏芍,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叫这真的是假的?
这小姑娘的意思是说,这枚金错刀原本就是假的?
等等!她怎么知道他心里认定这刀是真的?她又凭什么说是假的?
“老人家,王莽时期所铸造的刀币因以黄金错镂其文,因此称为金错刀。刀币上的字是阴刻的,凹陷之处以黄金填满,并且加以打磨,使字面和钱面平齐。无论是刀工、造型都很讲究。”夏芍摊开掌心,将手里的这枚金错刀给马老和周围聚过来的老人们看。
“古时候的钱币铸造很讲究,钱币钱文有独特的书写风格。王莽一朝虽然时间短,但在钱币的铸造上却很是重视。金错刀的钱文以悬针篆为主,即是说,刀币上的字笔画纤细,宛若悬挂的针,流畅,且气势生动。现代因为使用纸币,像这种在金属钱币上书写的笔法,很少有人能模仿得来!您老看看这枚金错刀上的字,粗且平,尽管尽量往精细了写,但不流畅,字形并非一气呵成,而是有些抖。”
“嘶!”周围的老人脑袋都快凑成一圈儿,目光灼灼。
“小姑娘说的对,在这种钱上写字跟写书法估摸着不大一样,写书法随便找张宣纸,找本名家字帖就能练!这玩意儿上哪儿练去?练得不多,这就是破绽啊!”
“别说,这字看起来还真是不流畅……”有老人品评道。
马老在一旁听着,脸色连番变幻!他这时候哪有心思管夏芍怎么懂得这么多,一心就希望这枚金错刀是真的,于是说道:“西汉时期的东西,年代这么久远了,都生锈了,会不会是锈迹的关系,才看着不流畅的?”
夏芍听了一笑,“老人家,请看这刀身上的字——一刀平五千。‘平’是价值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一枚刀币价值五千文铜钱。可事实上,即便是加上这刀币上的黄金,这么一枚刀币也绝对不值五千文钱。不仅不值,而且是远远不值!王莽篡汉以后,发行这种钱币,实际上是掠夺民间财富的一种途径。当初在铸造的时候,除了‘一刀’两字上面以黄金填之以外,其他材料用得很少,都是以青铜浇铸的。我要说的正是这青铜的锈迹,年代久远的青铜长埋泥土中,锈迹会盖以土色,绝不会如此新绿!这绿锈实在是硬伤,太新。”
马老顿时脸色一白,刚才还觉得找到了个合适的理由反驳夏芍,此刻却是盯着那上面新绿的锈迹,有些发懵。
“另外,金错刀的造型独具韵味,丝毫不拘泥于春秋战国时代刀币的形制。古拙稳重,并且很有秀美气息。但是您老仔细感受这枚刀币,古朴稳重有余,秀美不足。也就是说,无神韵。”夏芍笑着把掌心中的赝品抛了抛,抛得马老心肝儿直颤,但却见少女笑容有些明媚,带点俏皮,玩笑调侃的语气道,“若是让我评价,我只会说,这钥匙坯子造得不错。”
钥匙坯子……
一群人无语,但看着夏芍的目光却是震惊!
看这女孩子,年纪也就十七八吧?怎么有这眼力?且不说眼力了,就这古玩方面的知识,他们这些老人家都自愧不如。
正当周围的老人们震惊的时候,却有人笑了。
于老笑了,只是审视着夏芍的目光略显有些深,话也别有深意,“这小姑娘有意思,看物件都能看出神韵来了。古玩这一行,神韵一说是最难看的。没个二十年的眼力,谁也不敢谈看神韵。我这年纪,看这物件都不敢说准,小姑娘倒是把神韵说得笃定啊。就是不知小姑娘今年多大年纪了?”
这话听着是好奇,但细一听,于老这是在说夏芍只怕连二十岁都没有,哪来的二十年的眼力?她分明就是信口开河!瞎鉴定!
这话一出口,马老刚还发懵发白的脸色瞬间回春,有了血色。
周围的老人们却听不懂了。
怎么?这枚金错刀不是本来就是赝品么?怎么这小姑娘鉴定出来了,于老反倒要拆她的台?莫不是,这刀币可能是真品?
夏芍却看向于老,淡定微笑,笑容略微嘲讽,“您老说的是。古钱币本来就是冷门,没个二十年的眼力谁都不敢入手高端货,所以……”夏芍看向马老,劝道,“老人家,有钱想收藏古玩,最好先入手大开门的东西,这种物件容易打眼,我劝您老还是慎重。没听于老说么?他看这物件都不敢说准。”
马老闻言一愣,看向于老。于老则脸色瞬间一沉,有些难看。本是拿年纪阅历来拆夏芍的台,让马老重新相信这物件是真,哪想得到,反倒被她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于老审视着夏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少女看起来有些面熟。但是看她穿着运动装扎着马尾,他印象中还真不认识这么个人。
精心设的局被这本路杀出的少女给搅了局,于老本就是又急又恼,正心烦意乱,见马老询问不解的目光望来,于老顿时没好气,“别看我!这是你要入手回去练眼力的物件,看真看假了我都不讨好儿。”
于老这么一说,马老没主意了,但刚才于老分明是看真的,他笃定这金错刀是真的,现在又说不敢说准。这是因为这少女笃定说这是假的,还是说,于老见他动摇了,所以生气了?
毕竟于老是古玩鉴定方面的专家,专家最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权威。他刚才动摇了,也就是怀疑了他的学识水准,他不会是因为这个而生气了吧?
得罪一名古董鉴定方面的专家,对于喜好收藏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
马老见于老恼了,便又看向夏芍,有些不自然地笑问:“小姑娘,或许是你看错了吧?”
夏芍闻言挑眉,并不恼,只是淡然一笑,“老人家,我也是那句话。这物件是您要入手的,真了,您赚。假了,您赔。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只盼您老慎重。毕竟谁家里三万块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到时您老别后悔就成。”
莫说是现在这年头了,就是放在十年后,三万块钱对于普通百姓家庭来说,也不是说拿就拿出来,一点也不心疼的。
今天这事,如果是正常的古玩行当的买卖,夏芍绝对不插嘴。但她既然看出这是做了个局给这位老人钻,她不吭声实在有违做人的原则。
当然,夏芍可以明摆着说这事儿是个局,但她没有确实的证据,说出来说不定还得被人反咬一口,说她诬蔑。反正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让马老花这冤枉钱,只要提醒他了就好。
只不过这决定,自然还得马老自己做。
一提到三万块钱,马老果然犹豫了。而周围的老人在听到成交的价码之后,都震惊了。
“三万块钱买个赝品?老马,你家儿女再能赚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是啊!老马,我怎么瞧着你有点奇怪啊?你到底是希望这物件是真,还是假?”
“这事于老都说不确定了,小姑娘也说了好几处不看真的证据了,老马你非得花这三万块钱干什么?钱多了烧的?”
马老自然不是钱多了烧的,他只是想捡漏而已。但眼下有可能捡漏不成,反倒打了眼,白丢三万块,这不能不让他犹豫了。
“要不……于老,咱拿着这枚刀币去古玩行鉴定一下怎么样?”马老小声拽着于老问。
于老一听,脸都黑了,“去古玩行?人家要知道是真的,还能三万块给你捡个漏?”
于老被气得音调忍不住拔高,这一拔高,周围的老人们都愣了。
什么意思?
难不成,于老一开始是看真的?老马肯花三万块买赝品,其实不是想买赝品,而是想捡漏?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那么傻的人?花这么多钱买赝品?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于老一看周围,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眼看着话都说出来了,今天这局算是白做了。不仅局白做了,脸也丢尽了。于是气恼地哼了一声,瞪了马老一眼,拂袖而去!
临走前,于老回身,看了夏芍一眼,脸色难看,明显是跟她结了这仇怨。
那摊主也没想到原本事情好好的,会一下子发展成这样,顿时嚷嚷了起来,“怎么着?怎么着?这物件到底要不要了?您老给个话!”
马老见把于老得罪了,顿时垂头丧气,摆手道:“不要了,不要了。唉!”
没想到,摊主一听,不干了,“不要了?刚才说好了的,您老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欺负我是个练摊儿的?不行!今儿这事,得给个说法!”
第十一章 未婚妻与老婆
摊主恼了,也是人之常情。马老刚才急着买,现在又不要了,不知真相的他有些理亏,当即就拿出一百块钱,塞给摊主,赔笑道:“小哥儿,耽误你时间了。别嫌弃,哪去买点早饭吃吧。”
这钱不塞还好,一塞摊主更恼,“怎么着?老爷子,打发要饭的呢?您老不是要买件赝品回去练眼力么?您倒是买啊!”边恼还边把这钱收了。
马老被说得脸上发烫,直瞥着头摆手,“行了行了,年轻人,你也别挖苦我了。我是以为这是真品,想捡漏来着。不过你也是想赚这三万块钱,咱俩谁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就谁也别说谁了。”
说完,马老也不好意思看周围熟悉的老人们,就只看了夏芍一眼,眼神复杂。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确定这枚金错刀到底是不是假的,如果是,他自然得感谢夏芍,让他避免了损失。但如果是于老的眼力对了,那他今天就等于错失了一次中大奖的机会了。
但事已至此,再留在这里也是丢人,马老看了夏芍一眼之后,便摇头叹气地走了。走时步伐很快,跟开溜没什么两样。
那摊主还有东西没收拾,又不能去追,见马老溜了,便把气撒到了夏芍身上。
“我说小姑娘,这事儿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眼力不错啊,这么好的眼力不知道古玩行当的规矩?你这是搅局你知道不?怎么着,这三万块你打算给我?”摊主盯着夏芍还拿在手里的那枚金错刀。
旁边的老人们听不下去了,纷纷声援夏芍。
“我说小伙子,是你自己说这是赝品的,小姑娘只不过给咱们说了说为什么是赝品,不算搅局吧?咱们还觉得长学问了呢!”
“刚才你不还挺硬气的吗?说老马不买就去潘家园摆摊,现在老马不买了,你倒是去啊!”
“老马自己说想买赝品回去练眼力的,小姑娘只是跟他说说,哪知道他是想捡漏?不知者不罪嘛!再说你这么枚赝品卖三万块钱,你敢说你没狮子大开口存了敲一笔的心思?”
老人们纷纷站出来说话,夏芍慢悠悠蹲下身子,把金错刀放了回去。而这时候,摊主对老人们的声援指责显然更加恼怒,哪还有一开始摆摊时候的实诚?当即便骂了起来。
“一群老不死的!小爷爱讹谁讹谁,关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屁事!妈的!出门没看黄历,晦气!”
“你你你……”
“你怎么骂人呢?”老人们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骂你们怎么着?小爷我他妈还会打人呢!”摊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昂着头,说话间当真伸手,一把就推向最近的一位老人。
老人登时便懵在了当场,以为定然会被打,没想到,那手在离自己胸口半寸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截住摊主的那只手从下方而来,老人们震惊低头,见地上蹲着的女孩子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摊主的手腕。她从下方伸手上来,摊主也是一惊,但下一刻便惨叫一声,疼得脸色发白!
只见夏芍蹲在地上,起身之时一脚踩上摊主的脚面,矮着身子纵到他身后,连带着把他那只推搡老人的手掰去身后!与此同时,膝盖往他腿弯一碰,一压,另只一手按着他的后脖颈,便“砰”地一声压去了地上!
那摊主的脑门被生生压在面前的一摊铜钱上头,一个磕头的姿势,正对着一群老人。胳膊像要被拧断了似的,疼得冷汗都滚了下来,想骂人却发现后脖颈被捏住,那厉害的小姑娘不知道会什么邪门的功夫,他竟觉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夏芍脸色发寒,在一众老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俯下身,在摊主耳边道:“别以为没人看得出来这是个局。”
摊主赫然一惊,眼神都变了变,这时,后面传来两声呼喝。
“干什么这是?聚众闹事?”
夏芍一回头,见两名警察走了过来,周围的老人们看见了,想上前解释,但是发现事情太复杂,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这时,夏芍松开手,那名摊主起来,一看见是警察,竟倒在地上装死耍赖道:“哎哟!两位,看见了没?这小姑娘当众殴打我,你们、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哇!”
却不想,那两名警察看也不看夏芍,一个人上前一把将那摊主提了起来,“谁让你在广场摆摊的?有人说你殴打老人,跟我们去局里一趟!”
摊主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名警察便帮他收拾了摊子,两人一起把人给扭送走了。走到公园广场对面一条道儿上的拐角的时候,还对两名来公园锻炼身体的上班族点了点头,很是客气的样子。老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报警的是这两个人。
夏芍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那摊主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今天算是跟人结了怨,但夏芍并不在意,她走去一旁,拿出手机,给福瑞祥在京城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福瑞祥在京城的古玩行不在潘家园,而是开在古玩城。潘家园是旧货市场,珠宝玉石、文物书画、文房四宝、瓷器及木器家具等大多以摆摊的形式,像一个博物馆,也像一个大杂烩,五花八门,物件大多便宜。这里是大多练摊儿的人最还去的地方,但却不是古玩行的聚集地。
古玩行一般都在京城的古玩城,京城古玩城是受国家文物监管的市场,也是亚洲最大的古玩艺术品交易中心。有六百余家文物公司和古玩经销商入驻经营,其中包括各国的古玩经销商。
在华夏集团吞并了盛兴集团之后,全国各地古玩市场的古玩行便挂上了福瑞祥的招牌,京城的古玩行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福瑞祥在京城的负责人跟其他古玩市场的负责人不一样,她是名女子。
祝雁兰,五十出头的年纪,在古玩一行里却是很有名气。她祖父是清朝进士出身,官宦世家,祖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祝家在京城是有名的书香门第。祝雁兰的父亲是国内书画大家,也曾是故宫博物院书画鉴定方面的专家,老人家在古董鉴定行业很有权威,只是如今八十多岁高龄,早已不出山。祝雁兰受祖父和父亲熏陶,在鉴定方面也有长才,在古玩行业也有诸多人脉,古玩行里干了二十年,经验累累。
夏芍在华夏集团的高管会议上见过祝雁兰,对她涵养深厚的谈吐印象深刻。祝雁兰自是知道夏芍来了京城大学读书,只不过夏芍开学这段时间又是报到又是军训的,实在是很忙,两人还没见过面。因此,当祝雁兰接到夏芍打来的电话时,很是惊讶。
“祝总,故宫博物院有位专家,姓于,刚退休不久,你知道么?”夏芍问道。
电话那头,祝雁兰声音慈祥,“您说的是于老吧?您怎么认识于老?于老是古钱币和古书画方面的专家,今年刚退休,还常在行业里走动。上个月他还去我家里拜访了我父亲呢。”
“日后福瑞祥里的古玩,一律不请于老做鉴定。他带来的物件,也不收。至于原因,我过两天见了面再跟你说。”夏芍身在广场,这件古董赝品做局的事说来话长,也不适合细说,夏芍便索性下了命令。
祝雁兰是个通透的人,她虽然很惊讶,但是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道:“那行!那就等三天后跟董事长见了面再说。”
三天后是国庆第二天,正是华夏拍卖公司、艾达地产和华夏娱乐传媒公司三家公司在京城落户的日子。夏芍说过,华夏集团要全面,这便是标志性的第一站。
另外,华苑私人会所也找好了地方,直接盘下了一家经营不善的俱乐部,也是刚装修完毕,与三家公司一起,参加落户仪式。
只不过,这回的落户仪式不是新闻发布会,而是慈善拍卖会。
这一场慈善拍卖会,商界、娱乐界以及社会各界名流都有参加,是一次大场面,时间就定在国庆节的第二天。
夏芍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广场上的老人们还没散,都在一起聊着天儿,时不时地往这边看来,似还在讨论着她刚才的身手和深厚的古玩鉴定知识从哪里来的。而夏芍身旁三步远,徐老爷子最淡定,已经打起了太极,昂首挺胸,慢慢悠悠,闭着眼,脸向着晨阳,一副很投入、没听见她刚才打电话的内容的样子。
夏芍一笑,等徐老爷子打完了一套,才说道:“老爷子,跟您老请个假,国庆这几日我忙,待过了国庆,再陪您老来打太极锻炼身体。”
徐老爷子看了夏芍一眼,夏芍以为他又要训话,诸如“年轻人放假就知道玩”之类的,却没想到,他只是咕哝了一声,就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年轻人就是事多!去吧。”
但说完之后,又看了眼夏芍,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刚才的古董是做局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夏芍闻言一笑,似真似假地眨眨眼,笑道:“我会看相。”
短短四个字,把老人噎了个怔愣,半晌,也不知他信了没有,只管骂道:“小神棍!”
夏芍只笑不语,老人五点前就来到了广场,此时已经七点,他身体再康健,也毕竟年纪大了。说了几句话,他便有些乏了,对夏芍摆摆手,放她回学校了。
夏芍临走前把打包的早餐交给老人,也不提送他回去。她知道公园周围那些上班族都是警卫员和保镖一类的人,既然老爷子没打算在她面前坦露身份,那就陪他老人家且玩一段时间。
夏芍步伐悠闲轻快地走出了公园,回到了京城大学。
而公园里,徐老爷子背着手,手里提着早餐,身旁多了几个人。老人依旧望着夏芍离开的方向,旁边的几个人里,为首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此刻已没有上班族的样子,而是站姿端正,怎么看都像是名军人。
男人其貌不扬,笑起来倒是真诚,问道:“老首长,您考察得结果出来么?”
老人转过头去,笑了笑,反问:“你们觉得呢?”
“我们?我们哪敢说啊。”男人挠挠头,笑道,“这是您老的嫡孙媳妇,我们瞧着怎么样关系不大。”
“呵呵。”徐老爷子一笑,目光又转向夏芍离开的方向,半晌才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心正。”
听了这话,旁边的几人却都互望一眼,眼神震惊!
别看只有这么两个字的评价,这评价分量可是不轻的!
老爷子一生风里雨里,战场,政坛,沧桑历尽,阅人的眼光从不会错。而他对子孙后代的要求在当今的红顶子家庭里,只怕是最严格的。徐家的家训,便是一个“正”字!正心,正身,正德,是老爷子对子女儿孙的要求。
但徐家子孙身在政坛,尔虞我诈无数,老爷子至今对自己的子女儿孙都还没有过一句“正”字的评价,能得老爷子这样一句评价,这少女前途无量啊!
“那您老这是承认孙媳妇了?”男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后天可是国庆节,您老打算请夏小姐去家里做做客?要是夏小姐看见您老,说不定很惊讶。”
老人闻言看向自己的警卫员,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摆手摇头,“你以为她没看出是我来?你错了。呵呵。”
男人和身旁的人都跟着一愣,他们刚才在远处,看得都不是很真切,还真没看出老爷子有什么地方暴露了的。
“那丫头,聪明着。”徐老爷子高深地一笑,“要是仅凭面相她就能看出刚才的古董是摊主和文物专家做的局,你们猜她会看不出我是谁吗?”
面相?
男人一愣,这才想起来,夏芍的身份不仅仅是企业家那么简单,她还是唐老弟子,在香港和国内上层圈子名声赫赫的风水大师!
若论出身,论商人的身份,这位夏小姐嫁入徐家成为嫡长媳似乎有些不大合适,而风水大师的身份,似乎就更不大合适了。政坛对这些事情敏感,老首长会不会考虑到这一层,才没有明确表态?
正这样想着,却见老人负手而笑,“呵呵,这小丫头,挺有趣。不急,既然她不戳破,我也不戳破,看看谁沉得住气。”
啊?
男人又愣。
这怎么看起来,老首长似乎没考虑身份的问题,反而是起了玩心?
这……唉!
男人叹了口气,又挠了挠头。反正这是徐家的家务事,且看吧。
……
夏芍回到学校之后,军训检阅很顺利。经济系一班一举拿到了院系第一!这个第一,可不是因为京城军区第三十八集团军的司令徐天胤今天亲自列席,而是因为夏芍的班级这半个月是真正经历了严格的操练。
凡是每天在休息的时候,看见经济系一班还在顶着烈日训练的人,都对此比拼结果没什么异议。事实上,京城大学的新生们,与其说对拿第一感兴趣,还不如说对夏芍和徐天胤之间的事感兴趣。
在检阅结束之后,一身少将军装,冷得连烈日都打颤的徐天胤从席上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走了夏芍。
两人去了哪里,除了夏芍的朋友,谁也不知道。而京城大学自这天起就放了国庆假期。国庆之后,才正式开课。
学生们猜测的猜测,八卦的八卦,但假期还是要过的。
而夏芍和徐天胤,在慈善拍卖会之前,也要一起过假期——两人去了徐天胤在京城的住处。
徐天胤在京城有自己的住处,二环路上一幢高档别墅小区,中式与欧式混合设计的庭院式庄园别墅,小区是严格的现代化管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虽然小区里的绿化没有东市桃源区那些曲桥荷池精致景色,但别墅内部却是独立的天地。
别墅有独立的院子,西式墙体,院子里绿化极干净,地上洒扫得草叶都不见。后面的游泳池也蓄着干净的水,一走过去便能闻见消毒水的味道。
别墅里面铺着深色的木地板,装修风格有些中西结合。地毯、沙发、书柜,乃至屋里的一件小摆件,都不见灰尘。一进来,给人的感觉便是干净、亮堂,和……没有人气儿。
徐天胤站在门口,刚打开门,便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夏芍,“以前留在小区物业那里,他们定期来打扫,刚刚要回来了。”
夏芍从打量室内摆设中转过脸来,看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钥匙,笑着打趣,“干嘛?我来了,就连打扫的家政服务都不用请了,直接换我打扫房间了?”
徐天胤定定看着夏芍含笑的眉眼,确定她不是生气,便伸手把她拥住,头抵去她颈窝,呼吸热得她发痒,“不用你,我打扫。”
夏芍痒得直躲,听了这话更是笑道:“你?你一年回来住几次?等你打扫,这屋子的灰都能把人埋了。”
“以前在国外,不常回来。回来一次就被爷爷叫回去,很少在这边住。现在你在。”徐天胤也不知是想让夏芍多了解些徐家的事还是怎样,他现在的话可比以前多。
夏芍听见那句“现在你在”便笑了笑,明知徐天胤的意思,却还是逗他,“还学会金屋藏娇了?想得美!”
“不是。”男人反驳,伸手握住她戴着求婚戒指的那只手,力道有些紧,“你是未婚妻。”
夏芍一笑,她跟徐老爷子见面的事,只怕师兄还不知道。不过她也不打算提,这件事她自己会解决。于是,她只推了徐天胤一下,笑道:“行了,肉麻!快中午了,想吃什么?我下厨!”
男人却盯着她。
夏芍立即警觉跳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大白天的,你想点儿正事行么!”
男人还是盯着她。
夏芍不理,转身便淡定地把别墅里的房间都转了转,客厅、卧室、书房、厨房、卫浴间、健身房,各处看过之后,越看越觉得这屋子哪里都好,就是一点儿居家的感觉也没有。于是她当即决定,出门!买点东西回来装饰装饰,顺道买菜回来。
经过徐天胤身旁的时候,夏芍笑着逗了他一句,“走吧?我的未婚夫?”
这称呼夏芍也是头一次唤,自然是脸皮发烫,但还是忍着笑逗徐天胤。她承认,她有恶搞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这男人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夏芍相信了徐天胤的各种反应,包括他听了之后很可能狼性大发。于是她在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警戒,手已握上门把手,一旦男人有扑来的预兆,她立马奔出门外去。
但是想来想去,没想到徐天胤皱起了眉头。
男人冷峰般的眉皱起来,深邃的眸定着夏芍,薄唇抿着,越抿越紧。
唔,未婚夫。
听着别扭!
有两个字,是多余的。
夏芍不知道这男人哪根筋不对,她觉得有点危险,于是便开门,先一步去了院子。徐天胤随后跟出来,到了车上,一关车门便看向夏芍。
“未婚夫不好听,多余。”男人握着方向盘,不开车,“改口。”
夏芍一瞪眼,这才知道刚才为什么这呆萌会皱眉头,原来是纠结这个?夏芍噗嗤一笑,来了兴致,“怎么多余了?那怎么改?”
“唔。”这话把徐天胤问住了,他看起来想了想,这种称呼在他的人生里也是陌生的,于是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黑漆漆的眸看向夏芍,吐出一个字,“夫。”
“……”噗!
夏芍落下一脑门黑线,雷得风中凌乱,“现在哪有这么叫的?师兄听谁现在这么叫过?再说了,刚才是谁叫我未婚妻的?”
“错了,以后不叫了。”徐天胤这时也反应过来夫或妻这称呼不太合用,便握住夏芍的手,果断而坚定地改口,“老婆。”
------题外话------
唔,明天或许,可能,也许,有肉。
但有也只是肉汤,其实我很想写拉灯版……
第十二章 温馨一日
老婆的称呼,夏芍笑着没应。虽然她心中很坚定今生会与身旁的男人一起度过,但心里总想逗逗他,不想应那么快。
且徐家如今对两人的事尚无说法,等有说法了再提这事,也不迟。
徐天胤开车的时候,看了眼夏芍手上戴着的戒指,忽然觉得,求婚是求了,似乎作用不是那么大?
夏芍一路上瞥着男人微拢的眉峰,忍着笑。她无意间逗了他一句,结果,似乎又给这男人找到新目标了。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最近的目标,那就是把这男人的住处给装点一下,让屋子看起来有点家庭的味道。
三岁以前,他或许过着正常的生活,但之后他的生活里除了师父师母,并没有太多家庭的温暖。尤其是十五岁过后,十几年在国外出任务的生活,偶尔回来一趟也只是见见徐老爷子,家庭二字,离他遥远而陌生。
夏芍把徐天胤拉到京城的家装市场,专门挑选一些可爱的小玩意儿。出来之前,夏芍看过别墅里的摆设和装饰了,很明显,这是套现装房,一切都是装修好的,直接入住就可以。屋子里漂亮归漂亮,但一点主人的私人物品都没有,看起来哪怕是现在不住了,转手卖出去,新入住的人大抵都不会发现这屋子之前有人住过。
从风水上来讲,屋子里没有人气儿并不好。住在里面的人没有归属感,容易性情寡漠,不利于家庭归属感。因此,夏芍专门挑些跟徐天胤性情互补的温暖的、可爱的小玩意儿。从漂亮的台灯,到趣味的餐盘、雅致的茶具,再到桌上别致的台历、门铃上搞怪的小挂件,甚至连院子里夏芍都打算种上芍药花儿。
最后买到房间里的花瓶和相框的时候,夏芍才发现,她跟徐天胤相识四年,竟都还没有照过的相片。
因此,从家装市场出来,夏芍直奔附近的商场,挑选了一款立等可取的相机。她不想去影楼拍相片,而是想亲手记录两人今后的点点滴滴。
在挑选相机的时候,夏芍还被认了出来。她刚来京城,曝光率其实并不大,那天京城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视频虽然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夏芍今天的穿着和那天的正装打扮差别很大,加上视频和本人的差距,其实是不容易被认出来的。夏芍和徐天胤两人在家装市场逛来逛去,两人的外形虽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也大多是惊艳,倒还没有能认出来的。
选相机的时候,让夏芍暴露了的是她手上戴着的戒指。
这年头,立等可取的相机还很贵,夏芍指向那款相机的时候,服务员就已经留意了她,在不经意间看见她指向柜台时戴着的那枚花戒,顿时便瞪大眼,惊呼一声。
这枚戒指在网上有好事者曾截图放大了出来,细指款式有多别致,镶嵌的钻石有多少克拉,中间那颗金珠有多珍贵,此枚戒指要花费多少重金。
女孩子对浪漫和爱情的憧憬都是天生的,这枚戒指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而且,这枚戒指一出来,便有了不是仿冒品,不仅商场柜台,就连街头的小饰品摊上,都有仿的同款。
这商场柜台的服务员有名同事觉得漂亮,买来一枚,前些日子还被同事们取笑了一番。
方才一瞥夏芍手上的戒指,服务员还只是一笑,心道又来个买仿冒品的女孩子。但抬眼瞧见夏芍,顿时愣住。
这少女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若非要说出个词儿来,那便是舒服。再细看,才觉得眉眼精致如画,韵味古典,雅致宁静。而她身边的男人,目光只在她身上,不说话,却让人无法忽视。
柜台的灯光映着男人微低着的眉宇,只是淡淡的柔和,却能让人心头一撞,刹那惊艳。但纵使如此,男人的气质还是冷的,孤冷得如同阳光照不透的黑暗,温暖融不去的寒冰,让人心头一撞的时候,紧接着便跟着一颤。
好冷!
谁把冷气调低了几度?
这样的一对外形俊俏男女出现在柜台前,女服务员自是好生看了又看。不太敢看徐天胤,便去打量夏芍,越看越觉得眼熟!以至于夏芍让她拿看中的那款相机看看,她竟一时忘了动。直到夏芍再次出声提醒,她才反应了过来!
