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科学在偷偷进步(二)
一年后,实验结果出笼,一如基础反推派推论出的一样,在南方山区的摆比起北方峡谷凹地的等长、等条件的摆钟要少摆动了很多天,算起来平均每天要少摆动七十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这不是个完美的实验,因为这个实验中有两个变量而非单一变量。地心距离和自转离心力。
也的确有人提出了批评,但在众人的惊叹中,这明明是实验不可原谅的错误成为了无伤大雅的小事实际上这个实验无法证明他们想要得到的结论全部存在,只能证明他们想要得到的结论存在,但具体是哪个还是全部是不清楚的。
但即便这个出现了重大失误的实验,也确定了陈健所说的那些基础理论的正确性:即便挑出了实验的两个变量的错误,但却不可否认这两个变量的基础都是陈健提出的体系。要么是距离和引力的关系;要么是离心力与作用力反作用力的平衡问题。只不过是体系之内的失误,而不是漏洞足以推翻体系逻辑。
这场为期三年的争论和实验,不仅仅带来的轰动、带来了很多市民看热闹、带来了一场场暗地里的赌博、带来了更为准确的重力加速度值,也带来了一场计时装置的革命。
既然钟摆有等时性、既然钟摆的摆动周期有公式、既然钟摆的周期时间是不可更改的数学时间,那么以单摆为新计时装置基础的钟表也成为了各种钟表匠、工匠们的研究方向,也有更多的工匠带着新的想法来到了闽城投身到那场据说成功就有五万银币外加石油作坊股票的“精确钟表制造计划”之中。
陈健认为这件事是他出海的这几年中科学圈最为重要的两件事之一。
并非是一个他就能抄袭出来的单摆周期公式或是极为接近的重力加速度值或是摆钟之类。
而是一整套逻辑演绎和传统观察经验的对抗、宣告物理学离开了观察性阶段步入了推理阶段、尝试了一件虽然不完善但却自信的实验证伪、认可了数学走入其余学科并且成为一种必备工具……以及给那些研究算学的人一个大大的提醒:类似微分积分之类的东西你们再不总结出来,那就要跟不上时代的需求了。
重要的不是抄来的公式,而是一种可以自己前进的思维方式,而这个很轰动的实验让陈健确信自己当初在学宫口干舌燥地从哲学定义的质量开始讲起而不是直接抄公式装神棍的做法是正确的,并且已经开始给他回馈了。
至于他认为的第二件极为重要的事,可能要比这件事还要重要也还要复杂,只不过暂时来看轰动远不如单摆事件。
一如前几天他听到的那个五饼二鱼的故事一样,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而刚刚知道了一点的人往往会盲目自信,知道的越多才会发觉自然的宏伟……
那些学生们认为五饼的故事太过可笑,因为他们刚刚学到了灌输性的尚属于哲学与世界观范畴的化学,所以他们认为自己距离所谓的神已经不远。
而真正投身到这些学科的人,却知道即便陈健的体系与世界观是正确的,五饼的事简直就是幻想与不可逾越的深沟这些体系宣告了炼金术时代的结束,宣告了化合与分解时代的降临,但却没解释生于死之间的界限。
就物质不灭这个世界观,有人不断尝试做一些实验试图推倒,但很快被陈健的支持者驳倒陈健现在属于学阀,垄断着很多事的话语权,又有大量金钱支持、还在闽郡控制的学堂中推行自己编写的启蒙化学课本,支持者自然众多。
有三种反对者。
一种反对者没有任何证据,直接狂喷陈健的说法纯属扯淡,完全违背传统的认知,物质怎么可能不灭?灵魂怎么可能不决定物质?
另一部分反对者在经受了数次批驳之后,终于明白过来想要从根源上干掉陈健的体系,只能从陈健的体系中寻找漏洞。他们在一件事上与陈健这个大学阀的支持者上追求是一致的:更为精确的天平。只要精确的天平出现后一个实验,就能用陈健的逻辑体系打倒陈健,从而彻底推翻物质不灭的定律。
还有一部分反对者这是希望修正陈健的理论,从而确保他们灵魂与物质二元的世界观在某种程度上支持陈健的理论,但在理论内部修正,从而证明物质不是单独组成全部世界的,生命与非生命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难以琢磨的鸿沟,而这道鸿沟就是此时还没有看到的与灵魂或者说生灵有关的东西。
三种反对者反对的方式各不相同,第一种自然无视,第二种遥遥无期,第三种却在陈健离开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做实验的人支持陈健的部分理论,并且以陈健提出的理论为基础,做了一个找到了陈健理论漏洞的实验。
陈健将氮磷钾对植物生长作用的荣耀送给了木老先生,这位自己混成学阀的引路人,而且完美的对比试验证明了这个结果是正确的。
于是才有了化学科的师兄已经有死在用浓硫酸和磷灰石尝试制取磷肥而产生的氟化氢上这件事。
按照陈健的物质不灭理论,既然植物需要氮磷钾,那么成熟的植物植株中一定含有氮磷钾。这也不是问题,草木灰本来就含有碳酸钾,这是玩了数百年的东西。剩下两种反对的人也没办法找出来不存在的证据,支持者又拿着草木灰含钾这件事喷回去,也就无法在这上面打开突破口。
然而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如果是物质不灭守恒,世界真的像是陈健说的那样只是微粒的重新组合。那么植物焚烧后可以产生碳酸气、水。
那么刨除掉空气中氧气的存在,可以证明植物中肯定有炭和氢,有没有氧还不清楚。
氢很好解释,植物生长要浇水嘛,不浇水植物就活不了,所以不管有没有氧,氢的问题可以解决。
但是碳呢?碳从哪来的?
植物施肥,不需要施木炭。原本以为草木灰中含有植物的生灵所以可以促进植物的生长,但按照陈健的说法施氯化钾或是碳酸钾有一样的效果。所以排除掉草木灰中的碳的存在。
然后这个质疑的人将种植植物的沙土进行了加热、燃烧,确定沙土中没有碳的存在,加热后澄清的石灰水没有变浑浊。然后又将可以确定没有碳的砂砾和配好的肥料进行了植株培养,这可以确保植物不会从根部获得碳。
于是前两派的反对者们都兴奋起来,认为这件事彻底扭转了局势。陈健的那套体系明显错了,如果真的是物质不灭重新组合而且不可分之物不可转化,那么植物中的碳从何来?如果植物可以变出碳,是不是炼金术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大家没有找到办法?
然而想要搞修正的那一派却主动帮陈健找出了这个实验的漏洞,认为这个实验没有考虑到空气中的碳酸气的存在。
他们这一派大约明白陈健的这个体系只怕内部是圆的上的,基本上没办法在逻辑上反驳。与其在直接推翻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深入内部进行修正,他们可以承认物质不灭守恒,但却可以找出生于死之间的鸿沟,从而完成在物质不灭前提下生灵或是人格灵魂这种神秘植物存在的概念。
不是瓦解,只是修正。
第三支反对派的人不但设计了一个植物可以从空气中获取碳酸气的实验,还同样验证了一件事:植物在白天吸收碳酸气放出氧气,晚上吸收氧气排出碳酸气。
在陈健的微粒体系之内提出了植物呼吸这一说法,生动详实而又不可反驳的实验让这个人获得了很高的名声。
获得名声后,他立刻开始修正陈健的那套体系。
既以陈健的支持者自居,又尊陈健为先生,却又趁着陈健在海上不能回答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要将陈健弄出的这套体系在世界观上修正掉。
按照物质不灭的体系,天地之初是否有生命都是无意义的,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所谓生命只是微粒的某种聚合。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可以是必然也可以是偶然。
既然这样,一切天地人格论、灵魂论、生灵论、生死鸿沟论,都从世界观上失去了统治地位。
这是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而且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是,如果物质不灭,但是生命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诞生、生者与无生机者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是人格、灵魂、万物之灵等等,都可以变得和陈健的体系不矛盾。
的确,物质不灭,但生物死物之间有越不过去的鸿沟啊,物质的不灭的,可生命却是早已注定的,生命属于物质但又不同于物质,所以对人而言物质不是第一性。
生者之物高于无生之物,生者之物可以依据物质不灭理论拆分成一切,也可以将无生之物变为有生之物,但这个过程却是不可逆的。之所以不可逆,那就是有某种神秘的、开天辟地之初就存在的、和生命灵魂之类息息相关的东西。
基本上到了这时候,之前痛骂这人的反对派们才明白此人的良苦用心,顿觉可以互相扶持一起对抗陈健的体系,扭扭捏捏地承认了陈健的体系“或许有一定道理,但很显然不完善”,大张旗鼓地为那个人站台。
往小了看,这就是个屁事,或者只是个化学或是植物学上的事。
但实际上,这是世界观之争,也是物质第一性和唯物无神论的化学基础:物质与人格天之间的创世之争。人格天到底有没有生命的世界观之争。
一番造势之后,那人用了陈健的那本《归纳总结和逻辑演绎》狂抽陈健的脸如今还没有任何实验可以逾越生物与无生之物,所以他的说法未必对也未必不对,但说他不对是肯定不对的。你们不是讲逻辑吗?你们讲逻辑就不能说我说的不对,除非你们真的创生。你们要是不讲逻辑,那你们的一切体系都是错误的崩塌的。
这番修正与造势的时候,陈健正在海上飘荡,因而这大嘴巴子抽的啪啪响,却没人能反驳,造成了巨大的思想混乱。修正的东西最难反驳,而且看起来比之直接反对派更温和也更无害,也更容易蛊惑更多的人,毕竟这理论还是承认物质不灭论的。
第十五章 科学在偷偷进步(三)
想要反驳回这种反驳,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还需要想办法挖一个坑让对方跳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过这篇文章后,陈健就在琢磨怎么挖这个坑。
这个坑要深,要让对方对方跳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并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大坑反倒觉得这是通往胜利的彩虹之桥。
实际上这是一个此时无解的问题,生命本身不是陈健能解释的,也不是这个时代所有实验室法或是不计成本的方法可以创造的。
所以必须要把这个问题挖成一个偷换概念的坑,将生命本身偷换为与生命有关的物质,而非生命本身。只要对方上当,再利用自己学阀的身份制造舆论压力,造成另一种混乱,才能偷换概念浑水摸鱼。
先讨论、后讨论、再造势、露破绽,造成巨大的轰动之后吸引所有的目光,再完成反杀,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成果对陈健而言,输赢或是名誉那都是狗屁,他想要的是因为这件事引发的讨论和广泛的影响力和参与度。
盘算了一下,恐怕又需要一年到两年的时间造势和引诱,最后才能进行反击。
而且反击的过程要不留破绽,还要足够吸引目光,而且还要在对方的体系之内找茬。看似很简单,实则这个问题很难。
想要做到不留破绽,就需要以最为广泛的、公认的和生命完全无关的物质,利用多重的步骤变成与生命有关的。所以任何此时不能够用最基础的东西合成的物质都是无意义且有破绽的,必须依靠最简单的碳、水、金属、卤素、氧气、氮气这六种种东西完成从头到尾的全部实验才行。
闭门思索许久,陈健拿着纸笔,把如今可以利用的六种东西琢磨了一夜,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关系,终有找到了一丝头绪。
但最重要的挖坑、造势、诱骗这三件事却需要漫长的过程,比起前者花了一夜的时间琢磨,后者这种人心的事需要的时间更长但也更有意义。
几天后,陈健暂时放下了挖坑的事,整理好心情去了那所投入金钱众多以致数年的地方,去看看他最关注的五件事到现在到底往前走了多少。
蒸汽机他是最不着急的,手工业革命的起源并非蒸汽机,而是大规模的生产关系和模式的变革,这个已经在进行了。没有浓烟滚滚的浪漫,只有血腥血汗的现实,但这就是正在发生的革命,最不浪漫的革命。
而航海钟则是他最着急的,这是真正把世界变为一个可测量的世界的至巧之物,至巧到似乎看不出重要到却真正让世界变成了世界而非分散的地区的东西。
着急与不着急是主观的,论起来客观上最重要的实际上却是看似最不起眼的“精确天平”之类的度量衡的贵金属惰金属精密化,这也是最早立项的项目,早在手中只有两万个银币的时候就拿出了一千作为悬赏。不只是天平,还包括其余的各种度量装置,客观说起来重要因为这东西就是“科学”的“科”字。
时隔数年,陈健再一次步入到投钱无数的这所实用技术研究院的时候,这里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了。
沿海各地的工匠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或是金钱或是荣誉,通过同行的推荐和认可后来到这里。
免去了各种繁文缛节之后,陈健还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来到了航海钟制造的建筑中,门口有人守卫只是为了防止可能的破坏。
最早在这里的一批工匠很快围了过来,几名崭露头角的技校出身的接受了陈健编写的自然常识基础教材的年轻人也跟在后面。
陈健看着四周那些昂贵的、若是让别人来非要心痛死的黄铜的零部件,感受着据说存在的机械的美感,终究发现自己缺乏这方面的审美情趣。
围过来的人当然知道陈健想要什么,可能是怕陈健觉得投入了这么多钱没看到想要的东西,一名工匠解释道:“陈先生,虽然你要的可以在大海上保持准确的钟表还没有制作出来,但是收获也不少。这么说吧,五年前制作钟表最好的地方是钦天监、其次是都城的钟表匠。但现在,最好的制作钟表的地方,就是这间屋子,尤其是在摆钟这个新事物上,咱们这里的工匠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并且可以确信的是摆钟必将代替以往的那些钟表。”
陈健哦了一声,问道:“这样说来,正常摆在家中的摆钟是没问题了?”
“这个本来问题也不大,尤其是学宫的那些人给出了钟摆的公式后,问题就简单多了。我们虽然不懂,但是你们学堂出来的那些年轻人懂,与我们平时的经验一对比,大家虽然还不明白重力到底是什么玩意,但是心中也大致有数了。”
“陈先生暂且放心,现在就算是卖摆钟,很快也能收回这些投入了。虽然这里的技术都是大家共享的,将来离开后可以利用这些技术回去开个比以前更好的钟表店在这间屋子里做过这么久,就是最大的名声。不过大家都商量过了,到时候肯定会制作一批摆钟替陈先生换回来这些投入。”
陈健笑道:“那就不必了,一码归一码,我答应的那笔钱和那些股份,肯定不会少的。这点黄铜零件和平日的开销我还是出得起的,荣誉归你们,我只要东西。你们觉得可能还要多久?”
这话问出口,旁边的几个工匠都皱着眉,一个拿着小本子的年轻人说道:“这个很难说。我们仔细研究了那个单摆的故事,请教了工匠师傅的摆钟制作,归纳出的问题可是一点不少,只能一点点地解决。”
一听这个,陈健也来了兴致,连忙道:“能总结出问题,解决起来也要容易得多。说说看,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合上本子道:“一共十四项,已经解决了九项,还剩下五项。”
“十四变成五,这岂不是近在眼前了?”
年轻人苦笑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啊,前九个加在一起可能都不如后面这五个中的一个有难度。摆钟内的弹簧和擒纵器之间的摩擦要尽量减少;因为摆钟的长度必须固定,所以要解决钟摆热胀冷缩的问题;因为船只颠簸摇晃会导致钟摆失去平衡,所以要解决因为船只摇晃导致的失衡;因为船只在转弯的时候会有离心力,所以要解决船只转弯的离心力对摆钟造成的问题;因为转动时候的摩擦靠油脂来减少不能长久,所以要解决转动摩擦的问题。这五项,哪一项想要解决都要让人绞尽脑汁的。”
陈健想了想这五项,单单是听着名字就知道想要解决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
似乎有些问题有些小题大做,但仔细想想既然要精确测量,那就不得不考虑热胀冷缩之类的问题。
尤其是在闽郡的第一个水泥广场建成的时候众人对割出的缝隙不解而陈健用热胀冷缩给出了解释之后;在玻璃管和水银变为了温度计并且公布了其中原理之后;热胀冷缩已经从工匠的常识变为了一个可以用课本传承的道理。
对精确计时的追求,也让这些工匠们不得不考虑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是一千四百四十分钟,除掉三百六也就是四分钟就是一个经度。这时候航海动辄一个月,若是一天差一分钟,一个月就是七个经度,正好半个时区的误差……看看表你以为自己在上海,实际上船却在长崎。
所以这个摆钟如果想要得到四舍五入的整数经度,哪怕按照一个月这样的最短的航行周期来算,每天的误差必须要在十秒钟之内。假设是一个秒摆,一天之内的四万三千二百次摆动,要均分这十秒的误差不考虑热胀冷缩可以宣告这就是白日做梦了。
至于摩擦、转弯的向心力、颠簸导致的摆动失衡……这些更不需提,任何一项都可以让钟表一天之内差个三两分钟。
“这几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那倒不是说一点头绪都没有,有工匠提出了一些解决的办法,陈先生所熟悉的一些学宫的先生也给出了一些建议,但还需要不断地尝试。所以大家觉得解决并非不可能,但是具体的时间我们是真的不能给出保证。”
“那就好。时间不是问题,工匠们的开销我尽可能保证吧。我知道钟表匠此时都是收入很高的工匠,就按照每年的收入给予百分之一百二的补偿就是,这个钱我暂时还能出得起。就记住一点,钱不是问题,挣钱的事交给我。名誉和荣耀也不是问题,我不想要。材料的问题,只要是工匠们提出来的,就去买去尝试去收集。此事若成,任何一个参与这件事的工匠,都能拿来吹一辈子,从闽郡吹到亚洲吹到欧洲,都可以畅行无阻,想在哪里开钟表匠铺子就能在哪开!”
