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在都城作死(下)
苜蓿、芜菁、黑豆、玉米之类的适宜轮作的作物大规模进入北方,陈健撰写的种植手册大规模印发,欧洲一些轮作经验的交流、新的适宜养殖的牛羊马等牲畜的新血统……
土豆地瓜的低价廉价酒;大规模占有土地养殖、轮作加甜菜榨糖;海外贸易的北方毛呢纺织品的原材料羊毛;南方棉纺织行业正发生变革导致的棉田利润升高;数年前陈健先把手拉机卖给东海齐国与开放海禁带、轧花机的使用带来的提前数年的棉田规模种植准备与南方随后数年的棉纺行业发展的延续连接……
这样的或是那样的获利方式,让都城附近的土地兼并陡然加速,也让一些靠商业积累了部分财富的有眼光的资本家开始投资农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种粮的越来越穷,小块土地经营越来越难,兼并土地有利可图的动力,资本不够导致的无法改良和无法兴修水利……
种种缘故之下,原本的一些拥有大片土地的人,用半强迫的方式购买附近的小块土地,反正粮价不高稍微用点手段就会让小农破产;用强制的手段收回租佃的土地,打破了原本的租佃体系,让那些佃户成为雇工,也让很多的人流浪到都城,成为不稳定因素和大家族们急需消灭的人群。
如果科技不能快速发展、不能批量对外移民缓解压力,用不了一百年,共和国即将爆发一场农民起义,因为暂时看来的工业基础和外部市场,容不下这么多的廉价劳动力。
到时候除了打碎重分、小块土地内卷、保守化稳定化、宗教精神压迫维稳之外,恐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旧时代的精英与有识之士们,已经开始紧张,并且尝试着找出解决的办法,翻看着之前陈健送回来的各国地理风土和大概制度介绍,似乎找到了一面镜子。
那些地理风土历史和大概制度介绍的书,是陈健编写的,他有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学过某种史观的历史教科书,所以编写的内容不是以历史上发生的事为主线,而是以生产力生产关系为主线。
这些书送回都城后,就引起了剧烈的轰动,那些仿佛找到了镜子的有识之士们也看到了土地兼并之下风起云涌的可怕。
从某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角度上看,他们的想法是“反动”的。
但如果立足现实而不是知道科学工业和贸易的强大,他们的办法才是最为有效的,最为长久的,最为安定的,甚至可以说是立足旧时代的最优解,没有之二。
一些家族也在暗中蠢蠢欲动,试图去做时代的弄潮儿,借用守旧甚至反动的理念,成为“底层”的代言人,从而实现一场贵族共和到世袭绝对权利独裁的转变比如提出了完美的、守旧反动的社会构想,而且对一些底层充满了诱惑力。
一些家族则觉得新的势力或许会获胜,也试图去做时代的弄潮儿,借用的则是相对更为先进的理念,成为“新兴势力”的代言人和支柱,从而实现一场贵族共和到隐藏财富和政治世袭家族资本共和的转变比如暗中接触南方的那些新兴资本家,分出家族的子嗣两边下注,妄图和新兴势力融为一体去对抗旧势力。
还有一些家族只是保守并不反动,只想着保持共和国的传统,不想往回退也不想往前走,试图用传统的力量去解决这一切已经出现苗头的问题,并认为传统会压制住各种矛盾,只需要在传统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即可,这条船翻不了。
另一些家族则浑浑噩噩,守旧保守的同时,醉生梦死。不想做弄潮儿,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数百年的习惯过着他们的日子,似乎天下安稳着,反正哪年还没有几场暴乱?如今的暴乱和以往也没有太大区别。
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国人感受到的切身的变化;国人族群所构成的发现新大陆的荣耀;怀揣着很多问题想要询问陈健的活动家;海外利益权利寻租的巨大诱惑;心怀天下者的迷惘不安与难见出路……
种种这些,造就了这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论起阵势,百年之内也就比统一战争之后的凯旋仪式要差,当然除了这件事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如此庆祝的大事了。
兰芳号抵达港口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人山人海,旗帜飘扬。
在港口的舰船主动让开,军舰鸣炮致意,洁白的羊绒毯从码头铺出很长,士兵们守在两侧维持着秩序。
没有经过提前的演练,也没有预先的通知,陈健和船上的人倒也没有被这样的阵势吓住,怎么说也是见过大场面、见过风暴、见过最残酷的大海、见过数万移民的人。
船上的人都已经换上了最为传统的服饰,一些特殊的长衫也都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取出,整理着头发,小心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
靠港之后,数千人自发或是提前安排的欢呼声,让陈健后面的少数人有些飘飘然。
陈健倒是淡定,上辈子并不白活,这样的场面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许多人朝着陈健和这一行人前面的羊毛毯上投掷着番茄、烟草、玉米粒、土豆果、方糖、葵花籽、花生之类的作物,这是一种表达喜悦的最为简单的方式。
官方的马车就在前面等待着,故意留出了这样一条路,算是送给陈健的虚荣的礼物,很多人觉得他有资格承受这样的欢呼。
但人群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把玉米粒,也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挤开了人群,来到了维持秩序的士兵身边,手悄悄摸向了隐藏在里面的口袋。
里面是一支燧石短铳,压实了铅弹。
没有人指使,也没有人操控,仅仅是出于个人的目的。
士兵们维持的秩序让人群和陈健之间有大约四十步的距离,四周人又拥挤,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这人明白自己只要掏出枪,下一刻就会被愤怒的人群打倒,看着陈健缓缓走过,他心里越发紧张,心说如果再近一点就好了。
周围拥挤的人群让他的手臂很累,眼看着陈健就要走过去,那人咬紧牙掏出了短铳,对着远处的陈健就是一枪,在烟雾中也不知道打没打中,大喊道:“是你让一切都乱了!为国人除害!”
枪响之后,负责迎接陈健的官员和负责警戒的军官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周围的人群也轰地一下就乱了起来。
幸运的是铅弹从陈健的头顶飞过,只是打散了一缕头发,命悬一线。陈健反应过来之后,身边已经被好几个人围住。
他倒是没怎么害怕,死不死的另说,上辈子血雨腥风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抬起手摸了摸被打散的头发,失笑地摇摇头。
等了大约十几秒,发现并没有炸弹投进来,陈健终于放心这应该不是一场有计划的刺杀。
这年头最为流行的就是十步之内人可敌国,各国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好一阵等局面控制住后,那名孤胆刺客也已经被控制住,原因很快就问清楚了,还是因为陈健的出现带来的种种变动,让很多人的日子从以往的传统生活中剥离出来,有人过得好,自然有人过的坏。
士兵们团团将陈健围住,生怕再出这样的事,陈健等了半天没等来炸弹,又听那刺客说了理由,心中也放开了,正好抓住机会为自己的都城之行引发点风波。
极力要求之下,士兵们围住陈健,陈健踏上马车,脸色如常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这种淡定,引来了众人又一次的欢呼。
在士兵的保护下、在官员的注视下、在那些大家族势力的倾听下,陈健语出惊人。
“共和国的国人们,我刚刚差点被杀。至于理由,你们也已经知道。”
“可是,共和国的国人们,这些玉米、甜菜、土豆、农地上的新机器、纺纱的新机器,确确实实可以让我们过得比以往更好。”
“按说一台水力的纺纱机可以带动百余个纱锭,几个人就能看过来;按说一台织机可以织出原本两倍的布匹;按说土豆玉米的种植,可以让原本吃馒头的每个月吃上一次肉,让原本吃不饱的至少能吃饱。”
“我这样想是没错的,按照数学来算也是没错的,可结果却并非如此,所以我差点挨了枪。”
“国人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这些新东西的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错?谁来告诉我?”
“国人们,那些失地者的痛苦,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们知道大荒城的存在,可是移民需要钱、需要造船、需要种子耕牛……那里有成片的值得开垦的土地,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土地空着,长不出粮食。没有劳作的土地,价值何在?可国内却是大量想要劳动却不能的失地者,承受痛苦。这合理吗?是什么禁锢了劳动?是什么禁锢了国人财富总量的发展?”
那些来迎接陈健的官员和军官,以及大家族势力的一些人,听到这的时候,脸色比起陈健刚才遇刺的时候还要白上数倍,可眼看着这些人已经被陈健煽动起来,已经有人再喊不合理,已经有人再问为什么……这时候制止已然不可能。
不少人暗暗擦着汗,心惊肉跳地担心陈健又要喊出什么吓人的话,心说这可真是服气了,一回来就开始折腾,这才叫唯恐天下不乱啊。谁能想到一场欢迎会能扯这些?你说你爬上去喊一声共和国万胜、指着那些新作物说这是共和国美好的未来,这样多好?大家都笑呵呵振奋不已,怎么还没进城就先捅出这么大的事?
杀又不敢杀,制止又没胆,名望在那摆着,终究只能期待一场秋雷劈死陈健就最完美了。
然而陈健却压了压手,让四周的声音静下去,用一种仿佛为民请命般的语气喊道:“国人们,我会以国人议事大会代表的身份,提出提案:征收累进税、征收超额土地税,统计全国的失地者,批量将他们移民到大荒城、移民到南方大陆。既然一些家族是共和国的支柱,是国人的守护者,难道这时候不正是让他们用另一种并非枪炮战马的方式来保护国人的时候吗?”
他不怀好意地冲着四周激动起来的众人鞠躬行礼,在一阵又一阵欢呼中走下了马车,看着远处那几个脸色苍白的人,一脸严肃心中却憋不住笑。
让那些人革自己的命?痴人说梦。
可他们不革自己的命,国人议事大会传统的神圣性,可就被一个否决提案自我毁灭了。
配上一番国家与国人的宣传,这件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事,很快就要搞得天下皆知。
陈健向来不靠神仙皇帝的施舍,只不过有人有幻想,那就只好帮那些人打破这幻想不是我们没想过靠施舍和良心,是事实证明这无效。
趁机制造了这样一个大新闻,画了一张必然破碎的大饼,陈健施施然地坐进了马车朝着都城进发,心安理得,面色红润。
第四十五章 印度公司成立(上)
即便从唯生产力论和劳动导致国民财富总和增加的观点来看,陈健在欢迎仪式上作死喊的这一嗓子也是正确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荒城不是北大荒,不是传说中牛虻大如蝉、冬天尿尿用棍敲的北大荒;黑天鹅河不是淡水河,不是疟疾肆虐、瘴气蔓延热带病蔓延的热带;天涯海角也不是阳关之外的荒芜草原、山脉纵横的高原冻土。
这里的土地近乎无限,但却只有人的劳动才能从这些土地上创造价值。即便不改变生产工具、即便没有快速的科技加成,这些地方仍旧是适宜移民开垦的土地生产工具没有进步,但是那些无法发挥自己全部劳动的耕种三五亩土地的人,变为可以发挥自己劳作极限的耕种三五十亩土地的人……怎么算各种农产品的总产量也是提升的、国民财富的总和也是增加的。
如果共和国真的是一个整体,拥有所谓的超阶级的族群的利益,按说这次环球航行之后超阶级的利益联合体应该讨论的是以强大的组织力大规模开展移民、计划分配、以有形之手代替无形之手来将国家的总体财富和资本投入到与移民有关的事业上。
以计划调控的方式代替自由流动,不管是人口还是资本,此时此刻以族群利益来说这是最佳的、最有效率的选择。
只不过这是臆想,陈健清楚自己说的那番所谓的提案,会理所当然地被否决,哪怕是自己的理由再充分都毫无意义。
所能留下的,也只是从这场否决中制造更为愤怒、渴望变革、对传统的议事会极度不信任的庞大底层国人。
这是一场必须的启蒙教育,而且理由不需要太过复杂的理论,很容易被人们所理解。
但于此时,陈健的这番话,博来的只是“为民请命”的高风亮节,反正没人敢明着杀他。
大约有点像是大洋之外的东林党,但区别就是陈健除了骂之外,还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在默默地准备掀桌,因为知道了怎么办的同时也知道不闹腾办不到。
怎么办,很重要。
只是有时候为了实现怎么办的办,需要用些迂回的手段。
抵达都城后,陈健除了和那些共和国的大人物们谈笑风生,用他学到的历史观去讲解世界的局势外,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都城的街头进行演讲、写评论、利用墨党在都城的组织印刷小报。
基本内容主要还是资产阶级民主和古典政治政治经济学的一些皮毛。比如国民财富是钱还是劳动产物?比如国人与国家的关系?比如深刻地剖析为什么海外那么多土地却仍旧没有人进行投资?比如解释资本的自发流动性等等问题。
效果显著,每日听讲的人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与大洋之外的顾宪成在无锡惠山外的东林书院交相辉映,然而效果也是同样的然并卵。
一份份小册子、报纸发表出去;一张张开启民智地理尝试的建议世界介绍送出去;一次次关于劳动创造价值概念的演讲……换来的是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无非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在这些宣讲宣传鼓动的时候,真正的大人物们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不声不响中,都城中新颁布了一条名为《海外贸易公司股份限定法案》的法案。
以为了防止大规模走私,以及方便管理等为理由,这条法案要求除已经成立的南洋公司和大荒城移民公司之外,新成立的海外贸易公司必须拥有五百万枚银币以上的股份进行注册。
且鉴于海外贸易公司可能有逃税、走私等倾向;且资本容易外逃到别处而且商人唯利是图;大规模的海外公司必然拥有大规模武装等等原因……
所以新成立的海外贸易公司的发起人,必须是拥有三万亩土地及以上的共和国支柱,因为人和白银可以跑,但是土地跑不了,以此作为一种特殊的信任抵押。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随后目的就露了出来。
随后,许多大家族成立了一家名为“华夏印度公司”的股份制公司,并且在请求王上同意后,以每年百分之十的收益收归共和国所有为代价,获得了从马六甲海峡到天涯海角之间贸易的垄断专营权,且垄断权限除非王上和议事会双重否决,否则垄断专营权为无限。
不是每年包税的,因为印度那地方只是听起来富庶,且有包税制度,所以理论上地租和武力征服可以获得巨额的利润。但因为只是听起来却并没有真正获利,因而是以将来百分之十的收益为代价获得垄断专营权,也就不需要现在就开始往外拿钱。
至于五百万银币以上的股份限度,则是用地契不动产作为一种变相抵押,而如果是商人出资,这五百万银币就必须是实打实的金钱和流动资金,这就限制了商人和工业资本家们成立第四家海外贸易公司的可能。
公司的股份和南洋公司的社会募集不同;和大荒城移民公司的党产所有也不同;而是规定募集的股份为了便于管理,不以小额股份为目标,最低一股为一万五千枚共和国标准银币。
实际上,这就是相当于一些大家族们什么都没出,但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弄到了垄断专营权。这个专营权的坑先占住,自己哪怕不经营,也不准别人经营。然而一旦有利可图,自己又根本不需要出多少资本,自然会有大商人们选择投资,权利的垄断如同腐肉、大资本如同蛆虫。
陈健在南方闽郡之类成立公司的时候,尽可能把商人们挑选出来,在主导权上绝不让土地食利阶层把手伸进来,但在社会资本上又笼络了一群自耕农和经营性地主作为社会资本的募集者。
只要南洋公司的那百分之六十的空缺股份没有被权利抓紧,南洋公司就是一个和土地家族关系不大的公司。
但这个印度公司,则完全是由土地家族主导、大商人投资、两者联合在一起的巨型公司。两者会有矛盾,但是又很容易同流合污联合在一起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
而且因为最低入股条件为一万五千枚银币和不动产抵押等条件,完全排除了社会资本和中层力量。这不是几十万人口的荷兰非得从民间凑,
五百万银币几个大家也根本不需要什么社会资本,地租作为一种原始积累的手段持续了百年也足够拿出这么多的钱,只要发现有利可图资本不是问题。
据说还有风声,说是几个大家族准备联合成立共和国的第三家银行,并且因为地产等抵押物和这些家族在战争中的一贯忠诚和贡献,将会拥有发钞权。这件事将会在下一次国人议事会上讨论通过。
对于这些风声,陈健是充耳不闻,并没有在风头上发表一些极端言论,而是孜孜不倦地继续着街头宣传。
似乎颇有一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些隐形贵族财阀们能够革自己的命从而解决族群底层问题上的幼稚,甚至某种程度上将国人关注的焦点从这两件事上转移走。
另一些人奇怪的是,整个墨党在都城的宣传部门似乎也忽视了印度公司和银行发钞权这两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而是整天宣传那些乱七八糟但是中底层很容易听懂的东西,和一些人听说的墨党在闽郡以及周边诸郡的活动模式完全不同。
秋天的某日,都城外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中,几十辆颇为舒适、银饰装饰的哼哼车停在院落中。
管家忙着招待这些在都城跺跺脚就能引起一番轰动的大人物,生怕有丝毫招待不周的地方让主人蒙羞,大块透明玻璃的反光为这一处庄园带来了一种远比十年前更为光鲜的模样。
大厅内铅玻璃的装饰吊灯中闪烁着鲸油蜡烛,这是昂贵的东西,和那些石头中挖出的黑油提炼的煤油完全不一样后者成为了中层和上层夜生活的分水岭,象征性意义大于实际价值。
仔细打磨过的大理石地板上铺着有花纹的手编绒毛毯,颇有风味的玻璃屏风摆在一旁,侍女们来回穿梭,屋子里一股淡淡的上等的西班牙热带烟草的味道,还有一些昂贵的本该在热带才能见到的水果的清香。
墙壁上挂着几幅画,还有一副古老的青铜铠甲、两支古朴的青铜剑,一张仔细装饰过的、桦树皮画的很古老的羽林孤儿的简笔画。
当然是赝品,却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大厅中最为正式的位置。
这幅仿佛孩子涂鸦般的画作没有人敢嘲笑,因为这幅简单的、赝品的画宣告了庄园主人的血统纯正,那是真正的与国同休的家族。
其余的画,则都是彰显军功荣耀的。
最近的一幅是统一战争时候那场决定命运的会战图,庄园主人的祖父骑着一匹白马正在指挥骑兵冲锋,定格在画面上的那一刻正在挥剑刺向一名逃跑的卫国炮兵,远处还有几个下马的骑兵正拿着楔子和锤子朝着大炮的火门中插去……
第四十六章 印度公司成立(中)
墙上那些彰显军功的画作背后的许多隐藏的故事,可以解释为什么数百年的时间那么多邦国,到如今共和国的人口只有三千多万而且书同文车同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方如今有很多新的好东西,航海带来的许多新东西在这里也能见到,甚至于庄园的主人受过相当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学宫教育,战术几何学的水平相当高。
但是庄园主人的宴会上既没有用瓷器也没有用玻璃器,而是用的相当古朴的青铜樽,喝的也是从遥远的草河沿岸运来的数百年味道都没变过的麦酒,即便在自己的庄园中穿的也是一身摘掉了战时意义的戎装,女人也穿着很古朴的数百年前样式的木底高跟鞋。
来这里做客的人,大部分往上数数百年,很多都是一个村社的亲戚,甚至有些在数百年前还是堂兄弟或是亲姊妹。
当然,也有一部分来做客的人直系家族并没有那么显赫,要说旁系的问题,只要有姓的往上数了几十代,怎么也都是一个洞穴的亲戚,这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算起来“出身”最为低贱的客人,就是当初在天涯海角就对陈健的许多政策颇有微词的那个年轻人,比陈健更早回国后便做了一个当时让闽城很多人惊掉了下巴的举动辞掉了南洋公司大有未来的职务,北上都城。
现在看来,意义巨大,当初的嘲笑变成了短视的体现,因为他走进了这样的庄园,而且可以参加这样的宴会。
庄园主人让乐师伴奏的都是些古老的例如一条大河之类的乐曲,女人们在别处聚集一堂,这边是属于男人的地方。
年轻人跪坐在案几旁,面前摆着一串有些青涩的香蕉,这在闽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这里却还是很罕见的。青铜樽中的麦酒清澈透明,象牙的筷子晶莹透亮,让年轻人有些胆怯,空旷的大厅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小,周围那些人的身份也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矮,尽力坐直了身子似乎想要让自己变得稍微高一些。
案几旁放着几本诸如《大九州海国志》、《地理小识》、《环球见闻录》之类的书。
庄园的少主人是这场宴会的主办者,庄园的主人只是露了个面。对于那个离开南洋公司的年轻人而言,这些人代表的家族势力很强大;但对于庄园真正的主人而言,这些人还不至于让他作为主人接待。
乐曲声渐渐停歇,庄园的少主人举起青铜樽,敬了众人一杯,有人笑道:“今天来这的时候,正遇到都城国人集会,绕了好远的路。”
“陈健又在那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肯定啊。我也没过去看,但是猜也猜到了。”
“昨天我父亲还和我说,宴请陈健的时候,他当着咱们父辈的面滔滔不绝地讲征税的事,那几个请来的废物根本驳不过他。”
“按他那套理论,咱们都是靠着食利地租的、对国民财富毫无意义的人啦。人啊,就是这样,不感恩。如今是不用打仗了,当年打仗的时候,咱们的祖先流血流汗的时候,他们就忘了。再说了,那土地是咱们祖先的军功换来的,咱们祖先指挥会战的时候,他们干什么呢?”
