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开前的安排(六)
人头滚滚不是没有原因的,具体有多少逃税免税的这是个难以估计的数值,但是藩王宗室的人口和每年所需的钱粮却是触目惊心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嘉靖时期,以山西为例,地方财政的粮食存留一百五十万石,然而需要供养的在山西的宗室需要花费三百一十二万石。那时候全国的宗室每年需要八百六十万石,当然不能是全都是粮食,但折合一下还是很吓人的十亿斤。
但现在,这数量翻了三番。全国的宗室每年需要两千三百万石,约合三十亿斤每年。
如今的福王的封地最开始皇帝大笔一挥就是四万顷,听起来不多,折合成亩就很有意思了四百万亩。这还只是一位。
虽然这要进行准备的是一场小资产阶级的革命,但是这种封建特权的王公们免不得是要杀的,但愿不要等到后来吃饱了后有人拿着资产阶级那一套的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为这些封建王公们上一炷香哭一场丧。
革命者不能制造革命,只能等待时机降临后自然地爆发。算算时间还剩十几年,要做的便是在这十几年内完善纲领、丰富思想,将一场改朝换代变为一场革命,一场有自己纲领和组织的革命,否则一场改朝换代带来的也只是百余年后比之异族统治更容易的觉醒,代价太大。
具体的政策,还需要足够的探讨,可能需要花上十几年时间去琢磨,但等得起。
五年之内,不急不躁,好好生活。这就是陈健所说的最重要的内容和今后数年的政策延续。
说完了这一番并不骇人的宏大目标,陈健又说了说最近几年的发展计划。
“现在很确定的就是海上贸易的利润会逐步升高,甚至在垄断了对日和对马尼拉贸易后,投资的回报率会更高。但是我们既然不是以盈利为第一目的,就必须要投资到一些回报率不是很高、可能需要三两年才能见效的地方,甚至更久。”
“我说的不是将来的庞大计划,那是另一个系统内的事。我说的只是民生、作坊、矿场之类的问题。”
“沿着淡水河向上一百多里,便是火山群。前往那里的通路我们已经打开,那个大村社至少不敢与我们直接为敌,而且已经可以做到经济控制和牛耕时代的慢性改变。”
“在座的诸位都知道,也都听我说过,上面有黄金。位置探矿队的人已经找到,但是这件事暂时仍旧需要保密,不要着急开采。但是火山群地区大量的硫磺矿、煤矿和石灰岩,则是可以准备开采的。”
“晒盐、硫磺、煤、石灰和石英砂。这几种原料加上之前船队带来的几套酸碱玻璃的大作坊设备,需要尽快完成生产。输入明帝国的关税很低,我们正常走税,玻璃与食碱仍旧可以获得很高的利润,同时还可以输入到其余地区。”
“水力纺纱厂和宽幅平纹布的手工作坊,也要尽快建立。棉花我们不种,利用船队从印度运送。这也是今后贸易公司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印度。”
“望北城不要成为一个走私集散地,但要成为从印度到日本的贸易中心。短期来看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葡萄牙,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但是如果他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一定不要手软。”
“也就是说,不算作坊工业,单单看贸易公司。咱们作为大股东和控股者,要靠日本和马尼拉航线确保福建海商集团的依附,但我们本身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日本和马尼拉。”
“一旦我们这批人离开,消息交流不便,你们留下的这些人就算是整个亚洲地区的总负责人了。分出一部分精力,放在泰国,靠泰国人制约缅甸和葡萄牙,保持那里的大米贸易。”
“分出一部分精力前往印度,打着明帝国二百年前三宝公的名号,在那里展开贸易没人会揭穿你们的,明帝国不可能派出船队去那里,你们就说自己是明帝国的舰队,谁也不知道你们是真是假。这个名号比起英国人、荷兰人或是葡萄牙人,在印度一代更为管用,这是咱们的机会。”
“我们要把望北城建成棉布生产地、玻璃生产地、碱产地和硫磺出口地,以及亚洲地区的最为出名的蔗糖产地和甘蔗酒产地。靠着发达的作坊工业来确保望北城的繁荣,这样才能持久地发展下去。”
“这样看来,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粮食可以自给自足后,随着那些村社原始经济的解体和新农具的使用,他们很快就会加入到这个商品经济交换的体系当中。他们可以提供一部分多余的稻米来换取他们所需要的各种手工业品,这又能保证一部分粮食。”
“不以盈利为第一目的,从越南和泰国进口稻米,这一点也必须要保证。除此之外,就是不断在沿海地区招募雇工和流民,灾荒虽然过去,但是后遗的土地兼并、渔场兼并还在继续,源源不断的流民仍旧产生。”
“在确保粮食可以自给自足的情况下,每年都要运人。这是既定的目标,必须要严格执行,也必须要把很大一部分预算放在招募流民来这里开垦这件事上。”
“我知道,钱如果投在海上贸易上会获利更多,但我再次重申盈利只是我们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个问题要年年讲、时时讲、刻刻讲。委员会的同志们需要经常召开内部的讨论,纠正一些可能出现的错误。”
“要记住,就算从盈利的角度,这也是个长期的更为有效的投资。人数不够,我们就无法保证这里的安全,也就无法开采那些黄金。更别说其余的矿产或是其余的东西。”
“关于这件事还有什么疑问?”
一人站起来道:“第一批雇工年满之后,会有人选择留下来继续当雇工,也会有人选择做些小本生意,这种情况怎么办?”
陈健想了想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比如说,嗯,比如说纺纱织布。在水力纺纱厂和联合的织布女工作坊存在的情况下,他们不会选择织布。但是如果是有别的手艺,比如说酿造、木工、泥瓦匠、饭馆之类的小本生意,这当然是要支持的。不但不反对,还要拿出一部分资金作为小额的贷款支持他们这么做。城市嘛,他们是不可或缺的。”
那人想了想道:“如果这样的话,农业种植方面的生活会更为惬意。如果我们不把收购的价格调控的很低的话。那么,怎么保证作坊的用工和海员的数量呢?我们如果想要保持住对舰队和贸易公司的绝对掌控权,单单靠股本是不行的,还必须要保证大部分的舰长、实习生和战斗海员,是我们的人。还有,我们既然目标定在了北边,军队的事是不是需要现在就开始准备?”
陈健笑道:“后面一点关于控制海员的事,我万分赞同。这里远离故土,有些名字就不必遮遮掩掩的,海军学校和实习生制度必须保持。从宣传上让他们以加入舰队成为实习生和舰长为荣;从待遇上让他们以加入舰队和实习生成为第一选择。待遇方面研究好,这一点是你们的事,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一起诶看你们的。这是一座海岛,没有强力的海军我们所建设的一切美好生活都有被潜在的敌人破坏的可能。”
“军事准备嘛,随着第一批随我出海的军队陆续离开,还有国内组织帮忙雇佣的一批人补上这个空缺。之后的话,就建立一支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常备军,靠贸易的钱来补充。剩余的则要实行普遍的闲暇操练制度和学堂的从小操练制度,虽然燧发枪出现了,但是一些人的头脑还停留在火绳枪和长矛阵的年代我说诸位,燧发枪时代带来的不仅仅是战术的变革,更是战略的变革。如果从开蒙学堂就开始教授队列、转弯、报数、跑步这些课程,真出事的时候三个月就能拉出一批新的步兵。现在比拼的,最重要的是人数。”
“一千五百人的常备军,没有骑兵。炮兵没有问题,三百人左右的原住民的散兵或是掷弹兵,用以自保不成问题。十年之内,荷兰人或是葡萄牙人,都没有一处一千五百人和优势炮兵以及挖坑爆破战术打不下来的堡垒。十年之后,到时候视敌人是谁再行决定。”
“说到底,还是一个建设的问题。炮兵和军官学校正常招生,以超过编额军队的数量培训基层军官。正常的学堂建设也要抓紧,让孩子们在开蒙教育就接触燧发枪步兵应有的训练。继续积累粮食、建设望北城,靠海贸和技术垄断优势积累钱财。”
“十年后,真要是天下有变,十年的学堂能培育出多少孩子,我就能拉出来三分之一的男孩子训练一年成为合格的燧发枪士兵。而始终保持超额的大量基层军官,则是到时候战斗力的保证。平时没有太大的敌人,一千五百人的常备军足以震慑附近的敌人。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呢,我们不需要保持那么大数量的军队,需要的只是战斗爆发的时候征召每一个想要保护他们美好生活的、从小接受了教育的新一代公民。”
“我大概算了一下,咱们之前救济灾民的时候,也是着重救济了一些年龄在六岁到十岁之间的孤儿。这些孩子吃过苦、见过灾、从苦生活过到了如今可以不用担心饿死的日子。十年后,他们十六岁到二十岁,正是最为黄金的年龄。他们在学堂知道了自由、权利、公民、保护、守护、义务这些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东西。”
“现在,我们用劳动、用技术、用学堂来保护这些孩子。十年后,我们老了,年龄大了,这些孩子一样会用我们所付出的和他们的勇气和力量来保护我们,保护他们自己,以及解放他们所认为的共同悲惨命运的兄弟姊妹。”
“归根结底,教育和建设。永恒的、欣欣向荣的、美好的生活,就是将来胜利的保障。”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开前的安排(完)
“这需要钱,但是我们恰恰有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明朝的禁海制度保证了我们贸易垄断成功的可能性与极高的利润;低廉的关税保证了棉布、玻璃、碱和其余产品的销路。我们在国内控制的钢锭、机械和枪械作坊,可以保证成本价的枪炮供给;小口径野战炮的配合,炮兵技术和数学水平,保证了我们的燧发枪战术一定是领先时代的;挖坑掘进战术和甘油炸药的使用,可以保证亚洲敌人的大部分堡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坚固。”
“而蔗糖集中种植、成片的平原土地开垦、新的高产作物的粮食保证,可以让大部分移民者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只要大型的、世界贸易体系内的战争没有爆发,蔗糖的价格会十分稳定。”
“至于军官,我们培养的超额军官,不仅仅是我们在花钱。琉球需要聘用、泰国需要聘用,甚至于军官这些都是可以作为一种在外部的高收入职业。”
说完了军队的问题,陈健又道:“所以我们现在不缺钱,不缺技术,甚至不缺代表着国民财富的各种产品的未来。我们缺的是人,大量的人,大量的劳动力,而且是廉价的、在来到这里前不成组织的、拆开宗族的劳动力。也就是刚才这位同志问的如何才能留住劳动力的问题。”
“对我们来说,我们是劳动力相对稀缺,土地资源足够,导致的在人数不变的情况下用工成本的提升。就算望北城建设了下水系统、简易的水泥红砖楼、娱乐剧院之类的东西,这些吸引力比起算起来日子将会过得不错的集体村社,也就抵得上一部分。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秉持着靠技术优势的对外出口让雇工们过上一种相对不错的、每天十小时工作、十天休息一天半的生活;另一方面还要不断地救济灾民,将灾民从绝对人口过剩的北边运送到这里。”
“仅仅是福建吗?可不止。福建作为边远地区,明帝国的藩王并不多。但是再往北,藩王的数量就逐渐增多了。内陆地区没法去,但是沿海地区却可以利用我们的关系和名声,做很多事。藩王越多的地方,灾民越多,流民越多,贫困者越多。”
“所以还是那句话,不要以短期盈利为第一目的,要每年留出足够的预算,成为专职的‘人口贩子’。同样的,藩王越多的地区,也是将来出了大问题后起事最容易的地方,我们需要大量的本地人。”
“我们要做到,从莱州登州到泉州,哪里沿海地区出现了大规模的灾荒,哪里就会出现我们的船。做好人、做救济,然后批量地把人装船送到望北城。”
“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数量级?两年多后,第一批熟悉这里法律和生活的望北城居民就要离开他们已经开辟的农庄和种植园,空出来的劳动岗位,每年可以照着三万人甚至更多的来。两年多后,粮食可以保证、贸易垄断达成、牛马养殖成型、鸟粪石的开采形成规模后,矿产和作坊也就可以增加人手。”
“福建北部灾区这几年卖儿鬻女的事也不会少,六岁到十岁的儿童,有多少要多少。我们在福建的名声不错,这里是我们的重点地区。”
一连说了数次“盈利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这样的话,让在座的不少人觉得陈健有些小题大做了,心说这件事似乎并不需要说,觉得陈健不是再看一个有政治诉求和目的的政党,而是在看一个利益集团。
陈健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陈诉,直到又一次说到这句话时,下面发出哄哄的笑声。
有人喊道:“不就是让我们控制资本的流动,而不是让资本自发逐利地流动嘛?我们的目的是让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让资本逐利地、无目的地增值。换句话说,国内那些‘尊严进军’行动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担心的也是无目的无计划的增值带来的普遍贫困和最终的体系崩解,只是他们给出的办法是倒退地掐断这种可能。你可以说的更明白一点的。”
陈健耸耸肩,也笑了,下面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林子规和几个本地的参与者于之前陈健的话听得很清楚,到这些人喊这些话的时候却有些听不太明白了,心说回去还是要学习。
等下面的笑声渐渐停歇后,陈健说道:“有些事吧,要分出阴阳面去看。国内是错的事,在这边未必是错的,因为发展的程度不同。国内的大土地以经营的方式存在很大的部分,马耕牛耕新技术水力设施的投入,都已经这样了再拆成小块,那就是退步。而且距离大荒城太近了,气候也适合,国内的手工业不断发展,还有巨大的市场,我们要带着怜悯同时又欢欣鼓舞地看到一批批的小手工业者和小农破产。”
“你不能说一件事在那里错了,在别处也一定是错的。总之,我们的目的与计划是要始终如一地执行的,违背资本的逐利天性这种事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否则的话大荒城是没必要开垦的,傻子都知道把钱投入到海贸、作坊甚至与奴隶贸易之中,利润更高。投到海贸、作坊或是奴隶贸易中,我能得到百分之二百的回报。投到大荒城的开垦和移民,回报率短期之内是负的……没办法,谁让咱们走了一条别人眼中的不归路呢?”
