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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茅屋秋雨     从酋长到球长txt下载     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基调

    福州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健在琉球的所作所为,算是给新任的巡抚陈子贞送了一件大礼,可这份大礼让这位巡抚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不是军中的人物,从巡按和通政之类的文官成为了主管军务的巡抚,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是很难。

    之前陈健假冒有商人带来消息说萨摩藩可能入寇琉球消息的时候,他也是考虑了半天派出了三五十人,想着如果能够劝告那些萨摩藩的人不再对琉球有非分之想那就最好。

    当时消息还不确定,这也算是有备无患。他新到任,知道陈健这些番邦人士已经派人前往京城商讨朝贡和贸易的事,也知道上任算是默许了这些人留在了淡水,但是并不知道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

    只能说之前泉州赈灾的事给他留下了一些好印象,加上之前留下的问题他也解决不了,只能是萧规曹随。

    然而万万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琉球那边传来的消息彻底让福建的官场陷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混乱之中。

    最开始的消息是萨摩藩三千余人入侵琉球,一场大战,阵斩副将平田增宗、俘获主将桦山久高,斩真倭九百余人。

    这样的消息简直堪称神迹,前任总兵朱文达曾经斩获了三十多个倭寇的首级,便可入报京城赏银五十两大受褒奖。

    这一下斩了九百多个脑袋,还抓了一个主将,尤其是带回的消息说被抓的桦山久高还跟着岛津家入侵过朝鲜。

    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样的战果实在有些惊人,而且政治意义比之这个战果更为重要。

    众人不太相信的时候,第二次消息传来,这一次已经确定。印着尚宁王印记的书信送过来,夹杂着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黑白照片。

    这些官员已经逐渐接受了照相术这种东西,虽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吸走人的魂魄,但终究还是有人接受,自认为这东西做不得假,看着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信了十成。

    众人均想,这些人居然没有虚报数量,倒真是有趣。然而再一想,这些人毕竟不是官员,不涉及到评定功勋的事,也就更加高兴,心说不管怎么样这功劳自己怎么都能分上一份。

    尤其是随着时间流逝,消息越来越准确也越来越详细,福建的文武官员们陷入了一场狂欢之中。

    被俘的桦山久高自然是要押送京城的,这可是数年来数一数二的大事,怎么说这些功劳是少不了的。

    陈子贞要考虑的是这件事该怎么上报。

    怎么上报,涉及到两个最重要的问题。

    运筹帷幄守住贡邦社稷的大功,自然是归巡抚的。但是剩下的功劳怎么分?派去的人是哪部分的?是不是还有人大为支持义愤填膺?这是首先要考虑的。

    其次便是这件事到底算是怎么回事?这些自称大夏的番邦船坚炮利、火铳竟比倭寇还要精熟,他们在这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帝和中枢官员远在北京,地方大员的奏章会决定这件事今后的走向,陈子贞也不想独自决断,便找来了福州的各方军务、岸防、水师之类的官员们商量这件事。

    有人收了贿赂,自然明白怎么说。

    “大人,卑职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管怎么说,琉球也是太祖时候的贡邦,这一次也是彰显了我天朝威势,相比倭人也会收敛一些。若是琉球被占,那么江浙、福建都会陷入危局当中,而且有损天威。”

    陈子贞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我自然知晓,只是这些大夏国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大人,他们不过是为了互市。大人你想,他们经此一战,必然和倭人结怨,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而我们只要抓住互市贸易这件事,他们就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只怕他们互市是假,窥测社稷是真啊”。陈子贞不急不慌地说了这样一句,主要是担心出了什么事他要担责任,自己的名声恐怕也会不好,落的一个引狼入室的罪名。

    “大人大可放心,他们若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和倭人结盟。而且他们之前在泉州所作所为,也算是在行教化之事。如今他们已经派出了使者入京,上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还不得而知,我们也只能等下去。”

    另一人也趁热打铁道:“大人,他们只是为了互市贸易,而起如今又和倭寇结怨,正是大好事。倭寇精于火铳,而且若是等倭寇登岸再行围剿,那是落了下乘,不若借师助剿,在海上剿灭。”

    “如今福建刚刚经受赈灾水灾,各地所欠的军饷也是积年已久,水师难以力战。如今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一银一米,就能守住琉球贡国,又能借那些人之力在海上劫击倭寇,岂不是一举两得?”

    “大人不妨向上面奏报这件事,这些人越是想要互市贸易,便可以以此要挟。若是答应他们互市贸易,便要求他们帮助围剿倭寇。若是有奸民入海私自与倭人贸易,也可以让他们帮助抓捕。”

    “如此一来,不需加兵,如此一来每年可省下银钱数万,又能海波清平,难道不是一举多得吗?这正是以夷制夷之法,莫说倭寇,就是红夷若有异心,这些人为了贸易也必然与之死战。”

    “这一次若是大人料敌先机运筹帷幄,恐怕此时琉球已经沦陷,这实在是不可容忍之事。如今靠着大人的运筹帷幄,琉球可保其宗室,只不过据说琉球被那些倭人烧杀掳掠,已经破败不堪,倒是可以请旨改琉球十年一贡,这才彰显天朝恩义。”

    这样早已拟定好的说辞,花了些银两便在这样的会议中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而且说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听上去似乎还很有道理。

    陈子贞考虑许久,叫众人散去,自去书写上报的奏章,心中也有了计较。

    不管怎么说,此时是一场很重要的胜利,既扬了国威又彰显了自己料敌在先,这件事自然是要好好书写一番的。

    之前那些人的意见,他也听进去一些,也明白自己作为巡抚的一席话会影响到上面的一些决策。

    左右权衡了一番利益得失后,终于决定,就按照之前那些人提出的那些思路为基调。

第八十七章 另一方

    陈子贞的第一封奏章在确定了琉球的消息后就已经沿着驿站向北传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对于消息的准确性他已经十分确定,陈健不断先派人回来传回了消息,一些从琉球返回的商人也将消息带了回来。

    这些商人都是违法的走私贩,但是很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子贞想要知道的只是琉球之战的真实结果,如今这年月报上来的东西全都未必可信,这也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

    作为福建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陈子贞的奏报可以影响很多事情的发展。

    但福建的大人物并非只有一个。

    此时福州城另一位大人物的家中,也迎来的陈健派出的使者。

    税监高采屏退了身边人后,神采奕奕的接见了陈健派去的人。

    他也经常参与违禁走私日本贸易的事,所以看事情的角度反而比一些官员更为清晰。就算琉球那边闹得再厉害,也不会影响到日本那边的贸易,反而会让贸易更为的有利可图。

    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日本贸易的禁令会更加严格。

    禁令越严格,走私所能获得的利润也就越高,这一点高采非常清楚。

    使者寒暄了一阵后,送上了一些陈健在琉球搜刮的没有失主认领的一些财物,高采也是乐呵呵的收下了。

    双方已经交流过许多次,有些话便可以明目张胆地说。

    “这一次你们做的漂亮,咱家还真没想到了可以做的这么痛快,那倭人少说几十年之内不敢再对琉球起什么心思了。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向圣上表奏你们的功劳和心思,终究和那些红夷不同。”

    “那就多谢高公公了。”

    “那陈健又让你说些什么?”

    “是这样,还请高公公见谅,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直说就是。”

    “从这里售卖货物到日本,获利颇丰,这一点想来高公公也是清楚的。那些香料、苏木之类的货物,福建不多,转运过去不会获得什么利益,南边暹罗、马六甲等地这些货物众多。但是,生丝之类的货物,到日本仍旧可以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高采在福建也多参与走私,哪里能不知道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点头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高公公有所不知,根据那些入侵琉球的倭人供认,他们攻下琉球也是为了借琉球朝贡的名义,却暗中操控朝贡的货物以此盈利。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若是这些货物多了,恐怕咱们之前商量的股份船队便很难赚到钱。”

    高采冷笑道:“这倭人果然狡猾,恐怕在朝鲜也有动作,又想要通商朝贡,却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经此一事,我便给你们打个包票,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朝贡贸易。我听闻巡抚已经上奏这件事了,我自然也要写上一些送上去。”

    使者连声道谢,又道:“高公公,如今最赚钱的两条海路,一是前往吕宋,另一条就是前往日本。那吕宋有万里之外的银矿,端的是不差钱,白银如水。另一条前往日本的海路,也是获利极多。若想要赚钱,有两条路可走,所以陈先生派我来和高公公商量。”

    高采便道:“四下再无别人,但说就是。”

    “高公公,我们和那红夷和兰不同。他们不被允许通商,但是我们有高公公运作,通商之事恐怕十有**可成。”

    高采大笑道:“这也是你们有分寸,做了几件漂亮事,否则我还真是不太好说。”

    “陈先生说了,一言可成事、一言可坏事。就说当年赵之廉颇的故事,还不是使者一句话的事?所以陈先生说我们万万不可惹的高公公不痛快,当初商量好的金银不论如何都是要给的。”

    这话说的直白,高采却很受用,问道:“这事我也觉得可成,那么这件事成了与那两条海路有什么关系?”

    “第一条前往吕宋的海路,若是这事不准,咱们的股份船队想要赚钱,就必须用些手段不准海商前往吕宋贸易。是抢、劫、烧、杀,这些手段都要用上。不然的话,吕宋人多金,货物卖给咱们赚的少,卖到吕宋赚得多,正是能赚三倍的利,就是冒着凌迟的风险也有人做。”

    听到这人说的有趣,高采也笑道:“商人趋利,无需讳言,倒真是这么回事。”

    “是啊,但如果能够通商贸易,那就又不一样。咱们可以直接去吕宋交易,咱们船多、又有枪炮,不怕海匪贼盗,别人是争不过咱们的。不过若是自己吃的太多却不给别人留下汤水,总要招人嫉恨,所以还请高公公出面,找一些大商人海商一同参股,免得他们生出些是非。”

    “是非?能有什么是非?每年弹劾我的不知多少,咱家不还是在这里好好的?”