第十六章 科学在偷偷进步(四)
提振了一番士气,年轻人拿出一张纸道:“就像是热胀冷缩的问题,有位工匠想出了个办法,现在正在尝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家琢磨了一下,都觉得可行。”
陈健拿过本子看了看,年轻人解释道:“热胀冷缩肯定存在,工匠们之前也都清楚。既然两种材料热胀冷缩的比例不同,这完全可以尝试着用两种材料互相牵引,从而达到一种平衡。”
本子上画着一张精妙的结构图,整个钟摆完全颠覆了陈健的认知。整体上看这的确是一根钟摆,但细分下来看,则是用一种类似栅栏的结构从一个一纬的线摆变为了二维的平面摆。
一维线摆的单一材料的缺点,被二维的平面摆解决了。整个钟摆不再是一条线,而是由多条线组成的长度特定的面。
整个摆的形状,像是一个倒立的凹字,而且在倒立的凹字的中间还垂下了一条。倒立的凹的两侧,用的是相同的材料;凹字中间的两条,用的是另一种材料;倒立凹的中间下垂的那条用的是和最外侧相同的材料。
当中间下垂的那条因为受热变长的时候,临近的两条异种材料会将这个长度变成“多余”的长度。
不管哪一根单独的边在一纬概念内变长了,整体的这个二维的平面摆的总长度却是不变的,仍旧作为一个整体行使着单摆周期公式中的那个长度的意义。
年轻人又说道:“思路基本是对的,解释了一番大家也都明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尝试各种不同的材料了,计算出膨胀后变长的比例,再用除法算出两种材料之间的长度比就可以了。只是在用料上有些麻烦,最好是不容易生锈的,但又不能像黄金一样软。再一个,这个的测量也需要更为精确的计量工具,还要等做天平和刻度尺那边的消息。据说有位博物学家发现了一种新的仿佛白银一样的金属,也不容易生锈,但是数量稀少,可能又要一大笔钱。”
陈健又看了一遍这个精巧的化一维为二维的精巧结构,称赞道:“只要能做成,这可真是可以称得上是精妙设计了。你说的那种矿石金属,由我找人去办,总归我在都城或是学宫还是有些熟人的。提出这个建议的工匠,要记上一笔啊,知识就是金钱,到时候评功的时候免不得要评个上功。”
“嗯,之前说的那五个问题,只要能解决一样,就都会被记住的。陈先生,看起来钟摆的问题有望在几个月之内解决,但是具体这样的钟表什么时候能做出来,也请陈先生不要太过充满希望。或许三年,或许五载,甚至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
陈健点头道:“这个我省的,暂时来看我也等得起,现在我马上三十了。就算二十年,到时候也不过五十,仍旧骑得马上得船,到时候一副最为精确的世界地图还是可以画出来的。我等得起。”
说是等得起,实则十分急。
航海钟是陈健个人主观上最为着急的一件事物,而且在亲耳听到工匠们说起制造难度之前,他认为这是那五件事中最简单的一项,比起蒸汽机不知道要简单多少。
然而等他离开了航海钟的制作作坊,去了别处转了一圈之后,才明白自己的主观臆测犯了多大的错误。
相对于暂时看来进展不大、差之分毫谬以千里的航海钟而言,蒸汽机的研究速度要快出许多。
不考虑实用性或是效率性,这里的工匠们已经研究出了许多种……模型,还有一种已经投入到使用的笨拙的、效率极低的最原始蒸汽机,已经在矿区取代了马拉动的水车和砸矿石的畜力锤,但也只能在矿区使用,因为能耗太高效率太低。
这种最为原始的已经尝试使用的蒸汽机透出一种最粗犷和原始的笨拙,靠的是蒸汽将活塞顶起来后,朝蒸汽中喷洒冷水,将蒸汽冷凝为水,人为制造真空,再利用大气压将活塞压回去。
因为原理如此,所以效率极低,而且很大,除了在煤矿能用,放到别处谁也用不起。
蒸汽中的那点热量一盆冷水泼下来全没了,下一次再顶起来还要靠新的煤燃烧的热量生成,冷凝室和气缸都在一个地方,每一次都相当于重新加热,这效率要是能高了反倒鬼了。
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虽然实用性真的不是很高,却宣告了陈健当初画的那个大饼真的不是妄想。
南安的煤矿联合集团已经在自己的矿区使用这种可怕的冒着黑烟的原始机械了大约一匹马的功率,好处是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用,而且就地取材用煤就行。
炸矿法和铁轨路让煤在运输之前的成本大大降低,煤老板眼中的煤和闽城其余作坊主眼中的煤是不一样的。在南安,煤比马便宜,可运到闽城那就不一定了。
相较于这种效率极低的笨拙原始水冷真空蒸汽机,由当初陈健在学宫展示的玻璃制的蒸汽机模型衍化出的各种铜铁的手工锉刀制作的蒸汽机模型可谓是百花齐放。
思路一旦展开,脑洞便停不下来,反正每种模型都有一笔奖金可拿,而理论基础也已经存在。
密封的不与外界交换的热胀冷缩机模型、黄铜的往复式蒸汽机模型、黄铜的可带动连杆的低压机模型……奇奇怪怪的东西摆在陈健的面前,让陈健明白自己真的是想错了比起看似简单的航海钟,这看似复杂的蒸汽机并不比航海钟的难度要大,只不过实用性的话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一群工匠给陈健展示了一番那种笨拙的烧煤蒸汽机用来提水、打铁、锻打之后,陈健问道:“你们就没觉得这东西除了煤矿别处都用不了?”
工匠们嘿嘿笑道:“肯定知道啊,但问题不在我们。思路有了、想法有了、甚至我们连蒸汽机出现之后怎么带动纺纱机的连杆都已经想出来了,问题是剩下的问题不归我们管啊。”
“那归谁管?”
“陈先生,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这群人真是无能为力了。你看看这些手工锉刀弄出来的模型,哪一个都比现在给你看的这个要强,可是做不出来啊。就算是最为简化的方式,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挖不出来气缸,我们有什么办法?”
“是啊,你看这些模型,我们靠多年练出来的手艺可以挖出来,可以用失蜡法用黄铜弄出来,可以用锉刀一点点地凭眼睛去修,我这双手就是度量尺……可是真要弄成实用的、两三人大小的东西,手就用不上了。”
“这东西你和我们说了之后,我们就觉得道理真的简单、将来用处也很多,可问题就是知易行难啊。块铁没有问题、连杆没有问题、注水没有问题、往复换气也没问题,但是气缸挖不出来……就像是大炮一样太容易炸膛了。”
陈健失笑道:“已经到这一步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这钱也不是白拿的,连杆结构古书上就有,咱们玩了几百年了,这点技术还难不倒我们,一点就通。炼铁、搅拌、块铁或是钢锭,咱们也都有。密封、润滑这也都不是问题。但是挖气缸,我们也尝试过,但是难度太大。你要是愿意,我们不是不可以花上十几年时间用手给你弄出来,但是没用啊。”
陈健道:“挖炮膛的镗床不能用?”
“不是不能用,是现在只能修炮膛而不能挖炮膛。那么长的东西,真挖起来的时候肯定会偏斜扰动,这个精确的程度控制不好。那边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陈先生在这里最花钱的地方就这五个地方,镗床那边现在还在尝试,度量衡那边也在不断细化,什么时候这两边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这边很快就会给出陈先生要的东西。所以这问题不在我们,而在于那边。”
“也就是说,他们那边给出来新的挖炮膛的镗床,确定了精度之后,你们就能给我成品?”
“当然。现在除了气缸之外的一切东西我们基本都弄出来了,但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就算有了那东西,气缸挖成什么样、具体多大的口径这些也需要尝试。现在能尝试的那些办法和弄出模型差不多,你肯定要不乐意要,所以我们就只能等那边的消息。”
“控制阀门进气量的东西也弄出来了?”
“弄出来了啊,是那些科班出身的年轻人弄出来的。从单摆测出来你们说的重力大小之后,这群人连公式都写出来了,到时候按照需求套公式就行,会算数就能算出来。”
那工匠看着陈健一脸的不可思议,笑道:“陈先生,我们是工匠。你画在图上的那些东西,只要是手工能敲出来的,我们都能给你敲出来。很多灵光一闪的东西,我们也有。虽然不敢说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吧,但是这东西和一匹马拉动的机械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马是转圈的,而这个是上下往复的,把这个力头用连杆换成需要的方向就是。这玩意从磨房、水车、水力风箱的时候咱们就在用,真的不难。难的就是怎么把马变成这个铁疙瘩。你以为难的,对我们工匠而言未必难。你以为简单的,对我们而言未必简单。”
“你们就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你要说一下子弄成无可改进、完美无瑕,我们不敢说。但你要说不炸、能动、烧煤、能有一匹马的劲儿,只要气缸的问题解决我们就敢保证。”
陈健连忙点头,想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那你们在等镗床和度量衡那边完成之前,倒是可以干点别的。”
“什么事?”
“用锉刀、黄铜、失蜡、锡焊、簧片这些技巧,做几个小玩意呗。具体做什么我再想想,但都是些不实用的、可以靠手工完成的、不能复制的精巧玩意。”
“什么用呢?”
“我想开个万国博览会,透过你们的双手和这些精巧的模型,让更多的人看到未来,看到我当初许诺或是描绘的未来不是遥不可及的,也让一些人早点睁开眼睛去看看五十年后的世界。”
“缘何非要现在看五十年后?”
“震撼。”
“缘何不等五十年后再看?”
“晚了。”
第十七章 科学在偷偷进步(完)
见陈健其意已决,工匠们都来了精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们中本来就有很多人精于这些小玩意儿,尤其是如今那些跟着他们学习的“学徒”们都是一批受过了基础教育的,很多东西可以量化也可以计算,各种奇思妙想的以往只能是用来自娱自乐的东西如今有人花钱请他们做,心情自然不同。
所谓的自由人的联合,在此时最为接近的不是宗教式的禁欲,不是圣人般的道德,而是这些工匠或是可能出现的木匠皇帝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所热爱的行业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发挥自由人的创造力了。
工匠们唯一不解的就是陈健为什么要办这样一个展览会,他所说的震撼或是晚了又是针对谁。
陈健想了一个说辞,找了一处小矮凳坐下来,从怀里摸出烟荷包,给每人敬了一把昂贵的西班牙热带烟草。
烟雾缭绕中,陈健把自己的脸藏在青灰灰的烟雾中说道:“这一次出海,我见识了很多的东西,比如一些其余的国家所信奉的神明。他们在书中描绘了理想中的世界,流淌着牛奶和蜂蜜,每个人可以发很多的用来发泄的类似女人的物体。我很震撼,很多人也很震撼,震撼之后要么是相信,要么是不信。”
“然而我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描绘一个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单靠想象总归是少了些味道。我们这群人是群很务实的人,所以我们描绘的未来首先要解决的是‘遍地流淌的牛奶和蜂蜜’是从哪来的?这个可以简称为从哪来。”
“然后呢,我们要描绘未来的城市是什么样。就像是之前尊严进军的时候,那些人描绘的未来,其实只是过去的重现。以那种分散的土地、小作坊、乡愿一样的梦想我觉得没资格称之为未来,可人们难以想象未来的世界到底什么样,所以我们这边的宣传总归是被他们压了一头。既是未来,这可以简称为到哪去。”
“从哪来,到哪去。这两个问题总要解决,而且我们一直在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距离未来太远,所以只能依靠你们的一双巧手,敲出来一个微缩的未来,一个微缩的冒着浓烟的未来,一个微缩的冒着浓烟的大作坊大工厂为蓝图的未来。”
“就像是……那些人说的遍地流淌着奶和蜜的世界,只不过我们的世界看得见摸得着,有生之年有望。或是孩子们有生之年有望,总归有个实实在在的盼头。”
“所以啊,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工匠们带着吞云吐雾后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连连点头,又问了陈健一些出海的见闻,最终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
“陈先生,你说的我们都懂,但是未来是什么样的?这需要有个人知道,然后才能告让我们按照计划将这些精巧的小东西敲打出来。还是说凭着我们的想象,自由发挥着我们的想象,然后陈列在光怪陆离的黑烟黄铜熟铁之间?”
陈健想了想此时这些工匠、学徒或是接受了自然启蒙的一些浪漫情怀的文艺工作者,脑洞肯定是停不下来的。不管是模型、图纸、想象亦或是小说,都会出现一种极端诡异的风格,而且这种风格他都可以想象的到:黑烟、钢铁,以及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认为已经可以操控万物征服自然的豪情。
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讲,此时和未来的百年肯定不是科学的终点。
但从情怀的角度,此时和未来的百年必将是人们最为浪漫的时候。
从无到有地开始系统的认识世界,但还没有触摸到更深的难以企及的境界,于是那种初生的太阳般的情怀将是不可复制的。即便当科学发达到回首这百年所看到的一切都觉得可笑的时代,也不会再有这种无边的浪漫,因为缺乏了那份被残酷的自然压抑了数千年忽然翻身的对比情怀。
就像是眼前的这些工匠,他们所想象的、设计的很多东西,或许将来都是无用的。比如永动机之类的东西也会层出不穷,甚至可能会耗费掉工匠一辈子的心血,乃至延后数代的孜孜追求。
然而陈健并不想去扼杀这些东西,最多也就是提供一部分他所熟悉的思路,剩余的那些则靠工匠的自由发挥。
至于说到底什么样的东西最能震撼人心,陈健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很多东西工业化生产此时绝无可能,但很多东西的模型或是概念却可以靠工匠的手弄出来。
比如微缩的水泥砖石和铁条预制板结构的大楼、昂贵陶瓷的此时尚且不能批量生产的抽水马桶、蒸汽模型驱动的磨坊水车、靠酒精或是煤油加热的以黄铜和精铁锉刀弄出的蒸汽小火车、发条弹簧驱动的微缩的氢气飞艇、发条弹簧驱动的不需要风帆的明轮船、手工敲打的双层夹片的滚动轴承、手工吹制和手动抽气的寿命很短的炭丝灯泡、近距离的电磁铁滴答的概念有线电报、可以电人的电容器莱顿瓶……
这些东西都是此时的工匠可以弄出来的,包括听起来玄之又玄的蒸汽小火车模型,靠锉刀就能完成全部,只不过小的仿佛手臂大小就是。
难的不是概念或是微缩模型,难的只是批量的工业化生产和可延续性。其实只要懂原理,这里的很多东西唐宋时代的工匠有人指导不计成本一样能做出来,而且可能更为精巧。
这些东西既要描绘仿佛天堂一般的、具象化且似乎可以达到的未来,又要扫清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靠着奇技淫巧冲击此时人们想象力的边界。同样,也是为了自己党派组织的社会学意识形态站台,以这种微缩模型的蒸汽时代的世界去构想将来的生活,而不是以小作坊小生产者和完美宗法行会为蓝图去构想将来的社会。
可能这些只是玩具,但比起书本的描绘,三维的东西更容易让人产生震撼的感觉。
面对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工匠,陈健回道:“既要有计划,也要有自由。我会去想一些东西,你们做完了之后还是要发挥你们的想象,去做你们真正喜欢的东西。”
“这要多久?”