“但是如果我们换一种角度看,我们投资的目的是为了更多的人过得更好,那么可以说我们得到了我们应得的回报。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关键看追求的目的是什么。还好,你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南洋公司奴隶贸易或是海上贸易的抢手人才,但你们都没去,也和我一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一直走下去呗,别人可以支持奴隶并不是咱们支持奴隶的理由,不谈我们的价值观,就是咱们的思维逻辑这也是不成立的。”
“现在看,我们要走的路很长。但试看将来的世界,到底是哪种价值观、哪种思维方式会成为主流?我们是充满自信的,我们确信那些美好的价值观会取代现在这种肮脏的价值观。”
“怜悯存在的意义是不合理成为合理之后,居高临下的感觉。而将原本需要怜悯的事变为正常的、不值得称赞的事,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比如壮汉抢走别人一个饼,这是理所当然正确的事,怜悯的人会怜悯那个可怜的人儿。而我们所追求的,则是抢走饼这种事发生后的情绪不是怜悯,而是指责那个壮汉。”
“这就像是这里发生的灾祸一样。只知道怜悯的人,会怜悯那些灾民,祈求皇帝或是别人的救助。但在我们看来,明明可以干掉那些藩王、收取那些免税阶层的税来进行救济嘛,或者说你们享有了权利自然要付出义务,为什么要把很正常的一件事变成一件值得歌颂的怜悯呢?”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因为不合理的制度所产生的怜悯清除掉。而制度合理了之后的贫困与灾祸,则靠双手去战胜、靠科学的进步去减少。哪怕,做到表面的、不以血缘而不平等的人人名义上的平等,都是一场巨大的进步。四百万亩土地,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付出了什么,而不是因为你姓什么、你爹是谁、或是你当了官。”
“至于说隐藏在这种名义的平等之下的不公平,那是我们要在国内解决的事,这里还轮不到解决这件事。事有轻重缓急嘛,路也是一步一步走的。”
众人拍了拍手表示赞同,可随后又有人道:“陈健,现在北面的情况,将来最容易出现大规模起义的地方就是那些藩王众多的地方。那里的不平等与特权情况也最为严峻,但也是我们的势力最难深入的地方。至于福建,工商业在发展,还有我们不断地带走流民,恐怕问题并不是太严峻,只能是一个长期的、缓慢的、十年二十年让沿海的人逐渐接受新思想的地方。但是北方我们势力难以深入,也靠近帝国的都城,更是他们的势力最强大的地方。”
陈健笑道:“你们不要忘了,和明帝国谈判的时候,我有一项示好的行为:我们会组织一批农学的人,去北方一些地区帮助推广玉米、番薯、土豆等高产的、备荒的作物。顺便,我们可以在那里救济一些穷孩子,开办学堂,考察当地的农业、土地、赋税、贫困、地形等等情况。那些孩子们跟着咱们派去的人学个一两年,送到望北城学点有用的东西,真到了大灾忽起、烽火遍地的时候成组织地放回去,那就是一颗足以扰乱数县的大火药桶。”
“不要急,慢慢来。不是我们创造乱世,而是乱世降临的时候我们将这乱世变为一场变革。我们哪有这本事创造乱世啊?躲在望北城种种田、航航海、建建作坊就能让帝国大乱?我们是趁乱做事,不是非要扰乱世界,别把咱们想的和恶魔一样。”
“好了,我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们留下的这些人的了。我呢,去寻找传说中的南方大陆,如果将来咱们失败了,至少还能组织一些沿海的难民灾民去更广阔的土地上生存,建设新的家园。”
“胜则变革天下;败则世外桃源。”
第一章 向前走、莫回头
关于未来、理想以及现在如何好好生活的会议持续了十五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权利的交接、近年的计划、长远的打算,都是内部的事。与一些人有关,与一些人无关。
在这个变革即将到来的时代,假如慢了,将来慢了几步的族群会选择不同的与植入骨髓的传统精神相结合的方式集结着力量:中华的理解成无私圣人式革命者、东正教的受难圣徒式建设者、西班牙后裔的冒险革命家、德意志的小市民浪漫的狂热作死……许多人人用他们曲解的方式理解着未来,用最纯粹以至于看似被忽视的民族传统的内核,以最民族的传统精神殊途同归地奔向资本主义的康庄大道。
这条大道上,资本主义的发展将斩断封建道德的羁绊、家庭的温情脉脉、个人修养的神圣情感、中产者的居高怜悯、宗教的遮遮掩掩……将这一切都斩断,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粹的金钱关系和资本的联合,然后那些曾经献身的人才会明白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只是流在了铁轨的一侧,另一侧还要靠资本自己去铺。
这场会议并没有这么复杂,还不到这么复杂的年代。
这场会议牵扯着整个望北城和岛上人民的未来,包括没有参加会议的绝大多数人,但并不代表所有此时在岛上的人都与这次会议有关。
无关的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他们将是第二批返回故土迎接万众欢呼和环球航行胜利返航的人。是跟随陈健出海的官员、组织外的学者、在这里结婚的士兵的妻子、以及几名前往共和国去亲眼看看的儒生,还有不得不携带的日本幕府和泰国神王的官方使者。
会议与他们无关,但并不是所有要离开岛的人都无关。比如一部分跟随陈健去南平样寻找新大陆新航线做一场正式的、属于本国尊严的第一次、早于欧洲的新地理大发现的第三批要离岛的人。
南方大陆,或许有,或许没有。在这个大航海大发现的时代,仅仅是或许两个字,已经足够许多人做出决定。
自愿跟随陈健去更南的南方寻找南方大陆的人,趁着第二批归国的船队还没出发,纷纷书写着自己的信件或是遗书。
海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对于南十字星的了解远不如对北极星的了解,茫茫的大海之上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更是难以预测。
很多随船的学者不忍自己这三年的成果随自己葬身海底,以致无人知晓,却又忍不住想要成为第一批看到更新的世界的人。
新的世界包括新的物种、新的动植物、新的土地、新的岛屿、以及新的人组成的社会形态。
沉重的特制的木箱正在打包,里面包裹着一层特殊的松脂浸润过的纸张用来防水,大部分都是些笔记或是书籍,包裹的严实程度远胜过那些金银。
压舱石用的是的大量的蔗糖,一旦出了什么危险,砂糖可以溶解在水中便于修理也更不容易沉没。
很多人在整理自己的笔记,塞入严实的防水桶中。
兰琪坐在屋中,旁边是已经整理好的一部分笔记,不经意露出的笔记的标题,都是诸如《土地制度见闻》、《法律束缚的农奴与经济束缚的农奴》、之类的内容,却配上一笔好看的、女性的细腻的笔体。
桌子上一张纸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掉,还在皱着眉苦苦思索。
作为女性,作为共和国不因为父母或是丈夫而拥有了名望的女性,上一次的船只到来的时候她收到了很多同样是出自故乡的女人的信件,她只是在思索着如何回信。
“亲爱的走出闺房的姊妹们。”
“书写这封回信的地方是在望北城,北纬二十五度十一分,经度并不知晓,所以我不能确切地知道我与你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幸运的是,这里有一个古老的国家,这里的人民与我们很相似,他们的史书记载很丰富。陈健和一名学宫的精通天文学的国人对照着这里史书记载的曾经出现的月食日食等现象,大致推算出了这里的经度,只不过他们说误差大约在六到十度之间……对偌大的地球来说,这就是很遥远的距离了。”
“这里仿佛哈哈镜一样的惊奇巧合,我想你们一定已经听第一批回国的人说起过。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从闽郡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我也看到了许多与众不同的、但仔细思索却又有些相似的世界。那些东西在我送回去的笔记中可以看到,如果你们能够看到这封信的话也一定会看到那些内容,如果看不到就证明船沉入了海底,或许有一天运气好木桶可以飘回故里,被海边的人捡到。”
“恕我不能一一给你们回信,但是,姊妹们,你们的信件中有很多相似的疑问。尤其是对如今闽郡正在发生的大作坊和水力工厂的变革的疑惑,以及上一次所谓的‘尊严进军’行动中,关于我们这个性别应该支持还是反对的疑惑。作为新的墨党的成员,我想关于整体世界的理想你们已经听得太多了,那我就随便写一些这一路的、仅仅关于女人的见闻吧。”
“在我现在写信的这座叫望北城的地方,有很多尚处在用石头和弓箭狩猎的部落村社。这里的村社很原始,原始的就像是我们翻看那些开国之初的史书详细记载的那些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故事。”
“三个月前,我沿着淡水河向上去村社做客,正赶上一个女人生孩子。他们信奉的祖灵留下了许多有趣的习惯,关于孩子的问题上他们也有一个必须遵守的习俗,或是禁忌。”
“婴儿在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是禁止男人触碰的。包括他们的父亲。理由是新生儿是孱弱的,这样会让抱孩子的男人一样变得孱弱以至于没有力量狩猎。”
“这个理由从祖灵崇拜的道理可以讲得通,因为宗教或是风俗似乎总是多变而无理由的。但是从欧洲后,我在天涯海角、非洲海岸的许多肤色或是黑色、或是棕色或是黄色的部落中都见过类似的相差不多的习俗。从归纳的角度来看,剥离这种表面应该会有一些隐藏的道,至于是不是只是一个解释的办法,但科学和神说的正确的区别不就是这样的吗?”
“在和陈健争论了一阵后,我觉得望北城这些族群的习惯,是一种女人对部族平等权或是参与权的一种‘权谋’的体现,甚至这种行为就是有意识的。”
“因为他们太落后了,刀耕火种的刀还是石头的,男子要靠狩猎来补充食物。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部族的成员成为了最重要的、维持部族的因素。而部族的成员,只能通过生育获得,也就是说,就现在而言越是落后,女人的地位也就越高。”
“没办法,孩子是从我们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对一个部族来说,男人哪怕都死的只剩下几个,只要还有女人就可以继续生,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一百个女人一个男人,运气好采集的数量足够,二十年后又是一个部族。一个女人一百个男人……这个部族就很危险。”
“但我们知道,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很落后的地区。随着人口的增多、工具的提升、粮食的富余和社会的交换……单纯的人的作用也就越来越小。靠着生育不再能获得原本的地位,因为生活中更重要的将是遗传的财产、土地、农具,而非单纯的人。”
“事实上,与我们最早接触的几个村社,他们的女人已经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村社的男人学会了牛耕之后,我看不出不能成为农业主力的女人还有什么平等的机会。我想,之所以还有这样的习惯和平等,更多的是传统的习惯,而习惯和传统总是慢于物质条件和工具的改变,要晚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除了这些村社,还有在天涯海角和非洲看到的一些聚落,他们也处在这种变革之中。但是更为原始的一些聚落,女人的地位仍旧没有低至物品的境地,那是因为那些聚落想要生存,需要女人的劳动而且女人的劳动在原始的聚落中是有巨大意义的、且是被聚落这个社会所承认的劳动,所以她们才能有那样的看似平等的地位。”
“事实上,我们也在劳动,但是很多女人的劳动并不被社会所承认,因为他们的劳动没有参与到社会的交换当中。比如照看子女、做家务或是单纯地成为生育的动物。这正是我们一步步沦落的原因与过程。”
“所以,看起来我们的境遇就像是那场‘尊严进军’一样是退回到更落后的时代以换取所谓的尊严?还是相信继续向前走会有更美好的时代?”
“所以‘尊严进军’这件事,不仅仅是那些劳作者的选择,更是单纯的女性角度的抉择。我的姊妹们,什么时候我们的劳动被社会所承认、参与到社会的生产当中,才是我们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要么退回到原始的、编麻照料孩子采集都是社会劳动的地步;要么向前走、走到新时代。参与到男女差别不大的纺织水力工厂、女性更适合的护理员、教师、算账会计之类的工作当中,以大工厂为基础组建看护孩子照料孩子的幼儿学堂,让照料孩子这些原本不参与社会交换的劳动变成一种被认可的、花钱雇佣的劳动。”
“男女差别不大的大工厂、幼儿学堂这些东西,不是退回到宗法和行会的‘尊严进军’能带给我们的。对我们追求的自由是一种倒退和束缚。”
“是的,你们说的没错,那些水力工厂带来的是残酷的劳作、极度的疲惫以及麻木的身体。你们告诉我,的确不再有男女的压迫了,因为很多女工已经不敢怀孕怕被开除而挨饿,也没有时间去做男女间应当做的那些事,连被压迫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们问我,自由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如果有优越的生活去当笼中鸟,自由到底及得上多好的鸟笼?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的家庭自小带给我的就是璀璨的、带着缺口的玉鸟笼,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要回避和沉默。因此我没有资格去谈,而且我也没有去水力工厂亲自感受女工的绝望生活,仅凭想象是不够的。”
“从感情上讲,我想说自由是无价的。但因为我的父母足够有钱而且足够宠溺我,所以价这个东西对我个人是无意义的,我不普遍单存的感性也不适用。我可以悠闲地骑马、打猎、养几头每天要吃肉的狼崽子只为看看它们能不能变得有狗的‘道德’,女工们却要在工厂劳作十四五个小时,从感性的角度去谈那是无耻。”
“可从道理上讲,我的想法内部逻辑是没错的,积极参与大工厂的劳作与家庭劳务雇佣化抚养社会化,是女性通往自由的路。错的不是机器和大工厂的模式,而是别的。”
“所以,既然逻辑没错,我们为了自由与解放就要朝前走,而不需要去梦想着倒退回原始的刀耕火种男猎女采的时代,也不应该为那些‘尊严进军’之类的行动所蛊惑和欺骗。至少,光明在前方,怎么走那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了,至少可以看到前方的希望,属于全天下姊妹们的希望。”
“好了,水手们再催促了,要抓紧时间装箱密封了。就写到这里吧,我还要继续向南去寻找以几何对称美为基础推测的南方大陆,看看原始的氏族生活是否具有普遍性,假如他们存在的话。”
“因为出海见识了太多新奇而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想念你们的兰琪,祝安。”
第二章 圆白菜、黑天鹅(上)
水手又一次的催促声中,兰琪将回信折好放进木匣中,让水手帮忙抬到了船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看多了细小黑字的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北回归线附近的炽烈光线。抬起手臂遮挡在眼睛上面,看了看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也看到了正在那和林曦说话的陈健。
并不在码头前,而是在林曦做实验种植的一片圆白菜的苗圃边上,沿途各处收集到的世界各地的圆白菜在这里经过精心的照料,长得很好。
伸出的淡黄色或是紫色的小花,在兰琪眼中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她相信在田圃边上的那个女人眼中或许就像是自己看到的那些土地制度一样,各有不同。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到两人的旁边。
靠近后才发觉,为了避免可能的尴尬,急忙问道:“你的笔记都装好了吗?我可是看你写了好多的。”
林曦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我还没想好送不送回去。”
“为什么?”
“因为你们。”
陈健无奈地苦笑,兰琪打趣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琢磨的是花鸟鱼虫还有这些圆白菜,你旁边这个人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的是自由之类的东西,圆白菜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吗?”
林曦觉得陈健想的东西显然离自由什么的更近一些、离圆白菜显然更远一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于是说道:“不是圆白菜,而是圆白菜中的道理,你应该听不明白的。”
“术业有专攻,这个我才不和你争哩,你说我不明白那我一定不明白。只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道理总是相通的。不然你也不会为了我们而犹豫,对吧?”
林曦看了眼陈健,想着自己在犹豫是否装箱运回去发表的、那几本颇受陈健暗中影响的的诸如《动植物野生与家养的变化和选择》、《竞争、繁衍、控制》、《从玉米每年结六百颗种子、六百的一千次方为什么没有铺满全世界说起》、《动植物守道而存的猜想》等笔记,又看看眼前这个被太阳晒得小麦色的、健康的如同雌豹一样的女孩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兰琪姊姊,你知道陈健的先生为什么没有给他取字吗?”
兰琪怔了怔,但这件事在都城很多人都知道,点头道:“知道。因为木老先生怕陈健太过理性,把人或者社会去当成理性的科学去实践和尝试。”
“那如果有人因为看了我的书,而用一种人看蚂蚁一样的心态,去试图找出科学的、合理的、消灭一部分人是正确的道理,我又算是什么呢?”
“持刃杀人者,非兵也,人也。”
“但和你们追求的东西是相悖的呀。”
“怎么会是相悖的?我们追求的也是科学,科学又怎么会是和我们追求的东西是相悖的?只有用科学去做的事是和我们相悖的,而没有科学和我们追求的东西是相悖的这个说法。”
听到这,林曦不再反驳,而是指着脚下那边开的正艳的、经过细心照顾的圆白菜道:“好吧。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这些圆白菜也马上就要结籽了。好多好多的种子,你知道一年后这片小田圃会变成什么样吗?”
“这个问题我不如你。”
“嗯,会有两种可能。一是长势最大的几颗,抢走了其余弱小的养分,弱小的逐渐死亡就算活下来也无法结种子、结了种子也干瘪难以萌发。数年之后这里只会剩下最适合的圆白菜。第二种可能,就是大家相差不多,谁也争不过谁,到最后整片园圃的圆白菜都变得很小、孱弱、甚至被野草吞噬。”
她蹲下来,从旁边拾起一根用来撑住圆白菜的小木棍,在地上画了几道。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研究社会的问题,在都城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对你们的集会也不喜欢参加,因为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觉得你们想的那些东西太复杂,很难得出一个确定的结果。我喜欢用道理能够轻松解释的世界、有一个完美规则运行的世界,但我找出的规则得出的结论,就是你们追求的很多东西都错了。”
“如果只是因为推断出你们错了,我不会犹豫。但我推演出的世界是灰色的,而我和你们接触的多了,听到你们所说的那些苦难,又觉得那些苦难太黑暗,我写的这些东西只会助长这些黑暗。当良心与科学相悖的时候,选哪边?我在犹豫这个问题。”
“你们想的是人的社会,我想的可能是圆白菜,但就像你说的,殊途同归。就因为这个殊途同归,让我心中不安,总有一天有人会把人当成圆白菜的,而我则让这个时间缩短了。”
兰琪也蹲下来看着园圃中的圆白菜,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曦看着站在那里仍旧笑吟吟的陈健,叹息道:“我在想圆白菜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讨论富人收税救济穷人的事。救济是良心,但却违背了科学,长久来看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将该死的人拖延了死亡的时间。”
“假设底层有十万人,没有富人收税救济的话,这十万人中会有一半无法结婚生子。而剩下的一半可以结婚生子的人,正好保证底层这十万人的数量,而假设十万人正好是可以当雇工的人数,从而保持一个平衡。”
“现在富人收税救济他们,明明只有一半人可能结婚生子的,却变得都可以,而且活的时间也更长了。于是,十万人变成了二十万,可是只需要十万人。多出来的十万人怎么办?而且多出的十万人,导致雇工的价格会变得更低,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剩下的十万人怎么办?只能饿死。”
“这么一算,富人收税救济,该死的仍旧还是死了,活下来的人工资反而下降,过得比以前更加不好。”
“等到二十年后,这十万人因为工资更加下降,结婚生子的人数更少,连一半都没有了。可能就剩下了五万人,但是还需要十万人。于是工资又上升了,这五万人又开始结婚生子,又是轮回……”
“我越想越怕,这样轮回下去,和直接不救济让那些人饿死,有什么区别呢?明明出于良心去做了事,结果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这世界难道有比这个更让人绝望的事吗?”