    “是,只不过树敌太多终究不好。若是这些人心怀不满,资助海贼海寇暗中劫掠咱们,这也是一大损失不是?高公公,万不可竭泽而渔。我们那里有人养羊,每年剪羊毛售卖,算下来一头羊的羊毛要比羊肉更贵。既是为了发财,总要讲究些手段。”

    高采之前虽说的硬气,但也知道如今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太如意。各地的官员们都在弹劾他们,而自己在福建做的一些事也实在是有些过分,破家无数家破人亡的事着实不少。

    他这样说,也只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雄性的攻击性和骄傲,虽然他曾经是雄性,但正因如此所以只能从心理而非生理上得到满足。

    使者的话说的很清楚,高采想了一下问道:“如你所言,若是海上有匪寇在吕宋海路上纵横,反倒是对我们有利?我们的船队他们不敢抢,时间一久个人的商船便不敢通行了?”

    “正是。只不过这匪寇远在大海之上,这就很难说到底是谁了。加入咱们的人一多,自然要维护自己股份的利益。再者参股的人一多,又有炮舰护送,想要劫掠就不是几家几户能够和咱们作对的了。”

    入境老老实实,出境即为贼寇,这种事稍微一说,高采就明白过来。也明白要是这么干的话,就真的需要多拉一些人入股,否则触动了太多人利益,免不得那些人也要联合起来。

    官面上弹劾他,私下里组织海盗争夺贸易的主导权,这还真是不得不防。

    “那前往日本的另一条海路呢?”

    “高公公,恐怕前往日本贸易都是违背大明国法的吧?”

    “那是自然。从前就不准,现在琉球这件事一出,恐怕管的更严。只是管得再严,也不妨碍那些人拼死求利。你刚才不也说了吗?那些奸商有三倍的利可赚,就是凌迟都不怕。”

    使者嘿嘿笑道:“如今前往日本贸易,必经琉球。除了在澳门的葡萄牙人,恐怕没有几个有本事不绕琉球直达长崎。而且广东、福建的商船想要前往日本贸易,又要经过淡水鸡笼和福建之间的大海。所以陈先生的意思是,高公公若是能做成一件事,怕是可以当几万两银子的股本。”

    “什么事?”

    “帮着活动活动,让咱们巡航琉球与淡水之间,凡是前往日本贸易的走私船通通截住。一方面,这可以严防倭寇,也算是高公公为神州皇帝分忧,拦截倭寇与大海之上,可是远远胜过上岸后再行驱逐的。另一方面,如此一来能够前往日本贸易的,除了咱们便只剩下澳门的葡萄牙人。陈先生说了,葡萄牙人的事他自会去办,保证不多久便要被赶出日本。而这个巡航淡水琉球的事,就要高公公费心了。”

    这明显就是挂着正大光明的借口,做贸易垄断的事实。这一点陈健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经仔细交代过,尤其是和船队内那些将来准备在这里的贸易公司参股的人说清楚。

    做出了琉球的事和朝贡的事后,自己这些人的定位就不能放在吕宋西班牙和南边的荷兰人。他们只能是做中日之间的转口贸易,而自己这边的定位则是做垄断贸易。

    转口和直销垄断之间的利润区别不需要多说,陈健也借此苦口婆心地说清楚前往北京“朝贡”的重要性:即为了利益,可以暂时将国与族以及自己的荣耀放下去,尤其是在一些意识形态的事上不要做太多争执,以免前功尽弃。

    组建一支亚洲地区的武装船队,三千名本地招募和从国内雇佣的燧发枪士兵,琉球和望北城的两座炮台堡垒,以及福建地方官的贿赂和一些渗透及善行,拉拢福建的大商人入伙,从贸易船队中开始渗透股份、权利、契约之类的东西。

    做到以上几点,基本上就能控制住以明朝和日本为主线的贸易垄断。等到荷兰人腾出手来想要涉足的时候,琉球和望北城在手,舰队在手,他们也只能铩羽而归。

    至于西班牙人那边,与历史上的荷兰人所做的就要大大不同。荷兰人是转口贸易,想要扶植海盗以武力阻碍海商前往马尼拉贸易。因为他们的白银不如西班牙多,而且只能靠走私贩子将他们想要的货物送来。

    而陈健这边则不是转口贸易,相反可以排挤那些私人的走私船,从白银巨多的西班牙那里换钱。只要拉拢了福建的一些大商人入伙,以武力保证安全和成功率,受到的反抗和嫉恨也会少一些,想要争夺贸易主导权靠那些人恐怕极难。

    这些事的关键之处,就是两点:贸易许可和缉私执法权。这是名正言顺的东西,有了这两个很多事做起来就简单的多,也不会有太多的“大义”上的反对。

    高采倒台还要一些时间,再一个高采若是倒台了那些股份自然也就落入了陈健手中。如今明朝内阁的大佬们正忙着最关键的党争,这边的事暂时还可以活动活动,再拖延几年就真的要在党争中站队了:站队不是参与内政,只能算是政治献金。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高采也很清楚自己要活动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底线了。

    暗自琢磨了一番,借助琉球这件事,这件事还是有很大几率成功的。一个关键是陈子贞那边怎么说,另一个就是自己这边和内廷的沟通,再一个就是这样如果能让内帑赚一些就更好了。

    考虑之后,使者又道:“高公公,还有件事。陈先生已经派人回国,找来一些矿上的人才和玻璃厂的人才,这个当时商量的开矿和开厂的事,高公公也要抓紧了。”

    高采点头道:“这是好事。如今福建刚历大灾,流民无数,这开矿开厂的事若是办得好,也算是活人无数。你们且放心,已经有眉目了,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就算没有琉球这件事,你们入京朝贡的事也是十拿九稳了,更别提有了琉球这件事。你也回去告诉陈健,让他早作准备。南京那边的一些朋友也在活动,你们放心就是。”

    使者忙道:“既是这样,若是成了还要多谢那些南京的朋友,我回去自会和陈先生说,自然不能亏了大家。对了,陈先生还托我给高公公送来一辆哼哼车,这船上一共也没多少,便先送了高公公一辆。过几日便送来。”

    高采虽然不知道哼哼车是什么,但是也知道这些人手中稀罕物层出不穷,既是船上都没几辆的东西,想来也是别有特色,心中暗喜。

    又说了一些日后贸易的事,使者便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说的天花烂坠,高采大喜过望。

    ps:今日一更,这几天热感冒,见谅。

第八十八章 梦碎与现实(上)

    与此同时,德川家康居于幕后操控幕府大事的骏府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健派出的使者已经等了等了很久,琉球之战后陈健立刻派出了使者前往这里,所以琉球之战的消息要比从岛津家那里传到这边还要早。

    使者很清楚陈健写的外交交涉条文很不客气,也知道这一次生死未卜,但却并不害怕。

    相反,倒是有些隐隐地兴奋。在望北城这些人看了很多明朝买来的书籍,这些使者早在船上就打好了各种情况的腹稿,甚至还刻意跟着那几个会日语的人着重学了几句诸如: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当五鼎烹、吾请就鼎镬之类提气的话。

    这些人中的几个不是第一次来骏府城,上次来的时候骏府城刚刚失火不久,如今已经重建的有些模样。

    将陈健写的条文递上去之后,德川家康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其余的表示,只是叫人安排了这些人的饮食。外面有武士看守,算作是变相的软禁,这些使者倒是不怕。

    经过琉球一战,使者们相当自信,心说背后还有一个三千多万人口的祖国,所以无所畏惧。

    除了不能离开之外,一切生活如常,使者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大约半个月,有人来找这些使者,还带来了一张简单的世界地图,看着上面的文字应该是荷兰人的。

    来的人倒也客气,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使者也都一一回答。

    无非就是问了问西班牙的殖民地在哪、这片被称作太平洋的海域需要大约多久可以横渡、你们的国家在什么地方、与西班牙的关系如何等等。

    来的人又问了问这些人,西班牙殖民地那里的贸易如何。使者其实知道的并不确切,但是听陈健说起过,而陈健说的时候又向来喜欢叫人知其然而又知其所以然,所以很难遗忘。

    使者便说西班牙的殖民地都是西班牙的王室进行的垄断贸易,每年王室获得的金钱极多,可以支撑在欧洲的种种战争。外人想要介入贸易很难。

    来的人感谢之后,又问了问这些人是否知道天主教、新教之间的区别,以及荷兰人与西班牙人之间的矛盾等等问题。

    使者们对此倒是熟悉的很,在海牙和阿姆斯特丹玩耍了半年多,基本上其中的恩怨情仇也知道一些大概,便一一说出。

    随后来的人又将这些人登陆时候携带的燧发枪带来,让这些人演示了一番,看了看穿甲的效果。

    使者们本想要问问来的这人到底要怎么对待自己这些人的时候,来的人行礼后离开。使者们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之中。

    这种等待的折磨有些无趣,便趁着机会学了一些日语,有时候也会被允许出去转一转。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一个月后,又有两个人前来拜访,显然也是德川家康有意安排的。

    一个是耶稣会的教士胡安罗德里格斯,另一个是据说是荷兰人但实际上是英国人因为英国此时在日本并没有荷兰有知名度的亚当斯。

    陪这两个人来到这里的还有一些日本人,使者们估计也是在旁敲侧击一些事,便捡了一些可以说的说了一番。

    从女神岛再到海牙的各种见闻一一讲诉了一番,基本上没有什么漏洞。倒是亚当斯询问了一番这些人英国的事,他去荷兰印度公司做事的时候英西之间还在打仗。看得出这人已有乡愁,只可惜暂时不能回去。再者在欧洲只是印度公司的水手雇员,在这边却颇受优待。

    这样奇怪的旁敲侧击数次之后,使者们终于等到了德川家康的接见。

    使者们估计此时琉球之战的确切消息已经传到了这边,很多事情也基本已经弄清楚了,也是到了应该解决的时候了。

    按照正常的礼仪见面后,出乎使者们的意料,德川家康没有先询问琉球之战的事。

    而是拿出了那幅标注着字母文的地图问道:“如你们所言,你们的国家从这里出海向西两万里就能抵达?”