“夏小姐?”女服务员试探性地询问,然后她便看见夏芍抬头,愣了愣,然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善意地一笑。
服务员却瞪大眼——真是?
天哪!她竟遇到本人了!
“现在可以把那款相机拿给我看看了么?”夏芍第三次问询,语气仍未有恼怒,涵养极好。
“可以!可以!”女服务员赶紧点头,快速地把相机拿出来递给夏芍。在她看相机的时候,却不停地瞄去她手上。
只见柜台的灯光下,那枚花形雅致的戒指亮得晃人的眼,但同时中间那枚镶嵌的金珠又给人以柔和的观感,中和了太过耀眼的光芒。低调的华贵,内敛的风情。
这才是真品!
女服务员激动得频频回头,对着同事直打眼色,奈何没被看懂,急得她恨不得跺脚。
“可以试试吗?”夏芍问道。
女服务员回神,看夏芍手里的相机,这种相机都是不能试的。但面前这客户显然不会只试不买,即便是问过经理,也必然是可以试的。
“可以!可以!”服务员连声又道,然后便赶忙帮夏芍调好了设置,把相机交给了她。
夏芍拿着相机转向徐天胤,见男人低头看着她,面对镜头还是一副呆萌的表情,便瞪他一眼,学他的简洁,“笑!”
女服务员看着徐天胤冷峻的脸,都恨不得扯起嘴角,替他笑。但等到真正见男人短促地一笑时,她却忘了扯起嘴角,呆了。
夏芍低头,把吐出的相片拿起看了看清晰度,满意得笑弯了眉眼,“好,就它了!”
不是没看见女服务员刚才给同事们使的眼色,夏芍自是不想被围观,她试着好,便果断打包、付款、走人。
直到两人款款而去,女服务员才一步窜到同事身旁,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恨道:“刚才让你往这边看,什么眼力劲儿啊!”
女同事不解,“怎么了?”
“刚才那是夏小姐和徐少将啊!本人!”女服务员指指已经快要走出商场的两人的背影。
那名女同事先是一愣,接着瞪大眼,探着头直看,见人走了出去,便回身问道:“不能吧?你怎么把人认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巧?看错了吧?”
一连四问,句句怀疑。
女服务员顿时给同事一个鄙视的白眼,懒得解释,直接把刚才付款时刷卡的单子一亮!
上面的签名龙飞凤舞,走笔凌厉,霸道冷厉的气势几乎迎面而来。
三个字。
徐天胤!
……
买相机时的事,对夏芍和徐天胤来说,只是小插曲。两人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见已是中午了,却还有很多东西没买,于是果断去附近酒店吃了饭,下午接着逛。
下午,徐天胤开车去了花鸟市场,买了七株芍药,打算回去种在别墅院子里。之后,两人又寻了专卖店,买了架天文望远镜,夏芍打算放去阳台。在驱车回去的路上,突发奇想的,夏芍又买了套庭院烧烤的器具。师兄朋友少,聚在一起玩闹的事少有。秦瀚霖这小子如今还在青市纪委,尚未调回京城,不然有他在,许会热闹些。但即便如此,夏芍也还是先买来备着了,想着改日把她的朋友们叫上,一起来聚聚,给屋子添添人气儿。
两人回去的路上又顺道买了晚上要做的菜,等开车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见天色未黑,夏芍便先把买来的花种在院子里。
十月份左右,正是种芍药的时节,夕阳照在墙头,将院子染得金红。男人蹲在的卧室窗外,铲土,栽花,培土,浇水,穿着白裙子的少女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被允许做。她唯一的工作就是指挥他栽在哪里,面朝哪个方向好看。
七株芍药,排成了北斗七星,这古时象征七夕的爱情之花,盛开在别墅的窗下。
夏芍拿来相机,两人在花前窗下伴着夕阳霞彩合影,男人眸光柔和,指尖还有点泥渍。少女笑得眼眸微弯,粉瓷般的面颊连夕阳的霞彩都逼退三分。
晚饭说好了夏芍来做,结果还是徐天胤下的厨——逛了一天,他让她去休息。
夏芍由着徐天胤,两人在一起日子还长,这顿饭谁做都无所谓。但她没去休息,而是玩起了相机,时不时地在徐天胤切菜炒菜的时候出现,猛不丁儿照一张。等饭菜上桌的时候,徐天胤都愣了愣。
餐厅的一面墙上已经被夏芍贴满了各种照片,洗菜的他、切菜的他、炒菜的他、穿着围裙的他。而两人合照的那张照片已经被放进相框,摆去了卧室。
这幢别墅,自买下开始,第一次这么温暖,温暖得让男人有些愣神。他看见夏芍把红酒打开,倒了一点出来,坐在他对面,在饭菜的腾腾热气里笑。屋里暖黄的灯光,一时竟让人视线有些模糊。
美好的一晚,从一顿美好的晚餐开始。
徐天胤下厨做了一桌,他却没有吃多少,而是也摆弄起了相机。吃饭的她、给他夹菜的她、品着红酒的她……照片一张张贴去墙上,跟他的照片贴在一起,这面墙才觉得完整。
徐天胤看着照片墙的目光让夏芍觉得心疼,她其实想过不住在大学宿舍,搬出来住。但是很显然,两人如今还没结婚,尤其是在徐家还没对外承认她的时候,两人住在一起不太合适。
但华夏集团全面发展之后,夏芍也要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公司上,虽说大学的时间充裕很多,但每晚也有查寝和熄灯时间,对她来说很不方便。因此,夏芍还是决定国庆回校之后就向学校申请搬出去住。
至于是买套公寓还是直接住在华苑会所,夏芍还没决定,等慈善拍卖会之后再说。
吃完饭后,夏芍有心让徐天胤多体会些家庭的温暖氛围,于是拉着他去客厅看电视节目,一直到了十点多钟,她有些困了,徐天胤才起身去浴室放洗澡水。
男人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夏芍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是很熟,徐天胤一抱她起来,她便醒了。
夏芍这一回态度坚决,坚决地不允许徐天胤抱她去浴室。她怕出不来,她今晚还有去阳台看星空的计划!
徐天胤被一道浴室门阻隔在外,被勒令不允许撬门,不允许蹲守。
结果是,没有撬门,没有蹲守,夏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男人在客厅坐着,电视关着,他在看报纸。
夏芍眼里一瞬间闪过狐疑的光,这男人今晚怎么这么听话?
徐天胤抬起头来,正看见夏芍眼里狐疑的光,台灯昏黄的光亮里,男人眸底似有淡淡笑意闪过。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她粉色的丝质睡衣上,眸底的笑意渐渐被深邃吞噬。不待他站起来,夏芍便敏锐地发觉,然后转身去了阳台。
阳台布置得很温馨,地上绒绒的圆毯,赤脚踩上去软软的,微痒。站在阳台里,可以看见后院的游泳池,远眺也可以看见远处霓虹大厦,京城夜景。
天文望远镜被架在角落,夏芍走过去调试,望向夜空月色星辰。
徐天胤走路向来无声无息,但以夏芍的修为,在清醒的状态下,他一走进屋里,她便感觉到了。
转身望去,夏芍愣了愣。
她为了看星空,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此时,只有月色照进窗台,洒一地银白。男人站在那银白的尽头,腰身只围了条浴巾。
徐天胤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未擦的水珠。水珠被月色照亮,一点也不显得柔和,反而在那饱含着力与厉的紧致线条里,越发将男人的气息衬得原始野性。
男人站在窗台月色的尽头,身后拉扯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融在黑暗里,他的发尖上还带着水珠,黑夜般的眸在夜晚令人心惧。
没有什么时间比漆黑的夜令他感觉舒适,再孤冷再原始的气息,在这黑暗里都显得融洽。
夏芍脸颊微红,看得再多,她还是有些面红耳赤。于是不自觉转身,对着面前的望远镜,耳朵却竖直了,听见男人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
他一来到她身边,便习惯性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圈进怀。低头,深嗅她刚出浴的香气。他很喜欢她的味道,这男人就像狼一样,一切凭着最原始的本能。
夏芍被徐天胤烫人的鼻息闹得发痒,红了半片脖颈,月色里染上浅浅妩媚风情。她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却偏了偏身子,笑称一声痒,偏着头把望远镜推给他,“看看?我刚才看了,很美。”
“嗯,美。”男人在她颈窝里咕咕哝哝,黑夜般的眸染上侵略的意味,落在她宽松的睡衣领口,那里柔美的雪线被月色染得珠润如玉。
夏芍见徐天胤连头也没抬,哪只他在看什么?只以为他存心敷衍,便手肘往后一撞,嗔他一句,“你看了没有,就说美?让你看星星!”
“嗯,星星。”男人还是含糊,眸里的风景随着那一撞,只觉那道柔美的雪线都化作柔波轻颤,那轻颤的美景里最美处忽现两朵粉梅,看起来是挺像星星,美。
“让你看看!”夏芍歪扭开身子,回头瞪这男人,把望远镜递给他。
这回男人没有敷衍,他很认真地看向她,点头,“好。”
随后,他把她的手从望远镜上拿开,另一只手去掀她的睡衣。
夏芍这才感觉到不对,“干嘛?”
“看看。”男人答,语言简洁,行动有力。
夏芍有一瞬间的呆滞,忽然觉得他们两人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也正是这呆滞的一瞬,粉色丝质的睡衣已被除到头顶,尚未脱去,男人的目光便落在那比睡衣柔软粉嫩的颜色更加粉嫩的前方,侵略掠夺的气息压抑得令人心惊,看起来真的在忍耐着先欣赏一番。
夏芍脸刷地红透,抓着睡衣便遮,但她刚有这苗头,徐天胤的手掌便果断往她腰身后一扶,她的身子被大幅度地贴向他,在她承受不住脚尖儿踮起的一瞬,男人霸道地低头!
夏芍啊地一声,身子都忍不住一颤,腿都跟着一软。
一软的时候,男人精实的身体压过来,两人扑倒在软绒绒的圆毯里。倒下的时候,只听“刷”地一声,阳台的窗帘被拉上,月色越过两人洒在远处,皮影戏般映出美妙的图画。
月美画美,却每每交织出令人心惊的角度与力度。
阳台上,湿濡的声响和微微娇喘交织。然而,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里,还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叫。”
“师兄……”
“不对。”
“……师兄。”
“不对。”
“嗯……未婚夫。”
“不对。”
……
夜漫长,阳台的声响歇住时已夜深。徐天胤抱着蔫儿了一样的夏芍从阳台走去浴室,帮她洗去一身香汗,便抱着她回了卧室。
卧室里,缠绵没有继续,男人抱着她躺进床上,手臂揽紧,让她入睡。
逛了一天的街,又折腾了许久,夏芍确实是经不起第二回合,闭上眼便很快睡去。
第二天是国庆节,夏芍清早醒来的时候,徐天胤已经穿好了衣服,男人仍是一身黑,却让睁开眼看见他的少女笑了笑。
“师兄要走了?”昨晚被徐天胤逼迫着改称呼的记忆浮现,夏芍脸颊微红,但却仍是将这记忆压下,用被子半遮着满身红印的身子微微坐起,问。
国庆节是举国欢庆的节日,徐家是开国元勋的家庭,国庆节这个节日对徐家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一天,徐家的成员应该要齐聚,徐天胤如今身在京城,理由回去陪着老爷子过节。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夏芍昨天也没问,但她知道今天徐天胤一定会回徐家,所以便跟柳仙仙等人约好,今天一起去逛逛京城。
却没想到,徐天胤摇了头,“不回去。”
“……”嗯?
夏芍挑挑眉,“不回去?”
“嗯,爷爷知道。”徐天胤走过来,坐到床边看着夏芍。
夏芍总觉得他的目光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她对徐家的了解很少,只知徐天胤有一位叔叔和一位姑姑,却不知他跟家人的关系如何。国庆节这样的节日不回徐家,若不是为了陪她,那就是跟家人的关系不是太好?
夏芍对此并不是很惊讶,毕竟徐天胤从小就跟着师父在香港生活,徐家对他来说,可能除了爷爷,也没有培养太多的亲情。
“师兄,今天是国庆节,你现在不是在香港,也不是在国外执行任务,更不是在青省军区。你现在在京城,应该回去陪陪老爷子。”不管徐家人是怎样的,至少夏芍见过徐老爷子,对这位老人有着很不错的印象。不管怎么说,过节回去陪老人,这都是无可厚非。
“我从来不在这个日子回去。”徐天胤伸过手来,抱着夏芍,抵住她肩头,声音有些闷。
夏芍听出不同寻常来,愣了半天,轻声问:“为什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徐天胤没回答,只道。
“去哪里?”
“陵园。”
第十三章 陵园,徐家
京城烈士陵园在国庆节这样的节日,很少会迎来扫墓的人,但这天却迎来了一对俊俏的男女。
两人都是一身黑,男人身旁的少女一身黑裙,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她却神情肃穆,步伐带着这年纪少有的沉稳。她手里捧着束白色的菊,在上着台阶的时候,时不时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目光心疼又有些担忧。
两人牵着手而行,台阶两旁,风吹得草木飒飒作响,肃穆里茂盛也意境萧瑟。夏芍跟着徐天胤,上了台阶,转过一条铺着碎花大理石板的山路,面前又见一条短台阶。
台阶只有三阶,抬眼便能看见两旁开过了的迎春花,以及前方的汉白石大墓,大墓长方形修建,看起来像是静静安放着的棺椁。棺椁高踞,安放在八级小台阶之上,三面围以汉白石雕成的围栏,仅墓碑便有一人多高,墓碑之后的棺椁需抬头仰望。
仰望之时,看得见青天。
这处在烈士陵园里相对僻静独立、规格颇大的陵墓,正是徐家长子长媳安息之处。
肃穆,庄严,却让看见的人眼眶发热。
夏芍感觉徐天胤握着她的手都出了汗,在上午炎热的天气里,他的手冷得令人忧心。夏芍担心地看他一眼,不自觉地渡起了元气。徐天胤转头看向她,眸在阳光里如照不透的深海,幽暗。但看向她时却浮现点点微光,他的唇紧抿着,紧紧牵着她的手,上了台阶。
台阶之上,高大的墓碑上镶着一对夫妻的照片。男人的年纪看起来与这一年的徐天胤差不许多,甚至连眉宇都有些相似。但男人唇边挂着微笑,带些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和文化气质,文质彬彬,儒雅而宽博。
徐天胤并不特别像他的父亲,他与母亲更像些。他的母亲是位极美丽的女子,黑白的照片定格在那二十五六岁的年华,一位为人母亲的女子最美的年华。
女子笑容很美,温柔得暖风一般,眼睛看着人,让人心都柔软了。
陵园平时有人打扫,地面很干净,但两人的照片上还是蒙上了些灰尘。徐天胤走上前去,伸手在父母的照片上擦拭。他没有用纸巾,只是用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擦拭。从旁看着,像是尚在人世的儿子,轻轻抚摸父母的脸颊。
夏芍微微垂眸,深呼吸一口山风,压下鼻头酸楚。抬眸间见徐天胤退回来,他仍牵着她的手,她手上的戒指被枝头缝隙里落下的斑驳阳光割得细碎。
男人转头看她,目光令人心疼,平日里那不善表露的情感,今日变得郑重,“这是爸妈。”
夏芍轻轻颔首,看着墓碑上夫妻的笑容,微笑着轻轻道:“伯父,伯母。”
“爸妈。”徐天胤看着夏芍,纠正她。
夏芍微怔,随即点头,“爸,妈。”
她今天便不跟徐天胤逗趣矫情,他带她来见他的父母亲,在去世的二老面前,凡世的观念今日可暂且放下,只求今日让缅怀的人和逝去的人心愿得以成全。
夏芍微笑着,抬头间却是一怔。徐天胤看着她,目光微怔忡,随即他转过身,将她拥在了怀里。男人的呼吸向来沉,此刻却变得小心翼翼,让被他抱着的人也有些怔忡。
夏芍把手里的花让却身旁,任由徐天胤抱着,听着他在山风里几乎听不见的呼吸,感受着他胸膛沉沉的心跳,有些心疼地抬起手。
原本打算安抚他,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今天不是他们的忌日。”男人声音暗哑,却让夏芍微愣。但徐天胤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愣住,“今天是我生日。”
“……”夏芍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从不知师兄的生日,不是没有问过,而是当初问的时候,他只道自己不过生日。
那时,夏芍尚不知徐天胤童年的经历,却已能感觉出他身世的不平凡。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便再没有问,只等他想告诉她的那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在此时。
她只觉得男人抱着她,声音嘶哑,手臂微微发抖。他平日里很少表露感情,这一刻却有些嘶哑的自责与悔恨,“我说要去游乐园,那时候国内没有,他们带着我去国外度假。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第二天晚上?
那就是生日的第二天?
夏芍心中震惊,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童年,没有不期待生日的孩子。父母答应满足他的要求,带他去他喜欢的游乐园,这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然而,正是这个出国的决定,让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这与失去父母的那天晚上,一起成为他的梦魇,绑缚着他,再走不出。
所以,他不过生日。
这些年,他只在这天来看望父母。在他眼里,父母的忌日与这一天无异。
“是我害死了他们。”男人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野兽的低吼。
“不是你的错。世界上向父母提出这样要求的孩子很多,满足孩子要求的父母也很多。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不幸,要怪就怪凶手狠心。”夏芍心里揪痛,拍着男人的后背,元气顺着经脉,安抚他的情绪,不想让他再出现那天出冷汗的状况,她问,“知道凶手是谁,什么目的吗?”
“国外的恐怖组织,我的第一次任务,杀了他们的首脑。”徐天胤声音很低,冷到冰点。
徐天胤的父亲去世时已任要职,恐怖组织的刺杀带了诸多目的,这件事虽然没有在国内公开,但那段时间却引起了两国关系的紧张。最后出于国事的考量,徐天胤的父亲被追封烈士,父母被允许合葬在烈士陵园。这件事,徐家得到了很大的补偿,也就是所谓的政治利益。但这样的处置,却令失去父母的男孩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因为凶手的逍遥法外,而埋下一颗黑暗的种子。
十二年后,他为国出任务。冤家路窄,第一次任务竟是刺杀恐怖组织首脑。那一战,使他一战成名,因为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不仅刺杀了国外恐怖组织的首脑,还将这组织一干高层,一网打尽。
一个人的任务,端掉了一个组织。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被他杀死的人死状奇惨,面容扭曲,死前受了很大的恐惧和痛苦。
从此之后,许多被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都会去完成。从此,战功赫赫却不为人知,他像生活在黑暗中的影子,战功只记载在档案里。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直到他凭着战功授衔少将,直到徐老爷子也看不下去,不想让他再在国外过着漂泊危险的日子,从中示意出力,让他从背后走到人前,成为共和国建国之后最年轻的省军区司令。
正是从那时候,他们在酒吧里偶遇,随后竟发现相互之间的同门渊源。相遇,到相爱,他们走过四年,今天,站在了他父母的墓碑前。
夏芍抱着徐天胤,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感谢一个人。她感谢徐老爷子,如果不是老人从中出力,哪怕是授了衔,以这男人的性情,他只怕还是会选择过着黑暗的日子。孤独,冰冷,直到前路终结。
幸而,他们相遇。
幸而,今天他肯将事情说给她听。她相信说出来,他心里会好受很多。也坚信,从此之后,他的幸福是她这一生的追求。
“师兄,我们给二老献束花吧。”夏芍轻声道。
徐天胤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将那束花放在墓碑前,一起退后鞠了躬。
“爸妈,你们听见我这么叫,可不许笑我。”夏芍自己先笑了笑,山风里脸颊微粉,染了那些枝叶茂密的枝头,显得有些娇俏,“你们不用担心,虽然在你们之后,我晚了很多年,但是这之后,由我照顾师兄。你们泉下有知,保佑他平安开心,我会和他多来看你们的。”
虽然想说些更煽情的话,但是夏芍觉得,说多了矫情,这些话足矣。
然而,正是这些让她觉得再简单不过的话,却令男人转头看她,青天之上,正有烈阳照着他的眸,极致的黑暗里是极致的亮光,看得人不由虚了虚眼。
男人再次抱紧了她,这次比刚才还久。
两人直到中午才从陵园离开,走的时候男人一路都牵着她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没了。
夏芍一笑,走出烈士陵园之后,还有一大段下山的路。车子停在山下,她故意不走,笑道:“我累了,你背我。”
徐天胤转头,看向她的裙子。见那是长裙,才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子。夏芍笑着上前,搂住男人的脖子。下山的路上,便多一对在路边慢行的年轻男女。少女趴在男人背上,手里拿着根花枝,笑着搔他的痒。男人根本就不怕痒,但见她玩得起兴,便转头看她,眸光柔和,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一回,笑意许久没散,一直到山下。
这时候,阳光正好,青天蔚蓝,正是午时。
……
午时。
在徐家,有一场家宴。
这场家宴设在一道红墙之内,亭台水榭环境优美的阁楼里。这一道红墙,阻隔了外面游客的喧嚣和节日热烈的气氛。在如今的共和国,只有少数国家领导人可以居住的地方,徐家正是其中之一。
阁楼面向宽阔的湖面,两旁是垂杨柳,中午的天气炎热,听着秋蝉鸣动,吹着湖风,一顿家宴,却吃得静悄悄。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白色唐衫,威严地坐在椅子里,慢慢吃着饭菜。这威严的老人,正是徐康国徐老爷子。
老爷子左手旁的座位空着,其下才是他的二儿子徐彦绍,儿媳华芳。徐彦绍身材略有些发福,但面色红润,气质端正,眉宇间也有身居高位的威严。年仅五十的他如今已是共和国的中央委员,省部级正职。而他的妻子华芳,则是最高检察院档案处的处长。
两人在长房空虚的徐家,可谓风光。但即便如此,徐老爷子对家庭成员的地位要求极高,至今保留着长房一家的席位,像今天这样的宴席,尽管长房早已不在多年,老爷子左手旁仍有位子留着。
二房之后,才是徐家三房。说是三房,其实是嫁出去的女儿一家。徐老爷子的小女儿徐彦英,听起来有些像男子的名字,但这也正是老爷子对女儿不输男儿的高要求。
徐彦英在京城党委任职,她的丈夫刘正鸿在地方上任省委副书记,每年今天都回来陪老爷子过节。
仅徐家这二房三房,在共和国的家庭里来说,都是绝对的政治世家。家庭成员国家级、省部级、厅级,级别之高,无人能出其右。
更何况,徐家还有第三代。
第三代坐在徐老爷子右手边,但第一把椅子仍是空的,其下第二把椅子里坐着名年轻男人。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若是夏芍此刻在这里,定要惊讶。这男人的五官跟徐天胤有五分相像,但男人气质明显文质彬彬些,眉宇间并无冷意,而是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笑起来颇为英俊,带些儒雅。
男人正是徐家二房的独生子,徐天哲。徐天哲是徐天胤的堂弟,小他两岁,今年二十有七,在地方上任市长。二十七岁的年轻市长,也堪称共和国之最,前途无量。
政界与军界的级别虽然无法比较,但是徐天哲与如今已是少将军衔任集团军司令员、手握兵权的徐天胤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些的。
徐天哲下首的座位里,也是徐家最末的位置,坐着名女孩子。女孩子也就双十年华,一看就还在读大学,名叫刘岚。她眉眼长得像她母亲徐彦英,但顾盼间神采飞扬,很有些傲气。
徐家虽然很讲究餐桌礼仪,但也不至于吃饭时不让说话,只是今天这日子,多年来总是沉闷的。
明天是徐家长房夫妻的忌日,老爷子在这一天总是心情不好。而且,徐家人都知道,徐天胤会在这一天去祭拜他的父母,因此这一家团聚的日子,总是少个人。
徐家人对此也习惯了,每年的这一天,一家人都默默吃饭,谁也不说话。
但今年,却有人开了口。
这个人是刘岚。
“表哥不是在京城军区任职么?我还以为,今年他会回来呢。”徐家三代人丁不旺,都是独生子女,刘岚虽是外姓,但也是徐老爷子的外孙女。身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她自然受宠,地位很不一般。所以,在今天这日子里,她的父母不敢开口,她却敢开这个口。
一桌子的人都愣了愣,刘正鸿和徐彦英夫妻同时看向女儿,都眼神暗含警告。警告完女儿,两人便去瞄老爷子。
徐老爷子果然抬起眼来,看了外孙女一眼,目光虽然威严,却叹了口气,“随他吧。这是个心结,解不开,他是不会回来的。”
见老爷子没生气,徐彦英和丈夫都松了口气。既然开了话头儿,徐彦英便叹了口气,“天胤这孩子,可怜哪!大哥大嫂不在了二十多年,这孩子还是走不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这心结,天胤小时候可可爱着……”
徐彦英四十六岁的年纪,眼角生着淡淡的鱼尾纹,身材略显富态,说话间眉眼尽是温柔和愁绪。大哥遇害的时候,她才二十岁出头,比女儿如今的年纪大一些。小时候,父亲教育儿女严厉,即便她是家里的女儿,也没有受到多大的特殊对待。父亲教育她,跟教育两个哥哥花了同样的心思。家里母亲和大哥最疼她,兄妹两人感情很好,只是不曾想,母亲去世得早,大哥竟也去得早。
那可怜的孩子,去国外前还好好的,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从此去香港疗养,一去就是十二年。回来以后便走上了军界,只是在外执行任务,常年在危险里泡着,一去又是十年。
徐家的嫡长孙,竟跟徐家关系最淡,若不是家庭聚会的时候,总给他留着席位,这家里就像没这个人。
徐彦英一来是因为大哥当初疼爱她,二来是心疼徐天胤,对自己这侄子,她向来关注。但在徐家三代里,很显然自己的女儿和二哥的儿子天哲关系好些。他们兄妹两个跟天胤见面的时候很少,话也说得少。
因此,对于今天女儿主动提起徐天胤来,徐彦英有些奇怪。
但她随即便看见女儿古怪地笑了笑,道:“妈,我看表哥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怜,他现在过得滋润着呢。不是听说交女朋友了么?求婚的视频我可是看了,那浪漫的,我估计天哲表哥都干不出来!京城大学的开学典礼上求婚,我看天胤表哥可一点也不冷淡。”
这话一出口,一桌子人都静了静。
一时没人说话。
这件事,徐家人自然都是知道的,视频也都是看过的。但是至今为止没人表态,也没人在老爷子面前提起过。
二房三房,都想知道老爷子是个什么态度。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被提了出来。
于是,徐彦绍、华芳夫妻,刘正鸿、徐彦英夫妻,和徐家三代的徐天哲、刘岚,此刻都看向了徐老爷子。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
第十四章 老爷子发威,慈善拍卖
徐老爷子这一皱眉头,徐家二代的人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刘正鸿暗地里瞪了女儿一眼,怪她多嘴了,一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没规矩!”
刘岚被父亲斥责,有些不服气。他们明明就想知道外公的想法,她给他们当了枪使,反过来怪她?
但刘岚没敢反驳。今天对徐家来说绝不是过节,餐桌上容不得闹腾,这点她很清楚。外公虽然疼她,但对晚辈的家教很重视,这点连她也不敢恃宠而骄。若是在这种日子,跟父亲在餐桌上顶嘴,外公是会不快的。
从小到大,外公都是威严的。刘岚承认,她其实每次缠着外公或者哄老人开心,都是小心翼翼的。刚才她在餐桌上开口,那是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说了也不要紧。因为她开口提的是天胤表哥,外公向来最疼他,对他总是特别宽容。
原因嘛,当然是舅舅和舅母去世得早,表哥又身体不好,从小就养在香港的私人疗养院里,十来年没回徐家,外公特别心疼他罢了。
在徐家三代里,表哥跟他们不一样,他在徐家的规矩之外,可以破很多的例。
刘岚端起碗筷,面对父亲的训斥,缩了缩脖子便低头吃饭。其余人也都笑笑,全当没开过这话题,也各自吃饭。
这时,老爷子却放下了碗筷,开了口,“你们想说什么,说吧。”
徐家人刚端起碗筷来,听老爷子竟然开了口,都不由吃惊,纷纷又放下了碗筷,坐直了身子。
往年这天,老爷子向来是一言不发,吃完饭就走的。今天,怎么有心思说话了?
徐家人相互之间看看,却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华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很有徐家媳妇的庄重感。脚尖儿却在餐桌底下偷偷碰了碰丈夫。徐彦绍笑呵呵的,餐桌底下把脚一挪,避开妻子,面儿上却神色如常。大哥过世之后,徐家二代自是以他为首,从辈分上来讲,老爷子问话,也确实该他先发言。即便是妻子不提醒他,他想不想说,都必须要先开口。所以说,妻子华芳在检察院档案处做了这么多年,性子却一点也没沉下来,还是急脾气。
唉!