兰琪哈哈笑道:“这就是你看圆白菜得出的道理?”
“是啊,圆白菜我可以随便摘掉,因为它是圆白菜,只能长十棵我就要把第十一棵摘除。可自从想过这个问题后,我总觉得这些圆白菜就是一颗颗脑袋,人的脑袋……”
兰琪故意伸出手摸了一下旁边的一株圆白菜,嗖的一下把手缩回来用嘴吮着手指道:“真的呢!它咬了我!”
说完大声地笑了起来,林曦觉得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嗔怒地轻踢了一下兰琪的小腿,嘟哝道:“你们想的自然资源归全体国人所有……那就是我说的那种大量的圆白菜长得都纤细以至于最后全都瘦弱不堪的情况。因为那种情况下每一颗种子都能发芽,越来越多,可你们的想法又导致你们不会去主动杀人,你们又抛弃了那只冥冥中暗中操控的手,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你们不杀,也不让冥冥中那只看不到的天道的手去杀,除了一致的贫穷和瘦弱,我想不到别的推论。”
林曦以为兰琪一定会沉闷地低头思索,却不想兰琪仍旧笑嘻嘻地,反问道:“还有什么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困惑能让小林曦皱眉。”
林曦咬牙道:“还有你们追求的人人平等,怎么可能?这一路你们不是没见过那些各种各样的人,你说天涯海角那些部落的人,真的和你平等吗?他们说话都结巴,而且是整个族群都结巴,行为更……更……更像是猩猩。”
“就像这些圆白菜一样,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只能是适合生长的遮挡住其余不适合生产的阳光。就算他们之间可以如同不同的羊一样互相交配,可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仍旧是那些适合生长的圆白菜结出的种子,或是继承了它们特点的后辈。”
“十年之后,这里只会有一种圆白菜。的确,那时候圆白菜们都平等了,可是只剩下一种圆白菜了,而剩下的这种圆白菜的祖先,却很可能都是一两种圆白菜,而剩余的那些连种子都不会留下。”
“我凭着良心相信人人平等,也希望你们说的那种没有争端的世界会出现。可是当我的这些笔记送回国内的时候,会有人轻易地从里面找出来这些东西。你们不是认为奴隶贸易是不对的吗我的这些笔记会有人从里面找出科学的结论,奴隶贸易是正确的,因为人与人并不平等。”
“是的,科学,到时候怎么反驳你们最相信的东西?”
林曦痛苦地说出了自己的不安,并没有忘记当初在天涯海角时候的想法把这些可以逼疯人的疑惑留给兰琪,自己才不要去碰哩。然而越是这样逃避,忽然开始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那种一直避免的、逃避的痛苦也就越发的强烈和难以控制。
第三章 圆白菜、黑天鹅(下)
偶尔闪过的思考总是让人困惑,就像是每个幼小的孩子抬起头仰望星空时想起的那些从哪来、到哪去、生于死、天与地这些最伟大的人一样会困惑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曦心中的困惑,她以为只是和渔民接近的人身上总会沾染上一些鱼腥味一样的感染,所以偶尔去思索社会与人,才会如此受折磨。
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的困惑更源于一个思考之后更为本质的问题:物种的选择与生存的传承她已经看到了端倪,可物种是从哪来的呢?
曾经在天涯海角,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思考任何大约是哲学的问题,但却没想到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即便自己只是去思索花鸟鱼虫甚至这些不会咬人的圆白菜,最终还要绕回到“从哪来”这个终极的难题。
这个问题太难,兰琪解答不了,但却可以解答关于奴隶的疑惑。
“人种的差异,并不能得出一些人必须要做奴隶的结论啊。”
“首先你要证明为了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一部分人当奴隶是最极好的选择。然后还要证明那些人种的区别,导致他们适宜当奴隶。最终才能得到这样一个看似很契合但实际上是建立在双重假设之上的一个结论。”
“你所书写的这些东西,与我们追求的东西并不相悖啊。我们不需要去证明人种是一样的,只需要去证明为了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一部分人当奴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就行。我们所说的平等,并不是印刷术印出的字一样的相同,也不是基于这个基础之上的。”
林曦哀然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如果我不去想你们所想的那些问题,这些东西本就与我无关。但是,我担心有一天人们自认为自己通晓了天地之间的道就像是明白了园圃之上还有我的一双手一样,自认为能够控制这双手,并认为人和圆白菜是一样的。”
“祖先的传说中,是盘古开天辟地,那一刻起,天道已存。别的学科我懂得不多,但就博物学这一点来讲,我们知道了传给下一代的遗传、我们正在探索物种的守道而存。”
“只剩下两点,万物的起源、万物变化的根本。如果连这两点都参透了、明白了,仅就博物学这一点来看,我们和开天辟地的盘古又有什么区别?”
“凡事总有利弊,可现在的人心,让我看到的未来却是一颗颗菜园里的圆白菜和一双双悬在圆白菜头顶的手。”
“就像你们所讨论的‘尊严进军’一样,机器的出现是好事,但人们做好了迎接这些机器和分工大作坊这个时代来临的准备了吗?”
“想到这,我就恐惧。我们这些年走的太快了。我们看到了月亮上的凹凸山川、看到了显微镜下的滴水世界、想到了构成世界万物的微粒原子分子、总结出了万物之间的引力、算出了大气的压力、飞上了天空、化合了肥料……一步步撕开笼罩在天地之道之前的神秘的面纱。而这一切不过十年的时间,人却还是以前的人。我们,我们这些名为人的动物,真的做好了参透天地之道、并且将其握在手中改造整个世界的准备了吗?”
听到这,兰琪用一种少见的、带着宿命论基调的话宽慰道:“或许,这是命运,躲不过去的命运。既然躲不过去,为什么不早点让这一切发生呢?想得太多,只能踏足不前。就像我们的古老的故事里说的那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我们要做的便是当年在草河边将翠石冶成铜的那些人,当年在草河边种下麦粟的人,亦或是当年那些研磨火药的人。带来了新的生活,也带来了更残酷的纷争,这是躲不过去的阴阳面。”
林曦沉吟了许久,没有选择点头也没有选择摇头,只说自己想去静一静,做到了远处海边的石头上沉默着背影。
这是心结,别人解不开的心结。
…………
最终,林曦还是没有选择将那基本笔记密封好送回去,而是选择装好后随身携带。
陈健没有劝说什么,他知道这时候的劝说是无意义的,那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并不是一个会为了爱慕之类的情绪放弃自己所有怀疑的一切的人。
林曦将那些笔记包好后,在某个月色袭人的夜晚,悄悄用一种带有些许迷信或是推脱责任式的心态,对着月光盟誓。
“一直庇护着我们的祖先,创世开天的盘古……我知道你们创世之初便定下了天地之道,再也不会去管宇和宙之中的一切。但我还是想把这一切可能带来的罪恶交给你们,因为传说祖先会无条件地庇护族群的每个人。如果……如果这一次继续的航行,我没有淹死在大海中,也没有因为各种疾病而身亡,活着回到了故土,那我会发表这所有的笔记与猜测,这辈子再也不会去触碰任何与人或是社会有关的学科。”
冲着皎洁的月亮拜了两拜,第三拜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地上呸呸地啐了两口道:“呸呸呸……改一下,我还是想知道从哪来的,但不想知道到哪去。”
说完思索了片刻,又改口道:“这个从哪来是指的脱离了社会属性的、博物学概念的、剥离了灵魂概念的**的人。”
再三确定自己这些话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拜了最后一拜,才发现月亮拉过一片云彩掩住了偷笑。
之后的一个半月后,三艘仔细检查过的、装满了粮食淡水和一批牛羊和三盒蜣螂的帆船,在望北城居民的欢送下离开了港口,鞭炮声遮挡不住岸上各种口音的一路顺风的喊声。
漫长的航行,经过了荷兰人在雅加达建起的堡垒、停靠了漫山遍野到处爬行着红蟹的荒岛、看过了印度洋上追逐的鲸鱼、望了南半球不同于北方的星辰……转而向西。
南半球的二月份正是夏天,漫长而无趣的航行持续了很久,知道有一天望的水手看到了陆地。
一片广袤无垠的陆地,迎着船队的是一条淡水河,河口处没有一点人烟,即便如此晴朗的天空还是看不到哪怕一道随风而上的烟尘。
河口处有天然的避风港,河水清澈的可以看到水下的石子,冰凉的河水流过一片沙滩,风帆被吹过的呼呼声,惊起了成片的、似乎从未见过人的黑色飞鸟,漫天遍地。
船上的人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几个原本举起了枪的水手将枪放下,大声地叫喊着,冲着天空摇晃着他们的上衣或是帽子。
那些飞起的鸟,正是象征着志向高远的鸿鹄、爱情忠贞的鸿鹄、神秘而又优雅的鸿鹄。
不同的是,这些飞翔的象征着好运气的天鹅,却是黑色的。宛如在屋檐下安窝的玄鸟一般的黑色,宛如海边最为昂贵的黑珍珠一样的黑色。
船上的人兴奋而又惊奇,不仅仅是这些天鹅所带来的幸运的寓意、亦或是看倦了无边的大海之后感受到的勃然生机,而是一种神秘的震撼。
即便他们早就知道或是被科普过地球在黄道面的倾斜导致了南北冬夏的颠倒;即便他们早就见过了许多奇特的在家乡不曾见过的物种,但当这一切汇聚在一起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些匮乏而又机械的语言解释仍旧敌不过世界的神奇。
就像是梦幻中的合理一样:南北半球是冬夏颠倒的,于是南北半球的天鹅的颜色也是不同的。
当这种看似有逻辑的巧合出现的时候,即便是那些深信这只是巧合的人也怔在了船头,赞叹着开天辟地之后万物的神奇。
这些日子的航行中一直有些郁郁的林曦终于和陈健开起来玩笑。
“如果这里的物种的颜色都是和北半球颠倒的,按照归纳法,是不是就可以说南北半球的物种颜色一定是颠倒的?或者说颜色的颠倒和南北半球有逻辑上的联系?”
“如果样本够多,可以这么说。归纳嘛,只是找出一个可以解释的例子,但我只要找到几种不是的,那么这就不成立啦。”
“所以假如是,那么这明明讲不通道理,也必须承认这就是科学?然后再从这个结果中猜测出一个可以解释的通的理由?”
“是啊。世界就在那,我们只是尝试用一种东西去解释世界。看啊,这世界多么神奇,即便一件事上穷其一生,都未必可以在一门学科上做到精通,又何必把心思放在自寻烦恼上呢?”
林曦明白陈健在说什么,走到陈健身边,拉起陈健的手,仰起头看着天空飞过的一对对的优雅艳丽的黑天鹅,知道这些可爱的鸟儿终其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
“这些黑天鹅会找一只白天鹅做伴侣吗?”
幽幽地问了一句,似在回答着陈健说的自寻烦恼这个问题,或许在心底并不喜欢去想社会与人,可有人喜欢啊。自己是白天鹅,手牵的是黑天鹅,远处还站着一只优雅欣长的雌天鹅,而且羽毛是黑色的。
陈健轻拉着林曦的手,悄声道:“你抓几只,剪短翼羽,回到故乡后看看和那些白天鹅有没有生、殖隔离不就知道了?”
第四章 天下与国家
在啐了陈健一口后,林曦最终还是抓了几只,一如许多许多年前在草河抓捕雁鹅那样,剪短了黑天鹅的翼羽,带回了船上喂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天夜里,船队的人屠杀了很多只漂亮的黑天鹅,用奢侈而又破坏美感的玉米粒炖天鹅肉的方式庆祝船队找到了一片新的、无人的大陆。
沿河一代的土地很肥沃,没有高山峻岭存在的单纯洋流的地中海式气候让这里很适合那些同纬度地区的人的生活。
几天后,仔细测算过了这里的纬度,南纬三十一度五十二分,正是最适宜居住的纬度。
船上的众人经过一次表决,将这条河命名为黑天鹅河。
一块用汉语、华夏变种方块字、弗拉芒文和拉丁语四种文字书写的木牌插在了河边,船队的人用石头垒起来一座建议的小屋,挂上了一块黄铜做的金属片。
“华历五一二年、中国历万历三十八年、基督历一六一零年。月、日。华夏共和国环球探险队登陆此地,并将此河命名为黑天鹅河。”
木牌之旁的一块石头上,一群人用颜料书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加上一句到此一游之类的话。
附近的灌木丛中,几个人抓到了几只根本不怕人的短尾矮袋鼠。圆滚滚胖乎乎的脸庞,看起来始终在笑一样,即便躺在地上装死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笑容。
毛茸茸萌萌哒的模样让船队中的人开怀大笑,从船上拿出一些食物放在手中,这些从未见过人也不怕人的小袋鼠蹦跳着过来舔舐着手心中的食物,半圆形的耳朵微微活动着。
这是林曦第一次见到有袋目的动物,将之前那些微微的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天涯海角或是非洲的动物,至少还能理解,可这里的小东西却向她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一切可以确定的之前没有发现的物种。
船队决定在这里休息一阵,陈健和一群人拿着枪,撑着小筏子沿河而上,几十里后找到了一处幽静的山谷。
挖开那里的泥土,看了看这里无垠的草地,同行的人们舒坦地躺在草地上闲聊着。
“这是一处好地方。比起望北城那种炎热而又潮湿的地方要好得多,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热带的疾病。”
“是啊。同纬度的迁徙总是愉快的,同经度的迁徙总是烦躁的。北方人很难适应望北城的生活,但却没想到沿着经度继续向南,物极必反之下倒是别有天地。”
“嗯,这里的那些被林曦命名为袋鼠的小家伙们不怕人,所以这里应该没有狐狸、狼或是老虎狮子之类的东西。会是一片很好的牧场和耕地的。单单是这一片河谷,足以养活十万人,而且过得要比在国内给人当雇工强得多。我们故土大峡谷和雪山的背后就是大荒城,运气很好,可别处的人呢?”
陈健折了一根草茎,绕在手指上玩弄着,笑道:“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对皇帝君王来说,臣民不过是用来维系家族统治的牛羊。这里这么远,有那个帝王会选择把收来的税用在移民这里开垦以减少人民饿殍的事呢?那些贸易公司又何尝不是一样?这里可没什么赚头,既不能种植甘蔗、香料或是别的值钱的东西,养的牛羊也不可能运到市场中卖掉,那对资本来说就是无意义的土地。”
兰琪接话道:“对资本或是帝王无意义,但对活着的人却有意义。如果这是一片广阔的大陆,足以养活数百万人,而且这数百万人可以过上农业时代最为理想的生活,田园牧歌,比起城市中难熬的水力作坊要强得多。”
另一个人也道:“在出海之前,我曾无数次对这个世界满怀希望。可当出海之后,我才知道这世界真的是黑色的。如果我说的算,我会收来税,建造船队,建一所‘移民学堂’,批量地把可怜的人民送到这些地方。就像林曦说的圆白菜,现在的问题不是园圃不够,而是明明园圃足够大,却没有一双手将那些圆白菜的种子放到园圃之外。”
“移民学堂?”
有人问了一句,那人看着陈健笑道:“不要问我,他不是一直都那么做的吗?不管是龟岛还是大荒城,都证明一千个移民中需要一些技术性的工匠和指导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定制从移民学校中按照需要批量培养专门的人才。一千人的移民,恰好可以组成一个村社,武装起来的村民可以让海盗之类的劫掠者付出的成本太高从而选择遗忘和退让。现在的问题是,谁来当那双手?或者说,这双手是否违背了人的自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移民的,有些人宁可在家挨饿,也不愿意离开的。”
几个人点点头,又道:“自由选择呢?”
“效率太低。有的地方人多地少不足以生存,有的地方人地还能支撑,而越是人多地少的地方这种约束和思维也就越严重。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确定是有益的事,我们强制执行是不是错?而形成这个习惯后,会不会造成这种强制带来的权利滥用?正如林曦说的那样,假如这件事是对的,那么同样的别的事如果证明也是对的,是不是合理处决一批人、饿死一批人、放弃救济也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呢?”
兰琪瞥了这人一眼道:“林曦说的那个其实是可以反驳的,也好在她给了我足够的反应时间,回去后免不得要一场思想的混乱和报刊小册子的骂仗,到时候可真就是百家争鸣、三教九流了。左边的、右边的、中间的,这回的位置可以坐齐了,也更混乱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时候咱们这些笔杆子可有的忙了。你们在望北城读那些中国故事,听过夫子诛少正卯的故事吧?”
