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从酋长到球长TXT下载从酋长到球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从酋长到球长全文阅读

作者:茅屋秋雨     从酋长到球长txt下载     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相似与不同

    城邑下游三百多里外的草河岸边,到处弥漫着烟火的味道。

    娥钺的族人正在放火烧山准备种粟,这可是从粟族学会种粟后部族的头等大事,即便娥钺是首领也需要亲自拿着石耜挖第一个坑,他的妻子们会洒下第一颗种子。

    距离上次遇到陈健部族已经过去了月余,娥钺的村落已有了雏形。

    这里土地肥沃,上好的黄壤土,运气好的话可以几十年不用迁徙。

    村落里的人都在外面忙碌,村子里只剩下几个在这里休养的伤者。

    村落中,虚弱的松仰头看着天空中飞过的大雁,盯着它们展开的羽翼,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想到了自己部族屋子上的一排排灰色的、泥土垒筑的燕窝,想到了那些玄色的鸟儿。

    “它们应该回来了吧?”

    “谁?”一个当初留在这负责照顾这些伤者的族人笑着问了一句,看着松残缺的只剩两根手指的左右,暗暗叹了口气。

    “燕子。”

    松笑着,眼睛紧盯着那些象征着春暖花开万物生机的双翼精灵,并不在意自己的手指,能活下来就要感谢先祖的护佑了。

    留下这里养伤的二十多人只活下来了四个,很多人伤口没有溃烂,可是浑身抽搐,临死前咬破了舌头,身体缩成了一团。至少,松活了下来,比起那些死去的族人幸运的多,他很知足。

    他的身体已瘦削的不成样子,曾经手臂上怒张的血管全都干瘪了,再也拿不起短剑挥不动骨耜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身后还有可以依靠的族人。

    在这里的这些天,他用眼睛观察着这个部族的人和事,学习着他们的语言,很好学。

    因为陈健临走的时候告诉了那几个留在这照看他们的族人,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去看看这个部族和自己部族的区别。

    一个月的时间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至少,耳朵听到的语言很舒服。

    一些词汇发音和自己部族大同小异,剩下的并不相同,可是学起来很快。

    松不明白语言中的逻辑语法这些东西,但却能感觉出两族语言上的相近之处。

    和红鱼的族人不同,她们的语言要奇怪的多。

    松曾听榆钱儿说起过。比如公羊、母羊、公鹿、母鹿之类,族人都是公母加动物,而红玉部族则是由单独的词汇分别表述;说话的习惯更是千差万别,族人说长角的白色的鹿,红鱼部族的习惯则是先说鹿再说白色和长着角的……

    相比之下,娥钺部族的语言松听起来就很舒服。羊和鹿的发音相差不多,那种红毛长角的动物他们称之为牛,也是和自己部族一样分为公牛母牛,而不是有单独的词汇。

    数数也是隔十进位,只是发音不同,但用词说话的方式上区别不大。

    有相似的地方,自然会有完全不同的地方。

    松发现他们用的陶器是黑灰色的,有些很薄,烧的很漂亮,上面印着一些古怪的花纹,有些像太阳,至少在陶器上比自己部族烧的要好,但他并不羡慕,因为几个月前自己部族连陶还没有呢,用不了多久橡子和健会烧出更好的陶。

    他们有陶,当然也会煮饭。

    不过用来煮饭的陶盆和自己部族的也不太一样,这个部族的人称之为鬲。

    鬲也是个陶盆,可是下面有三条腿,可以在下面直接生火。而自己部族的陶盆没有腿,是放在用泥砖垒出的灶上加热。

    他们吃饭时不用箸,是用木勺或是陶勺,有些人还用一种青绿色的、称之为玉的石头雕刻的玉勺。

    他们吃饭时也不是整个部族在一起,而是十几个人一起单独吃饭。每个小集体的饭菜各不相同,有的有肉,有的只是粟和野菜。

    这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混杂而居,显然男女并非同族,因为松看到一男一两女带着几个孩子在外面玩。

    当初留下的一百个女奴也分给了这些人,每个小家庭分到的数量不同,有多有少,也有的没有。

    他们居住在土木造成的屋子里,找平的方式不是吊线,而是用一道陶制的长水槽里倒满水,放在墙壁上,依靠水的平面和眼睛来寻找是否平直。

    松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盖屋子的速度和自己族人相差不多,看起来也和自己族人的屋子相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专门的屋子盛放粟米和菽豆。

    娥钺的部族里没有狼崽子,不过有小狸猫,这些小狸猫不怎么怕人,每天都在盛放粟米菽豆的屋子附近徘徊晒太阳,时不时地叼着一两只想要偷吃粟米菽豆的老鼠,呜呜地发威吼叫。

    每当它们捉到老鼠的时候,就会有人扔过去一些吃的。也有一些女人孩子手中会抱着一两只小狸猫,轻轻抚弄,这些小狸猫会像人睡着了一样打呼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女人们穿的衣服各不相同,有丝的,有兽皮,也有编织在一起的树皮,不过即便穿树皮的女人似乎也学会了梳洗。

    她们会在对着一种黑色的陶罐看自己的头发,陶罐里盛满了水,称之为鉴。平静的水面可以倒映出她们的影子,松知道她们一定吃的很饱,要是吃不饱才不会有心思看自己美不美。

    这些和自己部族不同的地方,松还能理解。

    最让松理解不了的,就是这些人在平整的地面上立起了一根木棍,一个头发上缀着贝壳的女人总是盯着木棍的影子,似乎在看什么东西,直到那道影子指向某处时,女人会让族人开始种粟。

    烧荒种粟之前,这些人也会祭祀,他们的祭品是一头牛、一头羊、一头驴,祭祀的时候由首领负责,而祝词是由那些头发上缀着贝壳的女人完成的。

    祭祀结束后,娥钺让人给松这些人送来了一些饭食,还送来了一些红红的称之为“枣子”的干果,祝愿他们早些康复。

    一直以来松等人都是吃陈健留下的鱼干和腌肉,这一次难得换换口味。

    饭食是一罐子熬熟的粟米,下面还有一层稍微焦糊的锅巴,味道清香。

    佐饭的是一种发酵的肉和菽豆,他们称之为醢,还有一大陶罐的粟米酒。

    松尝了一口醢,发现味道很鲜美,比肉的味道要鲜,很奇怪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味道。

    粟米酒很浑浊,也很淡,没有自己族人蒸出的酒那么辣。

    在松看来,酿酒的方法也和族人完全不同,可是又有些熟悉。

    这些人不是用发了芽的小麦酿酒的,而是直接将蒸熟的粟米里伴上一些长了霉菌的粉块,他们称之为曲。

    松记得陈健在酿酒的时候,也对着一堆发了芽发了霉的麦粒兴奋不已,告诉他们以后酿酒就不用先让麦子发芽了,可惜族人的麦子并没有收获,松不知道健说的办法和他们是不是一样。

    那种剁碎的肉和蒸熟的豆做成的醢,还是用类似的办法,用发了霉的曲倒入在肉豆当中,酿出的不是酒,却能让人回味无穷,吃上一口胃口大开,是极好的佐饭之物。

    种种不同之处,都是松用眼睛看到的,还有很多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猜测也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这个部族并没有纺车,但是他看到过成团的丝线,难道丝线是不用纺车就直接成线的?

    再比如这些人烧荒的时候在村落附近留下了好大一片的柞树林,这一点就和族人完全不一样,族中的城邑附近是没有树木的,松想不通他们留下这么一大片树林是做什么用的。

    松知道自己就算问,他们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况且自己现在也没办法和他们完全沟通。

    不过他相信,自己回去后健会告诉自己这一切自己感到奇怪的地方,虽然这个部族和自己部族一样富足快乐,甚至有一些自己部族没有的东西,可松不会羡慕。

    他知道,要是几个月前,他踏入这个部族的村落,会把这一切当成是神迹。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陶,不知道煮饭可以用陶罐,不知道穿兽皮以外的东西,见到这一切准备匐匍在地。

    而现在,他只是有些好奇,却不会有太多的震惊。

    甚至,他想告诉娥钺,自己部族从无到有,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可惜他并不能说出自己内心的骄傲。

    仰望着天空飞过的雁群,他忽然想回家了。或许族人现在正在劳作,或许一个月的时间族里又有了新的东西。靠着族人的手,自己的部族会比这个部族更加强大繁盛。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对着自己缺了手指的左手叹了口气。

    不是哀叹自己的残疾,而是哀叹自己怕是无法参与到这改天换地的劳作当中了……

    叹息中,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头角鹿的嘶鸣。

    他知道要等麦豆收割后陈健才会接回他们,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思家出现的幻觉。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远处的河边,几头角鹿驼载着自己熟悉的族人,正朝这边跑来。

第六十三章 文明的视角

    骑手们送上礼物,郑重地将那卷藏在桦树皮内的丝绸递过去,娥钺没有亲手去接,但还是让自己的一位妻子走过去接了过来。

    语言不通,娥钺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让人带这些骑手们下去休息,告诉族人准备最好的晚饭。

    等骑手们退出后,娥钺的三个妻子以及他的姐姐、弟弟和其余家人都围了过来。

    虽然是家人,可在站的位置上却自然地分出了尊卑。

    娥钺有三个妻子,第一个掌管占卜、历法,她和娥钺并排站着,她是部族中唯一有这个资格的。

    第二个妻子掌管食物财货,站在娥钺下首的东侧,这是有原因的,当年华和粟的部族在泉谷大战,华胜而粟败,华的部族就在粟的东边,自那之后以东为尊。

    第三个妻子来自东夷的部族,并非战俘,而是野合婚配的,精通巫医药草之术,曾经救过娥钺的性命,也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但仍然只能站在下首西边。

    除此之外,才是部族内掌管牛羊种植之类的族人,他们继承了华还活着时的规矩,各管一方。

    现在,娥钺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麻布,露出了送来的礼物。

    野蛮的部族会先把眼睛放在吃的上,因为他们看不懂别的,理解不了那些东西里面蕴含的东西。

    正如那几个去城邑感激先祖的族群,他们只是感觉到震撼,却理解不了其中蕴含的那种可以流传千古的力量。

    而娥钺和族人却先把眼睛投到了那对青铜蚕蛾身上,这很显然是一件礼器。

    至于送来的食物,虽然闻起来很香,可谁都没有在意。有人牵来了试吃的奴隶,将几种食物分了一部分给了奴隶。这只是习惯,当年华和妻子死后,家园的部族争斗中出现过用有毒的食物毒死首领的事,因此才有了试吃的奴隶。

    娥钺举起那件青铜蛾,仔细打量了一下,询问着自己最喜欢的、负责占卜和历法的妻子,问道:“你怎么看?”

    女人没有占卜,而是很笃定地说:“这个部族很厉害,甚至就算在咱们的家园,也是个很厉害的部族。”

    女人看着那只青铜蛾,失笑地摇头道:“他们的手艺不算好,比起咱们雕玉的手法要差很多,这只蛾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只鸟。”

    家人们都笑了,族人祭祀娥祖的时候,也用蚕蛾,不过是玉雕刻的,比起这个栩栩如生的多。

    但女人随后说道:“可是配上这只铜蚕和茧,那就不一样了。”

    几个人打量着那几样东西,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似乎很普通,雕刻的手法比起自己部族真的差很远,完全没有花纹。

    然而娥钺却脸色郑重,赞同了妻子的意见,这个女人的头脑正是他喜欢的原因。

    他捧起那只青铜蚕道:“这个叫健的人,知道丝绢是怎么来的。他知道蚕、知道蛾,甚至知道茧。但他不是咱们家园的那些部族中的,况且就算是那些人,也只有几个部族知道蚕茧的事。”

    女人接着道:“这铜和他们的兵器一样,也和华当年铸造兵器的铜是一样的。咱们知道是铜,也能熔出铜,可是却不知道里面掺了什么,为什么会变硬。”

    娥钺笑道:“是啊,这个健是在告诉咱们,他们部族的铜兵刃不是别人给的,不是天上掉的,是他们自己熔炼的,所以才熔铸了这一对蚕蛾给咱们看,是在告诉咱们他们可以熔炼兵器,让我不要打他的主意呢。”

    “是啊,是个很狡猾的小家伙。”女人笑了笑,心里很好奇这个自己男人所说的健是什么模样,那天她并没有看到,只是听说年纪很小。她觉得这些东西肯定是部族流传下来的技术,根本没去想这是出自一个刚刚走出蛮荒不到一年的部族。

    女人放下了青铜蚕,翻看着种种礼物,眼睛扫过那两面青铜镜,没有停留,而是直呆呆的看着那一方用木板黏合出的直角尺出神。

    她掌管占卜、历法、圭表,自然对这种几何形状极为敏感,忍不住将那支直角尺抓在了手中,用一种狂热而虔诚地目光看着那完美的矩角,爱不释手。

    这个矩角是如此的完美,在一个整日沉浸在数与形、光与影中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舍弃的诱惑,一如鱼对于部族里的那些小狸猫。

    这个角尺不止有矩角,木板上还刻画着几个完美的圆。

    圆她也能画,她也有规,可是圆内不是空的,而是有一条过圆心的径,和几个以径为边的三角形。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三角形的形状并不相同,可是……它们的角都是完美的矩角!

    这些矩角如同璀璨的星辰,让她陷入梦幻当中,愣愣出神。

    家人们从未见她如此,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惊诧,却又不敢惊扰,除了娥钺没有人可以去打扰她。

    娥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妻子如此,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角尺上难道有什么能让妻子都猜不透的东西?

    陈健在送出礼物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部族的知识,也并不知道会有一个女人会为此癫狂。但他知道一个踏入文明的族群不会对吃的感兴趣,却一定能从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中看出震惊。

    而如果这是一个还没有踏入的文明的族群,恐怕在看到角尺后会想,这是什么鬼东西,或许能当做一个装饰挂起来,却绝不会看到上面画出的东西。

    此时女人的表现,不是野蛮的巫狂、而是文明的思索。

    娥钺有些担心妻子,不太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取回那块矩尺,女人却死死握住,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许久才清醒过来,看着上面的图画,忽然间喊道:“等我一下,我好想知道了那个健想要说什么!”

    匆匆跑到自己的屋子,翻出了规,在地上画了一个圆,随后用矩尺做出直径,随意在圆环上取了一点,连出后拿出矩尺量了一下;又重新选了一点再量再画。

    一直重复了几次,家人们好奇地看着地面上的图画,他们看不太懂,却知道这几个图形很完美。

    女人盯着地上的图画,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连念叨了几声,终于在第四个原来如此说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看懂了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原来,矩角和圆还有这样的关系。

    笑过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说道:“钺,这个部族很厉害。他们盖屋子和建城墙不会比我们差,甚至更好。”

    “更好?”

    “是的,更好。人会说谎,但这矩尺和上面的画不会,这就是他要告诉我们的东西……他们有坚固的城邑,咱们打不下来。或许……他也是想看看咱们能不能看懂。”

    看懂与看不懂,在回礼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如果看不懂会被对方嘲弄的。食物对食物、占卜对占卜、礼器对礼器。

    娥钺心头一松,要不是妻子看出来,在回礼的时候把这角尺当成一个玩物,肯定会被那个年轻人暗暗嘲笑自己部族的无知。

    踏入文明,便知荣誉,更有了争强之心,不止是谁的兵戈锋锐,还有谁的屋子盖的华丽、谁的观星占卜数字懂得更多,文明的比拼,并不是只有战争。

    “这件礼物,准备回什么?”

    女人想了一下,翻出了一块方形的陶泥板,陶泥板上纵横三线化为九格。

    最上是四九二、中为三五七、下为八一六,并非数字,而是用凹陷的点作为计数。

    娥钺惊道:“需要用这个?”

    他虽然不太懂那是什么,却知道这个东西的可怕,当年妻子的母亲就是将这件东西献给了华,而那个部族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部族成为了掌管数历的典官。

    既是华都看重的东西,在娥钺看来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物,或许里面蕴含着日月运行的道理,否则为什么妻子的母亲能够知道哪一天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又怎么会知道哪一天白天最长夜晚最短?

    他不懂,只是猜测,却知道那个角尺远比自己想的要沉重。

    女人看着陶板道:“除此之外,并不能和这角尺相比。”

    “他能看明白这是什么吗?”