“时间肯定够,但现在就要准备了。我琢磨着三年时间,三年后我会邀请这天下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各个国家的人前来观看。懂的,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懂的,可以让他们产生想要懂的想法。只不过那些东西不能变出来,只能现在就开始积累尝试。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花了大笔钱换来了三年后的一堆玩物,但你们不要这样想,等将来你们构想或是敲打出的那些东西变成实用的现实的时候,人们总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工匠们想想,三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但陈健给出的东西向来超乎人们的想象,也不知道三年能否做的出来。
陈健此时并没有说此时要做什么,很多东西还需要回去后仔细地规划琢磨,这时候也就只是让工匠们先知道可能要干什么而已。
从这里离开后,陈健也去看了看其余地方,总体上发展的都还不错。提前计划的、有方向的发展要快于资本需求催生或是工匠爱好的偶然,这一点毋庸置疑。
诸如精准度量衡,这个是陈健要求的,按说之前还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所以尝试去做的人很少。这是今后很多东西的基础,就像此时航海钟和蒸汽气缸的瓶颈出现之后,精准度量衡的意义也就显现了出来。
但要说那种叫人眼前突然一亮直接可以立刻改变世界的东西,并没有,只能说在不断进步,距离突破那个瓶颈越来越近,只是越近越让人感觉仿佛停滞。
总的来说,五件最重要的事,这几年都在前进,但是大部分都还没有最终完成。
唯一可以算是最终完成的,就是那种可以代替原始的木箱鼓风机的铁制的泵式鼓风机。
相对于技术已经相当成熟的风箱而言,这种泵式鼓风机在技术上没有太大的革新。该有的结构在数百年前的风箱冶铁和冶铜的时候就已经完成,如今要做的只是完善,将木箱变为可以承受更高风压的铁泵。
阀门、进气、出气,这些有风箱皮橐的技术积累都已完善;离心泵式的此时还没可能,其实这就是个风压更大、更为流畅、能够提供更多空气的大型铁制水力驱动的鼓风机。
虽然没有惊天一跃的进步,可对于此时日趋发展的用铁需求来说这东西的作用不可小觑。
它的出现意味着每天可以生产更多的铁、更大的生铁高炉、更高的炉膛温度、更充分的送氧。
如果说蒸汽机、航海钟之类属于一种从无到有的进步,而泵式鼓风机对于这个族群而言更像是替换材料替换时日已久的理所当然的另一种改良式进步。
前者是技术积累直至改天换地。后者是立足现实改良进步变更规模。陈建确信,科学与技术真的在偷偷摸摸地进步着,也确信距离突破那道瓶颈的日子越来越近。
第十八章 海外投资(上)
以今后用铁量会越来越多为推测,这种新式的大型鼓风机的应用已经迫在眉睫,而且第一家大型的焦炭泵鼓风的生铁高炉必须要捏在自己人的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钢铁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垄断闽郡或是沿海的生铁或是占据绝对优势,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技术条件已经成熟,趁着铁的使用量还没有忽然提升的节点,提前做好准备是明智之选。
在确定了铁泵鼓风机已经可以实用的事实后,陈健趁着离开闽郡前往都城之前剩余不多的时间,与组织内的人商量了一下,先行开始准备。
如果只是开办个大型冶铁作坊,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还要为其余的事提前布局,所以动静也要闹得大一些。
先是陈健在外人看来只是礼节性地去拜访了南安的煤矿联合集团。
双方身份上的缘故,导致了关系有些微妙。运河捏在陈健手中,煤老板们不敢招惹。矿工协会基本都被墨党掌控着,雇工消费合作社或是种种类似于工团或无政府主义模式的基层合作也在不断进行,加上一些技术型的矿井人才都是蓝翔技校批量培训的,以及如今用煤量的激增和垄断后的利润,让双方之间的矛盾并未激化。
确定了焦炭和用煤得以确保后,陈健又在闽河的上游选定了一处将来准备建造冶铁作坊的地址,计算了一下距离和成本。
随后,陈健利用自己手中的南洋公司的即将脱手的一小部分股权,换来了几座规模不大的冶铁作坊,此时正是南洋贸易公司风头正盛的时候,对股票的狂热并没有因为数年前的兰花风潮而影响太多人。
陈健准备涉足冶铁行业的消息迅速在闽郡传开,之前干哪一行哪一行出事的名声让那些冶铁行业的作坊主紧张兮兮,坐立不安。
此时与数年前还不同。最开始陈健只是孤身一人,现在则是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和充足的资本。数年前可能还会有人小觑,但现在这些冶铁作坊的作坊主却会第一时间选择来拜访。
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那,玻璃厂初建的时候,对抗的家破人亡不知所踪、合作的成为股东日进斗金。
况且就算不是亲自涉足,只是露出来有要行动的意思,后果往往也很不妙闽郡的棉纺行会的坟头上草都七尺高了。
此时这样的风头一起,闽郡的冶铁行业主们立刻明白要干什么。小资本小作坊对抗大组织大资本,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附庸做个屁事不问的小股东,对抗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尤其是没有太多技术垄断的作坊。
拜访的越多,终于发了请柬,闽郡冶炼行业的绝大多数作坊主都来齐了。内心忐忑之时,陈健却宽慰道:“我这一次来是给大家送个发财机会的。”
“陈先生若是想要送发财的机会,只要转手给我们你手中的南洋公司的股票就好。在座的都比不得那些人,很多事都是暗里交易的,我们手中空有些钱财,却没办法全都换成南洋公司的股票。”
“是啊,我们也知道如今很多行业赚钱。但是除了南洋公司的股票让人确定信任之外,其余的回报率并不是太高。若是干其余行业,实在是没有涉足过,钱投进去就是打水漂……”
话说到这个份上,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还请陈先生给条活路。”
陈健笑道:“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横行霸道一样。若是换了不知道的人,听到这话免不得要以为我是欺男霸女的人物。”
众人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可事已至此,实在是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陈先生自然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人物,可是陈先生手中的资本却是吞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如今闽郡每天发财的无数,每天破败的也有不少。我们除了干这一行,实在是干不了别的。”
陈健摇头道:“我也没说不让你们继续干这一行啊。”
“陈先生这话说的不对啊。先不提你们要涉足这一行业肯定是又能如同玻璃厂、纺纱厂一样建起大工厂来,就算是建不起来单单靠现在的作坊模式,我们也斗不过你们啊。钱是一个方面,你们要是建起来雇工嗖嗖地往你们那跑我们也承受不住啊……”
这话暗里有些讽刺的意味,陈健却不在意,只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这份行业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若是会干别的、而且赚的比这还多,我们今天就不来了。陈先生既然涉足,我们便收拢钱财去干别的行业就是。然而我们并不会干别的,手里空有点钱却也知道斤两,比不过你们,又不能换成稳赚不赔的南洋公司的股票,我们也是没办法不是?”
倒不是真的没办法,比如去南洋公司控制的热带岛屿,投资种植园回报也很高。
但是这些作坊主毕竟干习惯了老本行,忽然之间让他们去干别的确实很难接受。陈健做出这么一个态势,由不得这些人不去多想。
“诸位,这么说吧,我,或者说我们组织吧,的确是准备干冶铁这一行的。要不然大家今天也不可能聚集到这里。不过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恐怖,你们看那些玻璃行业的人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吗?如今每年的分红收入难道比以前自己开小作坊的时候少吗?”
一人摇头道:“陈先生,话就说明了吧。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刚刚起步,身上才几个钱?在闽郡又有几人认得你?那时候你只能拉一边打一边,不可能把全行业都得罪了。现在呢?不说现在,就说当年棉纺行业是什么情势?如今一个个大水力作坊,又有几个原本棉纺行会里的老面孔?”
“就是,陈先生,我们真是不得不怕啊。如今这铁虽然有几分赚头,可是哪里比得上别的行业?陈先生人脉广泛,你们组织之内又藏龙卧虎,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们这一行不怎么赚钱的啊?”
“就算陈先生反对奴隶,从南洋公司退股。可是不触及到底线的行业有的是,还请陈先生高抬贵手,干点别的吧。”
和陈健同来的一些人听的只想笑,陈健也憋住笑,明白此时用铁量还没有达到一个巨量提升的阶段,短期来看也没有战争之类,市场似乎就那么大,这些人难免忧心忡忡。
此时社会上的资金分布的极为不均衡,几个巨型的股份制公司吸取了一部分资金,剩余的则是投入到各种新兴行业之中,但是仍旧还有一大部分处在闲置状态。
买耕地此时并非是资本流向的第一选择,尤其是在闽郡这个大港口的资本。
有野心的、胆子大的,将钱投入到那些小型的股份制分工制作坊中、投入到海外种植园之类,或是一夜暴富或是一夜至贫。
然而还有一部分谨小慎微的,即便也有着发财的愿望,但是除了诸如银行、南洋公司、船运保险等几个大公司之外,并不知道这些闲钱该用在什么地方。尤其是以一些作坊主阶层为主,出于传统或是习惯,大部分仍旧是干自己的本行,一些行业也还没到出现大工厂大作坊的阶段。
陈健盯上的是这些人的闲置资本,还有这些人的传统改变给那些旁观者带来的思想观念上的冲击,以及借他们的资本来影响一些将来的局面。
第十九章 海外投资(中)
“陈先生,贵党到底要干什么?你们做的这些事,显然不是为了赚钱,赚钱只是你们做事所必要的手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我们不同啊,我们就是想要赚钱。所以呢,不妨大家各让一步。钱我们来赚,但是我们会捐出来一部分做慈善,或者直接提供给你们,让你们去做你们要做的事,反正你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做事。这样一来,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话一说完,坐在陈健身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现在这是他们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但要是放在七年前,他们或许真的会动心。
陈健笑的前仰后合,半晌等到这边的笑声都停了后,摇头道:“这事我们不是没这么办过,准确来说旧的墨党变成松散的进步同盟之前的那段时间,我们还很幼稚,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是这么做的。然而……等到真需要的时候,进步同盟的几个人不是满怀着理想去都城请愿了吗?结果呢?绞死了好几个。这么大一个大嘴巴子抽到我们脸上,我们要是还不醒醒,那我们不是永远长不大了?”
那人连忙道:“那是他们找的人不对,但是闽郡自有特殊的情况,这里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暂不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说今天我们这些人坐在左边,你们自觉地坐在右边,为啥?真以为靠的是我们的这点名声?或者说我陈健又是学宫留名又是环球航行的这点威望?其实你们都知道,根本不是,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资本、有属于我们党的大作坊和大产业,还有我们的组织。你看,上回矿工运动,组织募集了大量的罢工基金,我在后面靠着几个垄断的大作坊撑着,这不就成了?而要是没有的话,恐怕我坟头都长草了。的确,钱是我们所需的手段,但我们必须得捏在自己手里。”
对面的那些作坊主和小工厂主有些尴尬,从矿工事件之后他们就清楚墨党这群人最为可恶,但又因为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又不可能彻底翻脸,只能将这种厌恶暂时隐藏在心底当初做出让步的煤矿主现在成了沿海诸郡最大的煤矿产业,当初那些丝毫没让步准备死扛到底的如今要么破产要么改行,而一些位置比较尴尬的地方则完全就是墨党鼓动罢工把这些死硬的煤矿逼得干不下去,只能并入到成立的煤矿集团之中。
陈健为了坚定这些人确信自己不可能让步的决心,又道:“你们也知道,进步同盟已经正式解体,原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现在动辄在街头报纸上对骂。的确,还是有人如你们这么想的,他们要做的就是靠改变道德。当做慈善成为正确、而不做慈善会被众人唾弃的时候,他们的路就走通了。但说到底,不过是在告诉一些人:把这些猫啊狗啊当个人看,可怜可怜他们。因为他们默认不需要做出任何的政治变革,需要的只是在道德上确定正确的事。”
微微摊手耸肩道:“很显然,你们知道我们从不讳言我们想要做出政治变革和所有权的变革。为什么非要把猫啊狗啊当个人看?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成为人呢?你们肯定喜欢那些和我们分道扬镳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动你们的根,只是在帮你们涂脂抹粉。我们的想法有些听起来是要动你们的根啊,所以我们就很可怕了。你看,现在我们都没动你们的根,只是在你们的旁边栽了棵大树,你们就吓得想要去选择他们提出的做法了。”
对面尬笑,不知道怎么回答,许久有人道:“陈先生,如今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比起来偷偷摸摸吃的行会,我们原本还是喜欢这种局面的。因为我们往上爬的比以前更容易了,所以我们高声欢呼你们对行会制度的批评,对原本进步同盟的一些人提出的自由竞争欢呼不已。”
“但是现在你们忽然出来,这么大一个庞然大物,这么大一条鱼,我们既想吃虾米,又不想被大鱼吃了,我们该怎么办?”
陈健啧了一声道:“物质不灭嘛,你们让大鱼吃了,变成大鱼身上的肉,变成大鱼的一部分,这就是个解决的办法。这才叫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来的这些作坊主明白陈健的意思,却对这个说法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只怕池子太小,容不下这么大的鱼啊。”
“海阔凭鱼跃,跳出池子去大海,难道还容不下吗?”
“陈先生,冶铁这一行和别的是不一样的。铁就是铁,和之前的玻璃不一样。玻璃可以改进技术,从而获得更大的池子。但是铁能怎么样呢?铁不是钢,这一点我想陈先生自然是分得清的,因为闽郡的钢锭都是你垄断的。若是陈先生弄出来更为适合大作坊大工厂的炼钢办法,想必也轮不到我们进来掺和,这里面的利润以贵党和陈先生现在的资本与产业,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说话的人看了一眼陈健,见陈健没有反驳,鼓足勇气道:“可铁不是钢,铁就是铁,再怎么熔炼还是铁。北方的一些地方铁的产量和技术都不比这里差,尤其是故都附近,从开国之初就炼铁,那里家族纵横盘根错节,咱们根本没能力将铁弄到别处。”
陈健点头道:“你说的没错。真要是有什么新的东西,我们也不可能找你们合作。冶炼行业也确实特殊,但你们想的海阔还是三十六郡,我说的海阔真的是大海之外。当然,国内的冶铁行业咱们还是联合一下比较好,南洋公司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如今还有哪家小海商能在海外和南洋公司竞争?”
“陈先生说笑了,如今在海外哪里还有海商能和南洋公司竞争?和航海保险、银行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说句难听的,如今陈先生已经退股,就算是陈先生和贵党的人想要涉足海外贸易恐怕如今也不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了。但是南洋公司并不愿意出口大量的铁,相较于其余的东西,铁的利润太低了……”
“是,这个的确是这样。我说南洋公司的意思并不是说指望他们帮助出口,而是说咱们也可以采用这种办法,海外赚钱未必只有贸易一项的。铁靠船运利润不高他们肯定不会选择,但如果这铁就在需求很大的地方不远呢?难道这不是一个赚大钱的办法?”
跳出了闽郡或是国内这个小空间的话,登时让在座的作坊主们兴奋起来,之前几次成功的商业行为给陈健的信誉背书,众人又燃起了希望。
“我从南洋公司退股的事,你们也都知道。除了我对奴隶和占领收取地租之类的投资不认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如今大量的钱都涌向了海外、岛屿、种植园和短期出口大为有利可图的东西。但是一些不怎么赚钱的行业很难募集到足够的资金。”
“我离开闽郡的时候,曾想过可能会有第二条商业运河出现,毕竟我已经证明了这是有利可图的。可我没想到我围着地球转了一圈了,仍旧还是那么一条。需要的人,分散着很难凑够足够的金钱;大量的从地租积累来的资金又不不愿意投资到这条虽然赚钱但不是最赚钱的行业。”
“就像是闽郡的那些铁矿产区,你们是冶铁为生的,难道你们就不想着搞一些基础建设,降低自己的成本?”