“我听叔叔说,王上准备给陈健六千顷地?以奖励他环球航行和在学宫中做的那些事?要我说,给也白给,他不能要,到时候闹得大家面上无光,又借机宣讲一番,那时候可就尴尬了。”
“那也说不准,说不准人家就把六千顷土地‘集体所有制’、‘一切归劳动者所有’了呢。”
宴会上众人都笑,庄园的少主人笑过之后道:“他靠岸之后挨的那一枪,弄的大家很被动。我说幸好是他在港口欢迎仪式宣讲之前挨的枪,要不然咱们可就要费心解释了。我父亲却说我太幼稚,他挨了枪之后再宣讲那些,已经让咱们解释不清了。如今他最好是安安稳稳的,否则真要是有混蛋再准备弄死他,咱们可就处在风雨之中了。”
“是啊,如今可倒好,他在都城整天讲些让咱们都不喜欢的东西,却还得靠黑衣卫暗中保护。我舅父管报纸审查,弄的也很被动,他当初就提议直接加大审查,可有人却说这样不好,还是找人和墨党的报纸辩论,现在可倒好,越辩越被动。这群人就是想让国家乱起来,要我说直接查封得了,墨党滚回闽郡愿意怎么讲就怎么讲,反正闽郡也没这些事,那里的人也不愿意听。”
“没办法,出版抵押金对别人有效,对墨党没用。人家罚的起,脑子又清醒,知道什么线不能越,什么线模糊可以越,一群废物和他们争小册子和小报,根本争不过。你说他要是现在再挨一枪,咱们怎么解释吧?解释了有几个人信?”
“是啊,再说墨党可不是家族。他死了,墨党的组织照在,什么用都没有,反倒是惹来一身骚。连兰琪那样的女子,在墨党中也只是几个什么女委员之一。如今可是和咱们彻底分道扬镳了,前些日子只是请她来参加宴会都不来。”
说到这,不少人都叹了口气,遥想着那个之前总在都城骑马、小时候和他们一起狩猎赛马的女子,难免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那个第一次参加这样宴会的年轻人则有些瑟瑟发抖,耳边听到的不是父亲就是叔叔要么就是舅父,脑袋中变为名字和官职,便更觉得自己矮小。
这样的闲话说了一阵后,庄园的少主人拿出那本《环球见闻录》在手中扬了一下道:“说起来,咱们的人在报纸上争不过墨党这些人,要我说也是理所当然。你们也都看这本书了吧?看过之后,不服气也不行,各国到底什么样咱们不知道,但是各国怎么维持统治倒是都有了个大致的概念。你再看看咱们跟着他们出海的那些人,回来写的什么东西?”
“是啊,三十来页,也没那么多废话,看过后大致就能知道西班牙是怎么靠那点人统治了咱们南边那么大片的土地,又是为什么南洋公司的走私船能堂而皇之地大赚特赚。荷兰什么样我是不知道,可我也能知道荷兰人在太平洋、在印度、在香料群岛图什么,又是怎么维持利润的。”
“说起来,前一阵我父亲看完这书后,真是拍案痛呼。要是早点航海成功,那波托西银矿何至于在西班牙手里?你们可知道那一年产多少白银?白花花的银子啊!”
说到这,那个年轻人心中顿时开心起来,自己怎么说也是在墨党控制的学堂中学过很多东西,分析方法也是墨党的那一套,只不过走的路不同,这些东西可是能卖个好身份的。
果不其然,众人又感慨了一阵后,终于有人问年轻人道:“如今这印度公司既然成立了,你又是跟着陈健绕了地球一圈的人,听人说你这一路也是对陈健的很多想法不满?”
年轻人赶忙站起来躬身道:“是,但我又不是墨党成员,自然要站在南洋公司的利益上考虑,如今既然是印度公司的人,当然也要站在印度公司的角度去考虑。墨党的人总说,屁股决定脑袋,这话我是信的。”
有人笑道:“这话倒是有趣,虽然粗俗但按照他们的那套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你这屁股坐的没错,脑袋也清醒,说说吧。”
“诸位也知道,我们是没去过印度的,从天涯海角后沿着非洲海岸走的,横穿大洋到的北大年。但是《环球见闻录》中有不少印度的内容,据说是陈健询问了很多人书写的,这个应该错不了。”
虽然没去过印度,但既然他说是陈健询问了很多人后撰写的,那这里面的内容便有了可利用的保证。
“如今南洋公司那边已经是插不进去手了。西班牙的殖民地只剩下一些海盗船,估计再过几年也快要销声匿迹了。欧洲那边……虽然法理上不是南洋公司的专营权范围,可是咱们要去欧洲就只能走闽城,而且闽城的货物又比这里便宜,真的是争不过。”
“而去印度,只需要从都城的海防卫港出发,横渡大洋。墨党在望北城经营,那里有港口,而且建设的很不错。虽然说在那里不要招惹他们,但只要咱们不把手伸到望北城、明帝国,借用他们的港口还是可以的,但需要给他们保证。”
旁边一人道:“这个保证可以给。明帝国我们是一点兴致都没有,墨党愿意折腾就去折腾。他们没白银,东西也不缺,就算能卖枪炮,也轮不到咱们卖。日本那边虽然也产白银,但是他们的将军派来的特使和咱们谈的也不好,再一个还有个伪齐国夹在海中,争起来麻烦,留下事让墨党和伪齐国争去吧。”
“对,这事早就考虑到了,咱们公司的垄断专营权是从马六甲到天涯海角,其实也就是印度了。非洲那片的奴隶,南洋公司吃的正肥,而且距离那么远咱们是一点优势没有。”
“做生意什么的,来钱太慢。公司主要就是靠收地租赚钱。墨党不说了吗,劳动创造财富,没人的地方我们问谁收地租去?就像陈健现在在都城喊的那些事一样,投资不是不可以,但得给回报吧?谁的钱也不是从天上刮下来的,我们出钱让底层穷鬼去那些地方种地,图什么?就算收税,只能收粮食、棉花,运回来也赚不到什么钱,都让那些开作坊的赚去了,怪不得开作坊的支持陈健,这算盘打的精明啊。”
年轻人连忙道:“是这样的。所以我建议,公司组织船队,横渡大洋,先去一趟印度实在地去看看。葡萄牙人在那里经营,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条件取得印度王公的信任,一切就好说了。”
几人对视一眼,年轻人连忙道:“取得信任之后,拿到包税权,这是第一步,能在那里立足。我们也可以从西班牙的殖民地那里学习经验,利用当地的上层控制下层,就像是血液纯净证书和当地村社酋长一样,上层不用交税有特权,我们抽下层的地租。贸易嘛,运过去后可以让当地的上层买办,那样就和咱们联系的更加紧密,有钱大家赚,咱们赚大头,买办们赚小头,这样还不容易出事。南洋公司不也是这样,借着西班牙殖民地王室垄断的优势,和当地的走私贩子联合起来,那钱可是一船船地往回运啊,而且西班牙真要稽查的时候,当地走私贩子也会通风报信。”
庄园少主人问道:“唯一的问题是你没去过印度,这次航行有几成把握?”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应声道:“如果船不沉,十成把握。到了望北城,就算成了大半。从那里去北大年,就能找到通译。”
“我在望北城学了不少东西,可以带着咱们这里特有的礼物去拜见当地的王公或者王上,拍拍马屁,这事就好说。如果当地有什么叛乱,只要审时度势帮着镇压,大事可成。”
说到豪气万丈之时,年轻人忽然有些尴尬,低头道:“但这事……想要办成,还得找陈健商量。一个是望北城停泊补给,一个是马六甲的问题,少了他点头,这事还是不好办。要拿下马六甲,势必要和西班牙葡萄牙共主国宣战,但是怎么宣?怎么打?什么时候动手才能让南洋公司支持而不是因为现在的走私贸易获利反对?什么时候动手才能赶在荷兰的前面?怎么彻底把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欧洲打残,而公司不必亲自动手?一旦西班牙完蛋,怎么挑唆英国和荷兰这两个有海军的国家大打出手,不让他们有精力在印度和咱们争?怎么在天涯海角那加强守备,必要的时候掐断欧洲绕过去的路,这钱谁出?出钱的又得给什么利益?在欧洲把西班牙打残之后,扶植哪个陆权国?怎么提前挑唆?欧洲有没有可能在近期乱起来?”
“这恐怕还得请诸位的父辈们……以咨询国事的态度和陈健谈。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那么了解欧洲局势从而在短时间内做出判断,不至于延误了时间。就像他们在望北城说的那样,快一步、甚至快一年,局势都大不相同。”
第四十七章 印度公司成立(下)
“你说的这些,公司不是没考虑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南洋公司那边倒是好说,他们对于三条合法贸易船的事相当不满,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极力想给西班牙交关税,但是西班牙王室极力不想收关税。走私这种事,毕竟还有诸多不便。所以南洋公司的态度很坚决,如果和西葡开战,他们的底线是对西班牙两大总督区的合法贸易权。只要有这个底线,他们百分百支持。”
颇有殖民地事务天分的年轻人点头道:“那这样的话,南边没有问题。东边的话,想要在马六甲动手,墨党在那边的势力是绕不过去的。没有他们的支持,也是不行。”
宴会的组织者笑道:“这个也没有问题。茶叶我们有,生丝我们有,能卖的东西也基本在那里卖不出去,而且那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公司在那里什么都得不到,如今就算墨党的人求我们插手明帝国的事,我们也不会插手。只不过问题就在于……墨党那些人在南洋公司搞掉退股,极力反对奴隶贸易和掠夺地租这两种盈利模式,我就怕那群脑子坏了的人坚守自己的底线,在望北城给我们找麻烦。大家都知道,公司就是奔着地租去的。”
“这个倒不用担心。墨党在闽郡只是高调退股,但除了写文章之外,并没有过激举动。如果说现在封禁墨党、没收党产、禁止雇工结社、严格报纸审查等制度实行,墨党会怎么样?想都不要想,肯定要做出过激举动。他们有底线,但也有退让,奴隶和地租这两件事他们只能发动舆论争取议事会立法,但却绝不会因此对抗共和国,至少现在不会,而且这两件事也不可能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墨党还没有控制议事会,所以他们只能独善其身。必要的时候,如果他们真的反对,那就指责他们叛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用一切为了族群利益、一切为了共和国的理由,去对抗他们的人人平等自由权利之类,这是最好用的办法。”
宴会中的公司幕后人物商量了一番,问道:“墨党的事暂且不提,按那本环球见闻录上说,葡萄牙人在印度沿海的势力很强?”
“是的,我在望北城和北大年也听那些人说过。凡是在印度洋穿行的一些船只,葡萄牙的舰队经常会强制停靠驱逐。而且耶稣会的传教士在印度王那里也受到极高的待遇,就像是我们在明帝国没有选择在澳门广州寻找机会一样,那里的葡萄牙人政治势力很强,很容易造谣生事。所以,想要在那里立足,必须要和葡萄牙开战,至少要在海上击垮葡萄牙人的势力。”
“你是说前期投入巨大,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回报?”
有人这样问了一句,其余人也露出焦急的神情。
他们是看到了南洋公司的暴利之后才想到借助权利先把坑占了,至于到底如何经营都还只是个脑袋中的幻想。听到前期需要大量投入的时候,他们很是关心。
“这要看诸位是想博今世的富贵,还是想要为家族留一份极大的产业了。”
听到这,有人有些兴趣寥寥,摇头道:“要是为家族留产业的话,我现在就应该拿出大量的钱去大荒城、黑天鹅河之类的地方,在那里圈地移民。”
年轻人听到这话,心中明白自己想要被重视,就必须一语惊人,否则的话自己的野心就根本实现不了。
轻笑一声,并无嘲讽或是不尊重,仍旧是一副带有几分尊重的语气道:“并非如此。那里地多人少,就算投进去钱,数年之后人就会逃亡干净。但凡庄园,如果没有人,不能支配庄园内的人,空有土地又有什么用呢?大荒城在墨党手中,你在那里投钱,或许三十年后就被‘一切归劳动者所有’了;黑天鹅河的航路在墨党手中捏着,那里更是连个人都没有,稍微一跑抓都抓不回来。族群之内的争端,墨党有很多理由可用;族群之外,只需要一句族群利益大于一切,墨党就会被动的多。诸位吃肉,其余人喝汤,印度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长久的地方,那里才是家族兴盛数百年的一处‘波托西银矿’。既是那里曾被许多人征服当个皇帝,别人做的,我们缘何做不得?收取人头税、地租,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而且不会在国内饱受诟病和反抗的投入吗?”
“于国内,终究有风险。底层如柴,一旦将来火势烧起来,谁又能保证?国内做的过火了,三天两头还有暴乱反抗,名声也不好。如今共和国周边已无邦国,军功又要去哪里赚?没有军功,又如何保持家族长久不灭?这些土地的收入,比起南洋公司的赚钱速度又算什么?几十年后,没有军功没有敌人,一切只能向银币看,这是大势所趋啊。既要不断地制造敌人,又要在制造敌人后有利可图,让更多人喝汤,这样才能安稳长久。不向外,便只能向内制造敌人,可诸位愿意面对一群在立国之时便承认活不下去便造反就不是错的共和国族人吗?”