    “数,不会变。一在他们部族或许不念一,但一还是一。这个东西,会让他们部族最聪明的人沉思几年的。”

    女人幽幽长叹道:“既然他告诉我们他能熔铜兵、能筑方城,我们不可能像对付那些野蛮部族一样抓他们当奴隶,只能不动兵戎斧钺。两只老虎打起来,谁都会流血。”

    娥钺听到这个比喻,并没有反驳,当初看到那群士兵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自己的部族是猛虎,那个部族至少也会是一头恶狼。

    而现在看来,自己妻子都为难的这些东西,无异于让那头恶狼长出了斑斓的花纹,成为了一头真正可以和自己部族平等对话的猛虎。

    正当娥钺准备看看第三件礼物的时候,他的弟弟、部族里掌管建造房屋的人再次把那角尺接过去,抚摸着那层平直的、根本不可能用斧子劈出的木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娥钺心头一动,心说难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是的,还有东西,他们有一种工具,可以平滑地切开木头,这不是斧子劈开的,也不是铜剑削出的。你摸摸看,它不是顺滑的,而是粗糙的,斧子劈不了这么直,剑削的不会这么糙。”

    娥钺没有怀疑弟弟的眼睛,这里站着的每个家人,都是某一行眼睛最毒辣的族人,他们负责的事,绝不会看错。

    娥钺的弟弟缓缓说道:“这个东西,我们没有,他们有。我想不出会是什么样子。”

    郑重地将那枚角尺放在了一旁,屋子里的人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一堆礼物,再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这,才只是第二件礼物……

第六十四章 投桃报李

    礼物不多,总会被一件件地看完。

    屋内的人看懂了许多,所以陷入了沉默,唯一没有看懂的就是那杆秤。

    娥钺将称放到了一边,因为妻子告诉他,和秤相应的回礼她已经想到了。

    除了称,其余的礼物让这些人知道了陈健想要告诉他们的东西。

    一罐麦豆一壶烈酒,不是给他们吃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部族也是种植定居的,而且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酒,不单单是醉人的醇香,更是部族粮食充足的证明。足够的粮食,不是一次战败就崩溃的那种部族。

    白色的笛黑色的埙,不是让他们吹奏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部族有余力去想除了生存之外的事物。

    音乐,是在吃饱喝足后、在情感词汇不足的条件下表现内心情绪的。

    高兴、痛苦、爱、恨……它们不是猪羊、不是草木,没有实体,在词汇不丰富的时代无法形容,也没有约定俗成的含义,要么用舌尖上的味道来比喻内心;要么便是用悠扬激昂的曲子来描绘内心。

    绵长有笛、天籁有埙、铿锵有鼓、忧心有哨,而如果还是在为生存努力挣扎,除了饥饿和痛苦,又哪有别的情绪?

    青色的铜镜、灰色的菜刀,不是让他们对镜贴花黄、临灶刽鱼生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铜可铸镜,亦可为戈。

    镜可照人,若是两族不动刀兵,镜内影成双;若是动了刀兵,镜内的女人只有泪痕再无花容。

    娥钺或许没想这么多,但却知道了那个部族绝不是那种自己可以轻易消灭掉的部族。

    陈健相信娥钺和族人能够从麦豆酒铜中知道自己部族的强大。

    这些东西只有在文明种族中才能发挥出它们应该体现的效果,而对于那些野蛮的种族,这些东西远不如一颗人头、一抔鲜血来的痛快。

    野蛮的部族看不懂,甚至可能会淡淡一笑,觉得毫无意义,看亦可不看亦可。

    娥钺身边的人看得懂,所以屋内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拿出陈健画在丝绢上的画,娥钺看了许久,大致看懂了是什么意思,在看到画卷最后骟牛的地方,不自觉地笑了。

    “你们怎么看?”

    “东夷部族有些已经迁到了北边,总有一天会靠近咱们的。西边有健的部族挡着,咱们想过去就得和他们打。但是他们不好打,我看要打的话,咱们也要死很多人。”

    “是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个部族是从哪来的?他们的语言和我们的有些相似,却又不太一样。二十年前,还有别的部族向西迁徙吗?”

    “没有,不过咱们在很久前也是从别处迁到大河沿岸的,或许他们是很久前迁徙的吧。”

    娥钺回忆了一下二十年前内乱之后迁走的部族,确定没有一支迁到这里的,不禁有些疑惑。

    沉思了一阵说道:“他们部族有咱们没有的东西,咱们也有他们没有的,是可以交换的。”

    身边的女人点头道:“可以换,但是丝绢蚕蛾不能换,除非他们用炼铜来换,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换。除此之外,都可以换,咱们的粟米和菽豆很多,迁来后的占卜,甲纹顺滑,今年必是丰收之年。”

    家人们都同意女人的看法,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换的。

    娥钺笑道:“既然要换,你们说说都想换些什么?”

    首领既是这么说了,族人们畅所欲言,的确,想换的东西太多了。

    女人们想要面铜镜、建屋筑城的想要那种可以切开木板的工具、孩子们想要酥甜的糖果、吹牛角号的想要一些笛埙,掌管历法的想要更多的麦种和种植的时节……

    如同晨鸟啁日一般,屋子里再没有了刚才的沉闷,他们不准备打健的部族,当然也不怕健的部族来打自己,彼此相差不多,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这就是和平真正的原因。

    娥钺挥挥手示意族人先静一下,扬了一下手中的丝绢道:“那个叫健的孩子,想要在两族界上筑一座城。我看咱们种完粟米后也出一些人,在咱们这边筑一座,或是两族同筑。一是看看他们筑城的水平,二是距离遥远,想要交换的话在那正好。”

    掌管建筑房屋的弟弟点头道:“等种完粟米后,我带人去。”

    娥钺点点头,将头转向他的第二个妻子,负责掌管部族粟米货物的。

    “你要多多准备,想想要换的东西。”

    女人想了一下,皱眉道:“要换的东西很多。咱们的盐不多了,他们的盐不苦,这是要换的。两罐种子也是要换的,他们选择在这时候打仗,这两种东西肯定不是和粟米一起种的,否则哪有时间?错开时间,万一受了灾祸洪水,咱们收不到粟米还有这些东西。”

    第三位精通巫医的妻子也说道:“还有他们的草药。重伤的那二十多人竟然活下来四个,那些轻伤的基本没死,这已经很可怕了。我偷偷看过那些人,他们是有草药的,但是我并不认识。”

    “嗯,这个你们慢慢想,尽快想出回馈的礼物。”

    负责占卜的女人笑道:“钺,我已经想好了。他们赠给我们蚕蛾,我们便让族人刻一簇玉,丝绢上他画的那种植物,应该就是他们部族的姓氏,依着样子刻就好。”

    “别的呢?”

    “食物好说,肉干、醢酱、粟饼、枣子。玩物也好说,海贝、绢秀。种子回馈粟米和菽豆,乐器有角号和丝弦。矩尺咱们回赠九数图,定不会让他笑话咱们。只是……”

    说到这,她看了看那杆不知为何物的秤,犹豫了一阵。

    木杆的上面刻满了星痕,女人想了一阵,觉得这应该是一件观星的历表,或许他们是看星星来指导农时的?

    要是这样的话,只能回馈圭表,可是刚刚迁来不久,完整的圭表也几年才能观察出来。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同等的礼物,于是女人决定去烧制一件陶器,一件没有刻度的圭表。

    底座是圆的,正中心有一个太阳的痕迹,部族崇拜光华与太阳,同时也认为天是圆的。

    四周刻上东南西北,不是字,而是几颗不动的星辰和东升西落的日月,唯独缺少的就是圭表上的刻度,并不完美,但她实在想不出能够回赠什么了。

    定下了礼物,剩下的就需要等待了,自有人会去准备这一切。

    娥钺在丝绢上用牛血画出了不动戈矛的想法,用玉制的扳指沾上了血按了上去。扳指既能勾弦,正面还有一些代表着权利和自己姓氏的花纹,雕刻的极为精致,勾弦的槽和姓氏的标志糅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可比陈健的印记要好看的多。

    这些人在筹备礼物的时候,屋外松等人养伤的窝棚里,松也在询问着这次送来的礼物,啧啧惊奇。

    大部分东西他都没见过,比如铜镜,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于是他更想回去了。

    可是骑手却摇头道:“健说了,让你们在这里再住一阵,学学他们的话,看看他们的部族。”

    “他们部族和咱们不太一样,他们的东西是归个人的,不是部族的。”

    “健说,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记下来,尽快学会他们的话,多和他们说说话,但是不要去看那些他们不想让你们看的地方。”

    松笑道:“我才不会去看,咱们部族又不是没有。或许我要是晚几个月来,他们不想让我看的东西咱们都有了呢。”

    族人都笑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对比起了几个月前的生活。

    笑了一阵,松皱眉道:“那我就先不回去了,学学他们的话。他们要是问起来咱们部族的事,我该怎么说呢?”

    “除了炼铜的事,什么都可以说。”

    “我知道了。”

    骑手交代完这一切,从角鹿的背上取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裹,说道:“尝尝吧,这是健给你们准备的,家的味道。我们可都没吃过呢。”

    松用手指捏出两块坚果糖,填进嘴里一块细细咀嚼,酥香的坚果混杂着鹿奶的香味,枫糖特有的甘甜让他笑了。

    “甜的,真的是家的味道。”

    他小心地收好了没吃的那一块糖,心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学会他们的话。

    或许要很久,等到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舔一下。

    这里也有甘甜的食物,可是,总不是家的味道。

第六十五章 驾!

    几天后,娥钺终于准备好了礼物,派出了一些族人携带着礼物,跟随着那几名骑手一同前往陈健的城邑。

    草河沿岸三百里之内最强大的两个部族,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交流。

    娥钺最喜爱的妻子也一同前往,在男权还没有完全压制女权的时代,负责占卜的女人是部族里地位极高的存在。

    这是一种重视的态度,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陈健的部族。

    女人想看看陈健见到九数图时皱眉沉思的表情,也想陈健问她那圭表的表盘是如何用的。当然,或许自己也可以问问那一根布满星痕的木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远在三百里之外的陈健并不知道这次回访的规格。

    这几天他一直焦头烂额,弟弟妹妹们每天跟在他后面,让他履行当初的承诺。

    这些孩子做出了称,而且和第一杆秤的准度相差不多,表面涂满了油脂和松脂用来防水,虽然是依样画葫芦,可能做成这种水平已经远超陈健的预期。

    孩子们是未来,所以陈健只能学曾子杀彘。

    他承诺过,如果弟弟妹妹们做出了称,自己会给他们一个很好玩的东西。

    如今能镇住这些孩子们的也只有车轮了,金属工具已经出现,做出车轮并非不可能的事。

    只是,真正动手的时候才知道,怪不得这东西是改变世界历史的发明,怪不得很多种族数千年的时间都没有点出这个科技,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如果说种植是文明萌发的嫩芽,那么金属、车轮和水井,就是文明的花蕾,有了这三样,才能让文明的种子布满整个世界。

    金属的意义自不用说,井让没有河流的地方成为可以居住的地方。

    而车轮的意义不仅是一种代步工具,更是让人类有能力离开河岸,将远离河岸的土地开垦出来。

    开垦出来土地的目的,是为了粮食堆积在自己仓库里,而不是在地里烂掉。

    没有车轮,想要把粮食运回只能依靠河流和船。

    打仗也是一样,没有车轮,出征的范围只有三百里,再远食物供给就跟不上,除非靠河。

    可以这么说,没有车轮,对人类而言,有河的地方才是有意义的世界。

    无论是为了践行以前的承诺,还是为了自己的部族是一个真正方圆二百里的方国、而不是一条沿河二百里的线,他都必须要把车轮弄出来。

    对于古代车轮的理解,陈健只停留在木直中绳、輮以为轮的地步,所以他知道车轮应该是弯曲的木头拼接成的。

    不拼接的话,直接用原木锯开当车轮太沉重,很容易损坏。

    拼接的话,很显然需要有辐条,以帮助车轮承重。

    构想出车轮的形状,一个人显然无法完成,于是找了二十多个人一同忙碌。

    既然车轮是用圆弧木头拼接出的,那么第一步就是要确定车轮的直径、拼接圆弧的数量。

    木质车轮不可能是圆的,应该是一种不规则的圆形,想要尽可能的圆,就需要增加拼接圆弧的数量,但是拼接数量太多又影响车轮的抗压能力,所以最好是六块或者八块。

    选了一根一米二三左右的绳子,以此作为车轮的直径。

    然后将绳子对折为半径,在地上画出一个圆,用矩尺和规尺将这个圆八等分。

    再利用薄木板,仔细用刀削出来一个切开的披萨的形状,正好是一个顶角为四十五度的圆弧。一共做了八个,分给了族人。

    再去挑选鲜木头,利用吊线和弹墨线取直,锯出厚度约有半个手掌宽的木板,浸湿后放在火上烤。

    在火焰的蒸烤下,木头会自然弯曲,弯曲的大小并不完美,这就需要用数量来弥补几率。几十根,总有七八根是适合的。

    选出一些看起来差不多弧度的木头,利用做好的弧度尺比量,将来要拼接的切面用锯子沿着圆弧尺的两条边截开,再用刀修整圆弧,尽量和那个弧度尺近似。

    外面拼接的八块圆弧是车圈,或者叫轮辋。

    内部还需要一个轮毂和车圈之间用辐条连在一起,轮毂就比较容易了,用原木锯开在中间挖洞就行。

    除了在修整车圈的人,剩下的每人给了一根辐条长度的绳子,让他们每人打磨一根辐条。

    连接还是要靠卯榫,辐条的两端刻出榫头,尽可能保证每根辐条的长度都是一样的。

    在等待车圈干燥的几天内,陈健和族人将大车的车身框架做完。

    这个要简单的多,利用鱼鳔胶和卯榫完全没有问题,车轴也选了一根没有疖子的铁杆桦,辕杆的宽度以一头牛为准就行。

    除此之外,陈健叫人把几头骟牛绑了起来,用铁打了几个鼻环。

    牛是必须要套鼻环的,因为牛不是很听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俯首为孺子的,但一旦发起疯来几个人也拉不住。

    鼻环好穿,绑好牛之后,用手摸到牛鼻子里最柔软最薄的地方,对准了,用力一刺穿过去,牛最多也就嚎几嗓子,流几滴鼻血,随后就会习惯。

    穿好了鼻环,又准备了挽具和牛套,牛是靠脖子的力量,牛套就是一个三角形的弯木头,卡在牛的后颈上。

    木鞍子放在背上,缠上肚带,将来车的重力就要背上的木鞍子撑住。牛脖子上的挽具只提供向前的力量,这是比较科学的做法,可以让牛车拉更多的东西。

    现在后续都准备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最重要的车轮了。

    几天后,那些烤弯的木头终于干燥了。

    在连接面上刻出卯眼,用短一些的木棍作为双头榫,里面涂满鱼鳔胶,将两个车圈弧黏合在一起。双头榫的长度正好等于两个卯眼的长度,保证两个圆弧的无缝连接。

    最后一个没法用卯榫,就直接涂满鱼鳔胶,塞进缺的最后一块馅饼中。

    用打出的铁锔子勾住固定好,外面再包上一层铜皮,整个车圈就算是完成了。

    车圈的内弧刻出了卯眼,将准备好的辐条和当做轮毂的原木连在一起。两个个简单的车轮就算是完成了,用了二十个人,花了七天的时间,陈健看了看不算太圆的弧度,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很粗糙,可为了这两个车轮,部族准备了太久。

    从金属到鱼鳔胶、从矩尺到圆规、从征伐奴隶有脱产人员到织网捕鱼食物充足……缺一不可。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前世先人的伟大和智慧。

    陈健颇为感慨地抱起了一个车轮试了试,足足有二三十斤,很是沉重。

    《史记》中记载,****人嫪毐能够把车轮安在下面还能挺起来,由此得到了祖龙妈妈的青睐。虽然司马迁大神没有那玩意,更不可能实践过,但或许是可信的。

    在略微嫉妒了一下嫪毐之后,陈健看着这两个车轮,心说血肉之躯都能挺起来撑住,这车轴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时候是没有滚珠轴承的,也根本做不出来,想要让车轮转动,只能干磨轴,损坏率奇高。

    好在部族现在有铜有铁,在车轴安放轮子的地方用薄金属包住,这轮两侧用木头和铁钩固定住,高出轮眼的直径,防止轮子乱窜。

    包好后摩擦的就是金属,而不是脆弱的木头,转动了几下,发出了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

    找来些动物油脂涂抹在了车轮和车轴之间,作为润滑。据说蓖麻油和鲸油都是上好的天然润滑油,但是部族附近没看到有蓖麻,而族人更是连个大一点的湖都没见过,更别说海了。

    涂抹过油脂,一辆崭新的大车出现在族人的面前,找了一头最大最听话的骟牛,将提前准备好的挽具套上,骟牛从没有拉过车,很不习惯,不满地转着身子,不想让挽具套在脖子上。

    城邑内的族人们纷纷赶来观看,孩子们拍手叫好,一窝蜂地坐在了牛车上。

    陈健折了一根柳条,一如老电影中的车老板子一样,盘着腿坐在辕杆上,吹了声口哨,甩了下柳枝,喊道:“驾!”