质问之后,许多作坊主有些羞赧,说道:“这件事没人牵头。如今大家的目光都盯着那些回报率高的行业,我们还是各自负责,修建运河之类的事不是一两家可以募集到流动资金的。再说,作坊分散,这运河可能与我有关,可能与同行的其余不在附近的作坊就无关了,所以这事一直也就耽搁着。”
陈健又道:“对啊,所以说分散的小作坊很多事做不成。于国内,你们向来知道我们是支持大作坊大工厂的,咱们有合作的基础。于海外,大家凑在一起的资本可能闽郡真的容不下这么多铜铁,但是海外还有不少有利可图的投资方向,而且是你们的本行。一个人势单力薄,但人多分散一下风险,也是可以的。既然南洋贸易公司可以垄断贸易,让还在贸易无人可以与之竞争,那么咱们为什么不绕开贸易,投资与南洋公司没有竞争的产业。”
作坊主们终于松了口气,暗自盘算了一下。
且不说海外投资这种由陈健这个至今为止似乎没有赔过钱的人牵头,就算是闽郡的冶炼行业整合后,修建连接铁矿区和煤矿区的运河,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成本降低。
之前担心的是闽郡的池塘太小,被吃下去之后分的利润太少。但陈健信誓旦旦地说了一些海外投资的事,让他们心中又燃起了不一样的希望。
“诸位,在海外,确切说是在欧洲,也就是和南洋贸易公司最为密切的商业往来的地方,有一个小国,在极北之地。但是这个小国拥有咱们这一行都羡慕的高品位铁矿,还有大量的铜矿。如今西班牙正在铸造铜币,欧洲也是战云密布,不管是铜还是铁,都是大有赚头的行业。”
第二十章 海外投资(下)
“一些垄断的、技术革新的产业,我们是不可能和别人分享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这种投资却也能获得不低的利润,只是前期的投资有些大。而我们虽然有钱,但是用钱的地方也多,真要是慢慢来,靠着资本挤垮你们需要的时间太久,我们等不及。所以思来想去,我们在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和大家合作,一起分享这些利润。这是双赢。”
“这个国家的铁矿极好,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也可以担保。铜矿也有不少。但是这个国家的技术极为落后,而且如今巨大部分的税收还是实物税,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但是这个国家距离那些用铁、用铜的国家不远。只要在那里开矿,可以说大为有利可图。”
“就说铜铁这件事,我想的就是以股份合作的方式,在闽郡建立大型的冶铁作坊,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资本。剩余的资本就可以投入到海外的一些矿产冶炼行业之中。”
“当然了,若是你们愿意将资本投入到大荒城移民之类的事上,那就最好。但我估计你们肯定不愿意,那我们也没办法,只要想办法赚到钱再把钱用在移民之类的事上了。”
众人嘿嘿笑道:“陈先生,你所欲的,未必是我们想要的。把钱投入到大荒城移民这件事上,我们肯定不愿意。但是投入到你说的海外投资开矿上,这完全可以考虑,我们信得过贵党赚钱的眼光。若是这消息在你退股南洋公司之前说出来,说不准南洋公司的股票还会停滞一段时间呢……大家肯定会以为你又找到了回报率更高、而且没有那么多道德舆论压力的行业了。”
陈健也笑道:“所以说嘛,这是双赢。我们不需要投入那么大的股本,因为我们还要应付很多事的开销。你们呢,也可以把空闲的资本继续生钱。但是要是分散的话,我们会犹豫这一项投资,你们没有人牵头短期之内也不会把钱投过去。”
一干人纷纷点头,听起来的确前景光明。这个和南洋公司还不同,除了资本的投入,还需要一些干这一行的人物投入其中。
然而唯一担忧的事,也终于有人提出来。
“陈先生,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那个小国将来出了什么变动,咱们的投资会不会有损失?”
“这个……要看你们投多少钱了。要是投入的他们国家的战争运转都需要这些资本和矿业冶金行业支撑,恐怕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不管谁想要夺权,首先要联系你们,获取你们的支持。再者,还涉及到一个被承认的问题,如果政变的贵族们不承认,那共和国也一样不承认这个夺权的贵族的统治权。”
大约是为了将来某一天真到了天翻地覆的时候立下基调,陈健又补充道:“当然,如果说有一天爆发了底层的革命,要求废黜国王、驱逐海外资本、收归国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自然资源和土地归全面所有之类,我们基于信念会退出。但到时候肯定会有愿意和你们合作一起镇压以换取你们支持的人。只是这些东西是在挑战旧的世界秩序,面对的将是所有资本的联合反对,能打得赢站得住,其实我们会欢欣鼓舞的。”
那些作坊主笑道:“这就是遥遥无期的事了,再说陈先生说那是一个小国,一个小国不可能改变整个世界的秩序的。与其担心那个,倒不如担心有一天你们在国内弄出大动静,那到时候我们就逃到国外就是。但现在大家还是可以合作的,我们再怎么差也比那些农奴贵族要强,是吧?”
“这倒是。之所以现在就急着找大家商量,主要是我马上要去都城,将这一路的见闻诉说出来,在议事会争取咱们在海外的政策。所以我希望大家尽快做出决定,在咱们的使节正式出使的时候,咱们也能够一同前往,签订下关于开矿的一些条约。”
“这么急?”
“是的,就是这么急。如果我们不主动不提前,欧洲其余国家的资本就会捷足先登。现在欧洲刚刚平静,但这平静持续不了多久的。”
陈健说的很着急,说的这个极北之地的小国正是此时默默无闻的瑞典,古斯塔夫即将继位,急需大量的外国资本和技术投入到铁矿和铜矿的开采之中,会给予很大的优惠政策。
瑞典有欧洲最高品位的铁矿石,还有不少的铜矿,这是自然资源的优势。
一方面组织需要更多的金钱应付越来越大的开销,这是一个不错的海外投资机会。
另一方面,早点给瑞典支持,也便于日后欧洲局势的巨大变化,而且也可以早点以资本控制瑞典将来的政治,取得一个合适的立足点涉足欧洲的宗教战争。
一旦一个以新教的瑞典为中心的新教德意志诸邦联盟出现,俄罗斯的基本上不太可能再成为欧洲压路机,面对着北方邻居的巨大压力,就算是俄罗斯经过顺利的改革,也不太可能有双头鹰两望欧亚的心气和精力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拖延俄罗斯向亚洲扩张的脚步,赢取更多的时间。
反正瑞典的海军差得远,就算陆军强大到可以崛起为波罗的海的一霸,只要海军不行陈健就不用担心。海军不是一天两天能训练出来的,而且俄罗斯的韧性也足以把打俄土战争的精力放在打北方战争上,瑞典就算站稳了脚跟、掐死了即将冒头的普鲁士,也最多是个陆军强国,没有精力去海外扩张。
并且,这是一个可以确定的稳赚不赔的海外投资,作为第一笔买卖开个好头吸引更多的人投入是很有必要的。
短期能赚钱,铜铁的价格正在上涨,短距离的海运供应欧洲市场,同时建立枪炮作坊大规模军售,把三十年战争强行拖拽到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陆战水平是有可能的。
长期看更是回报率惊人,就算不帮忙和大量的资本投入,瑞典也可以赢。而一旦资本帮助,得到的回报也必然不少,很多更为优惠的条件也会成为贷款抵押的一部分。
如果能够在开战之前以大量的资金、武器帮助,让瑞典以将来的关税作为抵押,或者以包税的形式包战争结束后瑞典控制范围的关税,而且很容易就会把南洋贸易公司的资本拉入到欧洲战争之中。
至于其余的诸如条约、体系、公约之类的价值观输出和世界体系引导之类的潜在价值,更是不可估量的。只不过陈健不想把大把的钱都投入在这边,只能引导着国内的一部分过剩资本涉足,以最少的现金和资本投入获得最大的利益。
和在场的人用百年前列国纷争的局势大致讲了一下欧洲的情况后,在场的人也都觉得陈健说的没错铜、铁以及枪炮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是要大涨的,而海外种植园的蔗糖如果仅仅满足国内需求价格肯定不会这么高下去,所以投资到铜铁冶炼上长期看的确是值得。
“诸位,我当然不是仅仅准备与你们联合在瑞典投资开采冶炼,也不仅仅是在闽郡建立咱们联合的大冶铁、锻打、搅拌、铸造一体的大作坊,而是希望以此为基础成立一个新的公司。”
“南洋贸易公司固然收益极高,但是暂时不可能继续扩股,而且就算扩股恐怕也轮不到你们。所以咱们就退而求其次,成立一个‘矿业、冶炼和基础建设投资公司’,将大家手头的资本集中起来做些长期收益未必低于南洋公司贸易的大事。”
“这样一来,我们和南洋公司之间并无冲突,而且对南洋公司有利,可以减少很多的掣肘,但又不受南洋公司的资本影响。”
“国内、国外,只要矿业、冶炼或是基建有利可图的地方,我们就会进行投资。这些投资可能回报的周期稍微有些长,但胜在稳定,不像是海上贸易那么冒险。”
“也不怕告诉大家,我在海外还发现了几处特殊的矿产,收益率很高,但是需要的资本也极大。具体是什么、具体在哪,现在我不能说,只能以我个人的信誉来保证这是真的。我想,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
“今天请大家来,主要就是谈这些事的。总之一句话,合则赢、争则损。道理已经和大家讲清楚了,前景也和大家说明白了,大家如何选择还要再去考虑考虑。这件事我会尽快把消息散出去的,争取募集到更多的投资。”
“一方面投入到收益很高的海外投资当中,一方面公司之内的矿产产业之间的道路、运河、轨路之类的基础建设也可以投资完成。”
“如你们说的,分散的作坊没有投资修建运河的**和实力,合成一家按照股本分红,这就变得有价值有意义了。”
“再者,如今闽郡乱的很,很多人暴富的同时也有很多人比以往更加贫困,涌入城市。一些运河、道路之类的修建,也算是你们帮助一下这些人。这可比你们捐些钱发发善心要强,顺便也好过这些人被人鼓动央求退回到行会宗法的时代,这对大家可都不妙。”
“这件事我也知道需要时间去考虑,但最好快点决定。一会大家离开的时候,可以看看关于这个新成立的公司的几个投资方向、计划和收益的预估,这还是一些现在可以说的,还有一些暂时不能说的等到成立后再谈。也算是让大家快点做出决定的引诱吧。”
“总而言之,公司就是公司,不是全额控股的党产,我们不会违背股东的利益去做你们认为完全无收益的事,比如移民大荒城、扶助农户合作、培训乡村教师或是简单乡民医生之类的,我们不会用股份去做,我们会用自己的收益去做。我知道现在你们最担心的是这一点,这一点我们绝对可以保证。”
第二十一章 卖药
“如果你们可以保证这一点,其实大家还是愿意将钱投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不过你们之前从南洋公司退出的时候,很多人觉得风向不对,觉得你们……呃,觉得你们事儿太多。事一多,钱就不好赚。这个不好,那个不合理……大家都有些怕。”
陈健抖了抖手中的计划书道:“有些底线是现在就要秉持的,有些底线是可以将来再说的。路要一步步地走,当然越没有底线越容易赚钱,但有些钱也是可以有底线就能赚到的。正常的工商业我们这个阶段还是支持的,包括南洋公司如果不是涉足奴隶贸易和榨取地租这两件事,我们也不会退股。”
“再一个,奴隶贸易和榨取地租需要雇佣的士兵和水手支持,这个需要的投入相当不少。咱们组建这个公司绝对不是为了和南洋公司抢生意,主要还是投入到矿产、冶炼、修运河道路之类的行业之中。”
众人也深以为然,这两项利润超高的行业需要投入的本金也实在有些大。
海外投资需要有强大的武力才能保护,但未必需要公司亲自上阵。
陈建也是担心再养出一个如同南洋公司一样的怪物,手中有钱有枪,到时候谁也控制不住。
一旦开了这个头,到时候国内雇佣个万儿八千的雇佣兵,镇压雇工的时候肯定不会手软。
鉴于此时还需要这些社会资本凝聚在一起,帮着闽郡度过这个严峻的过渡期,陈健这边已经退让了许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要做的事太多,陈健又太过着急,到处需要用钱,可是自己这边又没有收税权和调控权,只能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尽可能有计划而不是无序地发展。
再一个他也是担心社会上的过剩资本学一番南洋公司,正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学着同样的事把手伸到亚洲,毕竟和欧洲不一样,欧洲的殖民者需要先占据了印度才能继续深入,而这边只隔着一个太平洋。
而且他也需要这些人帮着组织培训大量的冶炼、矿产行业的底层雇工和技术骨干,这样可以用最少的钱培训最多需要的人才,主要还是节省时间。
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定下来,陈健让众人再考虑考虑,之后的几天又拜访邀请了一些熟悉的其余行业的人,尤其是一大批被排斥在南洋公司体系之内的一些人。
商量的大致结果还是不错的,此时陈健还有着之前赚钱手段作为基础,在闽郡和沿海地区很多人对他赚钱的能力相当认同,也明白此时联合在一起的资本可以轻易挤垮一些小资本的产业,一些大事的回报率也不会低,甚至高过正常放贷的回报,只是个人的那点资本相对于大型矿业、修路、运河之类的事过于渺小。
数日后,一艘从大荒城运送烟草和靛蓝的船靠岸,一同上岸的还有几名大荒城的高层,他们并不知道陈健已经回来,但是之前先行返航的船只通知了他们陈健即将回来,所以带足了文件返回,讨论一些事情。
会场中,从大荒城回来的人汇报了一下大荒城的情况,最关键的是在大荒城已经站稳了脚跟,准备干掉附近的那个奴隶制邦国的上层,解放奴隶扩展劳动力的时候了。
再一个,因为第一批属于包身契约工的周期已经到了,不再如同之前几年一样完全从属于“移民公司”。土地问题、所有权问题、制度、税收种种问题都要讨论,做出决定,大荒城那边只能有建议权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大致地问询之后,陈健问道:“现在大荒城那边的粮食够吗?”
“粮食足够,之前既然是雇工制度,所以可以强制绕开市场和利润。烟草、靛蓝这些赚钱的东西种植量保持在一个范围之内,其余的土地还是以粮食为主。运往欧洲售卖,价格上争不过荷兰人从北边运来的。运回国内更是不行,国内的粮价也不高,闽郡虽然大量种植棉花,但是北方的粮食一直源源不断,所以这些粮食也都积压了。”
“主要收入呢?”
“内部还是流通纸币,外部贸易以白银结算。咱们的棉布、靛蓝、烟草之类的,换取白银。现在是粮食很多,但是不能变成钱,钱也不能投回到闽郡这边。那边的银矿已经勘探的差不多了,组织也派人去西班牙的银矿看了看。汞这些年也偷偷积攒了一部分,但是现在还是没有开采银矿,所以大荒城整体上是赚的……但是粮食不能进入市场流通,所以从白银上看还是赔的。”
几个人交流了一下,看了眼陈健,陈健问道:“就现在的粮食产量来看,如果正常的话,每年最多可以接受多少移民?不计白银成本,只算能不能保持正常的生活。”
“七万左右,并无问题。再多也不是不行,比如将那些已经完成了契约的雇工强制种粮。但大家在这一点上意见不同。”
“怎么说?”