为求博得重视,年轻人说的慷慨激昂,知道这时候不说的重些,自己就难有立锥之地;这时候这些人不投入,自己想要靠着环球航行的见识和在墨党学的利益分析手段成就一番事业的野心也就难以实现。
说的怒了,最多不投入或是被赶出去这场宴会,但不投入的话一切野心也支撑不起来,于他个人的奋斗目标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振聋发聩,众人信服,自己便可在印度大展拳脚,或许百年之后又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大家族。
众人却也没有立时倒头便拜,各自沉吟一阵问道:“如你所言,是博今世富贵还是博家族长久,区别在哪?”
“若博今世富贵,投入无需太多,借助英、荷两国之力,一同对抗葡萄牙。三国合力,拿下马六甲,三国俱可通行驻军,分摊堡垒大炮士兵之费用。三足鼎立,均分香料贸易,均分印度的贸易权利。香料在国内也可获利,而且国内的人口和市场足够,只要能够垄断价值必然不菲。”
“若求家族长久,则需要投入巨大。既要赶走葡萄牙人,又要在欧洲搞事,造成欧洲局面的混乱,确保咱们可以独占,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也插不上手。独占印度、垄断香料,不止垄断国内的销售,一样垄断对欧洲的销售。利用印度的棉花和廉价的贱民劳力和那里没有墨党带头争取十二小时工作制的优势,开办工厂作坊,挤跨当地的手工业。”
“既要地租,又要商品利润,将家族的收入的大头,从军功土地的地租,变为伪装为利润的公司管理地租和大作坊利润。真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摇身一变,便是资产阶级领头人物而非颇受诟病的食利地主。如此一来,纵然天下变幻,只要私有制不变,家族便屹立不倒。”
“一旦蜕出羽翼毛虫化蝶,便只需对付墨党即可。而不需如现在一般又要对付那些嚷着不公平的土地中低层、又要对付发展起来的南方资本家,给墨党和他们联合的机会。既然做出了成立公司的决定,大家便不是那些守旧反动的家族,亦非保守修补传统价值道德派,懂得向前走,那就走的快些。革命,革的是旧势力的命,而不是特定的人命。旧势力变为新势力的人,那还革的到我们吗?”
不经意间,将称呼从诸位变为咱们,宴会众人却也没有反驳,或是没有意识到,或是一种鼓励式的默许,年轻人心中大喜,静待众人的回答。
他说的如此大胆,因为他明白这些走出成立公司第一步的家族,不是那种反动保守的家族。权贵资本寻租体系,终究不是想要退回到宗法行会时代的反动力量,亦非一动不动的保守传统价值观道德派,那两种在受了数年墨党教育的年轻人看来迟早要完,而眼前这些人却是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财阀势力的。
当然,这一切还和自己在印度的经营息息相关。若是利润足够大到土地的利润越来越低,那么对那些守旧反动保守派的革命,对这些人只是蚊子吸血,不会触动筋骨,日后的家族仍然操控着共和国。
或许,在墨党控制的学堂中学过两年、又跟随陈健出海受到了诸多影响的年轻人,内心是认同墨党的理想和理念的,甚至可能坚信将来一定会有一场墨党主导的动了所有权的革命,而且他也相信那些都是对未来有益的。
只是,太过久远,遥遥无期,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于世,生当五鼎烹,就要活个轰轰烈烈风风光光有权有势,就算信了墨党的那一套,此生无望那又何必争取?
这是道,无望无关。
但论其术,却很好用。
还不如用其术、而舍其道,为自己谋个风光无限的未来。即便五世而斩,这一生能在这大争之世中留名,也是值了。
第四十八章 变与不变
逐一敲定了公司的种种大致方向后,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似乎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这个空壳的垄断专营公司将会为这些家族带来远超想象的金钱和更为稳固的权利传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一切在都在变,不想变都不行。原本许多家族眼红的枫糖专营如今也算不得什么,比蔗糖和菜糖逼着降价份额大减;原本风光无限的一些家族的收入越来越低,入不敷出,甚至需要和那些商人借贷,或是不再依靠地租而是聘请专门的管理者经营土地……
能想到改变的人,终究还会在未来有一席之地的。
宴会尾声的时候,最后一个尖锐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如你所言,我们要宣战西葡、打压英荷、挑唆欧洲内斗、扶陆遏海。可就公司而言,望北城可是在墨党手中,他们不计成本地经营,将来一旦有变,明帝国难道不值得提前警惕吗?”
年轻人笑道:“不需要。太远的事,说不准。如果墨党不成功,明帝国不会把手伸过去。如果墨党成功了,以他们的理念和我在望北城的见闻,必然是大规模移民和开拓边疆变革土地制度。对我们而言,印度可以收地租,价值大于黑天鹅河。对他们而言,黑天鹅河可以容纳过剩人口,价值远大于印度。现在给咱们黑天鹅河的整片大陆,咱们并不需要;现在在明帝国给墨党一千万人口,他们也不需要。现在给咱们白银,咱们背后有共和国的国民劳动的财富做支撑,白银就是财富;现在给墨党明帝国,他们追求的是国民财富的总和增加,封闭起来劳动创造的财富,白银只是媒介而非目的。”
“咱们是为了利润,他们是为了人,价值观不同,着眼点也就不同。”
“换而言之,咱们公司虽然收地租人头税,但只是一个武装公司,目的就是获利,一旦无利可图抽身便走。他们获得了统治权之后,依旧会收税,但他们是党派,目的是天下之人管天下之事,人可走理念却要扎根开花的。”
“百五十年后,已历六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六代之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众人默然。百五十年的事,真的谁也说不准。过去的百五十年,又怎么能和现在与将来的百五十年相比?
宴会原本的气氛,也被这种听起来不可估测的未来所打扰,即便主人极力想要重新恢复那种喜气洋洋的态势,终究无力。
当宴会结束后,宴会的主人拿着整理出来的长久计划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庄园真正的主人仔细读过后,一一点头,直到涉及到名正言顺的那些理由时,微微一笑,拿出笔将那些理由划去。
当儿子的有些奇怪,问道:“父亲,名正言顺。”
“何谓正?谁来定的正?你们自己都没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被报纸和小册子上的宣传所润。你们所说的正,是他们宣传的正。你也听那些人说起墨党在望北城和当地部落原住民做的那些事吧?文明?野蛮?谁来定?”
“可是父亲,如果用这是为了族群的利益这样的理由,会减少很多反对的声音。”
“那如果墨党问你们,既然是为了族群的利益,让你们把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五十投入到教育、济贫、移民这样的事上,你们怎么和他们争呢?如果他们定义了名正,你们永远争不过他们。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要落入他们定义的价值观中。你们这样说,证明你们已经输了。”
“那怎么办?”
“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按照传统来说,这是合理合法的。不要去说你们做的事是为了族群的利益,你们越说,越有人去想是这是真的吗?说的对吗?”
“为什么我们不争话语权呢?”
“争?连你们的思维都被那些小册子所蛊惑的按照他们的思路走了,怎么争?你们在他们规定的框架内想要证明你们所做的是合理的,简直可笑。就像是他们提出的劳动价值论一样,你们站在国民财富源于劳动所得物的基础上证明地租食利合理,可能吗?但如果站在因为我为共和国立过军功所以我可以得到土地支配农民并且合理这个基础上,他们又怎么争得过你们?”
“那怎么办?”
“讲传统。传统里,这样的事需要解释吗?不需要,因为众人默认这是合理的,习惯成自然,习惯的法也就悄悄变为理所当然的法。”
“你是说不争论?不谈名正言顺?那这样下去,岂不是更不好?”
“你以为争了就有用了?当有一天那里的财富和利润足够吸引人的时候,你觉得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会反对?他们难道不会要求放开垄断专营权?他们难道不会要求加入要求参股?所以,不争名正言顺。等到有人反对的时候,把一些人拉进来就好。很多人,不是反对不公,只是反对不公的受益者不是自己。所以,保持不公,但是适当的时候把一些人拉入到不公的受益者中,这是最好的办法。”
做儿子的想了一阵,道:“可如果成功的话,财富的确是增加了啊,就算按照他们增加国民财富总和的说法,这也是正确的,而且还是在他们基础上的正确。”
庄园的主人皱眉道:“舍本逐末!他们宣传国民财富总和,是为了证明劳动和资本分更多的饼是合理的,而不是单单地为了国民财富总和的增加。承认国民财富这个问题,就证明了他们说得对。他们说得对,所以他们要求按劳按资分饼也是对的。你能承认一加一等于二,然后不承认二减一等于一吗?”
说到这,庄园主有些无奈,训斥道:“按他们的说法,你觉得你配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吗?你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没有资本和劳动,土地只是土地哪能出来财富?你要是承认他们说得对,墨党立刻就会带人去黑天鹅河开垦土地,开垦好后把人撤回来,和你换这边有人可以用的土地,你换吗?”
被训斥的年轻人低头道:“孩儿知错了。”
“不是知错了,你有什么错?是不和他们争对错,一旦开争就会落入他们的陷阱,讨论的人越多,这事就越麻烦。”
训斥之后,终究心软,摇头道:“咱们和那些老顽固还不一样。还有些人还在试图争合理性,守旧派的那些人还试图在报纸上辩论,那不是傻吗?咱们不要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咱们现在得利,所能做的就是不争不辩,延缓他们获胜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继续保持得利;在他们获胜之前,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如果不变,我们还是军功家族;如果变了,我们是商人工厂主银行家公司董事。变与不变之间,我们既是军功家族,又准备做商人工厂主银行家公司董事。”
“是的,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平时多去那些年轻人聚会的场所,多听听没坏处,做不做手长在自己身上。好了,你去吧,过几天还要准备和陈健谈对欧交涉的事,我还要再看会书。公司的事,不要那么张扬,你们一群官宦家族子弟聚在一起,低调一些,藏在幕后。演员固然光鲜,但演员背后的人才是操控者。”
“是。”
应声退下,庄园的主人捏了捏头,仆人送来茶水,呷了一口翻看着那本《环球见闻录》,盯着“西荷、西英、哈布斯堡家族与新教之矛盾”这一篇,不断用笔做着标记。
虽已看了数遍,可仍旧暗暗心惊,这里面说的严丝合缝,可是与欧洲的接触不过几年,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做到的?
…………
陈健对于印度公司的事实际上极为关注,但他也知道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只能从不可改变的事实中找出将来的有益的一面,或许只能是把一批中小商人逼到了反对垄断专营权这边,将来肯定要闹的。
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去斥责这个怪物的不合理,而是在不可改变的情况下,继续帮着壮大将来把这个怪物拉下水的那些人。
都城有足够的资本,但是很多资本并未投入到增值之中。一方面是垄断专营权导致利润极高的产业被权利垄断,另一方面是许多事要有人牵头募集,闽郡那种将社会资本集中起来的方式在都城还不是太流行。
若论牵头者,大约没人比陈健更合适,之前的名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种隐形资本和号召力。
而对陈健而言,将更多的资本骗到南方、投入到南方,也是他此次都城之行的第一要务。自发性的流动需要时间,他能做的不是逆市场而动,而是提前将自发性流动变为引导性流动。
在闽郡就已经开始计划的“矿产、冶金和基建投资公司”,不止需要闽郡的钱,更需要让都城的资本投入,去建设闽郡和对外投资开矿,用全国的资本减轻闽郡的矛盾和压力,也为了卷入更多的人。
即便《环球见闻录》这样的书已经开始大面积刊行,但一些官员的反应仍旧迟钝。而在陈健的鼓动下,都城的很多中小工商业者比一些守旧官员更早地确信欧洲即将打起来,此时开始投资铜铁和枪炮、硝石、硫磺、炸药,肯定会大赚一笔。
至于运河和道路的修建,这是公司的强制目标,入股者必须要拿出一部分的股份投资闽郡的基建,虽然利润回报率稍低,但肯定赚钱。而海外铜矿、硝石、酸碱作坊这些东西,陈健则是用消息垄断和技术垄断的方式来寻租。
钱,肯定赚,但是附加条件是搞回报率不算太高的基建。不入股,海外铜矿、硝石矿在什么地方?
既然权利的垄断可以寻租、附加与利润无关的军事条件和政治条件;那么信息和技术垄断的寻租,也可以附加一些特殊的条件。
爱来不来。
一切自愿。
但南洋公司、标准煤油、航海保险、玻璃制镜联合垄断、水泥制造技术同盟等珠玉在前,印度公司入股又无望,很多人确信这个“矿产、冶金和基建投资公司”又会是一颗闪耀的新星,其光芒之耀未必比不上之前的那些。
很多人想的很简单,除了不以获利为目的、纯属吃饱了撑得的移民投资外,墨党党产的产业有赔钱的吗?况且,如今大荒城的烟草和新作物种子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销售,五年前谁又能想到那里也会赚钱呢?而六年前又有谁能想到那里真有一片适宜耕种的陆地呢?