    老黄牛回过头,茫然地看了眼陈健,完全听不懂陈健在喊什么。

    族人的哄笑声中,陈健灰溜溜地跳下车,牵着拴在牛鼻子上的绳索,迈步向前。

第六十六章 艳阳天(上)

    自从那天之后,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便开始在麦田间回荡,唱响出另一种轻音,如同夜晚野猫的春鸣,挠的人心里直痒痒。

    孩子们对新得到的玩具爱不释手,他们还小,听不出那吱吱的声响撩拨人春心的韵律,陈健总会躲的远远的。

    榆钱儿总会牵着牛车,车上装着刚刚从溪边灌出的、冰凉的、融化了蜜糖的水,给那些还在田地里劳作的族人送去。

    每当族人打渔或是狩猎回来,总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一准儿赶着车过去,把成筐的鱼和或是猎物放在车上,让族人们坐在一旁,轻轻甩着鞭子,让勤恳的牛把这些收获带回村落。

    孩子最好的玩具,总喜欢像别人展示,希望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对她而言,坐上牛车闲逛的时候还是孩子。

    下了牛车,回到议事会的大厅里算着今天收了多少鱼抓了几只鸟之类的事时,便不再是个孩子。

    村子里那些需要算数分配的事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哥哥在忙着什么,也不去打扰,只是暗暗叹息自己帮不上忙。

    村落里一切如常,那些沿河东行的骑手才已经离开了十天,至今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族里的男人除了打渔和狩猎之外,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在为第一次收获做着准备。

    如今麦子已经有些泛黄,豌豆花也开到了顶儿,晚饭吃过一次盐水煮豌豆荚,味道不错,不过比起麦饭还要差一些。

    张望着那些泛黄的麦饭,回忆着几个月前的味道,陈健带着他们开始了最后的忙碌。

    上次获胜缴获的陨铁兵器全都用来打造农具或者钉锔之类,不成熟的冶铁技术下,用作兵器和青铜没有什么优势,但做农具却比易折断的青铜好许多。

    稷镰、凿子、锯、锄头、大锤……六十多个男人每天都在炭炉前忙碌,打造的很难看,可至少比石头还用的多。

    陈健看了两天后,便带了剩下的百十号人到了村外,选了一处场地作为将来的场院。

    麦子收获后是需要场院和风力才能脱粒的,圈定了一处平整的地面,花了三天的时间除去杂草夯实。

    留下了四十个人,剩下的都回到城邑的仓库区去盖屋子,收获的麦豆不可能堆放在外面,一个个圆锥形的粮仓拔地而起。

    此时里面还是空的,但人们相信,用不了多久里面就会装满麦豆,想吃的时候不需要女人去外面采集了,只要伸手抓一些就行。

    女人们也在为收获做准备,用粗粗的麻线编织出麻袋,不需要那么精细,每个大约能装二百斤粮食。

    跟在陈健身边的四十个则在忙另一件事,陈健说收获后会做一顿比麦饭更好吃的饭食,于是他们开始了期待。

    麦饭是不得已的吃法,没有石磨,麦子没法脱皮,也只能碾碎后蒸饭,粗粝的麸皮其实难以下咽,只是对比以前吃的食物更精细罢了。

    石磨不难,有凿子、锤子、绳切,弄出石磨只是时间问题。

    难的是石磨的动力,换回的几头毛驴未必够用,等到麦子成熟后,整个城邑有将近两千的人口,靠几头蒙着眼睛转圈的小毛驴当然不行,速度太慢。

    陈健想到石磨,自然会想到磨坊,想到磨坊,自然会想到风车。

    不是荷兰名片的那种卧式的风车,那种难度太高,以现在的加工水平根本做出来,一个斜齿轮传动,将垂直方向动力转为平行动力就能让族人崩溃,而且重心也是个大问题。

    但前世记忆中,华夏也是有风车的,而且是与那种风车完全不同的、浓厚的中国风的风车。

    陈健记得老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场景,还有那首脍炙人口的插曲《九九艳阳天》,吱吖吖转的风车,作为整首歌的比兴,贯穿整首。

    这种风车曾坐落在苏北大地和长芦盐场,在明亡之前,曾给乘船而来的荷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荷兰人曾以为世界上只有一种风车、那种四周围绕着郁金香化为风景的风车,直到踏上了东方的土地,才知道原来风车不止那一种。

    这种风车是立着的,类似于走马灯或是陀螺,旋转方向平行于地面,而不是垂直于地面,可以省去一个斜齿轮传动转向装置。

    更重要的是不需要调整风车的角度,从上往下看就是一个米字,风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都可以转动,也可以通过升帆和降帆来调整转速。

    风车不仅仅可以做石磨的动力,将来提水、灌溉、鼓风都可以,趁着麦收之前能做出来最好,做不出来就当做技术积累。

    既然是推动石磨,动力也不需要太大,能有一马力就足够,第一座风车不需要做的太大。

    风车的安放位置肯定是在城邑靠东边的悬崖上,那里风力正适合,而且利用风车做动力,做一个简单的辘轳绞盘,可以将山下的麦子提到山顶,甚至可以在山崖下再建一个小码头,最大程度地利用水运优势。

    立轴风车的原理类似于船帆,六道或者八道船帆形成一个米字型,风吹动船帆的时候,就会转动。

    立轴可以选用一根上大下小的原木,形成一个t字型,当然这个t字头要小得多。

    t字头的下面穿过孔洞,将t字头卡在上面,风帆就安在t字原木的下部,这样转动的时候,有上面的t字头支撑,整个立轴是悬空的,下面安装上木齿轮传动就可以。

    支撑架只能用木头固定,能够保证不被风吹倒就行。

    整体来说,其实可以看成一个平放的车轮,轴是立着的。

    有陶轮、车轮作为基础,这个并不难理解,或者说就看成是一个不是皮带传动、而是靠风吹动的陶轮。

    在树皮上画出构建图之后,陈健带着人去上游的松林里,砍了四根一人抱不过来的杉松和两根一尺多粗的,作为支撑架的材料。

    沿河放到悬崖边后,用绳子拉到了悬崖上,拔掉树皮,挖好柱脚坑,将一头先放进坑里,用垫砖增高的方法,一点点地将四根粗大的杉松立了起来,作为柱脚。

    就像是点四芒星一样,上面横着两根,互相交叉,刻出卯榫后再用铜锔子固定住,用绳子拉好。

    五米多高的上空,三根大杉松交错着,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框架。

    两根细一点的杉松吊线后用锯子刻成木方,这个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弄完。

    木方的中间挖出凹槽,让两根木头交叉后能够压在一起,用鱼鳔胶黏合后形成一个十字形。

    在十字形的中心挖出一个圆洞,这个圆洞就类似于车轮和车轴相接的地方。

    将这两根木头抬到四棵杉松的上面,固定住,框架的雏形就算是完成了,完全撑得住匹马之力,甚至更多也没事,陈健前世可是很少见到这么粗的杉松了。

    在刻木方的两天时间里,不刻木方的人也没闲着,在做帆布和帆架。

    帆布用的是麻布,用橡子淀粉浆糊和胶浆过,可以防止漏风。

    风帆不算大,三米多高,两米宽,一共八面,陈健估摸着不干别的,推动一个石磨应该是没问题的。

    修整好的立轴拉到上面,从那个十字架的孔洞里穿过去,在穿孔的地方学车轮,做了金属卡槽,里面注满了油脂。

    立轴距离地面约有一米半的距离,是悬空的,陈健试了试,一个人就可以推着立轴转动,风力毫无问题。

    确定了可以推动之后,再堆砖垫高,族人们在立轴的上下各安了八根横木,作为挂帆的地方。

    算了一下,八面帆基本上有三面始终受力,也就是将近二十平方米,空气密度大约是一公斤每立方米,风帆的力矩大约是四五米,如果下面传动木齿轮的半径是半米的话,只需要三四级风、六米左右的风速,足以在木齿轮上产生一千五百公斤的力量。

    算上一半的损耗,也有千斤之力,而且永不停歇,转速极快,用来磨面粉是足够的。

第六十七章 艳阳天(下)

    在底部卡上了一根一尺多长的测力矩棍,拴上绳子让四十人拉住,打开全部的风帆。

    四十个人的神色逐渐变了,风车虽然没有转动,可是绳子上传来的力量让他们惊诧。风,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从后到前,一个个地松开手,在还剩下十几个人的时候,终于拉不住这绳索,再也不敢小看这些麻布和木头的力量。

    陈健喊了声停,众人一起松开手,风车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快速地转动起来。

    和陈健预估的力量差不多,他脑子里没有一部百科全书,风车转动起来的时候,唯一能感谢的就是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的高中学习。

    小学老师教给他一立方米等于一千升;初中化学教会他空气平均分子量是29,高中化学教会他标况下一摩尔气体是22.4升。于是可以算出空气的密度是1.29公斤每立方米,进而估算出风车的理论功率。

    初中物理教会他杠杆原理和力矩关系,所以他可以在制造出石磨后估算两套木齿轮的大小,以求能够达到最快的转速。

    初中几何教会他用圆规画圆,教会他怎么用尺规二等分角,所以可以拼接出车轮,钻出风车的圆孔。

    现在风车已经开始转动,石磨还没有准备好,也不着急安装。

    石磨不是平的,石磨的下面是螺旋纹,这样才能把麦子磨碎,慢慢地利用螺旋纹全都赶到石磨的外面。

    没有麦粒的润滑空转石磨,会让螺旋纹磨没的。

    不过也不能让风白白浪费掉,用青铜熔铸了一个粗糙的定滑轮,不能省力,却能改变力的方向。

    安放在悬崖上,用木齿轮和绳索做了一个简易绞盘。

    当一头宰杀的羊和一大罐子盐被绞盘轻松地拉到悬崖上后,城邑里的人纷纷跑到了山顶上,看看这座风车,惊异于那个不需要人拉却能提起三四百斤重物的绞盘。

    田地里干活的奴隶遥望着山顶转动的风车,对着风车顶礼膜拜,这个部族可是连风都能驱使的。

    去山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中午城邑里下工的鼓声响起后,更是聚满了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获了,收获后还要忙着种植,不到冬天很难有这么空闲的时候了。

    想到这些天族人一直吃的不好,每天都是橡子面煮野菜加杂鱼,陈健索性将这场热闹变成了一场城邑乡民的聚会,宰杀了几头公羊,吊上来几筐新鲜的鱼,还有几十麻袋的木炭。

    转动的风车下,砖石垒砌出的烤炉支好,十几个人一堆,把仅剩的一点酒也全都弄了过来,算作收获和忙碌前最后的放松。

    焦香的肉味在山顶弥漫,羊的内脏则分给奴隶,让他们熬一锅汤,今天可以吃饱。

    酒不多,陈健倒出了两罐,剩下的里面掺上糖水,分发了下去。

    不少人盯着那两罐辛辣的酒,馋兮兮地看着,他们不喜欢掺了水的酒,根本没有味道。

    陈健笑呵呵地指着那两罐酒道:“想喝这两罐酒,我问个问题,哪两个先答对了,这酒就属于谁。”

    族人们放下了手中正在炙烤的肉脯,安静下来,侧着耳朵听着。

    陈健举着一只羊腿道:“既然咱们在吃羊,那就问个和羊有关的问题吧。”

    “嗯……羊和雁鹅一共十二只,但是腿却有二十八条,你们说说看,羊有多少只?雁鹅有多少只?”

    一言既出,那几个嘴馋酒的人全都沉闷闷地坐下了,一脸无奈。

    兰草捂着肚子,笑吟吟地指着大病初愈的狸猫道:“你快想啊,弟弟说了,等咱俩昏礼之后,就给咱俩盖间屋子,这陶罐放在屋子里,也算是咱俩的了。”

    狸猫灰着脸道:“我哪会啊,数数才能数到几千。”

    周围的人都笑,知道自己想不出,索性不想,大口喝着掺了水的淡酒,默默地想着那两罐酒一定酿酸了,变成醋了也不一定……

    热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

    “算出来的话,不止是那些酒,那个罐子也能给我吗?”

    陈健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到了那个女人,是红鱼,点点头道:“罐子和酒都是你的,只要你算出来。”

    女人报以感激的轻笑,低着头,放下了手中搓着的麻线,沉思着。

    这是陈健第四次注意到注意到红鱼,距离她自己赢得了自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听说这一个月女人一直在纺线,比别人都快,编麻袋也不慢,用麻袋和线团,换回饭食。

    别的人都是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只有红鱼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隐藏在角落里,分到了一块鹿肉,一点木炭。

    陈健这才注意到她没有如别人那样慢腾腾地烤制,而是直接把整块的鹿肉放在了炭火上,之前可能一直在搓麻绳,并不说话,也没人和她说话。

    现在放下了麻线,正在用石子在地上计算着。

    比起一个月前,身上要干净的多,不再脏兮兮。

    或许是之前太脏,忽然干净后竟有一种特别的印象,听说她换过一块皂,头发顺滑了,脖颈也露出了以往被灰黑覆盖的皮肤。

    一件很普通的麻布衣服,上面缀着几个钉螺和河贝做的扣子,下面是一条树皮纤维织出的裙,蹲在地上,宽松的裙仿佛花瓣一般藏住了她的小腿,只露出脚丫,正在用她们部族二十进制的习惯数着手指和脚趾……

    隐藏着的总是美的,陈健忽然想起,自己记不得这个女人的脸颊是什么模样,很是模糊,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托起她的下巴,看看这个女人的模样。

    正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一旁的榆钱儿跑到了他身边,亲昵地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哥,我算出来了,一共是八只羊,四只雁鹅。对不对?”

    陈健愣了一下,收回目光,点头道:“对。”

    榆钱儿高兴地坐在一旁,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指着那罐子酒道:“哥,我一个人喝不了,我给你喝一半,你给我烤肉吃好不好?”

    “好啊。”

    榆钱儿拿过那罐酒,倒在两个陶碗中,对着澄清的酒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甩了甩两根小辫子,站起来双手环住陈健的脖子,趴在他背上道:“快烤。我要吃这块,这块给你。”

    拿起烤熟的鹿肉,咬了一口最肥嫩的地方,把剩下的递到陈健的嘴边,嘻嘻笑着,两条小辫子挠的陈健的脖颈痒痒的。

    远处的红鱼也算完了,抬起头,看着亲昵的兄妹俩,幽幽叹了口气。

    她没有兄弟姊妹,妈妈生下自己不久就死了,而如今所有的族人中只有自己获得了自由,一时间有些孤独。

    慢慢踱步到了陈健身边,她不可能如榆钱儿一样撒娇亲昵,所以离得很远,没有问对不对,因为她知道肯定是对的。

    “八只羊,四只雁鹅。”

    借着已经有些暗淡的阳光,带着略微醉意的陈健眯起眼睛打量着红鱼。

    顺直的头发散在身后,只是在脖颈上略微扎束了一下,如同瀑布一般垂在了身后,直到腰身弯曲的地方。

    眉角没有修过,天然地弯蹙着,眼角略微向上扬起,没有喝酒,却带着一种半醉的朦胧。

    可能是发现了陈健在盯着自己,红鱼悄悄抬起手,佯装擦汗,挡住了锁骨上的脖子,那里有一道小时候留下的疤痕。

    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声音问道:“那是我的了吗?”

    “对,是你的了。”

    红鱼躬身说了声感谢,抱着罐子,没有回到自己所在的角落,而是走到了榆钱儿的身边。

    “你是管坊市的,我想用它换些麻线,明天我去坊市拿。”

    放下陶罐,冲着榆钱儿笑了一下,慢慢回到了角落,继续搓着麻绳。

    或许是喝的半醉的原因,陈健一直盯着红鱼,榆钱儿侧着脑袋看了眼陈健,笑嘻嘻地说道:“哥,你是不是想和她睡觉?”

    “谁说的?”

    “我可见过狸猫和兰草姐姐的眼睛,和你一样。还有啊,你一直盯着人家。”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榆钱儿哼了一声,心说我才不是小孩子了呢,自从每个月都要肚子疼之后,姐姐们都和我说了,我长大了。不就是睡觉的那点事嘛,这和吃饭喝水一样,谁不懂啊。

    她匆匆地跑到了红鱼身边,小声道:“我哥哥想和你睡觉。”

    红鱼怔了一瞬,手中搓好的麻绳被不经意地扯断了,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陈健,心里有些乱。

    睡觉和吃饭喝水不一样,榆钱儿以为自己懂了,实际上还是不懂。

    陈健听着身后转悠悠的仿佛猫春鸣般的风车声,这些天一直在忙,到处有人,没时间保持理智,此时浑身有些热。

    端着一碗酒,听着四周族人们的欢谈情歌,注视着红鱼,忍不住唱了起来。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花儿一样的妹子呀坐在山坡。清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豌豆花儿香啊麦穗弯。风车呀风车那个咿呀呀地个唱呀,小美人为什么呀不开颜?”