    “正是,就在西班牙殖民地的北面。”

    “如此说来,从江户更为便利?”

    “是的。”

    “上一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说过的要派人跟随你们的船队去你们的国家,你们的总督如何答复?”

    “总督说,欢迎与你们建立贸易关系和双方互不侵犯的友好关系。并且在返航的时候,可以捎带着贵方派出的使者。”

    “你们对外贸易有什么不能够售卖的货物?”

    “基本上没有。只要有白银和黄金,什么都可以买到。”

    “包括这种不用火绳的铁炮和可以轰碎城墙的大筒?”

    “可以。”

    “昔日吴钩锋利,吴王为绝兵造为他国所得乃杀欧冶子。你们为何愿意将这利器转运售卖?”

    “金银。况且我国人众千万,持枪士卒十万。虽然大海风波不定远赴万里征伐并不可能,但普天之下八万里之内,并无可以登陆我方国土的外敌兵卒。有何可惧?”

    使者这样回答着,心里却想:不能出口的东西其实不少,比如在来之前签订的禁止机器出口条例,但是说了你们也未必懂,也不必多说。反正陈先生在来之前也说了,得让这些人安心不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会做出攻击他国的担忧。

    德川家康听到这样的回答,又问道:“上次你们来说,那些西班牙人靠着数百人便可征服百万之国,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百万之国不过刀耕火种,不会用铜铁弓箭。征服之后,又灭绝其国祭司文史,逼其国众信奉天主,自然可以。大御所可以想想若是日本举国信奉天主,那将军与教皇,对信众而言谁更亲近呢?”

    德川家康闻言不语,知道这些人是为了贸易或是利益,故意在诋毁西班牙和葡萄牙,但这些话却也不得不防。

    他个人对天主教本就颇多警惕,几年前好容易弄死的小西行长教名约翰,而他很担忧的东部的一些大名或是武士也有颇多的天主教徒,实在是不得不警惕。

    就算这些使者不在这里搬弄是非添油加醋,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危害。他是很担心将来收拾丰臣家的时候,一群举着十字军旗帜以殉教为勇气的浪人们和他抗争到底的。

    但现在他还并没有完全地控制住局面,关原之战刚过去几年,丰臣家还在苟延残喘,他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还有多大的号召力。

    这时候是不能弄出一些太大的动静的,断绝贸易锁国此时更是不智之举。

    两个月前这些使者带着琉球之战的情况来到骏府城的时候,德川家康因为骏府城重新修缮后的兴奋劲一下子就没了。

    看到那封措辞不是很客气的文书,本来极度生气,可当看到战果伤亡比和陈健手绘的一些战斗阵图后,立时将那种愤怒收了回去。

    岛津家几年前还站在对立面,要不是因为一些事早在关原合战之后就该收拾他了。

    入侵琉球的事,德川的本意是通过控制琉球和明朝进行合法贸易。为了这一点,他也派人去了朝鲜,想办法修好与朝鲜的关系,希望朝鲜帮忙代为传达。

    然而他心中也清楚,恐怕很难。朝鲜和日本之间的仇怨不是这么容易可有放过的,而明朝对日本的警惕也让这种事的可能变得虚无缥缈。

    断绝贸易那也不可能,他自己就靠贸易赚取了不少的财富,断绝和明朝的贸易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受的。

    只是这些使者说的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他一时间也不能决断。先是派了自己的外交顾问和荷兰人去问问这些人的来历,又等到了岛津家的消息传过来,德川家康终于确信琉球那边的事,十有**是真的。

    这十有**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还有那场恐怖的伤亡比的战斗。桦山久高肯定是被俘了,剩下的那些在外交文书上写着战死的估计也真的是死了,而这场战斗一共不过半个时辰,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确定了这个消息后,德川家康想的不是琉球或是对明贸易的事,而是东南部的那些大名们日益增长的实力。

    无可避免的,平户一带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如今又加上了这群号称大夏的人。这些先进的火器会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德川家康甚至可以想到岛津家那几位在知道了琉球之战的情况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弄到这些新的铁炮仿制。

    本来萨摩的火器水平就已经十分高,德川家康不想看到数年之后拥有数万燧发枪的萨摩藩士卒:将近一比十伤亡比让德川家康不敢想象。

    原本他想着派人直接和西班牙的殖民总督区进行贸易的,因为那些总督区在日本的西边,横渡太平洋可以抵达,这样就可以避免东南的大名们通过贸易做大。

    但是听这些使者讲诉了一番西班牙的垄断贸易机制,加上这次琉球之战的新时代火器的一场演练,德川家康改变了主意。

    西班牙人信奉天主教,他已经不喜欢;而西班牙的火器显然不如大夏国的这些人,这些人对于贸易更为热忱,况且不需要绕到平户进行交易。

    既然这样,为何不能与这些人建立直接的贸易关系呢?如果可以让这些人将商馆建立在自家的江户附近,正是一举两得的事。

第八十九章 梦碎与现实(下)

    他本就是个善于运用铁炮手的人,对于火枪的改进也很善于学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不过在琉球之战之前,世上的主流还是冷热兵器混搭风。戚继光的改革、西班牙方阵再加上荷兰的莫里斯体系,算是此时火绳枪时代战术的巅峰和几种典型。

    德川家康也是个久经战阵的人,在看过陈健画的那些琉球之战的军阵图之后,也看出了其中的一点味道。

    抛开燧发枪的射速和刺刀导致的冷热兵器和投射肉搏的统一,琉球之战中的野战炮运用,也算是远超时代。小口径的野战炮走得是将来三十年战争的瑞典模式,而这些运用是从很久前有了炮之后就已经基本成型的东西,那些参战的军官和炮兵们有了几何学的帮助更加炉火纯青而已。

    这些战术德川家康明白不是看看就能明白的,需要专业的教官。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人幕后的总督对于日本的情势比外面的人了解的要多,也最怕这群人在海上将大量的枪炮走私到丰臣家的大阪,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至于更大的威胁,他暂时还看不到。但是眼前的这些威胁已经足够引起他的重视。

    考虑了种种得失之后,这才决定接见这些使者。

    使者们对于德川家康没有直接询问琉球而是询问是否可能横渡太平洋进行贸易有些意外,但想到日本多金银,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在国内的时候,劳动创造财富、国民财富在于那些生产出来的产品的概念才刚刚开始传播。这些使者们还是更倾向于贵金属的积累,这些日子对日本的了解让他们确定日本和本国的贸易并不会让国内损失什么,相反却能换来足够的金银。

    而且贸易一旦出了问题,一个关税调节就能解决很多的问题。国内庞大的手工业阶层也日渐发展的大作坊工厂,可以阻挡海商和走私贩关于贸易问题的提议,这一点倒也不必担心。

    至于说这些使者自己的利益,也就是陈健许诺的以大明为中心的贸易线的利润,他们也不担心。

    哪怕封锁了平户长崎的港口只允许在江户贸易,自己这边也一样可以把船弄到那边去,而一旦那样反倒是帮了大忙:琉球在手,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及荷兰如果不能在长崎展开贸易,也就必须要绕到对面的江户,琉球的位置会更加重要。

    而明的生丝等畅销物品,距离终究还是比国内更近,利润也就更高。至于西班牙,为了王室的垄断贸易,在总督区是严禁养蚕的,严禁损坏王室的垄断贸易,这都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德川家康在考虑得失的同时,这些使者也在迅速地思索着可能的得失,因为他们已经嗅出了一丝德川可能会同意在江户开放商馆的可能。

    日本有的是白银,若是真的可以排挤掉其余的商人,这可是真的大有可为大有可赚。枪炮的利润从来都是百分之二百之上的,而从古时候就传下来的、已经形成了专业体系的硝池养硝技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也已经极为熟练,加上一些天然的硝石矿,这又是一笔必然的大宗商品。

    陈健派来的使者不是党内的人,对于陈健要做的很多事兴趣不大,甚至是反对的。他们所考虑的是个人利益、公司利益以及背后的国家的利益。至于别国人的死活,在他们看来完全无关。

    在他们看来,卖给日本枪炮根本不需要过多考虑,若是卖给西班牙他们站在国家和公司的利益上必然会反对,因为那两大总督区和富饶的热带岛屿群离本土太近了。

    可卖给日本,并不会对本国产生任何的威胁:移民可以缓解国内压力的大荒城在西边,日本的船根本到不了;日本不可能跨海去攻击本土;日本内乱连连的话枪炮硝石药物棉布之类的货物会大卖;若是挑唆日明战争从中大发战争财更是最佳选择。

    于是在这种各怀鬼胎的一番与琉球无关、但却与今后的外交和贸易有关的交流后,双方终于谈到了本该是这次派遣使者的最重要的琉球问题。

    本该是焦点的问题,在利益的选择之下终于只成了边角料。琉球离岛津家太近了,离江户太远。

    如今的现实是使者带来的消息说是明朝得知了萨摩藩进攻琉球的消息而雇佣的陈健等人,这也让原本的通过琉球为中介开启对明贸易的机会泡汤,绝无可能。

    德川家康也明白,陈健这些人分明就是刻意从中作梗,阻断自己和明朝之间任何可能的贸易往来,从而垄断贸易。但这种事实已经无可挽回,再加上一些军事和政治上的考虑,也只能不提这件事。