已经错过太多,这一次最好还是跟上。
第四十九章 回报率报告
商人们和拥有少量资产的工商业者们想要获利,资本向南流动本身也是合理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怕是投资土地,南方的土地利润也比北方的土地利润高。更何况闽郡特使的地理优势,在欧洲贸易和西班牙殖民地贸易日益发展的时候,闽城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投资回报率理论最高的地方。
凭借之前积累的号召力,公司的投资募集很顺利。哪怕投资人仍在都城,但是资本去流向了闽郡,这是想要安稳地度过过渡阶段不可忽视的必须条件。
如今闽郡的主要力量是和反动和保守势力斗争,因为将血腥积累的过渡阶段用一种相对稳定的方式度过,有益于资产阶级势力的发展,不至于被反动保守势力蛊惑底层绞杀。
然而最黑暗的日子还没有到来,一旦过渡阶段逐渐深入,资本主义体系稳定下来,斗争的主要方向就是完全自由放任的原始资本主义。
如今闽郡的许多水力作坊必须建设在河谷地区,改良的蒸汽机因为气缸的问题还没有出现,因而大型工厂和作坊不能出现在城市,只能出现在乡村河谷地区。
这样一来,工厂主必须要考虑到雇工的生活:需要修建单身牢房一样的宿舍、需要至少让雇工吃饱、需要让雇工在那里接受稳定的生活。因为远离城市,总体来说人力成本需要更高,还要适当地让雇工活下去。
然而一旦蒸汽机出现,真正的血腥年代也即将来临。大量的工厂出现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许多小手工业者和小市民沦为无产者,劳动人口的相对过剩,不需要在乡村河谷考虑雇工的生活,最为血腥的阶级立法也将理所当然地在资本家们站稳了脚跟后建立起来。
初期肯定是在城市有住所的市民无产者优先,没有住宿地方的人滚蛋,这样工资就可以压低,也能以更低的工资招收到劳动力,有住宿的雇工总能接受比无住宿的雇工更低的工资;紧接着便会是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厂不再需要手工业那样的熟练工,这个月需要一千人就招进来,下个月不需要就换人,真正的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还没开始。
资产阶级一旦站稳脚跟,按照自由放任的理念来治理,越多的贫困人口越合理、救济是违背市场意志的。就算救济也应该男女分开用最残酷的生活,逼着他们不敢去领取救济而是接受更低的工资去工厂做工……而且在他们内部逻辑和理论上这是无懈可击的正确,按照那种基础来看,这样才能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获得更高利润,定向消灭一部分贫困人口是为了贫困人口,残酷的救济是为了让底层不那么“懒惰”逼着他们“勤劳而且无太多怨言愿意接受最低工资”前往工厂做工。
为了尽可能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挽救更多的生命,不能等到事情发生之后再做准备,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靠着蒸汽机动力还没有出现、大工厂只能建立在河谷区的过渡优势,成立基建公司和成立郡属工厂,以正常劳动代替残酷救济,并且使之影响到闽城的大多数底层,这必须要在现在就开始着手。
保持不变,人们最多不满;可要是剥夺原本的利益,人们便会怨恨。
看上去基建和郡属工厂是墨党在帮着资产阶级度过这段容易被诟病的过渡期,实际上这也是在批量生产“反贼”后备军一旦成型,将来郡属工厂最多只能保持不变,而不能后退为残酷救济,谁要是敢这么办,就是数万人拿起枪捍卫自己的利益。在墨党组织完整和党产充盈的前提下,这将是极为可怖的。
要么资产阶级妥协,征收部分累进税,维持郡属工厂保证贫困人口的劳动和就业,增加底层的票权和政治权利;要么掀桌彻底打碎原本的框架。
进步都是逼出来的,如今在都城张罗的资本投资,则是为将来进步力量培养更多的后备军。
那些许诺的利润,不过是后来的绞索和圈套。
只是此时并没有人觉得这是罟网,反倒是趋之若鹜。即便还没有正是募集股本,很多人已经有所表示,只要到时候募集,一定认购。
铜、铁、枪炮、硝石的利润和欧洲不会安稳的分析,固然是这些人认为这个投资大有赚头的因素,那些基础的运输建设看上去也不是全无收益。
很多人领到了一本墨党统计处印刷的粗陋统计小册子,上面详细介绍了闽郡那条通往矿区的运河和各种铸铁轨的马拉有轨路的各种收益,账目详实,耐人寻味:“闽郡矿区运河修好之前,我们很容易从闽郡的地方志中找到当时的物价资料。一枚银币可以购买八百斤优质煤,而质量更次的煤的价格也并不比优质煤便宜多少。这是因为矿主雇佣矿工将煤开采出来之时,即便他想要得到足够的利润,却不得不考虑运输的问题。”
“修好之前,闽郡的一部分用煤是需要运煤船从周边地区沿海或是能够有天然河流的矿区运送到闽城的。对于商人而言,肯定是需要有利可图才行,也就是说相较于百里之外的闽郡的煤矿,运费成本上要高于三百里之外的海运煤。”
“受制于煤价,闽郡的制盐、烧陶、白瓷、缫丝、制碱、染布、玻璃、冶锻等工业,虽然相较于其余地方有一定的优势,但优势并不巨大。在同等质量的前提下,要保证价格优势,原材料与必不可缺的染料就是不得不考虑的成本。”
“也就是说,任何一种需要煤作为染料的产业中,必须要考虑八百斤煤的一银币的成本,这是不可能降低的。”
“由此,各个矿场之间还能够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难以形成规模的优势和分散的采矿业联合在一起的可能。”
“随着矿用炸药取代了黑火药、木轨路取代了矿工用身体去背,煤从地底下开采出来后的成本继续下降。”
“根据党内在矿区的统计,一名普通矿工的平均采掘量,在有轨路和矿用炸药使用后,比使用前翻了一倍。但是闽郡的煤价只是从一个银币八百斤降到了一个银币九百斤。”
“当矿区运河和连接各个矿区和采石区的矿用有轨路和运河竣工之后,南安的煤矿集团迅速形成了价格优势。南安矿区到闽城的煤价经历了剧烈的波动,我们可以从本地的地方志中得到如下的数字。”
“五零七年,一枚银币可以购买八百斤优质煤。”
“五零九年,一枚银币可以购买两千四百斤南安矿区的煤。”
“五一零年,一枚银币可以购买一千八百斤。”
“五一一年,一枚银币可以购买一千八百斤。”
“从这之后,煤价便开始稳定。而最低的五零九年,是因为南安矿业集团以价格和资本倾销,以超额的煤炭供应和存储彻底挤跨其余的没有加入的集团的矿场,即便那样仍旧是保持不亏本。”
“自五一零年之后,根据闽城码头的记录,可以明显看出运往闽城的运煤船已经绝迹,代之的是闽城的煤炭开始外销。”
“同时,因为海外贸易展开的因素,闽郡的用煤量增长了四倍。原本的陶瓷工厂,从三千名雇工,增加到了九千名雇工,而且因为采用了分工协作制的方式,产量的提升远超雇工数量。诸如其余煮盐、缫丝、染布、生铁、熟铁等行业,也得到了迅猛的发展,用煤量持续提升。”
“按照原本闽城的用煤量来计算,运河的年收益只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六。可以说,有修建运河的这些钱,投资在别的地方,获得了利润绝不止如此。”
“但是当运河修好后,煤降价导致的闽城手工业和作坊业的成本降低造成的大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用煤量的提升。”
“同时,大量的矿工聚集在一地,他们的衣食住行也需要沿着运河运输,因为这样比起陆路的马车运输成本更低。而更为便宜的煤价,也促进了闽城一些产业从无到有的发展,玻璃制造业和纯碱制造业的降价,导致了窗用玻璃的降价和畅销,使得煤炭的用量提升到一个可怕的水平。”
“因为运送到码头的煤价降低,导致了闽城周边一些沿海城镇的用煤也会选择南安矿区的煤。这些并不在闽城内部的统计之中,但是根据码头的记录,也是年年增加的。”
“可见,用静止的眼光和算法去推断运河的收益率,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按照当初百分之五的年收益率来算,这对资本而言是毫无价值的南洋公司、银行、纺纱厂、种植园等珠玉在前,百分之五的年收益率甚至不如贷款的利息。”
“然而,如果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运河的收益,并且在数年之后以详实而准确的数字来看,运河的收益率虽然不是最高的,但回报率也并不低。每年的回报率扣除掉一些维修维护清理淤泥的费用,年平均收益率在百分之三十四,且每年的收益率还在增加,这是可以预见的。”
第五十章 两难
那些潜在的投资者对于百分之三十四的年收益率十分满意,虽然不是很高,但毕竟基础建设只是矿业、冶金和基建投资的额外绑定品,并非是整个公司的收益率和投资方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均一下,只能更高,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至于说额外绑定的非利润投资代价,很多大型的公司也有。即便许多人眼红的南洋公司,也有军事义务:一旦对外开战,南洋公司的舰队必须受到共和国政府的调遣,而且一些据点的修筑南洋公司是没有完全的所有权的,军队是有驻扎权利的。
只不过此时并未开战,所以这个绑定的额外代价看上去没有彰显,但却并不是说不存在。
唯一的问题是一些基建的投资,大部分都在闽郡或是闽郡附近的沿海城市,也就是墨党活动最为猖獗的地方,各种花钱供养的党内人员收集资料详实的地方。
大部分修建的运河或是道路,根据估算都是有利可图的,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个以社会资本盈利为目的的公司,不是国有企业,自然那些穷苦收益低于资本无意义的地方不会修建,还是要考虑股东的态度。
一些运河道路的收益率,肯定是低于做样板的那条矿区运河的,但平均一下也能接受。
只是有人稍微算了一下,其实都城附近或是老都城附近也有基础收益率不低于矿区运河的基建投资。
一些不是发起人的投资者都看了出来,没理由作为发起人的人看不出来。明眼人觉得,这分明是在把都城的资本往闽郡拉,甚至有人怀疑陈健等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拖累都城的投资。
有人尖锐地指出,照这么搞下去,随着闽郡的发展,资本流入商业、手工业、建筑业和矿业的可能性越来越高。而在北方,富裕的资本要么南流,要么流入到土地之中,其余的投资既没有人牵头又没有闽郡那样的特殊条件,这是要出事的。
也有人讽刺道:“陈健先生对于博物学和动物学也有射猎,在他构想的未来中,共和国是一个人,而闽郡却要成为共和国的头,所有的血液和营养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那里,然后再用一种可笑的态度鄙夷别处的发展。然而我们都清楚,共和国的头是都城,并非是闽郡。事实上按照上北下南的绘图法,闽郡应该是脚。头脚倒立的共和国将是可怕的。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闽郡的发展并不是因为制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仅仅是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以及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不断用垄断的技术吸血的缘故。”
“以我在闽郡的见闻,闽郡的模式是黑暗的、毫无传统价值的、无道德的、无底线的、肮脏的。墨党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们,只是这些黑暗中的萤火虫……国人们,萤火虫什么时候才能犹如烛光呢?显然,只有在极端黑暗的地方才可以,我不禁为闽郡的国人们感到悲哀。”
“按照陈健先生的‘科学’的理论,我们不难发现他想要干什么:假使全国的十亿亩土地,有某种‘科学’的机器可以耕种收获而且只需要一千五百万人,并且假使国家的所有收入都来源于土地。那么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千五百万人耕种和三千万人耕种,对国民财富总和来说并无区别。”
“然而,他却没有考虑到,剩下的一千五百万人,是需要糊口的。这是他的想法最没有人性的地方,在他看来这一千五百万人只需要死亡即可。”
“如今闽郡的水力机器,难道做的不是同样的事吗?一个拥有了水力作坊的工厂主,难道他能穿下一个水力工厂所产的所有棉纱吗?既然他穿不了,这些棉纱要卖给谁呢?纱工的工资越来越低,他们根本买不起太多;而机器纺纱挤跨的那些个体纱工,更买不起。纱的产量提升了,可是买的人却少了。”
“事实上,传统的租佃制度才是维系共和国运转的基础,而且是经历这数百年不曾经历的变革之时最为良好的基础。我们可以看到,租佃制度下,陈健先生和他的徒众们所谓的‘地租食利者’是拥有消费能力的。”
“即便耕种技术提高了,租佃制度也是必须存在的,甚至应该杜绝土地买卖这种情况,这样可以容纳更多的、在陈健先生及其党羽看来‘被限制了生产能力’的佃户。否则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地租食利者’又可以消费掉足够的产品,从而维持一个完美的平衡,从而使所有人都可以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
“然而现在他们却说这是反历史潮流而动的他们向来试图以‘科学’解释一切,并且总是可笑地自己定义进步还是反动问题是我必须质问陈健先生,您准备怎么应对庞大的失去自己赖以为生的事业的国人呢?是将他们杀掉?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呢?”
“我走访了许多佃户,他们宁愿忍受更高的地租,也不愿意自己失去租佃的土地。”
“事实上,拥有大片土地的人都是共和国的精英和支柱,难道他们不知道经营的优势吗?不,我想他们当然知道,只不过他们心怀天下,宁可选择地租,也不愿意为了利润而让这些可怜的佃户失去最后的生存机会。”
“这一点,是冷血的陈健先生根本想不到的,他的脑子里只有利益。很多人以为他是个好人,却不知道真正咬人的狗不叫,真正心怀天下的地主们从不会主动发声说自己让百万佃户有最后一片存活的净土。”
“我们可以看到,在都城外的南沟村,一位地主善待他的佃户,并且受到了佃户的极大拥护,在佃户难以生存的生存的时候地主会借贷给他们国人们,我们都知道佃户其实根本还不起利息,但地主还是可以借的。换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难道他们会把钱借给一个还不起钱的佃户吗?”
“同样以南沟村为例子,假设地主收回了所有的土地,自己经营,并且使用了新式的条播机、马拉脱粒机按照陈健先生和他党羽的说法,这并没有让所产生的财富降低但是,代价却是三百二十名佃户中只需要八十人,剩下的就要逃亡到城市无依无靠,请问陈健先生这二百四十人你又准备怎么办呢?是不是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乞讨或是饿死,然后笑着说这就是进步?”
“当然,当然,墨党给出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退回到五百年前的公有制。陈健及其党羽动辄斥责别人反历史潮流而动,事实上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到底是谁反动,而且一退就是五百年。在陈健先生及其党羽看来,刀耕火种、洞穴而居、均分一切,共妻杂交,这才是理想的社会……”
“事实上,墨党什么都解决不了。他们解决不了现在的任何问题,而且他们所认为此时进步的资本主义,会把共和国拖入深渊拖入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万失地佃户暴动起义的深渊。而他们所认为进步的资本主义,必将灭亡,因为他们唯利是图无序生产,总有一天会卖不出他们生产的一切产品,让共和国的贫富差距大到立国以来的最高点,而且这速度将远超过去的五百年。”
“我为即将失去的传统道德情怀哭泣、为租佃制的同心同德哭泣、为行会制的师徒关系哭泣,也为共和国哭泣。共和国啊,请你慢点走,等等你的国人!”
这篇充满情怀和人文关怀的文章正好出现在新公司成立的风声越来越盛大的时候,写这篇文章的人是好人,而且是个眼光超前的人。
墨党在都城的组织正准备印刷报纸论战反击的时候,更加不利的消息从南边传来。
闽城爆发了手工业者和失业者起义,诉求重回行会时代、砸毁机器、强制租佃土地等。
都城的墨党组织得到消息的同时,都城的一些大人物和幕后人物也得到了消息,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
因为消息传播的延时,第一批得到的消息就是刚刚起义、墨党在禁止新建水力作坊法案上投了反对票、手工业者要求城市成立自治委员会效忠共和国、要求改革票权确保通过禁止法案等等。
前期所有的消息对在都城的墨党组织成员都极为不利,在他们看来一旦处理不好就会被人借机利用,摧毁闽郡的各种新型工厂、重建行会等等,那样的话墨党存在的基础也就消失了。
陈健更是担忧,这是党派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能否处理得当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发展,然而他又和党内一批人在都城,根本无法回去,一时间心急如焚。
墨党的理念注定了在这时候不可能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一旦处理不好,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很可能就是结社权被禁、没收党产、砸毁学堂和实用技术研究所,从而在思想上全面反动。
甚至于处理不好,将来有人振臂高呼,想要获得无上的权利,只要能够维护大多数自耕农的利益、重分土地重建自耕农主体、重建行会,恐怕共和国的第一任民选皇帝都有可能诞生。
皇帝某些时候是最适合做仲裁者的,变局之下,野心家无数,传统价值观道德都在逐渐崩坏瓦解的时候,是很有可能创造这样的条件的。
惶惶不安的陈健在都城心怀闽郡,不得安生。
在一些人蓄意的篡改下,闽城起义的诉求变成了:支持扩大王权和军功家族权利、支持自耕农和租佃土地、支持行会复兴、支持重新农奴化。
并且被冠以:这是闽城国人的意愿,共和国之家族必须要考虑到他们的意见。
正赶上旬休日,陈健被数千人围住,在都城的广场前逼他表态。
陈健心里明白,闽郡因为不是旧贵族扎堆的地方,受资本主义萌芽之苦远大于土地财阀门阀权力之苦,所以闽城很多人的诉求是反动的空想的。而墨党在闽郡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根本不知道,局面能否控制住更不清楚,是不是会给一些野心家机会更是难以预料。
许多人都在等着陈健的回答,他们确信已经把陈健逼入了绝境如果他反对,那就是说墨党内的国人之国的说法纯属胡扯,你们自己都不信国人的选择,并且认为你们才是正确的,那还谈什么国人之共和国的票权问题,可见人人平等和更对票权的议事会你们自己都不支持。
如果他支持,那就更好了,那就证明墨党的一些理念和进步反动的定义是错的。支持的前提,是墨党相信国人创造了一切并且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发出自己的呼声,既然国人的呼声是正确的,错的就一定是你们所认为的进步和反动。
第五十一章 冒险
被数千人围着的事,陈健已经经历过不少,但大多数时候下面都是些支持者,最不济也是一些同情者或是将他视为慈善资本家的人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独这一次截然不同,陈健清楚自己将要说的话,一旦说错了将会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不得不谨言慎行。
之前的报纸对骂、或者说是小册子辩论中,墨党经常指责一些人反动,如今反过来被人指责,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在非革命政体的语境下,反动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词,只是一种单纯的形容,大约和左右前后一样的、在历史进程这个时间轴上表示反向的词,正如之前数年前在都城排座位玩时的左中右一样。
那些被墨党形容为反动的那群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像是那些食人聚落一样,当文明没有被普遍定义或者接受的时候,对于那些人而言所谓的野蛮正是一种荣耀。
于此时,反动,看上去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一个拥有庞大暴力机器的国家,上层最需要的是稳定,而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种种问题是一个拥有大量人口的国家所不能承受的于一个靠贸易起家的岛国,无非是十几万被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而于一个数千万人口和的国家而言,这个数字要翻十倍几十倍,稍微走不好就会沦落到均田免粮好大王这条路上。
移民一万,对一个百万人口的国家,那是百分之一,可以极大地缓解矛盾;而同样的数量,对于数千万人口的大国,不过三千分之一,并不能极大地缓解矛盾。
在资本萌芽长大之前,很可能就被推翻重新开始积累,失地者也有靠劳动吃饭的权利,而如今的工业刚刚起步,根本容不下那么多的廉价劳动力。
看着眼前数千人,陈健明白其中既有一部分野心家扇动、有一部分如今的统治家族的唆使,但肯定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出于自己的起身利益,以及还有一大部分真正对共和国的未来担忧的先天下之忧者。
土地大部分私有制且可以买卖兼并的前提下,完全的自由放任,对于一个数千万人口的大国和此时的技术基础来说,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火烧毁一切,陷入治乱循环和宗教麻醉道德维稳的轮回之中。
陈健从没有如此紧张过,从前他都是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作出判断,这一次却是根本无法比别人知道的更多更快,而且历史进程中的偶然是谁也不能说可以完全掌控的。
不断有人高声询问,不断有人说一些故意奚落或是嘲讽的话,陈健拿起一个卷起的手工简易扩音筒,喊道:“国人们!都城的市民们,以及所有对共和国的未来感到担忧的人们。你们问我支不支持闽城市民的请愿,我当然是支持的,这是国人的权利,是数百年前的立国金文上就定下的。”
“我支持他们要求票权发声的行为,不止是我支持,墨党的整个党派也是支持这种票权变革的,我们从不讳言我们的理念,这是一贯的。”
“但是我们支持要求票权发声的行为,并不代表我们支持他们的决定。我想,这并不矛盾,所以我们在闽郡的同志投了反对票。”
“我们支持机器,并不代表我们要把那些被机器排挤的手工业者都饿死。国人们,我还是那句话,原本一个人每天可以纺一锭纱,而现在一个人借助机器可以纺四十锭,那么按理说原本那些穿不上衣衫的人可以穿上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们坚信不是机器的错,而是分配的错,甚至是基于这种分配的合理性的错。我们从没有遮遮掩掩不敢承认,我们从来都是这样说的。在闽郡说,在都城海防卫城的码头上说,到了这里还是这样说。”
“不管闽郡的局势变成什么样,我谨代表墨党都城分部的组织表态:我们支持闽郡市民争取自己的权利,我们支持机器发展和大工厂发展,我们支持共和国的完整和统一。我们在此时的闽郡所做的所有的决定都将围绕这三点纲领,不会变化。”
“如果闽郡真的有了什么变化,我们希望能够给闽郡一个机会,让它作为共和国的一片试验田,尝试着走出一条或许更好的路。我们支持国家在闽郡征收经国人议事会通过的、合理合法的国家税权、驻军权,如果有人敢于违背这个底线,墨党一定会与之斗争到底。”
这是在赌,赌闽郡的组织可以处理好这件大事,同时闽郡的那些同盟者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完成一些变革。
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中,故意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行政权。国税权和驻军权,这两点是此时最为重要的,而行政治理的问题,对于此时的古老国家来说并不是太过在意的东西。
说了这些,并不可能让众人满意,尤其是一些被故意煽动或是雇佣来的人。
但陈健却没有抱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果断地又一次作死,将话题转移到了分配的问题上,并趁着机会做了一场颇为煽动人心的宣传,将矛盾推给了那些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同时为这些小生产者市民画了一张“移民后田园牧歌”的饼,只不过把移民所需的钱推给了旧时代的得益者。
到最后,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脸色已经变了,陈健小心地踩着线,没有越过可被接受的底线,用一种妥协却极端咄咄逼人的方式将问题归咎于一些免税者和垄断专营权的收入支出上。
这里是都城,敢说这样的话就是在赌命,但这也是唯一可以化解危机的方法。
如果不敢拿命去赌,换回的只能是墨党的种种理念全面被动。
而拿命去赌,换回的就是把球踢回守旧既得利益者那边的主动权,这很重要。
明知道不可能,但却足以为后面的讽刺和批判铺路,让更多人的醒悟。
当越来越多的人群围过来的时候,陈健的宣传终于扭转了局势,他用一个不切实际的纲领和不可能实现的办法,将那种对未来的不安变为了对现实的不满,也换回来了自己随时可能死在都城的危机。
人群终于散去的时候,陈健一直保持着那种神情,直到坐进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汗湿。
马车晃悠悠的回到了在都城的住处,沿路发现了很多跟踪者,但终究没有人射出铅弹或是持刀刺杀亦或是投进来一枚炸弹。
等到进去暂时安全的地方后,陈健立刻找到众人,从负责记录的党内人员那里拿来记录的文件,看了一遍很仔细地问道:“今天的话,没有什么有太大越线或是漏洞,以至于被人抓住把柄的机会吧?”
