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此时小事、将来大事(四)
在欧洲的许多国家签订了条约后,在共和国第一次用巨大的身板涉足到欧洲事务中的时候,一艘双桅的小船停泊在西班牙的一处港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船上的一群人正在从船上向下卸载一些货物,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天空,伸出吐了唾沫的手指估算着风向和风速,眉头紧锁。
这个年轻人跟随过陈健出海,作为水手从欧洲下船后返回了共和国,也跟随后续的使者见证了欧洲的一些条约的签订。
此时他刚刚得到了共和国与西班牙签订了贸易条约的确切消息,急不可耐地来到了码头,将船上的不必要的货物卸下来,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
船上的另一个人劝道:“兄弟,这时候回去,是不是太冒险了?风向不太适合。”
年轻人却道:“消息就是金钱!只要我们比别人更早地将这个消息带回去,这个消息就能价值几千个银币。诸位,现在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有发财的机会,但所有这些机会都是靠命换来的,你们就不想趁着这个机会,赚上一笔吗?第一桶金,太难了,如果现在慢了,以后就会越来越慢。只要我们活着回去,我们就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否则我们为什么出海?”
有人反对道:“可是我们将这些货物卸下来,便宜出售,是不是赔了?”
“赔的这点钱算什么?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南洋贸易公司的股票很快就让上涨,难道这个消息对那些每天蹲在股票和期货交易所的大投机商来说还不值几千个银币吗?有几千个银币,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大船,或是可以买下更多的股票!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的办法?不就是可能会死吗?这算得了什么呢?”
几个人一咬牙,点头道:“正是如此,富贵险中求,便拼这一次,博一个未来。”
下定了决心,这几人操控着这艘双桅快船,在不适合出海的季节,为了金钱用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横跨了大西洋。
正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当这个消息最早传到闽郡的时候,这个消息卖出了六千枚银币。
随后的几天,一个关于贸易协定签订失败的谣言在闽郡流传,南洋贸易公司的股价快速下跌,一些大投机商看上去也在抛售这些股票……
然而几天后,一条爆炸性的、确定的消息出现在了闽郡消息最为准确的报纸上共和国与西班牙签署了贸易条约,贸易合法了!
瞬间,原本下跌的股票在一天之内暴涨,那些操控的投机商花了六千枚银币,换来了十倍乃至几十倍的利润。而对于一个穷当当的水手来说,六千枚银币也足以改变他和他的兄弟们的命运。
伴随着欧洲的消息不断传来、伴随着普及欧洲形势的进步同盟所掌握的报纸不断刊行,闽郡的股票和期货交易所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让人疯狂的举动。
船运保险公司的股票在涨,陈健的钢锭、零件和枪械大作坊的股票在涨,生丝期货的价格在涨,标准石油作坊的股票在涨,棉花期货和纱线期货的价格在涨,闽郡陶瓷联合分工作坊的股票在涨……
一场小市民和小工业者的狂欢就这样上演着,他们为自己手持的这点金钱变得更为值钱而兴奋,为一个打开的市场而兴奋。
只是这些小市民的兴奋,在一些大商人的眼中,不值一提,因为最赚钱的东西永远轮不到这些小市民。
陈健在海牙写的一些名为“分析”实为“神棍”的见解,不断地刊登在进步同盟的报纸上,扩大着影响力的同时也成为整个闽郡或是沿海六郡最为畅销的报纸。
大商人们从上面寻找着商机,对陈健的信任让他们大发横财。
随着世界不再局限在故土,随着对外贸易的开展,也随着股票和期货交易所的建立和深入人心,沿海六郡资本联合在一起的“股份制银行”不可避免地成立了。
注资的人都清楚这其中巨大的利益,相对于那些小打小闹的市民阶层的那点东西,这才是真正赚钱的地方。
股份制银行的成分很复杂,有豪商、有作坊主、有党产也有被委托的私产,还有很小一部分的对外募股,以及北方的一些大家族的资本注入。
一开始的业务很简单,兑换各国的不同货币,因为各国的银币的含银量有区别、重量有区别、磨损程度和被磨掉的锯齿边缘等等都会导致货币本身的贬值。
随着兑换业务的进行,大额的贵金属货币交易变得有些复杂,于是开始发行一些信用的大额纸币,作为大宗交易的指定纸币。
入股的人与贸易公司和大作坊主以及大投机商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议事会还在讨论这件事,但是资本主导之下的信用体系很快在沿海一带和对外贸易中建立起了银行的信誉。
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之下,盈利成为了第一目的,南洋贸易公司也无可避免地做起了奴隶贸易,因为这获利颇丰。
有人提出了质疑,认为这是不对的,人不能当成奴隶。但贸易公司控制的庞大资本快速地发动了舆论宣传。
这不只是贸易公司的资本,还有银行、航海保险、造船业、武器制造作坊等等相关的资本的利益。
他们雇佣了大量原本进步同盟内的成员,用笔杆子开始造势。幸好,此时林曦的那篇关于动植物在家养状态下的变异和适者生存之类的东西还没有传到国内,造势的根据没有走向极端的种族主义,至少暂时没有。
造势的出发点是从利益分析来说,先是认可了奴隶贸易是不对的,并且认同在国内不允许出现奴隶。但同时,笔杆子们又说,如今就像是许多年前列国纷争的时候,别人都在获利却偏偏我们坚守底线,那我们只会衰弱下去。
所以,一个强大的共和国才能阻止奴隶贸易,因为这一切只靠嘴皮子是没用的。而想要强大,就要赚取足够的利益,才能让自己的价值观成为世界的主流价值观等等。
许多大商人和资本代言人联名写了一份承诺:他们不会将奴隶运送到国内。如果世界的秩序建立起来,并且已知的这几个大国都承诺禁止奴隶贸易,那么他们将会第一时间停止奴隶贸易,绝不会提出反对。但在世界秩序建立起来之前,他们不会放弃这种行为。我们贩卖奴隶正是为了让共和国有资格影响世界的秩序,任何反对奴隶贸易的人都是卖国者。
他们用一种逻辑演绎的方式给出了一个诡异的解释:他们进行奴隶贸易,是为了世界上不再有奴隶贸易。只要目的正确,手段是可以忽略的。
听起来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反对声依旧不断,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辩论就从闽郡开始。
资本与人的良知争夺着舆论的主导权,对骂的内容也日趋升级。一方是卖国贼、一方是反人类,互扣罪名的报纸和指名道姓人身攻击的传单,到处都是。
现在议事会还没有做出决定,这种贸易属于灰色地带。
一杆枪可以在非洲换来奴隶,这其中的利润至高令人咂舌。而贸易公司在贿赂了议事会,用高价买下了对西班牙总督区贸易的合法证书后,第一艘前往秘鲁进行“合法”贸易的船只就是从非洲运回的一船奴隶。
印第安人的大规模灭绝,让秘鲁沿海的种植园劳动力紧缺。当初那些走私贩子许诺了三倍的利润,但事实上这利润高达五倍。
资本为了利润能够突破人类的底线,也或许此时人类的底线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名为“奴隶养殖厂”的股份制公司公开成立。
在自油港上购买了一片土地,盖起了房屋和栅栏,按照养猪养牛的办法开始豢养大量的女奴,并且开始培育男性种奴。
医生、用消毒粉处理过的水、助产婆、牛痘接种等等措施一应俱全,并且开始预定数年后的期货。用科学的办法反人类,是反人类的最高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原进步同盟的成员,写了一本名为《真正的理想社会》的小册子,开始鼓吹另一种思想:由国家对外侵略,强制其余族群的人进行劳动,将异族全部作为奴隶,全民分红,实现真正的族群的人人富足。并在书中许诺了一个美好的社会:只要是纯种的族群的成员,都要服兵役,并且服兵役的人才有选举权。按照功劳的大小分配土地和奴隶,让最底层的纯种的族群成员都能获得一片一百亩的土地和两个奴隶,从而达到每个家庭都洋溢着笑脸的美好社会。
这本小册子一出,引发了一场轰动。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进步同盟,在陈健缺席的情况下,进步同盟的各个党派做出决定:进步同盟正式解散,不再以此组织进行任何形式的活动。
宣告解散的那一天,各个原同盟党派列席的领袖人物最后一次互相握手。
“我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谁来评判我们的对与错呢?”
“交给时间吧。”
“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就是世界,所以我们所追求的进步,都有相似的敌人。”
“那时候我们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了。我们不再是世界了。可我奇怪的是当世界的概念变了后,原本相似共同的敌人就不是敌人了?”
众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善意地笑了,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开。
出门的时候,某党的某人喊道:“喂!将来我们会连你们一起埋葬的。”
被喊的那人没有回身,抬起手挥舞了一下,很确定切没有丝毫犹疑地回道:“彼此,彼此。”
第一百零二章 主角与配角(上)
进步同盟在正式解散之前,闽郡的一对兄弟之间已经反目成仇,而反目成仇的原因,或许用时代在进步这五个字就能解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健出海一年后,闽河上游的一些支流和河谷地区建起了很多的纺纱厂。
终于可以用得上工厂而非作坊这两个字,也不仅仅是两个字的改变。
水力纺纱机、梳棉机、绞棉机、滚筒机、轧花机等等,棉纺行业迎来了手工业的技术革新和随着海外市场的开拓的大发展。
手拉式的宽幅平纹布拉梭织布机造成的棉纱价格暴涨,进步同盟其余派系组织合作社和靠着陈健怜悯式的低息贷款,让纺纱的手工业者迎来了一段短暂的春天。
可随着新式的水力纺纱厂的建立,过了几年好日子的纺纱小手工业者陷入了恐慌和贫困当中,他们那点微薄的资本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悄悄地被大工厂所消灭着。
投机商配合上这些大作坊主,在期货交易所一次简单的杠杆操控,就让那些洋溢了两三年笑脸的小生产者一夜之间大规模破产,撑不下去。
棉纺行业只是一个方面,或许这还只是历史无情地消灭小资产者、消灭个性的过程。
而种植业采用的新式的马拉播种机和马拉脱粒机,让原本的无产者变得更加赤贫更加难以生存。
这些农业雇工是最底层的存在,他们靠着在农场的劳作换取他们的收入,维持自己的生存。然而随着忽然批量出现的大量的马拉的手工机械,他们连最后存在的价值都已经不复存在。
整个闽郡陷入了及其诡异的局面。一方面是随着大荒城的开拓导致的移民数量增多、海上贸易和热带岛屿开拓的原因,导致了闽城的轻壮劳动力价格上涨。另一方面是在广大的农场和大土地所有制的经营庄园中,数以千计的雇工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原本需要二十人收秋脱粒,现在只需要两匹马和三个人。
农业雇工们自嘲地说,自己比不过一匹耕马,而这种自嘲的基础竟然是现实。
出海之后两年,闽郡爆发了三次农业雇工的请愿和反抗,他们冲到了农场中砸毁机器、屠杀马匹、殴打销售人员和推销员。
这些东西抢走了他们的工作,让他们从可以养活自己变为依靠救济才能活下去,不仅仅是饿肚子,更是失去了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在这之前他们还有资格去嘲弄那些需要救济才能活下去的人,而现在他们的处境沦落到那些人一样。
不是他们不想去城市找工作,而是城市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劳动力。这是一种病态的、人为干涉的发展,原本那些应该死掉的或是饿死的人此时并没死,而新的技术已经开始传播。
那些新建立起来的纺纱厂,迎来了一个行业的神话,一位恰好买得起一整套机器的人,用了两年时间建起了第二套纺纱厂。
他成功的秘诀,就是采用了更为便宜的劳动力。比如女人,比如孩子。女人的劳动力价格相对于男人来说更为便宜,对水力工厂来说,机械的使用让男女之间的差别变得越发的小。
而孩童,这拥有比大人更为灵巧的手指和更快的学习能力,以及更为便宜的价格。一个从小培养起来的纺纱工比起那些粗糙的手指的以前在农场做工的人,显然前者的效率更高,在支付相同工资的前提下,成本越低也就越便宜。
资本是相互吞噬与竞争的,这正是最为残酷的时代,靠着良知与人性根本无法生存。
但此时在闽城喝酒的兄弟俩,都没有谈及那些悲惨的童工,而是谈到了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一切。
兄弟俩是乔铁心与乔石肠,一个是新墨党骨干分子,另一个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陈健强制拉动的生产关系改变的浪潮带来种种冲击的小资产者。
父亲的酱油作坊被陈健更为便宜的盐酸水解酱油挤跨,乔石肠开办了一家小纺织作坊,过了三年好日子,又迎来了水力纺纱机的大规模推广和棉纱涨价带来的资本流动。
三年好日子,积累的那点钱还不足以买得起一套水力纺纱机和全套的梳棉、绞棉、搓条之类的水力机器。那些靠着土地、航海、走私、贪污、诈骗、投机获得了第一桶金的人先行一步。
兄弟俩很久没坐在一起了,酒桌上的那些吃食也默默地流露出时代变迁的印记。
照明的是煤油灯、喝的是南方群岛的甘蔗废液酿的酒、配菜是据说有火腿味的豆腐干和花生,桌子下摆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烟草和纸卷。
熏的微微发黄的手指熟练地卷起了一截烟,轻咬着被熏得发黄的小胡子,拿出火柴点燃,抖抖手熄灭。
兄弟俩已经喝了很久了,玻璃瓶装的酒只剩下了个底,也到了饭后抽烟的时候了。
之前已经聊了很多,乔石肠接着兄弟的话道:“是,你说的一点没错。技术或是你们说的科学在进步,的确变了很多。可是哥哥,你弟弟我的日子,却被科学技术毁了。
乔石肠猛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叹气道:“如今棉纱的价格一天天地往下跌,手纺的纱哪里比得上那些机器结实细腻?一个破机器就能带动几十个纱锭,可我们却全得靠手。你们整天说要让所有人过得更好,我却没发现,我只看到我过得越来越差。”
“我这还算好的,还能撑下去,大不了不干了,我还有几张股票,总还饿不死。可那些家里还靠女人纺纱的人家,从今年开始这日子过得怎么样?投机商们经常在期货交易所炒棉花,买回来棉花纺成纱,又被挑挑拣拣,干了一年算了算赚了一斤棉花……将将够给自己做条破裤子,不至于光着屁股出去。”
“你们不是替穷人说话的吗?如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家别的党派都在趁机搞事情,反倒是原来最积极的你们连个屁都不放。”
乔铁心默默地又卷了一些烟叶,递给弟弟续上省一根火柴,沉默许久道:“弟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的难听点,你们终究是要被消灭的。”
乔石肠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桌子上,骂道:“看吧,这就是你们的嘴脸。消灭,消灭……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在闽城越来越没有人跟随了吗?就因为你们动辄消灭、毁灭……”
乔铁心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哪有这本事?消灭你们的不是我们,而是时代。这是进步,我们怎么反对?又怎么可能反对?”
“进步就是让我们过得一年不如一年?谁过得好了?谁进步了?谁得益了?原本有钱的还是有钱而且更有钱,原本我们这些可以自己盈余点雇两三个雇工的反倒落了下去,可原本最底层的那些人仍旧没什么变化。你们到底是为了谁?是,技术在进步,可我们过得还不如原本行会存在的时候。那时候只要有个好心点的行会领袖,总会平衡大家的利益,还能混口饭吃。现在呢?行会算个屁,棉纺行会已经死了,就算想要提高价格,那些闽河上游河谷的水力纱厂几天就会让价格跌落到最下面。”
乔铁心反问道:“你真喜欢原本行会还在的时候?”
对方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或许那时候有明着的欺凌,但最起码道德面子上还过得去。就算不好,就算不对,就算落后退步,可我那时候过得确实比现在要强。你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一听这话,乔铁心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赶忙说道:“你听说我,弟,这不是……”
还没说完,乔石肠就摆手打断道:“你又要说什么不是机器的错,是机器属于谁的错。我信你说的这些,我只问你就现在来说,你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你们能做到吗?在做不到之前,你们怎么办?就干等着?干等着你们整天宣传的那样,等到技术很进步之后?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活在现在?你们为什么不在技术很进步之后再组织你们的党?你们现在活着有什么用?”
乔铁心笑道:“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不断地再做。我们不是在追求十个半小时工作制、追求工人普遍票权这些东西吗?这么说吧,时代是不可阻挡的,你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被时代消灭的。你也别害怕消灭这两字,时代消灭的是有几台小纺纱机的乔石肠,换成一个在工厂做工的乔石肠。而不是要消灭你这个人。我们就算为你们说话,也只能让你们再苟延残喘几年,我们为什么不为将来准备呢?”