“呵呵,爸,我们能想说什么?”徐彦绍笑了起来,看了席上的徐家三代一眼,语气感慨,“要不是岚岚说起这事儿来,我都还没注意,咱们徐家这几个孩子,一转眼都成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徐彦绍笑呵呵的,语气确实颇为感慨。在刘正鸿却暗地里瞧了徐彦绍一眼,内心暗骂一声:老油头!
徐彦绍这人向来是这样的,官场那套圆滑世故用得炉火纯青。在徐家,但凡老爷子问话,按辈分,他向来第一个开口,说话却从来不发表观点,而是一番抛砖引玉的话,把接下来的事交给其他人。
得不得罪老爷子,那都是别人的事。他只在一旁坐着听,看准了老爷子的喜好,才会开口发言,或者是安抚。总之,他是不得罪老爷子的。
这也正是刘正鸿不喜徐彦绍的地方。但他却从来不说什么,他是徐家的女婿,不是儿子。就如同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平时在家里性情再温柔的妻子,发言也总是排在第二位的。
这个发言的顺序,不是老爷子规定的。徐家虽然家规严,但还不至于如此。老爷子看待子女其实很公平,也很朴实。他有着艰苦岁月里走来,建国之初第一代领导人最朴素的想法——谁为国家做的贡献多,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尊重。
因此,这么多年来,刘正鸿在徐家二代里的座次,并不居于末席,而是一直在妻子前面。若是家庭会议,他甚至仅次徐彦绍之后,排在二嫂和妻子前面。
这是老爷子给他的尊重,也是刘正鸿敬重眼前这位老人的地方。
但说实话,老人这种朴素的想法,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了。建国半个多世纪,常年的政坛尔虞我诈,即便是地位极重的徐家二代,也难免染上些官僚作风。
刘正鸿承认,他自己也有。如果没有,在官场上是吃不开的。所以这么多年来,老爷子问话,他也从来不抢先回话。有什么观点,都是让徐家子女先挑头儿,毕竟那才是真正的徐家人。
因此,这个回话的顺序,其实是徐家二代之间的共识。没有明说,却谁都默认了的顺序。
果然,接着开口的便是徐彦英,她知道丈夫向来不太对徐家的家事指手画脚,而二嫂又是个精明人。二哥发了话,她从来不紧跟着便开口,生怕显得他们一家太压人。
徐彦英心如明镜,为了不冷场,也只好接话。而且,今天这事谈的是天胤的婚事,她这个姑姑,是要说一说的,“爸,这两个孩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天哲的婚事,二哥二嫂也许有打算,我也不操这个心。就是天胤的婚事,大哥大嫂去得早,也没法替他打算。我原想着,他那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开窍。倒没想到,他还自己找着心仪的女孩子了。那女孩子的背景,我了解了一下,家世还是挺清白的,人也优秀,就是不知道爸怎么看这事儿?”
这话一出口,徐老爷子还没发话,华芳就轻轻皱了皱眉头。
这什么意思?老三家里的意思是,同意?
“小妹,那女孩子的背景,我也了解了一下。这家门……呵呵。”华芳笑了笑,扶了扶黑色的镜框。她是检察院的,平时严肃些,即便是此时笑起来,笑容也很淡,话里难免有些提醒的意味。
华芳没直接说夏芍家门低,虽然她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她做徐家的媳妇二十七个年头,自知老爷子常说工农一家,不喜徐家子弟眼界高。所以,有些话,她心里是那么想的,嘴上却得斟酌着说。
一家人都明白华芳的意思,于是都看向徐老爷子,这事儿主要得看老爷子的意思。别说是徐天胤的婚事了,就是徐天哲的婚事,在徐家还是得请示老爷子的。
老人看了眼儿女们,目光威严,让人看不透心思,“然后呢?”
然后?
徐家人互相之间看一眼,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表态?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见此,徐彦英开了口,“那女孩子,家门是低了点。可是我看着挺优秀的,最重要的是,难得天胤喜欢。”
“优秀的女孩子到处是,最主要的是,得配得上咱们天胤。”华芳斟酌着用词,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夏芍配不上徐天胤,可话外也就是在说夏芍出身配不上徐家。
“天胤看得上,不就是配得上?”徐彦英懂华芳的意思,“二嫂,我倒是看那女孩子挺好。普通家庭的孩子,能白手起家,四年就把资产发展成国内十强,本事可不小!我听说,华夏集团是古董、拍卖、地产和网络行业。说起古董这一行,我还挺佩服这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有那古董鉴定的眼力?那都是国家文化的见证,能做这一行的人,底蕴都是深厚的。地产行业就更不用说了,国家正鼓励发展地产行业,经济的增长有多少是被地产行业带动的?还有那网络行业,日后不正是网络时代?华夏集团可是国内网络企业的开拓者。要我说,这孩子有能力,有远见。咱不谈出身,只谈本事,年轻一代里,还能有谁家的女孩子比她强?”
刘岚在一旁撇撇嘴,怎么说得好像天底下女孩子都比不上她似的?京城名媛何其多,哪个不比她强?
徐彦英转头,正看见女儿撇嘴,便是叹着一笑,“我们家岚岚,就不如人。年纪比人大两岁,成就却完全谈不上。出身倒是好,可跟人一比就娇气了。”
徐彦英看着女儿,目光还是慈爱的,只是微叹。却让刘岚眉头一皱,看向母亲。
“妈!”刘岚小声表示抗议,没敢对母亲大声,听起来像是撒娇,但她眼里却绝对是抗议。
徐彦英却是一笑,看向女儿,“你看,这不就是娇气?”
徐彦英知道女儿是娇气的,她从小出身好,老爷子对儿孙要求再严格,她也没吃过苦。再怎么教育,身边都是推崇的目光,她也难免养成些骄傲的性子。比出身,确实没人比得过她,外公是开国元勋,父亲是省委副书记,母亲也从政。可比能力,要让她去艰苦创业?徐彦英知道,那是不能的。
刘岚被母亲堵得一句话上不来,眼里有怒气,却不敢在今天这场合发火,于是内伤的时候转头看向徐天哲,轻拉他的衣角,小声道:“表哥,我妈说我。”
徐天哲微笑,文质彬彬,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对徐天胤婚事的看法,就像是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但见表妹苦着脸求助,他便一笑,不帮着她说话反而点头,“是挺娇气的。”
刘岚顿时瞪眼,然后一脸委屈,看得徐家人都笑了笑。他们兄妹两个,从小感情就好,这话自然是小辈之间的玩笑。
徐彦英叹了口气,越看女儿越像没长大的孩子,但此时在谈徐天胤的婚事,便也不理她了,继续说道:“国家的未来还是年轻人的,经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企业的发展。不提那些老一代的企业家,年轻一代里,可没有比华夏集团更有成就的。咱们徐家娶一个年轻一代里最有成就的企业家过门,不算辱没门庭吧?天胤那孩子,性情是冷了些,可他重情。我想他看上的人,想必也是个好孩子。只要是孝顺、有教养的孩子,我倒是觉得,不妨见一见。”
说起徐天胤来,徐彦英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像是岁月的沉淀,慈爱,安详。
华芳听着徐彦英的表态,不由皱眉。她知道,徐彦英这人,虽然性情温柔,但是在关键问题上一点也不是个软柿子。毕竟,她是徐家人。
徐彦英跟她大哥兄妹感情很好,所以她特别疼爱徐天胤些,华芳一点也不奇怪。但这门婚事,她是坚决要持反对意见的。任徐彦英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小妹,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哪是看不起对方出身的人?”华芳笑了笑,虽然她就是看不起,但是话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说。要反对那人进门,不提她的出身,还有件事就能让徐家集体反对,“我觉得不大合适,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徐彦英看向她,“二嫂听说什么了?”
华芳笑了笑,好像这事真的很好笑,说之前还扫了一眼席间,“我打听这女孩子出身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她在香港和青省挺有名气的,是什么……风水大师?”
“噗嗤!”果然,在徐彦绍和刘正鸿都怔愣住,徐彦英蹙眉的时候,刘岚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她立刻就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捂住了嘴,去看徐天哲。
徐天哲还是一脸谦恭的笑,不表态,任长辈谈论,晚辈的姿态做得很足。
夏芍有风水大师这一重身份,徐家人怎可能没听说过?早在徐天胤求婚当天,事情一曝出来,夏芍的资料就在徐家了。
风水大师,这就不仅仅是门庭高低的问题了。
“这身份,嫁进徐家,是不是太敏感了?”华芳笑问,眼里却没多大笑意。
这也是她反对的最大原因。
她知道,以老爷子对徐天胤的宠爱,他的婚事是轮不到别人置喙的。但是,她必须坚决反对,就算不为了徐家的脸面,也得为了儿子的前程。
风水大师这种听起来像江湖神棍的身份,怎么能嫁入徐家?这个身份得多敏感?政坛斗争尔虞我诈,这种身份很容易被政敌拿来做文章。一顶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扣下来,徐家这开国元勋的家庭,脸面还要不要了?
徐家是政治家庭,子孙都从政,就出了徐天胤这么个不合群的,独独往军界里闯。军区里的将军,讲究的是军事素养,跟政坛为官可不一样。官场上,这些敏感的事都不能沾!天胤也真是的,从小不在徐家,跟这个家里没有多少感情也就算了,婚姻大事也这样胡来。难道就不知为兄弟姐妹想想?
就算老爷子再疼宠徐天胤,也要有个限度,这事儿有必要提醒老爷子。毕竟徐家三代里,不是只有一个徐天胤。而且,徐家是政治家庭,徐天胤在军区,这政治家门最后还不是得徐天哲来传承延续?
所以,考虑天哲的政治前程,是必须的。
徐彦英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一家人又看向了老爷子。
老人正端起茶杯来喝茶,看起来还是没有表态的意思。
华芳有些急了,她实在不懂老爷子到底怎么想,今天难得说起这事儿来,势必要摸摸老爷子的想法,于是便笑道:“爸,我们知道您疼天胤,我们也疼他。我们倒也不是就那么介意门庭高低,就是觉得天胤的性子,适合找个性情温柔些的女孩子。哪怕他不喜欢京城一些官门家庭的名媛,一些军门家庭的也合适。这样一来,经历还差不多,两个孩子在一起有共同语言。我们想着,怎么着也比这个经商的强吧?”
徐彦英则皱了皱眉,“二嫂,听你这意思,你是想给天胤做媒?他喜不喜欢我先不说,就说你看上了合适的,谁跟他说去?你?”
华芳顿时一窒,略微有些懵。
她一心想着自己儿子,倒是忘了,徐天胤那孩子可跟一般晚辈不一样。说实话,跟他坐在一起,她这个当婶婶的都怕。
让她去说?她可不敢!
所以这事儿,就得老爷子做主!老爷子看不上那女孩子,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天胤这孩子,从小就苦。我原以为,他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结婚。现在不挺好的?他自己看上了个……”
“小妹,我说的是那女孩子的身份……”
“身份问题,可以想办法!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二嫂怎么看了。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眼下秦姜两系斗得厉害,徐家向来被认为跟秦系走得近,这时候还好些。谁能保准儿这事不会被当成把柄,哪个拿捏着咬上一口?”
“那也好办!那就等派系之争定下来了,再对外承认那女孩子不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就没人敢咬徐家了吧?谁敢咬一口试试?”
“……”华芳又是一窒,被辩得上不来话。
席间只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男人们低着头,各自沉思,就是不发表意见。仿佛晚辈婚姻方面的事,本就该女人去操心。
“二嫂,能不能不让天胤走这条联姻的路?我就想着,他能好好成个家,娶个他喜欢的好女孩,安安稳稳过日子。让大哥大嫂泉下有知也能闭上眼。”徐彦英很少见地沉下脸来。
华芳赶紧去看老爷子,内心有些恼徐彦英在这时候打感情牌。要知道,老爷子现在可还没表态,她的话很有可能让老爷子心软。
于是,着急之下,华芳道:“小妹,你怎么就知道天胤看不上别的女孩子?再说了,身在大家庭,哪有不做出点牺牲的?”
“砰!”
话音刚落,徐彦英还没皱起眉来,便听见重重一声。
徐彦绍、徐彦英两家人都是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老爷子。
一桌子人抬眼,看见老人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威严地抬眼,看向了自己的二儿媳妇,目光严厉里带着微怒,拍着桌子道:“他三岁!父母死的时候,在处理凶手的问题上,他就已经为徐家做出牺牲了!”
华芳脸色煞白,赶紧低头,暗道自己刚才一急,竟说错了话。
徐彦绍一皱眉头,看向妻子。徐天哲自始至终挂着的微笑也敛去,就连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刘岚也噤声低头,不敢抬眼了。
“你们哪个人,能把自己的子女送去疗养十年,再送去国外执行十年的任务?”徐老爷子扫向自己的儿女,措辞严厉,“论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和立下的功劳,你们哪个都不如!别看你们是徐家人!”
一干人低着头,谁也不敢抬眼,连向来圆滑世故的徐彦绍,也不敢在这时候劝老爷子息怒。
“知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座次这么安排?要不要我把天胤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档案调出来给你们看看!要不要你们研究研究,这些任务的成功执行,对国家有多少好处?”徐老爷子动了真怒,站起身来把右手旁的空椅子拿过来,往左手旁第一位重重一放!声如洪钟,“他肩膀上的军衔是拿命换的!你们还想他怎么牺牲?为国捐躯才算完?老二!你来说说,和平是拿什么换来的!”
徐家人顿时大惊,老爷子拿的是徐天胤的椅子,只不过把椅子从三代子弟的首位,提到了左手边二代长辈们坐着的地方,且位居老爷子之下。比身为叔叔的徐彦绍地位都高!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华芳首先惨白了脸,但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
徐彦绍被点名,更是坐直了身子,垂着眼,五十多岁了,共和国的中央委员,此刻在老父面前,却仍像是在课堂上答题的学生,“和平是鲜血和牺牲换来的。”
这场景,或许看起来有些令人发笑,但徐彦绍可笑不出来。他们三兄妹,除了大哥,都没经历过战争年代,但是出生的时候,正值刚建国。那时候生活条件很差,即便是在这红墙里住着,过节的时候饭菜也只是四菜一汤。每天吃饭前,父亲便给他们讲战争年代的故事,告诉他们,和平是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枪杆子底下才出政权。
“枪杆子底下才出政权!和平年代也有人要付出牺牲!你们这一代,享受着先辈打下来的江山,还不知足!在首都享受着安稳的日子,耍着笔杆子,一张嘴就是要别人去牺牲?这还是我徐家人吗?!”徐老爷子怒斥。
华芳低着头,脸色由发白,变成涨红,“爸,我错了。”
老人看向儿媳,怒气丝毫不减,“嫌别人身份低?我老头子就是农民出身!你嫁的就是农民的儿子!你是不是连我也嫌弃?连彦绍也嫌弃?”
华芳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回去问问你老父老母!退回三代去,你华家是不是种地的出身!我看你高贵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华芳头再低,席间静悄悄,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老爷子站着,拄着手杖,往地上一敲,看向自己的儿孙,“风水师很好笑吗?《周易》都读过?读得懂?国内大学都开风水的选修课了,国外都开始重视这门学问了,你们这些人,还在嘲笑传承自己国家文化的人?丢人!还想像以前那样,等到别人都把咱们自家的文化研究透了,反过来嘲笑咱们吗?”
老爷子先看向儿媳,再一瞪刘岚。刘岚低着头,听见老人唤她的时候,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浑身都一颤。
“你们大学开没开风水的选修课?去给我报了!好好去了解了解国家的文化!别下回一说你就笑!笑什么笑?都大学生了,还这么无知!”
刘岚张着嘴,此刻惊讶大过委屈。她想说,学校似乎是有这门选修课,可现在都开学了,这学期的课早就报完了……
但她还没开口,徐康国便转身,丢下一桌儿孙,走了。
直到老人的身影不见,餐桌上还是静悄悄的。
两家人都被训斥得头脑发懵,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彦英先转头,跟丈夫刘正鸿互看一眼。夫妻俩还好些,毕竟老爷子发火,并不是冲着他们。
徐彦绍也抬起头来,他没看妻子,而是看向老爷子走远的方向,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老爷子今天这火发的,是真还是别有用意?
他从头到尾多没说话,把老爷子的神情看得清楚。老爷子之前并没太大的反应,这火是突然间发起来的,句句训斥里都带着驳斥,听起来,老爷子是不计较门庭之别和那女孩子的风水师身份的。
那女孩子的事,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了,老爷子要想知道也很容易。
莫非,老爷子是早就知道了那女孩子的身份背景,今天故意让儿女们说说意见,其实就是想看看谁同意谁不同意,然后一顿训斥震慑一下反对的儿女?
嘶!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说,老爷子心里同意那女孩子进徐家的门?
徐家人猜测的猜测,沉默的沉默,而徐康国却拄着手杖,慢慢散步回到了住处。
红墙之内的住处,本就是很有历史文化的古建筑,但书房里的布置却不乏现代设施。老人坐去书桌后,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
视频就放在桌面上,老人把它打开,看着那求婚的场面,画面定格在某一瞬间。
那一瞬间,男人抬着头,望着少女,眉宇被金碧辉煌的灯光镀得暖融,眸光柔和,笑得开怀。
老人望着,目光慈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黑白的照片来,把照片转过来,面对屏幕,像是要让照片里的夫妻看一看儿子的笑容。
随即,老人站起身来,负手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巍巍红墙,落向烈士陵园的方向。
……
而这个时候,夏芍和徐天胤已经从烈士陵园离开,两人回别墅的路上买了菜,这天中午,是夏芍下厨。
她下厨,徐天胤总是吃得多些。才短短两天,这房子里就多了许多温暖的味道。
午饭过后,两人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休息,夏芍道:“明天有慈善拍卖会。”
她眼神有些担忧,之前并不知道,今天才知道,明天是徐天胤父母的忌日。但拍卖会的日子是半年前就定下的,请帖早就发出去了。
“我陪你去。”徐天胤握住夏芍的手,拇指抚上她戴着的戒指,看她,“他们会高兴我陪你的。”
夏芍一愣,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的父母。
夏芍微微一笑,发现徐天胤此刻提起父母,手虽然还是有些发凉,但是他没出冷汗,而且神情也比之前温暖许多。
“好。”夏芍笑了,点头。她不问明天徐天胤陪着自己出席慈善拍卖,徐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她只管眼前的男人能走出童年的阴影,只管他高兴。至于徐家,想必老爷子也能理解。其他的人夏芍还没见到,她不为还没见到的人费神。
……
十月二号,国庆节刚过,却仍旧是个隆重的日子。
这天,华夏集团旗下华夏拍卖公司、艾达地产公司、华夏娱乐传媒公司、华苑私人会所,举行在京城的落户典礼!并连同福瑞祥古玩行,广邀社会各界名流,举行慈善拍卖会!
半年前,华夏集团广发请帖的时候,出席的名流是冲着华夏集团近几年在商场的名气和夏芍风水大师的身份来的。
半年后,来的人又多了一个目的——确认一个消息。
半个多月前,一段京城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求婚视频引爆了网络,也引起上流社会一片哗然。
据说,求婚的年轻少将是开国元勋徐康国老首长的嫡孙!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全国各地前来捧场出席慈善拍卖会的名流都很吃惊,唯独青省的企业老总一个个很淡定。
这事儿是很新的消息么?早在徐将军在青省任省军区司令的时候,咱们就知道这事儿了。只不过,咱们没往外传就是了!
但这时候传出来,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听说青省的老总们早就知道这事儿,其他人不免诸多打听,但当初在警局里的事,因为涉及后来青省政局之变,不傻的人都不会往外说。大部分就只是把华夏拍卖公司在青省落户那晚,徐天胤曾出席送花的事一说,引得震惊无数。
都知道徐家三代子弟里,只有两人。但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徐天哲,这位共和国最年轻的市长,为人谦和,前途不可限量。
而徐天胤,却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连京城的少爷千金的圈子,见过他的人也很少。只是在他去青省军区任职的时候,才传出一些消息,说他以前在外执行任务,很少回国。如今因功授衔,三年在地方上的历练,便调回京城军区,掌管京城第三十八集团军,手握兵权。
据说,这位徐少将性情冷极,在青省军区时就从不出现在政商界圈子的交际场合,唯一一次出席,是在华夏集团旗下拍卖公司的落成典礼上。
今天,又是华夏集团旗下公司落成典礼,他会来吗?
尽管有很多人猜测,徐家还没有对这次求婚表态,也就代表着徐家未必承认夏芍这个嫡孙媳妇,这里毕竟是京城,徐天胤要来,怎么也得顾及徐家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上午九点,华夏集团京城分部气势雄浑的大厦前,身为董事长的夏芍盛装出席剪彩典礼,在她出现的时候,挽着一名男人的胳膊。
两人从大厦里踏着红毯走来门口,少女穿着身淡雅的浅翠色旗袍,绽开着雪白的芍,步伐淡然地走来,瞬间像是盛夏已过,静待凉秋的宁静淡薄。她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用一根微黄的狐玉簪挽起的发衬着如玉的脸颊,阳光里令人看见的人不由屏息。她手腕上戴着只通透水绿的镯子,那手挽着只军绿衣装的胳膊。
胳膊的主人身形高俊,笔挺的军装,金色的肩章,晃得人眼晕。而更令人不敢逼视的是男人的面容,冷峻凌厉的五官,俊极,却也冷极,唇抿得像薄刀,气息冷得像孤狼。
恍惚间,有人觉得看错了时光。这现代高踞雄浑的大厦里,似换了那军阀割据的年代,踏着红毯,走出一对举行婚礼的新人。
只除了夏芍的穿着素了些。
但即便是如此,在场的人也感觉到了,两人从大厦里出来,短短的距离,徐天胤已经在宣誓所有权。
不然,今天私人的这场面,是不适合穿军装出席的。但徐天胤明显是在昭告天下他的身份,不容许任何人猜疑,明明白白地告诉今天出席的名流和媒体记者,他就是徐天胤,徐家的嫡孙,那个向夏芍求婚的男人。
夏芍不着痕迹地笑看身旁男人一眼,他的那点心思,她怎能不明白?拜他所赐,整个剪彩过程,她都浸在各种涌动的目光和气氛里,估计一会儿剪彩完,今天她要被比以往更盛的热情寒暄包围。
今天的慈善拍卖会是在下午举行。上午剪彩之后会请宾客们往展厅里参观,今天展出的都是下午要拍卖的藏品,而参加展出的藏品,不仅仅有福瑞祥古玩行的,还有古玩行会其他同行的。
中午华夏集团做东,宴请出席今天慈善拍卖的宾客。下午是慈善拍卖会,晚上是庆功舞会。
今天一天,行程很满,注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
剪彩刚一结束,不出夏芍所料,众人纷纷热情地围上来道贺,恭维声不绝于耳。但夏芍还没跟宾客们都打过招呼,后面便过来一名员工,附在夏芍耳边说了句话。
夏芍一愣,随即便跟宾客们告罪一声,让员工先领着客人们去展厅参观古玩藏品。而她则和徐天胤乘电梯,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一名穿着白色唐衫身形俊逸男人正负手望着窗外,目光落在大厦底下,明显是刚才在此处观摩了剪彩仪式。
夏芍推门进来的时候,男子便回过了身来,微微上挑的眸含笑看向夏芍,并目光一转,落在了徐天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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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总算多点了otz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
龚沐云来了。
夏芍在听到公司员工过来报告时很是愣了愣,但当跟徐天胤一起到了会客室,真正看见他时,她却笑了。
“你也太不厚道了。朋友的公司落成典礼,你就在会客室里这么居高临下地观摩一眼就算完了?我公司的后门,你倒是进得顺溜。”夏芍笑着走进来,笑容像面对久不见面的老友。
彼时龚沐云的目光还落在徐天胤身上,听见夏芍的话便笑着将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目光落回她身上的时候,龚沐云似有似无的从夏芍挽着徐天胤胳膊的手上掠过,神情如常,只是笑意更深些,“我以为,只有单独祝贺,才算朋友。”
龚沐云还是老样子,负手窗前,眉目染了风景,风景如画。他说话与夏芍像极,漫然,慵懒。只是一句“单独祝贺”,语调听着千回百转,任你不特意去品其中真意,也能听出剪不断的意味来。
龚沐云说话,夏芍早就习惯了,但这不代表徐天胤习惯。
两个男人对视,一个是漫然潋滟的柔光,一个是冷厉如冰的刀光,隔空撞在一起,沉而有力,让人恍惚看见那一瞬劈里啪啦。
夏芍假装没看见两个男人之间的劈里啪啦,但也假装没听懂那句“单独祝贺”的意思,只是笑容如常地挽着徐天胤去了沙发里坐下。
龚沐云微怔,尚立在窗前,窗外天光照着他的背影,脸庞融在这天光里,反而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但只是一瞬,龚沐云便走了过来。他在夏芍和徐天胤的对面坐下,神态如常。
员工敲门进来,送了茶来。既是招待朋友,夏芍自是亲自泡茶,龚沐云看着她在袅袅茶香里微微氤氲了的容颜,想起那晚两人相约晚宴,大冷的天儿她躲懒不肯出去迎他,却在茶室里亲自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那天,那景,今日尚在心头。
于是,他不自觉地便笑得怀念。
对面便有道目光越发得冷而危险。
龚沐云抬眸,望了眼徐天胤,这才似乎想起还没跟他打招呼,于是便笑着伸出手,十分绅士,“徐将军,许久不见。”
徐天胤看着龚沐云,冷冷伸手,十分地不带感情。
两人的手一握上,便是一阵先白、再红、再紫。
“喀。”轻轻的一声,茶壶放在桌上。并不重,但就是能让人听出冷来。
“喝茶。”夏芍垂眸,慢悠悠微笑,却就是能让人听出警告来。
两个男人在茶壶往桌上一放的时候,就松了手。然后各自端起茶杯。
龚沐云轻闻茶香,神态享受,甚是怀念,“上回沏的茶,我可是至今记着。今天总算又喝上了。”
徐天胤端着茶杯,也不怕烫,也不看夏芍,就是看着龚沐云。
夏芍淡定微笑,“是啊。上回和你喝茶,引来了刺客。希望今天请你喝茶,安然无恙。”
龚沐云一笑,放下手中茶杯,这回带了些歉意,“上回在香港,皇图的事有我一份,只是没想到你也在。让你身陷险境,我很过意不去。”
龚沐云说话向来是带着笑的,但这话却是少见的认真。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徐天胤转过头来,这回是看向夏芍。或者说,不是看,是盯住。
夏芍心里咯噔一声,脖子一缩。
惨了……
上回皇图的事,夏芍没跟徐天胤说。那晚在后巷,虽然关键是时刻夏芍动用了龙鳞,但她事后打电话给徐天胤的时候,撒了个慌,隐瞒过去了。她隐瞒这事,自然是怕他担心。那晚在皇图娱乐场,真可谓枪林弹雨,几番险象环生。若是被这男人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夏芍只能瞒着。
只是没想到,龚沐云竟然说起了这事!
夏芍眉尖儿都跟着颤了颤,这时候阻止显然已经没有用了,她只好脸色发苦,看一眼龚沐云。
“这歉不是在电话里道过了吗?”
当晚事情一出,第二天早晨龚沐云就打了电话给夏芍。这件事是他和美国黑手党杰诺赛家族的二公子杰诺安排的,只是没想到夏芍恰巧也在皇图。原本那晚是要杀缅甸的大毒枭乃仑,但因为夏芍插手,计划失败。
龚沐云当晚就得到了消息,聪明如他,怎能不一听属下汇报,就猜测出是有夏芍在场?
他次日清早就给夏芍打了电话致歉。夏芍接到龚沐云的电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那晚她插手,安亲会的计划不会失败。怎么说两人都是朋友,龚沐云事先又不知她在皇图,他并没什么过错,反倒是她,那晚一来是因为展若南和曲冉都在皇图,不得不出手。二来是临时决定卖乃仑个人情,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结果到最后,却给安亲会添乱了。
她仍记得那天清早,龚沐云云淡风轻的笑,“黑道总是这些事,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哪怕到我退休,哪怕到我不在。世事还是这些世事,哪有人珍贵?没事就好。下回我若在你在地方有安排,会记得问问你在哪里。”
夏芍听了,自觉暖心,但对龚沐云还是有些歉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时隔半年,龚沐云也早在当时就和她通过电话了。今天怎么又拿出来说?
夏芍郁闷,这男人自从认识他起就是这样的。肚子里弯弯绕绕,说话从来是话里有话。从今天见到他开始便是如此,每一句话,听着是说给她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师兄听的。
这人,就不能不坑人?