“听过,为政而始诛之。他的弟子子贡不是也疑惑过这是不是过错吗?”
“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我们回去后,除了论战对骂之外,恐怕还要面临这样的威胁啊。陈健,你说呢?”
遥远的南半球的草地上,一群人讨论起即将回去的故乡,陈健摇头道:“难说。看什么事吧。南洋公司我肯定是要退股的,对欧洲和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热带种植园和奴隶贸易的利润太高。有钱就有力量,不论是舰队还是陆军,恐怕我们都不是对手。经过‘尊严进军’这件事后,小市民和小资产者也对我们不信任。说句你们不喜欢的话,不要批判。”
“说吧。”
“回去后避而不谈奴隶贸易。不是支持,是反对,但不是现在反对。用默许换来他们的支持,放任原进步同盟的其余守旧和反动倒退的党派发动类似尊严进军的运动,用小资产者吓唬大资产者、大作坊主,换来他们在工厂福利上的退让。”
陈健无奈地一摊手道:“这么说吧,我从南洋贸易公司退股之后,最盈利的地方我都不能参与了。南洋贸易公司垄断着对欧和对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以及热带种植园,这是绑定一体的。有那么一笔股份的分红,咱们一年可以多移民两三万人到大荒城,但是真的不行,咱们要有自己的底线,总不可能说为了目的就一点底线都没有。”
“那倒是,这个是必然的。否则的话,大家怕是要开除你党籍的。”
“是啊,原则,如果一个党派来原则都不讲了,那距离解散就不远了。移民的短期收入真的不够,至少也得五六年之后大荒城才能成为西海岸的最重要的城市,而且是捏在我们手中、执行我们这一套法律的第三十七个郡。总不能我们在大荒城解放奴隶、在明帝国反对封建特权,却在南洋公司做奴隶贸易。回去后我会把产业都捐为党产的,但是钱还是不够,总之还是慢慢来吧。”
众人好奇地问道:“你的产业到底能有多少?”
陈健算了算,摇头道:“我也没数。论积累和储蓄或是土地也算钱的话,肯定是比不过那些数百年的家族。但是单论每年的盈利,可能也就南洋公司这个怪兽能比吧。技术垄断的油井和煤油、南安煤矿的私营运河、船运保险的股份、垄断的玻璃厂、矿用炸药作坊、科学实用技术机械所、钢锭作坊枪械作坊、闽郡的大片房屋地产、龟岛九十九年经营权、和闽郡监狱合办的制磷火柴厂和缝制火柴盒作坊……算算还是不少的。这几年的积累和组织帮着经营,收益的话我也不太清楚,但肯定不低。”
“回去后变为党产后,整合一下产业。以后用铁量会暴增的,咱们得投资一个冶铁厂。从明帝国高价聘请的盐井工匠可以扩展石油井产量。还有从景德镇高价聘请的陶瓷工匠,可以开办咱们自己的陶瓷厂。棉纺行业也要利用咱们控制的合作社和大荒城那边继续兴建。还有一个最赚钱的产业,现在估计吸烟的嗜好已经积累起来了,火柴行业也开始大范围销售了,烟草行业咱们也要抓在手里这么说吧,南洋公司的海上贸易咱们退出后,要保证今后沿海六郡的化学、石油、炼油、烟草、钢铁、水泥、运河、铁轨或是木轨路、炸药、机械这几个行业捏在咱们组织的手中。棉纺、陶瓷之类的产业,也要形成自己的大工厂品牌。”
“记住一点,资本是跨国的,眼睛别局促于国界之内。咱们组织的意识形态必须是跨国的、无国界的、世界的。否则的话,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就无法解决。”
众人看着陈健,陈健笑道:“若是以国界论,就算咱们在明帝国成功了,那里的人民凭什么愿意缴税支持国人移民黑天鹅河呢?没有钱,怎么批量组织移民?”
“管不到的地方,就无意义。不能参与世界市场贸易的,就无回报。就算这里产粮、产牛羊……对望北城以北的国人而言,有意义吗?运不回去、出了事不能支援、无法调控粮价、无法让国人多吃肉,那么以国界而论的移民对本国有什么意义?以国家的论调去做事,国人只会怨恨,我们交了税却让那些人在黑天鹅河享受田园牧歌,却丝毫不能为国出力……国家等于族群吗?恐怕并不是,所以只能借‘天下’这个他们熟悉的论调去做事。”
“有光明的未来,意识形态就不要往此时天然的高山大海组成的‘天然国界’中缩。”
“总之,难啊,未来是光明而美好的,但免不得要挨几十年的骂……没办法,谁让咱们被称作未来派呢?身前骂名滚滚,身后之事却又不知道,我是无所谓,你们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第五章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挨骂倒是没什么,我倒是担心现实一些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在这里大规模移民,肯定是要按照每个劳动力极限的大农场、土地自然资源全民所有的法理来。可是我们怎么保证实施?那些荷兰人并不认同,他们更倾向于照着土地一指画个圈就说这是自己的,而他们在雅加达那里建立的堡垒,那里的海峡又是咱们今后移民的必经之路或是中转站。”
陈健摇头道:“这个不用担心。这片土地现在白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要的。对商人来说,这里无价值无意义。什么时候这里人多了、发展了、开垦了,对商人的共和国来说这里就有意义了,但到时候也就晚了。他们是商业资本的祖国,不是求活挣扎的底层的祖国。资本既然不喜欢这里的现在,只喜欢这里的未来,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把未来握在我们的手中。”
一个原本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人半坐起来插话道:“要说起来,咱们也未必挨骂。看看这些树木和草,还有这里的纬度,这里不会有寒冷的冬天的。这里太舒服了,惬意地用耧车条播机和双马的大犁就能开垦种植,甚至于放羊的话都不怎么需要管,因为从那些袋鼠来看连狼都没有。”
另一人反驳道:“骂我们的肯定不是移民垦殖的人啊。”
那人笑道:“我说的就是留在故地的人不会骂咱们。这里太舒服了,我问你,有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广阔的土地,你愿意种地放羊田园牧歌?还是愿意去作坊里做工?”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当农民牧民更舒服。”
“所以啊,这里的工厂、作坊、矿场在人口足够之前建不起来的。谁只要不傻就会选择去当农民牧民。就算你拿枪逼着他做工,他也会起来反抗或是逃走的。可田园牧歌也得需要铁、布匹、耕作机械之类的东西吧?田园牧歌,有的是羊毛,可是没人纺啊,所以只能用羊毛来换这铁、布匹、呢绒。怎么看,那些北边的大作坊主都会高兴的。咱们要做的,只是能够贯彻政策,将来把这笔钱从作坊主手中以税的方式收回来,用在底层的教育、补助或是救济之上。说到底,就算在国界上不是一国,但在经济上仍是一国。”
兰琪点点头,补充道:“我同意他的意见。随着帆船航行的进步、八分仪的普及,以及如果国内陈健花钱高额悬赏的航海钟经度仪的成功,世界会被联系在一起。我们的事业就不可能局限于世外桃源或是化外梦城,必然会被卷入世界当中。”
“能在船上保持三分钟误差的钟表一旦出现,世界再无世外桃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把所有的精力金钱都花在大荒城建立人间梦城、却把一部分精力用来改变亚洲秩序的原因,我们不可能独善其身。要么改变世界,要么被丑陋的、荷兰西班牙式的明火执仗劫掠的世界秩序把桃源梦压碎。”
陈健拍了拍手笑道:“其实,我连日后批判荷兰和西班牙的话都想好了,就等着咱们在亚洲站稳脚跟就要开始造势了荷兰商人为了香料的高价,到处砍伐焚烧肉豆蔻、豆蔻和丁香树;然而广大的人民需要更多的香料提高生活水平,这是有悖大多数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们要支持当地人们的反抗。西班牙王室为了垄断利润,在总督区严禁养蚕,只能高价购买垄断运去的生丝;这也是有悖大多数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们要支持当地人民反抗。”
“可惜现在实力不济,不好这样喊。但有一天我们站稳了脚跟,在香料群岛驱赶荷兰人的时候,我们就要这么喊了。这和我们的一贯追求是一致的,我们不是在狗咬狗,而是在为了世界更美好、更多的人的生活水平提升。”
“笔杆子们和宣传部门的诸位要记住,一定要这么说。”
“因为我们要建立新的秩序和新的价值观。否则我们纯以利益为理由,那就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了以利益为宣传手段,荷兰人输了,只是因为实力不济,但他们之前做的没错,为了利益没有对错,只有胜败到头来我们赢了利益,却输了世界秩序的解释权,秩序和价值观还是他们那一套,那我们失去的可远比得到的要多。”
说到这里,众人也都心领神会,明白自己和旁边这些人要做的事远比此时世界绝大多数人所想的要宏大和壮丽。是在塑造一个新世界,而不是在旧世界的规则中当个冠军。
坐在柔和的牧草上,这些平均年龄在二十**岁的最为浪漫的青年人,围坐在一起难得地享受了一场烂漫的草地野餐。席地而坐的觥筹交错中,讨论着回国后要面对的一切现实和将来。
这种席地而坐的野餐在出海之前他们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幻想过,却在出海后数年成熟后才真正有时间和心情尝试。
微醺的人仰头看着蓝天白云;感受着没有蚊虫、马蝇和牛虻的草场;脚踏着松软的极为适合开垦的土地。
回味着年轻时候因为类似世外桃源的梦想而走到一起的初心,感受着此时世外桃源就在脚下却没了兴趣的壮阔,忍不住引吭高歌。打着节拍,几个更为年轻些地跳起来很传统的舞蹈,用力踏着松软的仿佛五花肉一样丰腴的土地,脚下甩起的草屑和泥土引来一阵阵醉醺醺的叫好声。
欢闹过之后,陈健带着这些人来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和小草地,将这里烧出来一片黑色。
几个人拿出一直背在身上的几口袋苜蓿种子,就像是那些刀耕火种的族群一样将这些种子撒在了这片烧荒过的土地上。
“出与不出、长与不长,听天由命吧。”
不少人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对于撒苜蓿种子这件事他们觉得就像是族群流传下的耕种时节的风俗一样,或许象征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或是将来的收获。
但事实上只是陈健觉得反正这里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内都没有可能有人定居,阳光雨露全都浪费了,不如撒一些这里没有的、可以固氮的肥田苜蓿。
这里的气候最为适合开辟一些地中海气候的果树种植园,葡萄、柠檬,将来既可以是牧场耕地,又可以作为经济作物的产区。
反正苜蓿在这里是外来物种,没有什么蚜虫之类的天敌,唯一的敌人就是本地的野草,互相争夺生存空间吧,若是几十年后有机会来看看,会有一番沧海桑田的感觉的。
漫天撒过种子后,这一次沿着河谷的探险也就结束了。回到了黑天鹅河口,众人也已经重新装满了烧开的淡水,又在河口出休息了几天只当度假,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
陈健选了三对家猪、一头公牛和三头母牛、还有八只羊,将他们沿着黑天鹅河放生。
又拿出了一盒早早准备好的蜣螂,扔在了这群牲畜的粪便附近。
这里没有天敌,短尾小袋鼠只会卖萌,狼和狐狸几千万年都没有,如今放下的这些猪牛羊,很快就会充满野性,为这片空旷的草原增添几分生机。
这些在船上颠簸了许久的家养动物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但不重要。这里不是野外,只是一个辽阔的以万平方公里算的饲养室。只需要会吃、会喝、会繁衍就够了,不要说逃避捕食者,就连牛尾巴的作用都可以退化了这里暂时还没有大型的吸血牛虻。
或许几十年后野猪、野牛和野羊会泛滥成灾,但那时候最有吃货精神的一个族群的移民就会来到这里,生态平衡由他们来守护吧,顺便为第一批来到这里的移民提供一些可能的食物。
数天之后,休息过后恢复了精神、平息了因无边大海而厌倦的情绪后,重新登船。
这里只是澳洲濒临印度洋的海岸,当然此时或是以后都不会叫澳洲了,但是翻译成汉语陈健已经想到该怎么翻译了。
在河口看到的那些黑天鹅,可以转译的时候简称为黑鸟,黑就是玄,出口转内销再转回来就是玄鸟。玄鸟和朱雀都是鸟,朱雀又掌管南方,同时按照五行学说朱雀又有夏季之意,这里恰恰和北方冬夏颠倒。又说朱雀五色斑斓,在澳洲南部还是可以看到极光的,描述基本吻合。正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简狄正是吞了五色的玄鸟卵为生出了商契。
是叫朱雀洲、殷洲、契洲、陵光洲、赡部洲,亦或是别的什么名称,那就是日后再论的事了。
即将的时候,兰琪看着被林曦带上船的剪短了翼羽的黑天鹅,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道:“算起来,如果下一次还有朝贡以及需要维持和明帝国皇室之间的关系,这黑天鹅倒是可以作为贡品。”
陈健点头道:“嗯,的确挺罕见的。”
兰琪笑道:“不是罕见,庄子曰: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这可以告诉他们古人之言未必不可改。只是我有一点特别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
“为什么我在望北城跟着林子规读《庄子》之类的书籍的时候,很多故事真的听过,就像是秋水之类的篇章,简直和数百年前书上的那些故事一模一样,除了是文言而非白话之外。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还是说……咱们的祖先,真的是从这边迁徙过去的?”
疑惑地摇摇头,忽然问道:“你知道关于天鹅和乌鸦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相濡以沫,比如相忘于江湖。你想问他道统与万民的生存,哪个更重要?皇帝不会回答的。”
第六章 进化论(上)
兰琪的疑惑不只是她自己的疑惑,而是船上许多人的疑惑,疑惑于文化的太多相似之处与故事的太多巧合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样的讨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船上无聊的生活也成了陈健给水手们读书的日子。
从《庄子》读到《三国》,从《史记》读到《水浒》,只剩下男性水手的时候也会读读《金瓶梅》或是以批判为名读读那些市井书籍。
船上的生活就这样变得有趣多了,一个个原本不熟悉的名字也逐渐成为了日常讨论的内容之一,譬如刘关张譬如水浒英雄再比如墨子庄子这些先贤。
很多人忙着将这些书籍翻译成白话文,准备回去之后就印刷。文化的相近性让船上的人更喜欢这些书籍,而很难接受欧洲的一些以基督教为核心价值观的故事,就像是哈姆雷特的纠结是船上的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一样。
这些人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先秦的书籍,即便翻译成了白话文,其中的风韵仍旧不减,隐隐可以想象到当时那个时代变革的年代所发生的论战、疑惑、求索。
一旦过上这种有吃有喝、每天有人读书就像是连载一样期待故事的日子,这种航行也就变得有趣起来,这些故事也更能深入人心,让人印象深刻。
船队就这样慢慢地沿着不叫澳大利亚的澳大利亚绕行,从印度洋绕到了南端,再围绕着新西兰转了半圈登陆。
看到了罕见的低纬度极光,和毛利人部落交易了些小玩意,与毛利人碰了碰鼻子,观看了一场吃人的盛宴,考察了毛利人氏族社会解体的生态结构,顺便送了几个部落几十把钢刀和十三副铠甲,与一伙和船队众人起了冲突的部落打了一仗。
陈健也算是做了一件可以在博物学史上留名的大事,带着人在新西兰亲眼看到了高达三米多的恐鸟,抢走了几只恐鸟的幼崽,也见识到了翼展在三米多可以轻易抓碎人颅骨的哈斯特鹰。
打死了两只恐鸟,尝了尝味道,发现肉有点柴,并不好吃,而且有浓重的腥味。恐鸟蛋足足有三十四厘米那么长,味道也就那么回事。有船队有交易的毛利人教了陈健怎么吃这种鸟蛋的办法,打开后放置一天等蛋黄中的油脂冒出来撇清后再吃。
领着林曦在树林中考察了三十多天,带走了二十多只恐鸟的小鸟雏,还有四只哈斯特鹰的干标本。哈斯特鹰和恐鸟的灭绝已成定局,或许自己手中的这二十多只恐鸟鸟雏,就会是世界上最后一批恐鸟了,如果能安全活着回到故土的话。
其实到这里,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在望北城,陈健从原住民那里买了不少将要灭绝的台湾云豹的毛皮;在这里陈健看到了将要灭绝的两种超乎人们想象的鸟类,也看到了仿佛翼手龙和梁龙之间厮杀的哈斯特鹰猎杀恐鸟的场面,这种动辄三米多高三米多长的巨鸟给探险队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羽毛,只有绒毛;没有羽翼,只有退化的几乎看不到的肉翅……这简直就是进化史上最为原始的鸟类,亲眼看到已然不易。
但这还不够,从踏上新西兰丛林的那一刻开始,陈健就开始和林曦形影不离,用各种方法或是提醒或是假装疑惑地灌输着进化论的各种观点。
这里是返回故土的倒数第二站,下一站就是陈健送给林曦的最好的礼物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考察之行。
从新西兰到加拉帕戈斯,这两处最容易找到证据的地方,将成为这场环球航行中最大的闪光点。
从猎杀第一只恐鸟开始,陈健带着林曦以及探险队去了许多原始的丛林,每一次猎杀都尽可能地与林曦探讨这些恐鸟之间的区别,逐渐引发着对方的思考。
这些巨大的鸟需要大量的食物,所以他们各自拥有各自的领地,这也造成了不同地方的恐鸟长的有许多明显的区别。
在又一次猎杀了一对恐鸟后,陈健和几个人把这头五百多斤的大鸟拖到一边,与林曦讨论起这对在丛林中的恐鸟和外面洼地中的区别。
“你看,这里的,脖子明显要比外面洼地的脖子要长一些,这能明显看出来。”
林曦拿出绳尺量了一下,点头道:“是的,要长很多。应该是树林中需要抬高脖子观察远处的动静,方便寻找食物。而且你看它的喙,也是外面洼地中的那些完全不同的,比较适合吃树林中的坚果。其实我猜在树林中的这些鸟嗉子中的砂子应该也比外面的多,外面洼地的主要出虫子和草籽还有那些矮灌木的浆果。”
几个人拿出刀,熟练地剖开了恐鸟的嗉子,把里面的各种食物都掏出来,忍者那股诡异的恶臭,找到一条小溪用水洗了洗,淘出了里面的砂子。
称重中果然比外面洼地的那些恐鸟嗉子中的砂子多出了两斤多,林曦记录在本子上后,又观察了一下这些恐鸟的简单的找了块破石头的凹坑做的简单巢穴,用石墨笔仔细地画下来。
“这些鸟因为在树林或是洼地之间导致的形态、脖子、喙之间的区别,很好理解,为了生存。但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些鸟是从哪来的呢?在黑天鹅河或是北面的那片大陆,都没有这种古怪的鸟,而这只是一片一郡大小的岛屿,难道从开天辟地之初这些鸟就是在这里的?”