“扯淡,我看再这样下去,我这个人也得被消灭,我得吃饭啊。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告诉我就现在闽城,工厂容得下这么多人吗?容不下的这些人怎么办?饿死?等救济?九死一生地去移民开荒出海?我拢共就会这么两个谋生的手段,酱油作坊让你们弄垮了,现在又要把我的小纺纱作坊弄垮,一句轻描淡写的时代的必然就完事了?要是你们的那个什么陈健,我的酱油作坊开的好好的。要是没有什么科学技术实用研究院,我这纺纱小作坊也开的好好的。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太远,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不管我们?”
乔铁心犹豫了片刻,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郑重地点头道:“不管。等你们一无所有了再管。管你们不是我们党派要做的事,现在我们不代表全民的利益。”
第一百零三章 主角与配角(中)
兄弟俩酒桌上的谈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当中,乔石肠将最后一点甘蔗酒倒进杯子,问道:“哥,我就问你最后一句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吧。”
“你们党派在议事会能说上话,在闽郡也有很大的影响力。科学技术实用研究院你们的人也很多。你们能不能帮帮忙,说几句话,提一些提议。不看在我是你弟弟的份上,也看在这么多人越过越惨的份上。”
“怎么帮?”
“让国家出现干预,强制棉纱和棉花的价格。给我们这些小纺纱者一条生路,或者是规定预留出来三分之一的产量给我们。不准再研究新的机器,否则的话天下要大乱的。成千上万的人无事可做,难道这天下还能安宁吗?你们弄出的农场马拉的机械,已经让许多雇农失业,再这么下去几十万人要生存要活命,你们是要负责的。”
“没用。既不可能成功,也没有效果,而且我们是反对你说的这一切的。况且,暂不说我们同不同意,我们内部的事我自己说话也不顶用,要讨论要说服的。”
“那就是没得谈?”
“没得谈。”
乔石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是如同每一个酒桌上的弟弟一样和哥哥碰了碰杯,仰头喝干,喊自家的女人来收拾桌子。
第二天一早,几个乔石肠的同行来到了他家,开门便问道:“你和你哥谈的怎么样了?”
“铁石心肠。他们那群人没心没肺,血是冷的,跟石头一个样。跟那群人谈什么亲兄弟?狗屁。墨党那群人知道什么是兄弟?无君无父之辈。要兼爱哩,我这个当弟弟的和别人一样呢!”
“那就是没得选了?”
“没得选。只能那么干了。”
几个人闭着门商量了一番,便又去联络其余的小纺纱工个体小市民,涌上了街头。
街上,从今年前墨党兴起开始闽郡的街头政治氛围越来越浓,但此时在街上演讲的主角不是继承了墨党名号的那个组织,而是一个进步同盟内的名为“民本浪漫社团”的组织。
事实上从几年前开始,新墨党在闽郡的影响力越来越低。在经历了矿工请愿的高峰之后,陷入了活动的低迷期,如今唱起了主角的不再是原本的那些人,而是许多形形色色的组织。
这个早产儿引领了党派政治和内部的学术进步,但终究是早产儿,此时唱不得主角,只能等待自己逐渐成熟长大也在等待时代的成熟和长大。
这几年的发展和经济学的引领进步,让各个组织都有了自己的纲领,一些走的比较靠前的比如这个“民本浪漫社团”已经走上了批判现实的浪漫未来。
他们内部有一流的理论家,至少此时的一流的,因为他们已经走向了批判现实的道路,并且敏锐地发现这种大工厂模式下的未来是要崩溃和普遍贫困的。
街头的那个人正在高声地演讲着,围着的都是一群狂热的小市民,和很大一部分因为水力工厂的发展而趋于破产的小资产者,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对,没有错!市民们,政府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干涉经济的发展,让这种发展的速度慢下去,让财富总量的发展速度等等我们这些穷人。立法者也应该使得我们这些穷人,不受到普遍的竞争的影响才对。”
“凡是去鼓励无限制的生产的人,终究会把国家带入灭亡就像是你们看到的如今的水力作坊一样,今天他们活的很好很滋润,可是将来呢?这种无限制的、为了盈利为第一目的的生产,带来的是普遍的贫困。等到水力工厂很多的时候,请问谁来买这些纱线?到时候就会陷入毁灭毁灭的不仅仅是那些工厂,还有那些依附着工厂生存的雇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这样的路走下去只有灭亡一途。所以,如果政府对于致富的**加以调节和节制,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政府,一个真正的为全民的国家。而不是现在一样,鼓励发财、鼓励无限制的生产……这叫什么?这叫本末倒置。”
“什么是本末倒置?为了物而忘了人,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道德没有了、个性没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贫困,而且还坐在一个将来可能会将我们很多人炸的粉身碎骨的火药桶上。”
“想想吧,市民们。几十年们,你们的父辈的年代,当行会还存在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光景?就像是一个制靴的工匠,如果没有人来买靴子,那么他就不会生产而现在的大量雇工的大作坊呢?他们不会停下来,只会不断地、漫无目的的生产,然后再破产。就像是原本的棉纺行会,当棉纱的数量太多的时候,行会会降低棉纱的产量而现在?一个个建立起的水力棉纱厂,疯狂地生产着,总要有人需求,可是没有人去调控这一切,直到那些资本更少的人的厂子关闭,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是什么让我们道德沦丧?是什么让我们彼此仇恨?是什么让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苦?”
“墨党的那群人,割裂了我们的国家。私有者资产者和劳动者的对立,是一直存在的吗?不!是墨党这群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是他们强加的一种称之为‘进步’的大生产工厂模式的组织结果。”
“可是市民们,他们管这个叫进步,这是多么可笑的事?什么是社会的进步?社会的进步绝不是要把人和物分开、把资本和劳动分开、把资产者和劳动者割裂。这不是进步,这是在退步,退回到道德沦丧、国家破灭的边缘。”
“劳动阶级和资本阶级分离,绝不是时代的进步所必须的。几十年前,农夫仍然是农夫,他们劳动且拥有土地;几十年前,我们这些小生产者既有资本,又要付出劳动。那时候没有这种割裂,那时候还有行会居中调节,可他们却说我们终究会走向灭亡,这种割裂是必然的,这难道不可笑吗?”
“社会生活开始时,每个人都有资本,他们靠这些资本来运用自己的劳动,而且几乎一切手工业者都靠同样由利润和工资构成的收入为生。这是我们的传统生产资料和劳动相结合的传统。我们舍弃了这些传统,却去相信什么大工厂的发展,前面我已经说过,这种漫无目的、毫无节制的、以盈利为第一目的的发展模式,终究会炸掉,炸死我们所有人。”
“怎么去解决?传统已经给了我们答案,我们的祖先也给了我们答案。”
“把生产工具分给市民,把土地分成小块给予农民,把工厂收归国有由那些道德高尚的家族来管理市民们,那些真正的、有教养和传统道德的大家族,是不会贪图那点利益的,也不会如同那些资产阶级一样为了利益无限制的生产,将所有人拖入贫困的深渊!”
“在农村,我们要学习当年北方侯伯国的宗法经济:每个按天计费的农业雇工分到一小片土地墨党的那群人说,这样的小生产是落后,是不能抵抗灾祸的。可是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不是吗?让那些拥有大土地的地主照顾这些分到土地的雇工这不是靠良心,而是大地主需要雇工为他们劳动,让他们享受,所以按照逻辑他们一定会保护这些分到小片土地的雇工的。”
“在城市,我们要重新建立行会。当然,以前的行会有压迫,也有不合理,我们当然要改进。现在那些水力工厂的工人,一辈子就只是工人,没有任何的盼头,没有任何的希望可我们所建立的新的行会,将是这样的:由国家出面支持和干预,提高纱线的价格。任何一个雇工一开始就只是雇工的工资,但是就像是以前的行会一样,从雇工变为学徒再变为熟练工最终变为师傅,以至于行会的领袖和头人。”
“我们要恢复这个被割裂的国度,要恢复人的荣耀,要赶走资本和劳动的分离。让每个国人都是劳动者,也让每个国人都是有产者!这就是我们许诺的世界。”
“这个世界比起墨党那群人所许诺的未来要容易的多,也现实的多。市民们,就像是工厂一样,如国国家出面干涉,行会重新组织起来,工厂的收益分出一半给劳动者,控制工厂的生产数量,保护我们这些既有劳动也有小资产的人,我请问怎么可能会出现普遍的贫困?”
“众所周知,资产者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而墨党的那群人每一天都在为我们这些小资产者被消灭而欢欣鼓舞……哈,那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那些大家族和官僚们。至少,比起这两种人,他们还更好一些,也更有道德。我们是脆弱的,除了依靠他们别无办法,所以不要去怨恨那些大家族和官僚以及那些隐藏的贵族。至少,他们没有把我们逼上绝境,至少他们没有让我们破产!”
“想想吧!假如你是个农业的雇工,你在地主的庄园附近分到了二十亩地。在做完你的事之后,再去帮地主劳作,而遇到灾荒的时候地主会救济你,因为是你让地主过上了不需要劳动就可以享受的生活比起现在你们的工作被马拉的机械抢走,难道不是梦一样的生活吗?”
“想想吧!假如你是个小资产的纺纱工,大工厂都被控制减少生产,我们建起了行会,纱线的价格保持不变,而我们过得和以前一样。而且,除了工作,我们还有小资产小市民的个性、尊严、荣耀种种这一切。我们可以从最低级的行会成员做起,一步步提升,那些名号不仅仅是我们吃饭的东西,更是我们劳动的荣誉而现在,劳动是什么?人被异化成了劳动的力量,只为了换取金钱,消灭了个性消灭了尊严!”
台上的人用尽力气,呼喊着尊严,许诺着未来。台下的人疯狂地叫喊着、支持着,高举着拳头。
“市民们!我们要派人去国都的议事会请愿,请王上来维护我们的利益,请王上和大家族去遏制这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家!”
“市民们!我们要让王上与道德高尚的家族,成为我们与那些大工厂之间的仲裁者,让他们来维护我们这样弱小的人!”
“市民们,我们要取回我们的尊严,取回我们的荣耀,争取我们的未来!正如十一月的劳动者节日一样,难道我们就不是劳动者了吗?”
“现在!就让我们迈出美好未来的第一步!去砸毁那些害人的机器!去砸毁那些会把我们全都拖入灭亡和贫困的机器!去砸毁那些把我们异化为劳动换取金钱的奴隶的机器!去砸毁那些让我们获得失去了尊严的机器!去砸毁那些将国人割裂为有产者和劳动者的机器!”
“退回宗法!重建行会!国家立法调控阻滞生产!重归传统!不再割裂!还我个性!还我尊严!还我人的本质!”
组织起来的濒临破产的小资产者、农业雇工和小产业的纺纱作坊主、小陶器作坊主或是其余形形色色的小市民们,被煽动起来,呼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开始了被称作“尊严进军”的行动,朝着水力作坊和分工细致的工厂密集的闽河上游河谷和运河沿岸行进。
受到威胁的北方大家族和隐性贵族们默许了这次行动,严禁士兵弹压,说是这是国人自己的选择,让国人自己去解决,顺带着造成内部的矛盾和血案,以方便控制和分化。
从进步同盟分出去的“民本浪漫社团”学会了组织术,也组织了自己的纠察队保证市民只砸机器不砸人,不要出人命也不要人身攻击,揪出可能混入的可疑分子。
第一百零四章 主角和配角(下)
“尊严进军”发起的时候,进步同盟还未解散,参与的各方进行了一场关于是否支持的讨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事如果想要进行的比较顺利,需要金钱的支持,在当初变为同盟的时候留下了一部分的公共活动资金,这些资金的动用需要得到各方的支持。本来这些资金是用来做一些诸如种痘之类的、确定的、没有任何政治利益冲突的、确定的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的。
关于这场活动,进步同盟内的很多组织是不同意的,尤其是本身内部还有正式的代表新兴资产阶级和海外贸易利益的准政党组织。
此时的闽郡,墨党不是主角,也不可能成为主角。就如同这些事一样,注定是新兴资产阶级和那些受到冲击的小农小资产者做主角。而且在很长时间之内,这些人都是整场社会变革矛盾双方的主力。
然而墨党却是个重要的配角,利益无关但是想要搞事,却最好得到墨党的支持:党产丰盈、财力丰富、影响力足够大、以及大量的矿工、码头工人、运河帮工,以及一流的宣传部门和党内控制的报纸。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原本组织的不断分裂,从最开始的全民的慈善党或是好人党,变为了一个代表着某个阶层并且有着自己利益诉求的组织。
于是这场名义上出于怜悯与道德的“尊严进军”,在动用进步同盟的共同资产决议的时候,墨党没有投支持票。
在这之前就在报纸上互相论战,抢占底层的领导权,已经是达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许多人每旬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份报纸看看双方的几位笔杆子又抓住了对方什么漏洞。
当一个组织有了自我的思想意识和利益诉求的时候,就像是一个脱离了父母开始长大的孩子,虽然有些地方还很幼稚,但却在幼稚中不断地长大成熟。
对于农业和土地,他们坚持土地的公有化,但同样支持此时的经营性农场讨论会组织做出了决定,小块土地是一种退步,而国内的变革可以省掉很多事:到时候将那些私人的农业雇工,变为国有的或是集体所有的农业雇工。至于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可以选择去大荒城等地谋生,在那里也一样是建立大片的大农场。
对于这次“尊严进军”的小片土地重分的说法,坚决抵制。
在手工业上,他们得出的结论和“民本浪漫社团”一样,这种大工厂的体系在内部逻辑上最终是崩溃的,但解决的办法不是退回到国家阻滞发展和行会制度的时代,而是采取另一种办法。
对于这次“尊严进军”的关于重建行会的说法,同样坚决抵制。
墨党和民本浪漫社团,是这个时代想法最为超前的两个组织,至少他们从内部逻辑指出了这样下去体系最终会崩溃。而其余的形形色色的、为了建设“理想社会”的组织,则还是将想法寄托在人性上,从人性与道德角度阐述这一切问题、批判这一切问题,但同样又将所有的未来寄托在人性与道德之上一边是内部逻辑上看这样下去迟早要完;另一边则是从人性的角度上看这样下去是罪恶的。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与最大的差距。
一如民本浪漫社宣传的那样,墨党的人处在一种痛苦的抉择之中。一方面为数万人甚至全国将来会影响到的几十万人数百万人的生活越发困苦而感动同情;另一方面又因为时代的进步将这些人一批批地消灭掉而欢欣鼓舞。
同样的,墨党将来最大的敌人和他们宣传的对立面们,也处在一种并不痛苦却很不舒服的抉择当中:墨党给他们准备好的坟墓在数百年后,而且坑还得他们自己挖;民本浪漫社和那些旧时代的遗留物们给他们挖的坟墓就在眼前。
整个闽郡出现了最为诡异的一幕。论战的时候,墨党的人痛斥着时代的种种不合理,并对此时这种唯利是图的时代做出了最终自我毁灭的预言。被痛斥的那一方欣然接受并且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时代的进步,而未来的毁灭那是未来的事。
原本互相对骂最厉害的两拨人,此时竟然默默地在背后握起了手。墨党不需要表示对资本家的支持,只需要保持中立,就是这个配角此时最大的支持。
当两个主角旗鼓相当的时候,主角并不如配角有力量。
进步同盟的内部会议上,墨党的人在一阵阵嘘声中投出了关于“尊严进军”的反对票。这宣告了进步同盟已死,正式解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让墨党的人惊奇的是,思想已经逐渐倾斜于他们的湖霖投了支持票,但这一票的力量并不大。超半数的反对让进步同盟无法动用那些公共资产支持这样活动。
会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湖霖给墨党的成员送了一封个人的信件。
上面的内容很短。
“我知道我投支持票是不对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我的良心让我必须这么做。”
“你们有理论、有科学、有设想、有未来、有事实、有道理。但你们……有良心吗?”