    红鱼愣了片刻,手指摸着那根麻绳,学着陈健的调子合着。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花一样的女人呀在把麻来编。风要不大呀那个车难转哪,吃穿不够呀哪能开颜?”

    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仿佛是在质问陈健自己有什么资格开心吗?

    “风车呀跟着那个清风转哪,妹儿做风车啊哥做风。”

    红鱼听到歌声,微笑着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开始了回唱。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刚长大的哥哥呀想把妹儿来栓。风车呀跟着那个清风转哪,风要停了呀车咋转呦?妹儿在山坡做杉松哪,风脱了树叶呀我弯腰呦。清风呀那个停了车不转哪,没了清风呀杉还是杉。”

    歌声在告诉陈健:你很好,我觉得你不错,你要是脱了我的衣服,我就把腰弯下去。可是啊,我才不会去做风车、离开了清风就什么都不是的风车。我的自由是用麦田不被人毁掉的主意换来的,不是谁施舍的;我的食物是我用手编织的麻线换来的,不是谁施舍的。我不做你的附属品,你睡我,我也睡你,只是觉得彼此不错而已,你能接受吗?

第六十八章 风雨虹

    人,是一种动物。

    春天是动物交合的季节。

    只不过人从每年春天再到每年十二次,逐渐用害羞和衣衫隐藏了发晴期的动物性。

    正如母兽总会寻找最优秀的雄兽,人也一样,只是在超脱了动物之后,逐渐分化。

    一种优秀的标准源于内心爱恋后想象出的完美,或许这是爱情,建立在抽象思维上的最优秀。

    一种优秀的标准源于时代的价值观,蛮荒时代的强壮、封建时代的权利、资本时代的金钱,这是时代价值观,直观而不用想象。

    也许脱离了人的本质,异化成权利、金钱的人形化身,不过那不重要,毕竟仍是属于异化时代的优秀,无可厚非。

    陈健和红鱼之间还没有爱情,或许他只是屈从于体内的荷尔蒙,也或许带着那么一点欣赏,自强而又聪明、真正明白自由源于双手的欣赏。

    红鱼想的或许更简单,既然迟早要留下血脉,为什么不选他呢?况且,这情歌很好听。

    比兴情歌的对唱并不可笑,这是一种已经流传很久和将要流传很久的风俗,是男女地位还近似时代的余晖。

    上巳节的淫奔,造就了《诗经》中的思有邪,即便被删掉只留思无邪,可毕竟存在过。

    及至很久很久之后,若是没有比兴情歌的对唱,哪里会有翠翠、傩送、天保三个人的边城故事。

    既然唱的和,那就睡吧。

    于是,有了那么一副画卷:夕阳、微风、麦田、虫鸣、青草,以及两个人。

    红鱼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红云,幻出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没有见过大海,也没有见过帆船。

    可是她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船里,四周是平稳的、看不到边际的蓝色水面,船上挂着风车一样的东西,竖着桅杆。

    自己不想当风车,可风还是吹来了,沿着她的身体游走,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奇怪地发现自己身上仿佛冷了一样,起了一层战栗。

    可是自己并不冷,风吹过的地方,就像是有人再用羽毛轻轻挠着,逐渐热了起来。

    风逐渐大了,战栗却反而平复了。

    太阳还是暖的,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鸟儿站到了桅杆上,轻轻叼啄着,似乎那上面有美味的红果,流连忘记了飞翔。

    鸟儿只是叼啄着桅杆,可红鱼却觉得也在叼啄着自己的心,轻柔的,有些酥麻,心跳的越来越快,似乎想要从胸膛中跳出去。

    于是她唱出了黄莺般的歌声,那是她从没听过的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脸上有些红,心跳的终于慢了下来。

    停止了歌唱,那种心慌的感觉又一次来临。

    她有些怨怼地看着桅杆上还在叼啄的鸟儿,可等到鸟儿真的飞走的时候,她又伸出手了抓住,将它放在桅杆上,不准它离开。

    或许还有些心慌,可只要唱出黄莺样的歌声就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忽然没有了太阳。她以前和喜欢太阳,可是现在太热了,乌云遮蔽着眼前的天空。她想,那就让风吹起来吧,至少,就不热了。

    于是,忽然间风浪吹起,原本在水面上飘荡的小船在风浪的波涛中摇曳颠簸。

    身上有些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拍在船舱的海浪。

    风浪逐渐变大,可是她还是很热,颠簸的船让她有些吃痛,并不舒服。

    想要让风浪停歇,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脑海中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歌唱,颠簸中她逐渐习惯,看着翻覆的浪花和狂风,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忘记了那艘船,化为了一只玄色的鸟儿。

    她要在风浪中翱翔,唱出比海浪的拍打声还要高亢的歌。

    鸟儿和船不一样,不再是被动地被风浪拍打,而是迎着风浪飞翔,任凭那狂风吹击着身体,甚至还要飞向风浪最大的地方,迎合着呼啸,感受着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的力量。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暴风雨还没有来,但风云却从玄燕的欢歌中听出了对暴风雨的渴望与欢乐。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波浪冲向高空,想要将她卷入大海。

    她欢唱着,飞翔着,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迎着狂风不愿意停歇。

    狂风还在吼叫,海浪还在嘶鸣,可雷电仍旧没有落下。

    她飞的更高,更快,仿佛内心也变成了乌云的黑色,只有欢唱才能破开心中的窒闷。

    欢唱之余,她忽然想到,或许,还有劈开黑暗的雷电会带来光明。

    仰头看着狂风和乌云,找到了风最烈云最乌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在躲避着那里的风暴,可她却迎着狂风,振翅直飞向风暴之眼,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雷电,只为那一刻的光明。

    风已经很大,浪已经很高,可她却想要更快更高,原本舒展的羽翼震动着,冲向那乌云的最深处。

    轰……

    在羽翼与风暴搏斗的地方,终于落下了闪电,劈开了心中的窒闷,也劈中了还在振翅的她。

    在雷电照耀出光明的瞬间,她唱出了最动人的歌,那歌声和雷电一同消逝,只有一瞬。

    风雨骤歇,阳光重新照耀着天空,似乎还在谛听着她的欢歌。

    睁开眼睛,看着被吹散的乌云,她有些慵懒,细细感受着微风,想要伸手去拥抱。

    许久,风从指间溜走,将她吹向了天空。

    雨后,总要有一弯虹。

    她知道那道虹就是自己,可是虹却有些平直。

    “虹应该是弯的。”

    这样想着,收缩着身体,弯成了一道弧线,膝盖是虹的起点,手指是虹的终点。

    不再有刚才那样的乌云和狂风,只有暖暖的阳光慢慢从虹桥上走过。

    走得很轻柔,雾气慢慢地升腾,抹去了其余六种颜色,只剩下欢歌后肤色的粉红,从起点到终点。

    红鱼觉得身上很暖,可惜低着头,看不到阳光对这一弯虹桥的赞赏。

    或许,她也想看看那暖暖的太阳;也或许,想把太阳压在身下。

    于是雾气做的虹化为了水,倒映出阳光与波澜,还有那抹虹。

    一条红色的鱼在水中游荡着,想到了很久前部族的传说,红鱼会在风雨之后跃过天边的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船、鸟儿还是一弯虹,只知道自己重新成为了一条游曳在水中的红鱼。

    太阳没有了,只剩下水面上虹的倒影,于是她摇动着尾鳍,高高跃起,跃到了虹影之上。

    每一次跃起,都打碎了涟漪,溅起翠玉样的浪花。

    她知道,想要跃过那天边的虹,只有更大的浪花才行,于是拼命地摇动着,翻腾着。

    狠狠地咬着倒映在水中的虹,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直到虹的肩头流出了血,她才松开。

    不是恨,是想让这弯虹记得她的印记。

    她想,很久很久后,当这弯虹上又有另一条鱼跃过的时候,那条鱼会问,为什么你的肩头会有齿痕,虹会告诉那条鱼,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鱼儿留下的,或许,那条鱼会嫉妒吧?

    就这样想着、梦着、翻腾着、摇曳着,终于击起了滔天的巨浪,借着巨浪的涌动,终于飞跃了天边的虹,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许久,幻梦醒来,红鱼第一次如同黏人的小狼崽一样,翻过身紧紧抱着那个让她做梦的人,一点也不想动弹。

    真正的晚风吹来,有些冷,她蜷缩着,寻找着宽厚的胸膛挡住这些冷风,伸手摸着自己留下的齿痕。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了彼此。

    “疼吗?”

    然后两个人又都点点头。

    红鱼枕在陈健的胳膊上,半支起身子,用汗湿的头发轻轻骚动着男人的脖颈,懒懒地说道:“安安稳稳地当个风车,围着你转,或许很好。那样我就不用织布,不用纺麻去换吃的,或许等到你死了,咱们的孩子会成为首领,总不会忘记妈妈。可我并不喜欢。”

    “为什么?”

    “就像现在。我能靠手来养活自己饿不死,春天到了,想睡了,那就和你睡呗。而不是因为我和你睡了,所以我才饿不死,那就像被圈养的羊一样。”

    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身体,穿上了衣衫,指着淤青的膝盖道:“这是你弄得,所以你得背我回去,才不是我在求你。”

    当她伏在男人背上的时候,终于说出来第一句情话。

    “走慢点,多背我一会儿。”

第六十九章 首领

    两个人的关系就和绝大多数族人一样,想要的时候就去找对方,依对方的心情和身体状况是否同意。

    对于熟悉了前世婚姻制度的陈健来说,觉得不是很习惯,不过也逐渐接受了,毕竟婚姻不是一步到位的,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兰草与狸猫之间,是单纯的互相喜欢,这是特例。绝大多数婚姻的真正基础是私有制度和财产问题,在这两样东西没有普及前,单偶婚只能是样板。

    在陈健告别了用手保持理智的第四天,一名当初留在娥钺部族照看伤者的族人骑乘着角鹿,带回了一个口信。

    娥钺部族的人携带着礼物,就在草河下游不远的地方,最多还有两天时间就能到来。他既是来报信的,也是作为这次双方交易的方言翻译,只不过水平有限,只能听懂个大概。

    得到这个消息后,十四个部族的首领一同来找陈健商量,这是一件大事,而且各个部族都想要交换一些东西,这需要人来协调。

    现在部族的最高行政权力机构是部族议事会,陈健的地位相当于有实无名的政府首脑和军事首领。

    简单来说,部族议事会可以代表部族,相当于前世的民国元首林森:迁都重庆、无路可退背后就是珍珠港时对日宣战等签字人是他,常凯申是没资格的;类似的当时的苏联国家元首是加里宁,而非大胡子。

    拥有权利是一回事,名正言顺地拥有权力是另一回事,所以陈健直到现在还只是十五个议事会成员之一,名义上和各个首领平等。

    城邑的部族议事会大厅内,十四个部族,十五个有议事权的首领和一些部族的主要人物济济一堂。

    十五个首领从清晨一直争吵到了中午,连午饭都没顾的吃。

    各个部族的人不知道里面在争吵什么,觉得有些奇怪,从议事会成立到现在,还没有如此激烈的争吵过。

    争吵的原因很简单。

    本来只是讨论交换,但是其余部族发现交换的东西基本都是陈健那四个部族的。大部分交换的东西其余部族没有,有的却又要十几个部族均分这些数量。

    他们原本只是希望让榆钱儿在计算数量的时候,倾斜一部分配额留给他们部族。

    这只是个开端,并没有太大的争吵,可是陈健随后的一番话,却引起了这场风波。

    他可以让手中的四个部族放弃那些其余部族都能拿出来的交换物,但代价是从娥钺部族等人前来交易开始,一直到下雪,这半年之内,他要拥有类似军事首领那样的权利,或者说成为议事会的首领,全面协调和安排十四个部族和整个城邑的事。

    虽然之前的种种行为基本上就是如此,可是等到陈健明确要求将这种权利刻在陶板上后,立刻得到了激烈的反对。

    “健,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你做的很好,没有你我们现在可能还在山林里挨饿,对你和你们部族,我们很感激。但是……但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啊,就算是我,那也是族人们推选出来的。”

    “是啊,你说你要当议事会的首领,我们并不反对,但是你说要有和军事首领一样的权利,那怎么行?再说不是已经有规矩了吗,规矩最大,不需要一个首领。”

    “就像开地一样,你肯定会帮你们部族占最好的地。你看看四周,离城邑最近的土地,都是你们部族的。”

    几个首领下意识地反对着,他们不是不同意陈健代表整个城邑去当议事会的首领,而是反对议事会的首领拥有和军事首领一样的权利。

    和陈健部族绑定利益的三个部族支持陈健,石头更是在听到这番话后拍着木板质问:“就算是狼崽子,也知道榆钱儿喂给它们吃的,所以从不敢对着榆钱儿吼叫,你们来狼崽子都不如吗?要不是健,你们知道种植麦豆吗?这土地也是我们开垦出来的,当初让你们来开垦,你们并不同意。”

    “就是,健做的一切咱们都看着呢,让各个部族越来越好,并没有让部族陷入苦境。别忘了,健可是得到了先祖指引的人!”

    那几个部族想到先祖的故事,有些害怕,但仍然不愿意放弃部族的利益。

    现在不是以前了,谁都知道,麦豆马上就要收获了,那些沉甸甸的麦穗和豆荚,让他们清楚马上到来的这一年有多么重要。

    土地……哪个部族开垦的土地越多,将来哪个部族就能供养更多的人口,提供更多的脱产士兵,分到更多的战利品和奴隶,而更多的奴隶又能开坑更多的土地,如此循环。

    如今城邑周围最近的土地都被这四个部族占据了,如果陈健成为了议事会的首领,那么让自己部族开垦远处的土地,而陈健部族却开垦最近的土地怎么办?

    沉默了了片刻后,有首领说道:“健,你既然定下了规矩,不妨在今天再定一个规矩,那就是今后的土地怎么分?以前的土地只是土地,远不如一条鱼一截木材重要,可现在不同了。”

    立刻就有支持陈健的部族首领反对道:“土地在几个月前什么都不是,可几个月后你又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原来的风,只能吹动草叶,可现在却带动了风车。我们部族支持健,他会带我们走的更远的。”

    “我们不是不信任健,而是这种事从来没有过……”

    吵闹声再一次乱了起来,陈健皱眉看着现在的局面,将那几个反对自己最激烈的部族记在脑袋里。

    如今权利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以后有很多方法对付这些部族,比如在打仗的时候把他们的族人派到最激烈的地方。

    但现在不行。

    如今的城邑,不是他一个部族的,因为自己的基本盘太少,只有几百人,想要快速发展就只能接纳他们。几百人统治几千人,那也不用想着往外扩了,整天蹲家里防止奴隶造反就行了。

    如今一个强大的部族就在草河的下游,暂时来看对方并不想和自己部族打仗,但只是因为平衡,而不是自己和娥钺是善良的好人。

    除了土地,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这种扯皮的方式并不能让城邑全速发展。不趁这个机会而是自然过渡的话,至少也要十年八年的时间,他等不起。

    观察了一下,除了和自己部族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三个部族,还有两个部族出于信任支持他,但剩下的八个部族还是持反对态度。

    利益可以击垮绝大多数的信任,半年的时间能够让两个部族出于信任而支持自己,他已经很满足。

    从长远看,既然不想玩********当神棍天启,就只能接受现在这种过渡阶段,一点点地从议事会过渡到首领制阶段。

    看着还在争吵的部族,重重地敲了一下,几个首领这才安静下来。

    “土地,既然说到土地,那你们就看看外面!你们在麦子快熟的时候,疯狂地去开垦靠近城邑的土地,有些土地窄到连剪了羽翼的雁鹅都能飞过去,有什么用?我建议你们留出一些道路,尽量让土地的沟垄朝一个方向,你们听了吗?你们说这是你们部族内的事,我管不到。”

    “现在是好时候,雨水充足,将来干旱怎么办?这样的土地怎么浇水?将来可能还要修水渠,一些边远的土地,或许是某个部族的,不是你们的,你们会愿意出人去修那些水渠吗?”

    “我不是为了那些土地,是为了城邑,至少在土地上,就不是各个部族内部的事。你们好好想想,我从带着大家建起了城邑,可有什么处置不公的地方?再说我只是当到下雪的时候,如果到时候你们不满,完全可以恢复到现在。”

    他故意说的有些恼怒,权利之中,真正的恼怒是可笑的。从笑到哭,一切的表情都是为了表达一种态度,而非真实的情绪表达。

    一番话后,两个原本反对的部族低头沉思,可陈健还是没敢让现在就表决,万一失败了,被否则的提议要等两个月后才能再次提出。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他挥挥手道:“各位首领,都回去想一想,吃饭!”