“没有,最多只能算是为民请命,并没有太过激进,还在原本体系的合理范围之内。”
“那就好。反正在旧体系之内,我说的这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却可以为咱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减少咱们身上的压力。”
“今天可是很危险,我们生怕有人趁机刺杀,一个个浑身都是汗。”
陈健擦了擦汗道:“今天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咱们不是城狐社鼠的帮派,也不是其利断金的金兰兄弟,杀了几个人毫无意义,反而让咱们争取到最大的同情,把一些不认同咱们的人也逼到咱们这一边。他们既然不杀,那是现在还没准备好。多年不打仗了,他们也需要准备,重新建立属于他们自己基本盘的屠刀。”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也只是宽慰众人,正常是这样的,但很多事不可能是正常的。
“对了,闽郡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并没有。只能等待了。是不是……做好万一的准备?”
“不必。这时候准备反而落人口实。再说,这里是都城,不是闽城更不是南安,真要是出了事想走都走不了的。我建议大家整理一下,就按照这个思路宣传请愿,闹起来。他们不是认为他们才是真正为民请命吗?咱们也随着他们的思路来,在基础不变的前提下也为民请命,暂时不喊政治变革,只喊分配税制和专营权变革,让他们引火烧身。”
陈健想了一下,很确定地说道:“在这边闹的越厉害,咱们也就越安全,他们彻底翻脸的可能也就越小。就是做好蹲监狱或者流放的准备吧,以备不测。同时我来筹措一部分资金,解决都城一部分失业者和无业者的生计,不救济,而是修路修桥修一条短运河,修一批房屋。一旦修完,咱们再把这个球踢回他们身上,让他们去解决这件事;而没修完之前,咱们算是花钱买这些人短暂的支持,真要是敢动手,那也是断了这些失业者和流民的生路。”
有人皱眉道:“如果他们解决我们的同时,凑出钱来继续维持那些失业者的稳定呢?”
陈健大笑道:“那样的话,用我们的命换来许多人能够活下去和一次变革,以及未来的一丁点基础,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如果这样形成了惯例,也算是为将来的过度铺垫了基础,这是好事。如果形成了这样的惯例,他们可以出一次血两次血,会出第三次吗?出第三次的时候,便会想着让自耕农和小市民去分担了,他们敢把倾向他们的基本盘推到不满的境地,我们活下来的种子便有机会将这种不满的火星烧为滔天烈焰。而我们的宣传,已经提前揭穿了这种可能性,所以他们真要那么干,不正验证了他们的虚伪和贪婪吗?宣传和舆论很重要,庆幸的是现在我们夺回了主动。”
“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对现实已知的不满。在都城、我们要用不满对抗恐惧。而在闽城,我们要用未来的未来对抗已经降临的恐惧。这两处的条件不一样的。”
第五十二章 表态
那天的表态之后,都城的墨党组织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方面是铺天盖地的、无意义的为民请命的、基于此时界限规矩之内的宣传;另一方面陈健个人出面筹措了部分借贷来的资金,加上一部分党产,迅速开始了一场修桥补路挖运河的以工代赈的行动。
那些无意义的宣传争取到了同情者,将一部分反对者争取到中立,将一部分不满者争取到支持。
而那些筹措的资金投入到看上去并无太大利润收益的修桥补路上的举动,也将都城数万的失业者和涌入城市的流民以劳作的方式组织起来。
即便有人混入其中,生怕墨党在里面煽动什么,但墨党只是在都城公开宣传,并不在这些无业劳工中宣传,至少暂时没有宣传。
所做的一切只是阳谋,毫无阴谋,不需要这些人支持,只需要这些人依靠他们才能维持稍微有尊严的靠劳动换来的生存。
在明显不合理的资本的忽然注入下,都城之前积累的一些怨气仿佛忽然消散了,原本那些饥寒交迫等待救济的失业者在数日之间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同时雇佣者名声相当不错的工作。
有时候工具并不够,但是宁可让这些人空着手在那里用石灰画线、空手搬石头甚至就是坐在那听人讲怎么挖石头……但是工钱照发,甚至在前期可以每天发以维持一些人的生活。
都城的铁匠铺收到了数千银币的订单,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络绎不绝赶制着各种正常的工具;在远航之前就已经在都城以制镜垄断和水泥煅烧绑定的作坊,如今也可以提供足够使用的粗劣煅烧水泥;度城外的采石场、制砖作坊也逐渐活跃起来。
这一切都是假象,因为这些钱正常不可能投入到这个方向,但却因为特殊的目的投入了进来,而墨党等人的处境也一天天安全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闽郡的消息传到这边,情况已经超乎了原本那些反动势力的预料。
他们在都城,想不到闽城的情况,也没有考虑到墨党党产这些年靠技术垄断的吸血能力,也没考虑到闽城的资产阶级已经成长起来,而有明确进步反动纲领的墨党又站在了他们那一边形成了短暂的同盟。
当得到闽城的种种有利的消息后,陈健和在都城的很多人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做的有很多不对甚至幼稚的地方,但那边在大方向上是没错的。
有了之前的那次质问和本想借用闽城小手工业诉求完成反动意愿的支持市民意愿的那些话,这时候再想收回来就不太容易了。
可闽城发生的事也引起了足够的警惕,由借用票权进步实现反动退步,开始转为主要提防票权进步而目的从反动转为保守不变裱糊。对一些幕后之人来说,政治权利的某些放纵的进步只是为了实现反动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但当这种手段可能引火烧身的时候,立刻露出了本质。
从最开始的质问陈健支不支持国人的意见,变为了从根本上论证国人不足以管理自己、必须需要一个传统道德的势力和传统价值来维系稳定。
这种转变是可笑的,却仍旧蒙蔽了很多人,因为两次说话的人不同。
但事实上说话的只是嘴巴,背后的脑袋却是近亲,却因为嘴巴的不同让很多人误以为是两个人。
像闽城那样的事,要解决很麻烦,离得远而且牵扯到许多的势力,而且之前又弄出了许多漏洞。陈健明白今年是解决不了了,士兵不可能瞬间飞过去,也不能直接从地里长出来,而且许多事还需要幕后的协商。
即便闽城那边新议事会忠于共和国的信件和请愿书送到了都城,即便整场事件已经被定义为一场已经被解决的民变而非叛乱,都城的许多人还是心怀不安,原本很多决议投资购股的人都开始犹豫。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传出,各种小道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墨党在都城的分部也被监视起来,海防卫城那边据说也开始增加了不少士兵对来往乘船的人进行一系列的检查。
都城真正有实力的那些人物每天都行色匆匆忙碌不堪,他们之间也并非是同心同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诉求,而闽城这件事的特殊性又难以解决,也并没有直接影响到一些人的利益,相反还有一部分人和闽城的那些人来往密切。
闽城又没有留下独立或是叛乱的口实,既没有杀官又没有宣布独立,也没有闹出太严重的流血事件,而且很快就解决了内部问题,听起来也不算是一件太大的事。
年关将近,该交的税款一分不少,从闽郡顺利地抵达了都城。
街头之前故意用来给陈健制造麻烦的那些人也不再讨论这件事,似乎幕后的那些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也或许只是因为此时并没有实力彻底解决闽城的问题,更或许是各方势力之间各有诉求。
毕竟,获胜者是资本家,而不是底层,只不过压制了守旧思潮导致了一些人的野心没有实现。如果是底层的均地权之类的激进派获胜,恐怕在消息传来的时候便会立刻准备镇压、募集款项、征召士兵。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争论,又到底都城的各方势力又是怎么样角逐的,陈健等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到新年之前,终于有比较可靠的消息传来。
闽城的事,讨论逐渐淡化,基本上给出了定性:只是一场单纯的砸毁机器的民变。
砸机器到底是什么罪责的全国性问题,暂不讨论,交由各郡的议事会自行解决。
所有问题,等到六年后的国人议事大会召开的时候再行讨论,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还有许多新出现的之前不曾遇到的问题,都要留到六年后解决。
六年后,是个特殊的时间段。
是南洋公司垄断专营权到期的日子,也是南洋公司那部分不完整股权的归属认购必须得到解决的日子。
同样,也是一支基本盘的军队重新训练起来、镇压最有用的自耕农骑兵武装起来的时间。
以及最最重要的那时正是权力交替期。
到时候不仅仅要解决这件事,还要解决许多其余的事,包括许多整体的政策。
是全面转入保守,维护传统修修补补?是全面倒退反动,彻底断绝任何新东西所带来的冲击?还是从政策上对外扩张,进行一些自发或是被迫的变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层势力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可否认,各个家族都有要维护的东西,但随着很多新东西的深入,利益的侧重点也不再一样。可终究还是有一部分是希望做出一些列改革从而适应新时代的。
六年的时间很漫长,那些看过《环球见闻录》的人也明白这个世界在飞速地变化,很多陈健予以夸张的东西让他们心中充满了不一样的豪情。
所以这六年不可能干等,不同的利益集团会利用一切手段争取到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尤其是对于那些相信世界不再只是共和国而是整个地球的那些人而言。
新年刚过,很多之前曾经犹豫不决的人终于放心。
因为陈健被一些人请到了共和国的权利中心,和他同去的还有一些参与了环球航行的人,据说是讲解环球见闻,而更有消息说陈健被授予了对欧交涉建议权。
一连十五天的讨论,外面的人没得到一丁点消息,有资格参与那场讨论的人不多,而且凡是参加的人都没有流露出一点风声。
但陈健出来后,立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都城的大部分喜欢谈论国事的国人大致的结果他以个人身份,宴请了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驻派在都城的代表。
此时两国之间还没有驻派使节,陈健宴请的原因也是很说得过去的私人理由,他在环球航行过程中,在欧洲只在荷兰停靠过,而且尼德兰驻派到这里的人他在海牙见过。
而尼德兰这边的人,也是以各种私人身份的关系和陈健见面。包括莫里斯执政的私人信件、大议长的信件、总检察长的信件,这些人陈健在海牙的时候也都交往过,显然说得过去。
陈健的官方身份在环球航行结束登岸后就已经失效,内部对于欧洲问题是否参与也有不同的意见,所以他这个非官方身份的人作为一部分人的代表出面,是最合适的。
与此同时,刚刚开始挂牌的“矿产、冶金和基建投资联合公司”的筹备委员会,也以公司的名义宴请了其余的欧洲驻派在这里的代表,包括欧洲的北方穷国瑞典的一些人。
西荷战争的最后一年,荷兰的燧发枪横队以纵队行军转向、在西班牙方阵缓慢移动之前堵住缺口,加上雇佣兵名义的快速炮兵的支持,导致了斯皮诺拉的失败。
那场战役并没有决定双方最终的胜负,但是造成的影响巨大。莫里斯的军队不是荷兰人,而是雇佣兵,大量的外国士兵和一部分贵族不可避免地将战场上发生的事带回了本国,包括在莫里斯军队中服役的古斯塔夫的远表亲。
数年过去,影响终于开始显露。
第五十三章 帝国主义行径(一)
陈健接见尼德兰代表之前,南洋公司的董事会代表也抵达了都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需要寻求一些人的帮助,需要政治势力的扶持,但同时又坚守公司按资分配的底线而不是受到权力无限制的掠夺,所以在都城的一些处在转型期的大家族或是与大家族息息相关的白手套商人就成为南洋公司极力想要接触的人。
陈健纵然退股,但是在这样的关头,南洋公司董事会的代表还是找到了陈健,希望陈健能够考虑南洋公司的利益。
那些已经和南洋公司牵上头的一些家族,也出面请求陈健帮忙。
虽然很多家族在都城很有实力,但在放在与荷兰交涉的事情上就有些力不从心。荷兰语说的最好的那批人要么是第一批跟随陈健出海的,要么就是墨党内驻派到荷兰的年轻人,对于欧洲的了解、互相之间的接触信任这些家族都不能如同在都城一样从心所欲。
如今局势还不明朗,尚且不能明火执仗地赤膊上阵,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夷制夷”,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南洋公司则希望陈健可以通过谈判或是在欧洲那样借助各方势力矛盾争取到很多优势条件,比如对西班牙殖民地的合法贸易权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南洋公司,其次才是国内的工厂作坊业。
南洋公司让都城的一些家族都艳羡的利润,不仅仅有奴隶贸易、出口贸易、蔗糖涨价等因素,还有重要的欧洲地区此时的价格革命。
随着欧洲概念上的“新大陆”的发现,大量的白银流入欧洲,持续数十年,欧洲的物价开始上涨,按照银本位来算,上涨幅度喜人。
而之前的迷雾,让共和国处在一个特殊的封闭体系之中,物价以银本位来算,低于欧洲的一般水平。
这就导致了闽郡的人工费用、原材料费用等以白银来计算,远低于欧洲尤其是荷兰等地的水平。
就算没有技术优势,所有的出口商品都有巨大的优势。原本可能造成一些影响,但是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和闽郡等地的资本主义经营方式的发展,导致国民劳动财富的总和也在不断增加,加之时间并不长,物价的影响在国内不大。
世界贸易虽然已经开始,但是联系的还不是那么紧密。于是作为对外销售垄断的南洋公司,靠着物价革命的先后顺序,赚取了让许多人眼红的白银。
南洋公司明白其中的巨大利润,因而极其不希望荷兰人分一杯羹,至少不希望将贸易运输权让荷兰人分走。
至于今后的对西班牙合法贸易的诉求,那是南洋公司的长期计划,甚至是可以为之付出足够代价的一种诉求。不过这个诉求的基础是垄断,而不是荷兰人、英国人都有机会。
所以南洋公司很清楚,想要独赚这些贸易权,既要让西班牙衰弱,但又不能让西班牙完蛋以至需要自己对抗那些虎视眈眈的“海盗”国家。
换而言之,他们需要一个西班牙政府帮他们管辖殖民地,因为公司的会计经过计算后得出直接管辖的投入太大,从回报率的角度上看暂时不如正常贸易。
当然,如果能够煽动西班牙殖民地独立,扶植当地的二等人当买办成立买办政府加大种植园控制的西属南美,并且可以用武力保护等代价换取关税协定,那是最好的。
这几件事,南洋公司自认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还不能做到,所以不得不有求于陈健。
之前利用西荷、西英之间的矛盾和利用签署了南特赦令的法国和西班牙王室破产的时机,签订了那个条约让南洋公司对于陈健的手腕极其信服。
虽然陈健退股让董事会的一些董事又扩大了股权,可是对于陈健的离去他们还是很心痛的,至少此时南洋公司内部找不出一个足够分量的“全权总督”。
唯一一个有些苗头的年轻人,还在回到闽郡后跑到了都城参加了新成立的印度公司,而且那个年轻人从名望和实力的角度,都难以撑起公司的全权总督的职务,尚需历练。
但是时间已经不多,南洋公司十分确信陈健做出的欧洲即将发生大乱的判断,这个机会真的是不容有失。
再一个大荒城在靠近欧洲的一侧,北纬三十度左右,距离西班牙很近。
南洋公司十分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行动导致大荒城招致西班牙的攻击,不是对大荒城收拢国人移民心存敬意,而是一旦这么做会让墨党极为不满,他们不愿意招惹也不想让墨党和自己为敌。
他们自信自己和那些工厂主、地主不同,墨党对南洋公司不满的地方只有两处:奴隶贸易、可能的地租侵略。
而且南洋公司基本上也不做那些在国内进行投机交易的事,得不偿失。回报率不如造商船。
至于说对外贸易可能招致的本国工业萎缩问题,对闽郡而言并无这种可能性。银价、技术、新生产关系,这三条决定了几十年内闽郡的工业资本家急需的是“零关税的、天然权利的自由贸易”,而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关税保护,甚至对于农业的禁止进口法案都极为不满。
南洋公司的董事会代表在来到都城之前,被董事会授予的底限是:“如果能够让陈健帮忙达成公司在对欧贸易和西班牙殖民地的垄断贸易事实,公司可以每年认购一部分‘回报率不高’的基建股权,董事会也可以以董事私人的名义拿出一部分白银投入闽郡容纳流民的郡属工厂。”
在陈健第一次宴请了尼德兰的驻派代表后,南洋公司的代表便赶紧上门拜访。
见到陈健后,会面的时候周围还有墨党的其余成员,南洋公司的代表也明白墨党的规矩,并不拘束,递上了董事会的信函后,开场先用了一段站在墨党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的话,想要打动陈健。
“陈先生,虽然因为奴隶贸易的问题你退出了董事会,但是公司始终不能忘记是你牵头成立的,在公司的历史上您的名字肯定会大书特书。今天我来,不谈任何奴隶贸易的问题,只是想要站在贵党的角度上证明董事会的请求是对贵党也有利的。”
“贸易一旦扩大,闽郡的工厂业也会急剧发展,贵党的基本盘也在不断扩大,而且这正符合贵党对进步和国民财富的定义。”
“至于说奴隶贸易,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我必须说,是贵党的活动导致了奴隶贸易的兴盛。如果国人能够忍受更低的工资、更为长久的劳动合约,种植园又怎么会选择奴隶呢?您要知道,奴隶其实很贵的,至少你得保证奴隶的生存,因为奴隶的生命是主人财产的一部分。”
“所以说,闽郡的问题,明明可以解决,只需要贵党同意种植园自由雇工的最低工资继续压低、允许签订十年的劳动合同、完善残酷救济而非郡属工厂、取消最低死亡赔偿,难道那些种植园不能容纳更多的国人吗?”