但这件事,夏芍却是错怪龚沐云了。
“我以为,对待朋友,即便是道歉也要当面才算是有诚意的。”龚沐云挑眉,夏芍缩脖子的动作让他微怔,接着竟很快明白,顿时眸中生出趣味的笑意来。
龚沐云端起茶杯,笑着轻啜一口,抬眸笑看夏芍。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说:我说过要单独道贺的。
夏芍顿时苦不堪言,反正她是惨了。今晚想想怎么对身旁的男人解释皇图的事吧。
前景堪忧的夏芍连带着待客的兴致也没那么高了,才喝了一壶茶,便不打算让龚沐云太逍遥了。楼下展厅里还有诸多宾客,夏芍总不能离开太久。
龚沐云也是来出席慈善拍卖会的,他自然也要去下面展厅看看拍品的。
只是起身的时候,夏芍道:“今天戚宸也来。”
龚沐云闻言微笑,丝毫不惊讶,连眉头都没动,只道:“放心,我们不会在你这里打起来的。”
夏芍看了龚沐云一眼,想起戚宸那句两人有杀父之仇的话,但终究是没多问。听说,戚宸也杀了不少龚沐云看重的人,两人之间的仇如果细翻起来,怕是谁也不知谁欠谁多些了。
今天,不仅戚宸会来,夏芍在香港的朋友们也会来捧场。只不过,他们中午才到。在安排座位方面,夏芍已经把龚沐云和戚宸分开来坐了。
他们不会在自己这里闹事,这点夏芍是知道的。只不过戚宸要来,夏芍觉得还是需要跟龚沐云说一声的。眼见着龚沐云没什么反应,夏芍这才带路,往楼下展厅去了。
展厅里一进去,便像一间博物馆大厅,藏品都在展柜里。有看藏品的,有扎堆寒暄的,有在展厅里溜达四处寻摸想搭讪的人的。夏芍、徐天胤和龚沐云一出现在展厅门口,那些看藏品的,扎堆寒暄的,和四处溜达的便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这场慈善拍卖会,听说有几位很有分量的人会到场!现在看来,这人竟是龚沐云?
怪不得夏芍刚才告罪离开,原来是去见安亲国际的当家人了?
这名年轻的少女,能量不小啊!徐家在政,徐少将在军,她自己则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真可谓通吃啊!
展厅里一静,但诸多念头都只是在众人脑中一过,气氛便立时鼎沸了起来。刚才没来得及跟夏芍打招呼寒暄的,现在也不晚,夏芍三人走进来,被众人围在中间,又是一阵儿握手笑谈。
这时,只听一声哈哈大笑,有人高声笑道:“夏董,大半年没见你了,这一见在京城,咱们都快挤不上了,哈哈。”
这人确实在一圈人外头,但是人高马大的,音量有高,这么一喊,整个展厅都听见了。众人纷纷回头,寻思着这是谁这么大嗓门,在这地方也这么喊。
夏芍抬眸,见到那人却笑了,“熊总,你这身量和嗓门,挤不上也不碍事。”
“哈哈,我不喊一嗓子,你都看不着我老熊。”熊怀兴哈哈大笑,身旁跟着胡广进,再旁边还有一个人,竟是苗妍的父亲苗成洪!
苗成洪大多人认识,他是国内最大的玉石商,财大气粗,总资产也拍得上国内前十。今天来的宾客分量都不轻,但苗成洪仍可以算重的。
周围的人原本皱着眉头的,见到苗成洪后也都换上笑脸,并且让出一条路来。熊怀兴向来大大咧咧,其他人跟夏芍寒暄时都小心翼翼地跟徐天胤和龚沐云打招呼,他却不管,过来便豪爽地笑道:“徐司令,龚先生,又见面了,哈哈!”
徐天胤和熊怀兴见面的次数多些,龚沐云只在夏芍的成人礼上见过这些青省的企业家,但他未必记得。
熊怀兴看着大大咧咧,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心知肚明,上来就跟两人打招呼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在那里,但打过招呼之后,他便没再多言,而是把跟夏芍打招呼的机会让给了胡广进和苗成洪。
胡广进的服装公司在国内服装界还是很有名气的,只不过在今天来的贵宾里,他算不上分量太重的。但他是好友胡嘉怡的父亲,夏芍没等他开口,便先打了招呼,“胡总,有段日子没见,嘉怡在国外怎么样?”
胡广进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现在的夏芍跟当初去他家里给他女儿庆生时,身价已大有不同。那时候她还没吞并盛兴集团,华夏集团的资产跟他差不多,他尚能端得起前辈的姿态来,而在夏芍离开青省前往香港时,她就已经在他之上了!更别提她去了香港之后,又有大手笔,如今华夏集团资产已在他仰望的高度。更重要的是,传出了徐天胤求婚的事,整个青省现在都快翻天了!
当初就知道徐天胤和夏芍的关系,但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观望。没想到,徐天胤还真求婚了!
夏芍要真能嫁入徐家,那就是开国元勋家里的孙长媳!虽说徐家还没正式承认,但仅仅是这样,今天面对夏芍,胡广进就感觉到身份上的压力了,见夏芍主动跟他打招呼,自然是受宠若惊!
“呃,嘉怡啊,呵呵,她……还好!还好!这孩子,跟夏董是不能比的。我都快让她愁死了,好好的大学不念,要留学吧,也不找个好学校!唉!那种学校……”胡广进边说边摇头。
夏芍微微垂眸,胡嘉怡去了英国之后,她们之间还有联系,只不过她从来不提学校的事。果然,胡广进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学习情况。
苗成洪在一旁笑看着夏芍,相较于胡广进的受宠若惊,他的目光除了感慨外,自然还有感激。感慨夏芍的成长,感激她对苗妍阴阳眼事情上的帮助。他听女儿说了,两人在京城大学竟又是同班同寝,这简直就是缘分了。说起来,夏芍也确实是苗家的贵人了。
苗成洪跟夏芍打过招呼,周围的人都是精明人,一看就知道这几人跟夏芍早就熟识,因此对熊怀兴和胡广进的态度连带着便热情了许多,有些人当即便热络地跟两人握手寒暄起来。
周围都寒暄过一圈儿,熊怀兴这才转着头看了看展厅里琳琅满目的古董展品,啧啧道:“我说夏董,今儿华夏集团旗下公司在京城落户,你手笔可不小啊!这些古董要都拍出去,价值连城啊!你这可是做慈善,不是填自己腰包,也真舍得!”
这些拍品拍卖出去之后,确实是做慈善用的。而今天展厅里的古玩价值少说数亿,拿这么多钱去做慈善,自然可谓大手笔,看着都心疼!
夏芍却只是一笑,“华夏集团发展四年,也是到了回馈社会的时候。况且,今天的拍品不全是福瑞祥选送来的,还有在京城的各位同行。大家都想要做做慈善,正巧遇上华夏集团旗下诸公司落户京城,我便恬为举办方了。”
周围的人一听,忙笑称夏芍太谦虚了。今天是有其他古玩行送来的拍卖品,但不是谁家的家业都能跟华夏集团比的。福瑞祥古玩行的拍品还是占了大头儿的,其他的古玩行送的东西也就是几件,毕竟不是谁家都不在乎这些白洒出去的钱的。
“下午便是拍卖会,这里的拍品都注了年代和起拍价,诸位可以四处看看。”夏芍这么一说,周围人也都是懂人眼色的,也知缠了夏芍一阵儿了,也不好总围着,于是便笑呵呵地都散了,四处去转。
夏芍便挽着徐天胤的胳膊,带着龚沐云、熊怀兴、胡广进和苗成洪也在展厅里闲逛了起来。
夏芍知道龚沐云喜爱收藏书画,便带着他在书画大家的展柜前走动。龚沐云对书画方面的眼光令夏芍眼前一亮,正巧她也是久未沾书画鉴定诸事,一时来了兴致,便跟他聊起了书画方面的事。
熊怀兴等人在一旁听得头大,两眼一抹黑。
后头围过来一些人兴致勃勃地听,越听越是心惊,对夏芍这些古玩方面的深厚知识感到惊讶。
徐天胤陪着夏芍,全程散发着冷气,他惜字如金,在这种场合更是闭口不言。但手牵着夏芍,紧紧。
龚沐云笑看夏芍一眼,目光似有似无地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掠过,旁若无人地调侃道:“你倒是卖力。今天打算从我身上忽悠多少钱?”
夏芍看他一眼,“你的钱进了我的腰包,才能算忽悠。忽悠进别人的腰包,我还这么卖力,你得考虑给我点辛苦费。”
如今在国内,华夏慈善基金很有名气,但毕竟是一家,夏芍未免惹人猜疑这次慈善拍卖是为了给自家敛财,便没有让华夏慈善基金会插手,而是委托给了另一家基金会。拍卖会结束之后,所有钱款用来建设福利院和希望工程,账目公开。
龚沐云看着夏芍,笑着摇头,最终只给她两个字的评价,“财迷。”
“咦?”正当这时候,一直插不上话的熊怀兴咦了一声。
夏芍挑眉转头,见熊怀兴抬着头,望着前头那排展柜,道:“那边什么古董?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芍笑道。
展厅里的拍品都是分开放的,福瑞祥的在单独的一面,对面那些展柜夏芍一看便知是其他古玩行的展位,聚集了那么多人,她也一下来了兴致,这便带头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儿,便听见有人在讨论。
“这能是真品么?西汉的物件儿啊!哪家古玩行这么大手笔?这样的物件拿出来拍卖了做慈善?”
“没看见展柜这儿写着么?西品斋的!”
“呵呵,我对古玩这一行不太熟,西品斋是老字号?”
“西品斋可不是老字号么?而且后台还硬着!哥们儿一听就不是京城人,不知道内情吧?西品斋背后是王少罩着的。”
“王少?”那人一愣,接着脸色一变,似想到了一个人。
身旁的人便神秘一笑,“王少的话,许不在乎这钱,呵呵。”
“可刚才钱总不是说了,这要是拍出去,是天价么?”
“可不是么!市无定价的物件,拍回去收藏着,搞不好还能增值。就是不知道今天能被谁拍着了。”
嗯?
夏芍在人群后头轻轻挑眉。而围在展柜前的人见夏芍、徐天胤和龚沐云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夏芍的目光直直落在前方两米处的展柜,愣住。
展柜里,一枚青铜刀币静静地陈列在其中,灯光直直打下来,古朴厚重,铜锈新绿。刀币旁放着展示牌,上面写着——金错刀,新莽年制。
夏芍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古怪,挑眉。随后,她转身就走。
周围的人都听说夏芍古董鉴定方面的眼力惊人,还想趁此机会让她给说说,没想到她看一眼就走,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夏芍已出了展厅,叫来工作人员,“祝总在哪里?让她去办公室见我。”
龚沐云和熊怀兴等人跟了出来,眼见这情况,熊怀兴和胡广进互看一眼,两人刚才也听说了那枚刀币值钱,是不是因为市无定价,太贵重了,夏董有什么安排?
龚沐云的目光却落在夏芍微冷的眉眼间,颇深意的一笑。
事情有些不对劲。
而夏芍这时已转身,笑道:“我有些事,先去处理一下,你们先四处看看吧。不用多久就到中午了,咱们午宴上见。”
夏芍告罪之后,转身便进了电梯,往办公室去了。
当然,徐天胤是陪着夏芍的。
一进电梯,一上午都释放着冷气的徐将军转头,问:“有问题?”
夏芍抬眸一笑,意味颇深,带些玩味,眸却是冷的,“师兄猜怎么着?我三天前还见过这枚刀币。假的。”
徐天胤眉峰微微往一起皱,“假的,怎么进来的拍卖会?”
“我也想知道。”夏芍冷笑一声。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便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祝雁兰已经在等了。
祝雁兰今年五十岁,身材略微富态,穿着身米色的职业装,看人温和,面容慈祥。她今天一直在忙,忙下午拍卖会的事。若不是员工来传话,她现在和夏芍还见不着。
“董事长,您找我?”祝雁兰虽说年长夏芍许多,但在公司里,夏芍是公司董事长,祝雁兰对她态度敬重,丝毫不觉没有面子。跟夏芍打过招呼,她又笑着对徐天胤点了头,“徐司令。”
徐天胤颔首,夏芍也只是颔首一笑,便坐去了董事长的座位上。
祝雁兰看得一愣。她跟夏芍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印象深刻。眼前这名女孩子,她的成就且不提,就品性来讲,她是很有涵养的。公司里虽然注重上下级关系,但夏芍对年长者向来敬重,私下里喊过她祝姨,即便是谈公事,她也会先让她坐下来谈。
但今天没说,祝雁兰便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来。于是便收敛了笑容,试探着问:“董事长,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是不是工作哪里没做好?”
夏芍一见祝雁兰的反应,便心道这真是个通透的女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做这么自毁前程的事才对。
“没错。我刚才在展厅里陪着宾客们看藏品,然后,我看见了赝品。”夏芍神色不露,只是微笑。
祝雁兰先是懵了懵,接着一脸诧异和震惊,“赝品?这、这怎么可能呢?”
“你的意思是我的眼光出了问题?”夏芍依旧微笑,慢悠悠。
“这倒不是。”祝雁兰见识过夏芍的鉴定眼力,当初刚收购盛兴集团,夏芍召集所有原盛兴集团的高管,在众人面前来了场精彩的现场鉴定。也正是那场鉴定,让祝雁兰对夏芍有些折服。她这个年纪佩服一个小姑娘,说出来有些好笑,但确实是这样的。
古玩鉴定方面的专家,没人敢说自己是全才。书画、瓷器、善本、古钱币等都懂,基本上是有偏重的。而夏芍却可谓是全才!她什么都能鉴定!
祝雁兰见识过,所以不怀疑。但是她却也不信,今天的拍卖会能混进赝品!
“董事长,我知道今天的慈善拍卖会是公司落户京城的典礼,出不得差错。所以我在送拍的藏品上是小心又小心了的。咱们福瑞祥的拍品自不必说,其他古玩行的拍品除了送鉴定证书以外,我另让咱们拍卖公司的鉴定人员也看过了,最后一关还邀请了京城的几位老专家,全都是德高望重的。连同咱们福瑞祥的拍品都一一过目了。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赝品?是咱们的,还是其他古玩行的?哪一件?”
“你说的那几位老专家里,有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位姓于的?”夏芍不答,只问。
祝雁兰一愣,“有!于老是书画和一些冷门藏品方面的专家。您知道的,慈善拍卖所得都是要捐出去的,一些古玩行送的藏品难免是些冷门。要请专家,于老是少不得的。”
请专家鉴定那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夏芍还没打电话指示福瑞祥不收于老鉴定的物件。
夏芍看着祝雁兰,微微垂眸。
差错绝不是出在三四个月前,而是这三四天。
因为那枚金错刀就是三天前在广场上见到的!夏芍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刀身上的铜锈有指甲剐蹭的痕迹。那是那天她拿着给身旁的老人们现场鉴定的时候,用指甲刮了刮留下的。
刀币有模子,出来的物件可以是一样的,但没道理连指甲刮痕都一样。
“这三天,于老还有送拍品来么?”
“没有。”祝雁兰一笑,“这怎么可能呢?您都跟我说了不收于老的鉴定了,我怎么还会要?再说了,拍品上个月就定下来了,三天前送来的物件,哪还会收呢?”
“哦?那就奇怪了。那谁来告诉我,我三天前在京城大学对面公园广场上看见的地摊儿货,为什么今天出现在了我们华夏集团的慈善拍卖展厅呢?”夏芍别有深意地笑看祝雁兰,顺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开墙上的屏幕,画面正是展厅里的拍品。
夏芍在按了几个键,画面调到其中一个围着人的展台,正是她刚才走过去时,人群散开后的画面。
画面定格住,夏芍笑看祝雁兰。
祝雁兰却懵了。
她本是听了夏芍那句“地摊儿货”就懵了,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她看见屏幕里的画面时,便整个人更加发懵。
她不是一眼就看出这枚金错刀是赝品,而是看见这枚金错刀本身让她错愕!
“这、这……”祝雁兰有些失态地指着屏幕,好半天才说出后半句来,“这刀币是哪儿来的?”
嗯?
夏芍挑眉。
“这次慈善拍卖的拍品里面,没有这刀币啊!”祝雁兰错愕得险些觉得自己眼神出了问题。
夏芍挑着的眉眼里渐渐露出奇怪的笑。
“董事长,我不会记错的。为了不让这次拍卖会出差错,实物、鉴定证书、拍卖清单,我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就在今天早晨,拍品如展柜前,我还去库房看了一遍,我是亲眼看着员工们把物件搬去展厅的。”祝雁兰急道,五十岁的女人,额头上都见了汗。
这不是小事!马上就到中午了,下午就是拍卖会!宾客们都看见这件拍品了,结果是件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赝品,要怎么处置?难不成告诉宾客们,拍品是赝品?
拍卖行和古玩行,最怕这种赝品丑闻!买古董的人,信任的就是古玩行和拍卖行的鉴定资质。出了这种事,一旦客户对公司鉴定能力产生了怀疑,以后谁还来?
这是信誉问题!一旦曝光,影响很不好!
祝雁兰急得团团转,夏芍却坐在椅子里笑了,眉眼间甚是兴味。
“哦?那可真是有趣了。你是在说,遇到鬼遮眼了么?我当风水师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
见夏芍慢悠悠,毫不着急的模样,祝雁兰却急了,“董事长,请您一定相信我!金错刀这样的拍品不是小事,如果是真品,拿来参加慈善拍卖,我不会不跟您汇报!”
夏芍看着祝雁兰,这话她倒是信。
“今早,我确实是看着员工把拍品放进展厅的。后来刘经理来……”祝雁兰回忆着,忽然张大嘴。
夏芍笑了,这回是冷笑一声,哼了哼。
“把刘经理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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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妹纸问,好久没听见喵星人和汪星人的消息了,我表示,汪已被母上带去做汪的本职工作——看店。喵现在独霸家里,甚是昂首挺胸,逍遥显摆。
第十六章 下半辈子,请吃牢饭!
刘经理是华夏拍卖京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名叫刘舟。
他来得很快,秘书用内线电话通知的他,五分钟,他便上来了。而他一进来,便愣了愣。
办公桌后,少女一身翠色白芍的旗袍,姿态优雅淡然地坐着,眉眼含笑,抬眸望来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那淡然的,或者说散漫的目光,竟令人心头突地一声,陡然心惊。
而少女身旁,一名身穿少将军装的冷峻男人笔直立着,他不看人,低头看桌上的电脑屏幕。腰也不弯,只是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祝雁兰站在办公室里,看他的目光带着猜疑。
刘舟便心里又是一惊!
“刘总,我想听你解释解释,这件事。”这时,夏芍慢悠悠地开口,手指轻巧地一指,落向旁边一面墙上的屏幕。
刘舟惊愣转头,这才发现屏幕是开着的。而当他看见那屏幕上的定格住的金错刀的画面时,便目光明显一闪!接着便不解地看向夏芍,笑问:“董事长,这……有什么问题么?”
夏芍轻轻挑眉,不待她说话,祝雁兰便讶异地开了口。
“刘总,你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这枚新莽年制的刀币,不在我们今天慈善拍卖的拍品名单里!”祝雁兰也不说这枚刀币是赝品,即便是物件放在眼前,也未必能一眼断定真假,何况在屏幕上看?她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刘舟竟问这有什么问题?
他看不出来这有什么问题?
刘舟看向祝雁兰,讶异,“祝姐,你跟我开玩笑吧?这种玩笑可不好开,这枚刀币明明就在拍品名单里,你不是也看过很多遍了吗?”
祝雁兰一懵,接着大惊!她这年纪,自认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但今天还真是把她给绕懵了,“刘总,我什么时候看过?我今早看见的名单里还没有!我身上就带着份儿,你可以看看!”
祝雁兰这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去库房看拍品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单子,看完了就收在身上。只是刚才被突来的事闹得有些发懵,一直在想问题出在哪里,倒是忘了身上还有张单子。刚才听了刘舟的话,心急之下这才想了起来!
于是她赶忙找出来打开,自己先确认了一遍,然后松了口气,递给了夏芍。
夏芍垂眸瞥了一眼,笑看向刘舟。
刘舟很镇定地接过来,一眼扫过,诧异,“呀?怎么会这样?这、这是哪个工作人员的失误吧?”
夏芍看着刘舟,目光定在他脸上,缓缓笑了,“刘总,近来财运如何?”
刘舟一愣,抬起眼来!他不知道夏芍为什么突然间转了话题,问起了他的财运,他只是心里咯噔一声!华夏拍卖京城分公司今天刚开业,他是新任职的总经理,跟夏芍之前没还见过,但是听说过这位董事长的传奇事迹。
听说,眼前这少女是名风水大师,看相问卜极其精准!
怎么,她看出什么来了?
“最近发了笔不小的财吧?”夏芍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刘舟心中惊骇,抬头,眼里却遮掩了些震惊,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不懂夏芍在说什么。
夏芍却一笑,只是笑意有些冷,“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想必你知道我的身份。现在,我不仅看出你三天内发了一笔偏财,还看出你即将有牢狱之灾。”
“董事长……”
夏芍一摆手,阻了刘舟的话。而是目光一转,看向面前电脑屏幕。徐天胤站在她身旁,敲下最后一个键。夏芍的目光盯着屏幕上,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冷笑一声,把电脑屏幕一转,对刘舟道:“刘总,给我解释解释这一分钟里发生的事?”
这两分钟里发生的事可谓戏剧,刘舟支走了祝雁兰,自己进了库房,趁着忙碌的员工不注意的时候把那枚金错刀放在西品斋的拍品里面,并放上了相应的展示牌。随后他转身走出去,站在库房外头,看着员工往展厅里搬展柜和藏品,一副亲力亲为的总经理模样。
从刘舟进入库房到出来,只用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的监控录像被剪除了,剪除后的监控录像上看起来,衔接得很自然,只有刘舟在库房外头看着员工们工作的录像。而且仅仅一分钟的录像,从时间上来看,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但这没逃过徐天胤的眼力。他从祝雁兰说在库房门口遇到刘经理时,便开始用夏芍桌上的电脑察看监控录像,并在刘舟还没进来办公室的时候,便道:“被剪除过。”
夏芍随即目光发冷,徐天胤接着又道:“可以恢复。”
然后,他便开始恢复,刘舟进来的时候,连眼都没抬。
刘舟原以为,他会剪除监控录像,已经是很厉害了,哪知道这玩意儿还能恢复?此刻他盯着电脑屏幕,脸色变了又变,从白到红再到发青,旁边的祝雁兰看了,震惊道:“刘总,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这是陷公司于不义!损害的是公司的名誉!你知不知道?!你的职业道德哪儿去了?”
“他的职业道德被钱给收买了。”夏芍淡淡道,“只不过,不知道他的职业道德卖了多少钱,值不值换业界二十年前程和几年牢狱生涯。”
无论是哪一行业,最忌讳的就是吃里扒外。而古玩这一行,一旦出现这种事情,无异于毁去他在业界的前程。如果华夏集团起诉刘舟,他确实是要坐牢的。
刘舟发青的脸色一下子又降到惨白!他原本以为夏芍发现不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多出一件拍品来,在下午拍卖会的时候,祝雁兰是一定会发现的。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跟她各执一词,没有证据,夏芍也不好做出处置。
但他没想到,删去的那一分钟监控录像还能还原,这下子,罪证确凿。
“董事长,我……”
夏芍还是抬手阻了他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事情你已经做下,那枚赝品就在我华夏集团的展厅里摆着,我不想听你说你是一念之差或者有难言之隐。那是你的事,不该让我为你买单。所以,别给我演苦情戏,懂?”
夏芍说话还是慢悠悠的,但刘舟却心悸之时,连她的眼都不敢看,额上更是渗出了细汗。直到此刻面对面,他才体会到,外界对这名少女的评价为何如此之高。仅仅是和她面对面,他已感觉不出年龄的差距。
气场,压迫感,这就是他感受到的。
而他在这压迫感里只能点头,“懂,懂!”
“我现在想听你说的是,谁贿赂的你,给了你多少钱。”夏芍看着刘舟,目光冷淡。
那枚赝品是借由西品堂的名义送拍的,夏芍不相信贿赂刘舟的只有于老。于老目前家中经济紧张,他没有钱贿赂刘舟,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西品堂有参与。
如果真是这样,夏芍就要想想对方的目的。
是单纯的行业黑幕,想通过慈善拍卖会捞一笔呢?还是针对华夏集团的。毕竟同行是冤家,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是西品堂的谢总找到的我,给了我……一百万。”并且,对方表示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他多些好处。
“这种市无定价的藏品上慈善拍卖,你就没有怀疑过它的真假?”
“谢总说,有专家鉴定,没事。”刘舟低着头。
夏芍冷笑一声,“他说没事就没事了?看来,华夏集团是花钱聘了西品堂的员工。”
刘舟头再低。
夏芍则盯着他不放,“西品堂的谢总难道不知道,到了下午拍卖会的时候,多出来的拍品还是会被发现?”
这才是夏芍想知道的。对方难道不怕跟华夏集团交恶?当然,如果对方坑的就是华夏集团,那自然不会有这顾虑。但夏芍想不通,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有可能嫁进徐家,即便是同行是冤家,也不该这时候明目张胆地坑她才是。
“谢总的意思是,那些出席慈善拍卖的老总没几个是真正的收藏家,有专家鉴定他们就信,赝品也看不出来。而且……”
“而且就算华夏集团发现,拍品也已经展出,收回不可能,坦白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拍了,对么?”夏芍帮刘舟把话补完。
收回会令见过拍品的宾客猜疑,坦白会令华夏集团的古董鉴定能力受到质疑。西品堂这是想让华夏集团哑巴吃黄连,不想帮忙他们把这赝品拍出去,也得帮忙?
刘舟低着头,擦汗。
“西品堂是京城老字号,应该知道顾客心理。收藏了件古玩,少有不寻着朋友四处赏玩的。金错刀这物件稀罕,一旦拍出去,整个收藏界都会震动。民间有眼力的高人多得是,若是发现有假,华夏集团的名声且不说,这物件可是西品堂送拍的,谢总就不怕惹信誉官司?”夏芍淡淡问。她觉得,刘舟还有很多话没说。
果然,刘舟听了这话虽然没抬头,但是眉头皱了皱,似乎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夏芍把手中拿着的屏幕遥控器往桌上漫不经心一放,“砰!”
刘舟肩膀一抖,赶紧开口,但表情还是古怪,甚至抬眼瞟了眼徐天胤,“董事长,您初来京城,可能不知道。西品堂背后的东家是王少。吃了王少的亏,也就只能忍着。更何况……慈善拍卖是华夏集团主办,西品堂选送的拍品,一旦曝光,两家荣辱在一根绳子上。您不是跟徐司令……咳!徐家和王家,哪有人敢惹啊。”
夏芍蹙眉,王少?
她这才想起来,似乎刚才在下面是听见了这么句话,大抵是西品堂有背景,背后的人是王少。
夏芍忽然便垂了眸,脑中似有什么念头乍闪!
莫非,是京城四少的那个王?
夏芍自然知道这些人,京城四少——徐秦王姜,共和国权力的中心、京城军政两界四大家族的公子哥儿。
徐,自然是徐家。不过,徐少指的可不是徐天胤。他不常在上流圈子里活动,这位徐少指的是徐天胤的堂弟,徐天哲。
秦,是共和国纪委副书记秦老爷子的秦家。秦少便是秦瀚霖。
王,是军界世家,也是四大世家里唯一一家身在军界的。
姜家则是四家里在军政两界都有人的,实力雄厚,目前跟秦系争得最狠。
京城四少,从四大家族鼎盛的权力地位来讲,这四人自然可称“四少”。但也并不是每个都那么实至名归。
徐天哲和秦瀚霖,一人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市长,一人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市纪委书记,前途无量,可谓实至名归。姜家的大少姜正祈目前也在地方上任职,也是市长,不过他年纪已有三十二岁,比徐天哲和秦瀚霖年长,成就和外界评价也就比两人低些。但若是不做比较,三十二岁的年轻市长,姜正祈也是前途无量。
京城四少里,最有名无实的便是王卓。王卓完全是个纨绔子弟,不在政也不在军,他的身价完全靠着他的父母。王家王老爷子曾是共和国的军委副主席,但如今已经过世。王卓的父亲如今是军委的委员,母亲是军区文工团的。但他母亲的娘家是经商的,有些家底,见王卓一事无成,便拿钱给他开了公司。
但他的公司应该不在古玩这一行才对。
毕竟夏芍是这一行起家的,同行的事,她总是有些了解的。没听说西品斋的幕后是王卓啊。
祝雁兰在一旁,似是看出夏芍的心思,便说道:“西品斋刚换了幕后老板,才三个月。这段时间正忙着拍卖会的事,我忘了跟您说了。”
夏芍轻轻颔首,她不在意这点,而是在意……
“师兄,王家跟哪派走的近?”夏芍转头问,“我记着好像是姜系?”