“主要是两方面。干掉那个奴隶制城邦的上层,解放奴隶,粮食产量又能提升一些,这是肯定的。但是那些自由雇工们分到的新垦地,如果不进行强制手段的话,他们会尽可能种植烟草靛蓝甚至是棉花之类的收益较高的作物。那咱们这些已经开垦出的熟地和大片的可以进行大范围马耕的土地,就还是要保证粮食的生产,也就是说彻底放弃利润,沦为大荒城地区的粮食保护地。”
说话的人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咱们在大荒城面临的问题,是怎么在城市中留住人。雇工的生活比起农民要差太多,大片的适宜开垦的土地,分出去的农户日子过得要远胜于雇工。一旦彻底放开,咱们在大荒城的几个大作坊想要留住人实在有些难。”
几个和陈健一同参与了环球航行,见过黑天鹅河以及附近那些土地的人也都皱眉。这是个当初就要考虑的问题,和地少人多的地方不同,在地多人少的地区、工业化城市的魅力还远远没有显现出来的时候,做个拥有百十亩地的农民这样的梦想不是雇工能比的。
“还一个。咱们一直致力于十个半小时工作制,以及一旬休息一天这样的底线,再加上城镇建设的花费,咱们雇工的成本要远高于闽城的作坊。这里的童工、女工之类的工资很低,每天十四五个小时的工作,这个成本是咱们根本无法比的。”
陈健考虑了一下道:“的确,往国内销售棉布、玻璃之类,就完全不如在闽城建厂。但是咱们也有个优势,距离欧洲很近,咱们作坊生产的东西可以外销欧洲。这就比从闽郡运省了一个海运成本的优势。再者,那里的盐咱们可以自己生产,是无税的,原料也更便宜。再一个第一批移民的劳动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同一个小时的效率肯定要高于闽郡的作坊。”
那人也道:“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但是这种不合理的竞争,我们真的是没有优势。世外桃源要是仅仅自给自足,并无问题,可是外部世界的规则已经确定,我们又不太可能在短期之内争取到工厂法和十一小时工作制,长久竞争下去我们会撑不住的。”
旁边一人嘿了一声道:“之前大家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一部分人的意见,是暂时不顾咱们的理念,别的作坊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咱们的工厂也是一样,法律所没有的福利一律取消,只要保证咱们的目的不变,积累钱财推动变革,争取十一小时工作制立法。只要我们的目的确定不变,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一些底线,我们不是要建世外桃源,也不可能在一郡建成,除非我们关上门不参与外部的一切竞争,也不再管国内的这些事,包括贫民、失业者、流民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海外那些无人之地……”
立刻有人反驳道:“那这样的话,只要目的确定,咱们就可以参与奴隶贸易?到时候你确定咱们这些人还会坚守咱们的信念?”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不解决,咱们党产所控制的许多不能垄断技术的产业,全都不可能赚钱,只能拿着那些垄断技术的产业往里面贴钱。如果只满足内部需求,这个可以,基本上可以做到不比外面的成本高。但如果想要参与到外部的市场竞争中,根本争不过那些毫无底线的工厂。你看看现在的闽城,一个童工一个月才拿多少钱?怎么比?”
“莫吵,莫吵。要我说,这也是件好事。至少有一点,咱们可以确定,建世外桃源的这种想法绝对是不可能的,对吧?如果关于这件事的争吵能够把这个意见统一了,我个人觉得这件事引发的讨论还是值得的。”
陈健站起来制止了双方的争吵,这个问题很重要,既是底线、目的、过程的正义性问题,又是一个无解的廉价劳动力冲击下怎么赚钱的问题。
“关于大荒城的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讨论,至少也要大荒城去看看那里具体的情况。今天就是知道个大概,但关于赚钱的途径,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赚一笔的办法,而且绝对不会涉及到咱们的底线。”
看了一眼从大荒城来的几个人,陈健问道:“北方的海岸线海图绘制的怎么样了?贸易站建立的如何?再往北的情况怎么样?”
“差不多了。不敢说内部全都知晓,但是河流的入海口、地图的纬度线之类的都已经绘制出来了。”
陈健想了一下道:“是这样。在明帝国,有一种草药很值钱。这种草药只长在纬度大约在北纬四十度到四十五度之间。至少我在泉州的时候,有人送过我几支,价格贵到离谱,主要是从北方的蛮族那里获得。我琢磨着,是不是在大荒城以北四十度到四十五度左右的地方也会有这种草药?或是类似的草药?”
第二十二章 粮食换钱
“卖药?”
陈健点头道:“卖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是这么想的,按照价格来看,一船的这种草药,换回来大量的白银和其余的手工业品是没有问题的。这个咱们也可以达成垄断,又能多支撑一些咱们要做的事,至少在工厂制度的问题上可以有坚实的经济基础坚守咱们的底线,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讨论这些事。不然的话,咱们就得迅速做出决定,多些时间考虑也是好的。”
一个负责在大荒城北部沿海河口建立与当地原住民贸易站的人考虑了一下道:“这倒是个办法。现在和那些原住民之间的贸易,也主要是以毛皮为主。如果可以让他们帮助采集草药,咱们收购……真要是像你说的那么昂贵,贸易站的收入又可以每年支持万余人的移民费用,或是闽郡的一些学堂开销。”
陈健笑道:“从原住民那里收购野生的,效率有些低。我琢磨着咱么为什么不种植呢?你看,咱们现在有钾肥,硫酸作坊可以适当生产一些磷肥,硝石矿一旦开采,这三种矿物肥料就算还是有些昂贵,种植粮食利润不高,但是种植这种东西难道不行?我估摸着,野生状态下,肯定长得慢。如果用矿物肥料种植,以温带种植园的模式,可能长得和黄萝卜差不多快。”
“我说这个办法主要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是支持咱们继续保持咱们的底线的,不能因为目的就放弃底线。赚钱的办法有很多,这几年我也可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上面,这也算是自我推荐吧,我觉得我有时间也有精力和能力担任财政委员一职的。”
“再一个,大荒城的事呢,我有个想法,大家发表下意见。”
众人停下来手中的事,陈健拿出个小本子,翻了一下道:“现在闽郡正处在一种特殊的事态下,昨天我经过街头的时候,有人冲过来朝我吐唾沫。为什么呢?因为他本来在农场做工,自从一些马拉脱粒机之类的东西出现后,他没工作了,养活不了自己,涌入闽城,这事因我而起,他冲我吐唾沫也无可厚非,没冲过来刺杀我就算是不错了。”
“现在闽郡的流民、失业者、流浪者越来越多,这件事咱们不能视而不见,总要解决,这是咱们的信念。”
“怎么解决?救济?我是不同意咱们把太多的钱放在救济上,这没意义。随着时间过去越久,各行各业发展起来,度过这段变革期之后,需要的人手也会越来越多。关键的问题是怎么度过这段变革期?”
“大荒城移民是个很好的选择,可现在咱们的资金并不充足,要做的事太多,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短期毫无收益的事上,那样做咱们支撑不了太久。”
“我考虑是这样,既然和外部的资本成立了新的采矿冶金和基建的公司,可以在闽郡修建一些有利可图的运河、道路之类。这样可以容纳大量的劳动力和失业者,他们现在的要求很低,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那咱们可以采用延长支付工资的手段,先让这些人参与到劳作之中,缓解一下此时造成的流民混乱情况,也避免被一些人利用反对机器的使用。”
“大荒城有粮食,只是不能变为市场流通的货物,那么只要能够吃掉这些粮食的人出现在大荒城,粮食是不是就可以变为一种有交易意义的货物呢?我们可以用粮食代币和少部分救济一样的粮食支付挖掘运河、修建楼房和冶铁厂的费用,两三年后批量移民到大荒城,将粮食以贷款的形式付给他们,再由他们的劳动成果偿还。”
“我们在闽郡可以收获道路、运河、厂房,同时可以将大荒城的粮食变为一种提前预支的货币,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船只将他们送到大荒城,就相当于大荒城的粮食参与了市场交易。之后的道路、运河、厂房也会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带来长期的收益。”
“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和能力移民太多的人,但是三年之后可不可以呢?既然可以,为什么不提前给那些在闽城活不下去的人提前找条活路呢?”
“成立了公司之后,我们可以用我们的粮食代币从公司兑换银币,用以支付雇工的费用。而雇工拿到这些将来才能花的钱,也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他们也会欣然接受,只要暂时饿不死就行。这就相当于募集的社会资本将咱们的粮食代币兑换过去了,银币回流在咱们手中,可以继续造船,或是投入到银币的世界继续获取利润。”
“包括闽城的一些官方出钱的改建之类的事,咱们都可以承接。那些有家庭的流民,可以允许他们的子女妻子先行前往大荒城,从事一些摘棉花、采摘、纺织之类的工作。”
“事实上,钱既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把咱们不能变为银币的粮食变相地花了出去,或者说变相地变成了银币,换取了我们想要的劳动力。当然,除了劳动力之外的东西,咱们还要以银币购买,但是劳动可以创造财富,只不过创造的财富是不是参与到整体的流通之中的区别。”
“而一旦那个奴隶制城邦被我们改造掉,有效的劳动人口激增之下,我们的作坊工业也可以发展起来。就算是不参与一些外部的竞争,内部消耗还是没问题的。大荒城直接打破了那种小农经营的模式,不管是分出新垦地的那些人种植什么,他们总得穿衣、总得用铁、总得买玻璃之类的吧?怎么说,咱们的棉纺厂总能争得过小户的单独纺车吧?而且大片的土地存在,从事单独自用的纺织已经没有意义,得不偿失。”
众人讨论了一阵,大致上同意,陈健又道:“等我从都城回来,会把我的产业整理一下交由党产管理。每年的收益看起来不少,但是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大荒城、投入到救济这种长期看无意义的事上。一方面要扩大生产,另一方面要继续投入一些长期才能得到回报周期较长的产业,另一方面还要投入很大一部分钱将闽郡和沿海几个郡的教育拢在手中。”
“教育这件事,更是个无底洞。但是以十年甚至更长的周期来看,隐性的回报率是最高的。”
“既然咱们之前的讨论中确定了不建世外桃源,或者说世外桃源根本建不起来。那么这边的教育投入就是必须的、长期的、长久的。没有足够的知晓自然常识、咱们世界观的年轻人,咱们追求的事就不可能。”
关于教育投资这个问题,众人本意上支持的,陈健只是找出了一个符合长久目的和必要性的解释。
这也就意味着很大一部分的钱,要负责培训简单的新式学堂的开蒙和自然常识、物理化学生物地理之类的年轻教师。让这种新式教师成为一种职业,开办属于党内控制的师范学校,建立以各项产业的利润支撑的新式学堂。
之前数年培训出的大量的、超额的新式毕业生,可以担任新式的教师。但是不被官方所认可,也就只能组织自己掏钱。这是无解的,没有足够的人就不能被承认,而足够的暂时不被承认的人就只能承认的组织自己花钱。
学着陈健等人编写的新教科书,与沿用之前的那些学堂里走出来的学生,必然是不同的。就算不考虑意识形态更为自由激进这样的隐性优势,那些呕心沥血编写的自然学科的基础教材也可以让这些学生在将来的竞争中更有优势。
除了这些可以直接讲、不会引起剧烈争论的原因之外,对陈健来说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算这边没什么事,他也必须保证有足够的贵金属储备,一旦时机成熟就要源源不断地对望北城进行支持,对明帝国进行渗透。这些计划中的新式师范学校交出来的毕业生,也将成那边自然科学教育普及的种子,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望北城调人过来进修、系统培养。
会议的最后,主持者出面宣读了一下讨论后的近半年的工作重心。
陈健等前往都城的人自有要在都城做的事,而这边的重心则是整理陈健产业的账目,牵头成立矿业冶炼和基建联合公司,尽快在定下来后派人前往都城,商量海外投资的事。
在闽郡建立以新式泵鼓风机为基础的大型冶铁厂,成立下属的生铁铸造、熟铁搅拌、坩埚钢锭和农具刀具机械组装的大型联合企业。
修建一条急需的连接铁矿产区和煤矿区之间的运河,并且从成本和运输的角度制定最佳的挖掘方案。
派人拿着人参和图样回大荒城,组织一批考察队深入到北纬四十度到四十五度之间的山区或是询问当地的原住民,寻找这种可以换取大量白银的草药或是类似的草药。
在闽城的一些流动性不高的非饮用河水中大规模施撒磷肥,争取让闽城的一些内河内湖一年之内出现剧烈的变质,引起水华,达成恶臭难当的效果,从而用事实逼迫闽郡议事会决定修建新的排水系统和内河改造,容纳一部分失业者。
与之前已经争吵过许多次的进步同盟派别重新接触,联合他们让闽郡议事会同意对闽郡进行一些基础建设和拨款,以代替原本的救济计划。
尽可能在短时间内靠基础建设平息越来越多的破产小手工业者和失业雇农的愤怒,暂时度过越来越危险的、随时可能爆发空想派或是捣毁机器派的小规模武装起义的、暗流涌动的过渡期。
第二十三章 主导权(一)
前往都城的船就停泊在港口,需要前往都城的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从闽城的各处汇聚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不是一艘普通的通航的帆船,而是和陈健一同参与了环球航行的众人前往都城参加盛大的欢迎仪式的专门船只。
都城的人很着急,他们迫切需要第一手资料,以确定今后在海外的亲疏远近和利益趋向。
闽城的很多人也很着急,对外贸易与很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他们希望国家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以确保自己的利益。
陈健的马车就在许多人的期待或是怨恨中,缓慢而又低调地行使在通向港口的那条石子和水泥混合的硬质路面上。
马蹄铁发出哒哒的响声,马车包养的很好,即便没有轴承,却也没有发出吱吱嘎嘎的、让人烦躁的响声。
玻璃窗上挂着一层防止日晒的布帘,可以挡住刺耳的阳光,却挡不住外面喧闹的声音。
轻轻挑开布帘,远处的空旷地上,有人正站在高处喊着什么,拿着一个铁皮卷的扩音筒。
背对着陈健,但看着那背影有些熟悉,就让马车朝前面靠了靠,从马车上跳下来,用此时很流行的、公司雇佣兵经常穿戴的宽檐防雨点湿火石的、宽檐的毡帽遮住了半边脸。
从驻足倾听的人群中挤了过去,说话的那个人声音虽然因为长期间叫喊已经有些沙哑,但陈健的嘴角还是微微翘了起来,露出了笑容。
站在那里高声呼喊的是湖霖,多年未见,和上一次在都城秋雨中那个苦闷的中年人已经完全不同。
蓄起的胡须很漂亮,不再穿着长衫,而是穿上了棉布的短褐。
许是来的晚了,等陈健挤过去的时候,湖霖已经不再说话,下面的听众已经开始质疑。
“祝乾先生,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难道你以为我们做父母的就忍心让孩子去那些作坊做工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些作坊宁可要孩子也不愿意要我们这些手指粗笨的大人。”
“孩子们过的很苦,可至少能获得几个铜板,能混口饭吃。不然的话,就要去救济院开办的火柴厂中,那里还不如那些纺纱作坊呢。你看看那些在里面的女工,下巴都烂了,一个火柴头就能毒死一个人,那样的作坊我们又能活多久呢?”
“我的孩子因为饿的受不住,在街上偷了别人的东西,手指被依法砍掉了。现在他连去棉纺厂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让我们都不把孩子送过去,这样那些作坊就只能收大人了……我们都知道如果大家都这样,是可以的。但是,我不送过去,别人就要送啊,我又怎么知道别人没有违背大家的盟誓呢?”
还有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喊道:“祝乾先生,上学有什么用呢?学的认字、懂那些自然常识,能换来钱能换来吃的吗?难道说在棉纺厂做工,会算数就要多给我几个铜板吗?”
“你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就是命。我们这些人的命就该如此,你们总说平等,可这些东西我们不喜欢,我们想要的就是一顿饭。哪怕有人说让我们去当奴隶,我们也愿意,至少饿不死不是吗?”
正询问的时候,一个人从陈健身边挤过去,大声问道:“祝乾先生,有人告诉我们,如果恢复奴隶制,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会过的比现在要强一些。那些人印刷的报纸总有人念给我们听,说当奴隶的好处。如果大家嫌弃不好听,就改成终身制和世袭制雇工,这样最起码有工作。现在大家的脑子都乱掉了,你给我们讲一讲这个吧。”
“对啊,不要讲童工有多么凄惨了,讲讲这些事吧。有人说应该让那些大家族做官,因为他们有钱,所以不会贪墨。他们说现在的这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大工厂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大作坊主造成的,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维护大家族执政,让大家族维护我们的利益,去和那些大投机商和大作坊主斗,这样我们才能得利……”
“你讲了这么多,我们觉得有道理,可是填不饱肚子啊。做不做奴隶,有那么重要吗?是不是世袭,有那么重要吗?要我说现在还不如世袭呢,一代代的家族传下来,最起码人家的教养也好道德也高,哪里像这些奸商和那些大作坊主啊?我们现在宁愿回到北方那些侯伯国的大贵族手底下去当农奴,至少那样我们还有一块份地……”
“原来我在农村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里面说的大农庄的生活其实也挺不错的。就算当个马夫仆役,还能和少主人一起出去打猎,而且少主人心肠也不错,悲天悯人的而且还很博爱,和当女仆的少女一起坐在夕阳下的山坡上唱歌……”
连绵不绝的问题不断地问出来,让湖霖左支右绌,正愁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低头看到了人群中带着毡帽的陈健。
两个人这是时隔数年再一次见面,只是在湖霖发现的时候,陈健压下了帽檐,朝着人群外挤出去。
他愣愣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和远处停靠的马车,摇了摇头。旁边和他一起的人也注意到了,小声道:“那是陈健?”