“陈先生,这是我对贵党的建议。公司是靠贸易为生的,贱买贵卖。如果雇工的待遇继续提高,没有价格优势的时候,公司可以抽身就走,从别处购买货物卖回本国,而闽城的那些工厂就要纷纷倒闭了,因为卖不出去。这难道是贵党想要看到的吗?”
陈健听后哈哈大笑,摇了半天头道:“前两句说的还行,后面我个人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现在种植园的自由雇工已经比奴隶还要稍微便宜,你们到底想要便宜到什么程度呢?对外交涉的事,那是礼部负责的,我只是以个人身份宴请一些在海牙的朋友。”
南洋公司的代表也笑了一声,反问道:“如果公司现在拿出一部分钱,捐助郡属工厂容纳失业者,贵党是什么态度呢?要知道,公司董事的红利中,有一部分是奴隶贸易的来的,贵党会不会因为这样就反对接受呢?甚至于将钱掷于脚下说你们墨党不会接受这样肮脏的银币?”
那人看了一眼陈健并未发怒,顺势又道:“如果贵党接受并认为这是好事,那么请问这样与陈先生不退股而拿股息红利支持郡属工厂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钱只是在董事手中转了一圈,是不是就洗去了上面的肮脏而变得干净了呢?”
陈健摸出一枚银币在空中一抛,笑道:“资本并不肮脏,肮脏的只是盈利的方式。你们每拿出一分资本投入到郡属工厂,就少了一分资本投入奴隶贸易。钱放在那不动,并无意义,在动起来的时候才能决定获利的方式。”
“对此,我们当然支持啊。我们反对奴隶贸易,所以我们不参与;我们反对奴隶贸易,所以我们支持一部分即将投入到新的奴隶贸易的资本流入郡属工厂。怎么看,我们做的都没错啊。”
“由此看来,我们不但没有违反我们的理念,而且在一步步朝着实现自己理念的方向前进。”
第五十四章 帝国主义行径(二)
听到陈健这样回答,南洋公司的代表心中一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又不是来和陈健争辩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理念问题,只是单纯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听到陈健暗示墨党不会反对接受这样的条件,对南洋公司而言目的已经达到,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墨党会以反对邪恶的南洋公司为理由进而反而南洋公司的所有利益。
墨党作为一个有意识形态的组织,即便理念还不成熟、内部派系已经开始出现,但是做事还是要秉持他们的世界观的,至少要能做到在基础之内自圆其说逻辑自洽。
既然已经给出了解释,也就至少证明墨党内陈健这一派是支持南洋公司在贸易上的拓展的,那么目的也就达成。
至于说陈健会怎么办,南洋公司不想知道,甚至能不能成功此时都不需要承诺,需要的只是一种尝试。
确认了陈健不会反对后,南洋公司的代表便要起身告辞,剩下的事不需要他说。
对公司力量的了解,此人明白陈健很清楚,不需要多说;对于公司如何才能获利,此人明白陈健很清楚,不需要多说。
既然不用说,那就只需要一句默许的承诺,更不需要说破或是非要得到一个回答。
在临走之前,他忽然很好奇,问道:“陈先生,对于公司的贸易拓展,你们墨党内部又是怎么理解的?”
陈健整理了一番思路,简洁地回道:“主观上,你们是为了盈利。客观上,促进的世界体系的发展连为一体。主观上,你们为了盈利渴望欧洲战争。客观上,欧洲战争的本质是君主和宗教和狗咬狗,这可以促进欧洲人民的觉醒,让他们认清国王和宗教的本质和虚伪以及为他们带来的伤害。主观上,你们为了盈利出售武器放任屠杀。客观上,你们可以让欧洲人民在战争中学习,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利用手中的武器反抗封建与宗教。”
“总而言之,主观上你们是混蛋,但你们在客观上加速了历史的进程。所以,如果将来欧洲觉醒了,他们认为你们是罪不可赦的混蛋;如果没有觉醒,你们就是那些买办眼中的好人。这取决于世界观,但你们肯定是不希望那里的人觉醒的,所以评价你们的人是谁,决定了你们将来是混蛋还是救世主。”
那人在门口大笑道:“如此说来,就算是为了将来史书上的评价,我们也不可能让他们的世界观成为主流。这可是决定了我们将来的评价的。你知道的,国人对‘上史书’这三个字看的很重的。但凡历史,总要有个评价的基石,你们评价的基石可是让很多人讨厌的。”
…………
与南洋公司的人达成了初步的接触后,陈健再一次邀请了尼德兰的驻派代表,并且与之进行了详尽的商谈。
荷兰人找陈健的原因很多,即便尼德兰共和国还没有形成一个民族国家,但是与陈健的接触和谈判基本上囊括了尼德兰共和国的大部分统治阶级。
奥兰治派的灵魂人物莫里斯,急需知道陈健的态度。
法王亨利四世遇刺身亡,美第奇家族的王太后掌权,这是一个极为亲近西班牙的女人。去年法国王太后已经派人前往西班牙,希望促进西法联姻,让儿子路易十三迎娶西班牙公主。
同时,亨利四世为了继位从新教徒改宗为天主教徒,即便颁布了南特赦令,法国仍旧是个天主教国家,而尼德兰是个新教国家。
本来对付西班牙已经难以支撑,如今又多出一个很可能放弃法国欧洲崛起机会的王太后和其宠臣,莫里斯对此相当不安。
莫里斯对于十年的休战协定头脑清醒,知道将来肯定还是要打,所以他急需一个盟友。
如果没有华夏共和国出现,荷兰印度公司会因为政治目的,不得不出让大量的利益给英国,尤其在香料问题上要割肉,只为了垄断英国对抗西班牙。
但现在对莫里斯而言多出了一个新的选择,如果能够达成一句正式的承诺或是一封正式的盟约,莫里斯便可以做出更为灵活的决策。
陈健为了亮肌肉的环球航行给莫里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传到海牙的很多消息都让莫里斯确信这是一个可以对抗西班牙的盟友,但是具体会不会涉足欧洲的泥潭莫里斯心中并没有底。
除了尼德兰的整体利益外,莫里斯还希望陈健不要涉足荷兰内部的权利斗争和宗教内乱,至少能够稍微控制一下。
他对阿明尼乌派或是高马勒斯派的神学分歧并不关系,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研究神学的神学家,到底被拯救到底是注定的还是可以靠主观努力贴近的说法他也弄不清楚。
但是,他明白大议长是站在阿明尼乌派那一边的,而且对他的一些“独裁”手段有些不满,而荷兰省的检察长格劳修斯也是站在阿明尼乌派那边的,这让莫里斯很是不满。
在西班牙大军压境的时候,面对西班牙的巨大压力,内部的派系争端还可以暂时团结,一切为了胜利。
然而等到休战协定签订的时候,这些矛盾便开始公开化。
高层的联省自治派和尼德兰国家派在斗;阿明尼乌派和高马勒斯派在斗;长老会和底层的教区在斗……
而宗教间互为异端的争斗,向来又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新教在日内瓦杀的人头滚滚,法国天主教便关闭城门七日封刀;这边审判女巫,那边便火刑架伺候;这边刺杀国王,那边炸药要把议会一起炸上天……
荷兰的商人是唯利是图的商业资本家的代表人物,可以在荷兰交战的时候给被荷兰围困的港口运送粮食火药因为利润高,也可以在西荷战争的时候继续给西班牙贷款。
于是当阿明尼乌派的教区开始武装暴动的时候,荷兰商人们立刻将有利可图的燧发枪从阿姆斯特丹的港口一批批地卖到阿明尼乌派的教区,有人在联省议会上也呼吁让阿明尼乌派成立自己的民兵组织以自保。
闽城起义时的那批枪,本就是准备运往阿姆斯特丹的,只不过提前在闽城被用了而已。
种种情况,莫里斯已经相当不满了,他手中有军权,所以想要靠武力来解决。但是格劳修斯又涉及到陈健在荷兰成立的救死扶伤协会,莫里斯即便要动手,即便国内有很多人支持,也至少需要通知陈健一声。
因为这又涉及到之后对抗西班牙的潜在盟友问题,并非是个简单的选择:陈健之前公开表示对荷兰独立的同情,理由是尼德兰共和国的宗教自由至少暂时没有迫害异端。
莫里斯的军中也有一部分高价的共和国雇佣兵,这些人又是军中炮兵和改革教官的力量,而这些人又和救死扶伤协会之间关系极为密切,莫里斯按照荷兰的模式默认为这些人是陈健组织的“可售卖转让”的佣兵,这是欧洲此时十分流行的模式,买主出不起价转身便会卖给出价高的敌人。
之前共和国出使欧洲的那些人,整天谈论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国际法”之类的东西,在莫里斯看来是华夏共和国用不引起哈布斯堡家族强烈反对的一个反哈布斯堡同盟的雏形。
但雏形只是雏形,往后怎么走华夏共和国就算不赤膊上阵,也必然会成为这个同盟内的幕后人物贷款、枪炮、教官、物资、封锁等等这些,这都是可以影响胜负的事。
这些事莫里斯很早就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共和国官方给出的拖延的借口是:需要等到环球航行的舰队返航后才能做出最终的决断。
这在莫里斯看来,陈健就是个关键人物,同时他又希望陈健是关键人物。
因为之前陈健表现出的倾向性让他希望陈健能做出他所希望的影响,并且发挥足够的影响力。
同属于政治斗争派系的大议长和大检察长给陈健送去的信件,则纯属是想要获得道义上的支持,试图和陈健讲道理并且获取陈健的同情。
军权掌握在莫里斯手中,教权掌握在长老会手中,议会权掌握在各省的实权派和大商人手中,悲催的大议长和大检察长只能从道义上获取支持。
而且,想也只能想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如果说在信件中透漏出希望陈健提供一些非道义而是物质的支持,那么这对一些人而言这就是“叛国罪”,这是很严重的借口。
这是尼德兰的政治斗争和派系斗争,他们只是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统治阶层,也很需要和陈健达成一系列的协议,比如荷兰印度公司的董事会。
陈健在台湾坑死了第一批正式受到德川家康邀请的、官方层面上的荷兰印度公司正式派往日本开设商馆的人,为望北城和明帝国的贸易公司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时间,便慢了一年。
荷兰印度公司本来借助西班牙铸造铜币导致铜价上涨的机会,好容易在晚了许久后在日本弄了一批粗劣的铜,运回阿姆斯特丹准备赚一笔。
共和国的南洋公司则比荷兰印度公司更早地抓住了铜价上涨的机会,运送了一批铜前往阿姆斯特丹销售,等到荷兰印度公司运日本铜的船回来后,几乎无利可图。
荷兰印度公司急需大量的手工业制品,而且是能够在香料群岛卖出去或是换取香料的手工业制品,本来和陈健口头达成了从共和国那边直接横跨太平洋交易的协定,可是陈健回国后这件事一直没办。
荷兰印度公司想要从明帝国获取手工业品前往香料群岛销售,靠以物易物的方式节省贵金属从本国外流,但是望北城的墨党势力和明帝国的海商形成的利益集团公司从中阻碍,对此明确表示不惜翻脸,因为墨党的大量基层抵达望北城后腰杆立刻变硬了。
荷兰印度公司想要控制稻米,控制走私逼着香料群岛的那些人用香料换生活必须的稻米,英国的走私贩子和印度公司则不遗余力地“为了香料群岛人民之生存”进行走私、鼓动反抗、联合当地王公反荷。荷兰印度公司董事急需南中国海的另一个崛起势力的一个准确的答复,以决定对英国印度公司到底是什么态度。
第五十五章 帝国主义行径(三)
荷兰印度公司是一家单纯的以盈利为目的的股份制公司,公司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利润进行,包括进行屠杀、岛屿人口灭绝、计划性毁灭当地生产能力等等恶行,其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高额利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司的董事会在阿姆斯特丹,所以最终所有的目的都指向能够将各种货物在欧洲市场换为银币。
因为共和国的出现和陈健牵头组建的南洋公司开始对欧贸易,让荷兰印度公司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他们垄断的是从天涯海角到太平洋地区的独家经营权,明帝国的瓷器、茶叶、生丝;日本的铜;香料群岛的香料,这都是公司盈利的方向。
但是随着陈健在台湾插了一脚,断绝了荷兰印度公司伸手明帝国贸易的可能,又在日本坑了荷兰人一次,这让荷兰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必须做出与之对应的改变。
生丝、铜、茶叶、棉布之类的货物南洋公司在经营,距离更近,运费更便宜,从明帝国和印度转运这些货物的利润已经不高。
由此,荷兰印度公司想要获得更高的利润,只剩下垄断香料贸易一途,这是陈健与他们达成的口头承诺不会涉足对欧的香料贸易。
但是想要得到更为便宜的香料,只能用手工业品在香料群岛换香料,如果用贵金属白银黄金购买,利润率之低会让董事会抓狂,除非武力垄断。
在这种改变之下,与英国印度公司之间的争夺就变得更为重要。
如果没有陈健的环球航行,为了共同对付西班牙,荷兰印度公司便不得不和英国人妥协合作。
如果没有陈健的环球航行,能够在泰国和北大年驱逐中国商人、在日本建立商馆以对抗天主教徒为利诱获得日本的欧洲独家贸易权、在福建沿海进行走私靠中间商获取生丝瓷器……以小三角贸易的形式,可以不需要每年都从本土运来大量的白银,这样或许也能与英国人短暂妥协,因为还能获利,不至于这么紧迫。
但现在,这种如果的历史已经改变。
比白银,荷兰人比不过财大气粗的西班牙吕宋,中国商人不可能冒着百分之百的利润不去赚而去赚荷兰人那里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比武力,靠扶植海盗,以武力切断中国商人与西班牙人的贸易线,增加风险成本从而让一部分商人选择更安全但是利润更低的贸易和荷兰人交易,荷兰人再进行对日贸易换取白银……可荷兰的印度公司如今招惹不过望北城的武装集团,尤其是望北城的武装集团不是单纯的“夷狄”,还有大量的福建海商被圈入了公司,剩余的那些商人即便想要武装对抗也没有实力。
加上莫里斯出于政治目的的考虑,希望荷兰印度公司的董事会不要试图和陈健发生摩擦,摆在董事会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可走。
能也只能和英国人撕破脸,独占垄断香料贸易的权利,和望北城建立以香料换取手工业品的贸易,得到陈健英荷印度公司开战他不伸手的保证,将公司所有的重心都放在香料群岛,不再试图明帝国开放贸易权。
明帝国的贸易权获得太难,葡萄牙人从中作梗不说,在陈健已经获得了合法贸易权的前提下,这时候再想涉足明帝国的事务那就是要惹怒明帝国的福建商人集团和望北城的势力。
荷兰印度公司对香料贸易的渴求远超以往,只要可以达成垄断,股东们每年的红利还是可观的。可如果再让英国人分一杯羹,那这利润就可笑了。
印度公司的董事们也清楚,南洋公司的一些货物将他们除了香料之外的利润都逼到了负回报,也明白这时候让南洋公司放弃贸易绝无可能,尼德兰国内的一些商人早已对荷兰印度公司的垄断权心怀不满,这时候多出来另外一条转口贸易线,就算国内也不可能允许与华夏共和国的贸易断绝。
为此,尼德兰的这部分统治阶层所希望陈健承诺的事也就很明显了。
第一承认被诟病和攻击的不平等条约,为新世界体系的平等条约,即条约的合法性只在纸面上,不考虑签订的过程是否有阴谋或是武力威胁。且签订条约的一方为国家之主权,而非君主王公之私人权利,任何继承主权之个人和团体必须遵守之前的条约,否则各“文明国家”将不承认此政权延续的合法性。