陈健笑道:“你还是相信开天辟地之初这些鸟就存在?日后只是在不断地进化以适应各种变化?”
“不。我才不信什么开天辟地不过几千年的事呢。你记得很早前我和你说过的关于在煤矿区挖到的古老动物的骨头那件事吗?”
“记得。”
“我怎么觉得这恐鸟的模样,和挖出的那些骨头很相似呢?”
陈健斜眼看了看另一只还未剖开的恐鸟,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真的有点像。但挖出来的那东西明显不是鸟。”
“是,这个我能分得清,我也去看过。矿区挖出来的那些骨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到底是那些东西灭绝了?还是那些东西变成了鸟?如果是那样的话,究竟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年岁月的变迁?相对于这些漫长的时代,世界其余地方有历史记载的岁月也不过三五千年。”
“应该是吧。”
“嗯,三五千年之前,我们应该就和这岛上的食人部落、非洲的那些部落或是望北城的那些部落一样。这是史书上有记载的。三五千年的时间,变化就有这么大……我真不敢再往下想去去了。”
“怎么了?”
“猩猩啊!如果三五千年人可以从部落里那样的人变成我们现在这样,如果数不尽的岁月那些矿坑中的巨大骨骼的动物变成了恐鸟这样的东西,说不准更早的几十万年之前我们的近亲就是猩猩。这需要一个实验……但这个实验又明显不太好。”
陈健打了个激灵,问道:“人和猴子、猩猩或是猿交配?”
林曦嘻嘻笑道:“我是不会去做的,但是我相信会有人忍不住去做的。不过既然马和驴能生出骡子,我倒是想要尝试下狮子和老虎能不能生出后代。其实之前我疑惑的就是这个问题:这种事肯定会有人忍不住去做的,那么这种科学实验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别的科目都好说,不管是格物、化学,哪怕是农科的圆白菜甚至于马和驴……但一些问题涉及到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就是道德问题了。”
“不止。你记得当初都城天花事件的时候吧,我那时候特别信任你……”
说着挽起了手臂,露出了手臂上用小刀割破的留下的牛痘的疤痕,说道:“但即便信任你,我仍旧是先用自己做了实验,牛痘的病症消失后我就和一个得了天花的病人接触了很久,确定了没事之后才在都城做了那么一番事。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为了更多的人幸福,去做一件违背道德的事,是否合理?”
林曦眨着眼睛,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淡然而又怅然地说道:“这就是我疑惑的……我们是否准备好了的原因。这十年我看到了太多的改变,但是就像你们常说的物质的改变在前,意识的改变在后,我们的意识和道德马上就要落后于时代了,尤其是在我们这一学科和离我们更近的医学这一学科上。”
“就像是我们已经是人了,至少看起来是了,但是却还在做着野兽才会做的事。”
陈健似乎明白过来了一些东西,皱眉道:“恐怕很难。就像是不要屠杀平民这种事可能都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才能变为大家都接受的东西。”
“是的,但你们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吗?不去准备,永远不可能。做了准备,至少有可能。回去之后,利用你在学宫的名气还有我们的名声,发起一场科学底线的讨论会吧。至少……确定什么是人。尊不遵守那是一回事,但总会让更多的人去思考。”
陈健奇道:“你怎么忽然这么想?”
林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不是忽然这么想,是之前看到那些食人族食人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要做个实验……砍下那个人的头,问他几句话看他能不能在头掉了之后回答。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随后就被我压下去了,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第七章 进化论(中)
看得出,林曦有些恐惧于自己的灵魂被野兽吞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瑟瑟发抖这样的行为早已远离了她这样的人,但陈健还是听出了她内心的寒意。
“荀子曾说,墨子蔽于用而不知义、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现在看来这样的境地我们一样要面对。蔽于天而不知人,就分不清动物和人;蔽于用而不知义,就会失去道义伦理。”
“我们既然相信日月星辰的运转以至于万物衍化都是天地之道,那么天地以致神明就没有人格。道德不是源自天地的人格所赋予,而是源自后天的培养,社会的影响。”
“你只是这一路看到了太多残忍和黑暗,尤其是到了岛上之后看到了那些食人族的行为之后偶然产生的。不是野兽在吞噬你的灵魂,只是你处在一群野兽的附近。不要怕,等回去后就好了。”
林曦嗯了一声,扭身看了看那只被剖开的恐鸟,苦笑道:“小时候我捉蝴蝶做标本,偶尔也捉小蛇或是别的什么,但都很小。大约这样的鸟太大了,不是为了吃而捕杀,总归和踩死一只蚂蚁的感觉不同。越大,越可怜,越能让人想太多。”
“好了,不想这些了。你要是觉得压抑,那咱们就早点回到有人的社会就是了。”
“嗯。”
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消息总不能在这时候说,只能在离开之后找机会前往,那里距离陆地并不太远,也正好是在归国的路径之上。
结束了在新西兰的考察,也积累了足够数量的笔记和样本,船队重新。
从黑天鹅河到这里,他们见识到了足够新奇的世界,也对下面的旅途充满了新鲜感。
但是陈健明白,从这里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新奇的地方了,越过广袤的南太平洋,西班牙人早已在七十年前就建立了炮台和据点,不会再有任何没有人涉足过的、可供居住或是移民的土地了。
暴烈风带的艰难航行中,陈健仍旧坚持着在没有狂风暴雨的时候给船上的人讲故事读书,来缓解漫长无趣的旅程,也为了让他们多多了解自己想让他们了解的文化。
只是别人的生活充满了趣味,陈健却是无趣的紧,只能翻来覆去地将已经看过无数次的书籍再看一遍。
一个半月的艰难航行后,众人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大陆的海岸线,但是登陆后很快就意兴阑珊,这里的原住民有一些可以说西班牙语的,可以做到交流。
原本以为又是一片自己先发现的土地,瞬间被从这些原住民嘴中冒出的西班牙词汇给破坏了心情。
即便没有航海钟,众人还是明白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故乡了,这一切如梦如幻的南半球之旅已然结束,要不可避免地投身到社会当中。
船队沿着海岸线北上的途中,停靠了几次,陈健在阿塔卡马沙漠停留了一段时间,尝试着寻找一处此时还无人的可以停靠的天然良港。
作为世界上最干旱的沙漠,这里良好的自然环境赐予了这里品位最好的硝酸钠矿石和含碘矿石,这些东西都有极强的吸水性,非干旱地区很容易渗入到地表之下。
随着银盐感光加蛋清感光纸这种简易照相术的普及,碘的用途会越来越大,销量也会越来越多,这里硝石矿的碘是一笔巨大的可以提升照相技术的矿产。
而这里的大量的硝石矿,也是陈健志在必得的东西,这是合成氨技术之前最有价值的氮肥,没有之一。
随着硫酸工业的建立,化学的湿法磷肥已经不成问题,即便技术不成熟,配合上鸟粪石,磷肥的使用也可以保证推广。
钾肥本来就有大量的矿,共和国有大量的氯化钾矿,泰国那边也有值得开采的光卤石矿。
庄稼所需要的三种肥中,唯独剩下氮肥。
志在必得的原因不仅是这些氮肥可以赚钱、提高粮食产量,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国内完成土地的集中化。
经营性的农场资本家用得起这样的肥料,小的自耕农很难使用,不只是成本问题,更是普及度不太容易传播到小自耕农那里。
各种耧车、条播机和马拉的脱粒机的使用已经有让土地集中的趋势了,但是单单靠这些还不够。
一旦在这里开采硝石,沿海一代的种植园和大片的棉花、小麦种植区,就会逐渐挤压自耕农的存在。肥料释撒造成的产量提升,会在短期之内降低粮食的价格,从而让自耕农逐渐破产。
要么出卖土地去城中打工,要么被迫选择墨党提出的自耕农联合农场计划,没有第二种选择。
这里的硝石储量足够,陈健觉得就算大荒城那边开发起来,维持二百年左右的农业用量还是足够的。只要在二百年之内完成合成氨工业的发展,就不会出现肥料忽然不够、人口过度增加而可能导致的忽然性饥荒。
至于炸药用,这反倒是其次,世界上暂时还消耗不了这么多的硝酸钠,再者钝化剂的研究估计也只是自己在学宫的先生在做,暂时还不会扩散出去。
再者,这里还有储量惊人的铜矿,应该是世界第一的铜储量。西班牙十几年前刚刚开始大规模铸造铜币,如今世界市场铜的价格节节攀高,这也是值得开采的,利润足够。
只不过这里的条件有些艰苦,作为全世界最干旱没有之一的沙漠,十几年不见一滴雨水都是正常的。
船队找到了一处适合停靠的天然良港,但是在这个天然良港的上下五十里之内都没有找到任何一条河的入海口。
陈健也没放弃,继续向北,终于找到了一条小河。河口处有当地人的村落,而且有会西班牙语的翻译,按照当地人的音译,这条河的名字叫“洛阿”。
这个词陈健倒是听过,凡是和巫毒人偶、献祭活人、羽蛇或是类似的东西联系在的神话书籍故事或是游戏中很是常见,大抵就是一种动物的神明。具体是什么玩意陈健也弄不太清楚。
不过这里的原住民已经基本选择了被迫融入了此时的社会,最为突出的证据就是陈健拿出银币的时候这些居民欣然接受。
以沿河考察为名,让船队在河口附近停泊了一阵,与当地的原住民展开贸易,陈健带着一支五十多人的考察队,沿着洛阿河而上。
这是一条穿行在沙漠中的淡水河,水流极小,但却为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带来的一片片沿河谷一代的绿洲。西班牙人已经在这里建立的统治,但是统治基础极为薄弱,这里因为土地贫瘠的愿意,当地也没有成规模的大聚落。
在当地会西班牙语的向导带领之下,五十多人的考察队来到了阿塔卡马沙漠的深处,询问了一番附近盐湖的分布情况,准备好了足够的水、指南针和食物,向导选择在这里等待,陈健和考察队的人尝试着前往盐湖方向。
好在这里虽然干旱,但也只是干旱,并没有太大的风暴,只要有水比起那些流沙区和黑沙风暴区更容易生存。
踏足到沙漠之前,陈健给这些考察队的人打气道:“这里气候极为干旱,很适合一些特殊的矿产存在。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找到硝石之类的矿物,这对世界再无饥馑之苦是有很大帮助的。”
众人看了看这片被黄沙和死亡笼罩的荒漠,倒也没有胆怯,绕了地球一圈,从食人族到各种怪兽见的多了。
既然是对人类或是对族群有意义的事,这一番考察也就变得有意义的多,互相鼓舞着朝着沙漠的内部进发。
两天后,已经到了盐湖密集的地区,大量的咸水湖星罗棋布地在沙漠中忍受着太阳的煎熬,一层层的白色矿物盐碱就铺在地上。
对当地人而言,毫无意义。但对一个已经步入到后农耕时代的族群来说,却充满了意义。
这里就是硝石矿,陈健知道这里就是硝石矿,但还是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然后再用一种伪装出的忽然发现的兴奋大声呼喊。
考察队的人陪着陈健高兴了一阵,随后一个个都表示会严守这个秘密。将来时合法地从西班牙买,还是说用别处交换,亦或是等到将来欧洲开战之后抢走,不少人心中已经生出了想法。
跟着陈健一同来考察的人,确信一处能让陈健兴奋到如此地区的地区,完全是值得开战抢过来的开发的,因为即便发现了黑天鹅河一带的广袤草原和可耕地都没有让陈健如此兴奋。
既然兴奋,也就确定了这里有现在的开采价值哪怕是从资本盈利的角度上看也是值得开采的,只是回报率低于海上贸易就是。
这里干旱无雨,风暴不多,没有流沙,而且不远处就有一条可以补给的淡水河。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里将是此时世界上修建一条铸铁或是锻铁轨的铁路最为容易的地方,不需要钢轨,因为这里干旱让铁轨不太可能生锈。
采集了这里的矿石样本,逗留了几天做了足够的笔记,回去的时候绘制了洛阿河的大致流向,考察队返回了海边。
第八章 进化论(下)
舰队再一次,并且在航行了数天之后看到了一艘南洋贸易公司的走私船,打着捕鲸船的名号不知道在走私些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看清楚陈健舰队的旗帜后,这艘隶属于南洋贸易公司的走私船立刻发出了信号,并且用最为热切的礼节招待了陈健这位还没有退股的董事会成员。
船队中的人明明知道已经距离故土不远,但在西班牙城市外的港口能够看到共和国的走私船,还是涌起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快感。
走私船上的人用一道美味招待了陈健等人加拉帕戈斯的象龟。那片岛屿早就被这些捕鲸船或是走私船发现,而且成为了一处标注在航海图上的特殊补给站。
岛上的象龟可以一年不吃不喝地在船舱中存活,而且不好动、不会有异味,正是最为适合的航海鲜肉补充,味道又着实不错。
原本想要在港口找个西班牙水手或是隐居的海盗做领航员,这倒是也不必麻烦了,从那艘南洋贸易公司的走私船上借了一名领航员,等到走私船交易完毕后让那些思乡心切的人随船回去,陈健带着两艘船前往了此时被称作“鲜肉岛”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这片奇特的、可以被称作进化论诞生地的岛屿,处在赤道附近。但是因为寒流的作用,让这片在赤道附近的海域极为凉爽,甚至还有企鹅的存在。
火山造就的恐怖地貌、洋流交汇的丰富养料,让这片岛屿呈现出一片死亡与生命交织的奇异之美。
没有任何一处能及得上这里给人以生命的震撼相邻的岛屿火山还在轻微地喷发,炙热的岩浆还在新形成的小岛上流淌,升腾起骇人的蒸汽,距离几十里之外依旧可以看的清楚;而在另一处岛屿上,最有生活气息的蓝脚鲣鸟正在用滑稽的求偶方式延续着生命的伟大。
当踏足到一座大岛的时候,那种神话中仿佛地狱的场景就这样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岩浆留下的斑驳的条纹还在,那些没有经过风化的熔岩诉说着这里最多只有几十万年的寿命。黑色的岩石上,趴着宛如怪兽或是想象中的地狱中的恶魔那样的海蜥蜴,懒洋洋地看着这些对他们并无影响的人。大抵,欧洲许多神话中的地狱就是这番模样,而让此时的陈健来形容则像是看到了末世之下遍地的哥斯拉。
三个月的考察,陈健留下了很多的人与动物相处的简陋的黑白照片。
三百多斤重的象龟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林曦骑在龟背上,像是在骑马一样露出了笑容,迟缓象龟也留出了足够的曝光时间;不知道人有多么可怕的海狮,就躺在几个在那里晒太阳的考察队成员的旁边,用尾巴轻轻顶着考察队成员的肚子示意让他往边上一点留出些空间;高大的长在海滩附近的仙人掌,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想要触摸天际,考察队的大部分成员坐在仙人掌下留下了一张合影。
三个月的考察,语言中多出了几种新被命名的物种。