“是。”
“哈,如今他可是大人物了。又是航海又是大工厂,悲天悯人地从南洋公司退股,就成了好心的大人物、道德的表率了。呸!”
湖霖皱皱眉,远远地看着陈健登上了马车,临上车之前,明明不知道湖霖在看着他,却还是冲着湖霖的方向脱下了帽子鞠了一躬。
“他……他应该还记得当初的话。”
仿佛是为了确认一样,自己重复了一遍,然后郑重地点点头,重新将心思放在了和下面这些经常被他们救济的人交流起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解释那些听起来有些深奥的道理。
…………
闽城的旧下水道排水渠附近的阴暗角落中,二十几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人坐在那里,听着一人读一本显然已经被传阅了无数遍、封面已经破旧的、有些灰黑色的小册子。
小册子的名字叫《论真正的共和国》,没有作者,也没人知道作者,但肯定是进步同盟内的某个派别的人写的,但肯定不是墨党的成员,因为这本书被传阅的最为疯狂的时候正是尊严进军行动开始的时候。
读书的年轻人显然有些字并不认得,但是不妨碍他用慷慨激昂的语气给围在附近的这些破产的小市民或是农村来到城市的流民阅读。
不同的派别在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理念与这些人接触,但若论对这些人的影响力,显然还是这个派别的激进想法更为深入人心。
年轻人读到兴致高昂的时候,站起来,挥舞着拳头读到:“国人们!劳动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们的尊严就是靠劳动换来的,靠人施舍的生活既可悲又凄惨而且丧失了人的尊严。”
“有尊严,才有自由。说到自由,国人们,我们不得不说,如今的共和国就是一个监狱。繁复而吹毛求疵的法律是为刀剑、监狱的锁、闩及门所支持着。法官是狱吏,而穷人是囚犯。”
“我们不需要政府,不需要任何束缚,我们需要真正的自由。而自由的基本要素是生存的权利,而惟有土地共有制才能保障人们的生存,在我们追求的真正的共和国中,土地及一切自然资源是社会共有的财产,我们可以自由利用土地进行生产,我们的生活得到社会的保障。”
“当那些吸血的大作坊离开城市,让那些大土地拥有者献出他们的土地。我们将组建以家庭为单位的、互利帮助的自由村社。每个家庭都有足够施展自己劳动的种植粮食的土地,一台纺车,十亩桑棉田,自给自足,不需要那些肮脏的大工厂和大农场。”
“没有法律、没有治安官、没有政府,只有分散的村社。每个人都可以自给自足,那就不需要任何的商业行为,那些操控粮价的大投机商也就无法操控。一旦那样的社会实现,我们将杜绝一切商业行为,凡是经商的通通处以死刑。”
“没有了商业行为,金银这些肮脏而罪恶的东西也就没有了意义,只能用作家庭的装饰。”
“我们的孩子不需要去做童工,而是依靠各个村社提供的公共的富余的粮食和手工业品,成立社会的作坊。在作坊中,孩子们要学习,也要熟悉各种家庭的劳动,长大后可以成为家庭劳作的重要传承者。”
“当然,一些社会性的公益性的公职人员还是要存在的。为了杜绝**,我们应该每隔两年就让公职人员换个工作,不让他们在任何熟悉的岗位上干满三年,这样他们就不会熟悉贪墨的流程。所有人都有选举权,在道德上有表率行为的、年龄超过三十五岁的有被选举权,选出来的只是公益性的职位。”
“一切知识都是无用的,只会带来社会的分化,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识已经足够我们生存下去。任何敢于研究新机器的人都将被处以死刑。”
“土地归全体国人所有,均分所有的土地。毁掉所有的大作坊大工厂,任何敢于雇佣别人的行为都将被处以死刑。”
“国人们!私有财产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是它带来的战争、抢劫、偷盗、和社会的不公。它将一国的人分为不同的党派、阶层,并且是一切战争及流血斗争的根源。”
“国人们!是劳动创造了财富。如果人们得不到别人的劳动,他在一年内决不会积累上百上千的财产;明明是别人帮助下的劳动,这些财产却是他自己的。如果别人帮助他工作,那么这些财产既是他的,也是别人的才对;因为这是他自己的,也是别人的劳动成果。但是一切富人都舒适地生活着,借他人的劳动,而不用自己的劳动生活着。”
“现在,我们被从农村驱赶到城市,从纺车前驱赶到了下水道,我们连劳动的权利都没有,自然也就不可能拥有财富,更不可能拥有自由……”
第二十四章 主导权(二)
类似的小册子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疯狂地在那些流民、破产小市民之中流传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起墨党的那些理念,此时此刻这些没有被大工厂资本主义操过的底层根本难以理解,也就不能感同身受,而这些宣传却更符合他们此时对社会的理解与对未来美好社会的追求。
无政府的、空想的、完全自由的、家庭作坊式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即便他们已经觉察到了劳动创造财富、即便他们已经开始批判私有制,但却是站在一种空想与家庭手工作坊的基石上去设想未来。
可以说,此时此刻,在对这些底层失业者和破产农民的领导权上,墨党一败涂地,而且沦为了一种类似于大商人大作坊主帮凶的角色墨党的一部分人和新机器的推广使用有直接关系,实用技术研究院的门前每天都有人扔粪便和砸石头。
即便费尽口舌,但那些东西理解起来太过复杂,哪里有这些东西更让人充满现实的希望。
不论对于此时的现实还是未来的设想,这些都是反动的、幼稚的,但却最容易让农业时代的底层理解的、粗陋的绝对平均的思想。
大工厂逼死了小手工业者,新农业机械逼死了日结算的农业雇工,棉价上涨带来的土地兼并逼死了小块土地的自耕农,种种对旧时代只看到美好一面的怀念和对现实罪恶丑陋和财富积累过快的无奈与愤恨,让这些思想犹如在草原燃起的大火。
那些认为陈健和墨党背叛了当初誓言的激进分子和密谋主义者们,开始蠢蠢欲动。
时机似乎已经成熟、理念已经丰富、纲领已然传播、街垒斗争的经验也在当初没分裂之前学过、思想激进的新一代年轻人已经成长起来了一批……
借助有组织的救助和宣传,积累的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但在爆发之前,沉默许久的墨党似乎终于在内部统一了意见,开始发力。并且以更加完善的、修修补补的、改良的纲领,吸引了一大批人的支持,包括很多从进步同盟内部分出去的党派这一次也重新和墨党结盟。
千余人无业者和城市流民被组织起来,前往郡议事会和郡守府请愿。
请愿书的内容非常简单,希望改救济慈善为郡属工厂,收容大量的失业者,从事修路、挖河之类的建设,由郡里拨款,拨款来源按照富有累进税的原则从大作坊大工厂和大土地经营者手中征收。
而且在内容上也做了十分详尽的分析,闽郡的地理位置和用工成本,决定了按照某个比例征收并不会损害闽郡工商业的竞争力等等。
这是陈健在离开闽郡之前就在内部表决过的决议,内部的争执也有不少。
近半数的人认为这样是毫无意义的,对方根本不可能同意,除非发动组织所能影响到的所有人予以支持,但是这样一来可能会招致报复,甚至可能被取缔合法性,强制被解散。如今实力还很弱小,这样的过度时期,既然确定了和大作坊主是短期的政治同盟,这时候就不应该主动,而是将主导权让给那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等到适合咱们的时候再行动,这时候不宜造成双方的裂痕。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必然的趋势,我们不应该干涉,而是等到大工厂普遍建立后再发动我们追求的理念。
另半数的人则认为如果一点不去做,那么对不起自己的信念,即便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既然如今时机还不成熟,为什么就不能尝试一下,至少与那些各式各样的派别争夺底层的舆论主导权呢?再说如今不是治标治本的时候,而是已经有人开始宣扬世袭、大家族执政、奴隶和贵族封地制的时候了,这时候不帮资产阶级续命还等到什么时候?再说政治同盟是政治同盟,未必就要拱手让出自己的独立性,那样的话我们将失去最重要的支持基础,我们得明白我们代表谁。
最终内部两派各退一步,松散性和幼稚性在度过了前期的纯粹理想主义阶段后开始展现出潜伏的大问题。
反对派同意组织这场行动;支持派同意不发动党派的基本盘予以支持,而只是发动那些失业无业和破产者。
既然是各退了一步,也就决定了这次行动的失败是必然的,没有墨党组织控制的基本盘的支持,单凭这些失业者流民的请愿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什么都影响不到。
最终的结果失败的一塌糊涂,党产拿出一部分钱作为物质支持,数千人围坐。安插在墨党内部的成员告诉了郡中大人物,说是墨党不会发动全面的罢工支持,于是那些人的心里也就有底了。
一些人就直说了:“你们愿意在这喊就继续喊,国人嘛,当然有与国请愿的权利,但是要依法。往前一步未经许可踏入议事会大厅就是反叛,阻挡正常出入就是犯罪,议事会鉴于同是国人之考虑,担心你们中暑,故而准备了绿豆汤。”
随后一部分人又做了一番合理合法的宣传:“任何剥夺他人的财物而补偿另一部分的行为,就是伤害了那部分国人的合法权利,所以这次请愿没有合理性,不可能被通过。慈善与救济,只能以个人道德自愿的形式,这就是自由。”
其实与上次矿工请愿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是否合理合法,而在于参与者是否能影响到城市的运转,以及那种没有包袱理想主义的放手一搏,和初次登场时对面的应对失措以及更广泛的阶层支持。
最终无声无息,墨党的声望没有低至低谷,而是争取到了一部分人,并且给出了一个退回旧时代之外的似乎更好的解决办法,也有了反动旧势力舆论战的基础,至少提供了一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改良式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再是如同宿命一样干等着时代的发展。
然而这种被忽然截断的爆发终于开始控制不住。
八月份,一场暴风雨让闽城的粮价暴涨。闽郡的大量土地要么种植甘蔗、要么种植棉花、要么就是种植桑树养蚕,这几年的贸易让闽郡的粮田越来越少。
暴雨让闽河决堤,上游运送粮食的船只难以穿行;暴风让海运的粮船暂时停靠在外。投机商们借助这个机会,狠狠地赚了一笔,大量囤积的粮食其实足够闽郡的正常使用,郡守出面打压,降了一些价,一些正常的市民还可以维持,那些靠救济或是今日有活明日无活的流民们却撑不住了,那些本在破产边缘的小手工业者更是难以维持下去。
停歇后,粮价逐渐恢复的日子里,一篇关于饿殍和童工悲惨境遇的小册子彻底引爆了大量流民的愤怒。
某天夜里,被与亲哥哥所属的党派密切关联的水力纺纱机大作坊弄得濒临破产的、上次尊严进军行动后成为砸机器派骨干的乔石肠,走进了一个小巷。
从两个人严密把手的楼梯走进去,进入到一间秘密的、玻璃窗上遮挡着布帘的小屋。
小屋中点着煤油灯,旁边是一面黑色与红色相交的气质,长方形的旗帜被沿着对角线分为了红黑两色,示意与墨党的黑旗不同,但又认同一些相似的理念。
屋里烟雾缭绕,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人,乔石肠可能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坐下后门便从外面关上了。
里面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上回尊严进军行动中被流放出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乘船悄悄返回。
“消息确切吗?”
“确切。一艘前往荷兰的船,上面有从陈健的兵工作坊里装货的一千多条燧发枪,还有一批火药和铸铁雷,是运往阿姆斯特丹的。船上有咱们的人。密谋派的那些人可以提供一些会用大炮的炮兵,都是从航海学堂毕业的激进年轻人。”
“没有走漏风声吧?”
“没有,包括那些原本进步同盟的和咱们走得比较近的派别都没告诉。墨党的那些人应该会保持中立,他们不会和咱们兵戎相见的,如果他们的纠察队出面镇压,那他们就彻底丧失了理念,距离解散也就不远了。驻扎的城外的驻军这些天正好换防,海军也正在外面巡航,郡议事会正好要召开会议。”
一人拿出来一张明显是用热气球升空后绘制的、基本上很准确的闽城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几处地方道:“粮食仓库、码头、股份制银行、期货交易所……这几个地方必须要拿下。但是尽量不要去碰墨党的中央党部,别惹他们,让他们保持中立就好。”
几个人愤愤道:“这些背叛者。他们如今一个个都有了被大机器盘剥的机会,安稳地做了奴隶,恐怕还在嘲笑我们想要被盘剥都没机会呢吧?”
不少人吐了几口唾沫,乔石肠想到自己的亲哥哥,也不屑地骂了一句。
“诸位,咱们必须要弄清楚咱们的目的,咱们是为了那些无所依靠的从农村流浪到这里的人,为了这些破产的和即将破产的国人市民。我们要记住我们的目的,要达成我们的目的,但不能一步到位,要一步步地来。”
“现阶段,咱们所设想的那一切想要实现都很难,但是我们可以寄希望与王上和北方的大家族,由他们来支持我们,反对那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成功。”
“打下银行,上疏请愿让银行收归王上独裁控制,由王上作为我们小民与大商人大作坊主之间的平衡,为小生产者提供无息的贷款,用来购买原材料。围困议事会,逼着议事会的成员上疏请求提高王上独断之权。闽郡六百亩以上的土地所有者,必须分出一部分土地容纳无地农民,分给一部分份田保障无地者生存,由无地农民帮助土地所者耕种大片土地,自耕农土地保持不变;所有棉纺织品按照大工厂百分之四十、家庭手工业百分之六十的份额分配,推选行会领袖,并请求王上派人监督,保证分配棉花和收购份额的公平;废除贫困者欠债的利息,改由无息分二十年偿还本金;立法禁止在闽郡建立新的水力作坊;制定最高粮价,没收之前投机商的黑心钱,建立社会工坊,教儿童劳动技能;没收作坊工厂主的纺车和其余工具,分给家庭使用。”
第二十五章 主导权(三)
武器的批判总能胜过批判的武器,但并不意味着理念毫无作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密谋者和骨干们讨论着武装起义的时候,这一派系的理论家们也在某间房屋中阐述着他们所要求的社会的合理性和可以存在的逻辑性。
昏暗的灯光下,几十个激进的年轻人围在一个中年人的周围,中年人用一种缓慢而又平淡的、没有那种激情四射的亢奋的语气,阐述着这一切。
“古书上曾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自然是什么?”
“自然是一切的基础,一切都是自,一切自都是然。对人而言,我们人类的自然状态是什么样?自然状态又是靠什么来维持的?搞清楚了这个,我们就能知道什么才是人这个自的然,什么才是理想的社会。”
“在自然状态下,并无私有的财产,一切的自然资源和土地都是无意义的,而人的劳动从自然资源与土地中获得了自己所需的衣食住行。这种自然状态下,人与人之间是无争无求的,自然也就没有国家没有权利,每个人如果都不侵占别人的劳动,又怎么会有争端呢?”
“数百年前,姬夏借以梦游海外百国的名义,曾记载过这样一个自然状态下的社会。”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没有政府、没有权利、没有私有制、没有战争、没有盘剥,更没有法律。这样的社会是一个分散的社会,人人参加劳动,人人享受劳动成果,人人不剥夺别人的成果,人人从自然资源和土地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人人所生产的一切都不参与交换,没有商业也没有唯利是图。”
“当然,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那一切。不能说那时候人人复结绳记事,咱们现在就要结绳记事。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难道我们想要毁掉所有的大机器,不就是此时此刻此种情况下发展的回到结绳记事的年代吗?”
“到时候,人人都有自己可以耕种的土地,但也不会多出自己劳动范畴的土地。每个家庭用纺车编织着自己的衣物,而不需要拿去交换,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纺车,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交换。”
“每个小村社之间相隔虽近,可是没有交换没有私有制,也就没有战争更不会出现权利的统治、法律的束缚、以及机器的盘剥。”
“如今的人们用着各种各样的理念,试图去说服很多人去建设一个美好的未来的社会,但如果不回归到社会的自然的状态,难道不是南辕北辙吗?当然,此时说南辕北辙已经并不正确,因为地球是圆的,但传统还是沿用的。”
“古书上说,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扼鸷曼诡衔窃辔。”
“马在自然的状态下,难道会去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轭木,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吗?难道不正是因为人们强制违背了马的自然,才会出现这一切问题吗?”