徐天胤低头看夏芍,话很简洁,“姜。”但他的目光盯着夏芍,似乎跟她一样想到了。
这件事西品斋或许不怕曝光,假如曝光,在外人眼里,会是华夏集团和西品斋勾结。而夏芍刚跟徐天胤闹出求婚的事,西品斋的幕后又是王卓,指不定这件事就被看成了徐王两家有走得近的意思。
这样的话,秦系有可能被很多观望的人孤立,姜系胜出的可能性便大了。
夏芍蹙眉,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想。一枚小小的刀币,竟能牵扯进京城的派系争斗,搅乱政局?
可即便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仅仅从钱财的利益角度上来讲,西品斋也是不亏的。别看这是慈善拍卖会,拍品的起拍价还是要付给众家送拍藏品的古玩行的,毕竟古玩收回来都是要本钱的,而且大部分钱都不少。说白了,慈善拍卖会,确实是不盈利,但本钱还是要给人保住的。
但不盈利是针对真品来说。若是赝品,按照真品的起拍价,可不是要赚钱?
况且,西品斋弄了这么个市无定价的物件来,起拍价可不是要高?他们这不是要赚钱,是要狠赚!
这件事,曝光与不曝光,对西品斋,或者说对王卓来说,都有好处。
夏芍怒极反笑,好算计!这横竖不亏本的算盘,打到她头上来了!
这事若真是王卓的主意,他也不算纨绔!倒是挺有脑子的。不过,算盘打错了人!
“董事长,现在怎么处理?马上就到中午了,宴会过后,拍卖会便开始了。”祝雁兰问道。
夏芍看向刘舟,刘舟以为夏芍想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便赶紧说道:“董事长,其实哪一行都有内幕,很多拍卖公司搞慈善拍卖,底价都是抬得很高的。说是不盈利,其实还是盈利的。只不过比正常的拍卖赚的少就是了。咱们公司却按照最低价来,这已经跟行内很多规则有些矛盾了。这样下去,同行会有很多说法的。我的意思是,就像谢总说的,那些企业老总有几个懂古玩的?冤大头就是了。金错刀很冷门,不一定有能看出来是赝品的。就算是对方知道被坑了,给他点好处就是了。他退一步,能攀上王家,亏了钱攀上人脉,想必也不算吃亏吧?这等于花钱买个关系就是了。而且咱们借此还能跟西品斋搞好关系,以后在京城行走顺畅,有什么不好的?”
夏芍静静听着,边听边点头,听完笑了,“你真是人才。”
何谓无奸不商,今天是领教了。
刘舟一愣,低头,觉得这话听着是夸奖,可又不像是。
“你当初竞聘总经理的时候,也是这么通过的?”夏芍慢声笑问。
刘舟不语。这当然不可能,竞聘的时候,这些话自然是不好说的。
“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华夏集团留不住,请你另谋高就。”夏芍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刘舟霍然抬首,“董事长?”
他其实对被解雇的结局不意外,毕竟他收了对方一百万。但他以为,他说了刚才那些话,董事长应该能听明白其中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说不定能对他刮目相看,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看着刘舟错愕的脸,夏芍微笑,“哦,我忘了。你即便是想另谋高就,在这一行也没有前程了。你的前程在牢狱里,请你等着接律师函。”
刘舟错愕的脸顿时变得大惊!
“董事长,我……”
“你自以为聪明,可惜事事陷华夏集团于无德无义!”夏芍看着刘舟,敛了眸,“慈善既为慈善,便不以盈利为目的。打着慈善的旗号盈利,沽名钓誉,骗取民众敬重信任,岂非无德?楼下展厅那些宾客,个个是为祝贺华夏集团诸公司落成典礼而来!明知拍品有假,却坑他们的钱,岂非无义?!你这么个无德无义的人,我留你何用?”
夏芍声音发冷,刘舟听得脸上被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
夏芍的话却没说完,字字戳向刘舟!
“我聘你为总经理,你拿着华夏集团的高薪,收着西品斋的贿赂,是否无德?身为华夏集团的员工,吃里扒外,联合外人算计自己公司,是否无义?无德无义,有脸让我留你?”
“我办慈善,就是不盈利,同行也不会有微词。你忘了我的身份!”
“我不需要跟西品斋搞好关系,也能在京城行走顺畅。你还是忘了我的身份!”
“我的宾客,不需要花着钱吃着亏窝着火当着冤大头去攀附王家!你把他们看得太卑微!”
“我的员工,不需要拿着我薪水收着别人的贿赂来为我着想!你把你的老板看得太贱!”
夏芍笑了,笑得发冷。自从华夏集团成立至今,她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听着,谁要是用胁迫的算计的方法来逼我和他同流合污,我会先让他身败名裂。”
这一刻,夏芍的声音温柔,“从你开始,下半辈子,请吃牢饭。”
刘舟霍然抬头,脸色发白。
夏芍已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保安!”
刘舟发懵,看看董事长办公桌后坐着的少女,他怎么就忘了呢?没多考虑她还有重超然的身份,没太考虑她和徐家的关系。他只是看见那一百万,觉得她一定会给王家面子,然后便头脑一热……
他又看看少女身旁,男人一身冷厉气息,让刘舟的目光一跟他对上,便被看成了死人。
刘舟一直觉得,即便是徐家,为了诸多考量,也不会选择跟王家交恶的。但是,看看眼前这两人,真的会是这样吗?
刘舟突然间觉得,他错了,错得很离谱。
保安很快就进来了,拉走刘舟的时候,他还发着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这辈子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祝雁兰觉得,她活了半辈子,经历不俗,但也少有像今天这样,大气不敢出的时候。
然而,夏芍的情绪却比她想象中收敛得快。或者说,刘舟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她就平复了情绪,一刻都没多耽搁地朝她招了招手。
祝雁兰一愣,走近一点,夏芍对着她一番吩咐。祝雁兰听得脸色频变,几度想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但是看看眼前少女处变不惊的沉稳姿态,她选择了沉默。夏芍一番吩咐之后,祝雁兰便赶紧离开,去办事了。
直到祝雁兰也离开了,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夏芍才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想想今天的事,想想西品斋,想想王卓,想想刘舟,忽而气不打一处了,握紧了拳头重重往桌上一砸!
“砰!”
并没有预期的畅快感,甚至连声响都是沉闷的。声音,手感,都不像是砸桌子。
夏芍一愣,目光往桌上一落,然后什么气都没了。
她的拳头之下,是一只男人的大手,截过来,阻在了她的拳和桌面之间——怕她伤着。
夏芍抬眸看向徐天胤,抬眸的一刻,男人却握着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带,轻轻抚摸她的背。他虽然安抚她只会这一招,但现在也做得好多了,并不显得生硬。
夏芍头枕上男人的胸膛,看着面前军绿的军装,笑了,问:“手疼不疼?”
“不疼。”徐天胤仍给她抚着背,“你不喜欢王卓?”
夏芍觉得这话问得有趣,笑问:“他坑我,我当然不喜欢。你想干嘛?”
“杀了。”徐天胤的气息有一瞬的冷厉,但说完又好了许多,继续给夏芍抚背。
夏芍抬起眸来看着徐天胤,她知道,他不是说谎。在他眼里,没什么京城四少,没什么军政世家。他想杀,有的是手段,不留痕迹。
“不用。我说过,不让师兄为我再背恶业。忘了?”夏芍目光极柔。自从在青市一中的学生会事件之后,她便惊着了。她不想让他为她背负太多,毕竟,她还想让这男人好好地和她过一辈子呢。王卓这样的人,要治他,也是她自己动手。
“没忘。”徐天胤答,“但你不喜欢他。”
夏芍噗嗤一笑,“我不喜欢他,你便杀了他。那我要是喜欢他,你打算怎样?”
徐天胤一愣,然后似乎真的认真在想夏芍说喜欢王卓。夏芍只见男人的眸都逼出血丝来,一瞬间气息不是冷厉,而是有她没见过的暴虐。
夏芍愣住,接着哭笑不得,一拳捶在徐天胤胸口,“呆萌!让你想你还真的想!这怎么可能呢?”
男人却抱住她,紧紧。似乎他自己被刚才的想法吓到了,此刻抱着她,像怕把她丢了。
夏芍目光一柔,把戴着戒指的手往徐天胤腰间捣了捣,“也不看看这是什么。”
徐天胤伸手握住,低头看了那戒指一眼,觉得前几天发现这戒指作用不大。
唔,也许,还是有点用的?
被徐天胤这一安抚和闹腾,夏芍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华夏集团如今已是家大业大,公司里这种人许以后还能遇到,但这种公司的蛀虫,只要被她发现,必不留后路!
“好了,我们下去吧。还有好多事呢。”夏芍道。
徐天胤点头,牵了她的手,两人出了办公室,一路乘电梯又往展厅去。
但刚走出电梯,夏芍便敏锐地感觉到展厅里气氛不对!
她和徐天胤快步走过去,远远便见人群都跑去了展厅外头,展厅里头,只有两个男人站在,相互拿着枪指着对方。
夏芍顿时扶额,黑线。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玩这一套吗?
第十七章 令人畏惧的人脉
那两个拿枪互指的男人,自然是龚沐云和戚宸。
一群宾客在展厅外头避着,大气不敢出一声,气氛死寂,紧张,惶恐,不知所措。
这时候,只听一名少女呐喊助威的声音,“操!宸哥,开枪啊!干翻他!”
四周浅浅抽气声,众多目光齐刷刷射向人群最里面那一重,留着刺头的女孩子,抽气声似乎都代表了一个意思——这是谁家千金,说话这样粗鄙?
抽气声刚落,又传来一名女孩子的声音,只是声音细弱蚊蝇。可惜气氛太静,再小的说话声音也听得见,“那、那个……这里是小芍的公司,闹事……不太好吧?”
目光齐刷刷又射入人群,但这回愣是没找着那说话的女孩子在哪里。
那名刺头女孩子却刷地回头,精准地往后一瞪,骂:“什么不太好!你知道三合会在安亲会手上死了多少兄弟?别吃里扒外!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嫂子!”
人群的目光跟着刺头女孩子刷地落去她身后,那里现出一名微圆润的女孩子,她缩在刺头女孩子后面,脸色涨红,头低得看不清眉眼,只是拼命摇头,“我、我本来就不是……”
“什么不是?我哥追你,你敢不是!”
那女孩子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连脖子都红了。这回不说话了,只往后头缩,恨不得缩到没人的角落。
两人身前,站着名高俊的男人,男人是与两人一起的,却没看亮名女孩子,而是望向展厅内,目光紧紧盯着,一刻也不松懈。
这名男人,在场没人不认识。不提他的黑道身份,在商界,他可是三合国际集团亚洲区总裁。
展若皓。
早就听说今天华夏集团旗下公司落成典礼,会有重量级人物前来道贺。没想到,竟连三合会的人也来了!
安亲会,三合会,占据国内黑道山河的两大世界级黑帮!这华夏集团的董事长,年纪轻轻,好大的脸面!
只是,这两大黑道的当家人势同水火,一见面就动起了枪,这可怎生是好?
今天不会真的打起来吧?这里可是京城!黑帮火拼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是京城,你们两个真的想火拼?”这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众人齐刷刷回头,见夏芍和徐天胤站在人群后。
人群不由自主散开,见夏芍信步走进展厅,目光往龚沐云和戚宸身上一落,淡道:“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但我还是要说,这里面都是古董拍品,你们俩要打破了,按历史最高成交价码赔给我。”
人群一阵儿嘶嘶抽气,目光齐齐射向夏芍——夏董这语气,听着不客气啊!
龚沐云和戚宸却同时看向夏芍。一个凤眸含笑,被人拿枪指着眉心还有工夫调笑,“唉!你这性子,就只认钱。”
而另一个则目光犹如雷霆,被人拿枪指着也有工夫瞪人,“谁准你订婚的!”
两人一人一句,同时转头,同时看向夏芍,同时无视了她身旁的徐天胤……
夏芍则无视了两人的话,抬眸望向展厅里面,目光落在那枚金错刀的展柜。心想这两个男人要真能开枪,不如朝那边打,打碎了算完。
但可惜他俩对峙得有点晚,她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行了,每次见面都来这套,你们两个才学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夏芍转过头来淡淡道。
“你说谁是小孩子!”果然,这话立刻引来戚宸的咆哮。
“通常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种反应。”夏芍淡淡看着戚宸。
戚宸一张咆哮脸,顿时黑成锅底。
夏芍一笑,就差摊手了,似乎就爱气戚宸,“明知不能开枪,还拿枪指着对方的头,小孩子不?把局面闹这么僵持,引来围观又找不着台阶下,小孩子不?”
问一句,戚宸的脸就黑一层。话音未落,龚沐云便先把枪收了。
男人脸上带着漫然的笑,微微上挑的凤眸看着夏芍,别样风情,似乎在以此证明,他不是小孩子。
戚宸转过脸去,看着龚沐云。此刻,龚沐云手中银色的掌心枪已收,他手里黑枪却指着他的眉心。
扣动扳机,多年的恩怨,就了结了。
戚宸眯眼,眸底这一刻,现过杀机。
龚沐云微笑,仿佛浑然不觉,目光只在夏芍身上。
夏芍的指尖微微掐着,掐得都快入了肉。她目光落在戚宸扣着扳机的手指上,看见他轻轻收紧,感觉到那森然的杀气。
从玄门与安亲会和三合会交好的角度,夏芍今天不能让龚沐云和戚宸任何一人有事,否则她无法交代。从她自身的角度,她也不能让两人开枪。这里是京城,黑道由来已久,但也不适合在这里动刀动枪。
今天,若戚宸开枪,她少不得要对他暗地里动点奇门的招儿。
戚宸却忽然间放下胳膊,收枪,走人!
“今天你公司开业,我是给你面子!”戚宸声音发沉,收了枪反倒杀气更盛,带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
外头的宾客吓得呼啦一散,让出路来,谁都不敢正眼瞧戚宸。戚宸却走到门口,又大步折了回来,像是展厅里没有龚沐云,问:“我给你面子,你给我什么?”
“给你一份免费的午餐。”夏芍淡看戚宸一眼,知他心中郁闷难消,内心一叹。杀父仇人近在眼前,却不是报仇的时机,她懂戚宸的心情。听闻戚宸也杀了不少龚沐云的亲友,此刻对龚沐云来说,兴许内心也与外表的微笑不符。
这两家的恩怨,积怨已深,实难插手。
看他们互杀,不能。看他们互相罢手,心中也觉对不住各自死去的亲友。
今天本就出了件赝品的事,夏芍心中不甚爽利,见两人如此,她心中更觉压了一块阴霾,更是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不同意他们都来就好了。
徐天胤求婚之后,夏芍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戚宸的,李卿宇的,展若南的,曲冉的,还有远在英国的胡嘉怡的。
龚沐云倒是没来电话,但是早半年就说好了今天来出席慈善拍卖。
这么一来,这些人除了胡嘉怡之外,今天才聚到了一块儿。
夏芍叹气一声,好在她在安排坐席的时候,把龚沐云和戚宸分开了,不然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样子。
唉!
“让各位受惊了,实在抱歉。反正也到了外头了,那就一起去入席用宴吧。”夏芍的目光转到宾客们身上。
展厅外的人可没看出刚才有多险,只是在夏芍出声的时候才惊疑回神。刚才展厅里的事众人可都看见了,原以为夏芍是仗着徐天胤,才对龚沐云和戚宸说话不客气,到头来是众人想错了?
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夏芍跟龚沐云和戚宸的关系本就不错?
不少人眸中都有异光一闪,这可是黑道上的人脉。而且,安亲会和三合会的恩怨由来已久,上层圈子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因此有求黑道人脉的人,求了安亲会不敢求三合会,求了三合会不敢求安亲会,生怕惹了其中一家不快。
夏芍怎么能两家的人脉都有的?
当真是风水大师,吃得开啊!
今天来道贺的宾客里不乏同行,西品斋的谢总就在其中,他当即目光一闪,但见那枚金错刀还好好地摆在展柜里,这才放了心。
刚才夏芍突然离去,且就是从刀币的展台前离开的,众说纷纭,不知出了什么事。谢长海也心里犯嘀咕,他倒是不信夏芍能一眼看出拍品是赝品来,他只是担心她看出这是多出来的拍品。
但眼下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太大反应,而且也没让人把展柜撤走。
果然,她还是给王少些面子的……
这样想来,谢长海放了心。
这时,夏芍已和朋友聊上了。
从香港离开一个多月,虽说时间不长,但是毕竟今日相见已在京城,总觉得这一个多月,发生了不少事情,因此见到朋友,夏芍还是欢喜的。
但展若南的目光和夏芍对上,劈头就骂,“你有没有搞错?干嘛让宸哥收手?到底是不是三合会的朋友?”
夏芍看展若南一眼,淡笑,“你有没有搞错?来我公司开业典礼上,加油助威要人砸场子?是不是朋友?”
展若南一噎,曲冉在后头探出头来,咬着唇笑了笑,“小芍,恭喜你。”
曲冉的脸颊还有些红,她不太敢看徐天胤,便看看夏芍的手,笑着祝福,“恭喜你公司开业,恭喜订婚。”
夏芍一笑,虽想说也不是订婚,但想想还是作罢。
展若南在一旁瞪曲冉一眼,“恭喜什么?她都没跟我们说的!是不是朋友?”
她明显是想把刚才的场子找回来,夏芍懒得理会,只上下打量了曲冉一眼,一个月不见,这妞儿又苗条了些,观其面相,笑道:“脸颊现红晕,眼肚中间现桃花纹,这可不太多见。你这桃花,有点重。”
曲冉一愣,下意识看前面展若皓一眼,脸刷地红了,小声道:“你别胡说,哪有……”
“哪没有?我哥没追你?”展若南劈头就是一句。她似乎对曲冉躲避展若皓追求的事很有意见,这段时间和她哥联合起来向曲冉施压,把曲冉逼到躲都来不及。如果不是今天夏芍公司开业,曲冉是不会跟他们一起来的。
展若皓回过头来,便正看见曲冉低着头,往夏芍身边挪。这是这女人的习惯性动作了,她胆子小,很喜欢躲人身后。
展若皓向来严肃的脸上现出一抹猎人看见兔子的微笑,上前便把曲冉提了,转头对夏芍道:“夏小姐,午宴开始吧。晚上要参加你的舞会,我的舞伴拍卖会后还需要去选套衣服。”
曲冉挣脱不开,缩着脖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展若皓是让她当舞伴,顿时讶然。她求救地看向夏芍,奈何夏芍竟然只是一笑,点头,“好,那就午宴吧。”
说完,夏芍便笑着招呼宾客。
这时,却听人群之后,一道爽利的女子笑声传来:“什么午宴?也不等我来了再开席。”
夏芍一愣抬眸,人群都往后面瞧,接着慢慢散开,有些人已把来人认了出来,顿时目光震惊。
来的人不少——李伯元、李卿宇,罗月娥,陈达。
说话的,自然是罗月娥。
夏芍一眼看见罗月娥便惊喜了,“月娥姐?你怎么来了?”随即她又看向李伯元,也很意外,“伯父,您老怎么也来了?”
“我说妹子,你可不厚道。公司开业这么大的事,也不请我?我今天要不来,人家还以为我罗月娥是忘恩负义的人。”罗月娥穿着身深色礼服,笑着款款而来,一点也不像是刚出月子的女人。
李伯元拄着手杖,由李卿宇扶着,呵呵笑道:“我退休了,现在是一身重担卸了下来,在家里闲得发慌。你公司开业,我可不得来祝贺祝贺?你可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啊!反正卿宇要来,我就索性当出来散散心了。”
夏芍听着,脸上仍有惊喜的笑,看向罗月娥。她知道今天李卿宇会来,但是没想到李伯元也会到场,而且,今天陈达和罗月娥夫妻也来了,实在是个惊喜。
“你如今膝下一双儿女,我哪敢劳驾你?”夏芍惊喜笑着,“两个孩子呢?”
“在家里,有奶妈子照料着,不然我哪得脱身?你公司开业,我是说什么也要来的。要不是那俩孩子还小,我就把他们也抱来了,怎么也得见见你。我可等着你给他们取个名字,还想着认你做个干妈呢!”罗月娥笑着走过来,热络地牵着夏芍的手,在她耳旁小声道,“我奶水可不够这两个小魔头吃的,请了奶妈子帮着一起照料。放心,一天两天的不碍事。”
夏芍一听便笑着点头,罗月娥却低头瞧眼夏芍手上的戒指,笑道:“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今天见着真品了。是挺精致的,徐司令可真花了心思。”
罗月娥说话间抬眸看向徐天胤,一眼便眸中露出异色,暗道这男人可真够冷的。但打量着也是人中龙凤,跟夏芍倒是般配,不由笑道:“徐司令可得加把劲,我还想着让我这妹子给两个孩子任做干妈呢!不过,你们还没结婚,所以这事得往后放放。可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急着喝喜酒呢。”
罗月娥在香港便是圈子里的交际花,跟谁寒暄都是自来熟。徐天胤自然知道罗月娥,只是没见过。夏芍笑着为徐天胤介绍,“这就是罗姐。”
徐天胤颔首,依旧冷,但却点头道:“罗姐。”
这一声却把罗月娥给惊着了,罗家在香港的地位虽然高,但是跟徐家却不在一个层次。能得徐天胤这样称呼一声,她可有点受宠若惊。
而这时,更惊的其实是今天到场的众宾客。
这一会儿的工夫,已有人将罗月娥给认了出来,交头接耳间,罗月娥和陈达的身份便传开了。而李伯元和李卿宇,就更是无人不识了。
但是宾客们却一个个震惊地瞪着眼——刚才还惊惧夏芍在黑道上的人脉,这怎么又来了两拨人?
而且,言语之间,夏芍似对罗家和李家都有恩?
这……
众人目光落在夏芍身上,看她和罗李两家人谈笑,看她身旁的徐天胤,看她身后的龚沐云和戚宸,抽气。
开国元勋的徐家、国内两大世界级黑道、在英国和香港政界深有影响力的罗氏、华人世界顶级财阀李氏……
这少女,好令人畏惧的人脉!
四周都是嘶嘶抽气声,夏芍淡然微笑,恍若不觉,眸中却有感激的神色,心下更是温暖。
华夏集团选择从京城全面,这一站是首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政权的核心,错综复杂的利益团体。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华夏集团接下来在全国扩张就水到渠成。
但眼下徐家还没正式承认她,难保京城不会有些势力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天这些朋友们到场,言语间露出的一些口风,与其说是与她寒暄,不如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李伯元是这样,罗月娥是这样,包括有着深仇却选择罢手的龚沐云和戚宸,也是这样。
他们今天在众人面前的每一句话,都含着透露与她关系密切的用意。他们这是在给她撑腰,告诉京城的一些势力,她惹不得。
夏芍不由心中感激,其实大多时候,人都是互相的。遇到他们,也是她的幸运。
不过,夏芍自觉不是那种令朋友担心的人,今天下午的拍卖会,许能让他们的心放一放。
当即,夏芍便笑着引众宾客去宴会厅,转身的时候,她才看向李卿宇。男人扶着祖父,戴着金丝眼镜,依旧尊贵里带着沉静。他的目光也落在她的手上,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无视那枚戒指的人。
他道:“恭喜。”
短短两个字,在相互寒暄笑声鼎沸的人群里,辟开静静的一方天地,叫人听了温暖。
夏芍一笑,“谢谢。我记得你说过,你要的幸福很简单。所以,等待,有一天它一定会来。”
李卿宇垂眸,微笑。旁边过来一名老总跟他打招呼,他又恢复那副深沉的脸,边往宴会厅走边与人交谈。
而对于夏芍的话,他始终没有回答。
午宴气氛热烈,进行了近一个多小时,之后便是短短的休息。众人便移步拍卖大厅。
慈善拍卖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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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各种事,明天开始到月底还有一个周,万更。
第十八章 慈善拍卖
慈善拍卖会跟平常的拍卖会没什么不同,除了拍卖所得用于慈善以外,其他程序是一样的。同样是拍卖师上台,介绍拍品,宣布起拍价,最终等到一轮竞拍后,落槌定音。
但今天,多了项程序——介绍鉴定藏品的专家。
拍卖大厅为目前国际最为先进的多功能大厅,代表拍卖会权威的高台,高台身后是庄严肃穆的幕墙,两侧各安置一块高清晰大屏幕,左侧用来显示出价信息,右侧用来显示藏品图片和信息。
今天出席慈善拍卖会的贵宾都是国内甚至国际上的权贵,拍卖会是都出席过的,但午宴过后,一齐走进这大厅的时候,还是惊异了一番。
华夏集团这拍卖大厅,很有国际拍卖大厅的水准啊!
今天是慈善拍卖会,按照国内的一些习俗,拍卖大厅的幕墙上通常会用红色,上书“慈善拍卖”,再写上主办单位,顺道鸣谢今天到场的重量级嘉宾——但是华夏集团的拍卖大厅不是这种布置。
高台后的幕墙竟是纯黑色调,干净、简洁!华夏集团的商业标志以及企业名字赫然印在其上,一眼望去,气势雄浑,沉肃,威严!
再观天花板上顶灯,亦不是金碧辉煌的,而是淡金色彩,不耀眼,却尊贵。
这绝不像是一家仅仅在商场四年的年轻集团,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存在于世百年的企业。低调,沉敛,不张扬,却令人肃然起敬。
原本是笑呵呵进入拍卖大厅的宾客们,在一踏进来后,便笑谈渐止。今天本是带着随便拍个藏品回去,给华夏集团捧捧场就是的心态,也不知怎的,一进这大厅,心情便都沉了下来,肃然起敬里,不由令人生出认真的心来。
在入席的时候,气氛竟出奇地安静。坐下来的宾客们,神情都有些奇怪。
如果说华夏集团拍卖大厅里的氛围令人起敬,那么里面有处布置便让人觉得奇怪——在高台中央两侧,和拍卖师一起面对贵宾坐席的还有两排桌椅。
这两排桌椅里的人还没到场,但桌上已经放了牌子,仔细一看,竟赫然是专家席!
那些牌子上,赫然列着故宫博物院、文物鉴定中心的字样和专家姓名!这些专家的姓名,仔细瞧瞧,竟都是耳熟能详的老专家!
怎么回事?
难不成,今天这场拍卖会,京城顶级的老专家们,都要来?
拍卖会上请专家列席,并不常见。更何况,华夏集团眼见着是把京城有分量的老专家们都请来了!这就更少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
西品斋的总经理谢长海也一脸诧异,他们这些送拍藏品的古玩行并不参与竞拍,但是华夏集团招待众人坐在了最里面的旁席上。一看这架势,谢长海便下意识地在专家席上一扫,果然见到其中有“退休故宫博物院专家,于德荣”的字样。
谢长海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一声。
今天出席拍卖会的权贵们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古玩行的人却是门儿清。专家席上那些老专家,一个不差,正是给这次慈善拍卖会的拍品进行鉴定的老专家组!
华夏集团今年在京城落户,这场慈善拍卖会下足了本钱,这些老专家,是只有在京城才能见到的顶级阵容!而且,有一些人,没有人脉和脸面是请不到的。在京城的古玩行业,只有祝雁兰能请到这样的阵容,因为她的父亲是已退休的故宫博物院的院长,国内书画方面的大家。老人家八十多岁的高龄,虽然早已不出山,但当今国内很多老专家都曾是他的学生。
当初一看这个阵容,业界很多古玩行都惊着了。在此之前,很多人看不起那些买古董回去只为充门面的老总,因此对于华夏集团的这次慈善拍卖会,不少人都是打着小算盘的。在得知华夏集团的拍卖会只付给同行的拍品最低起拍价之后,很多人便想把多年处理不掉的高仿赝品,或者不太值钱的旧仿物件给送进来,这样按照真品的低价拍卖,不仅处理了物件,还能赚点回去。但当看见祝雁兰请来的专家组,所有人震惊之余只得哀叹,默默地把赝品都收了回去。宁可换成冷门,也必须得是真品。
为什么?