行为滑稽、求偶时候的总是像小丑一样做着各种高抬腿动作的蓝脚鲣鸟,被命名为“学院派话剧蓝脚鸟”,因为考察队的文化中没有滑稽的小丑,只有从戏剧学堂中走出的任何动作都一板一眼而又故意夸张和大幅动作的话剧表演者。
那些飞翔的各种奇怪的雀鸟,被命名为“曦曦雀”,因为是林曦命名的,而这种雀让她坚信了物种分化的原因,并以这种雀和岛上的象龟作为万物天择、守道而存的证据。
陈健用了最后的灌输手段,并且可以放心大胆地用那些原本不能轻易用的灌输手段。
这里特殊的环境实在是太过适合去“先开枪再画靶子”了。
相隔几十里的岛上,明明就是一种象龟,但却因为食物的来源不同、岛上的干旱情况的不同,进化出长脖子、短脖子、粗脖子、带屋檐的壳、光滑的壳种种不同的形态。
每一种形态,都能找到他们的原因,而且原因是如此的明显,几乎无懈可击。
相隔几十里的岛上,明明就是差不多的曦曦鸟,也因为食物的不同,进化出了各种截然不同的喙和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
相隔几十里的岛上,两种蜥蜴长得如此相似,但一种可以在海中游泳以海藻为生;另一种不会游泳只能以陆上的食物为生。
三个月的考察,“从哪来”这个究极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但是林曦却明白了一个理论中最重要的问题隔离。
从地理隔离到生殖隔离,最终出现新的物种。
这个问题的解释更容易,因为这个族群的农学科已经种了数百年的豌豆,并且陈健已经用穿凿附会的阴阳学说来解释过了隐性和显性基因问题,发展到现在已经算是一种不可更改的“圣人之言”。
一种新的变异必须要在地理隔离的情况下才能发展壮大,否则这种变异就可能会被种族稀释掉;地理隔离导致了不同的近亲不再交配,从而失去了特性互相交流的机会,最终导致了生殖隔离的产生,于是一个崭新的物种诞生了。
岛上的曦曦雀用无可辩驳的事实验证了这一点,并且成为了牢不可破的证据;岛上的象龟更是用或长或短的脖子,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适者生存。
远处还在喷发的火山和岛上那些还没有风化的火山岩,更证明了这一切的物种都不是从天地初开就存在的。
植物种子或许是鸟儿排出的粪便中不能消化的果实、动物或许是因为一场洪水或是一场灾难从陆地漂流到这里的……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万物不是从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存在的,比如岛上的这些曦曦雀,就算很久前存在也一定不是现在的模样;比如岛上的象龟,就算很久前存在也不是现在的脖颈。
天地之道的演化,可以自发地产生新的变异,并且依靠地理或是生殖隔离为世界多出来新的物种。
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始终在变化的,甚至活生生的生物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道不变,而天地恒变,这个变化与不变辩证统一的世界观,终于在这里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剩下的,只是将最小的不可分之物与最宏大的宇宙勾勒在一起,以这个世界观为基础阐释崭新的世界。
三个月后,林曦已经逐渐完善了自己的想法,就在海边之前曾经留影的那株大仙人掌下,开始书写自己这一路见闻笔记的序言。
“在地球的另一边,又一位两千年前的哲人曾阐述过什么是天,他叫荀况。”
“关于天地宇宙,他是这样理解的:列星随旋,日月递,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巧合的是,我们对于天地也有类似的、甚至同样的看法,并且我们已经触摸到了天地之道的神秘的、仿佛草河畔的彩虹一样朦胧的开端。”
“我们知道了引力的存在,并且知道了星辰日月这种似乎本该如此的道理,实则是因为引力的操控;我们知道了不可分之物与可分之物的分别,并且知道了爆炸、放热、燃烧、化合这些观察到的东西,实则是因为从新拆分组合的过程;我们知道了气压的存在,并且知道了那种提水的机器只能将水汲取几步高虽然是常识,但却是因为两尺高的水银恰好等于十步高的水……”
“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可能。既然星辰、日月、空气、燃烧、爆炸、降落这些东西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的道,那么关于万物的存在与万千的变化,是不是也有一种内在的、我们认为理所当然却实则隐藏着秘密的道呢?”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在开国之初,我们都知道尺的存在,是一百粒小麦并在一起的长度。这是记载在古籍上的,而且从来不曾变更过。”
“然而我们如今谁都知道,一百粒小麦的长度并非是一尺,而是要比一尺要多出不少。可是,那把用黄金制作的标尺至今还在,就放在国都之中,尺历经数百年没有变化,那么唯一可能变化的就是小麦的长度。”
“我们必须承认一件事:小麦麦粒的长度,比起数百年前开国之时要长了许多,也要大了许多。很显然,那时候并没有银盐摄像术,但感谢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留下的书籍和度量衡以及那些精确的记载。”
“即便北方小麦区最为普通的农民,也知道留种的时候要选择麦粒较大的作为种子。于是数百年过去了,现在的小麦再也不是当初的小麦,至少在长度和大小上变了,而且变化惊人如今的百粒麦比起当初要长出很多。”
“从闽郡到大荒城,再到欧洲到天涯海角,一直到望北城、黑天鹅河以及鲜肉岛,仅仅从农作物的角度来说,我亲眼见到了许多原本以为理所当然却并非如此的事。”
“比如在大荒城见识到的原始的玉米、比如原始的甘蔗、原始的水稻、原始的萝卜、原始的白菜、原始的许多许多。”
“但凡有文明存在的地方,这些作物总是长得和不懂种植的地方不一样。那么这种不一样是天生的?还是如同我们的小麦一样一代代筛选的?”
“我想这个问题并不难做出回答。”
“既然可以人工选择种子,那么严酷的自然是不是也在暗中选择着种子呢?虽然天地没有人格没有喜好,但天地就是天地,造就了环境,自然环境再用一种非‘人格’的喜好来决定物种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种非‘人格’的喜好是残酷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哪一种‘刍狗’能够留存下来,既然不取决于天地,那就只能取决于他们自己能否适应当地的环境。”
“这种选择有多么残酷?就像是之前人们对温热气候下的一些疾病的调查一样:是因为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还是因为南方温热病多发而不能抵抗的人都死了没有留下后代,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
“这种因为所以,就是这本书要说的内容。就像是那些对日月星辰那些常见的理所当然的东西给出的解释一样,这本书将用一种道的理所当然,代替因为观察到存在所以就合理的理所当然……”
“这本书,将揭示隐藏在万物之内的天道,打破那些原本的理所当然,诉说一种可怕而又可敬的生存我们在这种可怕的选择中成为了万物之首……”
一气呵成地将序言写完,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动静,林曦眺望着极远处岛屿上喷发出的象征着死亡的火焰和烟尘,和旁边的那些动物一样淡然地目睹着生于死的交替……
她想,那座现在还是熔岩和死寂的岛屿,终有一天会布满生物。而那些生物,不是有人格的天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创造的,只是生物们用自己的坚强和适应成为了那里的主人。
不是因为长得那样,所以长得那样。而是因为岛屿那样,不长那样的都死了。
第九章 被忽视的大事件
加拉帕戈斯群岛考察结束的二十天后,环球航行舰队的最后两艘船终于抵达了共和国的港口,此时整个热带群岛地区最为繁华的岛屿,自油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远处巨石和水泥砌成的炮台如同蹲伏的巨兽,海岸边的一些高高的木头上挂着许多风干的海盗尸体,随风而动如同风铃,有些还将皮剥下里面絮上了稻草,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响声。
与这样野蛮的风景做对比的,是在自油港停泊的各种各样的、悬挂着各色旗帜的船只。港口处可以看到搬运货物的雇工,一队士兵看到了陈健的旗舰,鸣枪致意,搬运货物的雇工也都站起来冲着海上吆喝着。
黑白旗与蜿蜒龙旗之外,还有南洋贸易公司的画着一艘在金币的上游航行的帆船的古怪旗帜,迎着港口的那面墙上粉刷着红色的标语:敬告海盗、早日从良。
一艘大约刚刚从非洲回来的奴隶船正在港口卸“货”,一群非洲人被驱赶着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几个人正拿着掺了漂白粉的水泼在这些非洲人的身上,按照身高、性别和健壮程度分出来类别。
一幢四层高的明显是仿闽郡最早的砖石结构的木框架的楼房,写着“沿海国人的股份制银行自油港分部”的字样,看来是用来结算票据和通兑各国银币的,往来进出的人很多,大约知道了船队归来的消息,纷纷前往码头去迎接。
一艘军舰迎面而来,在远处鸣炮致敬,随后两艘货船被强制引水到别处,以让陈健的船先行入港。
甲板上,陈健看着身边几个人,笑道:“我估计你们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共和国第一批环球航行的人这样伟大的荣誉不属于你们了,而是属于那些最早一批回来的。不管你们说不说,我都知道这种名留青史的事总是很多人想要的。”
水手们嘻哈道:“但是第一个发现太平洋南部新大陆的人是我们啊。说起来我们还没达到陈先生说的温饱已解决的更高层次需求上,但肯定还会有遗憾的。就算是陈先生将我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但是数百年后人们说到南半球大陆的发现,肯定不会想到我们……而是先想到你们。”
“那就只能怪你们没钱啦,谁让我之前有钱呢?”
众人哄笑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不少水手准备下船就去**,争抢着望远镜打量着码头上那些花枝招展一看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女子,笑着推开了陈健这批人便说起了一些憋了许久的话,发出一阵阵荡荡的笑声。
当地驻军的指挥官和银行、公司的负责人也都乘着马车来迎接,并用最快地速度准备了宴会。
不管是银行还是南洋公司,陈健的股份都不少,又是发起人,这样的招待规格已经有些赧然。
宴会中陈健自然是坐了左位,接待他的人还不知道他要退股的事,很多公司的消息陈健都是有权过问的。
宴会中的众人也都知道陈健关注的公司的消息,酒只是点到即止,说起来如今的情势。
“岛上现在有两处炮台,驻军还是那些,但是公司的武装雇工有九百多。岛上种植园也已经开辟了不少,这里是重要的中转站,公司的投入很多。加上和西班牙发起了《反海盗公约》,舰队也按时巡逻,可以说坚不可摧。”
陈健想到挂在树上的那些海盗,问道:“这些海盗都是海上抓获的?”
“是。只要西班牙人能够提供证据,西班牙人认定的海盗我们也一样承认。前几年西班牙海军被荷兰人击败,王室又破产,我们还帮着护航了一批运银船和贸易船队呢。有时候也帮助西班牙人在殖民地巡逻,抓获别国的走私贩。”
陈健笑道:“董事会这群人真是热心肠啊。”
宴会中的众人都笑,这其中的利益他们比谁都清楚。如今西班牙在维持着殖民地,靠着拿到的合法的贸易权,公司的每条走私船都是合法的,西班牙无法扣押扣押的必然是合法的,没扣押的才是走私的。至于别国的走私船,那自然是要堵在港口中,交由西班牙总督处置,几年下来殖民地本地的二等人走私贩子也都不愿意和其余国的人交易,有时候还会主动举报。
整个西班牙两大总督区的走私贸易基本被南洋公司所垄断,付出的代价就是要和整个海域的所有海盗为敌,现在看来这个代价无比值得,没有走你海盗我也海盗的歪路。
又说了一阵,有人道:“现在只有我们和西班牙在《反海盗公约》上签字。英、法、荷都没签,所以有时候也不好办。我们追捕海盗船的时候,他们就躲入法国清教徒的移民区或是英国人的小港口,进去抓捕就是开战,他们又不承认那是海盗……有时候也很为难。有时候进了港海盗们就换了条船,我们也不能抓……”
陈健沉吟片刻道:“不要轻易触动底线,有些事一定要听董事会的决定。”
“这一点陈先生放心,如今在座的诸位都明白,暗地里怎么办都行,但是明面上还是不能做的太过。”
“嗯,国内的其余海商呢?”
“求着公司扩股呗,还能怎么办?公司现在帮着海军缉私,陈先生的父亲又在闽郡,这一点管的极为严格。加上海运保险公司那边的审核,国内贸易我们不管,非洲欧洲和西班牙殖民地之外的贸易公司也不伸手,大家面上也都过得去。”
另一人也笑道:“打又打不过,拼钱又拼不过,个人哪里能干的过股份制公司?倒是也有铤而走险去走私的,抓了几次就都老实了,如今沿海各郡入股的人那么多,这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不要说他们,哪怕是北边的那些家族真想要走私,也就在国内玩玩,来到这里也得听公司的。”
“船员的培养也得跟得上,这钱可不能不舍得花。”
“这个你就放心吧。海军……呃,不,远洋航海学堂,每年都提供一批合格的实习生。如今已经形成了规模,公司有补助的,每年考入学堂的学生很多,实习生的数量绝对够。仅仅是沿海六郡,每年报名的穷孩子都可以撑起两支舰队了。现在董事会正等着陈先生回去,商量扩股和将来的一些事。”
“怎么?胃口又大了?”
“如果情况没有太大变化,控制住这里的海权并无问题。但是欧洲那里的贸易权我们很难拿到,西班牙人禁止我们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欧洲港口贸易,荷兰人垄断着其余地方的贸易赚取差价,但是荷兰海军此时正盛,在这里肯定打不过我们,在欧洲我们也肯定打不过他们……现在欧洲船只想要在国内贸易,必须在自油港停泊注册;但我们想要在欧洲贸易也只能先到荷兰人那里……”
陈健摊手道:“这就没有办法了。西班牙如今还是个庞然大物,殖民地我们要管的话成本太高,还不如继续走私。还得靠荷兰人拖住西班牙,现在还是不要吃独食,适当出让一部分利益。等吧,该拿海盗练手的拿海盗练手、该培训实习生的培训实习生,机会来临的时机可能只有一次,别到时候把握不住。”
宴会众人纷纷点头,又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国内贸易咱们插手不方便,只能把心思放在外面。就现在这个情况,不能扩展贸易范围就无法继续高额盈利。公司倒是想着学西班牙在一些地方收取地租,算起来这也是一笔大收入,所以都盼着陈先生回来,琢磨琢磨哪里能收地租。”
“贸易的利润还不够啊?”
“陈先生说笑了,钱哪有嫌少的?公司早就算过了,如果可以征服一片富庶的、人口众多而又方便管理的土地,收取地租的利润并不比贸易的利润低。或者说金银矿多的地方。”
“公司不会是在打大荒城的主意吧?”
“这倒没有,陈先生放心。那破地方,卖不出多少东西,收地租人口也不多,回报率太低。再者那是你们党派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去,公司是没兴趣先对那地方进行改造的就像你们说的先解除奴隶制、推广工具发展生产力我的天,那少说也得十年啊。到处都是回报率高的投资,何必把钱扔到那?”
陈健也笑了,举起酒杯,众人赶忙举杯,敬了一杯后陈健问道:“公司现在的中层是怎么来的?”