作为看的很清楚的一波人,湖霖早就预料到了这次的失败:在别的地方他们可能会成功,但没有这么迫切的动力,所以难以组织;在闽郡他们有迫切的动力,但正因为有动力所以证明那些人的力量更大,因而不可能成功。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这场声势浩大的“尊严进军”持续了六天,就被镇压了。
墨党的人保持了中立,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开办工厂的人缴纳百分之二的特殊济贫补偿,组织这些难以生存的人移民他处。
他们的中立让最富有斗争性和经历过数次斗争经验的那群人没有支持,只是在心理和语言上表示了同情。
在确保了墨党中立并且口头答应了特殊济贫补偿税费后,闽郡的资本家、作坊主和海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联合在了一起。
新成立的沿海银行迅速给出了大量的现金;雇佣的流氓和公司的员工迅速集结;投机商被警告不得趁乱扰乱闽郡的经济秩序;在混乱中保障了对自身利益尚无影响的诸如织布工小织布作坊等其余产业的秩序和正常生活让他们保持中立;大量的公司的武装雇佣兵兴致的员工快速从海上撤回,脱下了制服放下了火枪,拿起了木棍;大量的金钱投入到报纸和舆论之中,造谣说民本浪漫社的人收了西班牙的比索,是为了毁掉本国的工业,并且声称他们的头目收了传教士给出了三万五千银比索……
早已得到消息做好的充足准备,让这场“尊严进军”变得毫无尊严可言。双方在闽河沿岸爆发了一场剧烈的冲突,一群被雇佣的伪装成雇工的人守卫在纺纱厂的门口,高呼着“我们也要吃饭”的口号,打成一团。
军队化的武装雇工对付这些只靠一点数量可怜的纠察队撑着的砸机器运动示威者,结果可想而知。
随后从抓获的几个头目之中,收买了一人,写下了供词:砸机器是民本浪漫社的头目指使的,而且据说头目们收了西班牙的比索等等。
一封以据说为开头的供词,早已收买的治安官和其余官员们迅速地活动起来,查封了民本浪漫社的总部,抓获了大部分的负责人。
很快,证据表明收受比索的事是子虚乌有,但是砸机器的事却是赖不掉的,必须安在这些人的头上。
在上面那些大家族和隐形贵族们盼着这边的事闹大之前,这件事就已经解决。
七十多人被闽郡的司法部门判处了监禁、劳役或是驱逐出境。闽郡的议事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台了机器及其工厂生产资料保护法案,任何试图砸毁机器的人都需要被判处两年的劳役或是选择被流放出境虽然不适用于立法之前的这次行动,但为以后的镇压做了有法可依的条件。
没有给任何一点都城那些官僚、隐性贵族或是旧时代政治家族发难的借口,也让闽郡的郡守嗟远山不可避免地被绑在了这群利益集团当中,他背后的一些政治投机家族也开始将宝压在了沿海的大商人大资本家的身上。
作为让步,闽郡也出台了工厂特殊济贫补偿税费的决议,以及崭新的《热带种植园雇工发案》。
前者由工厂出一部分钱,让那些因为工厂的建立而暂时陷入了无依无靠贫困的人出海谋生,主要流动方向就是墨党控制的大荒城。
后者则规定,当有本国的自由劳工存在的时候,种植园等产业必须优先雇佣本国的自由劳工,而只有在本国的自由劳工数量不足的时候才允许使用奴隶。并且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监察委员会,负责监督这件事,但是同样的种植园自由劳工的法定工资也是极低,比起奴隶来只能是稍微贵一些。
最终审判那些组织者的时候,唯一出台为那些组织者辩护的只有湖霖。他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辩护,却在心底打定了将辩护作为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
许多人围观,湖霖早已习惯,从认识陈健到现在已过去了八年,经历了太多大事让他不再是那个充满幻想的年轻人,但心里的良心却一直未变。只是越发的苦闷找不到出路。
千百人听到了湖霖看似辩护但却是演讲的宣传,心有所动,但审判的结果并未改变。
“在场的诸位,抢劫有两种。一种是快速的、致命的、明明白白的。另一种则是隐藏的、缓慢的、靠着钱生钱的手段抢走别人口袋里的钱。难道这是合理的吗?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反驳的人淡然地说道:“柱乾先生,前者违法,后者不违法。除非您现在推翻了政府、或是在国人议事大会上更改了法律,否则您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合理与不合理……就像是收税一样,我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说他合理,也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说他不合理。但最重要的,只是它是否合法。”
这一场简短的宣传之后,湖霖又找到了正在忙着组织新一批往大荒城的移民的墨党成员。看着这些原本的纺纱手工业者和将来的农户或是其余行业的人,湖霖问接待他的原本的同志道:“他们想要个橘子,但你们却偏偏给了他们个桃子。他们的自由呢?人的自由意志你们尊重了吗?”
“柱乾,他们原来想要桃子,但是买不起,于是只能买橘子。所以这就是自由?”
“桃子不够的时候,买桃子和分桃子,都不自由。于是你们觉得那就无所谓了?”
“不,我们只是为桃子足够多而努力。至少比你坐在那,只说分桃子也不对、买桃子也不对要强。至于那些人更可笑,桃子不够多,那就把桃子都砍了就没有这个问题了。你比他们还要强一些。”
尖锐的批判让湖霖很舒服,就像是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却需要被人痛斥一番帮他下定决心一样。虽然眼前这个人八年前还是看自己写的《梦城》的年轻人,却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不快,只是笑了笑,问道:“陈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有些事不能和你说,但有些事告诉你无妨。他现在就在大海的东边,我们派去的船已经出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放火与点灯(上)
回来,可能还要段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些事发生的时候,陈健大约正在琉球或是赶往北京朝贡的路上。
这些事结束、墨党组织的船队穿越太平洋抵达台湾的时候,陈健已经从北京回到望北城整整半年了。
这一年,其余的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则静下心来开始编写一整套小学教材,包括识字、数学、自然常识地理天文物理和化学启蒙、思想品德等,作为亚洲地区的通用课本。
从启蒙开始,就要彻底毁灭封建迷信和君权神授的基础。反正没有特效药,那些流官在台湾也活不下去,北方派来的官员很容易得疟疾,这里倒是不怕引起太大的轰动。
陈健相信,十几年后这一批孩子长大成人后,至少在这里将不会存在王权皇帝的基础。漫长的过程,却是跳不开的,好在前一世他用了后半生许多年琢磨启蒙教育的问题,这一世又费心尽力地编写了算数与几何,编写一套此时超前且易于被孩子接受的启蒙教科书难度不大。
想尽办法用快速教学的方式培养了十二个本地一些识字的语文老师,从船上准备的人中找了十二个开蒙的数学老师,一批从蓝翔学校签订合约随船的年轻人成了自然常识老师,以及一些伤残军人作为体育老师。
采取了强制入学的方式,按照每四个班级共用一对语文数学老师、每十二个班级共用一对自然和体育老师、每十二个班级共用一个劳动技能常识老师,以及每半个月一次例行地参观种植园和其余作坊劳动的效果。
前期他是教老师,必要的时候也自己上课,用这种老师比孩子早学两个月的方式,用自己每天的时间从早到晚都在讲那些小学课程的苦闷,搭建起了一个成体系的开蒙学堂班底。
每个班级塞进四五十个人,男女分桌。
对于大人的教育,则是半强制性的,反正来的这些人大多是灾民,一无所有,成为了实质性的雇工。于是识字水平决定工资,工资的公积金决定了等到四年后分配土地和牛马铁器的优先度,用这种半强制的办法和带来的已经抵达极限的党内成员撑起了短期的教育。
除了他做的这件事,其余的一切都很顺利。
从景德镇和四川回来的人,借着官窑罢工的事件雇来了几位手段高超的瓷器工匠,花了真金白银从自贡带来了一整套的卓筒井工具和娴熟工匠。
这些宝贝将会在他返回的时候,乘坐他的旗舰一同回去,只要自己不死,这些人就不会死。
奇特古怪地卓筒井的工具让陈健耳目一新,更加确定了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听那人工匠一一讲解,陈健一一将内容整理出来做出笔记,刨除掉一些迷信的东西,尽可能做到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前往马尼拉的李旦也带回了好消息,西班牙人显然感觉出了船队有问题,但是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马尼拉已经从总督区得到了欧洲和总督区的消息,对于这个国家保持了警惕的同时,也不给这个国家搞事的机会,尤其是在诸国商讨国际法的问题之后更是如此。
西班牙人派了两艘船来台湾转了半圈,陈健的舰队就陪着西班牙的船在海上游走了半圈,临行的时候还鸣炮致意让他们赶紧滚蛋。
日本那边的消息也相当不错。德川家对于陈健在琉球的作为表示了理解,并趁机收了岛津家的一些土地、将岛津家五百石以上的大船收归幕府所有,同时派出了使者希望跟随陈健回国,并且商讨开放江户附近设立商馆的事。
岛津家果然压制不住内乱,陈健个人出钱帮着琉球的那些借了岛津家钱的人还了钱,重新写了张自己名下的欠条。岛津家为陈健耍无赖的说琉球之战死了自己国内四个商人的行为无可奈何,赔偿了四十两白银,换取了陈健写了保证文书:琉球和岛津家的赔偿,琉球人自己去解决,他不会干涉,也就意味着琉球不可能去要这比赔偿,只是走个形式。
至于今后的关税、台湾、东南强藩、天主教、锁国之类的事,日本正在处理,但不可能如此激烈。
再向东,陈健派出了两条船,跟着荷兰人去马六甲转了一圈,以雇佣兵的名义朝着葡萄牙开了几炮,久攻不下便退了回来,算是履行了义务。
同时迅速地做好了西荷休战协定签署后荷兰人不再会直接攻击西葡的预想,鼓动荷兰人占据香料群岛,示意自己可以派人支持。
荷兰的印度公司本来是要和英国的印度公司谈判的,被陈健插了一脚后,这场谈判在这个时空再未发生,双方围绕着香料垄断的矛盾日益升级。
原本双方都觉得自己在亚洲群岛地区的力量都不是太强,而且还有西班牙葡萄牙共同的敌人,彼此间商谈一下按照比例分配香料的配额,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然而现在荷兰在这边找到了陈健这样一个盟友、陈健对于现在的英国又看不太上,这场谈判也就没有了必要。
陈健很确定荷兰人在香料群岛站稳脚跟之前,绝不会把手伸到这边,尤其是自己已经站稳的情况下。
荷兰人以放弃北大年以北贸易为代价,换取了陈健对荷兰在香料群岛地区行动的默许和支持。至少暂时是这样的,若是再过几年荷兰人腾出手来在印尼站稳了,自然是要琢磨这边,只可惜时间没有给他们机会。
不久之后,从闽郡出发的横渡太平洋的舰队,在派出回去的帆船一年多之后抵达了北大年,中途沉了一艘、被风吹丢了一艘,剩下的倒是还都在。
紫石英好的姊妹舰为主的三艘战舰、三千支陈健的兵工厂自产的燧发枪、大量的硝石、完美配方的火药、整套的以硫磺为原料的酸碱联合作坊的器具、一千人的准军事人员雇工、大量的工匠、移民、学堂的新一批毕业生和党内干部,以及四十万银币和一百二十斤黄金的现金贵金属、四倍超额的移民地通用纸币,让陈健顿时抖了起来。
一场盛大的欢迎会后,陈健搓着手,看了看大量的枪炮和增加的舰船以及堆放在仓库的贵金属,立刻挥笔写了一封信。
在舰队抵达之前,他是没胆子写的,但现在却是巴不得这信立刻穿越大海。
信是写给马尼拉都督的,内容简单的很:大明租借了台湾给我们,为期二十年,我们需要朝贡。同时我还是大明的外籍羁縻官员西藩宣慰司使。
除了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重复了一遍与大明的条约外,再没有其余的话。选了一艘商船,让李旦跟着又去了一趟。
之后快速地在望北城成立了一家银行,以银币和黄金作为储备金,在望北城的灾民当中推行纸币。
一则这些灾民知道贯钞的存在,二则他们身上也没有白银,所有的吃喝用度都要靠发下来的工资购买,纸币的推广异乎寻常地顺利。
如今粮食和番薯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一些种植甘蔗的大农场也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这些工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可以建立榨糖作坊,改进工作陈健也有信心,那些靠着工匠眼睛和技术的很多问题,可以靠温度计去解决;那些脱色、酿酒之类的手段,自己也略知一二。
沿河而上的伐木场、淡水河河口修建的码头、造船厂都在工匠补充完毕后快速开工。
金矿、煤矿和硫磺矿,陈健暂时没动,而是继续叫探矿队的人不动声色地去考察,制定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时候是时候的事,自然是贸易。
一边派人在漳州、泉州造势,准备组建贸易公司的消息开始在这两处传播,暂时应者寥寥,不是很多。
另一边,在横渡太平洋来到这里的舰队整修完毕后,陈健耀武扬威地去了一趟福州,载着那位赤县神州皇帝陛下塞给自己的太监,直奔琉球。
一个月的时间,在琉球做了十分合格的缉私水军。谁都知道去日本贸易是违法的,但是违法的大部分必然是赚钱的。
他这么做当时不是为了缉私,而是为了垄断贸易,逼着那些人加入贸易公司,组成一个利益集团。
正值前往日本走私贸易的旺季,陈健让舰队散开,用海盗的狼群战术在琉球和日本之间到处游弋,抓到一艘就逼停一艘,实在不停的就开炮击沉。
剩余的全部扣押,船开回望北城,清点货物。
这些走私船当然都有关系,尤其是和各方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陈健也不听,凡是抓到的船把上面的水手通通关押起来。
既然官员们和士绅嘴上还要讲道德,那自己就和他们讲道德:这样走私的行为与通敌无异,这么做的人就是倭寇的帮凶。自己想要拷打,把拷打的内容递交到那些御史、给事中的手中,这道德谈起来就会很有意思。
至于不讲道德的地方,只要这些人还没有能力突破自己舰队的封锁和袭击,就只能默认,那就都不讲道德就是了。反正自己又不吃独食,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股本,这时候谈道德就没有意义了。
估摸着这消息已经在福建传开了而且炸开了锅,此时已经招人嫉恨并且已经有人准备上书自己横行不法之类的时候,陈健慢悠悠地来到了漳州。
一年前得到了朝贡结束之后就已经开始修建的大型建筑已经竣工,陈健的马车进入建筑的时候,成百的人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他们幕后之人的耳中,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爬的、方便出面和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人,都派出了人来交涉。
之前,他们听说走私违法,但是从来不知道有人真的扣船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走私这种事真的违法。
第一百零六章 放火与点灯(中)
陈健安坐漳州,整日摆酒设宴,招待那些提前和他接触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可以安坐,自有人坐立不安。
某处宅邸,几人面色焦急,正等着什么消息。
他们的走私船被扣了,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大事。若是被倭寇抢了也有情可原、被其余的海寇劫了也就认了,可却是被人以违法为借口扣住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走私违法竟然是真的?而且真的可能受到惩罚?这些人对此颇觉不可思议。
不多时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几人连忙问:“怎么样了?”
“老爷,这陈健真是铁了心了,油盐不进。进去后该吃酒吃酒,该闲谈闲谈,可是一谈到被扣押的船,直接就不谈。可也不说什么正人君子的那些话,诸如前往日本贸易走私违背国法之类的话一句没说。”
问话的几人显然是有走私船被扣押了,听到这忍不住骂道:“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多少年都这样,怎么他一来就变了?”
这几人显然有个弯没绕过来,陈健的权利来自手中的舰队和军队,而非来自皇帝的授予,体系之外的人是最难解决的,旧有的手段怕是行不通。
焦躁了骂了几句,便又问道:“他想要什么?不是告诉你了嘛,要是想要钱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谈谈。还是说他准备细水长流每年收贡金这都是可以谈的。”
“老爷,他又不缺钱。百十斤的黄金和一箱箱的银币就摆在那。吃饭的时候还叫人扔银币听响,说是最喜欢听银币哗啦啦落在一起的声音,粗俗至极。”
这么一说,问话的人奇道:“难不成还真遇到了个海刚锋那样油盐不进的人物?如今这巡抚换了一茬又一茬、总兵换了一批又一批,我还真就没听说有人真的管这通倭走私的事。不过是个番邦夷狄,混了个宣慰司使的小官,竟还真要学那金日?他还说什么了?总不至于说真的就要铁面无私吧?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就算是番邦的人也不至于傻成这样吧?”
报信那人道:“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悄悄送钱的时候他说不是来收钱的,而是带大家一起发财的。顺便给了一份价目表,让我带回来给老爷们看看。”
那份价目表不大,就是一本小册子,上面的字也不多。
前面大致介绍了一番世界的模样,后面写的是四年前阿姆斯特丹那场青花瓷拍卖会的售价表,瓷器的种类写的清清楚楚,甚至有些东西这些人比陈健还懂,都是些景德镇官窑的。
看完了价目表之后,两个人的心脏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心说自己赚的那点钱和这群人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怪不得那些红番商人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正是无利不起早,早该想到他们获利颇丰却没想到会赚这么多。
若是以往也就只能想想,暂不说去了不认识人有没有销路、也不提海上的海盗贼寇的劫掠、更不要说什么海浪风波之类,就是风平浪静没有海寇那边有座金山也没用如今能直达日本的都凤毛麟角可称得上是海上一等一的人物了,只能从琉球绕行,所以绕过那什么天涯海角的九万里路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前几页是惊人的青花瓷的价格,后面则是肉蔻、桂皮、胡椒、生丝之类的价格统计。之前陈健在海牙的时候,正赶上意大利灾祸蚕丝减产,那一年的生丝价格简直突破了天际。
看完之后,那几人吞了口气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这些东西在番邦竟能卖出这样的价格?”
“想想也是,否则那些番邦的人怎么可能会跑数万里?十里贩米、百里运盐,况于九万里之遥!”