    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陈健故意哼了一声,带着族人离开了议事会的大厅。

    下午还有一场艰苦的口水战,如果他只想当个小方国的首领,那么现在就可以带兵把那些不同意的部族全都抓回当奴隶。但如果想要快速扩展,只能接受这几个部族融入到体系之内。

    出了大厅,陈健把榆钱儿叫到一边。

    “你去那边的部族,见见他们的首领。”

    榆钱儿一直负责初具规模的坊市,一听陈健的话,便猜到了哥哥的意思。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换?”

    “我只要他们同意。”

    榆钱儿点点头,交换这种事就是如此,可能一罐子盐能换来一只羊,也可能换不到,那就两罐,还不行就三罐,总能换来,不过并不值。

    但知道了哥哥想要的结果,她明白这就不需要考虑一罐两罐还是三罐的问题,因为自己想要的是现在的羊,而不是去考虑三罐盐将来可能换来的更多的羊。

    午饭后,榆钱儿笑着回来了,于是议事会里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

    九个首领同意,六个部族否决,通过了陈健的提议。

    从今天开始到第一场雪落下,陈健作为议事会的首领,负责城邑的事情,包括调配各个部族,协调土地的分配开垦。

    既然通过,在此期间违背的,将被逐出城邑。

    下雪之后,陈健的权利解除。

    至于到时候是继续回复部族议事会,还是沿用这种办法,到时候再由各个部族共同商量。

    第一步已经迈出,陈健有足够的信心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拉拢更多的部族,或是排挤甚至换掉那几个反对的首领。

    至于代价,是二十面渔网、两千斤麦豆、四十件青铜农具和长宽六百步的开垦出的土地。

第七十章 辙痕

    通过贿选成为首领后,陈健立刻派出了骑手去通知下游的那七个野民村落和山中的村落首领,前往城邑。

    娥钺部族的人或许明天就要到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做到名副其实。

    人都来齐后,共同祭祀了祖先。祭祀中陈健盟誓,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部族,否则先祖永远不再庇护自己。

    顺便唠叨了一百多件事,具体就是分清楚什么是部族首领的权利,什么是城邑首领的权利。

    把暂时想到的可能出现的问题罗列了一遍,免得现在的部族联盟分不清楚什么是国事,什么是族事。

    唠叨中,他也让出了一些权利分给各个部族的首领,听起来似乎各个部族首领能管的事比以前多了,但实际上陈健抓住了军事权、土地分配权以及人员调配权,虽然只有大半年,却已足够。

    族人们送来了二十多根早就准备好的青铜首木质手杖,分给了每个首领,包括那些野民的首领。

    权杖,是一种象征意义。因为在他出现之前,首领大部分都是德高望重有经验智慧的老人担当,杖象征着老人,引申出象征着权利。

    即便前世,也不止是埃及、欧洲、玛雅和阿兹台克有权杖,华夏大地文明初始也是权杖。三星堆和红山文化均有出土,还有夸父逐日、弃杖于地化为桃林的传说。

    这个传说的本质,应该是夸父的部族跟着蚩尤混结果被炎黄打了,只好带着部族向西迁徙,结果半途死了,族人把他和他的权杖葬在了桃林里,最后变成了传说。

    部族时代过去后,就是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了,权利的象征也从老首领的权杖变为戎钺礼鼎。

    首领们拿到木质铜首的权杖后,再按照陈健早已经编排好的剧本,一同将一柄青铜的权杖赐予陈健,意思是部族议事会的权利暂时交由权杖的拥有者。

    陈健先是假装不接受,惶恐道:“我连部族首领都不是,怎么就让我成为议事会的首领了呢?”

    首领们纷纷道:“议事会已经决定了,就让你来当首领,带领城邑和部族走得更远。”

    陈健接过权杖,考虑到族人听不懂诗,于是说道:“只要是能让城邑和部族发展的更好,就算我死了也甘愿,绝不会因为害怕灾祸而逃避。”

    举起了这柄使用资格只有大半年的权杖,城邑中立刻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多少也算的是众望所归。

    仪式结束后,就在广场上,陈健抛出了成为议事会首领后的第一个甜枣。

    草河南岸的土地将按照各个部族的人口沿河分开,远近范围是各个部族抽签决定,绝不徇私,但是垄沟的朝向必须一致。

    自己部族的奴隶会帮助其余部族开垦南岸的一部分土地,每个部族出七个人去南岸建一个小村落,负责看守土地驱赶动物。

    每个部族赐给一部分陶罐、盐、鱼干、渔网和麻布。等收获后,会让住在城邑的四个部族帮助其余部族将山中的粮食运回来。

    甜枣之后暂时没有巴掌,各个部族都是欢声雷动,原本有些不安的几个部族也逐渐安心,至少现在看来陈健并没有向着他自己的部族,甚至还得了一些好处,自己作为首领的权利比以前还稍微多了些。

    榆钱儿负责将赐给各个部族的礼物分发出去,陈健随后让人停了铜炉,并且安排了几个人专门去矿山看着那群奴隶,在娥钺部族的人离开之前,不再往这里运送矿石。

    原本的矿石挖了个土坑,全都埋了进去,熔炼好的锡也挖坑埋好,在此期间凡有泄露出部族冶铜秘密的,砍头处死。

    几个部族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疑义,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铜是怎么冶炼的,这个规矩在他们看来只能惩罚到城邑中的四个部族。

    随后,每个部族的男人集中起来,在坊市里铺满了木头框子,将城邑中所有能够交换的东西各拿出一些放在那里,榆钱儿带着弟弟妹妹们负责给那些人演示一些东西怎么用怎么吃。

    腾出了四间屋子,打扫干净,铺上兽皮,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陶制的小玩意作为装饰。

    荷塘里也扔进去一些新从草河里捕来的鱼,从野外挖了大量的野花,栽在了城邑壕沟外的道路两侧,包括厕所里也撒满了草木灰。

    忙碌之后,陈家问那个先回来的族人道:“你说娥钺部族来的那个女人是他们的祭司?”

    “好像是,她是娥钺的女人,烧荒种植的时候,是这个女人念的祝词。”

    “她叫什么?”

    “呃……换成咱们的话,她叫九,六七八的那个九。”

    “九儿?这名可是够怪的了。”

    “不止,那个女人还整天看着一根木头的影子嘀嘀咕咕。”

    陈健点点头,搓搓手不知道这个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交易对自己部族太重要了,他必须要办好,而且关系到冬天自己交出权杖后部族的权利分配。

    “应该快到了吧?击鼓,战兵立于道路两旁,着甲。让榆钱儿赶着牛车去迎接一下……接一下这个九。”

    …………

    九的确快到了,可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奇怪。

    她妈妈的部族是掌管历法数字的,所以族中的名字大多是一二三或是各种星星,被华赐予数为姓,她的名字应该是数九。

    她现在正和族人走在一个月前那些山林中的部族走过的那条路上,也看到了房屋和渔网,却没有如那些人般膜拜,只是微微颔首,更不会如一个月前的那些人一样以为这就是先祖的居所。

    路是同样的路,不同的是眼睛。

    她的眼睛看过文明,所以没有太多的惊诧。

    渔网和自己部族的不太一样,比自己部族捕的鱼要多。但是第一个村路附近只能看到一面网,看来这个村落并不怎么富庶。

    经过那个村落的时候,她假意口渴,让队伍停下,在村落里休息一会。

    沿着第一个村落转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披着树皮和兽皮的村民,有些疑惑。她以为陈健的部族每个人至少都能穿上那种麻布的衣服,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而且这些人连陶罐都不多。

    看了眼村落的屋子,九更是奇怪。

    这些屋子的木头都是新的,砍断的地方还是白的,而不是经历过雨淋日晒后的黑色,甚至能够看到挖泥土留下的坑,上面还没长草,可见这些屋子盖了最多半年。

    屋子也和自己部族的房屋不一样,因为自己部族曾经的家园在大河岸边,为了防止洪水,屋子不可能是这种半地下室的。要么是粟族那种木头阑干在下面,房屋建在一人多高的木阑干上;要么是华族那种夯土地基,洪水退去后在地基上继续加高的方式。

    “难道健的部族就是这样?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要是这样的话,或许这次交换可以完全不同。他们也是从远处迁来的?这条河从不发水?还是说他们根本没考虑到洪水肆虐的可能?”

    只是看了这个村落,陈健部族的形象在九的心中,从故乡的那条无法逾越的大河变成了一条使使劲就能跳过去的小河岔。

    她没有多询问,甚至怀疑矩尺上那些圆和矩角,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是那个健想出来的,而是无意中画上去的?

    看过了村落,继续向前,她觉得健的部族可能也是如此这样一个大一点的村落。

    这些村落附近还有不少烧荒后的土地,有的还在用石耜开垦,并没有看到青铜的农具,一些骨耜是打孔的,还有一些直接就是用绳子绑上的。

    “自己部族可是许多年都没见过不打孔用绳子绑的骨耜石锄了。”

    她有些骄傲地想着,虽然对方有青铜兵器,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真的不足为惧。

    唯独好奇的就是那些垄沟,她还没见过有人这样种植,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土地上没有种任何东西,是空的,整个村落附近一块种植过的土地都没有。

    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了,再不种植就要晚了,这个部族不是有麦和豌豆吗?难道那些不是种的?而是采集到的?

    骑在牛背上,九陷入了沉思。

    眼见为实,可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个部族绝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甚至她觉得可能只是一个运气好一点的采集部落。可是自己在部族看到的那些礼物,绝不可能是一个采集部落能有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沉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族人用手碰了一下自己,感觉到牛似乎停了下来,从沉思中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回头看了一眼,族人们傻了一样坐在牛背上,愣愣地看着前面,就像是看到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九转过头,也愣住了。

    一个女孩,梳着一对儿小辫子,可爱而又娇小。正对着阳光笑着,露出了白色如贝的一对小兔子牙,眼睛眯着仿佛月亮,手中挥舞着一支漂亮的鞭子,两条腿隔空荡着,没有穿鞋。十个脚趾上涂满了花瓣的汁水,脚踝上拴着一根五彩绳,上面缀着几块翠石。

    当然,这不是九楞的原因,十几年前她也曾经如此美丽过。

    让她愣住的,是女孩座下的牛车。

    两个宽大的、圆圆的车轮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正在转动着朝着这边驶来,宽阔的车板上可以堆放十头牛能背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瞬间,九脑海中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猜测,都被这滚滚的车轮碾过,只剩下一道在她记忆中永世难忘的辙痕——牛,还可以这么用?

    “那……那是什么?”

    她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惊讶,指着牛车,用学来的语言问着身边骑乘角鹿的人。

    可那些人也和她一样,愣在那里,摇摇头,九只从那些人的嘀咕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年轻人的名字,那个她听过许多次的名字。

第七十一章 明语黑话

    今天是族历麦月初三,距离麦收还有二十天。

    娥钺部族的女祭司数九对陈健的部族展开了友好的族事访问,部族议事会首领、军事首领、城邑权杖拥有者陈健前往城邑外迎接,陪同迎接的还有老祖母等十四名首领议事会成员。

    麦浪浮荡,玄燕啁啾,在激昂的军歌《执子之手》的韵律中,数九乘坐的牛车缓缓而来。

    下了牛车,数九和陈健共同检阅了五十名战兵,战兵们手持戈矛,身披鹿皮铠,在炎热的阳光下岿然不动。

    部族的孩子按照城邑的礼节为数九献上了麻布披肩,捧来鱼生和盐,并献上一束春花,祝愿她永远年轻。

    数九亲切地抚摸着孩子们,分给他们一些随身携带的牛肉干,祝愿他们快些长大,能够早些为城邑和部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陈健的陪同下,数九观看了战兵的演练和队列行进等内容,对军阵赞不绝口。

    她说:两族同在草河的北岸,拥有差不多的人口和相似的军阵,士兵都已不再是那种只会冲锋的野蛮人,两族之间应该友好相处,不应该用战争来解决问题。

    她谨代表族人和娥钺,对陈健指挥的军队表示了赞赏。希望陈健和娥钺的下一次会面是在宴会上,而不是在军阵中。

    陈健对此表示赞同,通过她转达自己和族人对娥钺和部族的问候。

    随后,宴会在议事会大厅隆重举行。

    陪同陈健出席的有十四个部族议事会成员,以及负责坊市的榆钱儿和泥瓦匠、木工、炭匠等负责人。

    宴会在欢快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数九叫族人献上了除九数图和圭表之外的礼物,并对陈健赠送的礼物赞不绝口。

    她说:从礼物上能够看着,健的部族是一个进步的、有底蕴的部族,一个如同春日草芽般有生机的部族。尤其是礼物中的矩尺,和城邑的城墙壕沟息息相关,为自己部族将来筑城提供了帮助。

    陈健也称赞了对方精湛的玉器雕刻技术和曲子发酵技术,以及精美的丝绢织物表达了极度的赞美。

    数九的随行者用牛角号演奏了贲烈的《华颂》,用丝弦琴演奏了轻柔的《秋水》。陈健叫人用骨笛吹奏了《一条大河》和《牧羊曲》。

    笛声悠扬,陈健拿起礼物中的海贝海螺,询问数九这些海贝的来历。

    数九说这些海贝是从东边带来的,用粟米和东夷部族交换的,也有一些是娥钺的第三个妻子的嫁妆,但是她并没有见过大海,不过知道海的存在,并讲诉了当年华族粟族的故事。最后告诉陈健将海螺扣在耳朵上能够听到大海的声音。

    陈健为了表示礼貌,适当的表达的惊讶,听过后,将海贝海螺分给了各个首领,首领们听着大海的声音,思绪万千。

    在蒸豌豆端上来后,数九多次问及城邑外的麦田,对为何垦出垄沟的麦子长得比烧荒地长得更高表示高度关注,数次询问陈健麦子和豌豆的产量,以及这种垄沟种植法是否适用于种粟?

    陈健表示还没有收获,产量应该不低,但是自己部族没有粟米,因此不清楚是否适宜种粟。

    他询问了数九族人种粟的相关事宜,祝愿他们部族今年能够丰收,数九表示了感谢。

    席间,数九提出了用粟米和菽豆种子交换青铜熔炼技术的提议,陈健对此提议持保留态度。

    双方就此问题坦率地交流了意见,虽然没有达成共识,却增进了两个部族的了解。

    陈建说:可以考虑用麦子和豌豆来交换粟米和菽豆,但是不可能用青铜熔炼技术交换。

    数九表示自己部族的粟米和菽豆已经够吃了,麦子和豌豆就像是热天的炭火,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但是青铜熔炼技术对于自己部族却如同雪后的暖阳,是十分重要的,并对陈健不能够用青铜技术交换表示遗憾。

    考虑到两族之间是第一次交换,且盟誓过不动兵戈,因此她决定用粟米和菽豆的种子交换一部分盐。

    在榆钱儿演示了什么是一斤后,她表示可以交换三千斤粟米和五百斤斤菽豆,换取三百斤的白盐和五辆牛车,并对秤这种物品给予高度的肯定和赞扬,称赞其可以媲美自己部族的漏壶计时器。

    陈健没有对这个交换的提议发表意见,而是让榆钱儿为数九演示了秤的原理,并且利用秤称出了煮熟的羊肉均分给在座的每个人。

    在数九对秤爱不释手的时候,陈健询问了漏壶计时器的构成,希望能够用十杆秤换一个漏壶计时器。

    数九说:漏壶计时器部族不多,只有三个,是从遥远的东方带来的,不能够交换。

    含糊地解释了漏壶计时器的原理:在壶中放置一块木板,上面插着一支箭,利用上面漏壶的水滴,不断让这个壶中的木板和箭头升高,用来指点时间。

    直接用滴漏法并不准确,随着壶中的水变少,流淌的速度变慢,因此发明出了壶箭。上面还有几个桶,保证壶箭上方负责滴水的那个桶始终是满的,以确保水滴的速度相等。因为一年有十二个月圆月缺,所以将一天分为十二份。

    陈健对发明者致以崇高的敬意,遥遥祝酒,赞美祖先的智慧。

    在数九拒绝交换后,他提出用一辆牛车交换,数九希望除这辆牛车外多出十杆秤,陈健同意了这次交换。

    双方对达成的第一项交易十分满意。

    陈建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两族之间的交流需要时间,这次交换充分体现了两族间的交换的必要的,长远来看这种交换对两族的族人是有好处的。

    他说:两族就像是田地里的豌豆和麦苗一样,能够互相扶持,麦苗支撑着豌豆不倒伏,豌豆也让麦苗长得更粗壮。希望这个好的开始能够促成今后的交换。双方可以暂时搁置不同的意见,宴会后慢慢谈。

    数九对此表示高度赞同,暂时搁置,慢慢讨论,宴会中不再讨论交换的事宜,并在随后询问了陈健的婚配问题,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朝。

    宴会结束前,陈健告诉数九在北方还有一个割头皮的野蛮部族,对两族都是威胁。

    那个部族肤色不同,并非同一个祖先,希望两族能够共同出兵,解决掉这个威胁。

    数九在听说这个部族在城邑的正北方,离她的部族很远后,对割头皮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但她表示自己部族无能为力。

    她代表族人和娥钺承诺,自己部族绝不会在陈健部族出兵的时候袭击城邑,更不可能违背盟誓,请陈健放心。

    可在听说那个部族有一种堪比牛的大型牲畜后,她又表示这种野蛮行为是她们部族万万不能容忍的,这种敌人必须要消灭,可以考虑共同出兵,并希望能在如何分配那些大型牲畜上达成一致的意见。

    宴会结束前,双方共饮了一碗酒,祝愿彼此部族强盛丰收,各个首领依次离开,只留下陈健和数九,以及一个负责交流的族人。

    以上,就是大部分族人看到的。

    他们也觉得很愉快,的确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似乎交换的事可以很简单地完成。

    然而并非如此,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

    整个大厅中就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陈健搓了搓手,在陶盆中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数九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些草叶,碾碎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双眼却比宴会时更加明亮。

    陈健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不可能用冶铜术来交换,这个你就不用考虑了。”

    数九哼了一声,摇头道:“你们部族的种子不够,空着那么多的土地,就算麦子和豌豆收获了,也要两年时间才能支撑整个城邑的吃食。的确,你们那么种地的产量很高,可是就算很高,也要一年才能收获。我算过你们的土地,五百斤菽豆做种子根本不够。你们的麦子要收获了,收获后只能种菽豆,我问过你们的族人,种麦的季节是秋天,不是现在。”

    陈健咬牙道:“盐呢?你们不想要盐吗?没有盐会浑身无力,难道都去喝血去?”