“考试呗。你们党派的一些学堂,还有陈先生建的那所大学堂,北边是不承认和那些学堂同等资格的。做官吏没资格,那肯定都想着往公司里钻啊。”
听到这,陈健微微点头心中暗笑,这里面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按说闽郡的那所建起的大学堂水平其实足够,如今人数虽然还不多,但却把正常的上升渠道给故意堵死了。大规模贿赂几乎可以是肯定的了,保不准这里面就有背后一些人的操控甚至故意而为。
一群大致水平的初中生,不被承认拥有类似科举的资格,这可真是变革出现后这个大条件下的造反的三小要素都齐活了组织、资本、外加批量毕业却不被旧体制认可的新学生。
不被官方认可这件事,恐怕是一件最容易被忽视的大事。
第十章 渎神
对于贸易的事陈健也没再多问,而是主要问了一下闽郡和沿海临郡那些毕业学生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教育事业的蓬勃开展,还没有积累到质变,此时的数量一部分是专职技工,另一部分的数量还太少,而且基本都能在南洋公司、银行、股票期货交易所之类的地方找到不错的工作。大概只有一部分野心家明白这是一颗迟早要爆的炸弹,而大多数人看来是一片祥和。
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哪怕是造反也要牢记这一点。
宴会中诸人对于陈健的关注点也有了不同的想法,他们本以为陈健会重点关注贸易的事,却没想只是大概问了几句也就不再提。
有人想大约是因为太有钱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了;也有人暗暗猜测陈健可能会退股或是转让股权,毕竟奴隶贸易的事触动了墨党的底线,之前的报纸上已经喷过多次了。
有心人自然会想到这一点,尤其是故意问及在非洲开辟公司新据点的事,陈健都不回答,心中也明白了几多。
当夜,陈健等人休息之后,宴会的一些参与者立刻准备了一艘快船,以将陈健返航的消息带回闽郡为名,暗中给自己的家人或是亲戚送了一封信:这些天一定要在交易所盯紧了,一旦抛售股权,不要想太多全都买下来。
第二天一早,一艘轻便的快船就向北。
陈健返航的消息传回了闽郡,整个闽城都沸腾起来,虽然陈健不是国内第一批正式完成环球航行的人,但却是整场航行的组织者。
新的占城稻的稻种、各种整理出的中药方子、南洋贸易公司的活跃、新的蔬菜主粮以及其余的种种,在沿海诸郡的方方面面都带来了不可被忽视的影响。
包括郡守在内的绝大多数闽郡的官员、闽城大部分的大亨、各种与陈健有利益瓜葛的资本家,都决定去迎接,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式。
陈健在靠岸后,也投其所好地发表了一篇关于环球航行重大意义的演讲,听众的欢声雷动中鞭炮齐鸣,乘车在闽城新修的水泥石子路上转了一圈,推迟了当天的晚宴,而是先回到了墨党的中央党部去做一些汇报。
大问题上没出什么纰漏,小问题上暂时不必考究,之前已经有过一次通信,组织内部也还不是严密的先锋党,特殊环境下的幼稚和散漫以及自由与浪漫理想横行,但不管怎样志同道合的欢迎总是最舒服的。
说了一些别的事后,陈健就问了问宗教的问题,本地的与会者都笑了。
“之前不是没有传教士来咱们这里,那算是和西班牙签署的贸易协定的附带部分。上边推给了闽郡,郡守给我们打了个招呼,推到了南安。”
说到这,不少人都憋不住笑了,忍俊不禁道:“南安啊!那可是南安啊,咱们扎根最深的地方。嗟远山估计也明白,提前也和咱们打了招呼。这两个传教士去了之后,不到一年,一个就乘船去巴拉圭去建他们的耶稣会神国去了。另一个还没死心,不过我们估计也快了。”
陈健赞道:“快走了?能在南安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众人笑道:“不是快走了,是快成他们说的异端了,前一阵他还找我们来问什么是道呢。”
“若是在别处,肯定会有不少信徒的,可在南安,他们实在是发展不起来。矿区有雇工消费合作社和雇工协会,有困难,找工会,有问题,找组织。县城中咱们控制了所有的学堂,接管了救济和慈善,组织了几个样板的集体合作制纺织厂。每旬的科学普及和世界观教育遍布酒馆、茶馆。农村要么是大农场,要么是咱们援助的自耕农合作农场。几个中等学堂、技工学校也都在南安。”
“他们能用的手段,也无非就是建立小圈子互助、基层组织、社区仪式、偶尔可能会帮着治治病或是别的。问题是这些东西咱们的组织全在干,而且更有钱,至于归属感咱们有剧院、街头演出、旬休活动和组织生活。他们实在是比不过。”
“主要党内的一些笔杆子们每旬都要找茬辩论,其余进步同盟的一些人也会过来这里。换了谁谁也受不了啊,那人被逼走的能坚持那么久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按他们的话说,四周不只是异端,而是身处在渎神论盛行的炼狱。”
众人又讲了一些传教士在南安遇到的趣事或是境,说到那个被逼走的传教士的故事,听得陈健也是前仰后合。
“那个传教士那天讲到什么五饼二鱼的故事,下面顿时一阵阵嘘声。当时就有个学堂里学化学的学生站出来喊道:这也没什么,万物都是微粒构成的,所有世界的一切不过是微粒的重新组合。饼烧了之后有炭,还有水。等将来科学发达了,我们只要把烧了的那些热量塞回到炭和水里面去,就能变成饼。虽然现在做不到,但相信将来有一天肯定能,到时候岂不是人人都是神了?”
“你当时是不在场啊,当时这番话说完之后,那传教士的脸都绿了。我估计要是一群他们说的异端或是迷失者也就罢了,这一群群的满脑子想着将来认为自己也能当‘神’的人,换谁也受不了啊。”
“第二天闽郡你的师兄又跑过来,就创世的问题做了番请教。那传教士大喜,总算有个执意请教的人了。你那师兄就做个扣,问道:神真的能把水分为空气?那传教士连忙点头,以为此人必入其罟中。你那师兄又问:果然厉害,那能把水分为空气的也只有神能做到了吧?那传教士又是点头,以为你师兄已然信服。却不想第二日你师兄拿着一套电解水的装置来了,然后非说自己可能是神转世,让那传教士写封信给罗马教廷,抓紧时间派人过来接他。”
“你这师兄也是个会玩的,当即出去大肆宣扬。你也知道,闽郡里可不只是你师兄这么几个人,当即便有人翻阅《创世纪》,纷纷前来,当真是络绎不绝,还因为到底谁是神的转世当着那传教士的面争执了起来。”
“第二天那传教士就回了闽城乘船离开,他那位同伴倒是有心向学,如今正在南安学习呢。”
一群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陈健打趣道:“南安是一群相信自己就是自己的神的人,也难为他们了。嗟远山倒是好想法,估计也没安好心,真要是成了,将来一个清除邪徒的口号就能把南安颠覆。总之,这件事笑归笑,但千万别以为嗟远山是为了看笑话的,凡事小心些为妙,千万别把那些人当傻瓜。”
特殊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批没有经历过真正腥风血雨的年轻人真的没想这么多,整个党派也都是在幼稚之中,充满了理想主义和幻想,被陈健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个人这才感觉到其中隐藏的危险,骂道:“若是真的,那未免就有些太可怕了。”
陈健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嘛,但是早些准备总是没坏处的。好了,现在问清楚,党内没有人拥有南洋公司的股份吧?”
“除了你之外,都撤了。不撤的也都清理了出去。既然大家都回来了,是不是开个会?”
“出海太久了,很多事都不熟悉,一些文件还得看还得学习。会是肯定要开,但现在不行。这样吧,我建议派船将大荒城的一些人也都接回来,除了望北城那边和在欧洲的,尽可能都派代表参加吧。日子可能要定的晚一些,半年后吧,我还要去趟都城卸下一些事,具体的我已经写在报告中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尽快出发。今晚上还有个宴会,我还是要参加的,明天我就退股,这几件事要先办了。”
几个人看了看陈健,点头道:“是这样,大家之前讨论了一下。对你退股的事,宣传肯定是要宣传的。但是阐述奴隶制度罪恶的文章篇幅不宜太长,也不要以道德批判的形式批判更多人,毕竟牵扯的人太多了。只能从别的角度阐述这问题不对,同时你退股的原因是因为组织内禁止,而不是以道德批判为主要阐述对象。”
说完递过来一份文件,陈健扫了几眼道:“我同意。刚刚因为尊严进军的事,咱们收获了不少怨气,也让很多人不理解。咱们就先不在这件事上触动持股小市民的敏锐神经了。我不知道咱们的步调变没变,但我还是持我的意见,路要一步一步走,暂时他们是我们的政治同盟,先争取到那些我们有共同追求的政治目的再分道扬镳。”
“这个问题基本上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大家对于将来是充满信心的,也对现在确定了步调,但是在不远的将来怎么办?那条小生产者被碾碎的血腥之路,怎么走?有没有别的办法既要碾碎,又不这么残酷?”
陈健摇头道:“半年后大家肯定要琢磨这个问题的,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知道。”
众人也都点头,没再讨论这个问题,然后发给了陈健、兰琪和随船的其余高层人员一张通行证,可以翻阅一些特殊的文件和记录。即便离开了许久,不在场情况下还是推选了这几人。陈健等人也将一些特殊的笔记之类的东西交上去,便先行离开去准备退股的事。
第十一章 闽城印象
几场晚宴之后,闽城的很多人都知道陈健即将退出南洋贸易公司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控制的小报上只是说了这种制度不好,却没有用尖锐的道德批判去刺激那些入股的小市民的神经,随后就会闽河上游的一起童工工厂的事故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再又一场宴会之后,陈健别了其余人,独自骑着马在闽城夜晚的街道上漫步。
路上很多人和他打着招呼,陈健也一一回礼。沿途随处可见的乞丐、出来偷窃的小孩子、码头附近等待有钱的水手们花钱的妓女,还有街上飘荡的有些浓密的煤烟味、河水中飘荡的排泄物的臭气,构成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街头风景和味道。
社会正在被割裂,却还没有形成简单的对立。旧时代残余的一切与新时代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变得错综复杂。
水力大作坊、分工制的采用,让一些原本男性占据优势的工作有机会让女人和孩子也参加。临郡大量的儿童被送到了闽城附近的作坊,不再是学徒,而是最为便宜的工厂工人。
童工总是最便宜的,为了一口饭吃他们可以承受比男工和女工都低的工资,加上儿童灵活的手指和极好的学习能力,让他们掌握工厂劳作的速率也比成年人更快。
成年雇工已经养成的、被生活所折磨的酗酒等习惯是工厂制大作坊的大敌,童工们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嗜好。那些从事童工贩运的中间商们也发了大财,如今棉纺业的水力机械已经大规模取代了原本的手工业,正处在一个急速发展的阶段,正是最需要一些童工的时候。
一些从原本的小生产者沦落至破产的男性雇工被有心人引导着,认为是童工和女人抢走了他们的工作,于是更加怀念旧时代的家长制和行会制,对这一切满满的诅咒。
的确,行会存在的时候也有很多压迫、盘剥、欺压。但那时候对小生产者来说至少还有希望有朝一日成为行会师傅压在别人头上的希望,但现在连这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们陡然发现在那些作坊主的眼中,男人女人和儿童并没有太多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哪种更为省钱。想要当人上人,只有成为作坊主,而不再有一步步按照等级制度爬上去的机会了,可成为作坊主这样的机会对于发了点工钱就要变成吃喝住宿的雇工来说太难了。
性别、年龄,这些原本不该将族群撕裂的东西,开始将原本和谐而美好的家长制的、行会制的、宗法制的种种一切完美的制度都撕裂了。但是他们还没有认识到隐藏在这一切撕裂背后的另一种统一的身份。
同样的,科技的快速发展导致的踏步式发展,放大了转型期的各种矛盾,或者说只是把原本该几十年走完的路在十年之内走的快了一些。
农村的生活此时要远高于城市的大部分雇工的生活。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因为凡是在农村撑不下去的自耕农都来到了城市,而如今还在农村的所拥有的土地数量足以让他们过上比起城市雇工更好的生活。
城市开始变得拥挤,雇工的价格越来越低,需要救济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新的从农村赶来的、被迫放弃了原本阖家欢乐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的农民成为了城市的一员。
他们的选择很多,尤其是如果能够搭乘上前往大荒城移民的船那是最好的,至于其余地方……殖民地的建设远不是想的那么容易,没有基地第一批的死亡率在五成之上,而且能够前往大荒城的船大部分在参与贸易,就算是去捕鲸都比这个赚得多,可这些前往城市的流民总不可能游到大荒城,每年前往大荒城的舰队只有两批,人满为患。
按照“天道”规律解释的新出台的救济办法,认为不救济才是正确的,即便救济也要强制这些人劳动,同时还要把男女分开:按照经济规律,救济是无意义的,只会造就更为普遍的贫穷,所以还不如不救济早死早腾出地方,达到供求平衡,一个完美的平衡就可以保证底层的生活不至于很差了,否则的话工资会越来越低。
童工和单身女工或是单身男工以更低的工资进入那些作坊中劳作,那些还有家庭的从农村来到城市的流民们不得不接受前往种植园劳作的苛刻命运。
闽郡有相关的法令,种植园在选择奴隶和国人自由雇工的时候,国人自由雇工有优先权,而且还规定了最低工资。但是,对于这些不想要领取那种可怕的救济的流民看来,法规就是个屁,他们生怕最低工资会被拒绝,也明白这样的束缚毫无意义,只会让种植园主选择奴隶抢走自己的饭碗。于是纷纷选择秘密签订合同:劳作六年,分文不给,六年后给一小块大种植园附近的小稻田,用一种半宗法半雇工的形式,来满足忙时的用工需求,形成一种名义自由实则依附的半宗法关系。
种种这些,注定了这一批人是这场变革与转型中被抛弃的一代:他们还保留在小手工业时代的悠闲散漫,不如那些童工和城市的新一代底层适应严格的工厂制度。他们已经成年,失去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除了对过去的怀念,就只剩下明确的、可见的、不超过十年的被使用寿命,而且用不到十年这批人就会基本死光。
这样或是那样的黑暗、割裂与血腥,被闽城看起来有些繁华的夜晚和笼罩而来的天幕所掩盖。这些陈健在这几天听说的或是看的过往的报纸的黑暗,并不会明明白白地在万家灯火中显现出来。
玻璃窗、桑纸或是黄纸窗透出的油灯的光芒;码头附近繁华的夜市;喝的醉醺醺的在时代中发财的往前走了一步而不是往后退了一步的市民;砖石与竹子水泥结构的新式房屋……种种这些在此时这个夜晚表现出来的,则宣告着闽城此时是最有活力最为繁华也最有生机和未来的一座城市,一座处在时代最前沿的最有希望在将来成为第一座国际化都市的城市。
而那些割裂与血腥,则不是此时的夜晚所能展示出来的。
马前面悬挂着挡风的玻璃煤油马灯的马车隆隆驶过,并在陈健身边让开以示尊重。煤油灯成为在夜晚行驶的马车的必备之物,加了小镜子的精致马灯可以照亮前面很远的路。
夜晚仍旧营业的酒馆、茶馆或是南部贸易运来的可可、咖啡,成为了一种常态的夜晚的消遣。里面的人或是讨论着明天的物价、拿出银币赌注一艘货船会不会沉没、议论着报纸上的一些消息,争论着现存的法律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
剧院外车水马龙,正在上演一幕新的反应时代的与航海、发财、利益、背叛之类的戏剧。看过戏剧的人则在等待着明天市井小报上出现的那些批评家或是评论家的新文章,或是讨论着这幕新戏剧的女主角成为成为今后重要宴会上的一朵新花。
不知道哪位投机商或是走私贩又发了什么横财,燃放了绽放于夜空的焰火,那些衣着体面的男女们坐在河边仰望着天空,哝哝私语,或是话着一场出海求财前的告别。
兜售白磷火柴的小孩拦在了一辆停下来的马车前面,央求着马车上的人买一盒火柴,马车上的人大约是今晚心情好,从里面好心地扔出来十几个铜子,即便不吸烟却不能没有成功者的怜悯之心。
一名故意穿着破烂衣衫的富家子弟,领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故意去一些最容易招致白眼的地方,然后拿出一张银行的大额的通兑纸票让那些小经营者瑟瑟发抖,博得女子的开怀大笑,男子再去骂几句势利之类的言语时代变了,值得被尊重的人不再都是十年前亘古不变谁都认得的那批了。
几处出名的市民政治家的辩论所与演讲地,许多人静听着一些人的宣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叫好声。原有的世界观被完善,人格化的天地彻底被剥离,只剩下所谓的天地之道。以这种世界观为基石塑造的新的道德、法律、权利的基础也如同瘟疫一样弥漫着:天地无人格、天道即自然、自然赋权利、劳动创价值……种种摆脱了人格天地的新道德新伦理体系新价值新所有权的种种思想开始逐渐自洽,新兴的资产阶级们开始准备他们执政和财富的合理性,所谓自然权利的基石也正是将神秘的天道变为可测量总结归纳的规矩并使之失去神秘和人格化的可能。基石变了,以往对的也就成了错的,以往错的也就成为对的。
这是眼中所能见到的、此时此刻的闽城,而不是那些隐藏在报纸、文件或是笔记中的闽城。
陈健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感慨,却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闽城是此时整个世界资本持有者的梦中之城。
连接矿区修好了数年的当时看似意义不大此时终于开始发力的运河;上游原材料充足和方便运输的闽河;南部广阔市场的港口;北部人才流动的内海;郡内不断发展的教育和持续有计划的科技工匠研发;思想变革的世界观变动已经初步成型的事实……
于是一座率先抛开了宗法行会时代的种种温情脉脉和热忱浪漫的最有剥削效率的城市,一座除了逆时代而动的大荒城或是望北城外发展的最快最“正常”的一座城市,一座率先走到了最好与最坏的时代的城市,就这样将它的的美与丑、光与暗、善于恶毫不羞涩毫不遮掩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或为眼中天堂、或为眼中地狱,它不在乎。
第十二章 两条线
如果闽城已是一头肮脏与希望并存的怪兽,那么南洋贸易公司就是这头怪兽最为闪亮的眼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天后,陈健打开了这扇心灵的窗口,走入了怪兽的心房,他是为数不多可以直接走进来的人之一。
在闽郡的董事会成员都已到齐,只有内部股东,再无其余人。他们明白陈健是来和他们商量退股的事,而他们也乐于如此,虽然有些不舍陈健所带来的发展和被印证的基本正确的政策,却明白有些底线是陈健不能接受的。
会场中很沉默,只有淡淡的从南部运来的高级烟草的味道和浓郁的陈酒的醇香。
董事会中的人不需要听陈健解释原因,他们也明白原因,但还是有人忍不住或是为了劝解、或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陈健说了一句。
“陈先生,说起来,奴隶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奴隶是我的财产,奴隶死了就像是丢了钱一样心痛,所以我会尽可能保证奴隶的存活。而且越是生而为奴,这种保证越能持续,如果只是一辈子的事,那么我才不会让奴隶生孩子,而是会选择压榨掉他们最后一点力气。”
“所以,至少奴隶还有吃有喝,说起来日子过得并不比那些雇工要差。你可以看看南安上游的那些水力作坊,那里的童工女工过的是什么日子?要知道,对作坊主来说,财产是机器、皮棉,雇工的死活和他们毫无关系。累死一个,明天就再雇一个就是,至于生孩子之类的,我敢保证绝对不如奴隶。这就是你们要的自由?雇工生下来的孩子是自由的,同样也就可以自由的饿死。而奴隶嘛,不自由,是我的财产,所以我还得养着,我可不会轻易把我的几枚银币扔到海里。”
“所以,陈先生,我知道辩不过你,但董事会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因为我们做的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事,相反还是一件好事。董事会和所有的持股市民是绝对不会放弃奴隶贸易的……”
陈健点头道:“所以我也没准备说这个问题。只是我不同意,所以我要退股就是。我不是来争辩什么的,毫无意义。”
“但在退股之前,我还是董事会的成员,还是有谈事的资格的。再者,这次环球航行有公司的资助,按照当初说好的,海图公司也有一份。我会尽快整理出来,送过来的。”
“在我正式退股之前,我也有资格知道公司的一些业务、账本、计划之类的东西吧?”