    丰臣时代的以日本为中心的朝贡天朝体系梦,在朝鲜被打的粉碎,如今唯一可能的琉球也被人插了一脚堵住了路,心态也算是缩了回去。

    一番交流后,德川家康谈及琉球问题的时候,终于表态。

    “琉球本是个自有社稷的国家,向谁称臣朝贡那是琉球的选择。”

    这话说的漂亮,事实上就是如今没有控制琉球,而明朝三年前刚派人去了琉球册封,陈健这边又把岛津家怼了回去,可以说说这些都不过是场面话。

    但是这番话也透漏出了对于陈健那封文书的一种态度。

    陈健说岛津家进攻琉球的一大原因,是当初丰臣侵朝时候让琉球出兵出粮的时候萨摩藩帮着出了一半,而琉球一直不还。

    德川家康这样说,也就相当于默认了陈健的话,这份要求本就是不合理的。因为琉球是个独立国家,是向明朝朝贡还是向日本朝贡那是琉球自己的选择,所以欠下的那些粮也就是无效的,这个借口也就是不成立的。

    倘若琉球此时和日本有了朝贡的文书或是外交文件,那就又不同,理由充分,陈健干涉就算是共和国身份干涉亚洲体系和国家内政外交。

    使者们听到这话,也算是松了口气,心说早已经背熟的请就鼎镬之类的话也不用说了,这是极好的,谁也不想死。

    德川又道:“但是,四年前琉球的商人漂流到了江户,我派人救助又将他们送回去,琉球王竟不派出谢使,这是没有礼节的行为。这样的要求是符合礼的,但是琉球人却对使者大声辱骂,这才是萨摩藩出兵琉球的原因。”

    “本来就是为了小施惩戒,并没有夺其社稷的想法。再者,琉球人狡诈,多曾借贷却不偿还,这也是萨摩藩的士兵愤怒而焚烧的原因,他们只是想要拿回琉球人欠下的债务。”

    有照片为证,又有众多的第三方目击者,萨摩藩在琉球一路烧杀的事也不好不认。

    虽然此时杀人放火本就是正常的事,但出兵的借口是礼,那辩解的时候也没办法绕开这个基调。若是放下身段就说自己就是为了烧杀抢掠,这问题也就不需要解释,可是这时候琢磨的还是面上光的新朝贡体系,这样的屁话就总得说。

    使者们心说那些人的死活管我们屁事,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要断绝贸易,如今不但没有断绝反而还要展开新的贸易,那这就好说了。

    顺着德川家康的话,使者们也没再说这个问题,而是找了个台阶道:“大御所,总督已经将私人所欠的债务整理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私人的借贷自然是需要偿还的。那些借贷的欠条总督会派人送到萨摩藩的。”

    既是对方已经默认公债不合理,那私人的这点钱的态度还是要表现一番的,其实谁都看不上这点钱。

    使者又道:“其中的误会,总督会想办法和明国的巡抚说明的,若是大御所有意和明国展开贸易总督也会代为传达。”

    德川家康心中暗骂,他明白这些虚伪的话语毫无意义。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好心,那这些人忙活这么多是图了什么?

    莫说自己写了毫无意义,恐怕写了也会被这些人暗中施展手脚。明国对于琉球这边的事反应向来缓慢,这一次却反应的这么快,若说这些人没在中间做手脚他是决计不信的。

    在朝鲜被抽了一巴掌,在琉球又被抽了一下,可以说憋了这么多年的新的亚洲朝贡天朝梦已经被彻底抽碎。

    琉球虽小,可若是能够朝贡那心理上也能得到极大的满足,单独一个日本而没有藩属国是没资格做天朝的梦的。就像是一个番邦都不朝贡的天朝就不再是天朝而只是一个国家一样,再不是天下的体系。

    梦醒了,考虑的也就更实际了一些,琉球这个对德川家来说的边角料被一笔带过。陈健在信上说琉球是个独立的国家,琉球国家的损失应该以国家的身份和萨摩藩单独谈,他不会参与,这也就意味着琉球不可能去谈。

    双方都没把那里当回事,说到这里就算是讲的很清楚了。就算签订了什么条约,在琉球承认新的朝贡国之前,共和国也只能是个第三方的见证者和观察员。

    这一笔被带过之后,双方十分愉快地谈论起将来的商馆、贸易、出使、交流之类的事。

    这些都是现在很重要的事,在现在琉球并不重要。

    至于将来?

    把天朝体系变成一个国家,那是天朝的能耐;保持朝贡体系成为亚洲的秩序不受威斯特法利亚主权国体系的影响而成为单独的国家关系模式且保持下去,那是天朝的奋起;而体系崩塌的同时,藩属国大部独立甚至连一个联盟都未成立,威斯特法利亚体系成为唯一选择,那则是天朝的悲剧。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终究还是看一个体系的话语权分量的,靠的是自我的奋斗。

第九十章 授权

    骏府城的使者们还在和德川家康交流的时候,陈健已经做好了从琉球返回望北城的准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萨摩藩水军的那些舰船,挑拣了一些可以修补的,在那霸港进行大修。二百多条小船剩下能用的也不过三五十条,吨位都很小,而且都是典型的日式船。

    虽然装货或是远海海战并不适合,不过装人越过台湾海峡应该还不成问题,回去的时候没人可装,大多载着稻米或是番薯干。

    陈健问尚宁王要的出兵解救危难的费用并不高,只需要尚宁王用稻米支付即可。而萨摩藩烧杀捋掠后造成的对比,也让琉球的百姓对于这支用钱收买而未曾发生大规模抢劫强奸的军队有了许多的好感,不敢说是箪壶食浆却也贡献出了一些东西作为感谢。

    临行之前,陈健又以信用购买的方式从琉球这里购买了一些粮食,虽然琉球本身的粮食产量也不高,但是各个士族们凑一凑还是有不少的。

    回去的时候琉球的贡使也借着陈健的船一起去福建,前往北京朝贡感谢大明出兵,顺便以感谢为名再来一次朝贡,这是很难拒绝的。

    船队返回望北城的时候已是六月,刚刚靠岸,留守在望北城的一些人就急忙找到了陈健。

    “刚刚得到的消息,福建发生水灾了。”

    这是陈健临走前交代的事,这一次没做神棍,只说注意一下福建那边的情况,一旦有什么问题立刻处理。

    除非是风调雨顺,否则以此时的生产力和分散的小农经营,随便的一场灾祸就会造成成千上万的灾民,尤其是基层组织彻底崩溃兴修水利之类的事难以做成的时候。

    来找陈健告诉这个消息的人根本就不关心胜负,或者说不需要关心一件必然的事,反倒是对水灾的事极为关切。

    不论是出于对天下苍生命运的怜悯,还是出于地租的利润在土地和人口够多的情况下高于贸易的原因,这一次福建的水灾都必然在望北城得到重视。

    对于自己的家底陈健还是清楚的,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的备荒粮和从各地不惜白银买的稻米积累了一年多,这一次逃亡过来两三万人还是足够支撑到明年的。

    实际上还能更多,但如果借着这个机会大发灾难财,高价出售一部分稻米则可以在收回本金,所以也只能选择收容两三万人。

    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陈健叫随船的几名军官和望北城的一些负责民事的人准备这一次大胜的庆祝会,将大量带回的用盐和石灰腌制的头颅展览一番。这些望北城的第一批居民很多都是泉州人,所以对于倭寇很了解,若是别处的人反而没有了效果。

    他自己不再负责这件事,叫来了城中和随船的一些管理层,秘密地商量起这一次借机发财、搏名和吸引来望北城的灾民的问题。

    由公司的会计客串的统计人员先是说了一下存粮的情况。

    “基本上数目就是这些了。刨除掉口粮和日后购买耕牛、铁器之类的借高价售出的稻米,我们最多可以收容两五千人。”

    坐在那里的一排人看了看数目,问道:“按这数目来看,咱们可以适当多收容一些。三万到四万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行。四万是极限,是按照这些人来了之后就种植番薯、并且我们这边不闹饥荒和灾祸的情况下。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一旦我们这里也出了问题,这四万多人恐怕会出现大规模的反抗,我们之前积累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所以必须要留出余量。”

    陈健点头道:“我同意。余量肯定是要留出来的。现在的问题是一下在涌来两万多人,必然要和本地的村社和原住民发生冲突。上好的土地就这么多,这是不可避免的。”

    之前反对过陈健数次的那个年轻人笑道:“这倒简单。我们可以挑唆明国人和原住民之间的矛盾,我们居中调节。这样一来,他们仇恨的就是彼此,而他们双方都必须要结好我们。”

    还没等陈健反对,兰琪摇头道:“不行。暂不说这是我们所不能同意的,就说最实际的利益。这里和故土不同,这里的人是以宗族的形式组织在一起的,如果挑唆双方的矛盾,宗族的势力只会越发稳固,单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也不是个好的选择。的确,这种组织形式不足以对抗军队,但为了争夺土地水源等问题争斗的时候并不需要依靠我们。而原住民也是村社,形式也差不多。”

    陈健笑道:“好嘛,就该这样说,咱们讨论什么事首先都得先把基础定下来。你谈利益,我谈道德,那肯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也争不过来的。那今天咱们就只谈利益,不谈其余的。”

    压下了两方的不满,党内的人知道陈健肯定会站在自己人这边,而另一边的也因为陈健要谈利益那也算是让了一大步。

    “这么说吧,劳动创造财富,而我们想要获得利益也必须从这些创造的财富中获得。现在来看,这里最缺的就是人口,没人怎么创造利益?旁边就是福建,而我们的故土在数万里之外,谁都知道用不了二十年这里的明国人就会远超那些原住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吧?”