    “我们已经派人去寻找咸水了,而且部族里还有不少的盐,可以撑很久。”

    “那我们也一样,我们可以捕鱼,吃橡子,再吃一年。再说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咸水?草河附近只有我们这里有盐,你们和我们打起来,谁也胜不了,更不可能从我们这抢走盐田。你既然不想换,那就不换。”

    “不换就不换!”

    两个人争吵了几句后,数次说到自己部族曾经打过什么样的经典战斗,大有马上就要开战的架势,那个负责翻译的族人浑身发冷,心说怎么就要打仗了呢?

    然而两个人却只是动嘴皮子,说的也都很含糊,半天,两个人吵累了,坐下休息喝水。

    陈健还给数九倒了杯枫糖水,加了一些润嗓子的野菊花,数九也根本不担心里面有毒,直接喝了,还点点头赞了一句,看的那个族人有些懵。

    陈健揉着脑袋道:“这么争吵没用,有很多东西可以换,娥钺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和我争吵的,你的族人如果不重视这次交换,你也不可能来。”

    数九很清楚对方绝不可能用冶铜术来换,自己部族的人口占优,但是用石制武器,陈健部族的人口较少,用青铜兵器,这是一个诡异的平衡,狡猾如他,绝不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所以从踏入大厅后,她就没有考虑过换冶铜术,这么说只是为了争吵的时候有退步的余地。

    的确,有很多值得换的东西,东西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可她却不会被迷乱了眼,很清楚哪种东西的价值最高。

    无疑,是牛车,在牛车面前,其余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有了牛车,族人可以有一种更加方便的工具,可以在收获的时候节省太多的人,以往都是靠人背的,整个秋收需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而且就算迁徙的话,有了牛车,自己部族可以走的更远,可以携带更多的东西,哪怕土地不再肥沃,三年迁徙一次都不怕。

    于是她说道:“除了冶铜术,我们部族只接受牛车。不是牛车本身,是怎么造牛车。”

    陈健哼声道:“不是我不换,是告诉你,你们也学不会。”

    “是吗?”

    数九冷笑一声,拿出了包裹中的规尺,知道下面的画那个负责翻译的人未必能听懂,但她知道陈健肯定能看懂,数与形,并不会因为语言不同而改变。

    拿了一块木炭,在墙壁上画出了圆和内接角,用手比了一下圆的直径,又点了一下圆环,只说了十个字:“不管怎么画,一定是矩角。”

    她昂着头,骄傲地如同年轻时候一样,说道:“从我出生,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从包裹中拿出了九数图陶板,放在了陈健的面前,冷笑道:“那你又多久能看懂我在说什么?”

    ps:累了,这两天写的自娱自乐,放松一下。不喜勿怪。免费期我也没必要水字数,以后文字正常,不再写类似这两天的。

第七十二章 剽窃者的尊重

    陈健一眼看出了这是什么,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故意皱眉做出了凝重思索的神情。

    交换必然会达成的,如今只是意气之争。

    他作为一个后世的剽窃者,真的没有勇气在真正的发现者面前一言道破,让别人的骄傲和心血化为一次震惊和装逼。

    没有的可以有,已经有的总要尊重,这东西看似简单,可在这个时代,为了这九个数,定是几代人一辈子的呕心沥血,白过多少头颅。

    出于尊重,将那块陶泥板仔细地放好,摇头道:“我看不懂,不过也许明天能够看懂吧。”

    数九看着陈健的皱眉与凝重,脸上露出了光彩,原本忐忑的心情此时变得十分愉快,似乎把之前争吵中的微落下风扳回了一点。

    “这是你画出的?”

    “我妈妈。”她很自豪,也的确有资格自豪,毕竟有这样的母亲。

    “你能看懂吗?”

    “当然!”

    “你的妈妈真的很厉害。我可以收下慢慢看吗?”

    “可以,这是送给你们部族的礼物,你也很厉害,那支矩尺很好。”

    既然在意气之争的交锋中赢了,总要留些余地,夸赞了一句,实际上是在说那支矩尺也很好,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想说什么。

    陈健笑了笑,珍重地将这块陶板收好,表示了对数九母亲的尊重后,重新开始了交易的谈判。

    那块陶板是九数图,也是所谓的河图洛书,一种原始的九数幻方。

    横竖斜三个数相加都是十五,这只是数学概念,对此时的人来说,却是神迹。

    除此之外,对一个拥有太阳历的部族,这块陶板所蕴含的意义更多。

    除中圈之外的八个数,代表了八个方位,也代表了八个节气。

    如果以太阳运行作为历法,一年中有四天是最为特殊的。

    因为地球倾斜角的缘故,春分、秋分两天的时候,昼夜相等,平分一天的时间;夏至那一天的时候白昼的时间最长,冬至那一天白昼的时间最短。

    这或许是太阳历部族最早的四个节气,进而有了春夏秋冬之分。

    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轮回,正如一个圆形,这四天将这个圆四等分。

    而这四天,便是最有春夏秋冬特色的四天,那么再将这个圆八等分,重新定出的四天便是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立春到立夏是春天,立夏到立秋是夏天……以此类推,知道了四季,才能指导农时。

    八个节气,正好对应九数图。

    相应的,东南西北也是四个方向,再分出四个斜向,也正好对应。

    凡有历法的文明与族群,必然有丰富的数学和天文学知识,这一点毋庸置疑,也证明他们有足够的食物来供养观测天空、测算日影的人。

    虽然数九说的云淡风轻,只是微微露出了些许的骄傲,但是陈健知道这些骄傲或许是她的母亲苦心计算了许久、盯着日影几多的结果,这是值得尊重的,不应该用自己脑袋里那点东西,让一个部族几十年的文明成果变为笑谈。

    装逼有的是时间,等到百家争鸣激辩天地的时代,拿出那些知识,让时代更精彩更壮烈,那才有意思。

    况且,他也需要学习数九知道的那些历法知识,因为在漏壶计时器之类工具的条件下,他是不可能确定哪天才是真正的春分秋分,即便有了也不可能再去花三五年的时间观察四季。

    从无到有,从蛮荒到文明,从不是一个人可以支撑起来的,交流交换的不仅仅是发明出的工具,还有那些传承下来的智慧。

    既然和下游的那些部族有着相同的血,有着近似的语言,同属于一个文化圈,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融入进去,成为文明的领跑者,而不是重新创建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陈健脑袋里的东西只有那么多,而文明和整个族群却是不断进步的。

    这一世他是神,因为很难有人理解为什么。下一世,他可能是天才,或许超过了时代,但仍有人理解。只有当他只是个聪明点的孩子的时候,才是整个文明可以屹立不倒的时候。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毁掉自己的神话而努力。

    当自己的知识泯然众人的那一天,也就是族群屹立星球成就日不落的那一天。

    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并非他的三观,就这么简单。

    笑看着自己的族群碾压一切敌人,科技和文明让其余种族惊诧,创造出一个充满必然与偶然的历史,自己或许是领导者,或许只参与其中,无论哪一种,在将来翻看史书的时候,都会微笑着回忆。

    这场仗我打过、这片新大陆是我发现的、这次革命的小册子是我印刷的、这个独眼石人是我提前放的……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当时代的弄潮儿,远比锦衣玉食美人相伴有意思的多。

    他的梦想,现在看来是有希望实现的。

    因为他从数九的口中,听到了他当初送出礼物最想听到的一个词。就是她指着圆内接三角形,说出“一定是”这个词的时候。

    这是逻辑演绎和理性思维的雏形,看似简单,却是超脱了具体的抽象定理。

    因为甲所以乙、如果甲那么乙必然如何,这两句看起来很简单的话,撑起了陈健前世将近二十年的学习生涯。简单的,如果勾三股四,那么弦必然五;复杂的,因为离心力和重力加速度,所以物体达到八公里每秒的时候可以绕地球转动而不落地……

    甚至于因为种子不够,所以数九可以用菽豆来提升谈判的砝码;因为他刚刚整合了部族,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弄到种子提升威望。他喜欢和这种人争吵,也很欣赏。

    只不过数九不会因为陈健的尊重和欣赏而放弃利益,漫天要价;陈健也只好就地还钱,两个人争吵到晚上,累了,散了,约定第二天继续谈。

    离开大厅后,陈健看着那个陶制的九数图,心说得想办法把对方的历法骗到手。当天晚上,十几个人去陶窑那里忙碌起来。

    数九不知道陈健在忙什么,心中在盘算着明天的谈判,今天靠着九数图夺了气势,略胜一筹,明天或许得靠圭表再让陈健在气势上低一头,因为两族各有所需,唯一能占到优势的就是那么一口精气神。

    她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咸水不是那么好找的,自己部族也未必打得过陈健的部族,所以盐一定要换,牛车也必须要弄回去。

    不过她也清楚,时间在自己这边。

    以她对历法时节的了解,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不种菽豆,下霜前菽豆是不可能成熟的。而算上运回来的时间,留给陈健和自己扯皮的时间,最多还有十天。

    只是要价也不可能太高,真要是逼急了,这个部族靠采集和狩猎捕鱼再支撑一年也不是问题,这里和下游的野民村落完全不一样,撑得住。

    等到麦子和豌豆的种子足够了,菽豆和粟米也就换不到这些东西了——在种子不够的时候,菽豆粟米卖的是种子的价格;足够的时候,那就只能卖到食物的价格了。

    她盘算着,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直到临睡前,终于下了决定:底线是三十辆牛车,足够部族两年的盐。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又来到了议事会大厅,数九看着陈健的黑眼圈问道:“一夜了,看懂了?”

    陈健摊手道:“还没,快了。”

    “呵呵。”

    她轻笑一声,陈健也不在意,说道:“你们部族的数很厉害,不过我们部族的形也很厉害。今天先不谈那些事,给你看个好玩的。”

    数九心里一慌,知道恐怕绝不是好玩的那么简单,有心拒绝。

    可从小就和数打交道的她,除了占卜就是沉迷于那些数字当中,终究难以抵挡这些东西的诱惑,将头凑了过去。

    陈健掏出一大堆大小一样的正方形小陶板,每个只有拇指宽,堆在木板上一大堆。

    他先用了十二块陶板,拼出了一个长四宽三的长方形,然后沿着长方形的对角线画出一道黑线,问道:“你猜这条线多长?”

    数九歪着头看了一阵,摇摇头道:“猜不出。”

    “我猜是五。”

    然后陈健沿着那条斜线,摆了五个方陶板,得意洋洋地说道:“厉害吧?”

    数九不屑地笑了一声,心想你一定是提前量过了。

    可随后陈健又摆弄了几下陶板,终于让数九有些惊诧。

    他先摆了一个边为三的正方形,又摆了一个边为四的,最后又沿着那条斜线摆了一个边为五的,说道:“你再看看。”

    她数了一下,暗暗心惊。

    这两个小正方形陶板的数量,正好和斜边陶板的数量一样。

    这是巧合?还是如同圆径矩角一样的必然?

    陈健看到她已经在那沉思,趁热打铁,将三个四加在一起,拼出一个边长为七的正方形、没动那个边长是五的正方形,也没动那个长四宽三的长方形,而是又拼出了一个同样的。

    数九的眼睛盯着那些陶板,怎么也移不开了。

    这是形,她不擅长的形,可是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又是数,她擅长的数。

    一个勾股定理的a方加b方等于c方,一个因式分解的(a+b)的方等于a方加b方再加2ab,在用陶板变为矩形和三角后,满是神奇——数与形,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看了许久,隐约仿佛抓到了其中的关键,可又总觉得差一步。

    就像是站在河边徒手捉鱼一样,明明觉得自己伸手就能抓到,可想要的东西总会溜走。

    只是几十块陶板,却让她愣在那里沉思了许久,伸出手按照陈健摆弄过的方式重新弄了一遍,越发觉得这些陶板有着让自己着迷的魔力。

    习惯性地将指甲在木板上挠的咯咯响,每次沉迷于数中的时候都会这样,她的族人早已见惯不怪,可在这里却显得有些癫狂。

    不断用陈健听不太懂的话语喃喃地嘀咕着,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咬的满是牙印儿,状若疯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想知道?”

    数九点点头,陈健笑道:“我想知道哪天昼夜平分,哪天昼长夜短。”

第七十三章 制服

    “我想知道,很想知道。可是对整个部族来说,这些玩物换不来那四天。那是族人和先辈观察了好久才知道的日子。”

    数九用力咬了自己的手指一下,剧痛中终于将目光从那些陶板上挪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里面的神奇。

    数与形,对她而言,就像是一条鱼之于部族粮仓附近的那些猫,就这么放弃心有不甘,但她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放弃部族的利益。

    她首先是部族的祭司,然后才是喜欢数与形的数九。

    铜石并用的时代,是有数学的,而且水平不会太低。玛雅人连青铜都玩不明白,照样可以算天文数字;大禹治水也不可能不测山高河宽,闭着眼去疏通;平粮台古城遗址的标准正方形城墙和高度差陶制给排水系统,更不可能是不懂数学的巧合。

    所以陈健并不惊讶对方会对这些古怪的数字产生兴趣,毕竟对方部族是知道观察日影来算时节分出四季的。

    见她拒绝,陈健说道:“这不止是玩物,你可以站在田边,用矩尺木棍就可以测量土地大小、河有多宽、河有多高。”

    数九的眼睛一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的确是值得交换的。

    部族迁徙到这里之后,新烧荒的土地要分给每个家庭,不是小家庭,而是那种十几人二十几人的大家庭,每个家庭收多少粮食做公用、留下多少公田等等这些都需要细算。

    以往丈量的方式太累,需要她花几个月的时间带着人一点点用绳子测,如果真的可以,的确是个可以接受的交换方式。

    只是她有些不解,按说现在陈健应该是急着和自己谈菽豆种子,怎么忽然想到要交换这些呢?

    不解归不解,可当陈健开始用数和形来比划那些简单的小技巧的时候,数九还是忍不住专心地听下去,不再去想那些她觉得不太对的地方。

    讲解中,陈健发现数九的底子相当不错,数字小的加减法和乘除法她可以很轻松地算出来,稍微大一些的数字,她会用一种古怪的算筹,这大约是一个掌管占卜和历法的祭司必备的技能。

    他也没讲什么太难的东西,只是一些后世小学的一些技巧算法和一丁点相似三角形,这些东西花了三天时间。

    数九忽然发现陈健知道的东西远比自己多,甚至一些比一千大的数字他可以很轻松地算出来,甚至只是用木炭随手画几个古怪的符文,便能算出来,而自己却需要借助算筹。

    本来她真的相信陈健说的,自己的优势在数,对方的优势在形,可随着这两天的讲解,她忽然发现只怕陈健在数上也比自己要强,可他怎么可能看不透九数图里蕴含的东西呢?

    这些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随后就被陈健说出的别的事物所吸引,很多都是她以前想过的,但是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陈健的话就像是黑夜中的闪电,忽然照亮了一切,让以前那些不解的问题得到了答案。

    初始的问题很简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联系,可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之前几天说的那些东西,竟然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就通过一句“假如……那么必然……”这样的东西,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数形推出另一个问题。

    数九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每一次沉思后兴奋的神情也越发明显,陈健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终于在开始讲相似三角形和勾股定理算土地面积和河流宽度的时候,戛然而止。

    榆钱儿推门进来,伏在陈健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陈健的脸色变得凝重。

    数九就像是一个上瘾的人忽然断绝了瘾品的来源,焦急地指着几个陶板方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了?”