众人都道:“这是自然的。就算是陈先生退股了,董事会仍旧会保留陈先生的建议权的。”
“那就免了,到时候我们敌对派的小报再说你们的奴隶贸易都是我在暗中唆使的,我可说不明白了。”
董事会的其余人都笑了,不多时有人送来了几箱子的海图,这在此时就是无价之宝,也是垄断海运的保证。同样的,陈健也获得了公司画出的南部热带群岛地区的一些海图,同样也是价值连城,都是花了高价偷买或是用人命航海换来的。
陈健随意翻出了几张南部群岛地区的海图看了几眼,边道:“我也知道大家的胃口现在都大了,我这点股本大家想吃下去易如反掌。但我觉得还是分给更多的人,不要吃独食,扩股的事咱们不可能,这部分股权就转让到那些急着想要入股的海商,免得他们动什么歪心思。”
“嗯,这个大家也讨论过。到时候董事会成员削减一人就是。陈先生手中的股权可以转让给别人,但绝对不能让一人持。”
“那就好。怎么说呢,除了奴隶贸易和你们琢磨的投资收取地租这两件事外,我还是很希望你们发展起来的,因为你们能带动我们这群作坊主的事业。说句你们不爱听的,如今制海权还不稳定,真到了海盗都死的差不多了、外部的市场也开拓了,我还是支持自由贸易而反对垄断专营的。只不过如今分散开那就是让荷兰人、英国人或是西班牙人一点点把咱们都吃了。”
对面一人笑道:“陈先生这就是卸磨杀驴啊。争夺制海权的事,公司肯定很在意,只不过按照陈先生所言,等到制海权获得之后你们又该鼓吹自由贸易、反对垄断专营了。”
陈健也笑道:“这是我们一贯鼓吹的,又不是忽然变的。不过还早着呢,大家还能和平相处十几年或是更多时间呢。公司的垄断权是有时间期限的,将来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是悬在公司头上的一柄利剑,在场的很多人却知道将来该怎么办,只是这时候没法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很自然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有人又问道:“我们知道陈先生反对哪些事,但是我们可以确定投资到控制国家、发起战争以及在富庶地区收取地租是个有长效和高额回报的方向。我们今天就不当是在讨论公司的业务,就当是很简单的、没有善恶之分的分析,陈先生有什么看法?”
陈健从图纸箱中抽出一张并不精确的世界地图,很多部分是从欧洲人的地图上照抄的,该有的地方有,不该有的地方没有。
在场众人顿时严肃起来,以为陈健要出点什么主意,却不想陈健拿出一支石墨笔在上面敲了敲道:“我反对的事,不会提任何一件,包括你们说的没有善恶的分析。”
说完拿起石墨笔在地图上刷刷地画了两条经线,一条画在大荒城附近,一条画在了马六甲海峡。
“如今我虽然在公司退股了,但是我们党派还是有船有人有钱的。对你们的事,我们该谴责的谴责,该批判的批判,但是我们不会把手伸向你们伸的地方,因为我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大荒城,你们不要动。动了也没意义,那不是你们愿意投资的地方。这个我希望你们能够清楚。”
众人看了看那条经度线,明白陈健即便退股了,他所在的组织仍旧有大量的金钱和属于组织的舰队、纠察队或是一个空头的名义公司。
于公理法律,大荒城移民公司是议事会授权的,陈健每年也要缴纳专营税的。
于敌友关系,众人也都听出来陈健这是在做妥协和划分,申诉自己的底线。算是一种实力相近的警告,这个底线不要碰,那么就不会搞你们。大家该骂仗骂仗、该互相批判就互相批判、该扯皮就扯皮,但不会动真格的。真要动真格的,互相间都要扒层皮不说,还会让潜在的共同敌人得利。
于私利利润,陈健说的那破地方他们也是真的没兴趣,可能北边还有点毛皮,但是那里欧洲人也容易涉足,双方之间在那发生争执,还不如把这钱投资到别处,得不偿失。
按他们所想,一个破大荒城附近的土地,绝对比不过一座更近的自油港附近的可开辟热带种植园的岛屿。
然而除了大荒城附近的那条经线,陈健还在上面画了另一条经线,竖直穿过马六甲。一边是印度洋,一边是南中国海。一边是印度非洲,一边是中国日本。
大致讲了一下欧洲各国的关系和在这边的竞争,陈健道:“这条线,也希望大家清醒一点。与荷兰人的关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该动手的时候我们动手你们也不会闲着。但是就以这条线为准,往这边公司就不要伸手了,伸手也没意义。太远不说,你们去了也站不住脚,你们对那里一无所知,而我们在那里的经营不比大荒城差。”
“线这边,是我们的。线那边,你们随意折腾。我们反对,但反对需要手段,现在我们能用的手段就只能是口头谴责,不是我们不反对而是我们没能力。是建立据点贩卖奴隶,是想办法获得地租收益,我和我们的组织都对此表示反对。”
一人笑道:“你们反对的事,大多都是获利最高的事。哎,陈先生,你们不好号称未来派吗?这样吧,你们在你们的报纸上,用将来我们可能要做的种种你们看来的‘罪恶’,将我们批判一番。一个呢你们出海的人多,见识也广,推测的也更准确。二呢,万一你们猜对了,比如说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哪里最容易被我们‘作恶’、‘挑唆’之类的,也显得你们水平不是?留此存证,数十年后见分晓。”
众人都看着陈健,陈健想了一阵点头道:“会的。”
“那这份报纸我们一定会好好研读收藏,到时候再见分晓,若是臆造污蔑,将来我们可是要骂回来的。”
兴奋的笑声中,陈健再一次指着那张画了两条经度线的地图道:“这份地图我就留在这里了。这是警告,也是底线。”
“请放心,我们知道你们这群人的底线有多可怕。连这么赚钱的股权都会因为一个底线而退掉,我们又怎么会去招惹这样的底线?”
这一次的回答极为郑重,既是无利可图,也是为了杜绝一些私自的为了蝇头小利而可能做出的举动。在场的人知道底线对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势力意味着什么,当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底线可以放弃让数百万人眼红的利益时,这样的底线千万不要碰。
第十三章 科学在偷偷进步(一)
两条看不到的经线,就是两个有资本在海外搞事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瓜分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两条线的背后,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最不希望分裂或是沿海独立的大型资本集团。此时的共和国是资本最好的宿主,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利益一致,正在被逐利性逼着对外扩张。
分裂、独立这样的事,于南洋公司这样的资本集团来说是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事,对工厂主大作坊主来说也是不想见到的。反正收税均衡之类的有中层和底层,他们不需要承担更多的义务,却更需要一个庞大而统一的国内市场。反倒是小市民之类的中层自由主义思想有些蔓延,少部分人觉得独立出去可以过上好日子,只不过大资本对市场、原材料和廉价人工、以及对更便于宣传的廉价炮灰的追求会把这点小心思碾的粉碎。
殖民地还要大量的武力投资以确保收益,外部市场还有关税和武力威胁,哪里及得上在国内进行合理合法的地域倾销。
陈健在国内要做的很多事就是帮这群人擦屁股。把小资产者、小农们的怨气尽可能找到一个发泄点,不管是移民还是鼓吹政治变革还是争取舆论和宣传主导权,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替资本争取时间,否则很可能被旧时代的那些掌权家族借着这些人的不满形成诡异的急速右转的新财阀集团和狂热底层,这需要再撑一段时间让资本这个旧时代的肿瘤深入到国家的每一处血肉之中,无法割除。
南洋公司的这群人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利用欧洲的矛盾争取到了三艘合法的对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船,靠的只是巨大身形的威慑和足够当搅屎棍子的能力,没有花费一分钱和一兵一卒。
荷兰人流了五十年的血,换来的还是不能在西班牙殖民地和本土贸易的休战而非停战和正式独立。英国人在无敌舰队面前吓出的汗,换来的是在亚洲香料问题上被荷兰找到新盟友后彻底抛弃。西班牙被荷兰人逼到破产无奈和平,换来的是陈健抓紧时机插了一脚以不干涉、不贷款、不与荷兰结盟、共同打击海盗为名头换来的三艘合法贸易船。
完美的起跑线已经替南洋公司画好,剩下的事就要靠这个资本集团自己去做了。
退股意味着和这群人彻底剥离了关系,从原本的利益同盟变为互相独立的短期政治同盟。
相对于这一支已经脱身的商业资本,陈健明白今后十年的精力都要花在工业、技术和发展教育上。
退股的事处理完毕后,陈健准备在前往都城前看看从六七年前就开始投入每年收益一部分的科学实用技术研究院和蓝翔技校。
正常来说,此时是一个工匠凌驾于理论科学家之上的年代,但这种情况被陈健强行颠倒,以系统的简单力学、化学为基础培养出的一大批具备了初级水平理论知识的年轻人经过七年的时间已经成长起来。
原本无序的、偶然的工匠技术的进步,也被大量的金钱和资本作担保的专利保护手段养育起来,闽城和南安拥有很多技术水平很高的工匠,拿着超额的薪水,拿着陈健的资本、党组织和资本集团联合背书的专利垄断的高价,与那些经过初级水平理论知识的年轻人组成了研发集团。
正常的技术进步是资本有需求、某项发明有利可图、工匠尝试、发明出来、改进、资本拿去使用。
这是一个漫长的周期,也是无预见性的正常的发展模式。
但在闽郡的实用技术研究院则完全不同。陈健出钱,提出一个“设想”或是改进的方向,靠预估资本的需求提前准备,投入大量的金钱由工匠完成研发,方向确定地砸钱砸人。
这是一种别处不可复制的办法,也是一种别人不可复制的办法,但这种“计划”式的研究方向对陈健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远好过无序的“自由”式发展。
从他获得第一桶金之后,在这方面的投入一直没少,主要就是五件事。
精密的天平、在学宫展示过的玻璃的蒸汽机模型的现实化、航海钟、新式的泵式的非风箱式的鼓风机、可控移动的脚踏式或是水力的镗床。
这五件极为烧钱耗人的事,每年的资金保障都是充足的,不断有通过工匠认证的外敌工匠慕名而来,加入到这五件事的研发之中。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项目,他出海前最重要的叮嘱就是这方面的钱不要断绝,各式各样的改进都要持续投入。
这些项目到底进行的怎么样了他还不清楚,但他相信走的不会太慢。工匠与科学之间的关系,需要有人归纳,也需要有人利用科学变为技术,系统的初级力学让这一切结合的速度变得更快。
在前往那里之前,陈健先翻阅了出海这几年发表的科学方面的文章,这些东西有专门的人收集整理,可以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没有落下。
在他出海的这几年,学术界出了很多事,一场场的争论不可避免,而基于那些基础理论的东西造成的研究加速也可以明显低感觉出来。
这些书本和小册子大致翻阅了一遍后,陈健确信的是科学圈内出了两件大事。
在出海之前,陈健在学宫做过小球斜面下滑的实验,讲了七八天定义了质量这个哲学上的概念,算出了圆周运动的向心力,给出了万有引力这个定理的猜想。
到如今,这一切被基础定义的东西已经开始发力,并在这些基础定义之内不断完善。
但很多东西陈健只是开了个头,挖了个大坑陷进去许多的人,拍拍屁股出了海。陷入坑中的人却不以为苦,相反还为坑中那些烦躁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关于重力加速度的测量就是陈健挖出的一个大坑,围绕着这个大坑人们大致上分为了两派。
一派可以称之为斜面测量派,另一派被称作基础反推派。
斜面测量派的人继续着陈健当初的实验,不断制造更为光滑的斜面、更为光滑的小球、更为完美的球体、更为准确的计时装置,更多次的可重复的实验。
他们确信只要斜面足够光滑、只要球体足够完美、只要计时装置足够准确,重复的多次实验后利用三角函数就一定可以计算出更为准确的重力加速度。
而另一派的人则认为无论如何斜面都不可能光滑,现在也造不出完美的球体,所以这种测量方式的误差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
比如钟摆,人们早已经通过了眼睛发现了钟摆的等长等时性,就像是发现了物体从天而降越来越快一样,靠的是双眼的总结,并且给出了这样的定理,但为什么会等时并没有人知道。
可随着力学概念、加速度、向心力等问题的提出,钟摆成为了基础反推派的一件利器。
根据力和加速度以及向心力的关系,用当初陈健在学宫算向心力的那种原始微积分的手段,反推出了钟摆的周期性公式和重力之间的关系他们确信空气的阻力比斜面更小,这样测量的结果更为精确。
基础反推派需要的是理论基础,但不得不说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所有需要的理论基础都已经出现。圆周率的计算早已完成、十分为单位的三角寒暑表也早已出现而且最早从欧洲回来的人还带回了对照版本加以修正、以及力学加速度这些归纳成公式的最基础的东西。
利用基础力学反推出钟摆的周期公式后,只需要确定钟摆的长度,利用已有的计时器算出来钟摆的摆动时间,再套入到公式中算出来重力的大小即可。
内部逻辑是无懈可击的,外部操作也肯定是小于斜面的摩擦的,而且为了尽可能精确还可以利用密封玻璃罩充二氧化碳以烧碱吸收的方式理论上连空气的阻力都尽可能排除了在计时装置水平一样的前提下,无疑后者更为精确。
前期,斜面测量派稳稳地占据着优势。
但是当单摆公式被另一派反推出来后,整个形式发生了极大的扭转,一场巧妙的利用了数学、化学和基础力学的公式和实验,战胜了传统的单科实验派,并且证明了内部逻辑是可以通过演绎战胜经验的。
陈健按照自己熟悉的公式换算了一下他们得出的结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距离正确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大约在九点六左右,可以说这个数字已经完全可以套用了。
这个经典的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获胜的一派为了回报陈健提出的理论,按照逻辑演绎的推理又做了一场轰动全国的实验。
他们提出,既然地球是自转的,那么地球的赤道应该是比两条经线要长一些的。同样,按照万有引力之间的联系,是和半径的平方成反比的。同时,因为地球的自转带来的离心力,会让重力变小。
所以按照这个推论,同样的摆长,如果在南方的山区测量,摆会慢。而在北方的峡谷凹地,摆会快。
这是一件帮助陈健的理论验证的大事,即便陈健当时在大海上,这些人还是得到了足够的金钱支持去完成这个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