    众人都点点头,陈健又道:“如果我们挑唆双方的矛盾,他们虽然暂时需要结好我们,但心里肯定会怨恨,这不是长久之计。而我们在这里,不管是贸易还是武装护卫的士兵,都必须要用到大量的明国人,这是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所以最好不好很容易让他们生出与我们的疏离感和怨恨,这才是长久之计。”

    “你们也知道,我们在大荒城那边也有很多原住民,但那里有奴隶,而大量的奴隶才是我们需要的劳动力,所以那边的手段可以激烈一些,依靠奴隶去反对原本的主人。但这里的原住民村社,社民之间都是平等的,很难在他们的内部进行一些活动,从而用阶层在他们的内部制造仇恨从而分化他们。”

    “所以,对付这里的原住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文化的优势进行同化,因为我们的文化原本他们强势。他们还在刀耕火种,我们可以派人去他们的村社指导他们种植,让他们固定下来。原本刀耕火种需要极多的土地,耕种之后所需的土地也会少许多,这样矛盾暂时就不会那么激化。”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按照咱们制定的法律执行,让他们对村社的认同、对宗族的认同要弱于对法律的认同。如今也在这里这么久了,我们这边的人也有不少学会了一些原住民的语言。教会他们耕种、集中那里的孩子上学、允许他们继续采取村社自治、尊重他们的女祭司。”

    “一旦他们融入进来,从货币和他们所稀缺的铁、布、盐之类的东西就能赚取我们想要的东西。”

    不等众人提出什么质疑声,陈健又道:“和你们交个实底,探矿队的人在山中发现了不少矿藏,有煤、硫磺和黄金,而且数量相当不少。”

    这话一出,不少人嗡的一声乱了起来,听到黄金的时候眼睛简直都绿了。

    “之所以暂时没和大家说,是怕大家走漏了风声。毕竟,望北城是我们租借的,一旦这个消息传开,我们就会很被动。北面的明国正在到处挖矿,派出了很多矿监,这个消息传开我们也就难以在这里立足了。”

    众人也都明白其中的关键,与会的都是某个角度的自己人,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

    “坐在这里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有利益,有信念,也有其余的东西。想要在这里立足,咱们之间必须要团结,任何的矛盾都会让咱们的立足变得艰难无比。咱们之间的分歧可以以后再谈,可如果现在就把分歧扩大,将来这两个字也就无从谈起。”

    “可以说咱们之间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是冲突的,这种冲突从在天涯海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积累。可能因为这几次的事,你们中的一些原本对我颇有意见的人也开始信任我,但本质的冲突并未解决。”

    “咱们之间不能讲道理,也没法讲道理。讲道理是有基础的,我们认同一加一等于二,你们认同一加一等于三,那么之后的许多问题那就不是讲道理,而是变成了争吵。”

    “我们党内的事,有我们内部的讨论方式,那是因为我们认同的基础相同或是至少相似。但抛却党内的身份,我还是这次舰队的总指挥。现在,单就整个舰队的而言,在从这里返回到故土之前,我希望得到你们的授权:在不违反族群的利益和背叛这个条件之下,我拥有绝对的指挥权。除非涉及到族群利益和背叛,否则不需要受到任何的质询和诘问。”

    “事出紧急,现在是我们在这里立足并且为今后开采那些矿产和将来贸易最重要的一年。而随着琉球之战结束,我们前往明国都城的事也基本确定。所以现在我希望你们授予我这个权利。”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回国后我个人向国人议事大会做解释,也由我个人承担责任。”

第九十一章 水灾、求活(上)

    这一席话是冲着公司董事的随船人员、国内的官方人员和军方的人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说这些话的基础是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取得了一些现在看来十分不错的效果,以及之前许诺的许多今后的利益换来的。

    这些人在船上,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制约陈健的,毕竟陈健在国内的许多行为属于某种程度上的异己分子。

    如果这支舰队是属于陈健私人的,包括那些士兵都是雇佣的军事雇工,一切都好说。如果这支舰队是如那些人斥责陈健所说的党产,出航的人价值观基本接近,那也好说。

    然而船上的人五花八门,想要做事就必须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尤其是一些涉及到根本的大事,否则很难做成。

    如果此时国内组织的成员、金钱和支援的工匠已经到达,陈健自然不需要在望北城建设的问题上看这些人的脸色,只需要在外交事务上给出解释就行。

    可现在返回国内开辟太平洋航线和支援这边的船刚刚不久,陈健不得不借助这些根本不是自己同路人的力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先稳住这里的形式,借助自己在这里可能逗留的最后一年,将这里的基础定下来以为今后。

    这一切可利用的基础,就是这些人对陈健的信任。

    至于信任,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经过很多事情的积累之后水到渠成的。

    在之前,陈健最多也就是个有些名声的人物,很多船上的人听过他的名字却和他接触并不太深,尤其是一些官方派出的人。

    但现在,经过这两年的航行和从天涯海角时就做的种种解释和预判,终于让这些人有了信任的可能。

    这席话后,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的是军方的人。

    本身陈健和陆军那些人的关系就不错,有给出了不少的利益,对士兵的收益也还算慷慨,更别提这些军官。

    燧发枪也是陈健提供给军队的一次改良,经过琉球之战的检验证明了实战的效果,可喜可叹的伤亡比让随船的军方的人选择了对陈健的无条件信任。

    虽然战役不是陈健指挥的,但是出兵的时机选择的恰到好处,而在战场上陈健的表现让让这些军人确信这不是一个怂货而是一个相当标准的军官的心理素质,赢得了这些人的尊重。

    利益可以收获军官的支持,但却不会收获一些军官的尊重,军官的价值观中尊重也是心灵天平上很重要的东西。

    因此在这三种情况下,随船的军官们给出了最早的明确的支持。

    这个头一被牵起来,剩下的也就水到渠成。权利这东西是需要负责的,既然陈健说了将来有什么问题由他个人向议事会解释,军方的人也表示了支持,剩余的人也就顺水推舟。

    至于党内的意见,依旧是原本的形式要经过讨论。但讨论的基础是三观相近,否则讨论所有事都会变成三观之间的争执,这个问题在内部反而不是问题,也有讨论的基础。

    定下来了这件事,整个望北城和舰队的重心都放在了这一次福建的水灾之中。

    人并不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军队留下五百人维持望北城的秩序,同时帮着镇压可能的移民暴乱。剩下的人则乘坐四艘战舰在海峡和琉球一带巡航,防止出现倭寇的袭扰,导致水师那边有所动作。

    党内一批在数年前的运河工程和矿工请愿活动中,经过了实践锻炼的组织术人才,负责移民的安置。从运河工程开始的时候陈健就刻意派人去那里进行过锻炼,选出的都是在两次活动中表现优秀的。

    妇女部的人组织望北城的女人制作一些方便携带的食物;林曦、兰琪和船医组织起了防疫工作,这也是驾轻熟就的事,并非第一次。

    先是一艘船先行前往福州,通报了琉球贡使朝贡的事,提议因为水灾的原因暂时让琉球的贡使暂缓北上的时间,同时希望平价提供一部分的稻米作为接济灾民所用。

    福建的民政官员正为水灾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具体的损失还没出来,但是整个福建普降大雨,不止是一县一府的问题。

    五年之内两次大地震,四次台风,两次海啸,一次白莲教起义、一次民变、三次大洪水,已经将福建底层积累的那点家当全都榨干了,蠲免的旨意迟迟未下,流民四起,这一次处理不好白莲教又会借机起事。

    这一次暴雨一连十余天,太阳就没出来过,上游的一些山区洪水蔓延,河流倒灌,据一些送来的奏报来看,单单是一个建宁在户口上的损失就至少七万。也就是说一个县至少有七万的家庭彻底完蛋,或是逃荒或是被洪水淹死,总之就这样消失在了统计之中。

    这还只是预计。

    至于泉州、福州之类的沿海城市,损失也是不小,而且因为城市太大,粮食已经成为一种商品,还要面临粮价暴涨的问题。

    福建缺粮,海外不缺粮,但是粮食在正常情况下的利润不高,所以海商不运粮,除非是政策支持或是强制要求。

    陈健派来的这艘船可谓是雪中送炭,虽然送来的粮食不多,但却是独一份。携着琉球之战的好名声,又狠狠地靠着从琉球运来的三船稻米取得了一些福州官员的认可。

    只是这三艘船的稻米实在是九牛一毛,象征性大于现实。好在陈健派去的人又和福建的官员商量可以暂时借贷这边的一些稻米,只要打个欠条,将来若是福建获得了蠲免税费的机会,可以用截留的税费平价补偿。

    这倒真是个好机会,官员们既可以从中搂一笔,又能博得一些好名声。如今截留税费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了,漕运总督为了修河据说也干过截留税款的事。再者,这钱理论上是可以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反正人走官位留,这些借贷的偿还也只能找官位而不是找个人。

    那欠条上盖的是官印而不是私印,实则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贿赂。

    当然,走私的高价稻米也照样进行,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出海的时候购买稻米的,陈健派去走私的这批稻米来的正是时候。借助消息传播的时间差赚了一笔,也让不少的福建本地的豪商吃肥了,那些和陈健关系密切的官员们也狠狠地赚了一些。

    与高采和前任总兵的关系密切,沿海的一些守卫的官兵或是水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真遇到了便送些贿赂,大家都好看。

    福州官面上的事,只不过是为了今后立足,而真正需要的那些劳动力则在江的上游。

    那里是重灾区,大部分的贫民底层除了一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这些人绝不会放弃渡海求生的机会。