“制陶工匠说:‘我最善于整治粘土,我用粘土制成的器皿,圆的合乎圆规,方的应于角尺’。木匠说:‘我最善于整治木材,我用木材制成的器皿,能使弯曲的合于钩弧的要求,笔直的跟墨线吻合’。可是粘土和木材的本性难道就是希望去迎合圆规、角尺、钩弧、墨线吗?”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难道人的自然天性就是要去迎合后天规定的道德、法律、统治和权利吗?”
“在道德、法律、统治、权利以及种种的学说、种种的创造未来美好社会的理念出现之前,人们在自然状态下的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没有纷争,合乎自然。”
“明明可以返回到最自然的状态,却偏偏要在种种不合理的基础之上追求美好的未来,这难道不可笑吗?”
“我们所追求的小国寡民、无政府无权利无法律、没有大机器盘剥、没有商业利润往来、人人劳动人人满足自己的社会,难道不正是道法自然吗?”
“所以,一切的要求人们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学说,都是反动的,都是违背天道的,都是违背自然的,也都是永远达不到的。而只有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才是复归人类的本质的自然的状态,才是真正的法自然,而非法法法德。”
“诸位,我们的事业,不仅仅是为了这些贫苦的可怜的人儿,更是为了让迷惘的人类,复归人的本质,而不是异化为一种迷茫在道德与法的奴隶、名利场中的雇工、亦或是大机器所盘剥的劳动。”
“只有回到那种无政府的、无法律的、人人自给自足、没有道德规定对错的自然的状态,我们才能真正明白人的本质!才能明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中的自然,对人而言到底是什么。”
围坐在四周的激进的年轻人,听着眼前这位中年先生平淡而伟大的话语。这种古书上常常使用的比喻与讲故事的手法,不如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宣言,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灵的力量。
然而激进的年轻人们还是提出了质疑。
“先生,如你所言,我们应该反对一切权利的束缚,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一次要给予王上和那些大家族如此多的利益呢?我们要反对作坊,要反对商业,要反对大机器,可也应该反对那些大家族和权利才对啊。”
中年人微笑道:“从自然状态走来,是分步骤的。先有了大家族和那些权利法律,然后才有了大机器、大作坊和商业。所以我们想要回到自然状态,就应该分步骤,先反对大商业大作坊,然后再反对那些大家族和王上的权利。”
“再者,天地分阴阳,万物有矛盾,我们正应该利用这些矛盾,一步步达成我们的目的。这些大商人、银行、大作坊大工厂,与王权、大土地家族、军功家族有矛盾,我们正要利用这种矛盾。”
“我们所追求的,其实最容易的就是在海外之地实现。但是陈健背叛了我们,墨党也背叛了我们,我们没钱,也不能移民到海外去实现那种无政府的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
“我去过大荒城,那里真的就像是很多人想的那样美好吗?并非如此,陈健和墨党的那些人用纸币强制兑换了那里的人的劳动成果,再把这些劳动成果换为银币,用银币兑换为大荒城所没有的东西,再拿回去让那里的人用纸币买。多么虚伪的一群人?”
“那里也有法律、也有道德,虽然不与这里相同,但却绝不会朝着复归人的本质的道路上走的。”
“而对我们来说,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闽郡成为那样的社会,我们不需要墨党那种社会是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越紧密越好的理念。所以他们要做事就必须是全国的甚至是整个世界的,而我们只需要一方净土。”
“这一方净土,我们就可以在闽郡得到。王上和那些大家族在这里并无根基,他们当然会乐于如此。而那些资本、作坊,迁徙到别处难道不是一样吗?莫说闽郡,他们连国家都不需要,他们也不需要土地,只需要有人有钱有一个异化的社会就行。我们谁都没妨碍,我们谁都没有对不起,我们救了数万无依无靠的人,我们尝试建立一座被湖霖、陈健等人背叛的梦城,或者说,是梦的村社。没有城市,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自给自足的村社。”
“此时此刻,我们要追求的是一个过渡阶段。可能短期之内大工厂还存在,议事会还存在,城市还存在,交易商业还存在,但我们可以慢慢过渡到那种纯粹的符合自然之道的社会。”
中年人看了一眼周围的年轻人,动情地说道:“孩子们,这一切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只能靠我们的双手甚至于我们的鲜血去争取。而今天,就是我们为真正的人类的未来所迈出的第一步。我们手持着我们的黑红旗帜,走在最前面。我希望当我倒下的时候,会有人踏过我的尸体,继续擎着旗帜,争取我们想要的美好的纯粹的自然的社会。”
说完这一切,中年人看了一眼桌上的摆钟,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
他不再说什么,那些激进的年轻人也没有再问什么,而是默默地将黑红相间的袖带缠在了手臂上,整理着早已准备好的炮用量角器,检查着偷偷准备好的各种枪支和火石。
中年人也将黑红相间的袖带缠上,他的手很白嫩,并没有那种常年劳作的老茧,只在握笔的指节处有两处厚厚的茧子。手腕比起那些常年劳作的人很细,或许握不起几十年前制式的大口径的沉重的火绳枪,但或许可以使用新式的燧发枪。
摆钟最后的一千八百次摇晃中,中年人折断了自己的笔,烧掉了自己的书。既然道法自然,那么这一切说教都无意义都是违背自然的。可如今,他却要为道法自然而去做最不自然的事情拿起兵器,开启争端。
唯争,为不争。
第二十六章 主导权(四)
码头上,那艘装载着火枪、火药和纸包铅弹的货船上的人并不知道这艘船已经被人盯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船上的水手并不是第一次前往阿姆斯特丹了,他们要在大荒城停靠后横渡大洋,这一路都是无趣而漫长的、缺乏刺激的旅途,因而船员们正趁着之前在岸上找乐子。
除了运送的货物,还有一些前往荷兰的墨党组织内或是外围组织的人。有的是为了指导荷兰的抗辩派信徒们在教区成立的教区自卫民兵的,有的则是前往荷兰的造船厂当学徒学习帆船技术的。
几个人聚在船外的一处小酒馆喝酒,酒馆中有几个年轻人喝醉后在那一知半解地争论春夏秋冬到底是因为椭圆轨道还是因为黄赤交角,吵的脸红脖子粗,喷出一股股的酒气。
角落的两张桌子并到了一起,那几个将要乘船前往荷兰的人正在喝酒,要了半桶甘蔗酒已经喝了大半,桌上堆满了盐水煮过的花生壳。
一个坐在最里面的年轻人身边放着一个大口袋,明明这口袋可以放在船上,但大约是习惯了所以背在身上形影不离。里面装着墨线、短锯、量尺之类的东西,显然是个木匠,应该是派去荷兰的造船厂当徒工的。
这一桌的人以前可能都不认识或不熟悉,但因为相同的组织聚到了一起,又因为有着同样的航程,半桶酒下去也就熟识了,正在互相打趣揶揄。
“我说,你们联合木工协会不是搞的不错嘛?有学有样的,搞得比咱们组织的那些雇工协会都要强,除了南安木器厂的木匠之外,我还真的少见别处的木匠加入组织。”
那小木匠摇头道:“别提了,我和那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一个个整天说雇佣制度天经地义,雇工们追求别的都没用,只要追求做一天公平的工作,得一天公平的工资就行。我问联合会的头目,最终的目的是啥?他告诉我,减少劳动时间,提高工资,就是最终目的。一群人一天天的排挤新来的雇工,认为人越多越不好,抢自己的饭碗,喊出口号凡是不加入木工协会的来一个挤走一个,这他妈和行会有什么区别?”
骂完之后,喝了一大口酒又道:“我又问我说怎么才能提高工资?他们说那还不简单?对外扩张啊,把东西卖出高价,把各种好木头不花钱地运回来。原来赚十个工人分一个,现在赚二十个工人分一个半,那不就提高工资了吗?理是这么个理,可我稍微一想就觉得不对。我四舅是扛木头砍木头的,我倒是好办,那我四舅怎么办?这些活让外面的奴隶干了,也不太可能让我四舅不干活就拿钱吧?到时候他不是要混成流民了?妈的如今这群人弄得小纺工都破产了,也没见他们拿出多挣的钱分给那些破产的啊?”
这种明显是外围组织成员的简朴的意识和粗鄙的言语,引来了一桌人的哄笑。引起话头的那人正准备更深入地说点什么和这个小木匠谈谈的时候,忽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响声,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枪响。
桌上的人明显感觉到不对,急忙朝外面跑去,然而酒馆的门忽然被推开,从外面冲进来二十多个拿着短刀、铁叉或是短枪的人,一个个手臂上缠着黑红相间的棉布,里面还真有几个熟面孔。
“都别动,安安静静呆着。你们几个是墨党的吧?”
角落的那些人点点头,皱眉道:“你们干什么?”
“不干什么,大家同气连枝,以前都是进步同盟的,如今也别伤了和气。刚才是你们的人开的枪,幸好没伤到人,你们出去劝他们一声,让你们的人赶紧离开这里。我们的事你们别管,暂时征用你们这一船的枪用用,如今已经借过来了,你们的人在角落死守,别伤了和气,劝他们赶紧离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外面进来的人拿出来一张纸递过来道:“看过就知道了,正好,你们回你们的党部,送一封信。”
酒馆里的其余人不知所措,那几个墨党成员大致看了一下那张类似宣传单一样的东西,酒也醒了一半,劝道:“你们这么搞这不是扯淡吗?”
“怎么?你们的纠察队还准备和我们动手啊?行啊,你们有人有枪,当初的誓言全都忘了,如今却要镇压咱们这些失业无依无靠的人了?你们解决不了的事,难道还不准我们解决?你们就天天等着未来吧!”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听起来人数越来越多,而且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炮声,还有外面一阵阵急躁的维持秩序的喊声。
推门进来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问道:“你们快一点,要是不去劝,我们就要用武力把你们的那些人赶走了,没这必要。有这铅弹和鲜血,用在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投机商身上。”
“我们要商量一下。”
那人知道墨党的规矩多,点头道:“快一点,两分钟。”
短暂的讨论后,这群人同意出去劝阻组织内的人退走,不要发生冲突,两个人迅速地穿过已经乱成一团的码头将消息传回去,另外四个人留在这里观察情况。
剩余的则以个人的名义帮着维持秩序,预防可能出现的扰民或是趁乱为祸的事件,但不参与任何的军事行动,等待城内的消息传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
乱局不止出现在码头,三百多名骨干,一百多名激进的年轻人,还有许多参与过上次尊严进军行动的暗中学习过使用枪械的人,连同那些已经积累了太多不满情绪的失业者和破产者一同行动。
虽然之前制定的计划,骨干的数量也算不少,但是行动起来的时候仍旧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大致的一些目标都已经达成。
到处都是叫喊声,枪声。有五六年前那场矿工请愿运动为样板,加上后续的许多教学,骨干们还算是维持住了秩序,市民们关紧了门窗,也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抢劫之类的事件。
谁赢谁输并不清楚,但是想要趁乱做事的市井流氓们看到黑红色的旗帜以及那些明显的袖标,数年前的记忆犹存,明白这时候作乱就是作死,不管谁赢谁输这时候趁乱抢劫放火那就是火上浇油,绝对是第一批被挂在树上的。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夜里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外面乱翻了天,有几处地方发生了并不激烈的战斗。
这种事,死人一般不会出现在当夜或是之后数天,而会基本集中在镇压的军队开始反击的后续阶段,城市中并没有多少抵抗的力量,而且事发突然,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应不及。
郡守府中,仍旧是郡副守但实际上已经是郡守的嗟远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高处眉头紧锁,却没有看那些偶尔传来闪光和枪声的地方,却将目光盯着黑暗。
虽有月光,但仍旧看不清远处,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看的方向是伫立在城内的墨党中央党部,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如果这些事真的是那群人弄出来的,事情就麻烦大了,莫说闽城,只怕是整个闽郡都要乱成一团,他这个郡守怕是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正是夜里,除了巡逻队和治安队守卫着郡守府外,其余的力量都已分散,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如果真是那边有事,恐怕就城中此时的这点力量就算组织起来了也是没用。
正自焦急的时候,外面跑回来一个人,守卫的士兵见是认识的就放了进来。
嗟远山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是墨党那群人作乱了?”
“这倒应该不是,不是墨党的黑旗,而是黑红相间的旗。”
“你确定?”
“确定。”
听到这,嗟远山失态地坐了下去,紧张不已的情绪也顿时放松下来,连忙道:“不是黑旗就好,不是黑旗就好。”
念叨了几句,既然自己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原本愁眉不展的心态也顿时轻松了许多,头脑也恢复了原本的灵活和敏锐。
只要不是墨党发起的,那么事情都好解决,都在控制之中。
想了一下最近的局势,猜到应该是那些失业者流民在闹事,只不过幕后肯定有人组织。因为枪声和火光传来的那几处地方,如果只是普通的无组织的作乱,根本不可能发生战斗,那些人会选择第一时间攻打郡守府和议事会。正因为那几处正在发生战斗,显然这些人有目的而且有人在幕后组织,但又不是墨党那群人领导的,那这就简单多了。
“来人,点上火把,把能找到的油灯、灯笼都挂出去。”
守卫的士兵执行着命令,有些人不解,嗟远山也不解释。如果是起义,那么肯定会有诉求,一般也不会选择攻入郡守府和议事会这是底线,如果逼得活不下去,按照开国时候的一些烧不绝的书,这总归是有情可原的。但是如果攻入郡守府和议事会,杀害了议事会成员和郡守,那就是宣布与共和国这个强大的暴力机器为敌,那就是战争,而不能用情有可原来解释了。杀官才是造反,不杀官那只是绝望的呐喊,于国家权力看来尚可挽救。
嗟远山在赌这些人没有这个胆子,因为既然有组织,那么必然有人很清醒这样做的后果,而且共和国的威严仍在,基本没有人敢于挑战底线。包括几十年前的底层雇工起义也是如此,就算占领了城市,也仍旧不会去动象征着国家权力底线的东西,因为他们知道国家有多大多强,这不是一个城邦式的小共和国。
上层又乐于挑动城市阶层内斗居中调节,有时候适当地放放火也是维持大家族政治的办法。
这种事这几年见得少了,书上和家族传承的教育中可是不少。嗟远山唯一觉得难以应对的就是墨党那群和以往种种截然不同的这批人,很多经验用不上,但绝对对付其余的应该尚可游刃有余。
镇定之后,嗟远山明白此时所能依靠的反而是平时最为担忧和最要防备的那群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军队镇压还需要时间去联络,现在需要的是先稳住局面、拖延时间、弄清状况。
喊来四个人,嗟远山命令道:“两个骑马,立刻赶往墨党的中央党部,问清楚他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他们在开会,就在那里等他们的消息,请他们派代表来这里。两个骑马出城,去军营,告诉驻军先别轻举妄动,等这边的消息,别把现在中立的一批人逼到底线。”
说完急忙写了几个字,拿出印信印上,随后将印信找了处无人看到的地方藏了起来,琢磨着可能听到的请求,以及拖延时间等到军队集结镇压的借口。
第二十七章 主导权(五)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码头、粮食仓库、投机商的货栈、陈健的私营枪械作坊等地的声响渐渐停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此时,嗟远山已经明白这是一场有组织的起义,而非是单纯的发泄怒火的起义。当然,用起义这个词对嗟远山来说政治不正确,他只能也必须用暴乱这个词。
城中不可能驻扎大量的军队,而那些在城中的治安巡逻队之类的武装,论起武器和战斗力未必有那些起义者的骨干力量强。老式的未曾换装的火绳枪、剑盾、长矛,即便有甲,也难以抵挡激情四射的、暗中经过数月训练的火石枪武装,尤其是在一些砖石结构房屋密集的街区。
但这并不是胜利,只是开始,远未结束。从开始,这些人就必须想到怎么收场,而且很显然这些人暂时还没有对抗国家这个庞大暴力机器的能力,所能做的只是谈判和妥协,力求在闽郡实现那种无政府自治互助的梦城,将对大机器的恐惧宣泄出来未来对这些起义者而言,是灰暗的,那些大机器带来的冲击不是希望,而是绝望和恐慌。
漫长的等待中,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郡守府和议事会附近,嗟远山也终于盼来了墨党派来的代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到这里的几个墨色分子中带头的是乔铁心,听到嗟远山的疑问,将那封誊写过的起义者送来的书信递过去,嗟远山大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乔铁心。
“这件事和我们无关,我们从不讳言我们的目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很显然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们所追求的。”
“既然和你们无关,你们能不能先帮着维持一下秩序?闽城不能乱,你们有人有枪也有组织,能不能先帮着把那些人的枪缴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这样做可不行。”
乔铁心摇头道:“郡守,之前这些人已经请愿过一次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你们可以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但是人七八天不吃饭就要饿死的。虽然他们的追求我们并不支持,但他们的方式我们并不反对。我们只能帮着维持城市的秩序不至出现抢劫之类的事件发生,但不可能去做你们手中的刀枪,我们的铅弹也不可能射向那些人。”
嗟远山咬牙道:“你们得弄清楚现在的状况,闽城一旦乱起来,恐怕到时候就不是你们能控制住的了。一旦这件事太过轰动,你们要小心取消结社权和雇工成立协会的权限。到时候你们会后悔的。”
“这是我们的底线,如果真有一天被强制解散或是取消结社权,我们会用与之相同的方式争取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乔铁心明白嗟远山的弦外之音,如今闽郡已经成长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力量,很多人的手想要伸到这里,很有可能有人会借题发挥。
面对嗟远山的担忧,乔铁心笑道:“郡守担忧的,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真到那一天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别人就会允许吗?不抗争,什么都得不到。”
嗟远山抖了抖那封信道:“抗争的结果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攻下郡守府,也就是意味着他们还希望妥协,希望郡守能为他们做主,说不准还要希望郡守当青天大老爷来抑制豪强呢。他们没有打破旧世界的胆量,所以也就没有让闽郡乱起来的力量。我们那边还在商量具体怎么办,现在只能说要看看再说,具体怎么办还要看后续的发展。”
“也就是说,你们有可能和他们达成妥协一起暴乱?”