因为祝雁兰的老父祝青山,是出了名的铁面,从来不吃贿赂那一套。他的学生,是绝不会打老师的脸的。尽管专家组里也有于德荣那样的人,但奈何这是专家组,除非能蒙上所有专家的眼,否则有一人看出来作假,这物件就进不了拍卖会。
对于这次拍卖会,京城各家古玩行的负责人都能挺直了腰板!不管之前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反正现在送进来的是实打实的真品。
所以众人就不解了——不是已经鉴定过了吗?今天还把专家组请来干什么?而且,之前没听说会请专家组啊?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在一众同行和宾客不解的目光中,夏芍走上了拍卖台。
少女身后是沉黑肃穆的幕墙,身前是目光齐聚在她身上的宾客。她立在浅金的灯光里,沉稳,含笑,眉眼如画。
“各位来宾,欢迎出席华夏集团的慈善拍卖会。我知道,现在诸位一定很疑惑,今天拍卖会上为何会有专家席。的确,以往的拍卖会上是不设专家席位的,但是今天,华夏集团请来诸位老专家列席,是想向诸位贵宾传达一件事。”
底下的宾客听了这话有人疑惑,有人兴味,有人交头接耳,悄悄讨论。夏芍立在高台后微笑不语,直到谈论止歇,直到拍卖大厅里安静下来,直到众人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慈善之说,古已有之。慈者爱,出于心,恩被于业。华夏集团成立四年,虽然年轻,但也懂得感恩,懂得回馈。今天,借华夏集团落户京城之际,我们有心回馈社会,却得感谢出席捧场的各位来宾。没有你们的慷慨,便没有今天的慈善拍卖,这场回馈社会之举便不成功。华夏集团感激四年来曾给过我们善意的人们,也感激今天各位来宾的善心。善是世上最珍贵的美好,不应空付,更不应被欺骗。所以,今天华夏集团请来了京城德高望重的老专家们,他们正是为这次慈善拍卖会进行鉴定的专家组。与鉴定藏品的老专家们见见面,听听鉴定的依据,是我们今天为诸位安排的余兴节目,也以此表示华夏集团对诸位来宾今天出席的重视。希望诸位能够喜欢。”
夏芍微笑着对宾客们颔首致意,大厅里却静悄悄的。
除去这番话里的场面词儿,在场的人岂能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华夏集团这是在向他们保证,今天的拍卖的藏品定是真品!
嘿!这可真是有趣。
以往古玩艺术品方面的拍卖,向来是只能见到拍品和鉴定证书,上面划拉着专家龙飞凤舞的签名。是真是假,你不知道。想收藏?那就得选择相信那一纸证书。至于专家,你是见不着的。
可今天倒是有趣,华夏集团竟然把京城的老专家给一一请了来。
虽然,人家说这是余兴节目,但对宾客们来说,这自然是利益相关的节目。
余兴?不,这是再好不过的事,甚至可以说有些惊喜。
专家就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物件就是我鉴定的,它为什么是真的。”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显然没有了。
在弄明白了华夏集团这么安排的意图之后,宾客们笑了,“夏董,有劳了!你实在太客气了!”
“夏董,就凭这!今儿我老熊就得捧场!够意思!”
一群人称赞附和,坐在旁席上的京城古玩行的人却目光震惊且复杂地看向夏芍。这少女年纪不大,收揽人心的手段倒是不错!
唯有西品斋的总经理谢长海脸色频变,他先是觉得不妙,但想了想,又慢慢放下了心。
西品斋没被通知撤去那枚赝品的刀币,显然,夏芍虽然知道多了一件拍品,却没公布撤除——她没有办法撤除,那样会影响华夏集团的声誉。
也就是说,她还是要硬着头皮拍卖的,不管她知不知道那是赝品。今天请这么多专家来,在谢长海看来,夏芍无非是想作作秀,先获取这些宾客的好感,以后要是出了事,她才好说话。
谢长海笑了笑,松了口气。他才不管夏芍怎么打算,反正今天她入了套,这枚赝品她拍也得拍,不拍也得拍!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这时,拍卖大厅里的称赞之声渐渐止歇,夏芍这才笑道:“那么,便有请诸位专家和大家见个面吧。”
宾客们这时都情绪高涨,闻言便捧场地鼓掌起来。
华夏集团的员工请着专家组走了进来,一组十人,全是老头子,四十多岁在这里面都算是年轻的。一群人背着手进来。其中,便有于德荣。
于德荣之所以敢来,自然有他的原因。
华夏集团根本就没发现那枚金错刀是赝品,上午祝雁兰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只说是西品斋擅自添加了一件新莽年制的金错刀,是他鉴定的,于是想请他到拍卖会现场和其他专家一起,现场讲解藏品。
出场费,十万。
高额的出场费打动了于德荣,但他也不是傻子,华夏集团想办专家现场讲解藏品节目,为什么之前不通知,下午就是拍卖会了,才临时加节目?
明显有问题!
祝雁兰却叹了口气,“于老,您老也知道,西品斋如今背后是王少。我们华夏集团刚刚在京城落户,西品斋就给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仗着王家在京城的地位,欺负人么?我们这次虽然是吃了暗亏,可我们董事长也不是好欺负的,临时加了这么个节目,哄哄到处的宾客,拉拉人脉就是了。专家组都打理妥当了,那几位都来,您也来吧。那枚刀币,不是您给鉴定的吗?”
祝雁兰语气里带些对他的怨怪,言下之意有怀疑他和西品斋联手坑华夏集团的意思。
于德荣听了赶忙撇清,“我说小祝,我向来只负责鉴定,这枚刀币是我早就鉴定出来的,我怎么知道他们会送进华夏集团的拍卖会?这是他们的决定,我又管不了。而且事先也不知情。你要是这么看我,那你们的专家活动,我可不参加了!”
于德荣摆出一副清高傲骨来,祝雁兰果然放软了语气,连忙认错,求了他来。
于德荣放下电话就笑了,果然如谢长海所料,华夏集团不敢不吃这亏,王少的面子是一定会卖的!而且华夏集团的董事长为了拉人脉讨好宾客,还特意加了个专家作秀的节目,白给他送来十万块钱!
去!不去是傻子!
他也不怕那些专家会看出刀币有假,他在这一行混得太多久,深知一些事。拍品都送上拍卖会了,谁敢说是假的,谁就要承担华夏集团和西品斋的名誉损失!
谁敢承担?专家也是人。
所以,今天的拍品,真也得是真,假的也得是真!
于德荣哼了哼,放心来了华夏集团的拍卖大厅,一进来便寻了谢长海坐着的地方,两人远远对视,相视一笑。
而进入拍卖大厅的专家们在掌声中笑着跟夏芍握手打招呼,然后便寻着写着自己名字的专家席坐下。
于德荣走在后头,是最后一个跟夏芍握手的,“夏董,年轻有为啊,呵呵。”
于德荣看见夏芍伸出的手,便像看见有人拿着十万块钱在递给他,他怎能不乐?乐呵之下,不由出声赞扬。但两人手握手,于德荣抬眼间,却是一愣。
少女站在台上,轻轻俯身和他握手,眼眸是含笑的,眉目是如画的,气质是淡雅的,看着是眼熟的……
于德荣一愣,眼神茫然。
眼熟是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能怪他想不起来,那天在广场上,夏芍是穿着运动衣,扎着马尾,带着鸭舌帽。跟今天一身旗袍盛装打扮,还是有些差距的。所以,他眼神茫然的时候,看见夏芍向他微微颔首,笑容礼貌,这才惊觉两人握手的时间有点长,已经引起了宾客们的注意。
于德荣赶紧松手,笑了笑,便往自己的专家席上坐下了。
而他的思路这一被打断,就再没组织起来。因为,接下来拍卖会就开始了。
夏芍走到贵宾席的旁席上坐下,陪着徐天胤、展若南和曲冉。而中间的席位里,龚沐云、戚宸、展若皓、李伯元、李卿宇、罗月娥、陈达,都在前排。只不过,龚沐云和戚宸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
夏芍对几人笑了笑,然后便笑看拍卖会了。
今天,福瑞祥和京城的同行们一共拿出了百件拍品,其中不乏冷门,但也有书画作品和瓷器这样的热门。书画、瓷器、玉器、铜器、摆件、雕件,应有尽有。尽管有冷门,且热门的年代也不会太久远,但好歹是古董。百件拍品要是都拍出去,价值也要上亿了。
平时的拍卖会上,不可能所有准备的拍品都成交,总有没人看上而留拍的。但是今天,夏芍请了专家前来,展示了她的诚意,而宾客们见此,谁也不好意思不捧场,因此凡是拿出来的藏品,大多都给面子拍了下来,少有留拍的。
拍卖师身旁,两块大屏幕上放着藏品信息,每到一个拍品,拍卖师便会先介绍藏品信息,然后介绍给这件藏品出具鉴定证书的专家,之后便由专家接过话筒,讲解一下此物件为什么鉴定为真,其收藏前景如何,然后再由宾客出价竞拍。
有京城的顶级专家现场讲解,宾客们自然放心,出价也很欢快慷慨,今天到场的人足有两三百,一百件藏品拍出去还真不是难事。就算不感兴趣的,也存着给华夏集团个面子,拉个人脉的念头。于是不到下午五点,百件藏品清空!
龚沐云拍得两件书画,李卿宇似乎特别喜欢玉器,每当看见玉器,尤其是白玉,目光都有些出神,但他没忘帮祖父拍几件最爱的瓷器。戚宸除了书画,把其他门类拍了个遍。价码加起来不多不少,高出龚沐云二百五十万。夏芍对此扶额,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展若皓拍了件清早期的紫檀胭脂盒,雕着桃花,异常精美,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物件。罗月娥拍了一对民国年间的玉佩,欢喜称回去给孩子戴着。展若南一件也没看上,古董她没兴趣,她对一切容易碎容易坏的东西都没兴趣,觉得那跟人一样,太懦弱的太娇气的,她都不喜欢。
曲冉拍美食节目的钱都用来经营餐厅和贴补家用,她倒是想做点慈善,但是看在场的老总们动不动十万百万千万的,她没那个钱跟他们争。倒是她来京城的时候,也知道夏芍是开慈善拍卖,所以便跟母亲商量着包了个红包,打算晚上舞会的时候给夏芍。
所以,拍卖会对曲冉来说,完全就是看热闹。只是看到展若皓拍下那胭脂盒的时候,曲冉表情有点怪异,偷偷瞄一眼,又瞄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展若南她大哥手里拿着胭脂盒微笑的样子……很娘。
朋友们的心思,夏芍此刻并没有太多注意,她的注意力在接下来的重头戏上。
第一百零一件拍品——那件多出来的,赝品。
当拍卖师身后的屏幕上现出金错刀的图片,拍卖大厅里便静了下来。
除了后来的戚宸、李卿宇、罗月娥等人,其他人都是知道这枚珍贵的刀币的。只是刚才一轮轮的热拍,大家都忘了这事。此刻见到这枚刀币,听拍卖师说这是今天最后一件,便都知道,压轴的来了!
市无定价的一枚珍贵的刀币,到底起拍价会是多少?这是众人最有兴趣知道的。
而拍卖师根据惯例,先介绍拍品,“如大家所见,今天慈善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由西品斋送拍的新莽年制的金错刀,一刀平五千。众所周知,王莽在位时间很短,因此金错刀传世极少。此藏品目前市无定价,收藏前景很大。”
李伯元等人在前头听着,都目光有一瞬间的怪异。
这样的珍品,拿来慈善拍卖?
而专家席的其他九名专家则齐刷刷转头,看向身后的大屏幕,在听到金错刀的一瞬都是震惊。但震惊过后,有疑惑的,有沉思的,有蹙着眉细看的,气氛诡异。
这时,拍卖师已接着道:“为这件藏品出具鉴定的是前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于德荣,于老。于老从事书画、古钱币鉴定二十余年,经验丰富。下面,有请于老为我们讲解古钱币的收藏。”
专家们有齐刷刷把头转回来,看向于德荣,目光奇怪。
于德荣这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向来浮夸喜大,好摆阔。他若是发现了新莽年制的刀币,会闭口不言,直到今天?况且,这刀币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敢说准。
于德荣却面容含笑,看也不看周围的其他专家,接过麦克风便笑道:“呵呵,这种王莽为‘托古改制’所铸之刀钱,钱体由刀环、刀身组成,青铜浇铸。刀环如方孔圆钱,穿孔上下镌‘一刀’二字阴文,并用黄金填之,十分光灿华美。这枚刀币古朴稳重,气息秀美,钱文采用悬针篆,轮廓因为年久,被锈迹所遮,但细看仍能看出细挺来。无疑是一枚真品。目前市场上极其少见,西品斋这次把它拿出来进行慈善拍卖,实在是很有社会爱心。而收藏这样一枚真品,升值空间无疑是巨大的。”
“……”是么?专家席上的老头子们一个个转着头,看着屏幕。
书画专家摸了摸下巴,这悬针篆看起来细挺么?有点歪歪扭扭啊……
铜器专家扶了扶眼镜,这遮了钱文的铜锈,看起来有点新啊……
“……”是么?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在场的宾客心中。
众人还是觉得,这么珍贵的物件,送拍慈善拍卖会很可疑。倒不是有人怀疑真假,专家这么说的,那自然是真的。众人怀疑的是西品斋的用意,这物件这么珍贵,起拍价不得天价?
这跟元青花不一样,老实说,瓷器是大众,买回来摆在家里也好看。一枚古钱币,天价就感觉不太值当,观赏性小。所以,如果起拍价天价的话,留拍的可能很大。
所以,说来说去,总觉得西品斋把这枚刀币送进来,炒作的可能性大些。
各人心中都有个问号,而拍卖师已宣布了起拍价,“起拍价,一千万。”
宾客们一愣,一千万,听着也不算天价。但是,如果仅仅是一枚小小铜钱的话,确实堪称天价了。
一时间,有人犹豫,有人猜测,竟冷了场,连坐在前排的那些重量级的人物都没开口。
龚沐云微笑,这枚钱币有问题,不拍。
戚宸冷哼,不是福瑞祥送拍的,不要!
展若皓挑眉,铜币这东西女人应该不喜欢,看起来太脏了。
李伯元笑呵呵,他只喜欢瓷器。
李卿宇转头,扫了眼沉寂的大厅,再看一眼夏芍。见冷了场,他是唯一一个想伸手叫拍的。
但在他伸手之前,却有人把手举了起来。
那手举在半空,素白纤细的一只手,手腕上翠绿的玉镯衬得那手温润如羊脂。
满场皆静,连拍卖师都诧异地望了过去。
满场目光的聚集处,夏芍微笑着举手,淡然。
拍卖师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董事长要参与竞拍,但还是呐呐道:“一、一千一百万!”
拍卖大厅里静默一秒,哗地一声。连坐在旁席上的京城诸家古玩行和谢长海都诧异地看向夏芍。
她为什么要出价?
“不。”众人还没想明白,便见夏芍眉眼间笑意颇深,缓缓摇头,“我出,一块。”
“……”
我出一块。
长久的静默,接着便是长长的吸气声。
谢长海在夏芍伸手的时候便直起腰,抬了半个屁股,此刻还是抬着半个屁股,只是僵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有点发懵,有点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夏芍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拍卖会还没结束,她便上了拍卖台。拍卖师站在那里,腿脚差点忘了怎么迈,夏芍看他一眼,他才赶紧下了台去。
夏芍站去台后,在专家们齐刷刷转着头和台下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微笑,“我出一块钱,这是友情价。事实上,我是一块钱也不想出的。因为这枚刀币,是赝品。”
一声如惊雷,比刚才一块钱的出价还劈惊了全场!
宾客们震惊地看向夏芍,京城古玩行的同行先看夏芍,再看西品斋的谢长海。谢长海脸色煞白,震惊得抬了那半边屁股,浑然不觉地站了起来!
而同样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还有专家席上的于德荣。
于德荣震惊地看着夏芍,看着,看着,脑中嗡地一声!
是她?竟然是她?她、她是那天……
哎哟!糟了!
于德荣只觉血压一瞬间升高,眼前发黑,但他感觉到不妙,顿时便想开口。说什么,他还没想好,他只是本能地想阻止夏芍开口。
但夏芍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笑容甜美地道:“大家一定想知道,为什么这枚刀币是赝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今天的慈善拍卖会上。但在此之前,我想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古董的局中局。”
古董局中局,一个专家和古董贩子联合起来,上演的一出骗朋友入局的好戏。当然,这出戏里没有徐老爷子,但却有晨起去京城大学对面公园跑步的夏芍,有骗取老人信任一步步带人入局的小贩,有看似恰巧遇见、实则和小贩同伙的专家。
这名专家,就是于德荣。
比说书还精彩的故事,如果除去故事里那名此刻就站在拍卖大厅里的专家,大抵这会是个令人听得入迷的故事。
但此刻,没有人入迷,有的只是震惊。
震惊的目光射到于德荣身上,宾客的,同行的,他只感觉如被刀戳!
被刀戳着的感觉自然不好受,于德荣也不能承认,他脸色由白到红,由红到青,此刻已经发黑,在夏芍话音落时怒喝一声:“你血口喷人!”
拍卖大厅里都静了静。
“夏董,诬蔑可是犯法的!”于德荣沉下脸来,他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专家,也知今天如果不撇清,便是晚节不保,搞不好还得坐牢,于是怒气冲冲道,“你言之凿凿我和人做局,我在古董行业大半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诬蔑过!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证据来,这事没完!我不能因为你一句没有根据的话,就晚节不保!”
大厅里还是静悄悄的,众人的目光都在夏芍和于德荣身上。
老实说,众人还有好多没弄明白的,就是夏芍为什么明知是赝品,还放进拍卖会里来?而且,她怎么确定今天的这枚就是那天的那枚?
一肚子的疑问,奈何那个爆料的人,却不急着给大家解答。
夏芍看起来不急不燥,反倒是一笑,“晚节?原来于老还在乎晚节。”
看她那副慢悠悠的样子,于德荣就怒不可遏,“当然!你这是侮辱!”
“那好。给您老个保住晚节的机会。”夏芍一笑,手指身后屏幕,“先不说那天公园的事,先说今天的。再问您老一遍,这枚刀币,是真是假?”
宾客们一愣,专家组一愣,于德荣也是一愣。
他刚才言之凿凿,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此刻要是改,肯定惹人怀疑,于是只能咬死了道:“当然是真品!我鉴定古钱币二十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能信口开河?”
“是么?您刚才说,这枚刀币古朴稳重,气息秀美,钱文采用悬针篆,轮廓因为年久,被锈迹所遮,但细看仍能看出细挺来。无疑是一枚真品。是吧?可我倒认为,悬针篆笔画纤细,流畅,且气势生动,这枚刀币明显粗平笨拙。而锈迹更是一大硬伤,这锈迹明显是新锈,太绿!土里埋在的物件,铜锈哪有这新绿之色?再者,您当真觉得这刀币气息秀美?它明显稳重有余,秀气不足。”
这番话,别人听着陌生,于德荣却是耳熟。几乎一摸一样的话,他在那天公园广场上听过。
但他冷笑,还是那句话,“夏董,古玩这一行,神韵一说是最难看的。没个二十年的眼力,谁也不敢谈看神韵。”
两人各执一词,外行人哪里听得出来谁说得对?
“是么?这么说,您老是确定这是真品了,是吧?”夏芍耐心出奇的好。
于德荣却恼怒着不耐烦,“你难道要我说第三遍吗?”
“好吧。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那就让另外的人来看真假吧。我想他说的话,你会服气的。”夏芍别有深意的一笑,笑得不知为何让于德荣悚然一惊。随后,他看见她的手往门口一指,对台下道,“请允许我隆重向诸位介绍今天的特邀嘉宾,前故宫博物馆院的老院长,著名书画家,祝老。”
拍卖大厅里一静。
祝老?
这俩字在众人头脑里掠过的时候,拍卖大厅门口,祝雁兰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老人拄着手杖,脊背挺直,面容严肃,一看便是不苟言笑,脾气有些怪的人。老人明显很注重养生,八十多岁的高龄,脸上已有些老人斑,但目光仍然如炬,看人尚有威严。
大厅里又是一静,接着哗地一声!
祝青山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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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千五,明早八点补完。
第十九章 逼问!真相大白!
大厅里全是吸气声,起拍价一千万的物件,实际上是一百块都不值的赝品。
瞠目结舌的目光,气愤,质疑,冷淡,蹙眉头。
于德荣在这样的气氛里扶着扭伤的腰,摇摇晃晃站稳身子。他头上起了一层冷汗,自己都分辨不清是疼的,还是被此时此刻的目光戳的。他只觉得头脑发懵,眼神发直地盯着盯着地上那枚摔到脚尖前头的赝品。
他是不敢抬头的,祝青山是出了名的百折不弯的钢板,愤青习性。平生最恨赝品,恨沽名钓誉,恨攀附权贵。很多人如他一样恨,但都在现实里弯了腰。唯独他,一生不折腰,偏偏成了那独树一帜。许多权贵弯着腰,赔着笑脸,捧着钱去他家门口请,他骂人,关门,拒之门外。
祝青山的臭脾气人尽皆知,偏偏他是故宫博物院终身名誉院长,退了休,封了山,仍是整个业界的泰山北斗。京城有一半的专家是他的学生,另一半腆着脸陪着笑生怕得罪他。谁要是成了他眼中平生最恨的人,他能骂得你在业界没脸再待下去,家门都不敢出!
有人是真敬佩他,有人巴不得他早点死。但是祝青山被人背地里咒了多少年,还是活得好好的。前两年身体不太好,但就是没死成。
现在,于德荣觉得,要死的人是他了。
现在,于德荣面对的不是以后敢不敢出家门、在业界能不能有脸待下去的问题,他面对的是今天还有没有脸从拍卖大厅里走出去的问题。
于德荣想想扶着祝青山走进来的祝雁兰,想想夏芍刚才的话,纵使他现在头脑发懵,也知道入了套,被坑了!
夏芍明知他不会也能改口,还两问他刀币是否真品。她并不是给他改口的机会,而是让他清清楚楚说给在场的宾客们听。祝雁兰定是和她早就算计好的,先是打电话坑他来,再把祝青山带来看鉴定。
什么是专家现场鉴定的余兴节目?压根就是为了坑他设的套儿!
现在,他十万块的出场费别想拿,丢了人,丢了名,有可能还要丢掉自由。
可现在,华夏集团钱不会给他,搞不好还得告他!这女孩子一定早知祝青山在外头,才耐心那么好地把那天公园里鉴定刀币的话又说了一遍。现在,满场的人都知道她鉴定古董水准得到了祝青山的认可。
钱没花,坑了他,得了名。好事全让这女孩子占尽了!
于德荣愤慨,却不敢抬头,只管盯着台上祝青山的脚尖愤慨,恨不得戳出一个洞!
祝青山见于德荣不抬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却怒气不减,大骂:“昏了你的头!二十年,你看不出神韵来吗!连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都能看出来!”
这时候,不知是谁把祝青山的手杖从地上捡了起来,祝青山抄起手杖来便打,“我叫你真品!叫你专家!”
于德荣拿胳膊一挡,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登时手腕就青了。他扶着扭伤的腰踉跄着往后退,撞到两把椅子,大厅里又是一阵儿霹雳哐啷。待站住脚,于德荣脸色难看,也恼了,“祝老,就算我一时打了眼,您老也不用这样吧?专家也是人,是人就难免有判断失误打了眼的时候,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打眼过?您老敢这么说吗?您老在这行业一辈子,就没打过眼?”
周围嘶嘶抽气,果然是狗急了咬人!这于德荣现在是不管不顾了,连祝青山都质疑上了。
祝青山的学生已面露怒色,祝青山本人却瞪着眼,一声理直气壮怒喝:“打过!”
旁边,一名专家一个踉跄。
祝青山拿手杖一敲地面,“我打过眼,我敢承认,我敢赔偿!你敢承认,敢赔偿吗?”
祝青山不仅敢赔偿,他还敢登报道歉。这在他人生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曾经三次登报,向收藏者道歉,并自己花钱把赝品买回来,亲手砸毁。这三次,最严重的一次,祝家为此负债,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这是位对他人对自己都很刚硬的老人,一生不折,哪怕对他自己。
想起祝青山以往的事,许多人仍忍不住肃然起敬。
于德荣明显一噎,脸色涨红,一眼看向地上的赝品,豁出去了,“好!我打了眼,我也可以承认!但是这枚刀币还没拍出去,并没有对谁造成损失,赔偿想必不用,但我可以道歉!”
大厅里一阵嘘声。
职业操守的差距,高下立现!
于德荣被这阵嘘声嘘得老脸红得快要滴血,但他也没办法。难不成让他按底价赔一千万吗?他要有那钱,不至于设古董局。
“我可不认为,没有对谁造成损失。”这时,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拍卖大厅里的人目光齐齐一转!
夏芍浅浅含笑,“一枚赝品出现在华夏集团的拍卖会上,于老,华夏集团的声誉,西品斋的声誉,难道没有受损?”
西品斋?
于德荣一愣,拍卖大厅里的人这才注意到,在场的还有西品斋的总经理。这枚赝品,正是他们送拍的!
目光齐聚到谢长海身上。不认识他的人这会儿也很容易认出他来,他就站在旁席上,现场唯一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
谢长海早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击得不知作何反应,从夏芍曝出赝品,到祝青山到来,一件接着一件的事,都让他理解不了。夏芍竟敢曝光?就算她不给王少面子,她连华夏集团的声誉也不要了?
“谢总在找到我的时候,曾向我极力推荐。他称于老从业二十余年,是古钱币的专家,您老见到的物件总不会有错。幸而我看着眼熟。”这时,夏芍的声音传来,她站在拍卖台后,笑对满场宾客。
谢长海却愣住。
什么?
正惊讶,夏芍已笑着看向他,表情是歉意的,语气也是歉意的,“我也没想到,本以为那天早上随着那名古董贩子,赝品都被公安部门带走了的,却没想到,它竟能有本事出现在西品斋。但我年轻尚轻,在专家云集的京城,我说这枚刀币是赝品,谢总未必会信。我若不收,这枚不足百元的赝品,或许在日后还会以真品的面貌出现在别处,坑害收藏者。因此,我决定收下,让今天来验证它的真假。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让鉴定作伪者得到风声,我把谢总也隐瞒在内。今天,让谢总受惊了,我很抱歉。如若西品斋的声誉因此受到影响,我愿致歉,并赔偿损失。”
嘎?
谢长海还是愣着,都不会说话了。
宾客们“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就说嘛,夏董明知有赝品,怎还会允许进入拍卖会。原来是这种心思。
一片恍然大悟里,龚沐云垂眸含笑,眸中流光照人,说不清的风华姿态。
戚宸却挑着沉黑的眉,大咧咧坐着,用下巴看夏芍。这女人,谎都不会撒!有破绽。
拍卖会上的拍品,都是早就征集鉴定好的。她虽然没说在公园看见古董局的时间,但确定是她到京城大学报到后无疑。那时候都九月份了,拍品征集都结束了,按程序不可能再往里送拍品,谢长德怎么会那时候拿着刀币找她?
这时,却听夏芍一叹,表情遗憾,语气遗憾,“都是我临时起意惹的事。原本百件拍品,就已圆满,我非在那百件之外想求个超出圆满,求个民间百里挑一的吉利。拍卖会将近,本想在福瑞祥里挑件加上,又恐人非议,称操作上有内幕,便只好对同行求。那时征集已来不及,幸好西品斋是京城老字号,祝总便约了谢总谈此事。谢总便拿了刀币兴冲冲来找我,称向来瓷器书画是收藏大项,慈善拍卖会上未必有喜爱古钱币收藏的,若是没有,只当是个宣传。若是有,总归是冷门,千万起拍价已是天价。横竖都不亏。只是没想到,这枚刀币我一眼便看着眼熟罢了。”
宾客们听着,又是阵阵点头,刚才还有几人脑筋转得快的,有些疑惑的,此刻也释然了。
夏芍的话里,并没有避讳西品斋送拍这件刀币的用意,这反倒令人相信。毕竟如果西品斋认为这是真品,如此珍品送来慈善拍卖会,必然有他的目的。而之前在不知刀币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猜测有炒作的意图了。如今夏芍这么一说,很多人便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
至于西品斋想利用慈善拍卖会炒作,没人觉得不理解。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商界老总,商场上这些求利益的手段只要不是欺诈,便在情理之中。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会这么做。只是不巧,这枚刀币是赝品。
而明知是赝品还收进拍卖会,冒着损伤公司名誉的险来揭穿鉴定作伪的专家,很多人都用佩服的眼光看向夏芍。
商场里待得久了,人情、利益,总少不得衡量。她这么做,必然是要得罪人的,但宁可得罪人,也不叫赝品流入收藏者手中,确实值得敬佩。
戚宸扫一眼后头一些人敬佩的目光,嘴角少见地一抽——这女人,真会撒谎!
此刻,倘若夏芍知道戚宸内心的嘀咕,定会赏他一个白眼。这人到底是希望她会撒谎,还是希望她不会?
虽然夏芍说了谎,但面对满场敬佩的目光,她说来也受得。
说谎,是出于保护华夏集团声誉的目的。但绝不让赝品坑人,也是她的底限。仅凭这点,她确实受得住这目光。
但谢长海和于德荣受不住了!
谢长海瞠目结舌,刚才的这些事,他怎么不知道?这瞎话编得真顺溜啊!
但谢长海也听出来了,夏芍这番话里,西品斋也是受害者的身份,她似乎并不想得罪西品斋。不管她知不知道西品斋坑了她,她这话里多有示好的意思。
虽然她今天的举动坏了王少的打算,西品斋没赚着这一千万,但是她有示好的意思,想必他回去就好跟王少交代了。毕竟华夏集团示好,王家和徐家……
于德荣却又急又怒,这什么意思?现在罪人就成他一个人了吗?