“可他图什么?要瓷,他自己就能买;要生丝,只要有钱他就能换。我就不信了,真有人信服王化一心归化?真的不远万里来拉大家一起发财的?怕是暗藏祸心啊。”
传话那人道:“老爷,他倒是说了。说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说什么种树当时、廿年收果之类的话。倒也有人提点了他一句,问道如今种树二十年收获固然好,可现在吃什么?”
“他怎么说?”
“他说种树又不妨碍种稻。”
那几个人都笑了,不屑道:“我还真当他是个道德人物,心服王化奉公守法,这样看来也不过如此。虽是扣了船,倒还真有几分佩服,如今一看到底还是个这样的人物。”
“老爷,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让咱们也出些股本,大家一起赚。”
“如果只是盈利,那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怕他把我们当火中取栗的猴子。听说那和兰红夷的船只长五十丈,一炮糜烂十里俱为齑粉。这人虽然在琉球赢了三五千倭寇,恐怕也不是和兰人的对手,更别提那佛郎机人。”
那传话之人连忙道:“这倒是不用怕。他们也船坚炮利不说,这陈健还给我们看了一张合影画。说是其中一人是和兰国的执政,大意便是摄政的意思。还有一画是他和一老人,说是荷兰国的大议长,大抵便是丞相。他说自己都是与这些人谈笑风生的人物,若是自己船不坚炮不利,怕是没这资格。否则的话,莫说合影,只怕他自己就像是吕宋屠城一样成了一个数字了。”
“既是这样,那就更没理由了啊。他自己就能发财,资本也够,怎么就要和我们做什么股份公司?”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实在有些搞不清楚陈健想要干什么。怎么看,于道理都说不通。
股份制的概念于明朝沿海各省的商人而言并不陌生。陈健扣押货物背后的目的商人们也很清楚,他并不是这个人真的是个奉公守法的人,只是为了把贸易垄断主导权垄断在手。
要真的是个奉公守法的国内的人,自然是群起而攻之。然而已经做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反对的声音就比正常少了许多。
与正常线上的南中国海海盗局势不同,望北城不是马尼拉也不是巴达维亚,不是贸易的终点,只是贸易垄断的军事基地。
所以不需要像历史上荷兰人一样培植本地的海盗,截断通向马尼拉的海路,依靠抢劫增加前往马尼拉的成本,从而逼迫中国的海商转道巴达维亚。
在陈健获得了合法贸易权和那个官面身份之后,海盗已经是他的死敌。他要做的就是成为合法的海盗,用各种或黑或白的手段逼着海商和自己站在一起。至于海商们去哪,自然是哪边利润高就去哪边,大家都加入后那就可以护航了。
开海自由贸易什么的,对于这时候组织能力内卷到家族就是极限、靠着宗族组织在一起的海商来说,那就是给外族送钱送被屠杀的羔羊的。哪怕是成了大海盗组织都比现在的无组织要强,一个人一个家族怎么可能干的过股份制的公司,会被人玩死的。
如今南中国海的局面已经打开,其实陈健并不需要这些海商的股份,现在派回去一艘船将这边的情况说明成了一个印度中国公司,一个月内就能募集到足够的股份,只是将来那样台湾恐怕就成为殖民主义的前进基地了。
正因如此,这些海商士绅或是官员的亲属们极为想不通陈健的作为,这完全没有道理。他们虽然嘴上说着要靠教化以让四夷臣服,实际上真正信的没几个,所以根本不相信那个唯一解释的通的理由。
明明听起来是好事,但是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会感觉像是一个陷阱。
思索良久,又问道:“去陈健那里的人可多?”
“车水马龙。人是不少,不过大多还在观望。这些人虽是番邦夷狄,但平日看起来也是说话算数的人。又说今后股本分红账目清楚,公司内也自有法度。如何分红、如何积累,都清清楚楚。又说若是将来有人犯下了违法抄家的大罪,这股本只要子嗣拿着账目去那是一个子都不会少的。他们倒是也知道人无信则不立的道理。”
说到这,传话这人又道:“老爷,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只怕这陈健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他能卡在琉球,将来他势力大了难道不能扣押前往吕宋的船只吗?论起来,太祖祖训,片帆不得入海。就算是抓了,这事也只能忍着,最多一拍两散恳求禁海,他固然是不能贸易了,可他要是狗急跳墙别人也别想出海。这人做事虽然讲道理,但从他的作为来看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是以往禁了海,大家还能走私。若是和他撕破脸损人不利己禁了海,那他可是真能不惜代价把禁海这件事变成真的。”
都是禁海,有没有制海权就可以分出来方便走私的假禁和走私不可能的真禁。怕的不是唯利是图的人,怕的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不唯利是图的人,这样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也正是人们喜欢与贪官交往而不喜欢真正铁面无私的官员的原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估摸着,陈健想要分利众人,怕的就是到时候集体上疏以致禁海的缘故。这可能是唯一能说通的道理,否则他也不可能分利于我们。如今他想要得利,肯定还是要运送天朝的货物,所以自然要用到咱们。庙堂之人的大人们杀不了他、害不了他,却能让他赚不到钱。他看中的不是咱们的股本,也不是咱们的人脉,唯一能让他分利的原因,就是害怕有些人损人不利己。也或许是想让那些人明白,真到了不准出海那一天,他有能力把这句话变成真的,到时候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众人咂摸了一下,心想这倒是真的。
有些话不能明说,可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都觉得别看陈健如今跳的欢,将来朝堂之内一句话就能让他费了好大功夫打出的基础化为乌有。
然而他们也明白,虽然顶着一个宣慰司使的名头,可真不是真正体制内的人,倒像是北边的建酋,只是暂时看起来不是逆种而已。就算将来庙堂之内一句话让他没办法合法贸易,那想靠着真正得利的人也捞不到好处至于真有出于为天下考虑而要求禁海的人,那成不了气候,原本禁海能捞到走私好处的人捞不到好处的时候就会反对,正反两张嘴,怎么说都有道理。
想到这,传话那人又道:“只怕咱们还在犹豫,有人已经加入。到时候,只怕咱们想要加入已经晚了。今天他能扣船,明天一样可以,而且有人加入后消息更加灵通,扣一艘就分红一艘。加入的船不扣,只扣没加入的,在海上打又打不过,也真是无计可施。除非找到新的海路,绕开现有的航线,但又极难。那陈健之前也讲过故事,就说佛郎机人为何能远赴万里,还是因为想要找新航路。他虽然没说的这么直白,但说以后这些走私的若是能绕地球一圈绕到日本,他也有心无力,就怕没有这本事。”
第一百零七章 放火与点灯(下)
“如此说来,他是有恃无恐了?”
“看起来是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也说了,若是海商能够一心众志成城,他会害怕。到时候福建广东江浙沿海的商人若是能夺取制海权,他就是个狗屁。但他又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塌下来肯定要完,但可惜他是夏国人,不是杞国人。”
“他怎么就知道众人不能齐心?”
“因为他以利合众,而那种假设的仿佛天塌一样的齐心也只能是以利合众。都是一样的,别人凭什么不选他而选那件不太可能的事?凡事无非义利,利弱于义,然而靠义又怎么能把商人组织在一起?就算取义,这义又是什么呢?总得想到个理由,可这理由很难想。所以我看他真的是有恃无恐。”
几人暗自琢磨一番,唯一能制住他的办法还是损人不利己,如今其势已成,再难撼动。
再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接触,这些人心里也开始着急。
消息不断传来,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进出那幢古怪的建筑。最开始的矜持或是犹疑,终于变为了焦急,开始主动地去和陈健接触。
月余时间,陈健接触了不少的人。有的是正主、有的是不能露面的代理人。
酒宴之中,陈健不断变幻着开场白,但基本上都是“几年前我与和兰的摄政王喝酒的时候”;“几年前我和佛郎机的总督见面的时候”;“我和暹罗王谈笑风生的时候”;“琉球王求我帮忙的时候”等等。
这一切开场白的背后是那个数千万人口的族群,若没有祖国那就是个任人宰割的肥羊。
但这时候讲出来很容易让人忽略背后的那一切,只当成个人的可以吹嘘的事,也坚定了那些犹豫者的心思。
早已拟定的股份制公司的种种条款,只需要翻译过来加上一些特定的内容就行。条款细致,说的清清楚楚,但仍旧让人不能安心,若非公司的总部设在望北城,很多商人还会惊恐,因为这些东西在岸上只需要官员的一句话就能剥夺。
开场白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健拿着筷子做了一番那个很出名的比喻。
又道:“如今海上并不平静,贼寇横行。出海求活之人,既要与风浪相斗,又要与贼寇挣扎,实在是艰难。海上获利颇多,我觉得日后海上的贼寇也会越来越多,大家若是齐心才能保得货物不被贼寇截获。水浒中不是也讲过嘛,路过紧要地方的时候都要凑足了客人一同通过方才安全。我想咱们要是合力齐心,这贼寇也就不是什么威胁了。”
一桌的人点头称是,心中却道:“那是自然。若是不加入这什么公司,你就是最大的贼寇,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大海茫茫,你说船被贼寇劫了,谁又能讲清楚?”
然而桌上的人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已经选择了来这场宴会,那就是有了加入公司的想法,贼寇的问题已经不是他们所担心的了。将来冒充海盗劫船的称呼就不能用你,而是用咱了。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陈健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奉行国法的人,也就是公司是否参与前往日本的走私?因为琉球之战后陈健和日本的关系到底如何?如果因为加入公司导致了日本方面拒绝和公司贸易怎么办?
虽然之前的表现和猜测让他们心中多少有数,但这种时候还是希望陈健表个态的。
然而这个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最难回答和讨论的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说,一旦说了恐怕会有人借机发难。
没有加入公司,内幕就不会清楚。不清楚内幕,又有些担忧加入后获利的问题,是否加入就要犹豫。
陈健却仿佛不知道众人想知道的事一样,接着刚才贼寇的话题又说道:“刚才说完了贼寇,咱们再说说将来。我给诸位的价目表大家也看过了,这其中的利润之高,想来不可能不动心。这钱是赚的什么?赚的就是血命钱,数万里的海路航行过去就能赚到这么多。然而虽然凶险,那些和兰人、佛郎机人也不过才走了十年,他们就能如此熟悉。他们能做到,咱们自然也能做到,不过这是少说三五年、六七年之后的事了。”
“就近来看嘛,前往日本贸易那是不允许的,咱们诸多都是天朝的良民,公司自然是不会做这种违背国法的事。”
这话一出,桌上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心说你要是为了六七年之后把货卖到和兰去,我们可不参与。这六七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陈健轻咳一声话题一转道:“就近来看,吕宋自是一个好去处,贸易的话也能赚到不少白银。再一个,这西边大海之中还有一国,名为霓虹国。他们白银也极多,我与他们国的国王也有往来,可以特许通商。所需要的货物也大多是生丝、硝石、铁……”
拿出一个小本,将日本贸易的大宗物品念了一遍,桌上的人听到这顿时明白过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去往这国的海上贼寇极多,而且寻常人也未必可以直接通商贸易。好在这些贼寇都畏惧我,我倒是也劝他们与人为善莫做这些乱法之事。他们却说陈先生的船我们自然不敢劫,但是我们也得吃饭,别人的船那可就未必了。我一听这话顿时动怒,便教化他们回去种田做个安分守己之人,却不想他们藏身隐秘,我派船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他们的巢穴,只好回来……”
众人均想,对我们来说,日本国就是一个可以贸易的市场。既然也有白银,既然需要的货物也是这些,那么这个国家是不是叫日本和我们并无关系,你说叫霓虹那就是霓虹了。
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恐吓别人,再去日本贸易你还是要扣船。那霓虹国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那贼寇藏身何处,谁也不清楚。扣了去日本的船,是你的职责;打劫了海上的船,那就是你的本事了,只要抓不到你,谁能说你就是贼寇?
这话一说,桌上众人唯一的疑虑也打消了,纷纷称赞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国家,我们竟然还不知道。看来天下之大,实在是匪夷所思啊。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还得请陈先生费心。”
“这话说的,既是成了公司,公司的事便是股东的事,这是自然要做的。公司获利,大家才能得利不是?账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错不了的。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我看今年就能进行。原本我估计一年只能走一个来回,现在看说不准还能多走半次。”
众人纷纷称是,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最后的疑虑打消,酒也好喝了菜也好吃了乐也好听了。
桌上众人均想,幸好自己加入的早,要不然今后真被公司截断了通往吕宋和日本的海路,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
月余之后,一个名为商会的股份制公司悄然成立,主要业务就是武装走私,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武装走私。
第一批股本的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一部分中小海商加入,剩余的还在观望考虑,等待着木头搬到城外领钱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陈健以舰船、航线、领航以及银币作为股本,党产占据了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并不涉及到望北城的地租和开矿等。剩余的他以自己的私产作为当初许诺的士兵、军官和之前随船的那些人的股本,占了一部分。
这是用股份制公司的形式,让这些沿海的商人拥有明确的、可以说清楚的、明白自己要什么的共同利益。最差的组织也好过无组织,当有一天这些商人熟悉了股份制公司内部的关于财产问题的种种条例和法度后,他们也会要求一场变革前提是陈健得保证每年的收益率大于回乡买地之类的收益,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剩下的除了正常的股份,还以某种名义送了万历皇帝的内帑百分之五的分红股,当是贿赂和私税,换取默许。
这么久的时间,那些被扣押的船只的背后关系也都梳理清楚了。
加入公司的全部退还,没有加入公司的惹不起的悄悄退还,既没有加入公司而且后台还不硬的,通通正式扣押。
将那些既无后台又不加入公司的船只上的货物折价后,让望北城的政府以纸币收购,再抬一点价卖给公司,再把纸币换为白银,一共是大约五万两白银。这还是剥了两层皮之后。
取出五千两按照流程送给随船的太监,并且鼓动太监换了纸币只说随时可以兑换。
剩下的又取出了三千两送给福建的官员作为今年应该的贿赂,四千两收下作为望北城的小学开蒙教育基金入股贸易公司,扣下两千两买了稻米打着自己的名号救济了福建的灾民,留下一千五百两作为今年的羁縻差发,最后剩下的三万两叫人装箱。
随后派了条船前往登州,从登州敲锣打鼓地将这笔钱送给万历皇帝作为内帑。虽然剥了几层皮,这笔钱还是有些多,百分之四十的贪墨率和挪用率已经突破了廉洁的天际。
第一百零八章 不是殖民的殖民(上)
名为商社的股份制贸易公司,强行将一种新的组织形式强加于这些原本分散的海商身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段有很多卑劣之处,比如截断琉球前往日本沿途的海路,以武力相逼的形式半强制让很多海商不得不加入。
新的组织形式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却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影响这些加入股份制公司的商人他们是最迫切追求资产阶级法权体系以及渴望资本不被封建权利直接掠夺的一批人。
同样,在望北城周边,随着移民的逐渐增多、政府的建立、贸易交换的频繁,也在不经意间让原始落后的原住民的村社制度走向解体。
在望北城建立之初,陈健是用布、镜子和一些火枪买了村社的土地,暂时与他们友好相处。
原住民以鹿皮、香蕉等换取望北城的货物,并在运送的超额纸币抵达后,一些最为接近这些地方的人开始接受了能够兑换各种他们想要的盐巴、铁、刀之类必需品的纸币。
但是随着移民人数越来越多,关于自然资源的争夺与冲突就不可避免会发生。
有大荒城这个样本,望北城组织的人很快给出了一份关于移民土地的法理性根据,适当地做了一些变动但是本质的内核并无变化。
自然资源比如不曾开垦的土地是属于全人类的。人类对于这些土地只有劳动的使用权,并没有个人的所有权。没有经过人类劳动的土地是没有意义的,而被开垦的土地的使用优先权在于人的劳动成果,而非对于土地私有或是村社所有的、理所当然的所有权。
于是按照这个法理,所有原住民村社拥有的土地、猎场,只要没有进行耕种、建筑房屋,那么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就不需要花钱去购买,而是直接可以开垦的。不承认村社所有权的法理,自然也就不需要花钱去买,只需要劳动抢占就行。
在大荒城的理论就是这样,并且以此为基础确定了大荒城移民的开垦土地国有集体优先使用的大农场制度。
而在望北城,陈健刚来的时候人不多,还要把精力放在救灾、琉球、朝贡等问题上,所以一开始还要花钱买。
等到如今移民数量已经达到三万轻壮、国内的一批军事人员和党内组织成员抵达后,立刻撕下了原本认同所有制并且花钱购买的嘴脸。
内部的意见统一之后,这个理论也在移民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们此时是喜欢这种理论的,否则的话人家原住民村社的土地凭什么让我们无偿开垦呢?