第二领海的概念扩大到殖民地和签订条约的地区,不承认英国哲学家和法学家提出的公海概念,希望陈健在华夏共和国施加影响,让共和国发声承认尼德兰在对抗子午线欧洲教皇世界体系中的贡献,由此获得香料群岛殖民地垄断贸易的合理性。我们荷兰出了力,所以我们希望在新世界秩序中获得地位,并且希望你们能够承认我们的贡献。毕竟无贡献、无特权。
第三在香料群岛地区,希望陈健不插手英荷印度公司的矛盾。荷兰印度公司将放弃日本和明帝国的贸易权作为回报,但是也请陈健不要涉足香料贸易。荷兰印度公司希望能够借助陈健牵头,在香料群岛的荷兰控制地区开展手工业品兑换香料的贸易。
第四则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希望陈健出面帮助荷兰的印度公司组织一批中国人移民到荷兰控制的殖民地。以让荷兰人达成华人和当地土著之间的制衡,转移当地土著的矛盾与斗争方向,便于控制香料群岛和制造矛盾宣泄阶层。单一族群的控制有些困难,只能扶植特权阶层以阶层统治,难以转移矛盾,但如果有第三方族群参与,那就很容易把阶层矛盾转移为族群矛盾,施展手腕容易控制最主要是因为香料群岛的当地王公太没有内涵和文化深度,难以扶植出一批阶层划分的二等公民。
这四点是荷兰印度公司董事会的利益所在,前两者是名义,后两者是实际利益。
前两者的名义如果能够达成,也就意味着华夏共和国默许了荷兰在殖民地的特权、英国人要求的不合理,从而让华夏共和国至少在海外贸易上站在尼德兰这边,否则就是自打自脸,丧失了成为世界秩序发起者的法理性。
可见虽然尼德兰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在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的时候,统治阶层还是可以在大方向上达成某些一致性的。
对于统治阶层中的、被排除在印度公司贸易垄断权之外的、主营欧洲转口贸易的那些资产阶级,他们的诉求反而更加简单一些。
荷兰的资本大量地流入商业方向,工业和手工业资本根本无法和商业资本相比,根本难以发展。
作为受到物价革命影响最大的地低地区,以货币工资为主的情况下,荷兰的人工费用要高于其余国家。
既然同样的资本投入商业、航海,甚至贷款的利息,都能获得比手工业更高的收益,资本自然自发地流向这些地方,而从手工业上逃离。
货币工资的升高和资本自发逐利两种现实,导致了荷兰的资产阶级代表只能是商业资产阶级,而商业资产阶级是最无底线的。和他们谈超阶级的祖国,比对牛弹琴更可笑,更何况尼德兰此时尚且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民族。
这些代表着尼德兰国内的次一级资产阶级利益的代表,他们受益于南洋公司的出口贸易由他们在欧洲转口,所以他们希望尼德兰减少进口关税,挤垮本国的手工业,从而获得更高的利润,也能在转口贸易的时候获得更高的利润。
同时,他们希望华夏共和国能够开放外部投资,让荷兰人可以在闽城等地进行工业投资,利用华夏共和国银价革命还未发生的优势,获得比国内进行手工业投资更高的利润。在国内投资手工业或是工业,无利可图,但在闽城投资工厂手工业,则大大的有利可图。
同样的一枚银币,在阿姆斯特丹和在闽城放贷所得的利息是相同的。但同样的一枚银币,因为物价不同、粮食产量、土地耕种方式的不同,所能购买的劳动力是不同的。
当在闽城投资工厂手工业的利润高于在欧洲放贷的利润时,这些原本放贷的资本也就有可能成为闽城的工业资本,只要闽城保持稳定和给予明确的政策。
这一阶层对陈健或者说对南洋公司和华夏共和国,唯一感到愤怒的地方就是这边垄断了对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和参与了一些奴隶贸易,让尼德兰那些对印度公司不满的商人成立“西”印度公司的梦想和奴隶贩子的梦想成为了泡影。
自油港还挂着几个荷兰海盗的尸体,当海盗也不容易,在欧洲尼德兰必然有海权优势,但在这里却不可能对抗华夏和西班牙共同签署的《反海盗公约》。
如果想要断绝华夏共和国和尼德兰之间的贸易以此威胁,且不说尼德兰国内的资产阶级是否同意、是否会把提出者吊死在海牙,就算决定了很可能刚刚签订英国那边就会敲锣打鼓开着船跑到闽城来跪舔。
同样,在闽郡,墨党的党产和陈健的一些垄断工厂获得的大量利润,投入到海外、望北城、大荒城这些有意义、但暂时无法进入世界市场流通之中的地方;这也导致了闽郡想要自由流动到高利润的工厂手工业中的资本不是太足,更别说基建之类,所以陈健才要来都城拉资本南移。
即便荷兰人不参与工场手工业的投资,但是利润高于利息的时候,闽郡的一些人便会考虑借贷发展工厂业,当然也会希望从荷兰人手中借钱,只要剩余价值可以高于利息,这就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也就是说,不管荷兰人是否投资工业,都必然会导致荷兰的资本朝这边移动。资本就那么多,商业占了一部分,垄断公司占了一部分,闽郡又有借贷需求且前景广阔。
在亚洲又被陈健切断了小三角贸易换取香料的轴心,阿姆斯特丹的公司董事必须拿出足够的贵金属运往亚洲购买货物,而不是可以靠地区贸易以物易物省掉这些贵金属投资。
如此一来,原本一些本该流向其余国家和地区的资本便可能夭折转向。
比如急需借贷、投资、买武器装备、发给雇佣兵军饷的北方瑞典,大受影响。
第五十六章 帝国主义行径(四)
传说中的北欧雄狮古斯塔夫已经继位,但这头雄狮也不得不向资本势力低头,派人来到了共和国的都城,希望拜见陈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穷又弱,四处受敌,这就是瑞典此时的现状。
旁边波兰的国王是古斯塔夫亲大爷家的堂哥,此时的波兰前几年才刚刚派了个傀儡的假沙皇跑到俄国,可见其强盛。
只不过波兰的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遇刺的法王亨利四世的父亲就深知其中深浅,被选为国王后不到半年就跑路回法国了,但古斯塔夫的堂兄坐的还算安稳。
这位堂兄对瑞典王位有宣称,但数年前他亲叔叔在林雪平把他这一派系的贵族杀了一圈,等到堂弟古斯塔夫继位的时候他又来闹腾,但是贵族们可能觉得古斯塔夫更小且不是波兰王,势力弱小更好控制因而同意古斯塔夫继位,但是登基典礼古斯塔夫还没资格和实力举行。
旁边的俄国,对于瑞典也相当不满,想要出海口,而且瑞典王对沙皇王位有宣称,但瑞典的宣称并无卵用,国弱主少,正是俄国动手的时候。
丹麦如今也是强势一时,和瑞典之间矛盾重重,这时候不动手也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暂时认输已是必然,需要提前准备赎回被占领的城堡城镇的钱,所以急需借贷。
瑞典倒不是没有优势,因为习惯的缘故,古老的实物地租让古斯塔夫手里还能赚几个钱。
王室土地的地租如果也来一场类似一条鞭法之类的白银货币化的改革,此时就是叫苦连天了。物价革命,折算成银币缴纳是不如直接缴纳实物对王室有益的,尤其是瑞典这种可以管控过来的小地方。
这里面的差价和粮食黄油之类的东西可以保证一般的生存,但是打仗需要雇佣兵,雇佣兵认钱,不发军饷是要哗变的,所以古斯塔夫还是缺钱,缺白银缺黄金。
打仗需要武器,尤其是在西荷战场上出现过的燧发枪和小型野战炮,让古斯塔夫觉得这一体系很适合他的想法。
但是武器需要钱,需要白银去购买,然而古斯塔夫发现自己没钱。
想要改革,加强中央集权,加强财政预算和系统化,古斯塔夫发现瑞典没有合格的会计。
想要学学荷兰卖垄断权给财政弄点钱,古斯塔夫发现自己没什么可卖的垄断权,成立贸易公司给予垄断专营权,但是没人接手,因为这明显是个赔钱货。
想要弄包税制,给王室弄些现金,但是瑞典本国的包税人并不多,而且一次性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想要开采国内的铁矿铜矿,但是瑞典本国的采矿技术落后于欧洲最新技术二百年,还在用坩埚陶炉之类春秋战国水平的技术,更不要说早已经用鼓风技术的华夏共和国。
想要开展贸易,荷兰人的船队、丹麦的海军,注定了钱肯定都被二道贩子赚去,这个方向也弄不到钱。
抢劫倒是能弄到钱,但抢劫的前提是要打赢,这暂时看起来也不可能,要不然古斯塔夫也不会连正式继位的典礼都没法举行。
丹麦、俄国外加自己的堂兄虎视眈眈,古斯塔夫现在可以把任何能卖的、换成现金的东西都卖掉,哪怕是卖掉食盐专营权只要能弄到足够的白银都可以接受。
然而就现在这种形式,哪怕贷款荷兰人都不愿意贷,自己至少也得与丹麦和俄国打成个两败俱伤的平手,这样资本势力才有可能借贷。
而且还要考虑打输了的情况从两国手里赎回土地的可能性,这也需要一笔钱。古斯塔夫也明白要是打赢了就不用考虑这种可能性了,说不定还能赚一笔,最起码将来贷款也可以少贷一笔。
只要打赢,不但可以抢劫,而且还可以让城市缴纳赎金免于抢劫,之后还能收税。
但问题是现在想打赢需要钱,而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借贷也是问题,荷兰的银行家又有投资闽城的意愿因为利润更高,威尼斯那边的银行家又离得太远并无接触。
与尼德兰完全不同,瑞典人的诉求简单的多,所以当名为“矿产、冶金和基建投资公司筹备委员会”、实际上却隐藏着有些新殖民帝国主义色彩的资本集团找到瑞典代表的时候,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这是早已定下的目标,形式并不明朗,不过这个筹备委员会是陈健牵头,而陈健投资的眼光在之前巨额利润下比之所谓的形式更为让这个资本集团的股东信任。
到底能不能赚钱?利润回报率高不高?瑞典到底是什么模式?将来有没有可能全部收回本金和利润?
很多人没有考虑,只需要看到墨党党产和陈健投入到这个筹备委员会巨额的资金,这就足够。
这就是名声所带来的无形资本,可以靠个人的名声和魅力让资本有序有目的有前瞻性投资的力量。
和那些大家族的区别在于那些大家族可以在国内获得专营权之类的权力利润加成,而陈健没有这样的权力加成,而且大部分投资方向都是公开的、股份制公司的古怪模式,因而这也让一些商人极为放心。
和尼德兰之间的那些事陈健只是牵头,不能独自决定,而是作为国内利益集团和一部分权力家族的代言人。
和瑞典之间的谈判,陈健便可以做主,而且不需要自己出面,只需要让筹备委员会和南洋公司的代表与之谈就行。
尼德兰是小霸主,此时最起码也是个宋国这样的角色;而此时的瑞典最多也就是还在给周天子养马的秦附庸,而且瑞典的那点诉求,资本集团的钱进行投资绰绰有余,也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
现实就是这么现实,墨党的组织外加资本被人称作共和国的第三十七个郡、南洋公司被称作第三十八个郡,再加上一个闽郡,或许全面对付尼德兰有些麻烦,但是应付此时孱弱贫穷四面受敌的瑞典却足够资格。
筹备委员会和南洋公司的代表对于直接贷款毫无兴趣,因为白银的利息不如投资到别处的利润,所以选择了最为有利可图的间接贷款方式。
第一项通过的合同,便是提供价值大约折合一百万波西米亚银矿区银币塔勒、大约是三十万共和国银币的贷款。
但这笔贷款必须不以现金的形式支付,而是以枪支、大炮、火药、硝石和盔甲的形式支付,南洋公司会在一年之内将贷款购买的枪支大炮火药等运送到瑞典。
这一百万银币塔勒的贷款中,有八万塔勒作为炮兵教官、工程师的工资预先支付,从闽郡高价聘请炮兵教官和工程师前往瑞典,钱若是少了不会有人去。
有七万塔勒作为利息预先支付,明显的九出十三归,在借钱之时就先扣除了利息,但是本金依旧按照一百万波西米亚塔勒计算,同时这些利息需要由瑞典以银币支付而不是直接从贷款中扣除。
贷款购买的武器清单中,有瑞典急需的野战轻便火炮和矿用炸城堡的炸药,还有一些淘汰的火绳枪和盔甲。
偿还方式上,筹备委员会给出了一种偿还方式的建议,这种偿还方式只是建议,需要贵族和国王的许可才行。
其偿还方式的建议为授予公司在瑞典的环波罗的海地区的食盐专营权和粮食出口专营权,算作一个管理机构,由瑞典派人入住监督利润,每年将利润上缴给瑞典国王,每年扣除一定数量的本金偿还外加收入百分之十的专营利润管理费。
允许公司建立专门的煮盐作坊,煮盐作坊的利润不算在专营定价上缴的利**内。
除了必须购买武器的贷款之外,公司筹备委员会还可以贷给古斯塔夫一笔约合八十万波西米亚塔勒的无息贷款,以充实瑞典的国库。
但是无息贷款只是名义上无息,其中必须包含一定的背后交易。
公司的要求就是与瑞典合作成立瑞典矿业冶金和武器公司,瑞典王室不需要出钱,只需要予以各种优惠权利,每年除了正常的缴税之外,另有百分之十五的分红以枪炮的形式支付给瑞典王室。
这笔无息贷款的偿还年限为二十年,公司也拥有二十年的矿产外国公司垄断开采权,二十年后允许瑞典王室放开对他国资本的限制开矿。
除此之外,希望瑞典王室和贵族议会允许共和国国人和公司在遵守瑞典法律的前提下,在瑞典进行合理合法的贸易和开办诸如造纸、水力锯木厂等作坊的权利。如有税制改革,共和国国人和公司,有承办地区包税权的权利。
墨党党产会出资,在斯德哥尔摩成立一所“大学”,并希望瑞典王室对大学免税,且能够封给大学一定的土地,主要教授几何学、数学、会计学、记账法以及自然科学和基层炮兵军官培训,不涉及任何宗教教育,其中第一批教师就是之前贷款中八万塔勒的开支方向。这花不了多少钱,土地是国王的,赐予封地不需要花钱,教师工资又是贷款中的返还现金收入。
第五十七章 帝国主义行径(五)
投资的这些钱在共和国国内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大城市斯德哥尔摩只有六千常住人口的瑞典而言,这些就是救命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幕后的指使者陈健确信瑞典可以答应这些条件,且会认为这是十分优厚的条件。
于劫掠成性的古斯塔夫及其雇佣兵军团而言,战争是可以致富的,而且可以以战养战。
一旦开战,德意志北部的城镇每年贡献的免于劫掠的赎金就可以支撑更多的军团。为了以战养战,就必须大量的武器,陈健很确定一个铜铁冶炼加火炮的复合体外国控股公司很快就可以靠瑞典攫取到整个中北部欧洲的财富。
陈健不希望看到一个奥地利主导的天主教德国,那样很有可能会出现关税保护,对出口相当不利。瑞典就是搅动天主教德国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而且不需要陈健赤膊上阵也不需要共和国的资本集团出兵,只需要一定数量的贷款,让此时孱弱的瑞典快点成长起来。
投资有潜力的弱国付出的不多,收获的却不少。一旦除了抢劫之外的经济命脉都被控制住,将来的收益就不是如今几十万银币可以相提并论的。
瑞典国内贵族势力不强,加上林雪平惨案又已经杀了一波贵族,战争可以让底层更广泛地参与到国家政治之中,于民主主义的觉醒有很大帮助,这是有益于时代进步的。
在筹备委员会和瑞典使者的谈判逐渐明朗的时候,陈健终于露面,也就意味着谈判到了最后的阶段。
动用了之前在陆军军方的私人关系,陈健邀请了瑞典使者去看了一场都城附近精锐陆军的操练。
除了横队战术和排枪外,瑞典使者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些精锐陆军的炮兵水平。
比起欧洲此时的炮兵技术,这边的炮兵高出了一个重力数值外加抛物线计算的水平,即便大炮因为挖气缸的镗床还没有成功因而没有跨时代的技术,但靠钟摆测出的重力加速度值和抛物线计算却极大地提高了炮兵操炮的精度。
在靠数学法和钟摆算出来重力加速度后,学宫便组织了一场花费高昂的新的炮兵预制标尺角度表。
在军方提供的场地内,花费了重金修建了一处平整而宽阔的场地,修建了一个高出场地两米的炮台,让各种口径和身管比的大炮以平行于地面的姿势进行射击,测算第一处着弹点与炮台之间的距离。