    围绕着这个中心,一场人口转移行动悄然开始。

    一些沿海的渔船在水灾开始后不久,就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大海对岸的那些人都信佛,心善无比,见不得死这么多人。所以若是有因为水灾逃难的,这些小船若是可以将他们送到淡水,会按人头给予一些谢礼。

    谢礼当然是白银,虽然价格不高,但是挡不住人多。加上水师那边也打过了招呼,送去了一些贿赂;陈健又派了几艘战舰沿着琉球一带巡航倭寇暂时也不可能到这边来;琉球之战刚刚打完,脑袋清醒的倭寇也都收敛了许多。沿路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些渔民是自发的,另一些大手笔的,则干起了人口贩子的买卖。反正灾民有的是,便说去了那边就有能活下来,骗了不少的人。

    为了赚这笔钱,一些船都经过了改装,里面装的人一点不比黑奴贸易的奴隶船少,稍微遇到风浪就要死上一批,加上水灾之后疫病横行,短短一个月时间海峡之间也成了一条白骨之路。

    海峡那边却很大方,船一到,立刻点数人头按照活人的数量算钱,从不短缺。有时候白银不够也会用硫磺、玻璃、棉布之类的东西抵账。

    这种事地方官们也都管得不严,若是平时少了这么多户口就难说,可这一次大灾,少的这些户口只需要写一个被水灾淹死导致户口减少了多少数量就行。而且毕竟也是求活,算是做了件善事,也好过在自己管辖的地方闹出民变或是白莲教起义、抢砸大户之类的事。

    从泉州地震后陈健开始营建望北城,台湾总算是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移民潮,大量沿海的灾民流民被这种类似奴隶贸易的方式运到了望北城,如同货物一样清点数量,再如同货物一样安排进不同的小社区内进行疫病的观察。

    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人在岸边焚烧,火光冲天臭不可闻。

    但一样的,每天也有一些原本必死的人活了下来,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已经麻木,只想着每天的一碗粥,尽量让自己活下去。

    这些人大多来在沿海地区,而在稍微深入内陆的江的上游重灾区,则是采用了另一种不同的形式。

    利用水灾后的混乱局面和在福州贿赂的优势,每天都有几艘船悄悄来到了江的上游。

    船上载满了一些炒米或是炒熟的地瓜粉,都是些可以活命的食物。

    船上还有一些人。

    有从望北城遴选出的闽南话的本地人;也有数年前在共和国那边经历过运河工程、矿工组织等成长起来的一批训练和实践过组织术的人。

    数年前的运河和矿场请愿两次行动,培训出的这些人有理论也有实践经验,组织个数百人的转移不成问题,若没有之前那些事端的经验积累,还真是很难找到适合的人手来做这件事。

    一些谣言、一些活动,在北部上游山区灾民集中的地方悄悄传播和进行。

第九十二章 水灾、求活(中)

    灾区并非最严重的延平府沙县,是陈健派出的人深入到最远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健最先想到的是这里闻名遐迩的小吃,但此时这个地方却和死亡、瘟疫、家毁人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了一起。

    这里并非是灾情最重的地方,但这里是受灾较为严重同时还有比较方便的交通的地方。

    再往北的建宁受灾最为严重,但那里已经是山区,已经无法深入。如果什么都不改变,那里仍旧是最为贫穷的地方之一,以至于那里一度成为过闽赣苏区政府的所在地。

    从建宁到延平府,这些灾区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明朝福建地区最不稳定的地方,没有之一。从百年前的正统大起义再到前几年的白莲教,这里的人杀了一茬又一茬,屠了一遍又一遍,又一茬茬地长出来,继续在这灾祸频发的地方生存着。

    连续十余天没有见到太阳的暴雨终于停歇,又过了半个多月水势也慢慢下去,那些在暴雨和洪水中存活下来的人,撑着载着他们抢出的所有家当的小船回到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家园。

    许多人在树上趴了一个月,将树上的叶子吃了个干净。有时候,这些人真希望自己变成一条虫子,就像是吐丝的蚕或是让人恶心的毛毛虫,至少这些东西可以靠吃树叶子活下来。

    村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几个小孩子挺着因为吃土和树叶而胀大的肚子蹲在那里屙屎。看起来这几个孩子运气不错,至少没死在洪水中也没死在肆虐的瘟疫中,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暂时没死,并且离死已经不远了。

    孩童们痛苦地蹲在那,肚子里胀胀的,可就是拉不出来。两个人结伴儿,互相用小木棍从对方的那里用力地抠着或是撬动着,想要将那些干燥的东西弄出来。弄出来就能活,弄不出来就会活活胀死憋死。

    大人们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脚下有时候忽然一松,陷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之中,紧接着就是一股恶臭以及嗡的一声苍蝇飞起的声音。

    不需要低头,也知道踩到了死人的胸腔或是肚子。或许是自己的亲人,也或许不是,但都不重要了。

    活人尚且离死不远,谁又能顾得过来这些已经死掉的人呢?被大水冲走的人,被鱼虾蟹子咬得露出一半的骨头;没有被水冲走的也生满了蛆虫在长了绿霉的尸体上蠕动着,白花花的。几个饿极了的人从那些死尸的身上挑拣着蛆虫,那些带着长长尾巴的会被丢弃,只留下那些白色的没有尾巴的。

    今天还活着,而且还可以挑挑拣拣,只是没有人去想以后怎么办。不是不想去想,而是不敢去想。

    种的稻子已经绝收,救荒备荒的番薯还没有传到这边,家里的一切大部分都被冲了干净只捡回了一条命,要缴纳的赋税还要继续缴,借的高利贷还是要还。

    最烦人的,则是还要吃饭,否则就会饿死。

    为了吃饭,有几亩薄田的自耕农将最后的这点家底用最便宜的价格出售。饶是这样,还需要挑挑拣拣,而能在灾年买地的人也会被称之为善人了。

    随意的一场灾祸,就能让自耕农沦为佃农。自耕农善良好意勤劳地耕种成为地主,正是因为稀少所以才成为了励志的鸡汤故事。

    而那些原本就没有土地或是土地极少的人,在这一场灾祸之后就只能选择活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撑到下一次播种的时候,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活做,这样就能再活一年了。

    数百数百的饥民灾民为了活下去,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如果这时候白莲教的人站出来说这是光明与黑暗相争最后的日子,只要承诺能让这些人吃上一口饭,这些人才不会去管光明什么时候来,只会为了这一口饭而做出他们的先人所做的种种可能被杀头的事。

    只是前几年白莲教刚刚被杀了一批,基层组织基本被破坏,骨干大部被杀,这一场大灾之后竟然没有闹起来。

    更重要的是,据说还有另一种选择,不需要做这种杀头的事就能再活几年:沙县附近有传言说,在一些地方有人选择施粥,而且如果年轻力壮的话,会被雇去做三五年工,三五年后会分到一些土地。

    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有时候往往充满了欺骗。只是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给过他们关于分一些土地的承诺,这种承诺听起来有些醉人。

    沙县附近的一个小小的救济站外,挤了两千多人,有人拿着棍棒维持着秩序,分批轮流地救助这些可能活下去的人。

    每个人每天两碗粥或是一把炒米,确保这些人饿不死就行。

    在这个救济站数里之外,是一片洼地,那里躺满了等死的人。

    发动群众只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目的未必是做什么,邪教起义同样也是用了这个工具。而这里将这个工具运用的目的,就是隔绝那些染了疫病的人。

    在这些灾民抵达这里后,吃过了这一两个月的第一碗热粥后,就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疫病是会传染的,染了疫病大家都得死,希望大家互相举报染了病的人将他们驱逐出这里。

    下命令的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就是让那些人去死,也知道这会将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可是没办法,救不了。没有药,没有足够的医生,也没有预防或是消毒的手段,就算有也用不起。

    短短两天之内,救济站中哭声连天。

    染了病的孩子被人举报,或是直接被人扔到了数里之外的洼地中,给母亲一个选择要么活下来要么离开;病怏怏的老人被驱赶着离开了这里,一人送了一根白磷火柴头,告诉他们饿的受不了或是病的受不了的时候,就把火柴头吞下去,一下就死免得遭那么多的罪;为了保护自己染病妻子的丈夫,被一群人打死,扔到极远处的石灰场地中一把火烧个干净。

    先来的并且没有病的轻壮很快被组织起来,靠着多吃两碗粥的力气,拿着竹竿成为了最为忠实执行这些命令的人。

    三个入口都有这样的人守卫着,不经允许不得进入,必要的时候还要抬死人或是把活人扔出去,这样可以多换一碗粥。

    这些不久前还是灾民、此时手持着竹竿维持秩序的人,就像是多云天气时云影与阳光的分界线。往前一步是光明,往后一步就是黑暗。

    一幕幕人间的惨剧就这样不断地上演着。

    短短十天的时间,陈健派到这处救济站的党内同志中,两个人精神崩溃逃回了福州,救济站的负责人在看到那些洼地中蛆虫满地的尸体后吞枪自杀。

    新的负责人被派到这边,看过这里的情况,又亲眼去那片洼地看了一遍后,当天晚上就把这些没有经历过这样场面的人叫到一起开了个会,因为如果再不开会坚定这些人的想法,恐怕都会给这些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

    这些人并不是没见过死亡,这是没见过这样的死亡。精神崩溃与吞枪自杀的人,出过海、见过沉船、组织过矿工运动、上过战场,但真正看到那些腐烂、发霉、半死不活的堆积在一起的人时,终究还是承受不住了。

    新的负责人到来的时候,救济站士气低沉,很多人一肚子的埋怨,当天晚上的内部会议中就有很多的不满和埋怨,也有觉得这样做是不人道的是残忍的。这不是一两个人的情绪,再坚强的人见多了这样的情况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新来的负责人是个矿工出身,在南安的矿场中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事故,也被工友们分享过被困在矿井中吃死去工友尸体的故事,心理远比常人要坚韧的多。

    听到各种各样的疑问,他反问道:“你们的疑问我也一样有,但问题的关键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讨论这些决定是否残忍。你们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没有的话,我们只能替这些人做出决定,为了更多人活下去。现在,我问,谁有办法?说出来!”