于德荣看向谢长海,谢长海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明显是让他掂量掂量,担下这罪责。于德荣本是急怒,他被人当专家供着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今天的场面,感觉一下子什么都要没了,心里头发空。他看谢长海那一眼,本是想看看他是不是想撇清这件事,如果他想撇清,他今天就拼死拉个垫背!
但看见谢长海警告的眼神时,他有些发懵的头脑霍然清醒了。
西品斋的幕后是王少,他斗不过的。拉个垫背的有什么用?西品斋不过是声誉受损,凭着王家在京城的地位,这绝对不算什么打击。到时候西品斋还是西品斋,他这个拉着西品斋垫背的只会死得更惨,说不定还得牵连全家。
但如果一人担下今天的事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可以卖王少一个人情,说不定能得笔赔偿,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欠下的高利贷给还了。
于德荣的眼神里的急怒渐渐浇灭,夏芍站在台上看在眼里,深笑。
意料之中。
她看着于德荣转身,看着他一副决然赴死的姿态,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要张嘴。
夏芍一笑,“于老,不仅华夏集团和西品斋的声誉险些因你受损,那天在公园里,若我不在,便有位老人会因你被骗。”
于德荣张着嘴,噎住。他本来就是想承认这事的,不想被人抢了先。
很多时候,先开口和后开口,便是主动承认和被声讨的区别。
夏芍笑着走出拍卖台,“我知道于老定不想认,要问我证据在哪里。”
“……”不,他是想认的。
夏芍笑着走出来,祝雁兰扶着祝青山往旁边一站,给她让出路来,“我没有证据。但不知于老可曾听说过我的另一个身份?”
“……”什、什么身份?于德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自小跟随师父学习玄学易理,风水相面本就是我的本职。”夏芍走下台子,微笑,“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是您老做局吗?您老偏财多,不易聚,进多出多,花费很大。每每聚财,总有人帮您花费出去。是也不是?”
大厅里一静,目光齐齐望向于德荣。
于德荣脸色骤变,没回答,却说明了一切。
哗地一声,只听大厅里此起彼伏的“真准啊!”,宾客们纷纷望向夏芍,她如今的身份早不是秘密。在香港的时候就曝出她是华人界玄学泰斗唐宗伯老人的嫡传弟子了。在场不是每个人都找夏芍看过风水,卜过吉凶,但看她今天现场说,都不免提起兴趣。
夏芍笑着往前走,一步,“您左眉有逆眉,额上自那天见时就长了个小红疮,至今未褪。您最近曾做过投资,因判断不准遭遇失败,是也不是?”
于德荣脸色发白,往后退。他想快速捞钱,听朋友说股市上涨,便去买股票,却被套了进去。
“泪堂低陷干枯,子女不成器,常有争执。您老手上的财,多被儿子花了出去。是也不是?”夏芍往前走,再一步。
于德荣再退,神色已有些慌。
“儿子欠了高额债务,您老替他还债,钱不够,便去投资,投资失败,便与人做局!是也不是?”夏芍目光已淡,再往前一步。
于德荣张着嘴,背后抵着墙面,已无退路。
夏芍却继续往前走,“子女宫,又称阴德宫。一个人的福德皆在此处,最是有灵气。救人,助人,积阴德,故能福子孙,佑后辈智慧而福泽绵长。儿孙不孝,父母有责。身为人父,身为业界专家,想想您老的偏财都是哪里来的!偏财易来却难聚,聚一次,花一次!花一次,便有下一次!收受贿赂,鉴定作伪,你坑人不是一两回了!是也不是?!”
夏芍沉下脸来,怒喝。
于德荣只觉头脑一震,满脑子都是“是也不是”,他忽然抱头,大喊,“不是!不是!”
“不是?你的意思是,那些被人坑了的人,是他们活该吗?”夏芍停下脚步,气势倏沉,再喝。
于德荣却忽然在这时候跳起,撞倒一张桌子,奔出去,边奔边喊,“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
于德荣眼底血丝如网,形似疯癫,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奔上旁席,一把揪住谢长海,对这下面喊:“是他!是他!是他的主意!是他想坑华夏集团!”
拍卖大厅里本应于德荣的疯举闹得惊了不少人,宾客们纷纷从离他近的地方散开,但他这话一出口,整个大厅都一静!
怎么回事?
夏芍一愣,脸上的讶异恰到好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于德荣和谢长海吸引了去,谁也没看见她垂着身侧的手,微微握着,指尖奇怪地掐着。
“你胡说什么!于老,你疯了吧?!”谢长海大惊,抓着于德荣的手便想他松开。但于德荣此刻精神频临崩溃的模样,竟手劲儿奇大,任他怎么掰,就是掰不开。
于德荣生拉硬拽把谢长海拖出来,对着下面站在的夏芍大喊,“是他!他要害你!西品斋想把赝品当真品拍卖,赚一千万,再在事后把赝品的事捅出去,让外界以为是华夏集团和西品斋联手安排了这件事,借此外界以为徐家和王家是一起的!这是我那天在外面听见的!他答应给我两百万!是他让我这么干的!这件事都是王少的意思!”
夏芍愣在当场,大厅里死静。
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们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这些企业老总都是冤大头,买回去充门面,很少有人管是真是假。我给西品斋出过的证书不少,现在还有不少没发现是赝品的!我做这些事,都是、都是和他们合伙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于德荣竟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谢长海惊怒不已,“于老,血口喷人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在场的老总们却都皱了皱眉头,不少人脸上现出怒色!这是什么意思?冤大头?是说他们?
他们中是有些人没太多文化底蕴,买古董回去就是充门面的,但谁的钱也不是天上刮下来的,活该被坑?
“谢总,你们这样不厚道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当即便附和声此起彼伏。
“人家夏董刚才还对你们西品斋道歉,觉得影响了你们的声誉,你们就这样坑人家?”
“谢总,我以前可是在你们西品斋买过瓷器,回头我得看看!要是赝品,你打算给我个什么说法?”
“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西品斋的东西老子不碰了还不行?”
“夏董,看你还是个诚信人,以后你们福瑞祥可别搞这一套。要不搞这套,咱们再买古董充门面,就找你们福瑞祥了。”
有人笑哼着附和,“反正咱们就是冤大头,冤大头把钱砸谁家不是砸?何必花了钱,还让人骂咱?”
“哼!可不是么?这年头,想找个舒坦点的花钱的地方都不行,世道真是变了。”
谢长海还被于德荣揪着,此刻却忘了挣扎,有些懵地转头,看向夏芍。
夏芍目光有点冷,“谢总,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西品斋给我一个交代。但是现在,我希望你们先去警局交代。”
夏芍面色发寒,转头看向大厅里服务的员工,员工会意,扭头就出去报了警。
谢长海却没心思管去警局的事,他震惊的目光就没从夏芍身上移开过。为什么他会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于德荣发疯完全是被她逼到精神崩溃的,如果她真是看面相就能看出来于德荣做局的事,那他的面相是不是也能被看出来?
她如果之前不知道西品斋和于德荣合伙坑她,那今天这一切就是巧合。
可如果,她知道……那这少女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专家鉴定的余兴节目、祝青山的出现、赝品的爆料、对于德荣的逼问,一步一步,全是套儿!
如果是这样,那么刚才她对西品斋表现出来的示好也是做戏!她是示好了,可她接着就把于德荣逼得崩溃了,事是借于德荣的口捅出来的,跟她一点关系没有。西品斋想怪她?没有理由!满场宾客却都站在了华夏集团身后。
想想今天拍卖会从开始到结束,华夏集团一点损失也没有,反倒捞了不少人气!
谢长海眼神惊骇,他简直不敢想这是一出戏。他对自己说,这绝不是一出戏。不然的话,这少女就太可怕了。
若是夏芍此刻知道谢长海的推测,大抵会赞一句,这人还有点脑子。这种时候还能把事情串联起来,堪当京城老字号的总经理。只不过,两人明显不是一路人。
警察很快就来了,见到来人的时候,谢长海当时眼神就变了。
他在京城久了,对三教九流各路人马都是心里有数的。今天来的这位周队长,是秦系的人。
果然!这件事就是个套儿!
不然这也太巧合了!
谢长海被豪不客气地带走的时候,还回头看向夏芍。夏芍在他出门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意,然后,她便看见谢长海瞪大了眼。
她不介意承认,或者说,她就没想过隐瞒。西品斋算计她,就要承担被算计的后果。她是要告诉谢长海——传个话给王卓,今天的事是回馈。以后再有算计,尽管招呼。敢来,就要承担后果。
而于德荣被带走的似乎,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刚刚还一副崩溃的疯狂模样,走的时候已像是脱了力,低垂着脑袋,任警队的人戴上手铐带离着离开了。
一场闹剧终结,员工们过来收拾了撞倒的桌椅,请祝青山和一众专家入了席。
夏芍走上拍卖台,在安静的气氛开了口。
“很抱歉,今天让诸位看了一出闹剧。我在决定收下这枚赝品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出闹剧。尽管抱歉,但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想告诉在场的诸位一件事,华夏集团坚决抵制赝品!诚信,不仅是经商的理念,也该是做人的底限。诸位于我来说,都是前辈。诚信之道想必体会得比我深切。我想说,我虽为后辈,愿传承前辈们诚信的意志,华夏集团一日不倒,诚信不倒!”
少女立在高台后,向来含笑的眉眼,此刻肃穆。
台下听着的人,多商场征战半生,品性、意志,年少时期意气风发的美好多磨灭在了半生风雨里。演讲,宣言,听得太多。他们也曾是其中之一,但现在趋于沉淀,再多的言辞也再难激起心中的激情。
但今天不知为何,心底竟起热血。
一日不倒,诚信不倒!
这是怎样的豪言壮语?哪怕是他们年轻时,也少有这样的豪言。
眼前的少女,她聪慧,她有才华,她或许不像祝老那样刚折不弯,但她柔软,懂得处世,内心却永不弯折。
她不仅仅是商界的年轻一代,还是这个时代的未来。
在场忽起轻叹,有人感慨,果真是老了。
“我不敢保证华夏集团在今后的日子里,不出一件赝品。但我敢保证,一旦发现,双倍赔偿!毁我信念者,必毁人生!”夏芍沉着脸,宣告之声震得满场皆静。
坐在专家席上的一众老专家不由脊背发凉,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种这话是在说给他们听的感觉。毕竟除了一不小心打了眼,业界现在确实有乱象。很多人花钱请专家就能做鉴定证书,他们这些顶级的老专家价钱高,请的人少,也有人还有矜持,不愿做这种事。但正因他们有名气,一旦动了歪心思,市场上会多很多赝品。
夏芍这是在警告他们,谁敢往华夏集团里送赝品,于德荣就是前车之鉴!
“谨以今日之事,给想陷华夏集团于不义的人,鉴!”拍卖会在少女一声沉喝中结束,拍卖大厅里却久久沉寂。
今天的事,也给许多并不了解眼前这名少女的人,一个了解她的机会。
她是国内最年轻的企业家,年纪轻轻,鉴定古董的眼力堪比专家,连祝青山都当众认可。
她是华人界玄学泰斗唐老的嫡传弟子,著名的风水大师,地位超然,人脉骇人。
她是徐家未来孙媳,虽然徐家还没承认,但只要徐家没出来否认,她便等于是。
可想而知,今后京城的专家在她面前端不起姿态,京城的上流社会会因为她风水师的身份对她趋之若鹜,那将是怎样令人惊骇的关系网?如若徐家再承认了她,那还有谁敢动她?
散场的时候,到场的宾客们笑着与夏芍握手,看着她,心中却多掠过这样一个令人畏惧的将来。
拍卖会是结束了,可是这漫长的一天,却还没有终结。
晚上,还有庆功舞会。
舞会八点钟开场,经过一下午的拍卖,又经历了一场闹剧,大多数人都有些乏了。来的时候,众人都是订了酒店的,于是各自先告辞回酒店,略事休息,晚上再来。
人都告辞了之后,拍卖大厅一下子空了下来,座位上,只剩下朋友们。
夏芍从台上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也一下子觉得乏了。今天简直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罗月娥最先开口笑了,“不愧是我妹子!就是能耐。原本和李老一起来的时候,路上我们还在说,京城这地方官多权大,势力纷杂,不给你撑撑腰,你刚来怕是有不长眼的要你吃亏。没想到,不长眼的还真有,亏你倒是没吃着!到头来,我们白担心了。”
李伯元呵呵笑道,感慨,“白担心了好,白担心了好啊!”
夏芍一笑,随便挑了个空座坐下,“这一天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我可是打了场硬仗,现在觉得骨头都散了。”
戚宸往座椅里一倚,手往旁边一搭,哼了哼,“我看那两个人,倒是骨头该被松一松了。我听说,北方是谁的地盘来着?好像对你也有黑道令吧?这样的人,换成我,直接给宰了!就是不知道某些人敢不敢。”
京城是属于北方,也有安亲会的势力,但是京城毕竟是京城,黑道总要低调些的。龚沐云被戚宸挤兑了一句,却不紧不慢地笑,从身上拿出件东西来,递给夏芍,“拿着。以后在京城遇到想解决的事,到这地方,找这人。”
夏芍目光往龚沐云手心上一落,见是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一枚红色的私章。夏芍还没细看私章上是什么,便半空截过一只手来,把她揽住,往怀里带了带。
“不需要。”徐天胤声音冷淡漠然,在夏芍抬头的时候,也往她手上塞来一件东西,“给。”
夏芍一愣,低头一看,笑了。
一杯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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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还是明早八点补完。
第二十章 舞会
元泽一身黑色燕尾,温煦绅士的风情。
周铭旭走在后头,夏芍是头一回见他穿正式的西装,他看起来也很不习惯,憨憨地在后头挠头,看见夏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苗妍走在周鸣旭旁边,穿着身白色礼服。她如今阴阳眼被封了一年,元气比以往好了许多,身子不再那么虚,人也胖了些。但看起来还是有些清瘦,因此她躲在后头,不同敢见人。
周铭旭见到,转头看一眼,安慰道:“没事的,看我,我也是第一次穿这么正式。不光你一个人不习惯。嘿嘿!”
周铭旭挠着头,安慰的话说得有点局促。他也是第一次安慰女孩子,不拿手。但话说得实诚,大抵是要不习惯,咱俩一起不习惯,有个人陪的意思。苗妍善解人意,竟听懂了,点头对周铭旭笑笑。他是夏芍的发小,虽然以前不认识,但是开学这一个月,也都混熟了。
周铭旭不算帅气,但身量很是壮实高大,笑起来憨厚,为人也实诚。他看女孩子,并没有太多男生常有习性,并不将苗妍和柳仙仙放在一起比较。正是这点,让苗妍的自卑感好了许多。因此,开学一个月,算起来竟是苗妍和周铭旭相处得最好。
两人走在后头,气氛融洽。而此时前头,气氛正火爆。
柳仙仙当先走在前头,火红的礼服,抹胸,齐臀,腰肢扭得风情万种,火辣辣的妩媚风情。
展若南怒目瞪视,当头把柳仙仙打量一眼,第一印象——差!
她讨厌柔弱的女人,也不喜欢风情万种的,一看就是想方设法往宸哥和大哥身上爬的狐狸精。狐狸精都该打死!
展若南一撸袖子,这才发现今儿穿的是他妈裙子,没袖子!火大之下,她一仰下巴,爆粗,“你他妈是谁啊!”
展若皓皱了皱眉头,但这回没说话。
龚沐云等人在夏芍身旁,闻言都转过身来。柳仙仙当初在夏芍的成人礼上见过龚沐云,知道他对夏芍有些心思,因此只从他身上掠过一眼,无视。但是当她的目光从戚宸和李卿宇身上掠过的时候,愤慨了,“我靠!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好男人都让你占了啊!你有徐司令了,好男人就不能给老娘留一个?”
龚沐云微笑,戚宸皱眉,眉宇间尽是狂傲霸气,唯有李卿宇一愣。
三人看人的眼光都毒辣,自是一眼看出柳仙仙是夏芍的朋友,只是性子与众不同些。
展若南被无视,顿时火冒三丈,“我问你他妈是谁啊!”
柳仙仙这才打量一眼展若南,抚抚她大波浪的卷发,微笑,“我不跟没有竞争力的女人说话。”
“操!”展若南爆粗,大步上前,但因为她穿不习惯高跟鞋,这一迈步,便是脚踝一崴,顿时一个趔趄。展若皓一把提了她一下,这才把她稳住。
夏芍在一旁看着,只有无奈微笑,“这四位是我朋友,元泽,周铭旭,苗妍。这妞儿是柳仙仙。”
夏芍并未介绍朋友们的身份,她身边真正相交的朋友,从不计较这些。但介绍另一边的人的时候,她却笑道:“这位是李老,香港嘉辉国际集团的董事长。这位是陈署长,这位是罗姐。”但轮到剩下几人的时候,夏芍只道,“龚沐云,戚宸,李卿宇。那位是展先生,旁边是我的朋友,曲冉。这是展若南,展先生的妹妹。”
两边的人其实都曾听夏芍提起过,只不过今晚是头一次聚首。
“你就是那个舞蹈妹?”
“你就是那个男人婆?”
展若南和柳仙仙异口同声,随即一起皱眉,目光杀伐地去瞪夏芍!
“你就是这么跟她说我的?”
“你就是这么跟她说老娘的?”
又是异口同声,苗妍和曲冉都看傻了眼,夏芍扶额,摇头,笑叹。
早就知道今晚不会消停,这又是一对吵嘴的。
“这是你们各自的认知,别往我身上扯。还有,今晚宾客多,都给我消停点。”本来舞会大厅门口全是重量级的人物,就吸引了宾客们的目光。此时两人的吵嚷已经更令人注意吗,夏芍不得不警告。
说完,夏芍便招呼周围朋友一起进去,不再理她们。
却听后面柳仙仙叹了声,语调闲闲,“老娘倒是想不消停,那也得来个战斗力高点的啊。男人婆在我这里明显是不够格的。我还是进去看看吧,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帅哥和够得上级的情敌。唉!女人不战斗容易衰老,愿把我的青春献给战争。”
“……”后头静悄悄的,柳仙仙的吟诗一般的语气雷倒一片人。
作为早就被她荼毒惯了的元泽和苗妍,都只是一笑,很淡定。连周铭旭都快要习惯了,而第一次见柳仙仙的曲冉却有点傻眼。
展若南也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打上了“战斗力只有五的渣”的标签,顿时暴怒,又去撸袖子。一撸又暴怒了,回头咆哮她大哥,“操!展若皓,你妹妹被人鄙视了!我要回去换衣服!回来扇得那女人找不着北!”
“今天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展若皓只有这一句,就提着展若南跟随戚宸的脚步进了舞会大厅。
展若南大怒,但暴躁的举动很快遭到了展若皓的警告。而柳仙仙已扭着水蛇腰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目标去了。
夏芍把朋友的闹哄抛在脑后,上台去讲了番开场白,然后舞会便开始了。
今晚的宾客有不少京城上流圈子的人,都是冲着徐天胤来的。他是徐家三代之首,却从不出现在上流的社交圈。纵使他在青省军区任职的前几年,传闻他过年有回徐家,但也只有极少数的高层见得到他。私人的派对他从不出席。因此,在京城圈子的人眼中,这位放着政坛不走,独闯军界的徐家大少是极为神秘的。
但再神秘,也抹杀不了他是徐家嫡长孙,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少将的事实。
难得他会出现在上流圈子的舞会上,一些想攀附的,想摸清派系之争风向的,都纷纷笑着过来寒暄。
今天下午谢长海被警局的人带走的事,果然触动了某些神经。有人已经开始猜测这样不给王卓面子,是不是代表着徐家有点什么意思。
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徐天胤都一副冷淡的样子,点头致意,就是不多话。那些人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他的冷淡,白天慈善拍卖会上,前来祝贺的商界老总已经领教了。但今晚来的有不少政界的人,慈善拍卖会这类涉及各人资产的敏感事,这些人自然走避,但是正常的社交舞会却并不是不能来。
这些人领教了徐天胤的冷淡,但见他由夏芍陪着,还算有耐心,便油滑地装作没看见,继续套近乎,并旁敲侧击,“徐将军和夏董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呵呵,好日子近时,可一定让我们喝杯喜酒啊。”
这话当然是在试探徐家的意思,如果徐家同意,想必徐天胤不会回避这个问题。
徐天胤还真没回避,他点头,“等她到了结婚的年龄。”
周围的气氛顿时便一变!
自舞会开始到现在,寒暄的人来了又去,一拨接着一拨,就没散过。但徐天胤只是点头致意,从没开过口,这回竟说话了!而且,他这话里的意思,是徐家的意思,还是他本人的意思?
不少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觉得这应该是徐家的意思。不然这么大的事,他自己能做主吗?
可夏芍在商,而且她还有个风水大师的身份,徐家真的同意?
可是徐家这样的家庭,婚姻大多是联姻,子女做不了主,听老爷子的意见也是不错的。想必老爷子不同意,徐天胤也不敢对外说这种话。
那就是说,最起码老爷子有同意的意思?
尽管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徐天胤的话足以让众人的目光变了变,随即对夏芍更加热情起来。有祝贺公司落户京城的,有称赞华夏集团不忘做慈善回馈社会的。
夏芍对此一笑置之,与这些人寒暄了几圈之后,便和徐天胤转身往休闲区去——朋友们还在那里。
但正当两人往休闲区走时,却有一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香槟,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目光却往四处瞥,明明很想避着人,却装着一副寒暄的姿态笑道:“徐将军,您好。在这儿见到您实在是荣幸,您自然不认识我,我是京城财务局的副局长,呵呵,郑安。”
徐天胤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点头,冷淡。
夏芍却是微怔。
这人的面相……很不好!
准头发青,山根起雾,一眼望去雾蒙蒙,灯光下辨不清晰。且此人人中青黑,印堂黑气直冲天中!这在面相学上,不仅是有牢狱之灾的面相,而且有枷锁至死之相。
即是说,这人有牢狱之灾,且会身死狱中。
这样的面相虽严重,但夏芍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不至于大惊小怪,之所以让她蹙眉,是因为这人的人中泛着青黑,那丝青黑之气,总给人的感觉有些邪气。
但这丝邪气很飘,若有似无。像是被邪气所侵,但又不全像。
奇怪。
这种面相夏芍还是头一次见。
郑安见徐天胤反应冷淡,也不尴尬,只是笑了笑,便目光灼灼看向夏芍,寒暄,“呵呵,夏董年轻有为啊,五家公司同时落户京城,华夏集团必定能为国家的经济多做些贡献,让我这样年纪的人都很是钦佩啊。”
郑安笑着,脸上笑容如常,怎么看都像是正常的寒暄。但他的眼神总是向四周瞥,时刻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看过来。
而他寒暄的时候,夏芍面色如常,却好奇开了天眼。一观之下,夏芍目光微变!
原来是这样!
这丝邪气应该是郑安从别人身上沾染过来的。而那个人现在比他情况更严重,面上邪气浓黑,很像被人施了法,现在财务状况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夏芍之所以如此断定,是因为那人与郑安在天眼的预见里见过一面,两人都是一脸愁苦。
“郑局长,这是华苑私人会所的名片,有事单独约谈。尽快,你的事不能拖太久。还有,来的时候把你那位财务遇到很大问题的亲戚也带来,问题出在他身上。”夏芍脸色沉下来说道。
郑安一惊,下意识把名片接了,人却怔愣住,手里的香槟差点洒了。他故作常态的脸上总算表情变了,“夏董,怎、怎么……”
他可什么都没说!
她是怎么看出他是想问运程方面的事的?而且,她怎么知道他有名财务状况出了大问题的亲戚?
这一点,夏芍自然是从郑安的面相上看出来的。家中兄弟有事,从面相上也能看出来,反映在两眉上。
但郑安不知道,所以他觉得很震惊。他是听说夏芍是风水大师,但自身因为以前没遇到过这类问题,便有些将信将疑。可是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若不是他确实深陷困境,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他不会找夏芍。
只是他没想到,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问题,还知道他弟弟财政方面出了问题!
这……也太神了!
郑安惊异之余,眼神敬畏,对于这种解释不了的却亲身经历的事,他只有相信这世上确有高人。他赶紧把名片收好,目光却有快速瞥了眼四周。
“放心,会所的私密性很高,会员对外保密。”夏芍见此淡道,表情语气如常。
郑安闻言,有些尴尬,但明显松了口气,随即郑重道:“这几天国庆期间正好有时间,不知夏董什么时候方便?”
“后天吧,明天我有些事。”夏芍道。
明天她确实有事。跟周铭旭约好了,一起去周教授家里坐坐,看看多年不见的老教授。
上个月报到那几天太忙,军训就忙了半个月,于是这件事索性放在国庆期间了。
郑安听了这话,连连道谢,然后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便赶紧谢过神态如常地走了。
对于郑安的表现,夏芍了然。
京城是个与香港和青省不同的地方。在香港,风水作为传统文化,民间推崇甚盛,风水师与官员来往并不少见。甚至是在青省这样的地方上,天高皇帝远,来往上也不避讳。但在京城为官与在地方上大不同,派系之争最激烈的地方,许多事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找人看风水这种迷信的事,是要避着人的,否则很可能被人扣一顶封建迷信的帽子。
这些人活得最纠结,既想保官位争仕途,又不想让人知道求助风水。既不敢不信,对风水师多有敬畏忌惮,在人前却要装作不屑一顾。夏芍早料到京城会与地方上不同,所以,私人会所的私密性极高,会员对外保密,打个电话去会所,就可以电话预约。
不过这个郑安,他自己的作风上也有些问题。夏芍见他眼突额青,有受贿的面相,这样的人,按她的喜好,向来是不愿意帮的。但让夏芍在意的是他亲戚在天眼里那一现的面相。
被人施法?
京城这地方,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在夏芍和徐天胤回到休闲区的路上,又遇到几个单独前来寒暄的,都是避着人来问私人会所的事。夏芍笑着给了名片,这才和徐天胤回到了休闲区。
展若南一脸菜色坐在沙发里,她向来不是个安静的,可惜穿着这一身行动颇为不便。加上舞会开始前跟柳仙仙吵嘴了一架,现在气还没消。
陈达和罗月娥夫妻与人寒暄去了,李伯元和李卿宇也被一群人围着。戚宸倒是在休闲区大咧咧坐着,龚沐云离着李卿宇不远,两人都没有舞伴,有几名女明星暗地里眼刀斗得厉害。
夏芍见元泽、周铭旭和苗妍都在休闲区,便坐下来对元泽笑道:“你怎么不去走走?”
“我家老爷子的圣旨,不许我跟京城的一些人走得太近。”元泽笑道,语气老气横秋。
夏芍对此倒是理解,元明廷是青省省委书记,他虽然想让儿子走上仕途,但是在京城派系纷杂复杂的局势下,他可不是不想让儿子碰这些?万一有些有心人拉拢元泽或者设套,都不是闹着玩的。
夏芍相信元泽也明白,因此只是一笑,没有多言。
“你们倒是悠闲,简直是在浪费青春。”这时,柳仙仙凉凉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抬眼,见她风情万种地走过来,身后几名公子哥儿望着她的背影流口水。
展若南一见柳仙仙回来,便黑了脸,“操!浪不浪费青春,关你毛事!总比狐狸精勾引男人强!”
“勾引得上男人也是本事,就怕有人想做狐狸精,还没那个资本。”柳仙仙扭着腰身,挺胸,再扫一眼展若南的飞机场。
展若南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起来的时候把高跟鞋脱了,赤脚站在地上,气势立马恢复了,一指柳仙仙,“有本事打一架!赢了我再说话!”
柳仙仙哼笑一声,好笑地看她一眼,“果然男人婆的世界里只有打架。这里是舞会,不是武会。要比也比跳舞。”说着,她懒得再理展若南,转头看向徐天胤,笑得不怀好意,“我说徐司令,你都求婚了,这么个场合,不邀你的女人跳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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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写不进。
明天二更,一更五千字,中午发。晚上照常,零点前。
第二十一章 徐家三代(一更)
跳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徐天胤跳舞的模样,夏芍都想象不出来。在青市一中的时候,柳仙仙就唯恐天下不乱,后来在云海迪厅里见到他冷厉的一面,后来便不太敢八卦他了。或许是久不见他这样了,这妞儿又来了。
“这个场合和跳舞有必然联系么?你什么时候见我在舞会上跳过舞?”夏芍坐在沙发里,喝着温水淡淡地挡回去。
坐在一旁的戚宸挑眉看了她一眼。
“在青市我都懒得说你,但这里是京城,不能给咱们青省丢面子。这舞会可是你举办的,你不领舞一个?”柳仙仙翻了个白眼,又撺掇徐天胤,“徐司令,婚都敢求,舞不敢跳?邀你的女人跳支舞,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你的了!”