在用一个简单的抛物线计算,大致算出大炮在不同装药量的情况下炮弹的飞行速度的平均值,再利用算学系和陈健从欧洲带回的三角函数表修正后的数值,编写出各种射击参数。
炮兵军官必须要学习几何学,而炮兵只需要认字和能够看懂那些按图索骥的参数和标尺以及量角器即可。
并不准确,但是相比于之前的经验,却是巨大的进步,命中率比起之前提高了许多。
演练场白烟阵阵中,陈健和瑞典使者在枪炮留下的硝烟味中进行了一场用荷兰语的谈话。
瑞典的使者按照陈健环球航行时的职位称呼他,陈健也没有纠正,因为在来这里之前一部分都城的与资本瓜葛极大的权力集团和陈健进行了一场谈话,虽然名义上仍旧是私人资本在运作这件事,但陈健可以适当地使用一些官方身份,即便已经被剥夺但仍旧可以借用。
“总督先生,贵国的炮兵水平很高。”
“炮兵技术,一靠数学,二靠运气。但数学总是和幸运女神相伴左右。这正是我们想要在贵国开办大学的原因,这些东西应该是属于全部人的,正如很多的东西应该是在世界普遍适用的一样。”
有很多世界普遍适用的东西,但哪些是哪些不是,在于谁掌握了世界的话语权。陈健用数学敲开一个小口,制造一种诡辩的概念,让那所计划中的大学所教授的很多东西诡辩为普适的,尤其是人文学科上。
瑞典的使者倒没有想那么多,称赞道:“的确是这样,的确很多东西都是世界普遍适用的。国王陛下一定会同意您在斯德哥尔摩建立大学的建议的,而且我想国王陛下会封出足够的土地并且给大学予以免税。如果贵国以当雇佣兵为生的人也拥有这样的水平,我们愿意雇佣一批士兵。”
陈健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有私人行为,但是成组织的雇佣兵那是用国人的血来赚钱,这是绝对禁止的。不过一些退役的炮兵军官是可以以私人身份被聘请的,这个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对于贵国正在发生的战争,我个人也对战争中遭受苦难的人民很同情,所以我会建议救死扶伤国际协会派遣一些战地医生。在国内,我也会寻找一些外科实习生前往,或许他们的技术并不好,但在伤兵营中学习进步,总比没有强。”
想到那些实习生的水平,陈健觉得送到那边的伤兵营去进行实习,十年之后解剖学和外科手术、截肢手术的水平会极大提高。高水平的医生不会去,但实习生当无问题,说不准还可以靠着丹瑞战争和瑞俄战争培养出几位将来名扬天下的外科手术医生和解剖学大师,这都是拿人命喂出来的,水平不可能不高。
瑞典使者知道在西荷战争中伤兵营发生的改变,其实并不需要太高明的医术,合格的护士就足以让伤病的死亡率从七成降到三成,但这种巨大的反差却让医生不多的救死扶伤国际协会赢得了巨大的名声。
“我考虑过,救死扶伤应该是人的善良与天性,但我看到的并非如此。所以,我希望你回国后,能够代我转达,希望贵国能够在《禁止屠城、屠戮平民和伤兵公约》上签字。以后救死扶伤协会可以优先救治签约国的伤兵,我希望世界可以向前走一大步,并且今后发生屠城和屠戮平民伤兵的事件后,可以予以谴责、制裁和联合出兵维护世界的公理。”
“这一点我一定会替总督先生代为传达,我想仁慈的国王一定会同意的。”
陈健心中暗笑,但在拟定的公约上没有禁止抢劫这一选项,而救死扶伤国际协会之前的表现又让人惊艳,估计古斯塔夫在权衡利弊之后会在上面签字的。
拟定的公约进步的幅度极小,为了拉拢荷兰加入公约,上面连诸如禁止因为宗教原因而屠杀的条文都没有。
这是拉拢新兴国家挑战欧洲旧秩序的公约,一个崭新的世界秩序和主流三观不仅仅是靠武力建立的,其实就是一场生意,只不过这生意投入的是白银和人力,收获的却是似乎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但不代表是无意义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屠城屠戮平民和伤兵如果成为了公理,那么就算是打开了人权观念的大门,传播出去总有一天抢劫、因为宗教原因杀人也会成为一种错误而现在,因为宗教杀人,却是一种政治正确。
瑞典使者虽然同意这件事,可他最希望听到的关于贷款和武器售卖的事陈健还没有提及,因而现在只能迎合陈健说这些在他看来并不重要的东西。
陈健又在那谈了一会儿人的权利之类这些在贵族看来有点道理但总体上纯属扯淡的东西后,终于说到了投资和贷款的问题。
“我可以明确地表示,共和国暂时没有与贵国结盟的意愿,也没有政府财政支持的想法,这需要我们的国人议事大会通过,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但是,私人公司的投资是可行的,之前筹备委员会的人已经和你们谈过,具体的数额由你们双方商量,我只是说一下签约名义的问题。”
“我想知道,我们的投资和与贵国签订的合作约定,到底是以谁的名义签订的?公司希望和瑞典国签订合约,而不是和瑞典的瓦萨家族签订合约和合作协定。这一点是我们的底线,谁支持合约,对公司而言谁就是可以被承认的政府;不承认合约的,公司将不承认其政府的合法性。”
“当然,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一些支持和贷款,但是真正的合作条约必须要在贵国国王正式登基、获得议会和贵族的支持后才能签订,后续的一系列合作也才可以展开。这一点希望你回去转达清楚。你要知道,贵国和我们这里还不一样,暂且不提什么法理性是否支持的问题,假使波兰的齐格蒙德瓦萨率兵回到瑞典成为瑞典王而不承认这些投资与合约怎么办?”
“是否合理,是否有法理,你们有你们的道理,你们的理论。包括贵族血脉、继承权这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对我们不适用,我们不承认。且不说我们党派的理念,就是投资公司的理念,这些血脉和继承权都是狗屁,谁承认合约,在资本的理念内谁就合理,剩下的都是狗屁。就算齐格蒙德瓦萨有宣称权,就算有正统的瓦萨家族血脉,但是不承认种种合约,在资本体系中他就是伪政权。”
“我很喜欢资本这一点,只讲利益,不问血脉。我喜欢暴发户远胜过喜欢贵族。
第五十八章 帝国主义行径(六)
欧洲本来只有两个民族,平民和贵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民的时代已经伴随着遂发枪悄然来临,但很多人还浑然无知,主权国家能也只能在发生在平民真正开始参与国事的是时候,也就是需要大量平民当兵送死的时候。
陈健此时这样说,只是为了坚定古斯塔夫与国外资本站在一起的态度,而资本如同毒瘾,不是他想要戒除就可以戒除的。
瑞典使者有些理解陈健的意思,这些话听起来让瑞典人很不舒服,但在此时却不能做出反驳。
至于说瑞典到底是谁的国家、谁的瑞典、主权到底是什么东西……等等这些问题,这时候只能说说。
合约到底认不认,永远不是靠嘴皮子。凭一双拳头打的条约毫无意义就是不认所谓秩序也无可奈何的事,并非没有,但瑞典肯定没有这样的力量。
瑞典此时不仅仅需要贷款,更需要招商引资,那些上好的铁矿在地里,没有资本和技术永远也不可能开发出来,原始而落后的采矿冶金技术让铁矿只能是铁矿。
如今西班牙铸造铜币,导致铜价升高,瑞典也有一些铜矿,可是每年换来的银币实在可怜。
在筹备委员会提出贷款和开矿的时候,瑞典使者已经达成了目的,剩下的就只是讨价还价,但陈健显然想要让这笔贷款和支持拥有更多的政治附加条件。
“总督先生,您的话我会转达给国王陛下的。至于能否同意,就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
“这个我清楚,所以我的这些话就是公司的底线。从这里前往斯德哥尔摩距离遥远,每一次谈判都需要太多的时间,而我们并不缺时间。所以,我希望在你回去后,所有的条件都能达成,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尽快组织力量和资金,进行投资。你要知道,商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利润。现在有利可图的地方太多,如果不能快点达成协议,这些资本会流向何处我也难以预测。”
陈健想了一下,又问道:“既然官方的支持不太可能,那么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过些日子,你可以和我一同南下,去亲眼看看闽城的矿场、开采方式和冶炼方式。我想,这些可以帮助你们做出决定。”
“总督先生,虽然我在闽城只逗留了几天,但是我相信贵国的冶炼技术是很先进的。”
“有些事,亲眼看到和猜测的,完全不同。”
“好的,我会亲眼去看看的。”
“看过后你会相信,选择我们比选择荷兰人或是波西米亚的那些有开矿技术的人要强。无论是资金还是冶炼的技术,都不会差的。于贵国而言,人口稀少,最需要的就是提高每个工人的劳动效率。”
采矿和冶炼了多少,瑞典人无法决定。不过冶炼的越多,征取的税也就越多,如果瑞典王室坚持垄断铜铁的出口专营权,这也直接关系到王室的收入。
这一点可以作为讨价还价的内容,就算瑞典王室垄断金属出口的专营权,也需要公司这边的人帮助运输和售卖。
此时的瑞典除了粮食也没什么可以大规模出口的东西,但将来可能影响到德意志北部,这是南洋公司和其余资本集团绕开荷兰人的商业垄断正式进入欧洲的绝佳机会。
采矿业作为最早摆脱了手工业模式的产业,资本的力量强大,新技术的采用也最为广泛,也是最好的切入点。
对筹备委员会所代表的那些股东而言,在瑞典开采矿产,可以更为方便地供应欧洲市场,刨除掉运输成本和一些招商引资的政策优惠,利润很高。
虽然会对南洋公司的一些商品的利润产生影响,但是南洋公司的资本集团也认为这次投资长久有利。
就算放弃一些熟铁、生铁和铜的利润,只要能够在瑞典这一处撕开荷兰的商业垄断优势,再投入数倍的银币也是可以尝试的。
资本集团的两股力量在陈健的斡旋和撮合在,早已经达成了一致,并且开始第一次尝试预期回报率超过五年的长效投资,以及类似当年吕不韦支持子楚一样的政治投资。
演习场上的硝烟结束的时候,陈健和瑞典使者之间的交流也宣告结束。双方看起来并没有谈太多实质性的问题,可瑞典使者已经十分满意,确信这场投资和贷款是真诚的,因为陈健已经点头。
剩余的日子,瑞典的使者只是继续和筹备委员会的人继续商讨细节,静静地等待着陈健返回闽城的日子。不再去找别人,也不再去尝试和共和国的官方礼部接触。礼部还在理解哈布斯堡、天主教和西班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认定最大的敌人是西班牙,于瑞典的事并不是特别的关心,也不太相信这样一个孱弱的北欧小国可以撬动整个欧洲的局势。
这并不是瑞典的问题,连和西班牙真刀真枪打了几十年的荷兰人,官方在态度上也是模棱两可。
主持谈判的,仍旧是看上去的民间力量,即便有一些大家族伸手,也仍旧是以非官方的名义进行的。
而荷兰人想要的东西又太多,尤其是想要一个官方层面的条约,因而陈健与荷兰人最早接触,但仍旧进展聊聊。
古老的共和国有太多保守的势力,他们的利益并不在海外,所以对这些事兴趣并不大。
荷兰的印度公司和银行家、商人,垄断着省议会的权力,维持着尼德兰的政局,所以贸易问题就是尼德兰统治阶级的问题,也就是统治阶级化身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问题。
可这边的统治阶层中,海商、工厂主、资本家们,并没有取得完全的优势和权力,所以整个伪装成共和国主体的统治阶层内部充满了分歧,也就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海外和贸易上。
地主阶层们渴望土地,但他们渴望的不是大荒城、黑天鹅河那样的丰腴但却没有人耕种和可供剥夺劳动力的土地。如果那些敌对的国家就在周围,而且在文化圈之内,他们一定早就高呼着战斗到底、建立新秩序之类的口号鼓动战争了。
保守、守旧和反动的一部分旧家族本就对资本集团的成长充满戒心,而且他们没有进行海外投资的意愿,比起大量土地的利润,资本主义的盈利方式有很大的风险性,他们也不喜欢。
至于普通的富裕自耕农们,他们的生活和海外发生的贸易并不太大的关系,他们不关系也不支持。
而富裕自耕农更往下的那些国人,并不属于统治阶层的一部分,哪怕连基本盘都算不上,这些与他们更无关系,而且就算有他们一无组织,二无影响力,说话只当放屁,没人会听。
到头来,整个共和国中,最为热衷扩张、海外投资和海军建设的第一批帝国主义分子,能也只能是有资本家。不管是商业的还是工业的,都是如此,手工业优势和价格革命还未发生的优势下,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利益是相同的。
也就是陈健用了十余年时间,以闽郡为中心养出的那一批怪兽,以及被这一批怪兽所影响的北方的一些家族资本。
帝国主义分子不仅仅热衷对外扩张、投资和垄断,在国内也是一样,谁挡住了他们扩张的步伐,他们就会想办法把对方干掉,并且努力成为真正的统治阶级的主流,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闽郡的很多人,已经亲身感受过了对欧贸易和对西班牙殖民地贸易所获得的超额利润,这种感觉就像是掺了麻叶的烟草,让他们欲罢不能,而且资本本身的逐利性也逼得他们停不下来。
一些在都城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家族也逐渐明白了这里面的道道,一些家族已经与南洋公司接触并且达成了关于扩股的一系列协议,力图促成一个资本、权利的联合怪兽。南洋公司的资本对他们提供支持、他们依靠南洋公司的资本和力量渴求更大的权力,并暗中承诺在掌权后给予南洋公司更大的支持。
这些幕后的交易,与已经展示出来的共和国权力斗争和高层的内部矛盾,在陈健故意张扬的与荷兰、瑞典、英国等国的使者宴会或是接触后,变为更为尖锐。
一方面,是那些守旧势力对于外部的一切并不关心,因为那不涉及到他们已有的利益,尤其是土地利益,所以整个共和国的官方内部意见不合,反应迟钝。
另一方面,是陈健、南洋公司、矿产冶金投资筹备委员会等各种新兴势力的主动接触、主动反应、主动争取,甚至绕开了官方层面,第一次正式以资本的力量涉足政治虽然不是国内的。
两种对比之下,一些人终于心生不满。
他们不满的原因,并非是共和国官方禁止他们进行这样的投资和接触,事实上官方也没有禁止而是默许。
但仅仅默许是不够的,他们不满的原因是共和国竟然没有主动去维护他们的利益、主动以国家的力量去帮助他们的资本盈利,或是以国家层面的士兵和战争来支持他们,甚至竟然没有在国人议事大会上讨论加特别税扩建海军。
就在陈健与瑞典使者完成接触、开始第四次与荷兰人进行从亚洲到美洲各种利益纠葛的讨价还价时,一个当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政治团体在都城低调地成立。
这些潜在的殖民主义分子、帝国主义分子、海外投资集团和工商业资本家们,用很低调很低调的方式成立了一个名为“新秩序讨论协会”的组织。
组织很松散,不是党派,人数不多,而且参与的门槛极高,需要内部成员互相推荐引荐才行。
这个看起来类似与客厅酒会样的组织,明明和陈健有很密切的关系,尤其是这个时间段。
但这个组织却没有吸纳陈健,因为他们有钱有人有力量,唯独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名,而墨党的很多理念与他们格格不入,所以他们需要雇佣更符合他们名正言顺的一批笔杆子和喉舌。
他们暂时离不开陈健,但已经开始为脱离陈健做准备了。他们暂时还在老旧的古典共和国的框架之内,但已经开始为一个新的共和国的立国基础和意识形态做新时代的定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