    “我要离开一下,部族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数九没有阻拦,而是回味着之前陈健所说的那些东西,沉浸其中,直到午饭的时候,她才发觉有些奇怪,怎么陈健到现在还没回来?

    离开了大厅,发现城邑的码头上聚了很多的人,正扛着一包包的麻绳袋子和各种罐子往船上装,有个人不小心打碎了罐子,摔出了里面白花花的盐,引来一个首领的臭骂。

    细细数了一下,至少五十条树皮船,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甚至还有两对车轮。

    她心中有些不安,匆匆地找到了族人询问,这几天她白天始终都在大厅内琢磨那些数与形,几乎没有外出,甚至夜里也在想那些问题,根本没有注意到城邑里发生了什么。

    跟随她来的族人只说早晨似乎有船从草河南岸回来了,今天这些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还有几个穿着古怪衣服,说着古怪的话的人就住在城邑内屋子里,但是听不懂。

    “还有别的部族?”

    数九的脑海中忽然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她和族人是从大河的下游迁来的,一路上见过很多部族,有将老人背到深山自生自灭的部族,也有哥哥弟弟之间共用几个女人的部族,她当然不会认为整个世界只有这么两个部族。

    按着族人的指点,她悄悄看了看远处的一间屋子,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

    只是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猜对了,真的有别的部族,因为那个女人的梳妆打扮古怪的很,绝不可能是随意弄出来骗自己的。

    那个女人年纪不大,头发不是梳起的,而是剪的很短,披到肩膀上,头顶带着一顶小船儿一样的帽子,看材质是麻布的,斜斜的歪向一边,她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头发和帽子。

    身上穿着一件非交领的上衣,一排钉螺做的扣子,衣服的袖子也很窄,紧紧地裹在身上,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衣领。

    下面是一条皮裤,不知道是用线缝的还是用脚黏的,很瘦,绷在腿上。膝盖下是很高的鞋子,也是皮的,鞋帮一直盖住小腿到膝盖,鞋子的后跟上还缀着两根青铜的刺,大约是骑乘角鹿或者牛的时候让坐骑刺痛快跑的。

    如果让陈健来形容,这个女人戴着船型战斗帽、穿着简单的麻布衬衫外加一条皮裤和武装带,以及带着靴刺的长马靴……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这是他一手策划,和族人用了四天赶工出来,角色的扮演者是红鱼。

    以他匮乏的想象力,也不可能想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服饰风格,只能从前世记忆力照着毛熊女军人的造型弄出一个,顺便将来还可以丰富一下自己的夜生活,增加一些情调。

    衣衫头发,最能看出来自不同的部族,尤其是这种看似古怪,但细细看却并不别扭相反有些英姿飒爽的感觉,制服嘛,不止诱惑男人,女人也会觉得很不错,数九更加确定有别的部族出现。

    悄悄看了几眼,那个女人正在和屋子里的人说话,用的语言也是她从未听过的,却说的很流利,隐隐能够听出几个重复的词,不是胡说的。

    匆匆找到族人,心中很是不安,自己部族的交换必须要完成,现在只有自己一个部族可以交换,一旦有了别的部族,那么菽豆粟米不可能换到这么多东西,尤其是那个女人的穿着举止,不会野蛮的部落,野蛮部落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衣衫,虽然古怪。

    想了一瞬,她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杀掉那几个人。”

    族人吓了一跳,反问道:“咱们会死,打不过他们人多。这会引发健部族和我们的战争,娥钺可没说要打。”

    “不会。杀掉那几个人,健只能和我们交换,而且会和那个部族结仇,毕竟人死在这里,他只能和我们绑在一起。只要别伤到健的族人就行。他很狡猾,杀掉了那几个人,他不但不会杀咱们,还会和咱们达成交换,甚至盟誓。”

    族人们有些不解,却知道数九的话很少有错的时候,于是几个人摸出了锋利的石匕骨刺,离开了大厅,可很快就苦着脸回来了。

    “不行,有四十多个人在那守着,手里都是铜兵。他们早有防备,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娃也去了那间屋子。”

    数九捏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静了片刻,只好推开门出去。

    找到那个负责交流的人,找到了陈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陈健致歉道:“我要去一下草河的南岸,可能要二十几天才能回来,部族的事暂时是我妹妹再管,你可以和她谈。”

    一边说着,一边让族人把一些盐罐和筐装上了船,里面还有一些数九不曾见过的白色粉末,有人不小心把一筐白色粉末洒在了河边的水坑中,水坑里的水立刻沸腾了起来。

    “不是吃的,不是陶器,而是盐和这种古怪的白色粉末……那个部族不缺吃的,也不缺陶器,他想换种子!”

    想到这,她尽量平稳住有些惊慌的心情,笑道:“二十几天?二十几天回来种菽豆可就晚了,今天是立夏后的第十三天,最多还有二十天时间,再不种的话可是成熟不了的。”

    负责交流的族人只能音译过来立夏这个词,陈健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却能猜到是历法中的一天。

    他摊手道:“不是菽豆,是一种块茎,可以种,那个部族都吃这东西,就是味道不太好,有些苦。那也没办法,车轮制作我们是不会换的,再有几个月又能种麦子和豌豆了。”

    顺嘴胡诌了几句,说的反而让数九更加相信。

    回身佯装问族人道:“榆钱儿呢?让她来陪着数九。”

第七十四章 首领和官僚

    族人叫来了榆钱儿,榆钱儿赤着脚跑来,远远就喊道:“哥,我正要找你呢。”

    “怎么了?”

    “你尝尝这个,真的挺苦的。”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饼子,掰给了陈健一块,她倒是入戏了。

    黑乎乎的饼子并不是用什么块茎之类的做成的,只是没有淘洗干净就晒干的蕨根粉和一些小蓟草,吃起来不苦就怪了。

    陈健明知道味道不怎么,还是捏了一块填进嘴里,扯着脖子咽了下去,看似无意地分给了数九一块。

    数九接过去,细细咀嚼一番,味道是有些苦,但是仔细嚼碎的话会转甜,这是所有粮食的特性。

    她不知道这是里面的淀粉遇到唾液中淀粉酶转为糖后的甜味,却知道这可以判断能否充饥。

    咽下那块饼子的同时,嘴里是苦的,心里也是苦的。

    心里的苦不是因为嘴中味道的延续,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是一种食物,纵然没有粟米的甘甜和菽豆的清香,却能果腹,自己只怕真的换不来制作车轮的办法了!

    都是从那蛮荒中走来的,能吃就行,只有食物丰富有剩余后才会考虑精细味美,别说只是有点苦味了,就是蛆虫臭肉不也都吃过,有一年还吃过从鸟粪里扒出的不消化的坚果呢。

    她最后的迟疑,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自己急切。

    陈健见也演的差不多了,捏着饼子对着榆钱儿道:“虽然苦点,但也吃不了多久。你陪着娥钺部族的人,等我回来。”

    冲着数九颔首示意,朝着河边码头走去,那里已经装满了货物。

    每走一步,陈健都觉得有些沉重,盼着数九叫他回来。

    这是一种交锋,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可如果数九不开口的话,陈健也只能找个借口重新回来和她谈,那样的话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了。

    距离河岸还有十几步了,数九还是没有开口,陈健也不可能回头张望,眼看都能看到树皮船上的木头椽子了,他想,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

    只是他既无陈王七步成诗的急智,又没有张仪口舌诓楚的辩才,一时间竟想不出用什么借口。

    那就只能崴脚了,身子已经倾斜出去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数九的声音。

    “等一等!”

    陈健收回准备崴的那只脚,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饼子既是味苦,何不种菽豆?不要怎么做牛车就是,但做好的车轮总不能少。”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重新谈,又要几天时间。”

    “不会。”

    她看看天,说道:“最多两个时辰。”

    时辰是她们部族用受水漏壶测定的时间,陈健听不懂,脑中却欣喜若狂,既然是数九先开的口,这就好说了。

    当两个人重新进入议事会大厅的时候,陈健终于见识到了这位祭司的果决。

    “你可以让族人现在就准备好盐和车轮,就先换这些。顺流而下,带着我的玉珏,娥钺会立刻给你们菽豆的。至于能不能赶上时节种下,就看你们回来的多快。”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蚕蛾模样的白玉,递给了陈健,入手冰凉,雕刻的栩栩如生,显示了她们部族深厚的底蕴,这样的玉珏让陈健和族人来雕的话,少说也得几年时间,雕碎的玉坯更是不知几许。

    接过玉珏问道:“怎么换?”

    “你准备去多少人?多少条船?每条船能装多少?”

    “八十条船,每条船五个人,回来的时候逆流拉回来。每条船可以装七百斤,换六万斤豆子。”

    “还是信不过我们?你明明还有更多的船,四万斤种子未必能够。怕我们半途截杀?”

    “我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在城内,万一北边那个割头皮的部族来了怎么办?”

    数九笑着摇摇头,心说那个部族哪能打得过你们,要不是怕我们趁你出兵北攻的时候捅刀子,你还能告诉我们那里有大牲畜,早自己去抢了。

    笑后静心,低头拿出算筹,计算了一会抬头道:“五百斤盐,十对车轮,收获后的一千斤麦和豌豆,以及种的时节。时间不多,这是第一次交换,剩下的咱们两个慢慢谈。你可以去安排你的族人了。”

    干脆利落的说出了交换的代价,仔细算过,果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陈健拿着玉珏出了房间,找到了还在屋子里陪着红鱼演戏的榆钱儿。

    这样热的天,穿着古怪的用鱼鳔胶黏合在一起的皮靴裤子,红鱼早已经满身是汗,正解开了衬衫上的两个扣子在那扇风,脸上热出了一层红晕。

    陈健心头蓦然一动,深吸一口气压下去心头的念头,把榆钱儿叫到了一旁,红鱼很自觉地走到了角落。

    “哥,你和那女人谈完了?这次怎么这么快?”

    “她也着急。这样,这次去交换,你带队。”

    “我?”

    榆钱儿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为什么是我?这么远我也没去过啊。”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赶牛车的时候吗?那牛也从没拉过车,可是不拉一次永远不会。”

    “你不陪我一起吗?”

    “不,我还有事。妹,你该为部族做些事,让族人知道你很厉害。”

    榆钱儿皱着眉,不知道陈健是什么意思,陈健索性把话挑明了。

    “老祖母的身子一天天的不好了,这些天每天都咳嗽,睡觉时也要趴着睡,方便吐痰,你也知道。如果……如果有一天,老祖母去了祖先生活的地方,我想让你来当咱们部族的首领。”

    “啊?你呢?你要干什么去?”

    她忽然有些害怕,觉得哥哥是不是要离开城邑?

    陈健知道一时间难以让榆钱儿接受,只好细细解释道:“你听我说,你带着族人们修过屋子,如果换菽豆这件事做好了,族人们不会拒绝,你也只比我少看过两次落叶青芽。”

    “我现在是议事会的首领,但是议事会在将来很久还是有否决权的,如果我成为了咱们部族的首领,十五个人变成了十四个,支持我的人少了一个,这样不行。”

    “而且,我说了,要在咱们和娥钺部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新的小城。”

    前几个理由榆钱儿还能接受,说到第三个理由榆钱儿立刻蹦到了一边喊道:“我才不去呢!哥,你怎么想让我离开城邑呢?”

    话到后面,眼泪已经开始在眼角里打转,陈健伸出手在她眼角上抹了一把道:“以后不能哭了,我哪里说要把你赶走?我是说那座城,将来也要有一个咱们的人管着,一个和咱们站在一起的人管着,而且要管的很好,交换的货物要让别的部族惊讶,这样议事会有可以多出一个支持咱们的人。”

    榆钱儿听到不是让自己离开城邑,这才放心,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个人管着一座城,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原来的羊不让我们挤奶,一挤它就蹦,现在也让了,人和羊一样的,会变的。你看当初那些支持你的首领,前几天还不是反对了?”

    陈健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不过那座城的首领和这些首领不同。他管着的族人是各个部族挑选的,交换的货物是咱们送去的,离开了这座城邑,他什么都没有。但部族首领不一样,离开了城邑,他们还有血脉相连的族人,还有土地和奴隶,那里有什么?到时候那个人就像是山顶的风车,看似高耸过于山巅,可只能随着风动。”

    他想了一下,又道:“交换的事,先是你管,等逐渐好了,再换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你想啊,既然负责交换的人可以进入议事会,那么将来掌管养牛的、掌管教人种地的、掌管建造房屋的、或许还有如同数九一样掌管日月星辰的……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逐渐进入议事会?等到这些人一步步进入议事会,那些首领还能管多少事呢?”

    榆钱儿似乎听懂了,小声道:“你是说……以后议事会可能不需要首领,而只需要那些各管一些事的人就行?”

    “对,是不需要。虽然首领还在,但只能管管族内的分配,别的不用他们管了,他们都老了,也累了。”

    “他们不会高兴的。”

    “所以要快,要在他们明白过来,开始不高兴之前,至少在议事会里添进去两个人,还有一个上次打仗砍头很多的野民也该让他们来城邑了,算上那两个支持我的部族,剩下的就算放弃一切分歧,在议事会中他们也是少数。如果他们不遵守议事会的决定,可以将他们逐出城邑,就算要打,我有战兵,你管吃喝盐货,谁能打得过?况且,他们的族人会同意吗?”

    榆钱儿似乎明白了,许久后嗯了一声,拉着陈健的手道:“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有点害怕,要是……要是这次没做好怎么办呢?”

    “那就下次做好。去吧。”

    她松了口气,心说我就是看看你凶不凶我,看看那个议事会首领在你心里重还是榆钱儿更重,我才不会做不好呢。

    欢喜地往外走着,摊着两只手,手掌向天,如同天平,左右歪着身子,想象着左边是自己,右边是议事会的首领。

    原本只是左右摇晃,终于在要出门的时候,身子歪到了左边,差点撞到门框,咯咯地笑了两声,伸开双臂,学着雁鹅张翅的样子,一蹦一跳地朝着码头跑去。

    ……

    ps:笔记本去世了,镇上网吧写的,屏幕太大不习惯,明儿更得也不能早了。

第七十五章 挖坑

    榆钱儿离开后,陈健躲在房间里,准备和红鱼聊几句。红鱼指着外面晾晒的、洗干净的装草木灰的麻布小包,笑笑没说话,他也只好悻悻离开。

    三天后,陈健教会了数九勾股定理和相似三角形的测量方法,矩尺和木棍就足够。

    数九也告诉了陈健他最想知道的事——今天距离白天最长黑夜最短的那一天,还有二十八天,那一天是夏至。之后再过九十一天,会是白昼和黑夜一样长的那一天。

    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是历法的基石,不知道这个,即便陈健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也毫无意义。

    除此之外,还达成了有关种子、种植技术、鸟粪石、草药、骟牛劁猪、玉器雕刻、麻布丝绢等一系列交换的方法。

    陈健希望能够在收割完麦子后在准备新建的商城和娥钺见一面,商讨下将来两个部族的发展,日子就定在两个月后。

    到时候除了会面,还要商讨向北出征和草河下游各个部族的事。

    他只从数九这里听了个大概,知道草河再往下三两天的路程,就会流入一条名为大河的江,河岸附近分布着上百个同属一个文化圈的部族,也知道了华粟同盟曾经的强大,对于华粟联盟差一步就从部落联盟进化到国家雏形表示了惋惜。

    历史是人民书写的,但基石足够后,有时候也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来推动。

    华死了,但文化圈雏形已经出现,几十上百年后还是会出现国家雏形,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改变;但他若活着,可以提前几十年上百年,这就是英雄的意义。

    既然决定融入文化圈,那么除了大量的技术交流,一些人文交流也逐渐开始,陈健和数九约定,在将来的商城中派出各自的族人。

    任何出入两族的人都必须经过商城,从别的地方出入的,没有信物的抓到后一律处死,但从商城往来的可以不受限制。

    两个部族间的技术交流还将继续,在这个没有贵金属硬通货的时代,肯定是以物易物。

    没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世界货币或者贵金属,那么想要增加货物的流动,就必须要带着其余部族逐渐提高生产力,否则生产出来的东西也换不了,自己部族的技术无法变现,等于没有。

    饿了要吃、冷了要穿,贵金属时代可以把产品换成硬通货,而这个时代没有硬通货,在吃穿不能保证的前提下,他们无可交换,货币还没有意义。

    两天后,数九带着族人,赶着两辆牛车离开了。拉车的是两头骟牛,数九留下了两头公牛,城邑里总算有了真正的公牛。

    送走了数九,陈健折了几把麦穗搓掉麦芒,轻咬了一下,看来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这将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收割的同时,东南方向吹来的、携带着雨水的季风也快要来了,不赶在季风雨降临之前收割,麦子会发芽,半年的辛苦也就华为泡影。