淡水河周边的七个距离望北城最近的村社,对于望北城的建设是欣然向往的,对于土地法理的问题他们也不怎么关注。
对于台湾,陈健从没有想过把这里当成一个转口贸易基地、仅仅为了海上贸易。而是为了对这里实行正式的统治,所以政策也就大不相同。
这七个最近的村社都很弱小,人口也就在八百到一千左右,淡水河再往上还有一个人口四千多的大型的联合村社。
原始的猎头“出草”的习惯,让这七个小村社很是不安,在陈健抵达之前他们经常受到那个大联合村社的袭击。
野蛮与文明是一个很难界定的东西,世界普遍适用的价值观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原住民的世界观中,出草、猎头是神圣的仪式、是族群的习俗、是对祖先的尊重。
但在已经文明制度化的汉人移民和共和国的移民而言,这就是野蛮的、不文明的行为。
七个淡水河边的小村社很早就与福建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有接触,他们是“开化”最早的一批人,同时也在利益相关性命相关的时候,选择了背弃自己的习俗,融入“文明”社会的共同价值观之中因为他们常常被那个大的联合村社出草猎头。
考察过这里村社之间的矛盾后,望北城的组织很早就派出了指导定居农业种植、牛耕技术的人前往这七个村社。
在一次部落冲突中,望北城的士兵站在了弱小村社的一边,但在确定帮助这些人之前,望北城的通译和在这里知道种植有一定威望的人和村社的长老提出了一个要求。
望北城政府认同这些村社对祖先的尊重,但猎头的行为是一种野蛮的风俗,希望他们能够用更为“文明”的方式表达对祖先的尊重。这一次部落冲突,望北城的政府不会站在部落战争的角度帮助任何部族,而是站在维护“文明的世界”的角度上去帮助希望从野蛮步入文明的族群。
如果在平时,这是巨大的屈辱。但在村社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却又必须接受。
一场短暂的、低烈度的冲突后,三斤野战炮燧发枪与标枪投矛的对决后,七个村社的长老和神女带着几株沾着泥土的香蕉树苗、橘子树苗来到了望北城。
按照部族的习俗,沾着泥土的树苗就是土地的象征,他们表示愿意服从望北城的管理,并且献上自己的土地。
这些人受到了望北城政府的招待,并且回赠了许多的礼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进而按照共和国的传统,在望北城举行了一场遗留着部族奴隶时代力量为美的竞技运动大会,邀请了七个村社的年轻人参加。
一如陈健在部族时代做的那样,用这个时代的精美礼物和认可个人力量的态度,设置了角斗、射箭、标枪等适合原住民村社参加的项目,颁发了铜制的“成人礼”奖章,算是一种官方认可的、改猎头为竞技的成人礼。
原始社会残余的力量为两性吸引的美学和部族传统,让这种成人礼的方式得到了村社长老和神女的认同。当然,野战炮和燧发枪更是功不可没。
仿照共和国的旧事,望北城每四年会举行一次盛大的运动竞技大会,并且颁发各个村社与望北城都认可的奖章和物质奖励。这些奖章会逐渐替代他们“出草”猎头之后的纹面和纹身,成为原始时代雄性力量的另一种象征,用这种不会受到太大反对的方式将这些原住民拖入“文明”社会。
这些原住民或许不是合格的、适合大农场、大矿场和大作坊的劳动力,甚至不是合格的排枪方阵的士兵,但他们的风俗习惯使得他们是良好的散兵、猎兵的兵员。
竞技大会结束后,望北城政府将村社长老送来的香蕉树苗和橘子树苗还给了他们,但将上面的泥土撒在了大地上。
“土地是属于自然的,而树苗是属于劳动的。每个人都有在土地上劳动的权利,每个人的劳动成果也是要受到尊重的。”
这样的理由与良好的态度,以及那个大村社部族的威胁和望北城教授他们耕种的良好态度,让这七个村社的人认同了这种说法。
一份简单的条约就此签订。
“七个村社属于望北城人民政府的一部分,望北城尊重村社的自治制度和长老推选。”
“望北城认同村社原住民对祖先的尊重,村社原住民放弃猎头出草的野蛮方式。”
“村社认同自然资源的所有权归所有居住者所有,尊重劳动成果,放弃所有圈地、猎场等传统土地所有权。”
“凡是认同且自愿成为望北城居民政府组成的村社,望北城政府有义务保护其村社成员享有望北城之居民的所有正常权利,但认同望北城政府就必须认可望北城的法律体系除一些特殊的风俗外,其余审判由望北城的法院执行。”
“所有儿童均有在望北城学堂学习的义务,如果适龄且不接受教育将会处以两张鹿皮的罚款,不能够在开蒙教育结束后学会认识三百个方块字的也要处以十束水稻或是三十斤地瓜干的罚款。”
“不允许没有望北城身份牌的外来人口在村社居住,且有举报之义务。”
“望北城会在村社之间开办贸易市场,鹿皮、鹿脯等狩猎所得可以在贸易市场无税交易。望北城保证纸币可在消费社中购买到任何可用的商品,并且盐、棉布、铁等必需品必须以纸币购买,不得私下以鹿皮等交换。”
“进村收购鹿皮等人必须佩戴望北城政府颁发的身份牌,没有此身份牌的人村社不得与之交易,且每抓获一名奖励纸币若干以及宽幅平纹布三匹。”
“赋税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政府的运行,实施教育、军事训练、修建道路等于民有利的种种行为。村社在认同此税收目的的情况下缴纳赋税,四年内免除,四年后各个村社的代表前往望北城共同商量赋税的比例。”
“驻村社之教师,在村社重大问题的决策上有参与的资格,并且有对村社长老意见的最终否决权依照条款以村社违反了望北城人民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的否决权。”
“村社按照人口数量,提供少量的村社成员参与军队,保护整体利益不受外敌侵犯。”
“望北城政府有义务对村社的定居种植业进行指导,且可以用低息贷款或是长久鹿皮偿还的方式借贷村社耕牛、耕马、铁器等农具。”
第一百零九章 不是殖民的殖民(下)
七个弱小村社最早与望北城签订了条约,成为望北城政府管辖的一部分,也成为了最早一批融入或是被生产力发展而强行改变习惯和原本结构的村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短期利益的最佳选择是强行征收人头税、长老免税、挑唆部族战争等方式。但长期来看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矛盾,并不适合作为长期基地的发展。
同化和教化是个漫长的过程,平原地区适合耕种的地方最为容易,山区最为困难。改变这些习俗的方式最重要的还是生产力的进步,山区不适合,山区的问题可以用经济手段控制,暂时不会去招惹他们。
等到平原地区的汉人移民达到十万左右的时候,才会让问题变得严峻和亟待解决,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七个村社与望北城签订条约后,望北城政府一直没有放弃和上游那个更大的四千多人的村社的接触。
之前的战争虽然双方处在敌对状态,但也让那个村社认识到这群人武器的先进远非自己可以抵挡的,严格的缉私制度让村社很难与其余商人接触,双方的贸易往来仍旧正常。
这个村社是通往火山硫磺矿、煤矿和金矿的重要通道,与这个村社的接触也是望北城政府极为重视的一件事。
不断地派人接触,或是在村社内进行贸易活动,或是传授一些种植的技术,或是进行一些疾病的治疗。
这种善意的接触也让那个村社的人对那些游走在村社之间的医生或是教授种植技术的人极为尊重。
然而,不久之后双方的矛盾终于还是爆发了。
这些外地的移民带来的新的疾病,而这些疾病又是这里的村社所不曾经历过的,抵抗力十分微弱。那些望北城的居民可能只是发烧几天的病,在村社中就是致命的。
按照古老的习俗,瘟疫爆发的时候,是需要“出草”猎头以取得祖先的庇护,这样才能平息瘟疫。
长老和神女们做出了“出草”的决定,而出草的对象就是那个比较弱小的村社或是移民的望北城居民。
这是神圣的仪式,村社中当时还有望北城派出的人,于是极力劝解,认为这样是无效的,不如去望北城请那里的医生帮着治疗这些人的病情,这才是正途。
虽然村社的人对此人很是尊重,可是长久以来的风俗和原始宗教理念让他们难以接受。
他们不祭祀天地、风雨、雷电以致自然的万物,只信仰祖灵,认为猎头是庄重的仪式。
得到消息的人抓住机会逃离,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望北城,然而在路上却被村社的人伏击,头颅被割下成为了祭祀的祭品。
消息传到了望北城,组织内的人连夜进行了讨论,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二天,望北城便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那个村社,与村社的长老说明了望北城的解决方案。
“村社长老前往望北城道歉,并且交出猎头小队的参与者,执行死刑。”
“望北城会派出医生救助村社居民。但该村社必须放弃出草的野蛮习俗,并且认同望北城的法律。”
“交还被害者的头颅,该村社的成员必须出席此人的葬礼。”
望北城的武力威慑之下,村社的长老、头目和神女们做出了回复。
他们可以道歉,但是绝不会交出猎头小队的村社成员。同时对所谓野蛮与文明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们反问:
你们这些文明世界的人难道没有战争吗?你们的战争与我们的出草有什么区别呢?在你们文明世界没有战争之后,再来教育我们出草是一种野蛮的行为。用你们的枪炮不为任何神圣的祭祀去杀人,和我们用弓箭为了祭祀神灵而去猎头,到底哪一种行为是文明?
这里是我们的土地,这里的法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法则,这里的风俗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风俗。在我们的土地上,我们实行我们的法则和习惯,这难道有什么错吗?如果我们在你们的土地上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这是我们的土地。
不是我们请你们来传递“文明”的,是你们自己来到这里非要传递“文明”的,在我们祖先的土地上实行我们祖先的习惯,你们有什么资格反对?
这就算是最后的回复,使者返回了望北城,将消息传回去。
但是望北城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等待那场瘟疫继续肆虐。同时各个农场和种植园的民兵组织严防死守,严禁任何人单独出行,以防遭受袭击。
七个隶属于望北城的村社也做好了防护的准备,防止那个敌对的大村社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一个月后,肆虐的瘟疫让那个大村社的许多人丧命,而他们的信仰与世界观也受到了残酷的打击……
那七个投靠望北城的村社靠着强制的饮食习惯和次氯酸钙消毒粉等卫生习惯和隔离制度,并没有受到瘟疫的灾祸。
而这个村社即便有了出草的仪式,却依然没有让瘟疫散去,相反还死去了很多的村民。
原本的信仰在这种对比之下出现了动摇和崩塌,这种神圣的仪式也有了成为民族习惯的一部分但却不是世界观的基础。
不少村社的人疑惑,是自己做错了吗?是“文明”更胜于“野蛮”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那些投靠了望北城不进行出草仪式的村社没有死太多人;自己这边进行了庄重而严肃的仪式,却死了这么多人?
可怕的不是死的那些人,而是那些人的死亡带来的世界观的冲击,村社的人开始重新审视之前的条款,一些人认为如果让望北城的医生进驻村社帮忙就不会死这么多的人原本祭祀出草而猎头的英雄,而一些人眼中成了村社灾难的源头;原本的尊重与颂扬变为了质疑和愤怒。
与此同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望北城,也开始了军事动员。
一场维护“人的生命权”的军事行动由此展开。
七个村社的人负责带路、运送粮食,望北城的正规军队携带着枪支炸药和火炮,开始攻击那个联合村社。
在攻击之前大声喊话,让他们交出凶手,就地审判,并且会派出医生治疗村社的疾病。
秉持着不开第一枪的信念,在村社射出弓箭之后,填装好的火炮轰开了村社的栅栏……
几个小村社被攻陷后,并没有进行屠杀,而是安抚了这些人并且为那些被杀死的人举行了葬礼。
最后的大村社之前,大炮架起后的喊话一结束,村社的长老们绑了之前进行出草仪式的几个年轻人送到了军队的面前,表示同意之前的种种条款。
几个参与出草的、懵懂的、只是按照部族习惯做事的年轻人被送到了望北城,七个村社和那个大村社的长老、神女和一些人也被邀请必须参加。
一场关于人生命权的宣传和一场关于谋杀的审判,持续了三天。
既普及了法律,又普及了法律的原由,同时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三天后,那些参与猎头的年轻人被判处枪决,万众欢呼,以人的权利为基础的法律概念也开始深入人心,这一场持续三天的审判就是完美的宣传。
人死了,原本的世界观崩塌了,对祖灵和猎头的风俗的质疑产生了,甚至于认为那些在之前军事行动中被杀的人应该由村社长老负责而非望北城军队负责的人也开始出现。
但这还不算完,笔杆子们抓住机会进行了一次声势宏大的宣传。
那个之前被猎头而死的人,被宣传成一个样板。
原本他只是想要去报信的,但在宣传中他成了一个舍生取义的英雄,一个游走在对科学的信任和对原住民的尊重之间痛苦的勇士。
简单的故事经过宣传鼓动专家们的炮制,味道完全变了,故事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个人笃信科学,笃信文明,笃信新的种植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可以让村社的人过得更好。为了这个让人人都能享受文明与科学的进步带来的益处,他甘愿来到了村社教授这里的人种植、开垦和用草药治疗一些简单的疾病。
瘟疫爆发,他尽量去救人,同时也劝阻出草的行为是野蛮的,也是对瘟疫毫无意义的行为。然而村社的长老虽然尊重他,但却没有听他的,而是选择了继续进行出草仪式。
那个人知道这种仪式是无意义的,但却知道如果没有出草仪式村社的人就不会知道出草并无意义,这是一个绕不开的悖论。
在犹豫了一晚上之后,那个人决心以自己的死,带来这个族群对文明的认同,带来这个村社放弃出草这样野蛮而无意义的习俗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对方也是人,和他一样的、天地间的人。
于是他叫一个被他救过的村社成员带了一封信给望北城,希望望北城不要因为村社的野蛮和愚昧而惩罚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教化他们。
第二天一早,带着一种引领“文明”而舍生取心中之义的信念,找到了“出草”小队埋伏的地点,主动让这些人射杀了自己,死前还带着微笑。
实践证明,出草是没有意义的,瘟疫依旧带来的大量的死亡。
作为对比的另一边,则依靠着医生和科学,指导着疾病的预防,并没有大量的死亡。
同样,望北城的人对于那封信也给出了解释:法律的尊严不容亵渎,包括再道德的行为都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法律不是道德,一个人的请求不能影响法律,要法治而不要人治……于是在那个人死亡后,望北城政府要求交出凶手,但在交出凶手后没有对村社进行报复,而是派出了护理小队帮着村社的人重建……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经过宣传,变为了一场关于人性、法律、牺牲、文明、野蛮、冲突、国际主义、怜悯、善良、人、仇恨、爱、疾病预防宣传等等内容的宣传教材。
编写成了原住民的诗歌,到处传唱。
编成了话剧,而且以十分正式的形式上演,引发了许多人的感慨和思考。在看到出草小队埋伏痕迹时留下的那种取义献身牺牲的微笑和戏剧中临死前的独白,成了戏剧史上经典片段之一。
编成了教材,成为开蒙教育语文课本的内容。
编成了一个纪念的节日,成为原住民村社都要参加的盛大集会。
编成了关于法律的思索:那个人请求望北城不要惩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不惩罚会不会招致更多的罪恶?
编成了关于价值观的思索:价值观是否有普遍适用的?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文明中意义不同,甚至善恶都不同?在面对这种冲突的时候如何选择?