“不,郡守。按照我们看待世界的看法,这是一场不成熟的、幼稚的起义,绝不是一场暴乱。”
“我现在不想和你们争论这个问题,这是最基础的问题,咱们看到世界的基础就完全不同,争不出结果。但现在的情况,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忙控制一下局面,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如果你们和他们达成了妥协和一致,我也只能和我的这个决定一起陪葬,但我不想让闽郡现今的局面毁于一旦。你们是唯一不太可能和他们直接发生冲突的力量,还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乔铁心点头道:“这个我们当然愿意出力,维护闽城的秩序。但我们需要郡守您来背锅,我们可不想等到将来出事的时候以这个借口来对付我们。”
“如你所说,真相对付你们的时候,并不需要借口。”
“师出有名,则可以同仇敌忾。我们暂时还不准备用我们的名来出师,那就只能您来背锅了。我们需要郡守的命令,请求我们的纠察队来维持秩序,并且由郡里出钱补偿我们的人上工的工资。而且必须声明,只是请我们来维持秩序,而不是与这些起义者发生冲突,也不是来镇压他们。”
嗟远山叹了口气,心中矛盾至极。
他不是在北方的那些人,自己在闽郡这些年亲眼看到了这处大家族势力最为薄弱的地方拥有怎样的力量。
因为亲眼见到,所以才能明白。他知道闽郡迟早要出事,而且一旦出事就要惊天动地,不仅仅是这些底层党派,还有那些大商人大作坊主银行家海商之类结成的松散党派,那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所以他已经决定将自己绑在闽郡,就像是那些投机商一样,把自己的野心和未来投机在了闽城,回报率远超老老实实地做个旧时代的郡守。
可刚才看到的那封信上的政治诉求,却明显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旦北边那些人把手伸到这里,闽郡恐怕立刻就要乱起来。
他必须做出决断,是站在哪一边是站在北方那些大家族之中?还是另起炉灶这时候就稳稳地站在闽郡的大商人大作坊主工厂主银行家海商这边。
同样是镇压或是平定这件事,由谁来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怎么安抚、怎么解决,不决定站在哪一边就无法做出决定。
那些大资产者大商人有钱,也很容易武装起一批队伍,但是如果他把这件事的处理权交到这些人手中,一场不可调和的镇压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的人攻讦自己,非授权的武装没有参与镇压的权利,而自己作为授权者肯定会被人抓住漏洞,到时候几张悲惨的照片传出去,几篇凄惨的文章写出去,北边那些人肯定会乐于收拾自己这一派别,有了借口。
忠于旧时代,最好的选择就是逃离闽郡,军队是不是动手自己不背锅,但也一样意味着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没了闽郡的支持,自己就是无根浮萍,随意让人揉捏。
北边那些人乐于见到重回家族时代,反正他们也不靠工厂利润和海外贸易生活,这些人的诉求正好是他们居中调解搞掉闽郡越发强大的资产阶级的机会。
他们会痛斥资产阶级和雇工阶层所诉求的可以部分达成共识的政治体制,并且蛊惑底层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回到宗法和行会时代,什么代议制什么选举什么平等什么自由都无意义。
还是靠家族代代传更好,否则在资产阶级的竞争之下,国人将会失去一切。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嗟远山自己想到的,而是看过墨党的那些报纸和小册子之后了解到的。
正如此时闽城发生的这些事,再联系到那封政治诉求的书信,嗟远山几乎可以确信:如果这件事没有幕后推手就有鬼了,而且这幕后推手隐藏的极深,否则不会提出这么古怪的诉求。
在衡量了一切之后,嗟远山不得不做出一个看似极为诡异的决定:借助墨党的力量来平稳闽城的局势。
陈健回来后拜访了嗟远山,而这几年嗟远山仔细研读过墨党的那些小册子和宣传材料,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很多人想错了,墨党成立之初看似站在最底层,但并非是一个全民的或者说底层的党派。
随着闽郡大作坊的建立,以及数年前旧墨党解散为进步同盟而进步同盟又解体后,墨党已经完成了从底层贫民党到雇工党的转换。
这不是个底层贫民的党,只是个雇工党,只不过雇工恰好属于底层而已。
嗟远山仔细想过墨党这些年做的事,捋顺了一切的脉络。
从建立大作坊工厂,到投资机械技术进步,这正是一步步地为将来努力。借助社会上的资产,形成一个靠大工厂和大作坊大土地所有制下雇佣劳动牟利的人,并扩大雇工阶层的数量。
引导着、引诱着将那些与土地租赁有关的资本尽可能变为靠盘剥工人劳动的资本,让原本只有租赁土地的资本投入到可以批量产生雇工的地方。
甚至于他们一直致力于对大荒城的移民,那都不是站在国人贫民的角度上,而是在批量制造不同形式的雇工。那里的土地制度之下根本就不是传统的农户,虽然有些像,但那里的土地的所有权可不是私人所有制的。
嗟远山在此时终于明白陈健曾告诉他的那番话:他们不是好人党,甚至不是心怀怜悯的贫民党,而是另一种力量的代表。
于是,做出这样看似荒谬的决定也就成了一种正确的选择。
除了那些不死不休的大商人大资本家外,最为有纲领有组织有力量且不希望摧毁机器、退回小土地制和宗法行会的政治组织就是墨党。
此外这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达成和解不至于被北方那些人借题发挥的政治力量,而且上次的矿工事件证明了这群人的组织能力,有足够的力量维持城市的秩序。
当然,嗟远山觉得,如果自己要投机的这一方能够挑动双方对立甚至爆发流血冲突,那就再好不过。
第二十八章 主导权(六)
理顺了这一切,权衡了利弊,嗟远山终于手书了一封特殊的信件,找出了藏起来的印信,授予墨党的纠察队维持城市秩序的权利,以郡里的财政支付,并且请求那些工厂主和矿主的支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得到了信件后,乔铁心叫人仔细收好送回去,有了背锅的人和此时这个时代的师出有名的名,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组织一批力量参与到闽城的乱局之中。
这是个危险的地方,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前功尽弃甚至万人唾骂。
但这也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正是从分裂后的影响力下滑后重新扩大影响的机会。
“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够组织起来?”
“城中的明天上午就可以,矿区的骨干们要七八天时间。会赶在那些人的前面的。”
到底是哪些人,乔铁心没说,嗟远山却明白是谁,只是这时候总不能说破。就算嗟远山明知道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利用那些人,他也只能装傻装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要靠装不知道作为表达态度的方式,为将来争取政治资本。
原本的忐忑随着墨党的介入,变成了为今后谋划的绞尽脑汁,在种种说不出的情绪之下,终于盼来了天亮。
当太阳暖烘烘照耀大地的时候,黑红色的旗帜已经在郡守府前挥舞,但却没有踏足到那条看不到的线之内。
一条写满了字的条幅高高地举着:我们也是国人,我们有生存的权利,我们有劳动的权利。
很多人拿着枪,或是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武器,喊出的口号也是慷慨激昂。
然而地上明明没有线,这些呼喊着口号的人却还不敢越线,数百年积累下的传统和威严终究战胜了无政府的自由,只剩下那些幕后煽风点火的那批人的恳求权利施舍来帮着他们战胜资本的幻想。
嗟远山听着外面的口号,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底层还有那些狂热的年轻人,挥手将严阵以待的士兵散开,自己迈步走了出去。
几个人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恭敬地递到了嗟远山的面前,喊道:“请郡守同意我们的请求,请郡守在上面签上名字递交都城。”
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要求,嗟远山摇头道:“我不会签字的,而且你们找不到我的印信。而且这些事和我没有关系,你们需要得到郡议事会的同意。”
几个人呼喊道:“我们信不过他们!他们只知道喝我们的血肉。”
嗟远山用一种像是嘲讽的语气说道:“这就是规矩,你们想要在这个规则内玩,就要遵守规则。除非你们打破这个规则,建立新的规矩。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们的选择很简单。”
伸出手指指着那些人轻蔑地说道:“要么,打死我。要么,在规矩之内玩。我躲不过铅弹的。”
他有些害怕,可最终人群中没有射出铅弹,只是有人喊道:“我们不是要叛乱,只是希望共和国给我们这些人一些生存的权利。请郡守务必答应。”
数百人齐声呼喊,嗟远山坚决地摇头道:“我不可能答应。这违背了共和国的传统和法律,而且你们至王上与那些显赫家族于背叛共和的不义之中。”
“恐怕郡守还不知道现在的局面,我们已经控制了闽城,还请郡守和各级官员去参加我们的议事大会。如果郡守不答应,那我们就让所有闽城的国人来决定这一切!”
嗟远山点点头,叫众人稍等,回去换了一身制式的丝绸长衫礼服,正了正衣冠,和那些惴惴不安的各级官员们一起,在众人的“邀请”之下前往了议事会大厅。
议事会上的旗帜没有变,只不过在并排的地方,插了一支更矮一些的黑红相间的旗帜。
广场前人山人海,许多人站在高处大声做着演说,外围有带着袖标的年轻人在维持秩序。
不少闽郡议事会的成员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外面,并没有绞索在他们面前,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辱。
不久前他们刚刚拒绝了这些人的请愿,没想到这么快这些人就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看得出,这些人要么是被“请”来的,要么是被“抓”来的,只有少部分的底层选出的代表们并不紧张。
昨晚上的行动异常成功,大量的流民攻占了几乎所有界限之内的重要地点,并且靠着人数封锁了出城的通道,码头又被控制住后,城内逃到外面的路基本都被封死了。
这些议事会的成员无一不是“知名人物”、“一郡之望”、“成功商人”之类,加上财产地产加成票权的缘故,这些人的住处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把这些人“请”到这里也就理所当然。
城外的军队正在换防,人数不多;海军被调走说是去剿匪,也不太可能在短期之内返回;海商的雇佣兵不能镇压,没有权利。
种种刻意或是提前预谋的环境,让这次起义前期的成功很容易,但大部分城市起义前期成功甚至成立自治政府都很容易,难的是能不能顶住今后的反扑。就像是陈健所熟知的那些历史中,喊出来自己当皇帝是件很容易的事,甚至可以快速成立自己的百官体系,难的是能不能撑到最后。
上次矿工事件和之后的“制造选民”事件后,郡中的一些东西被修正,加上墨党分裂为进步同盟和进步同盟的解体,以及墨党上次在尊严进军行动中的作为,让议事会中墨党成员的人数锐减。
要么发表宣言脱党、要么被选下去,但留下的终究还是一支可以说得上话的力量。这些人是真正被“请”来的,也是内部做出决定后让他们来的。
除了这些墨党控制的议事会成员,还有一些算是近亲同盟的组织代表或是可团结的个人,比如湖霖之类。
湖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墨党成员,苦笑着要了一把烟叶。上次墨党组织失业者请愿成立郡属工厂收容失业者、改救济为劳动尊严的事,让湖霖那一派重新和墨党联系的紧密了一些。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是湖霖没想到的,他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却明白恐怕要出大事。
刚想要说点什么,身后一个带着黑红袖标的人走过来,很是尊重地说道:“祝乾先生,请不要交谈。”
看得出,尊重是发自真心的,湖霖毕竟写过影响过这些激进年轻人的书籍,也一直在为底层奔走。
他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烟斗,那个制止他说话的人从怀里摸出火柴给他点上,却没有管在一旁叼着纸卷烟的墨党成员,将还在燃烧的火柴拿手一抖熄灭扔到地上。
湖霖憋住笑,再看看对面那些脸色很不安的议事会成员,心说这回可有意思了。
广场上回荡着各种奇葩的演说,宣扬着资本世袭的恐怖,扇动着对立,许多承受着水力作坊冲击即将破产的小市民们高声欢呼。
“市民们!市民们!看看吧,这就是咱们选出的议事会成员……哦,不,我说错了,咱们根本没有票权,怎么会选出他们呢?就算是稍微有些财产的、靠着自己的劳动纺织的市民们,也将很快失去这个资格。”
“我们也是国人,可我们的意见却从没有人尊重,甚至我们都没有提出自己意见的权利。这样的议事会,只代表那些吸食我们血肉的家伙的利益,可不是代表咱们的!”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嘴脸!”
“两年前,这些人制定了《禁止砸毁机器法案》,凡是砸机器的人不仅仅要赔偿损失,还要被投入监狱或是被流放。可这个法案我们并没有提议,甚至我们都反对,可就是这么通过了!”
“市民们!今天,就是今天,我们要自由地提出我们真正想要的、而不是这些代表着吸食我们血肉的家伙利益的、我们这些没有票权的国人所希望的意见!”
“既然他们可以提议制定《禁止砸毁机器法案》,我们今天就要提议《禁止新建水力机器作坊法案》。让那些大机器滚蛋,恢复咱们市民的尊严和自由,以及劳动的权利!”
那些聚集起来的小市民们高声欢呼着,纷纷喊道:“议事会的诸位,投出你们的票吧!”
“对啊,让我们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在维护你们心中的正义!”
“让我们看看我们到底算不算国人,算不算是人!”
叫喊之余,不少狂热的小市民将火枪朝天射击,发出砰砰的响声,冒出一阵阵的火药的白烟。
叫喊声、枪声以及之前那些因为砸毁机器被绞死的旧故事,让很多坐在那里的议事会成员瑟瑟发抖。
一个人走到这些议事会成员的面前,大声地宣读了《禁止新建水力机器作坊法案》的全部内容,读完之后重重地将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拍,喊道:“诸位!投票吧!就当着所有闽城市民的面,让我们看看你们真的代表着国人的利益吗?还是说,我们这些人就该死,就根本不是国人?”
刻意煽动的话语再一次点燃了那些小市民的激情,有人抬着两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做的箱子摆在了桌子的前面。
一个写着支持,另一个写着反对,没有弃权的选项。
箱子的后面是狂热的、被水力机械和分工制工厂以及期货投机逼的即将破产或是已经破产的数千小市民。
箱子背后的怒火和故事,是两年前被终身流放的一些人,是挂在广场半年多被绞死的砸毁机器的带头人,以及被打断了腿和胳膊的妄图砸毁机器的破产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