夏芍悠闲捧杯的手一顿,转头,觉得这话对徐天胤来说应该有撺掇力。
但徐天胤坐在沙发里没动,只是抬头看柳仙仙,顺道去牵夏芍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全京城已经知道了。”
柳仙仙一噎,夏芍一笑。
看来,她的师兄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撺掇的。
“但是有的人……”
“她不喜欢。”
这回,柳仙仙话没说完,便被徐天胤打断。男人坐在沙发里,气息已冷。柳仙仙望进一双黑暗的毫无感情的眼,悚然一惊。
这一惊,她想起当初的云海迪厅……
还以为,这男人跟夏芍在一起久了,会有所改变,变得没那么可怕。没想到,还是一个样!
柳仙仙无趣地翻了个白眼,但不再说话了。
展若南见她吃瘪,在一旁哼,“这就服软了?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柳仙仙一眼瞥过去,“要不你试试?”
“我跟他没仇,跟你有仇。”展若南也不受挑唆,坚持要跟柳仙仙干一架定胜负,“舞会完了,有种跟我出去打一架!输了的人剃光头!”
柳仙仙顿时好笑地看一眼展若南的刺儿头,她听夏芍说过在香港的趣事,里面自然有和展若南相识的过程,和她留光头的那段日子。柳仙仙当时大笑,觉得这妞儿是个奇葩,将来要是遇上,她俩一定合不来。
果然,展若南的脾气火爆得假小子张汝蔓都比不了,跟她一比,张汝蔓简直就是小清新!
“老娘这一头秀发,哪天要是剪了,那一定是爱情令人绝望。”柳仙仙又开始说恶心吧啦的话,顺道笑着挤兑展若南,“只有男人婆才会喜欢打架。”
“靠!刚才是谁说女人不战斗会衰老的?”展若南瞪眼。
“我说的战斗比的不是拳头,是身材。”柳仙仙炫耀一笑,火辣的抹胸短裙勾勒着魔鬼身材,再看一眼展若南的平板身材。
展若南的脸,黑了。
夏芍听着两人的吵架,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在她看来,两人的性子撞在一起,和平是不可能的,但展若南是吵不过柳仙仙的。柳仙仙在青市一中和张汝蔓吵了两年,练出来了。展若南在香港,整日被刺头帮拥护着,只有她骂人的时候,哪有人敢回嘴?
打架她行,吵架?差得远。
不过显然展若南一败再败很不服气,跳起来继续吵。
夏芍却充耳不闻,看着徐天胤,对他一笑。原以为他是不会跳舞才拒绝的,闹了半天,是因她那句“你什么时候见我在舞会上跳过舞”的话,认为她不喜欢跳舞?
夏芍确实对跳舞没有太大的爱好,不过,她很感兴趣。徐天胤到底会不会跳?要是会跳,什么样?
嗯,这事回去要问问。
夏芍想着,眼眸微弯,满是笑意。徐天胤看着那熟悉的娇俏的表情,微怔。
唔。
两人正在各自的思绪里,这时,一名侍者走了过来,“董事长。”
夏芍闻言抬眸,那侍者俯身过来,在她耳边道:“公司门口来了两人,让我们进来通传。”
夏芍一愣,“没有邀请函?”
今晚的舞会已经开始了,邀请函发了不少,自然也有因事没到的。但是只要有邀请函,迟到了也是可以进的,侍者这样说,那就是没有邀请函了。
“对方说,是徐家人。”侍者小声道,顺道看了徐天胤一眼。
徐天胤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他也有一瞬的怔愣,夏芍转头去看他,他道:“你决定。”
“那当然是快请了。”夏芍一笑,对侍者点点头,侍者便出去了。
一通电话打去下头,保安放行。华夏集团的大厅里,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人一身白色西装,眉眼与徐天胤五成相似,气质却谦和,嘴角带笑,步伐优雅,带着良好的教养。
而男人身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一身黑色长款礼服,头发高绾,发间戴白,气质高贵,但眉眼间却满是不满。
“哥,我们来了,她连迎都不来迎,你说她是不懂礼数呢,还是故意让我们自己上去?”刘岚停下脚步,气闷。
徐天哲见她停下,便也停了下来,回头,微笑,“你这话要让爷爷听到,又得挨训。她是我们未来的大嫂,按礼数,是该我们上去见她。”
刘岚嗤笑,“我们跟她是第一次见面,迎一下我们,表示一下重视,有这么难么?要照哥这么说,那她还真是个会摆谱的人。还没进徐家门呢,就这样了,进了门会怎么样?”
“进了门也不会怎么样。”徐天哲一叹,“岚岚,你是先入为主了。人还没见,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哥,我真佩服你,沉得住气。”刘岚皱了皱眉头,此刻的她,跟在家宴上那娇气的表现有些不同,而是目光有些深,“外公明显喜欢天胤表哥多一些,昨天家宴你不是没看见,外公有把徐家第一把交椅给天胤表哥的意思。那你呢?”
徐天哲垂眸,微笑,“大哥是长孙,理所当然。况且,他坐徐家第一把交椅,并不辱没徐家。”
“可爷爷明显疼爱他啊。我觉得,哥一点也不比天胤表哥差。”刘岚去挽徐天哲的胳膊。
“大哥在军,我在政,没有冲突。”徐天哲叹口气,明显很宠这妹妹,抬手摸摸她的头,语气像哄小孩子,“在这里,别谈论家里的事。”
“可他找这么个女朋友,就对你有影响啊!她学风水的,官场不管私下里怎么样,表面上还是忌讳这个的。”刘岚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好了,今晚是爷爷让我们来的。爷爷的意思,可不是让我们来闹事的。你今晚忍着点你那口快的性子,别多说话。”徐天哲拍拍刘岚,道一声,“走吧,上去。”
两人乘了电梯往上层走去,却不知,舞会大厅里发生了一件事。
夏芍本是要来接的,毕竟是第一次正式与徐家人见面,就算对方是徐天胤的堂弟和表妹,也来者是客。而且,未来都是一家人,夏芍怎会怠慢?
侍者刚出去通知请徐天哲和刘岚进来,夏芍便起身想去迎一下。但她刚站起来,视线里便递来一只手。
夏芍一愣,抬头,看见了戚宸的脸。
戚宸一身黑色西装,今晚难得穿得正是,打了领带,一板一眼。但男人的眉宇依旧是霸气的,手往前一伸,气势逼面而来,“走,去跳舞。”
戚宸看见侍者来跟夏芍说了句什么,但他坐在沙发另一侧,离得远,并没听见。见侍者走了,便站了起来。
他把手伸给夏芍,眼却望着徐天胤,笑得牙齿洁白,森森挑衅。
夏芍见势蹙眉,她知道以戚宸的性子,今天不会一点麻烦也不找。他跟徐天胤有过节,今天龚沐云也在,他心中不快,忍了午宴忍了拍卖会,现在才挑衅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她没想到,会是这时候。
还真是不巧。
夏芍刚要说有事要出去,徐天胤已紧握夏芍的手,与戚宸对视,危险,“她不喜欢。”
“我看是你不会吧?”戚宸对着徐天胤哼笑,随即手伸着,看夏芍,“舞会的场合,邀舞是常事。如果他不允许你和其他男人共舞,那说明他不信你。不信你的男人,嫁他做什么?”
“她不喜欢。”徐天胤继续重复这句话,语气已冷如冰。他站起身来,把夏芍挡在身后,对上戚宸。
舞会大厅里有不少人注意着这边的情况,一看徐天胤和戚宸之间似乎气场不对,便都望了过来。要知道,戚宸是黑道的人,尽管三合国际集团是白道的公司,但背景在京城,依旧被看做很敏感。
夏芍见气氛不对,顿时蹙眉,抬眸看向戚宸,“戚当家的这话有趣,你会喜欢你的女人跟其他男人共舞?”
夏芍眸沉下来,有些不快,“反正,我是不喜欢我的男人跟其他女人共舞的。”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徐天胤杀气尽敛,甚至有些呆怔。他转头看向夏芍,漆黑的眸里从最深处涌动,辨不清的情绪,却令看见的人发疼。
戚宸则没想到夏芍会说这样的话,顿时脸黑,眯眼。他原本只是心中不快,想为难一下徐天胤,却因夏芍的插手眉宇间现出戾气,但随即他压下,冷笑,“我是不是喜欢我的女人跟其他男人共舞,要我的女人才知道。你是吗?是的话就让你知道。”
“我不是。”夏芍回答得很干脆,“你的感情我不会干涉,我的感情你可以做到不干涉吗?”
戚宸闻言,显然震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怒极反笑,“你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行,我不干涉!徐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到时候碰了钉子,你别喊疼!”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夏芍一叹,龚沐云、戚宸、李卿宇,这三个男人的一些心思,她不是没看出来。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也有各自的骄傲,夏芍自知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应该没到非她不可的份儿上,所以有些事摆在眼前,他们看得见,也不必多说。多说了矫情,自恋。
正如同她与龚沐云朋友相称,龚沐云心如明镜,必然心中有数。而李卿宇是个现实的男人,他选择责任和承担,也不会走不出来。三人中,夏芍最不担心的就是李卿宇,而最担心的就是戚宸。这是个里外都霸道的男人,越不在他手中的,他许越想征服。今天这情况,她是不得不说明白,许是伤了他高傲的自尊,但希望他能明白,去等专属于他的那份缘分。
见戚宸离开,夏芍这才和徐天胤一起出去。
只是两人刚走出休闲区,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两人要到舞池里来走走,于是便都又围了上来,夏芍被缠住,但这些人好说话些,夏芍称自己有事,人群便识趣地散开了。但是都好奇地望着徐天胤和夏芍的背影,不知道有什么事。
但夏芍不知道的是,正当她被围住的时候,去了洗手间的戚宸洗了把脸,气闷地走出来,出了舞会大厅。
他直奔电梯,想下楼去透透气,按了几下,见电梯有人,心下更加烦躁,转身一脚踹上旁边一只果皮箱,不锈钢的箱子顿时凹进一脚的深痕,当即便飞了出去!
“砰!”一声巨响,撞上电梯门,接着弹回来撞到对面墙上,里面的纸屑烟头乱飞,噼里啪啦地洒出来。
不巧的是,这时候电梯门开了,脏物弹进电梯,里面站着徐天哲和刘岚。
脏东西倒是没溅到身上,但刚才那声巨响却让刘岚脸色有些发白。她还以为是电梯事故,但此刻电梯门开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刘岚脸上现出怒色,但还没张口质问,一眼看见电梯口一身黑色西装,眉宇霸气凛然的男人,便是一惊,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男人立在电梯口,因烦躁,领带已被他扯开,黑色的衬衣扣子解了两颗,隐约露出里面血红龙睛,衬着他眉宇间沉沉的狂傲霸气,就像一柄劈斩的刀刃上落了一滴鲜血。刺目,令人心惊胆战。
刘岚惊愣地望着戚宸,一时失语。
三个人,隔着一道电梯门,互望。
徐天哲浅浅蹙眉,少见地收敛起笑意。
戚宸则沉沉挑眉,“徐家人?”
这张脸,尽管只有五分像,化成灰他都认识。
不待徐天哲回答,戚宸便冷笑一声,大步进了电梯,自始至终,姿态狂傲睥睨。
徐天哲只是看了戚宸一眼,便装作不认识地带着刘岚出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刘岚回头问:“这人是谁?京城没这号人物。看着有点眼熟……”
“三合会的当家,戚宸。”徐天哲微微蹙眉道。
刘岚顿时愣住,心里刚才因乍见戚宸产生的震动一扫而空,瞬间清醒,“黑道的?”
徐天哲不语,刘岚却是一怒,“她居然还请黑道的人来?嫌给徐家摸黑不够?哥!这个女人不能进徐家的门!”
“三合会有白道的财团,官面上的来往也有。”徐天哲垂眸道。
刘岚还想说什么,徐天哲便道:“走吧,你别多说话,看着就好。”
徐天哲和刘岚走进舞会大厅的时候,正撞上夏芍和徐天胤走过来,两帮人遇上,顿时一愣。
夏芍的目光在徐天哲那跟徐天胤五成相像的眉眼上看过,然后看向刘岚那显然不快的眼神。
看来是出来晚了,徐家的表小姐不爽快了。
夏芍一笑,心中有数。从一开始,她就没对徐家的情况太过乐观。接受她,有接受她的对待方式,不接受她,也有其他方式。
“徐市长,刘小姐。”夏芍伸手,微笑。
“夏董,久闻大名。”徐天哲伸手跟夏芍轻轻一握,“或许再过不久,我该称你一声嫂子。”
夏芍闻言轻轻挑眉,又打量徐天哲一眼。从面相上看,徐天胤这堂弟倒是个天生为官的人。气质谦和,彬彬有礼,尽管这谦和有礼带着疏离,但最起码礼数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夏芍比徐天哲小八岁,在徐家还没有承认她的时候,他能说出这么句话来,这男人倒是放得下面子和身段。果然是个天生适合官场的人。
反观一旁的刘岚,已经极力故作常态了,但眼里还是有排斥和不喜之意。夏芍的手她都没握,只是看见徐天胤,叫了声,“表哥。”
夏芍听得出来,这声表哥叫得疏离,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感情。
这是自然的,徐天胤三岁便以疗养的名义在香港,十多年没回徐家。后来又常年在国外执行任务,对徐家三代的这对兄妹来说,可能和他的感情有如陌生人。
“大哥。”徐天哲微笑着也跟徐天胤打了声招呼。
徐天胤点头,目光在弟弟妹妹脸上看过,孤冷的气息散了许多。
夏芍感觉到,转头看他,却正见男人的目光落在刘岚冷淡疏离连笑面儿都没有的脸上,轻轻垂下眸。
从她的角度,看见男人浓密的眼睫遮住眼,那双深邃的黑沉的眸被遮住,淡淡寂寞。
夏芍感觉到徐天胤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紧得她心尖儿发疼。随即,她看向刘岚的目光淡了不少。
“既然二位来了,那就进来坐吧。”夏芍笑容浅淡,这回也不解释为何出来迎晚了,连客套话都省了。只是和徐天胤一让,请徐天哲和刘岚入内。
而舞会大厅里,早就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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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照常,零点前。
第二十二章 愤怒,出手!(二更)
徐家人来了!
里面的人早就看见了。原本就有许多人好奇夏芍和徐天胤出去做什么,目光一直盯着两人。结果没想到,竟看到徐家来人了!
不少人伸着脖子,听不到门口在说什么,只看见徐天哲笑着和夏芍握手,看见刘岚脸色不大好看。
舞会大厅里顿时便开始交流各种眼神——果然,徐家还是有不同意的人存在的。但果然,徐家还是有同意的人的。
如果不同意,今晚徐家不会来人道贺,徐天哲态度不会这么好。但如果同意,刘岚脸色不会这么冷淡。
也就是说,徐家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
不愧是在京城圈子里行走的人,只是门口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众人便猜出了徐家目前对夏芍嫁进家门的态度。只是众人尚不能确定,赞成的是哪些人,反对的是哪些人。
别看徐天哲谦和有礼,他也是徐家嫡孙,政界新秀,岂会心无城府?他今晚会来,必是徐家有人授意,这个授意的人是谁,才是众人想知道的。
未必是他的父母,也可能是老爷子。
如果是老爷子,那就是说,老爷子同意,子女里有反对的?
今晚来道贺的人里不乏秦系,但也不乏姜系。众人立刻心思算计,两方人马都清楚,徐家如果在这件事上有分歧,那么对于争取徐家,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夏芍让开身子,请徐天哲和刘岚入内的时候,舞会大厅里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猜测和算计,一抬头,见人已经走了进来,大多数人微怔,接着便忽然气氛热烈了起来。
从夏芍带人进来到众人反应过来,不到三秒,舞会里的人就像是被下了的唱片机,此刻被重新放上,再次运转,浮华笙歌。
“哎呀!徐市长,幸会幸会!大半年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表小姐,有日子没见,光华照人啊,哈哈!”
表小姐,是京城上流圈子对刘岚的称呼。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秦家王家姜家三代的千金都没有此等殊荣,唯有刘岚。足可见徐家的分量。
刘岚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与众人寒暄问好,笑容淑女,言语得体,举手投足应对自如,虽骄傲,却有涵养——当然,只对这个阶层。
对京城上层圈子来说,徐天哲和刘岚相比徐天胤和新进入京城圈子的夏芍来说,显然更为熟悉,相谈也更加自如。于是,自如着,自如着,话题就成了这样——
“表小姐,今晚可是姗姗来迟啊。早点来,夏董还能不管饭?”
“夏董的饭当然好吃,不过想来表小姐是被老爷子留家里了吧?是在老爷子那儿吃完饭才来的吧?”
“这日子,自然是在老爷子那儿了。徐市长和表小姐一定都在,不然这么晚了,外头天都黑了,徐部长哪放心让表小姐一个人出来?肯定是托徐市长一起作伴过来的,是吧?呵呵。”
……
打听徐天哲和刘岚为什么来晚的、打听两人前来是不是老爷子的意思的、打听刘岚过来是不是她母亲意思的,听着是寒暄,多为旁敲侧击。
众人都知徐天哲城府深,便冲着刘岚来。
刘岚是听得出来这些话中话的,毕竟她是徐家三代的表小姐,从小在这个圈子里,岂能连这点话外音听不出来?
但,她假装听不懂。今晚让他们过来正是外公的意思,说出来,太给那女人长脸。还不如不说。
周围人见刘岚口风不露,徐天哲更是问不出什么来,便不由眼神乱飞。
夏芍在一旁淡淡听着,目光望向徐天哲,别有深意地一笑。徐天胤这堂弟确有城府,在门口遇见时,虽称了她一句未来嫂子,听着挺客气,也似乎承认她。可若当真承认,为何不把这话留待这里说?
面对这些旁敲侧击,他反倒滴水不漏了。
呵……
夏芍笑容微嘲,看起来徐天胤在军,他在政,两人利益并无太多冲突,理该兄友弟恭。但她的身份只怕让徐天哲觉得对他不利。亦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只是这些原因,她尚未见过徐家所有人,因此暂不好猜测。
仅从今晚见徐天哲看来,夏芍对这男人的印象便是他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翩翩佳公子,往往城府深。
果然是高门无亲情,除了血脉相连,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就只有利益。
夏芍看向徐天胤,她对徐家人并没有什么感情,除了敬佩老爷子之外,对她来说,徐家就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一群人。她是否敬他们,爱他们,看他是否敬,是否爱。
徐天胤始终牵着她的手,周围的揣测和试探越多,他牵得越紧。他的目光从徐天哲和刘岚脸上看过,看他们微笑,看他们滴水不漏,他的唇便抿起来,坚毅的力度,令人发疼。
他们的微笑,他们的滴水不漏,对他来说是种伤害。
夏芍曾有一瞬间的怔愣,恍惚从这孤冷如狼王的男人眼底看见淡淡寂寞与羡慕,他看着徐天哲和刘岚兄妹情深地挽着胳膊,却只能站在一旁。
这让夏芍心口发疼,他离开得太久,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长大,世界里没有他。徐天胤重情,夏芍知道,他从小失去父母,没有人比他更渴望亲情。可他生在徐家,即便是有徐老爷子那样可敬的老人,他的儿孙也难免因长期浸淫政治而利欲熏心,重利寡情。
所以他说,除了爷爷,其他人都不重要。
这不是无情,而是被无情伤害之后的无声悲愤。只是徐天胤不善表达,听着冷淡,但谁知他说出这话时,心底是否疼痛?
夏芍抬起头来,对着徐天胤一笑,用笑容安抚他。男人低头望来,眼眸深得令人心疼,“没事,有你。”
他淡淡的话语被周围笑声阵阵的寒暄掩盖,这时,有人问了一句话。
“嘶!今天是二号吧?”
众人一愣,听见这话的人不解地去看问话的人,那人呵呵笑了笑,看向徐天哲和刘岚的黑白配,看似歉意地笑道:“难怪徐市长和表小姐穿得这么素淡。”
周围的阵阵笑声止歇,都因这句话而气氛变了变。
二号!因为这场舞会,很多人都忘了这个日子。但经有心人提醒,这才想了起来!
今天是徐老爷子的长子长媳,也就是徐天胤的父母的忌日!
这一天,寻常百姓不知道,京城的政界圈子里却是很清楚的。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场的许多人那时候还不在政坛。但即便是后来从政的人,都知道那件事的影响。当年,徐老爷子的长子长媳在国外遇害,险些引起两国争端。听说凶手不仅仅是恐怖组织,似乎与当时两国关系还有点牵连。恐怖组织还可以铲除,但两国政权之间却不能因此开战。所以在处理凶手的问题上,只有补偿徐家。
补偿自然落在了徐家二房和三房身上,虽然以徐家在政坛的地位,徐彦绍和徐彦英两家都是前途无量的,但是政坛多少是要些政绩的。当时徐彦绍和徐彦英还年轻,职位和级别破格提了不少。导致现在才五十岁,徐彦绍就是共和国的中央委员,而徐彦英已是京城党委的宣传部长。再加上徐彦绍在检察院工作的妻子华芳,和徐彦英的丈夫刘正鸿,徐家可谓位高权重。
而且,一般来说,像徐家这样位高权重的家庭来说,从政就是从政,子孙基本不碰军界。而军界的家庭,子孙基本不从政。这不仅仅是在哪方面有人脉,好晋升的问题。而是从国家的角度,总不能让一家独大,军政一手把持。
但徐家是个特例。
徐天胤独闯军界,并且已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少将,手握军权。
如果不是当年他父母的死,许徐家也不会出这么个独在军界的子孙。
当年的一件事,对共和**政两界的影响持续二十多年,京城权力圈子里的人对此自然记得清楚。徐天胤父母的忌日,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只不过,今天华夏集团旗下诸公司落户京城,又是慈善拍卖,又是庆功舞会,他们都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倒忘了这么件大事!
此刻被隐晦地提起,众人纷纷看向徐天胤和夏芍,目光纷杂且怪异。
徐天胤一天都陪着夏芍,他父母的忌日,为什么不去陵园祭拜?还有,夏芍已经答应徐天胤的求婚,未来公婆的忌日会不知道?选在今天这日子又是剪彩又是拍卖又是舞会的,是不是有点不太敬先人?
徐老爷子向来重礼孝之道,这样的孙媳妇,老爷子真会同意过门?
众人自然不知道,今天这日子是早半年就定下的,那时候夏芍还不知徐天胤父母的忌日。
众人也不知道,今天夏芍早晨开业剪彩,本可以穿红,却以绿代红。今晚也该隆重,却穿得素淡。
但这些众人是不知道的,徐天哲和刘岚也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徐天胤向来不在今天祭拜父母,而是在前一天,他生日那天。
但这时候,两人并没有多解释,刘岚甚至垂眸,目光闪了闪。
这是个机会。
虽然外公有同意这女人进徐家门的意思,但现在还没正式承认,外面没人知道,这女人也不知道。如果趁着这时候,她说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外界猜测外公可能不满,也让这女人以为外公不喜欢她,那她会不会知难而退?
反正,她说的是模棱两可的话,猜错了也是别人的事。想来外公也没办法太追究她。
这样想着,刘岚脸上虽没表现出来,夏芍却早已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冷沉。
她不是个常生气的人,情绪想来算得上平静,这一刻却愤怒。比上午公司混进赝品还要愤怒!
她看向徐天胤,他早在那人隐晦地提起父母的忌日时,便身子似震了震。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挺直的背上像落了霜雪。
夏芍为此愤怒,这些人,毫不忌讳地提起别人亲人的忌日,只为验证他们的猜测。为了利益,不惜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还用一副不孝的眼神审视别人——无耻!
而那两个血缘上称为亲人的人,明知徐天胤的习惯,却不多表示。彬彬有礼的那个人此刻垂着眸,好似因提起今天这日子而沉痛。高傲如孔雀的那人此刻也垂着眸,好似也沉痛。但她的气息却瞬间松了下来,与之前的敌意全然不同。
以她的修为,岂会连这点看不出来?
混账!
他们生活在京城,光环笼罩浮华无限的上流社会,而徐天胤生活在国外,世界各地黑暗笼罩暗刀暗枪的危险地带。不同的生活环境,早就不同的人。他们与他接触少,经历不同,没有共同语言,夏芍理解。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如此,因为没有感情,便忘记血缘。
徐天胤此刻气息已极度危险,他低着头,眼神如受伤的孤狼。那些试探的用道德的目光审视他的人已发现不对劲。徐天胤低着头,他们看不见他的眼,却莫名感觉发冷。
徐天哲一惊,转头看来。
夏芍一把握住徐天胤的手,安抚他,同时抬眸,看向徐天哲。
她微笑,在徐天胤气息冷厉,徐天哲震惊的目光里微笑,笑得不合时宜,笑得徐天哲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里,他微怔。
夏芍毫不避讳的,在拥挤的圈子里,那个只有他能看得清的角度,用指尖快速划着什么,然后他看见她指尖一弹,对准前方,那名隐晦地提起徐天胤父母忌日的官员。
徐天哲看不见那道虚空制着的符空气里划出金色的光,但他目光奇怪,觉得那手势奇怪。这是他二十七年浮华的人生中从未见过的手势。看着陌生,感觉不像是现实中该出现的手势。
徐天哲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夏芍,却看见她的微笑,悠然里带些凉薄,带些深意。
这个时候的徐天哲,还不理解夏芍这笑的真意。
但明天起,他会懂。
只要他看那乱说话的人的下场。
而这时候,夏芍不多言,她制符之后,见刘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气氛不对,刚抬起头来,夏芍已经说话了。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那时候公司庆典的日子已经定了,请帖也已发出去,实在不能改了。所以,我们昨天已经去过陵园了。今天来出席公司典礼,已经禀过老爷子了,老爷子是知道的。”夏芍说得不紧不慢,周围的气氛却整个来了个颠覆!
刘岚霍然抬头,看向夏芍的目光不可思议、震怒、怀疑交织——她什么时候禀过外公?她都没见过外公!她敢当众撒谎?
但随即,刘岚又惊疑,夏芍当着她和徐天哲的面撒谎,她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那、那难不成,她和外公真的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
徐天哲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刚才夏芍奇怪的举动已暂时被他放下。刚才的怔愣过后,他又恢复谦和有礼的微笑,只是望向夏芍的目光略深。
而周围的人震动却是不少!
夏芍见过徐老爷子了?今天徐天胤全天陪着她,是老爷子的意思?
当着徐天哲和刘岚的面儿,没有人会认为夏芍敢撒谎。那就是说,徐老爷子点头私下里承认了夏芍?
有人惊疑,有人目光躲闪,为刚才的试探。有人则马上堆上恭维的笑容。
夏芍连看都没看这些人,她直接看向刘岚,“刘小姐,去休闲区坐会儿聊聊吧。我们初见,年纪也差不多,我想有很多人生理想,值得聊。”
夏芍说得慢悠悠,意味深长。
刘岚听着这话,本能不舒服,她下意识要拒绝,她才不想跟她聊!
但她没拒绝得出口,甚至连一个嫌恶厌弃的眼神都没来得及飘出来,眼神便变成了怔愣。
怔愣之后,是惊恐。
她、她的嗓子怎么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刘岚的表情和眼神都是惊恐,看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谁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时候是这眼神。但却看见夏芍对众人点头致意,人群让出一条道儿来,夏芍挽着徐天胤的胳膊走在前头,刘岚迈起脚步跟在后头,很配合地去了休闲区。
徐天哲目光有一瞬的怪异,这时的他,自不知世上除了权钱,尚有奇门江湖一类人存在。他也没看见夏芍指尖儿轻轻的那一掐,但见刘岚跟着过去了,他便也想过去。周围的人却在这时又围上,开始询问老爷子意向的事。
刚才夏芍这么一说,这些人自然是想问个明白的。
而休闲区,夏芍带着刘岚走过去。展若皓和曲冉已经回来,发现戚宸不见了,展若皓目光急切,正打着电话,夏芍过来的时候,正见他把电话挂上,舒了口气。
“你在这里坐会儿。”展若皓对曲冉道,然后抬眼看了眼夏芍,便出了舞会大厅。
戚宸没走远,就在楼下。
曲冉的目光跟着展若皓出去,但随即又收回来,看向徐天胤,吓得往后退了退。
徐天胤眼神发冷,冷得让人看一眼浑身打颤。展若南和柳仙仙吵到旁边却了,俩人嗓子都哑了。
夏芍没管,她坐下来,看向脸色惊恐的刘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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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是补昨天的,今晚二更五千字,还是欠五千。
明天我看看情况,是大章还是分开,中午会有公告。
摸下巴,目测,下章会有点小爽~
妹纸们,月底了,票票不交就作废了,交票者免交内裤!猥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