这场宣传连同之前的土地所属问题,奠定了今后这里的统治基础。
不是抢占你们原住民的土地,是土地这种自然资源本就是全人类共有的,没有劳动土地就没有意义。我们移民过来是来劳动的,我们保护劳动的成果,我们尊重劳动的所得,但不认可自然资源的私人所有,所以我们没抢你们的土地,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土地和自然资源私有制是说不通这个道理的。
不是我们毁灭了你们的文化,是你们的文化是野蛮而落后的,我们只是来帮助你们横扫迷信的牛鬼蛇神,传播科学与文明的曙光,引导你们过上新生活,我们尊重你们的族群传统和习惯,但这个习惯和传统不能以损害他人权利为条件并未强制纳贡和税收,采取的也是一视同仁的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政策。
看着和殖民一样,但其实根本不一样。
如果这两条变了,那就是殖民。
第一百一十章 要敢于做梦
与原住民之间的关系、教化、同化,是个缓慢的过程,如同股份制公司对那些海商的影响一样,并不可能一蹴而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望北城与村社之间的冲突或是贸易,是按照之前商讨过的结果和长期基调而执行的。那些事发生在陈健前往福建之前或是之后,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也会用这种类似的方式去解决。
贸易公司的事大致有了基础后,陈健前往福州拜会了巡抚陈子贞,同时贿赂了巡按和布政使,以白银购买了大量的耕牛。白银的来源是岛上种植的甘蔗榨糖后以纸币支付工资后,再运送到别处贸易换来的。
陈健给陈子贞送了一份运筹帷幄的大礼,也让陈子贞确信朝廷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银一铜,便能杜绝海贼和倭寇的问题,对于陈健也是热切接纳。
上任之初,兵部给陈子贞的指导方针就是御倭寇于海岸线之外,并且认清了明军在火绳枪使用上和倭寇的差距,认为大炮加巨舰才是帝国的优势。这一点难能可贵,只不过实施起来太困难。倭寇和岸上的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些城墙的外面就有商人故意建造的房屋,倭寇来袭的时候可以方便地登房而入。
随着贸易公司的组建,一部分海商加入了公司,那些倭寇就成为了这些人的死敌,分化瓦解了一部分商人。
只要倭寇不闹,陈健不要做的太出格,巡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惹急了沿海地区乱起来自己这个巡抚还要背锅。试探着询问了一番陈健他准备上疏请求在台湾修建孔庙,陈健表示很支持,并以一个番邦人的身份当场摇头晃脑地背诵了几段论语以示对孔圣的尊重。陈子贞顺便纠正了一下他的句读之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健虚心接受,然后又提出希望可以在福建北部的山区建立一所学堂和医院,由他出钱。主要是为了教授开蒙儿童识字,也可以让一些童生教导孩童句读之事,模仿日本寺子屋的形式只让那些孩童带着地瓜、稻米或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前来入学。
陈子贞当即答允,写了一幅字送给了陈健,陈健与他合了个影,叫人收好了这幅字,以备过些日子将手脚伸到福建北部的贫穷山区和潘洛铁矿附近。
一番交流贿赂酒宴之后,陈健带着一些公司的股东乘船来到了望北城,让他们增加信心,也为了让这些人安心。
这条航线走的多了,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问题。还没靠岸,跟着陈健前往望北城的一些股东就看到不少的新造的渔船在沿岸捕鱼,远远望去还有大片的盐田和扬卤的风车。
晒盐法在江浙地区已经兴起,只是因为盐户匠户制度的原因,很难推广因为这样不好管理。
风车扬卤的办法,是陈健前世建造立轴风车的想法启蒙,如今派来的工匠手段传承早已成熟,建几座盐场还不成问题。
几个小股东眼望着远处的盐田,啧啧称奇道:“本以为陈先生只是个商贾,没想到也懂这些牧民百工之事?几年前我们也曾经过这里,一片荒凉,只有些食人的生番,不想数年之间就有这般风景。”
陈健大笑道:“万一有一天被数万贼寇袭扰,这望北城就是安身立命之地,自然要建好。这里看不清,上面不止有盐田,还有稻田、番薯田、甘蔗农场……”
这话一说,那几个小股东心中一喜。数万贼寇什么的,想想就不可能,若是公司一边打压着还能发展出数万的贼寇,这可是怪了。陈健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一天招致了皇帝、太监、官员们的勒索或是犯了罪刑后,往岛上一跑那就万无一失。
陈健就像是无意中说了一句,正是说着似乎无心,听者显然有意。
“对了,诸位,公司盈利分红之后,你们想要投钱做些什么?”
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有说想要继续投入股本,能够做到如陈健所说的那样,学当年三宝公下南洋,甚至还要把瓷器茶叶这些东西卖到欧洲。
也有说想要功成身退,回乡买上一些地,做个富家翁,让子孙辈读读圣贤书科举求功名的。
陈健啧声道:“这买地何必回乡?不说这岛上,就是别处还有许多空闲的土地。你只要花些钱雇人开垦,回乡买千亩地的钱足以开垦出万亩的新田。再说就算不买地,直接把钱投入公司,或是存入银行,这钱谁也拿不走。不要说在这,只要你手里有银行的存票,在欧洲、在我们那,只要有我们商会的地方都能用。这天下之大,处处不同,可是金银却在哪里都是金银。”
“要我说,你们分了红若是不想继续投入,不妨雇人来我们控制的岛上买地开垦,种植甘蔗、胡椒之类,一年收入也不少,那也是子孙万代的事。只要有钱,那里去不得?”
一人却叹息道:“只是这钱……若没有个靠山大树,终究不安心啊。当年不是也有人到吕宋谋生,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杀了个人头滚滚?”
陈健指了指一旁水兵身上的枪道:“钱能买枪,别人杀你你就偏要引颈就戮?海外之事,不比天朝,有钱有枪,有船有炮,这岛就说是公司的,谁又能怎么样?到时候若是又有天灾,移民数万,又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却都摇摇头,心中还是不放心,观念不是一两天能扭转过来的,陈健也不强求,只是慢慢引诱这群人。
说话间便到了港口,离得很远便看到了几艘欧式帆船,都下了旗也不知道是哪国的。
港口上还有一艘中式货船,看样子正在搬运蔗糖作为压舱货,一行人等在岸边做迎接。
靠港后,一人急忙跑到陈健身边,陈健问道:“那几艘船怎么回事?”
“陈先生,一艘英国船,几艘荷兰船。南边班达岛出了点事,荷兰人在当地王公谈贸易的时候,被袭击了,四十多个荷兰人被当地人杀了。荷兰人扣押了英国的一艘船,说英国人是幕后主使。英国的使者跑到北大年咱们的商馆中,请求陈先生帮忙出面调节,做个担保,问荷兰人要回那艘船。”
跟着陈健下船的股东们听不太懂这些语调明显有些北方生硬感觉的古怪的语言,偶尔一些字眼能听懂,连在一起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陈健一听这话,便说道:“既然是贸易的事,这都是贸易公司的股东,叫个会福建话的人过来翻译一下。”
那人一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跑回去喊来了林子规。陈健扭头和那几个一脸茫然而又好奇的股东道:“没什么事,就是一些红夷之间的矛盾找我调节。这也算是公司的事,以后免不得和他们打交道,你们既然是股东,定是不能瞒你们的,我这就叫个通译过来。”
小股东们连忙道:“不必不必。”
“怎么能不必呢?公司嘛,对股东就是要公开。再说以后有什么决定,也是需要股东们提意见表决的。这是咱们的公司,可不是我个人的公司。”
这样说着,林子规也跑过来,用福建话翻译了一遍。
陈健又问:“荷兰人什么意思?跑这里来抓人来了?”
“不是。荷兰印度公司现在改组了,委任了个全权的印度总督管辖这边的事。总督派人来告诉陈先生他正式上任的,这是阿姆斯特丹董事会要求的,此外还有些别的事要商量。还有一艘前往日本平户开办商馆的船,遇到了些风浪,正在修桅杆。还有一些咱们组织在欧洲那边雇佣的一批造船工匠和一些咱们在荷兰海军雇佣参战的实习生,随着荷兰印度公司的船一起过来的。看看什么时候见见他们?”
“我这正陪着公司股东呢,今天是不行。城里有什么安排?”
“后天要开会,讨论明年开支预算和对原住民鹿皮贸易的事。”
“那就这样吧,告诉他们一声,明天下午我见见他们。第二批回国的舰队的食物和淡水还有回去的货物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
“那行,就先这样吧。我陪这几位围着望北城转转。”
那几个人离开后,这几位股东或是股东代表们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心说这礼遇可是从未有过,虽然难免有作秀之嫌,可终究心里受用。
再者,那些红夷之间出了问题,不来天朝请皇帝裁决,反倒是来到这里,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陈健又说了几句,带着这些人乘着马车先去已经基本竣工的望北城棱堡和炮台看了看,又去参观了一番正在安装的硫磺食盐酸碱作坊体系和玻璃作坊,大片的稻田、甘蔗田和风车榨糖磨房,以及不久前举办过原住民竞技大会的简易赛场。
赛场中,正有一批人正在接受军事训练,看的这些股东们极为安心。
受到陈健这些日子的洗脑和蛊惑,他们觉得这些枪可以保住自己的投资。
陈健指着那些枪炮道:“天朝自有制度,这暂且不提。但在海外,正是真理只在枪炮射程之内。对你们来说,买地什么的也好,投资什么的也好,你们得明白一点。”
众人看着陈健,陈健却卖了个关子道:“回答这个之前,我还有一事不解,什么叫三代之治?”
不解陈健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却都一一解释了一番。
陈健大笑道:“你们是四民之中最贱的,一个个连个功名都没有,读书人的三代之治与你们何干?商人眼中的三代之治应该是什么样?我来告诉你们,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加资本指挥枪。看看你们,你们这是连属于自己的梦都不会做啊。”
几人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这个笑话倒是蛮不错的,心里也暗自琢磨,若是纯以商人的身份来看,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加资本指挥枪,那可不就是四民最贱该想的三代之治?
不管是小国寡民还是尧舜禹汤,貌似距离自己这一阶层的梦想之国都很远啊,难不成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做个属于自己的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开前的安排(一)
国家嘛,本就是各阶层的矛盾不可调和后的产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把大家的三代之治的梦想都融合一下,互相妥协让步,也就那么回事了。每个阶层都得敢于做属于自己的三代之治的梦才行,然后才能自发地、而不是亡国灭种的边缘再去想国家是什么。不敢做梦,怎么调和怎么妥协。
陈健当了个笑话去讲,让这商人尝试着做个梦。晚上设了宴会招待一番,敬了些酒让他们更容易入眠以方便做梦。
第二天下午,陈健去先去见了第一任荷兰印度公司总督的代表。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个子很高,可能是公司的授意或是为了刻意讨好陈健,明明知道陈健会荷兰语,却还是用共和国的语言与陈健交流。
“尊敬的总督陈先生,我谨代表第一任荷兰印度公司总督彼得波什向您致以问候。我是总督大人的全权代表,公司的财务会计彼得逊昆。同时为您带来联省共和国荷兰省总检察长格劳修斯先生的问候。”
这番话估计是练了很久,说的还是很顺的,陈健也问候了一番,打量了一番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说年纪这么小就混成了第一任总督的亲信,也算是个人物了。
分了宾主坐下,昆先解释道:“我来这里,首先是传达一个消息的。联省共和国在直布罗陀击败了西班牙舰队,已经和西班牙签订了休战协定,从今之后十年我们公司与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不会发生正式的冲突。总督大人委托我来告诉陈先生,同时也希望陈先生能够派人前往班达与总督大人进行一些事物上的谈判。同时,执政官和总检察长希望陈先生能够快些回国。”
“怎么了?”
“贵国的使者说,在陈先生的舰队回国将见闻在贵国国人议事会上讲清楚之前,是不可以轻易与各国之间签订条约的。而陈先生深知联省共和国的一切,以及欧洲的局势,所以希望您能尽快回到您的国家。”
彼得逊昆又解释道:“我们与西班牙签订了为期十年的休战协定,但是在国际法的问题上和英国人发生了一些冲突,英国人又在香料群岛和我们出现了很多的冲突。十年的休战协定很快就要过去,执政官必须知道贵国的态度,以做出决定。”
“具体呢?”
“陈先生,您一定已经听说班达岛的惨案,虽然没有证据,但那显然是英国人在幕后指使的。现在公司的香料贸易受到了英国人的威胁,而在香料群岛的据点都是联省共和国和公司一点点从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那里抢来的,英国人在这里并没有出力,却要享受成果。”
陈健点点头,心中暗骂说我从海牙离开的时候,即便英国撤军了莫里斯的军队里还一群英格兰连队和苏格兰连队,更别说之前无敌舰队遭遇爱尔兰神风的时候了。贸易公司果然是只认钱不领情,联省国更是彻底被资本控制了,说什么都不如利益。
“陈先生,在我出发之前,英国人在国际法的研讨会上已经和我们发生了一些争执。对于殖民地、领海、航行自由的问题有许多细节上的不合,这关系到英国在香料群岛地区的贸易是否合法。这不仅仅是公司的问题,更是法律的问题,英国人不承认我们与当地人签署的合约,认为这是不平等条约是无效的。您是知道的,国际法如果没有贵共和国的参与,就不能称之为国际法,也是没有效力的,所以参与各国急需贵国就国际法的争论表态……”
“同时,因为西班牙的存在,以及法国出现的天主教徒刺杀国王事件,让联省共和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执政官希望秉持真正的国际法的正义,但是又必须为联省共和国的未来考虑,不得不考虑与英国的关系。当然,如果贵国能够介入并且与联省共和国签订一些条约,那么执政官便可不必考虑英国人的看法,公司在亚洲地区的香料贸易也能放开手脚。”
陈健楞了片刻,仔细询问了一番欧洲的局势,等彼得逊昆说完之后也不置可否,半晌道:“我本来也会在一年之内回国的。英国人是希望我能调节你们双方在香料群岛地区的关系的,至少将扣押的他们的船只还给他们,毕竟没有证据表明那场惨案是英国人在幕后指使的。”
“这个当然是可以考虑的。这件事并不重要,波什总督更注重与您的关系。现在万丹的属国雅加达求助波什总督,希望波什总督支持雅加达从万丹的邪恶统治中独立,公司也正考虑在那里建立商馆。总督大人希望陈先生能够提供一笔贷款购买几门大炮和一部分枪支或是棉布以及明帝国的手工业品,作为在那里建立商馆和要塞的物资,公司的下一批运送贵金属的船只会偿还,或是在阿姆特斯丹的银行偿还。同时希望陈先生转告明帝国的海商,希望他们能够前往雅加达进行贸易,我们会给出不低于马尼拉的价格。”
看来陈健在福建组织明朝海商成立股份制公司的消息彼得逊昆还不清楚,陈健心想不用传达我就是明朝海商集团的头目,嘴上却道:“我会传达这个消息的。你们在那里的香料贸易进行的如何?”