    除了一直在城邑的四个部族,其余部族的男人和不需要哺乳的女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山中的洞穴,他们当初将麦子种在了那里,此时后悔却也晚了。

    陈健答应会在收割后调配一部分人帮他们把麦子运回来,这也算是当初几个反对他成为议事会首领得到了第一个实惠,享受到了城邑政府的福利。

    几个部族的首领没有回去,因为陈健准备将草河南岸的土地分掉,这关系到将来各个部族的利益,甚至比收割麦子还重要。

    这些首领的眼睛,终于摆脱了蛮荒时代,能够用眼睛看到几年之后的事,而不是蛮荒时代只考虑今年冬天吃什么的思维了,那时候能够考虑一年的事,便是合格的首领。

    十几个人一同乘船到了草河的南岸,以城邑的中轴线作为分界点,东西各有七个部族的土地。

    按照陈健的要求,将来这些土地开垦的时候,所有的垄沟朝向必须是一致的。

    一是为了方便灌溉和大规模使用奴隶。

    二是为了草河南岸如果真有别的部族,打仗的时候有用。

    车轮已经出现,战马就在北边,战车总会出现。同一朝向的垄沟方便战车作战,在这种平整的、垄沟朝向一致的土地上,战车是时代最强的兵种。

    这些问题首领们不需要考虑,他们只需要知道第一个原因就够了。

    至于每个部族分多少,陈健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以后分地,不再按部族的人口分,而是按部族的男人多少来分。”

    出乎陈健的意料,这个提议几乎没有反对者,因为各个首领都理解,开垦土地这种活女人做不来,只有靠男人。

    而且将来开垦土地所使用的大量奴隶,也是男人打仗抢来的。

    在不经意间,男人的地位已经默默提升了,即便在整个城邑内还不是主导者,但至少在土地和战争中已经成为主导者。

    这次分地按照男丁来分,只不过是将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摆在了明面上,正如当初狸猫和兰草决定在一起时候的那场讨论一样,男人和女人随着时代的改变,逐渐开始了分化。

    除了这个改变,陈健也留出了中轴线附近的一大片土地,作为城邑的公有土地。

    首领们一开始是反对的,因为他们宁可缴纳一部分收获的粮食,也不希望每年最忙的时候先种公有土地,再回去种自己的私地。

    但陈健还是坚持,因为城邑政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权利仍然属于各个部族首领的议会同盟。

    没有土地,没有人口,那就没有权利。

    所以陈健和自己的族人商量后,分出了二百名奴隶,作为城邑直辖,负责耕种这一片归城邑所有的土地,不需要其余部族的人管辖,将来作战的时候可能也要留出一部分奴隶——这些奴隶是城邑政府的,不是部族的。

    他希望各个部族的首领能够尽快明白城邑和部族间的区别,这也算是一个样板,用事实让他们去自行了解琢磨,而不是费尽口舌去解释。

    既然不需要各个部族出人耕种,那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正好做个人情。

    在南岸定下了各个部族土地的数量,按照每个男人十步的宽度来分,向南开垦随便,但是东西不行,各个部族也都接受了。

    每个部族出了一些人口,在城邑南岸的地方盖了一些屋子,将来可能也要建上低矮的城墙,负责看管南岸的土地。

    不是看管人,而是看管那些尝到过谷物芽苗甜味的鹿群。

    鹿鸣呦呦,根本就不食野之苹,反倒是对谷物和豆苗充满了兴趣。在红鱼烧山火之前,每天都有一大群的马鹿围着北岸的土地转悠,鹿鸣在这个时代并不好听,简直堪比鱼干上的苍蝇嗡嗡。

    至于计划中第三座城的名字,陈健将其取名为河阴。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他是希望自己部族将来能够发展壮大的,前世有洛阳为商周大邑,如今没有洛水,叫草阴太难听,叫河南听着古怪,也只好取了这么个名字。

    商定好南岸要注意的事,首领们回到了议事会大厅,十四个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放在虎皮上,翻过来看都是一样的。

    背对着人的那一面画着不同的格子,是每个部族土地的范围,以中轴线为界,左一左二右一右二这么分。

    按照男丁人口数量的多少,最少的部族先抓,陈健的部族因为融合了两三个部族,人口最多,因此也只能最后抓。

    土地的肥沃程度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距离城邑的远近。

    先抓的部族自然是满心欢喜,后抓的部族愁容满面,事实上都一样,最终老祖母抓的那块木板上定的位置是中轴向右第四个,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好。

    定下位置之后,每个部族按照十步一块,分了一定数量的铜环作为土地的凭证,现在只能按距离,将来定下度量衡后就要按照面积。

    “这些土地归部族所有,每个铜环代表十步的土地,可以和其余部族交换,也可以换奴隶换盐换别的,也可以不换。凡是要交换的,来城邑大厅,由议事会所有人作见证,交换后不得反悔。”

    “现在各个部族的人口不多,这些土地你们也开垦不出来。这些土地是你们的,而剩下的没开垦的土地都是城邑的,人口多了,土地不够了,再去开垦别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首领们看着铜环若有所思,心说土地如今也能换东西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就不应该回到山里,直接在城邑附近种麦就好了,开出的土地如今可比山中的橡子要有用的多。

    虽然除这些分出的土地外,剩余的都是城邑所有,但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这些土地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开垦不过来也等于没有。

    在他们看来,城邑的首领虽然拥有广袤的土地,但实际上真正有意义的,不过是南岸中轴线那一点公有土地,再多的土地没人开坑,和荒山是一样的。

    陈健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想,至少在名义上,城邑首领成为了最大的土地拥有者,而且暂时来看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对,现在看不出好处,将来是有用的,城邑的人口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那些通过战功有了国人权利的野民,也会和他绑在一起。

    作为让步,他和部族也放弃了城邑西边的一部分土地,换来了几个部族在东边开垦的小片的地,最终他手下的四个部族拥有了城邑东边的大片土地,西边的土地则分给了各个部族。

    半送半换,陈健当然不会这么好心,而是将两个反对自己最激烈的、人口较多的部族的土地分到了一起。

    送给两个部族的土地犬牙交错,很多地方的分界线不清晰,一部分靠小河岔适宜灌溉的土地也正好分在灌溉口上,中间还夹着一片暂时没开垦的土地,是个完美的宗族火药桶。

    陈健估摸着,最多一两年,这两个部族就得积累出足够的矛盾,大打出手也极有可能。

    为了一尺地,为了灌溉,为了湖水挪移后的淤泥地,前世微山湖附近的葱省和南北内斗省的几个村落从明初一直械斗到解放,几村从不通婚。

    如今那两个部族暂时还没考虑到今后,对拿到手的土地兴奋不已,并且声称陈健真是个合格的城邑首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第七十六章 烽火恨

    分配完了土地,城邑的一切活动都以收割麦子为中心,铁质的稷镰一共打造了七十支,几乎所有的陨铁都被用来打造这种农具,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备用。

    大量的麻袋、仓房、绳索、牛车,也在尽全力地制作着,祈求着再过几天是个晴天,不要下雨。

    城邑的人在忙碌,城外的人也没有闲着。

    城邑北边的高山上,立着一座木质的塔楼,山顶遮挡视线的树木全部被砍伐掉。

    一座石头垒砌的三人高的小城堡就在木塔附近,这是当初陈健征伐陨星部族之前建立的,就是为了防备北边那个有马的部族。

    他勘察过这里的地形,一共有两个山口可以随时出入,其余的地方不是沼泽就是没有河水,骑着马想要来到城邑附近的河岸平原,只有从两个山口进入,毕竟马和人都要喝水,而且不能钻树林子。

    山顶上自从上次之后,始终有两个五人的战兵小队,每隔十天换一次。

    城堡顶上始终点燃着两堆炭火,旁边堆放着大量的干草和一个皮制鼓风机。

    十个人的任务就是盯着远处的山口,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人出现,就会将干草和鲜草覆盖到木炭上,用皮橐吹燃发出浓烟。

    他们是从第一次驻守后换到这的第五批小队了,一个小队在木塔上观望。

    休息的伍长正在垛台的泥坯房中雕一块石头准备送给中意的女人,两个战兵在地上玩着陈健教给他们的游戏:五子棋。另两个人站在一旁,不做君子,嘴里唠叨着该落在哪,气的其中一个人咒骂不停。

    伍长正琢磨着等旬休的时候找橡子给他雕好的石头山打个孔的时候,木塔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喊声。

    “快!点火!点火!”

    木塔上那个人直接从两人多高的木头上跳下来,瘸着一条腿就往石堡里冲,里面的人立刻慌乱起来,伍长骂了一声这些该死的割头皮的部族,自己明明就差几下就能雕完了。

    两个人用力推拉着皮橐,原本已经灰暗的木炭立刻引燃了上面的干草和桦树皮,大量的鲜草和羊粪堆在上面,用力吹着风,浓烟顿时飘了起来。

    “石灰够吗?”

    “够,吃的和水都够,还有一百多支羽箭。”

    伍长判断了一下,看了看险要的山路,急匆匆地爬到了木塔上,眺望着远处的河谷,乌压压的一群人,正骑在一种他冬天在北边见过的牲畜上,似乎是看到浓烟后有些慌乱。

    他大致地数了一下,人数似乎不多,只有七八十人,也不知道是先来的还是后面还有。

    隔得太远,也根本看不清楚,跳下木塔,将石墙外面的梯子撤掉,三人多高的石制小城堡内很安全,根本不需要担心。

    里面的食物和水足够撑十几天,部族的人会将他们赶走的,而且陈健给他的命令就是点火放烟,守住就好。

    可他却有了别的心思,当初陈健曾说过,打仗立下功勋的人可以得到赏赐,或许是陶罐,或许是骨笛,甚至可能是一头羊。

    赏赐的东西是自己的,不是族内的,就像女人手中的羊角梳一样,是可以自己用,不用的时候可以放在身上,甚至可以不给别人用的。

    想到这些,心中不由有些躁动,或许,自己会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用来交换一些好玩意送给那个女人。

    知道那些人骑着牲畜不可能跑到山上,但或许会派几个人到山顶查看,于是回身道:“你们小队守在这里,我的小队跟我下山。”

    “健说让咱们放火就行。”

    “咱们已经放火了,健还说过,做好自己的事,命令之外可以做别的,而且会有赏赐。你们想不想吃羊?想不想烤熟了羊肉送给女人?想不想送女人个羊角梳?想的话听我的,出了事挨鞭子的是我,杀了敌人的功劳是咱们的。”

    几个人看了看已经燃起的浓烟,点点头道:“好!”

    小队的人拿着铜短剑和弓,跟着他悄悄地下了山。

    伍长想着,这些人不来便罢,要是来了,非要留下几个脑袋不可。

    上次打仗松带着人拼死挡住了落星的最后冲击,那些活着的人可是换回了四个人住一间屋子的待遇,自己心服口服,只恨那场仗自己跟着狸猫那个笨蛋,冲击的太晚,莫说功劳,回去后还被人耻笑,狸猫病好之后整天被陈健提着耳朵教该怎么把握战机。

    五个人不可能直冲山下,但要是这群人留几个断后的,那自己倒是可以拼一拼。

    虽然这些人长得和自己不太一样,不过上次狼皮还不是带回来好几个脑袋,用他的话说,一剑刺进去也是死。那脑袋现在还挂在城墙上,如今已被乌鸦叼的只剩白骨,仔细看看其实除了皮,里面都是一样的。

    五个人悄悄绕到山后,很大胆地躲在了那些人来时的路上,藏在了树上。

    伍长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要是被大队人发现了,可就死定了。可功勋这东西不就是这样嘛,别人不敢干的才是功劳,别人都能干的,那也值不得什么。

    “健应该看到浓烟了吧?”

    他如是想着,心说就这点人想打城邑?那可不够!

    城邑中,早已经响起了鼓声和牛角号的声音,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城邑中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扔下了手中所有的活。

    辅兵们驱赶着奴隶进了城邑,吊起了三面的吊桥,只剩下北面的。

    大量的石灰,羽箭送到了吊桥两侧的泥楼上。

    战兵们迅速跑到了广场上排队,辅兵们带着武器分发给战兵,十几个斥候骑乘着角鹿先出了城,准备驱赶对方的斥候,看着那些泛黄的麦穗,心中直骂,这要是被那群人毁了,自己和族人忙了这么久可都白费了!

    陈健站在广场上,击鼓数数,红鱼匆匆咬断了正在缝补皮甲的粗麻线,跑过去给他披上,随后匆匆跑去了仓库。

    十二通鼓声后,各个小队的伍长都已经到齐,兵器也分发了出去。

    女人们从仓库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足够三天吃的橡子面干饼口袋,放在吊桥两侧,经过的战兵可以顺手拿走,每人一袋。这都是提前演练过几十次的,一丁点都不能错。

    除了几个清晨点卯时候有病的,其余的人都已经到齐,要是十二通鼓还不能到齐,挨鞭子都是轻的。

    城墙边看管羊圈的五个圉奴羡慕地看着准备就绪的战兵,回望着那些羊,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逃跑之后,他们五个人不止失去了国人的资格,更是失去了荣誉,兔子的耳朵到现在还没摘下去,他们也没有机会重新站在队伍中了。

    陈健大声地点数完了小队,除去那些跟着辅兵和各个部族去娥钺部族拉船的,城中一百五十多名战兵已经全部到齐。

    他举起手中的无锋,没有说什么提气的话,而是痛骂道:“干!”

    战兵们心中更是烦躁,眼看就要收麦了,跟着陈健齐声咒骂着,一时间呼声四起。

    依着顺序,五人一排,迅速地走过吊桥,拿过吊桥两侧的干粮袋背在身上,匆匆地跟在陈健的白鹿后面。

    不断有斥候从远处跑回,只要斥候掌控着局面,暂时不需要立刻整队。

    陈健骑在鹿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看着已经泛黄的随时可以收割的麦子,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部族。

    他始终警惕着北边的那个部族,虽然冬天去寻找他们的时候花了很久,但其实如果不爬树而是走河谷的话,最多有二三百里的路程。

    现在正是那个部族最清闲最想打仗的时候:牲畜的幼崽已经出生不需要人照看、青草正嫩不需要长久作战、用不着非要选秋天马最肥的时候,这不是游牧农耕的拉锯时代,只是部族战争。

    而且现在还不是为冬天储备干草的时候,可以集中大量的人口出征,顺便还可以抓回去一些奴隶为立秋后割草做准备。

    万事开头难,这是族人第一次收获,陈健不想出任何差错。

    自己有军阵不怕他们,连马镫都没有的时代,冲击步兵军阵就是找死。

    陈健很确定那个部族没有骑射骚扰的能耐。

    骑射要么是弓身更短但力量更足的反曲角弓,要么是上面长、下面短的古怪骑弓,否则的话骑马拉弓会被腿或者马背荡住。

    这个时代,一个步兵弓箭充足又有青铜兵器,依托军阵一个打三个不是问题。

    但是战役的决定权不在他手里,骑兵的战术机动性远超步兵,而且不需要真打,只要骚扰到他无法收获,那就等于浪费了族人两年的时间!

    附近的树林都烧光了,留下了大量阻碍马匹前进的木头根栅子,这是他提前做的准备,明知道那个部族可能南下,可这个时间却是他最不想的时间。

    明知道快速行走会疲劳,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能抢时间。

    “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山口!快!快!”

    大声喊着,战兵们的脚步逐渐加快,斥候们也全部派了出去,按照早已经制定好的办法,几个丘陵的山顶上全有自己的斥候,每隔一段时间回报一次。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一种极度的愤怒当中。

    鼓声响起之前,他们还在琢磨着麦饭和陈健所说的那种磨成粉的麦粉包着肉馅的食物的味道,而现在却要打仗!

    可能要晚很久才能吃上那些听着就流口水的食物?这特么简直不可容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911/ 第一时间欣赏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作者:茅屋秋雨所写的《从酋长到球长》为转载作品,从酋长到球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从酋长到球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从酋长到球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从酋长到球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从酋长到球长介绍:
陈健的穿越是和别人不同的:都是穿越到古代,但他却只有一身兽皮和一柄石斧。 从母系氏族开始,发展并延续一个文明。 是分封建国还是郡县一统?是国野之别还是野蛮征服? 是百家争鸣还是百圣归一?是一神笃信还是先祖泛信? 是血腥积累棉蚕吃人?还是人文关怀空想大同?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经历文明之痛苦。 死后可以继续重生的特性,让他用不同的身份体验着这个文明的成长。 部落成员、贵族、奴隶、皇帝、平民、学者、雇工、大航海时代的船长、原始积累时代的资本家、蹲战壕的征召兵、大托拉斯的幕后人…… 不同的屁股上是同一颗脑袋,又将有什么样的碰撞和感悟?从酋长到球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酋长到球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