    一干人不做声,他们不是没想过,但却知道真的是没有办法。

    好半天,一个人起身道:“可陈健说,我们不要做上帝、佛陀或是安拉,抱着一种拯救的心态而来。按说,如果不是神,就不能决定这些人的死活。我就是觉得,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把自己当神了?我们让谁活谁就能活,我们让谁死,谁就要死?”

    新的负责人摊手道:“我们不想有,但我们做的现实就是如此。如果是自我的选择,他们可以自救、抢粮、组织生产、如果官方不放粮就是抢粮仓。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甚至连组织在一起都很难。这时候能怎么办?我们救得了几千,却救不了几万。救下的这些人,是为了教会将来这些人如何组织、自救、再生产,让这种情况不再发生。”

第九十三章 水灾、求活(下)

    “况且,神啊、上帝啊什么的,可以决定谁活,也能决定谁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我们现在做的,只是决定谁活而不是可以决定谁死。我们不是个慈善组织,我们是个政治组织,有我们的目的。”

    “过程中总会看到血腥,可这些血腥不是我们造成的。你们若是蹲在家中,自然看不到。反正不去解决,一切顺其自然,你们自己心中舒服了,可是世界改变了吗?做个好人,可能是你们中的很多人加入组织的最初原因,但是如果有这种心态,信天主、信佛、或是很多宗教都可以。但很显然,我们不是干这个的,如果你们想不通这个,很多事做起来就很难。说句难听的话,我们是毁掉此时的好人存在的基础的。”

    “你们也看到了,也有一些本地的乡绅有救济的行为,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是好人。但为什么非要有好人呢?如果那些粮食归劳动的人所有,让他们有所积累,需要这么频繁的好人吗?如果救济有力,组织人在农闲时候兴修水利,灾祸年份的时候可以调剂快速组织救灾,是不是就算没有那么多好人也能有更多的人活下去?”

    “没办法,现在做不到,我们只好做好人。可我希望的,则是有一天没有这么多的好人,这些人也不会死。我们一步步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所以这是我们的目的,而不是做个好人。记住,做此时的‘好人’,只是我们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经历的一个阶段,而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如果最终的目的是这个,我劝你们脱党去信仰宗教,去修身养性。即便同样在做救灾的事,我们的最终目的也不是当个好人完成身心的升华、完成自我的救赎、完成道德的光辉。”

    “大家都想想这个问题,或许很难想通,但我是个矿工出身的人,想这个问题反而简单一些。就好比,再好的矿主,也不是我想要的。”

    众人默不作声,琢磨着这些话,或许暂时想得通了,但心中的很多疑问依旧没有解开。脱胎于进步同盟的新墨党,即便经过了一次分裂形式的清党,仍旧有很多人是一种出于人性观而加入的。

    这种出于善良或是基于人性的改良而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在面临这样问题的时候很容易承受不住那些残酷的世界。可因为超于生产力时代的原因,加入组织的人很多都是出于这种想法而加入的,一如大部分生产力落后的国度对于类似组织的理解就是做个好人、圣人、清教徒、禁欲者。

    很快,默不作声的人展开了一场讨论。外面就是残酷的世界,明天还要做很多的事,可这种讨论却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必要的。

    暂时达成了意见的统一后,新来的负责人苦笑道:“恐怕,过几天我们还要继续做坏人,所以这场讨论不是浪费时间。人啊,终究有自己的想法,而你们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钱财,总要符合大家的信念这些事才能做成。”

    长叹一声,道:“宣读一下委员会的讨论决定。这一次送往望北城的人,只要轻壮和儿童,老弱一个不要。也就是说,就算有带着年迈父母的,我们也不能要这样的人,留在原地吧。没办法,这次大灾实在超乎了咱们之前的预料,加上望北城的开垦才刚刚开始,粮食根本不够,我们没办法救下所有的人。”

    “原因有两点。如果我们只是想要做个好人,那么我们救回去一些轻壮组织开垦,一旦将来再有灾祸我们也能救下更多的人。第二如果我们不仅仅是为了做个好人,那么组织开垦、教会知识、以备将来不需要这么多的救济就能靠双手活下去更多,也最好应该多带走轻壮。”

    “不论你们内心认同哪一种原因,我希望你们能够想清楚,坚定你们的想法,坚信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将来、是为了更多的人。”

    “如果你们不能认同,或是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残忍,那么如果能够保持疑问但遵从组织决定,就留在这里。”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意见,有什么不理解的反对的地方,等这件事做完之后再说。如果既不认同又不愿意遵守组织决定,那么我们会送你回到望北城,乘船回去,脱离组织。”

    “给大家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一早给出答复,因为这件事马上就要实施。如果没有除此之外的疑问,就先散了吧,管理船只和存粮的人留一下开个小会,其余人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还有更疲惫的事。”

    众人或是认同、或是不认同但却决定遵守组织讨论的决定,终究散去。第二天一早也没有人选择回望北城,这是一个好现象,一些认同的人也都尽可能在闲暇时间和那些有些意见的人做了一些交流。

    数日之后,聚集在沙县救济站的人已经将近四千,还有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县里一些地方发生了抢粮风潮和吃大户的事,县里的官员也没心思管这边的事。

    船只已经在下游可以通航的地方等待着,只等那些组织过矿工请愿的内部成员组织起这些人不出问题地走到可以乘船的地方。

    这对常人来说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既便于一些把总之类的武官都未必有这样的能力,这是一门技术。

    在救济站,负责宣传的人与这些灾民的交流并不方便。沙县说的是闽北或是闽东话的杂合体,而第一批到望北城的人大多说的闽南语,虽然不至于十里不同音,交流起来却也很不容易。这导致一些效果大打折扣,而且一些过于激进的宣传鼓动的话也不能讲。

    很快,救济站中就传开了关于去望北城的消息。

    当人们从饥饿中开始饿不死的时候,原本饥饿时候毫无意义的未来与希望,就变得比饥饿时候更重了,所以这就不是一碗粥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灾民们听说到了那边做四年工,每个月的工钱也都不少,四年后就可以分到一块地,或是继续选择做工。

    一些在望北城生活了一年的人也来现身说法,这都是从去年的那批灾民中找出的一些老家在闽北一带山区的人。以同乡、近邻等易于让人相信的身份说了一些动听的话,而陈健派来的这些人也都是黑发黑眼黄皮肤,彼此间倒是没有太多那种外夷的抵触,也更容易被相信。

    当灾民们燃起希望的时候,一些挑选的条件也出台了:只要没病的轻壮和儿童,不要老人和病残。如果是一家人并且还有老人,就只能留在这里自谋生路了。

    正是升米恩斗米仇,或许会有一些反对声,但很快在竹竿、棍棒的镇压下将这些反对声压制住。

    大灾中活下来的大多数轻壮,老弱病残很难存活,那些反对的声音终究还是少。

    救济站中一处简易的小木屋中,一对母子愁眉以对。儿子二十多岁,母亲已经五十,家里的其余人都在水灾中死了,当儿子的孝顺,真发生了母亲和媳妇掉进水里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选择救了母亲,因为这个问题此时不可能是个问题,价值观不允许出现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

    只要轻壮的消息已经传了几天了,也正在开始报名登记和签订文书,当儿子的却没有报名,当母亲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儿,你也别怨人家,要不是人家救济,咱们许在半个月前就饿死了。可不能学那些人埋怨啊。”

    “娘,瞧你说的,我还能不知道个好赖?咱们就不去望北城了,我估摸着今年要是天好,地里还得要人干活,总不至于饿死。咱这就回去,或是去县里找些事做,混口饭吃。”

    当儿子的在宽慰母亲,如今到处有灾,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到事做,自己除了种点地别的什么都不会,现如今一个孩子才卖几个钱,自己如今就只剩一个老娘一身破布,就算逃荒要饭也得有人有饭才行。

    就算暂时饿不死,可相对望北城能在几年后得到一块土地的诱惑,其实心中也明白这其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娘俩之前也曾说起过这事,在吃了一碗粥后幻想过一种名为“未来”的奢侈的东西。尤其是听那些在望北城生活过一年的带着乡音的人说起一些事后,更是充满了期待,而且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期待。

    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过距离“希望”这么近的时候。

    在这种“希望”之下的抉择,更是难更可贵,他选择了母亲而不是自己的希望,无需多言的可被赞美的抉择。

    娘俩个做出了决定后,当儿子的带着母亲,从救济站领了三斤干的番薯干,给救济站的人磕了个头,用树枝做了一个要饭棍和拐棍给母亲,娘俩便离开了救济站。

    走了半天的时间,当娘的一直夸当儿子的孝顺,别的什么都没说,翻来覆去的说,就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一样。

    当儿的便道:“娘,省些力气,少说些话,还要走很远哩。”

    当娘的便闭了嘴,又走了一段路说道:“我去解个手。你在这等我会。”

    正好也走得累了,当儿的便拿出来一块晒的硬邦邦的、生的粗糙的番薯干,掐了一半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用唾沫润一润,咂着里面的甜味,心说等咂的没甜味了再嚼碎了咽下去,能抵一上午呢。

    在那等着,嚼着,左等右等也不见娘回来,忽然哎呦怪叫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顾不得洒的满地的番薯干,急匆匆地朝着那边跑去。

    当娘的已经用衣裳做了个上吊绳,在树上挂了许久了,身子早已经硬了。

    娘俩都不认字,所以当娘的留下的遗书是地上泥巴上用树枝子画的一个东西。

    上面是尖的,下面是半圆的。

    像是,一碗盛满的米饭,而且还是干的的,要是稀粥的话怎么会冒起尖呢?