“并不好。班达岛上的人极其狡猾,而且极为无耻。是我们帮助他们从葡萄牙人的威胁之下解脱出来,现在他们转而求助英国人反抗我们的贸易。他们对于贸易的态度也让公司很不安,除非在卖掉五倍的豆蔻之前,绝不销售他们手中的肉豆蔻,甚至宁可让这些豆蔻烂掉。我们不是葡萄牙人,对于他们的道德或是拯救他们的灵魂没有丝毫的兴趣,公司从不传教,只为盈利,即便这样仍旧不能让那些贪婪的班达人满足。”
陈健心说废话,肉豆蔻什么利润?豆蔻什么利润?人家不先卖豆蔻,你们直接买了肉豆蔻还会要人家的豆蔻吗?岛上的人都指望着这东西换大米和棉布活着呢。
如今的形式不在正常,万丹的宫廷政变已经发生,雅加达希望借荷兰人之手独立。荷兰如今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可以影响欧洲局势的共和国潜在盟友,不在需要看英国人的脸色,最重要的一票就在陈健手中。
如果陈健能够保证共和国与荷兰签订一系列的条约,今天签约明天荷兰人就会跑到伦敦告诉英国国王什么叫国际法、什么叫不平等条约和平等条约,等消息传到亚洲公司就会立刻开战。
荷兰人刚打完直布罗陀海战,气势正值巅峰,所担心的也就是十年休战协定后西班牙喘息结束的进攻,和如今态度暧昧似乎亲西班牙的法国摄政太后……若是没有共和国当搅屎棍,他们只能继续和英国人保持良好关系,甚至不惜出让一部分利益,以为十年后的战争拉一个盟友。
陈健在台湾能控制的士兵不多,但是一千人和手中的舰队已经足以影响整个香料群岛的局势,只要他愿意。现在各国在这边都没站稳,十年后这点人和船不够看,现在嘛则是足以居中调停。
彼得逊昆见陈健没有立刻回答,又继续说道:“陈先生,贵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是有很大的矛盾的,比如在印度群岛地区的冲突。而联省共和国需要真正地从西班牙的残暴统治之下独立出来。我们双方拥有共同的敌人。”
“在亚洲,陈先生对香料贸易没有兴趣,而我们对陈先生的贸易也不会涉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英国的印度公司是独立的个人参与,在竞争力上不如联省共和国的委员会制公司。英国人对于经济学的理解也很粗浅,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果不能垄断住香料,减少香料的产量,欧洲的香料市场迟早会供大于求,导致价格暴跌,这一点我们又走在了英国人的前面。现在他们做的一切,迟早会让香料贸易的利润一落千丈甚至不能够赚回成本,可见他们的短视。英国人丝毫不考虑联省共和国在香料群岛的付出和与西班牙葡萄牙争夺所付出的牺牲,可见他们的无耻。”
“一个股东独立的公司、一个雇员损公肥私的公司、一个短视的公司,一个无耻的公司,是没有前途的。”
陈健点头称赞,心想这个小伙子还是很有见地的,单从香料问题上来看英国的印度公司实在是和荷兰的印度公司差了十个西班牙王室垄断贸易。基本上说的都对,只是最后一个说错了,一个无耻的殖民公司是最有前途的。
很显然荷兰印度公司很担心英国人和陈健搭上话。对共和国和陈健而言英国或是荷兰都是可以选择的盟友,但对荷兰来说共和国是最佳盟友,英国只是无奈的选择,况且双方在欧洲的海权问题上还有争端和可以预见的将来的冲突。
荷兰国迫切地需要一个盟友、荷兰的印度公司迫切地需要陈健对公司的支持、荷兰的印度公司第一任全权总督急需陈健的支持做出成绩、荷兰的印度公司年轻的心胸远大的财务会计急需展示自己的办事能力……
听着彼得逊昆野心勃勃的计划,陈健也在盘算怎么才能博取到最大的利益,对于彼得逊昆的说辞只是不断地嗯嗯啊啊地象征性地表示了在听的最起码尊重。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临行前的安排(二)
彼得逊昆面对陈健,希望为公司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是绝佳的机会,不只是公司更是个人的前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刚成年他便将这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海外贸易之上,十五岁就为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在整个尼德兰的年轻人都忙着出海趁着年轻暴富的时候,他去意大利充实自己的头脑,花了两年时间学了一套威尼斯的记账体系;当尼德兰北方诸省的年轻人醉心于印度公司股票的时候,他则静下心来学了两年的拉丁文、法文、英文和意大利语。
正是凭着对人生的规划和极为有用的学识,刚刚加入公司便受到了公司的重视,并在参与航行后在阿姆斯特丹提出了公司在亚洲的发展方向。野心勃勃的计划正符合公司董事会野心勃勃的气势,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从一个实习雇员完成了进入大亚洲区决策圈这一最难的一步。
他根据荷兰这些年做生意所积累的经验,得出了一个放在这个时代惊人的结论:供大于求将会导致无利可图。
很简单的道理,成为了他受到公司董事会重视的最重要的原因。
针对亚洲贸易波谲云诡的形式,他向第一任公司亚洲全权总督提出了两个重要的发展方向:
其一是垄断香料贸易、砍树减产、烧毁过剩香料、武力垄断、驱逐英、西、葡三国在香料产地的势力、杀人杀到岛上没有走私的力量、派荷兰居民定居携带奴隶建立公司能控制的香料种植园、焚毁部分香料保持欧洲香料市场的短缺。
其二是公司遵守在北大年与陈健签署的一些协议,不再将精力放在北边,集中力量在雅加达站稳脚跟,将精力放在万丹等地的巡逻上,从而不给英国人朝那里运送大米和棉布的机会,靠大米的棉布这两种生活必需品用最低价换取岛上的肉豆蔻和豆蔻。
这两个发展方向的重中之重,就是能够和陈健达成香料换大米棉布这一计划,与陈健合伙打击自发前往香料群岛地区贸易的明朝商人,形成一南一北互不干涉的垄断贸易区。
同时还需要陈健出面帮着搜罗或是诱骗一批明朝沿海地区的移民前往雅加达,让这些勤劳肯干的中国人成为那里的另一支力量,从而挑唆本地土著和中国移民的关系,尤其是让中国移民成为那里的中层这样便可以让土著的仇恨找到发泄点,而不会选择直接反抗荷兰人。
如果不能在本地以夷制夷,那就人为制造第三方的参与者,不要搞二元化,那样会导致矛盾尖锐和直接。
计划是完美的,一经提出就得到了第一任总督的称赞和支持。
而这计划中最不可控的因素就是英国人。英国人在亚洲的势力不强,立足点不多,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怕失去:如果英国人找到陈健,双方合作,英国人的底线之低都是可以预见的,他们甚至可以选择只要三分之一的香料份额,因为他们除了未来的承诺外,此时并不能得到多少香料。
曾经的英国是荷兰不可或缺的盟友,现在不可或缺这四个字已无意义,于是公司董事会对英国的态度变得很强硬。
寸步不让彻底不再考虑合作垄断这件事为了香料,不惜开战,联省共和国的海军打完了直布罗陀海战正值巅峰。
陈健能听出这个年轻人心中的渴盼,也能想象出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考虑。
现在亚洲贸易的局势是这样:英国人开始伸手香料贸易,荷兰人想要垄断香料贸易,这两个在香料上分出胜负之前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也不敢有。西班牙的马尼拉对自己来说就是个自动取款机,现在荷兰人就是不顾休战协定去打马尼拉他都得派兵去支持西班牙在马尼拉的合法统治没有西班牙人万里迢迢从波托西把白银运过来,去哪倾销福建沿海的手工业品换取大量的贵金属?
算来算去,整个亚洲地区的欧洲势力,短期来看和自己最有冲突的反而是逐渐消退日渐萎靡的葡萄牙。
西班牙和荷兰没有取得直接同明王朝贸易的资格,葡萄牙人占据澳门对于西班牙的商人防范极严,前往马尼拉贸易葡萄牙人获利颇丰,但是直接前往美洲总督区殖民地贸易是不允许的,会被当地的西班牙人扣留和没收货物的。
所以葡萄牙人与望北城和商会公司之间有很大的利益重合区:双方都可以与明王朝合法贸易,所以注定了双方的贸易形式与荷兰人或是西班牙人截然不同。
因为利益重合,双方有很深的矛盾。
马尼拉每抵达一艘福建海商商会的船,葡萄牙人就会少卖一些货物;葡萄牙人在日本的商馆受到了陈健的极大威胁,在天主教的问题上陈健添油加醋在德川家生了把火;陈健在北大年和泰国的作为,严重侵害了葡萄牙在缅甸的利益,葡萄牙已经向泰王提出了驱逐共和国商人的要求和威胁;暂时表面上与荷兰公司交好的行为以及之前雇佣兵的形式陪着荷兰人去马六甲转了一圈的实质性动作,更让葡萄牙怀恨在心;在明朝内部排挤天主教,抢走了耶稣会擅长的科技传播亲近上层士大夫的路子……
可惜现在荷兰已经和西班牙休战了,现在对付葡萄牙在十年之内只能靠自己。
至于说荷兰与英国之间的站队选择,与短期利益没有太大影响。
长期来看,陈健决定还是站在荷兰这边,中立搞点小动作即可。
无它,荷兰人口太少了、国土太小了、商业太发达、商业资本投资回报率远高于工业资本投资回报、民族意识尚未形成、国内政治斗争剧烈……注定了荷兰只能是昙花一现流星划过,蹦不起来,所以当然要站在荷兰一边,将来也好收拾荷兰人需要一直赢,只要输一次就再难翻身。
让英国人和荷兰人去搅合吧,真到了双方分胜负的时候稍微替荷兰人撑撑腰就是。
双方在这件事上并非一拍即合,但彼得逊昆想的是十年之内,陈健想的是十年之后,于是诡异地有了合作的前景。
彼得逊昆等了好一阵后,终于等到了陈健开口。
“你们购买大炮和火枪,以及一批棉布和手工业品的贷款……这个当然是可以的。只是,这一次你们从欧洲赶来,难道没有带够吗?”
“陈先生,董事会在阿姆斯特丹,他们并不能完全掌握亚洲的局势,这也正是设置了全权总督这一职位的目的。总督大人已经向公司董事会申请更多的军舰和士兵以及白银,相信会得到答复的。鉴于海上运输的风险,我们可以利用阿姆斯特丹银行的交易优势,在欧洲偿还这些债务。此外,公司知道您可以在明帝国进行合法的贸易,所以想要和您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包括长效的交易方式。”
陈健哼哼地笑了笑,摇头道:“长效的交易方式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这种长效的交易方式不可能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银行进行结算。你要知道,利息和海运成本。”
“是的,这个需要您或是你的特使与总督谈,我只是传达一下公司的意愿。此外,我们也希望能够在望北城进行贸易。”
“这一点是不可能的。望北城不是一座贸易港口,只是一座抵御海盗的军事基地,是明帝国的皇帝授予我在这里驻扎和管辖的权利,并没给给我在这里开市贸易的权利。这是军港,不是贸易港。这里是明帝国的领土,我必须遵守与明帝国之间签署的条约。”
陈健拒绝的极为干脆,不是因为什么条约,而是因为他能在泉州和漳州合法贸易,并不需要把台湾建成一个走私贸易中转站。
不但荷兰人不能来这里贸易,日本人也不行,拒绝的理由就拉着明帝国当虎皮。反正荷兰、日本、西班牙绝不可能在明朝获得合法贸易的地位,想走私等福建海商的贸易公司走上正轨就是执行的最为坚决的缉私海军。
彼得逊昆也没有太感意外,公司很清楚这其中的把戏,也明白陈健不可能吐出来费尽功夫得到的贸易权利。
现在公司的重心在香料上,又不想招惹陈健,他这样说自然有别的目的。
在陈健解释了一番后,彼得逊昆点头道:“陈先生,我想整个世界没有第三家公司能够理解咱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正如您和您的员工们费尽心思取得了明帝国的贸易权,自然不会与那些没有出力的人分享。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我们在香料群岛与西葡两国奋力厮杀、与当地土著数次谈判,才取得了香料贸易的权利,英国人却想要插手,这并不合理不是吗?”
陈健正色道:“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我是和明帝国之间签订的条约,明帝国作为一个强大的、非附庸的帝国,有资格也有实力签订任何的条约并且保证条约的实施。如果你们能够取得与明帝国之间的贸易协定,我当然会尊重明帝国的决定,而不是以我们的利益受损而认为这条约是不合理的。一样的,我再次重申,你们与西班牙葡萄牙之间的战争,和英国人之间并无关系。他们是坐享其成也好、道德不堪也好,在国际法真正建立起来之前,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说,崭新的国际法体系认为武力取得的势力范围是合乎国际法的,那么共和国作为国际法的发起国自然会遵守。”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开前的安排(三)
彼得逊昆有些错愕,不明白陈健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坚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纵然他年轻有为,但毕竟不是外交官出身,这些云里雾里的外交辞令让向来遵循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公司出身的雇员难以摸清楚陈健的真实意思。
到底是支持英国?还是支持荷兰?
“你要清楚,我不仅仅是个商人,更是共和国的国人议事会成员,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轻易表态。我有我的倾向,但也只能是倾向,在国人议事大会做出决定之前,我必须遵守这个准则。当然,公司或是私人之间的合作,那又是另一回事,之前所说的支援一部分枪械、火药和货物的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彼得逊昆松了口气,只要陈健保持中立不倾向于英国人,公司还是有把握在十年之内于雅加达站稳脚跟的。将来的战争不可避免,但是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胜利的把握也会更大一些。
“陈先生,那么您的意思是,只要与独立的国家之前签订的条约,其余人是无权干涉的?”
“是的。”
“那么对于本公司在万丹、班达、雅加达签订的一系列条约您是承认的?”
“是的。就算英国人与他们签订了其余的条约,你们的条约我们依旧承认。其中还是有些不同的。万丹和雅加达之间的关系,不同于明帝国的体系,所以你们与雅加达签订的条约我们认同,但我们不会认同你们单独与明帝国朝贡体系内其余国家签订的任何条约,这一点请你务必转告贵总督。”
“比如?”
“比如琉球、朝鲜等几处确定的朝贡国。包括与他们的贸易,必须与明帝国签订条约,而不是单独与他们签订任何形式的条约,那是无效的。同样,包括台湾在内的明帝国土地,我们是租借的,是明帝国的皇帝授予我在此地的驻军和管理权,所以我会与明帝国的军队合作击退任何没有经过合法途径占据此地的敌人,这是条约中我方的义务之一。这一点我请你务必和总督讲清楚,即便发生战争也不是共和国与第三方的战争,而是明帝国与第三方的战争,我方只是遵守与明帝国的条约而履行的义务,并非针对第三方宣战。”
“陈先生,公司并没有兴趣占据这里。公司需要的是香料贸易,而且会信守与陈先生之间的条约,只要陈先生不涉足对欧香料贸易,我们也不会涉足北大年以北地区的贸易。但是……日本除外。日本是个独立的国家,他们派人前往北大年邀请我们建立商馆……”
陈健笑道:“当然可以,日本与明帝国之间并无正式的朝贡关系和藩属文书。你们与日本之间的商业往来,是你们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是台湾、琉球那又是另一回事。共和国已经从明帝国那里取得了租借台湾和屏护琉球的义务和权利,这是不容质疑的,并且除非明帝国收回这种权利我们不可能放弃也不可能允许其余人染指。”
“我会将陈先生的意思传达给总督大人的。”
“请务必传达,我不希望因为一些事造成双方的不愉快或是合作的终止。你们前往日本的商馆船队可以在这里停留一阵,修补好船只再出发,我会派工匠予以支持。”
“感谢您。公司会尊重与珍视这份友谊的。此外,公司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公司希望本公司的船只经过贵国的天涯海角殖民地时,能够获得补给、避风、和修理的资格。同时也希望在非与贵国签署条约的国家经过的时候,请避免给他们补给和避风港待遇。我们来的时候在那里遇到了风浪,幸好船上有贵国和陈先生公司的实习生,在那里受到了很好的待遇。”
离开那里已经三年了,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听到荷兰人请求得到在天涯海角补给或是停靠的说法,陈健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这当然是可以的。你们在那里补给,带动了那里的消费,我们当然欢迎。但是请约束贵公司的水手,哪里作为共和国实际控制的领土,请遵守本地的法律。”
“当然,当然。那里不是蛮野蛮人的土地。我们当然会遵守那里的自治法令。”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其余的问题,天色逐渐黑了,但是很多事还没有谈完。
“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具体的事可以签订一系列公司之间的合作协议,包括以香料换取棉布稻米和其余手工业品的具体价格,都需要定下来。回去的时候,我也会派人跟随去拜见你们的总督的,在我回国后这里的全权代表拥有签订公司之间协议的资格。但是有一点要搞清楚,在我走后,签署的双方只能是亚洲地区的总督,而非董事会。”
“我会转达的。”
当夜,陈健以福建海商贸易公司的特殊招待资金,安排了一场晚宴,出席的人不少,也在晚宴上介绍了贸易公司的成立,并将一些海商股东与荷兰方的人介绍了一番。
第二天陈健又去见了英国方的代表,还是差不多的辞令,只是宣告保持中立并且维护法律的尊严,除非荷兰人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那场屠杀与英国人有关,否则一定会敦促荷兰人释放英国的船只。
给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感觉,陈健都是一个很讲究法律或者体系不太像商人的商人,这种感觉也赢得了双方的尊重。当然,人格魅力什么的是在背后的火枪大炮的操练和军舰的掩护下才熠熠生辉的。
只是这样一个正直的、满口主权不干涉尊重之类字眼的人,却在暗地里开始为回国之后布下许多肮脏的种子。
几天后,各种协定口头达成了,陈健又派人跟着彼得逊昆前往荷兰印度公司总督的所在地。
然而这些人刚走,陈健就找到了那批收拾行囊准备沿着已经开辟的太平洋航线先行回国的人。
他当然也要回去,但不会第一批回去,而是留下了三艘船卸载了货物,只在预备淡水和食物,准备继续向南。从安汶到澳洲,不走大堡礁那边,绕到新西兰再前往智利,最终回国。
第一批回去的人也分成两队,一批军舰和四百名先行返回的士兵以及他们在这里的妻子,还有一批思乡的水手。
这里的股份陈健已经送了出去,绕行了地球一圈发的超额薪水也让他们回去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他们仍旧渴望一场暴富,陈健也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夜里,第一批返回的军官和几名舰长被陈健叫过来,拿出了一份六千枚银币的私人印章的信件。
“临走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再做一件事。这件事必须保密,只有到了海上后才能告诉士兵和水手们。一旦做成,立刻回国,不要在这里停留。回去后这件事也不要宣扬,否则可能会引起战争。这是私事,六千枚银币是我个人雇佣的费用。”
军官们和舰长们很自然地收过了那张私人的印章信件,没有丝毫的犹豫。
“外面停靠着荷兰人派往日本建立商馆的船,上面有白银、香料和其余货物。在海上抓住机会,确定四下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时候,干掉他们。他们上面只有四门炮,火绳枪也不多,水手更少。我已经数清了他们的人数,下手的时候你们也数清楚。”
几个军官笑道:“陈先生总算是允许我们抢劫了?士兵们已经憋得手痒,水手们也都盼着多弄点钱回去。我听说他们有些人准备回去后合伙在群岛地区买些土地建立种植园呢。”
陈健也笑道:“回去后收敛些,咱们已经和西班牙签订了《反海盗公约》,南洋贸易公司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敢损害他们的利益,肯定会绞死后吊起来的。你们回去后继续从军也好,都是第一批环球航行的人,前途无限。水手们愿意去南洋贸易公司最好,愿意开辟种植园也行,咱们不是一路人,回去后情谊归情谊,剩下的我也管不到了。总之,当海盗是没前途的,如果和西班牙没签贸易协定,国家和公司都会鼓励,但已经签了再这么干就是找死。我会写几封推荐信的,你们会在南洋公司得到一个好位置的。”
“谢谢陈先生。我们本来是想留在这里的,但是看起来陈先生并不愿意。”
“这里?南洋公司的利润更高,这里有党派的目的,毕竟不是纯粹的盈利目的,你们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一名舰长问道:“陈先生是担心荷兰人和日本展开贸易?”
“何止。将来还要排挤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或是不属于公司的明帝国走私贩子。这对大家也都是好事,将来分红更多。我已经在你们的船上配了一些荷兰船上有的货物,总之记住,自己船上有的就留下,自己船上没有的就算再贵也都一起沉到海底。这件事就当是个秘密吧,离开大海之后大家都忘记。”
“但是,陈先生,就算击沉了这一次,下一次荷兰还是会派人去的。”
“下一次?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如今往来不便,三两年过去后,有些事就可以明着来了。现在都在抢时间,差了三两年就会越差越远。对你们来说,金钱货物到手,对咱们来说,公司盈利。知道了为什么,也能更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众人点头道:“简单。沉船、清点死尸确保一个不留、绑上石头沉海。货物和银币抢走,全员分配。本船上没有的货物或是荷兰的特产,一并沉海。抢走后立刻向西返回故土,如果船有损伤,在琉球的岛屿上停留自行修理,不回港。到了海上后宣读,并说这是军官和舰长的临时起意,由船员和士兵们表决。回去后就说这六千枚银币是陈先生送与大家的情谊钱。”
陈健大笑道:“不会有水手或是士兵们充满正义感而不同意吧?”
“陈先生说的这种人,我见过,但都被你留在了望北城或是加入了你们的外围组织,这一批船上可没有。至于回去的人,如果不是这一次有足够的股票和银币,他们肯定会沿途顺便当一回海盗的。我能想象到的只有欢呼,而不会有人怯生生地说这样不好……”
众人都笑,陈健和他们一一握手道:“那就一路顺风。今后归国再见,自当把酒言欢。送一句你们喜欢的祝福:祝你们升官、发财。”
那些人也都一一回礼,送了一句同样重要的祝福:“祝你们期盼的人人平等有一天会实现。”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开前的安排(四)
送走了第一批归国的舰队和荷兰前往平户开办商馆的那几艘船之后,陈健将这些天与各方讨论的事整理出来,递交到了组织之中,但是隐瞒了关于他对荷兰商船所做的不为人知的残酷行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搭乘荷兰印度公司船只抵达这里的舰船实习生安置到了新成立了海商公司的舰队中。组织内送来的一批关于国内“尊严进军”行动的信件,在内部传播了一下,引起了很浩大的讨论。
这些小资产社会主义者的诉求隔着半个地球,却在明朝以及之前朝代的一些已经实施的诸如抑制兼并之类的长久以来存在的想法和实践中得到了印证,在这个铁制农具刚刚普及就打破了贵族分封和农奴束缚制度的古老帝国,这种诉求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产生,两千年前的步子迈的太大了,不成逻辑的体系,却自有对这一切的洞察。
某种程度上,两千年前的那场新旧时代的变革迸发了诸多的思想,迫于生产力的不足却超前地、自发地尝试起封建僧侣式的社会主义或是小资产者的浪漫道德社会主义存天理灭人欲、抑兼并慢工商、土地可以自由租赁买卖下的宗法农业、基层依托道德的乡贤、每一次起义前喊出的粗陋绝对平均主义的口号等等并用实践证明这些东西都不能绕开周期性规律。
这些东西与封建糅合在一起,保持着生产力不足时“天下”的稳定和最优方案,却在大机器大工厂的冲击下不堪一击。
也正是**人为资本主义大加赞扬却优先反对这些异端的原因,这些打着理想社会旗号的东西总是和封建的种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它出生于生产力不足的时代,也注定了在理想社会的设计上是以小农和手工业经济为蓝图的。
这是封建解体后必然出现的过渡阶段,只是因为大工厂时代科技的快速发展没有在别处成为主流,被时代无情的碾压而过不过流行了一二百年,被大资本家和**人联合在一起反对和嘲弄,在这里却因为出现的太早生产力水平没有达到而过渡的时间稍长了点。
从那边送来的信件可以与这边相互映照,从而因地制宜地明白想要进步到底要反对什么、支持什么、谁是同盟、谁是敌人、别走快了、别走错了。
而陈健也快到离开的时候了,这种情况下,望北城今后的建设、目标、计划种种的一切都必须要确定下来,一场扩大规模的会议不可避免。
一切刚刚开始,一切欣欣向荣,在闽郡、南安、大荒城锻炼了数年的年轻人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毕竟望北城的人口还不是太多,管控过来并无问题。
这一场会议中既有原本组织内的成员,也有新一批在望北城中逐渐接受了新思想的六七个福建沿海的年轻人。
比如那个割破了脸只为求得自由的改名为罗丑的女人,又比如思想出现问题的林子规。
本地的人暂时还不多,但陈健相信伴随着这里的建设和教育,等到新一批人成长起来后会不断增多的。
这次会议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完成这里的权利交接,由内部提名,经过众人讨论的表决,选定了组织在这边的总负责人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以及今后数年的目标。
政党组织是否成功,就看将来派人来的时候能否顺利交接权利,如果连这一点都不做到,可就连荷兰英国的股份制公司都不如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林子规和罗丑对于参加这样的大会极为兴奋,他们还不理解很多东西,但是在一些问题上极为赞同这里的、可以看到美好希望的做法。
对林子规而言,两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满腹牢骚的狂生,处处不满,受到了极多的儒学异端的影响,心中苦闷而又彷徨。
而现在,他却坐在这样一群人当中,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可以为数万人的生存与生活发表自己的意见虽然他想不出什么意见,但至少有了这个资格。
会上,会计出身的财务人员先做了一番前几年的收支报告,并对今后数年的收支情况做了一个预估。
陈健在这人说完后,总结道:“可以看出来,海上贸易仍旧占据了很大的收入份额。这种情况会随着咱们以集体股份的形式投资贸易公司而变得越大,一些收入的来源也必须分清楚。”
“在投资成立公司之前,岛上的稻米、鹿皮等,都可以算作直接的收入。但是随着公司的成立,我们必须要认清楚,公司盈利我们有份,但是望北城并不是属于公司的,而是岛上所有人的。我们在公司中占据五成的股权,这是无可奈何的行为,但是望北城以及整个岛屿,必须要保证不能被公司插手,必须要牢牢地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因为对我们来说,盈利不是目的,只是达成我们目的的一个手段。如果岛上被公司控制,那么盈利就是最终的目的,而且一切手段都会为了盈利。”
“岛上现在的三万轻壮移民,采取的是大型雇工制度的种植园、作坊。现在是极度盈利的,因为他们刚刚经受了灾祸的威胁和死亡的绝望,而且签订了四年的劳工合同。”
“但是,这种合同能不能无限期地执行下去?要我说,是不能的,哪怕是靠极端的措施逼迫也是不行的。”
“岛上还有很多的平原土地,我们还不可能用这种全部雇工制的方式执行下去,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干部。”
“以四年为周期,四年之后,这里种植园的人熟悉了法律、咱们的组织形式、互相有所了解之后,就以集体迁徙的方式让他们去开垦别处的土地。”
“按照百十户一组,继续以集体的方式划分一片荒地,给予耕牛、铁器。按照集体的方式开辟农田或是集体种植园,除了正常的共同税之外不再多加管理,只要保证每年一定数量的稻米种植即可,不要管的那么严。”
“但是村落的基层组织一定要建立起来,包括各种妇女组织、生产组织、民兵训练组织等等。大规模成片的土地和种植园可以节省人力成本,数百人的集体村落也更容易抵御风险。”
“我们的主要收入来自垄断的海上贸易,以商业收入滋养农业,以农业生产保证大作坊的粮食,再以大作坊和将来要建的矿场返还收益。这种方式在这里可以用,但是在别处未必能用,因为别处没有垄断海上贸易的收入,这也是将来必须弄清楚的。”
“短期来看,除了贸易公司的分红之外,岛上的贸易收入主要有两方面。”
“一个是鹿皮,原住民的鹿皮贸易必须被我们垄断在手里,不能让别人插手,也禁止贸易公司直接收购。鹿皮是日本人制作盔甲的材料,他们需要大量的鹿皮。”
“另一个就是甘蔗。可以预见,这几年蔗糖的价格会稳步提升。国内来看,西班牙总督区附近群岛的甘蔗数量并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更别提欧洲。而随着茶叶、咖啡这些饮品的传播,只要不爆发战争,蔗糖的价格会步步提升的。这一点你们不少人都会有印象,之前那几个英国人的牙都是黑的,因为他们太喜欢吃糖了。”
“甘蔗的种植园规模就保持这个程度,按照四年的周期,收拢福建的流民和贫困者,让他们先用四年的时间熟悉种植园的劳作和这里的组织模式。剩下的集体开垦的土地,让他们正常种植甘蔗作为村社小作坊的收入,但是一定要保证一定数量的稻米。”
“这么说吧,每年甘蔗收入的一部分,要用来囤积从泰国、越南等地购买的稻米。要做到足够的粮食储备,为迎接更多的灾民和移民做好准备。”
说到这,有人举手,得到同意后说道:“如果是这样,蔗糖的价格的确会逐步提升。那么三年后第一批出去集体开垦的人获得了足够的自由,不再是强制的雇工,他们肯定会选择种植甘蔗的。”
陈健点头道:“是的,在劳动力足够和技术足够的条件下,他们当然会选择种植甘蔗。但是,基层组织建立后,可以选择行政强制手段和劝说为主,保证一定数量的稻米种植。这一点不能够过于自由。蔗糖嘛,统购统销,可以适当调低价格,或是提高其余铁器、棉布或是其余咱们能生产的商品的价格,靠价格调控一下。”
“这里可以做到一年三熟,加上附近那些人迹罕至的岛屿上的大量上好的鸟粪石肥料,只要不遇到太大的灾荒,粮食问题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但不能仅仅保证岛上的生存,我们必须要明白建设这座岛屿、移民垦荒、培训兵员的目的是什么。”
“下面的内容,所有人不得记录。严格保密,禁止外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开前的安排(五)
在场的大部分人立刻停下手中的纸笔,外面的人守好,一些人心中怦然,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却不敢确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后,陈健做了《关于明帝国藩王土地和官僚阶层免税土地问题》以及《四民不平等之制度》和《以福建泉州地区为样本的乡绅豪强问题》的三份报告。
“诸位,既然我们以人类平等和人类的进步为我们党派的理念,就必须得到足够的同盟。为此我们不仅要在国内争取权利,更需要在世界范围之内掀起一波反对封建帝王、贵族、教士等等不平等的大革命的风潮。只有当人人平等、人类进步这样的思想深入到每个底层人民的心中,才能确保我们理想的实现。而不仅仅是国内,更不仅仅是移民到大荒城那样的世外桃源单独去建设。”
“当然,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形式,我们在这里只是为将来打好基础。只有本地的人民明白过来,展开属于他们追求自己信念的革命,才是唯一的正途。这是个长久而漫长的过程,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远,因为对面是个庞然大物。”
“但是十年、二十年,我们可以在望北城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与我们信念相同的人,争取属于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而不是我们的拯救。”
“当有一天成功的时候,认同我们梦想的人在世界上又多出了许多。你们在座的大部分人,我想说你们就是先生。教授科学、算数、组织、种植、战斗种种一切的先生。”
“如果比作做生意,将我们的目的作为盈利的标准来看,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比这里还能获得更高的利润我们只需要投入数千人,获得的将是一万万认同人人平等、期待人类进步、认同科学与民主的盟友。”
“就像是国内那些正在贩奴的人说的借口,当别人都贩奴的时候自己不贩就是傻瓜。那么,当人人不平等的时候,追求平等就是傻瓜,所以我们追求的东西必然是整个被船只连在一起的世界的事,而不是我们这一些人的事。”
“我们要用一场又一场的革命,去打破旧的世界、旧的观念,让世界的人们认同平等、自由、民主等等这些美好的事物,最终实现一个我们想要的世界。”
“到那时候,认同这些的是正常人,不认同的才不正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我们被当做异类。”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这里的原住民,从不认为猎头是一件野蛮的事,当每个人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我们所认为的不正常也会变为正常。”
“所以我们的事业绝不仅仅是在国内,是在那些荒芜之地,更是在全世界所有有不平等、有压迫、有丑陋与黑暗的地方。只是因为发展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方式,分出阶段地去争取。”
“单纯从科学的角度,世界的所有人都认同科学,基数越大,科学进步的速度也就越快,我们追求的以科学为蓝图的世界也就更加美好。”
“单纯从人性的角度,我们不忍看下去这些不公平的压迫,用一种浪漫的热血满坡的激情来投身到世界上作为壮阔的事业。”
“我们追求的是一个新世界,而不是苟藏在荒芜之地的井中之蛙。我们要做的就是像秋天的蒲公英一样,将种子播满世界,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既然是做种子,我们就当好我们的先生,仅此而已。至于牺牲,那是他们解放自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他们不愿意牺牲,那也是他们继续忍受下去的自由。”
“听起来可怖,听起来可怕,或者听起来激情澎湃,但实际上做起来无趣的紧。”
“因为我们不是去冲锋陷阵的,而是坐在望北城教学生,那种为理想现身的冲动恐怕难以实现。”
“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生活,把我们理想的生活在望北城过好,自然会有人想要追寻这里的脚步实现他们的生活。”
“你们要做的,也就是帮助本地成长起来的新一批人建起组织、教会他们要学的东西、培养这些人的工匠技术、枪炮战术、数学自然、以及最重要的世界观不需要有皇帝、权利与义务相对、凭什么免税、盘剥的隐藏手段、贫困与饥饿的根源……”
“以及打破这一切之后,如何建设一个属于一万万人民的、平等的、识字的、懂数学和科学的国家。”
说到这,陈健冲着下面所有人笑了笑,道:“其实,既不激情,也不澎湃,对我们来说要做的只是好好生活,和在闽郡、在大荒城等地一样去好好生活就是。甚至于,你们是种子,你们教出来的学生也只是种子。这……就是我们现阶段的任务。”
下面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实在是没想到那么宏大的一个开场之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平淡的结局。
是啊,仅仅是好好生活,按照理想的方式去生活,去建设,去尝试,去追求,那就足够了。
南安的矿工出身的同志只需要换个地方,从北纬二十八度的南安矿区,来到北纬二十五度的望北城矿区,然后教授这些和他们一样穷苦出身的年轻人挖矿、炸矿、建木轨路、支撑矿道、用雷管。
蓝翔技校出身的年轻的算数自然常识教员,来到这里说着相同发音的一二三四五,用最快地速度熟悉那种仿佛哈哈镜一样似是而非却又很多相同的文字。领着正常的薪水,教授这里的孩子们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同时想着自己这是在改变世界。
织布棉纺作坊出身的同志们只需要在这里,从零开始建起一座利用印度棉花纺织的棉布作坊,教授那些和她们一样被压迫的女人们在属于自己属于所有人的作坊中,做自己的事,赚自己的钱,掌握自己的命运。
军事培训基地出身的纠察队们,要做的也只是组织这里的年轻人进行训练,教会他们装填燧发枪和冲锋。既然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可以训练黑奴,完全没有理由不可以教会这里这些和他们一样的人。
造船工匠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抚摩着从泰国运来的上好柚木,梦想着建一艘在船舷的硬木上刻着自己名字的大船。所不同的,只是告诉那些将来可能要教授的徒弟和实习工们,这一切是为了保护这样美好的生活。
等等的一切,都是生活,而不是为了殉道那一刻的锐意快感与满足。毕竟生活是永恒的主题,而战争只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不得不做的一种手段。
唯一不同的,只是专职于组织术和意识形态宣传的一部分人,他们要做的就是从这场会议之后,开始总结为达成此目标而要进行的宣传和组织模式,以及按照陈健说的在这里建立一支基于文化传统的道德要求严格的当地组织。
将传统文化的为义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将传统文化的小资社会主义的萌芽思想发扬的浪漫道德、将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将为生民立命等等这些从纸堆中翻出来,总结成一套体系,而不是直接去宣传难以接受的远超此时时代的东西,只会适得其反。
时代的差距并不大,要追赶的东西并不多,解决的方式也更简单,因为时间还长还没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
但就最简单的两件事想要做好,就不能指望现在的封建王朝。
比如移民开垦、比如普及教育。
移民开垦需要组织能力,需要钱,需要打得过蛮族,需要能在基层把税收上来用于移民,需要打破宗族,需要移民区的基层组织而不是家族势力弄成独立王国。
普及新教育需要组织能力,需要钱,需要新的学堂模式,需要新的科举内容,需要能在基层把税收上来用于教育,需要打破文化垄断,需要数万名会数学和自然启蒙的种子。
这是个可以移民来释放国内人口压力的时代,这也是个不需要将国民收入的大半投入军事防御的时代,这还是个新作物传播过来的时代。
即便这样,追求这一切的过程也必然是血腥残酷的、轰轰烈烈的。但对在场的“外邦人”而言,最好不要参与,只要好好生活,去当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