    像是,盛满了稻米的竹筐,而且还装的很满,看上面歪歪斜斜的似乎要洒下来一样。

    像是,一个元宝,虽然没见过真的,但是村里死人的时候见过用纸叠的,大致是个模样的。

    又或者,像是一艘远航的、可以前往望北城的船。还或者,像是很多很多的东西。但像的所有的当儿子的能想到的一切,对现在而言都是希望与未来: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在活下去之后能吃碗干米饭,然后能有一大筐的要溢出的米,做梦的时候才有资格梦到一个元宝。

    但这一切,似乎除了靠也像的船,并没有别的选择。

第九十四章 亡天下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灾祸总会过去,死去亲人的伤痛总有一天会磨灭,但多出了一条求生的手段这样的记忆则会永远清晰。

    沿着江运送灾民的船一艘艘悄悄驶过福州,在沿海的秘密港口完成了交接,用各种各样的大小船将这些轻壮和儿童载过了海峡。

    海峡的对面,各方面的准备已经做好了预案,而且人数也是严格控制的,留出了三五千人的余量以防那些独自渡海而来的人。

    将近两万人挤在台湾的北部,南部还有更多的土地,只是暂时控制不过来,而这些渡海来的灾民除了力气和一条命什么都没有。

    陈健算的很清楚,如果想要获得便宜的劳动力和控制住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签订的这四年的文书后能够确保这些人获得一块“合法”的土地,并且得到类似贷款、农具之类的扶持。

    如果组织内此时有一千名干部,大可以放心地立刻将台湾沿海地区的肥沃土地占据,但是并没有,只能暂时在这里用三五年的时间培训出一批,同时依靠国内的帮助。

    提前规划好的安置区每天都会送来很多的灾民,最先来到这里的一部分人帮着维持秩序,每天分发定量的粮食。出榜安民是没有意义的,灾民们认字的没有几个,只能靠人的嘴巴去宣传。

    作为最早的一批“政治”移民,林子规被分派了一个最简单的任务,帮着把一些写出来的文件用嘴传达下去。

    他也想过做些更重要的事,但眼看着两万多人被一批批地送到岸上的种种乱局,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UU小说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除了发发感慨写几句诗抒发一下这种一下子让万余人死中求活的场面,他发觉自己甚至都比不过那些船队中的一些会计,按照他的理解就是账房先生。

    在这些灾民抵达之前,他倒是找过陈健,希望自己也能出一份力。这是情怀,也是读了圣贤书后最重要的东西,心怀天下人,心怀天下事。

    陈健对于林子规的印象不错,或许才学不是很高,但至少是第一个到这边的正规的读书人,虽然属于理学的异端。

    于是发生了一些对话,对话之后林子规垂头丧气。

    “你知道怎么种地吗?”

    “不知。”

    “你会算每天灾民的消耗吗?”

    “不会。”

    “你知道怎么预防疫病或者说疫病如何传播吗?”

    “不懂。”

    “你会操船控帆前往福建去接灾民吗?”

    “不能。”

    “你可以组织千人而不乱,渡海而来,自灾区安安稳稳地行走百里吗?”

    “不可。”

    “你敢保证安置灾民才能不会让今后出现宗族、同乡与外族、外乡的械斗吗?”

    “不敢。”

    连问连答,越问林子规的脸色越难看,到最后陈健笑道:“所以你认字,也很聪颖,正是人尽其用,自然有你适合做的事,但不是现在。”

    “这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陈健大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说的那些事都不用读书学习?那不是书生是什么?”

    林子规长叹一口气,只能接受了陈健安排的那些在他看来似乎并不重要的事,心有戚戚,却无可奈何。

    不过他也没有太大的失落,而是欣然接受了这种差距。本身他就是理学的叛徒,在月港看的那些书基本都是些思想危险的**,写书的人虽然不得好死,但是终究还是让很少的一些儒生们相信:夫子也只是个人,没什么万世不易的东西,百工渔樵都有可学的东西。

    眼看着这些被送上岸的灾民很快就被安置下来,很快就没有了那种初次登岸时候乱哄哄的情绪,林子规明白自己之前所学的很多东西,只能修身养性,对于处理这种事实在是无能为力。

    若说这些行为不符合夫子之言,林子规觉得实在有些扯淡。他觉得若是夫子复生,恐怕也不会见死不救,只不过夫子似乎并不会种地,而且把稼穑之人当成小人,恐怕未必会指导这些人种植、开垦。

    随着对这里了解的深入,林子规终于指导这群船上的人也有朋党,而且这种朋党的形式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自然是读过朋党论,也听人说起过朋党之事,但是他从未见过一群有目的、有纲领、有计划、有组织的朋党。

    党和朋党的差别,本就在这里,林子规想到一点没错。是先有党这个词,然后才有了把政党概念套用在党这个词上的行为,东林党、齐楚浙党不是党,只是朋党。

    等到逐渐熟悉后,逐渐会了一些语言后,听到这群人朋党的名字,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秦之时纵横各国一度成为无封地之国的跨国准军事组织、无君无父的墨者。

    只不过终究还是不一样,很多东西有些相似,但又并不相同甚至是相反的。

    前者靠明鬼,后者靠天下人。

    又听说了一些在遥远的共和国的一些事后,林子规想,他们那里有三十六郡,可事实上却有三十八郡,只不过第三十七和第三十八个郡只有人而没有具体的位置和土地。这些人组织在一起,可以迸发出相较于一个郡还要强大的力量。前者有理念、有理想、有改变世界的纲领;后者有钱,有人,有将来甚至可以和国家的海军一较雌雄的舰队。

    前者是朋党,后者是公司。前者为义,后者为利,却都可以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可林子规却想不明白自己追求的义是什么。

    当他又听说在那里的朋党不止这一个的时候,林子规又想,这些朋党若是都有纲领,那岂不是就是百家争鸣?百家各自有道,这道是不是就是纲领的基础呢?

    而如今这天下的道统,又是什么?还是说道统已经如此,所以和这天下融为一体了不可分割了,因为此时已经不是百家争鸣的时代,所以亡了道统就是亡了天下?族群是一个和历史息息相关的概念,而历史是不可改变的,已经如此,只要道统亡了就是天下亡了;而道统不变换个人当皇帝,只是改朝易代?

    当有一天类似于这群人的朋党也在这天下出现,怕是离亡天下就不远了。就像是听那些人说的那些红夷的道统改革一样,恐怕红夷的天下已经亡了,新的道统不再是之前的,那不是亡天下又是什么呢?

    哪怕衣服还是这身右衽的衣服、哪怕仍旧峨冠博带束发及笄,可若是没有了礼,没有了尊卑有序、没有了家国同构,恐怕依旧是亡了天下,因为这道统变了。

    林子规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候,恐惧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固然喜欢这里的一些氛围,喜欢那个朋党内人与人平等的氛围和追求,喜欢那个朋党内那些自己做事的女人,可这一切却是要亡天下的。

    他想,欧罗巴的道统和天下,在他们说的宗教改革的时候已经亡了;那个所谓共和国的道统和天下,照这个趋势迟早要亡;如今看来最有希望不亡天下的,竟是那些穆斯林的国家。

    怀揣着这样的恐惧,在忙完了灾民的安置之后,他又一次找到了陈健。

    但没有直接询问自己的恐惧,而是询问了一些别的。问的东西太多,逐渐就流露出一些困惑和不解,以及一些年轻人所特有的激愤和对理学的异端对自由的追求。

    陈健听多了这样的话,借给了他几本书,和一本在福建、望北城这一年多总结出来的小册子。

    那本小册子是一本泉州附近的调查报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实话实说加上陈健的一些得自后世学来的“总结”。

    无非是粮食亩产、赋税征收、地租数量、功名投献避开公税、税监的横征暴敛、走私、大户圈地占海、宗族内卷械斗、宗族欺压同族小门小户等等之类的问题。

    都是些很常见的事,但用方法总结出来和用利益分析之后,这些问题让林子规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过之后,林子规数天没睡,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些东西。陈健敢给他,是因为他是异端;而林子规也清楚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会出大事,恐怕宁可灾民都饿死也不会被允许这些人再上岸了。

    送还这些书本的时候,他本想问问陈健这些问题说明了什么、该怎么办的时候,陈健却率先问了一句:“你说,怎么办?”

    最简单的三个字,林子规却觉得这三个字从未如此沉重。

    “是啊,怎么办?”

    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有些自嘲地问道:“这是我该考虑的事吗?我不是宰相,也不是首辅,也不曾食君之禄。这是天下大事,我一小小的芝麻绿豆样的人物,哪有资格去想?”

    “男子汉大丈夫,别做这般小女儿姿态,自怨自艾自嘲,阴阳怪气似有满腹委屈。想明白,到底想不想知道怎么办,别现在做决定。仔细去想。想清楚了,来告诉我。怎么办是一回事。想知道怎么办和不想知道怎么办,那又是另一回事。”

第九十五章 南下与北上

    在那场对话十天之后,林子规想通了第一个问题,决定想要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带着问题去问了陈健他一直想不通的第二个问题,但陈健没有给出解答。

    而是连同第一批望北城中遴选出的最有反抗情绪的六个人一同开始了为期不知道多久的学习。

    白天这七个人继续做自己应做的事,连同一天天发生着变化的望北城感受着成长的喜悦,那种披荆斩棘荒芜之地聚为城邑村落的创造世界的成就感每一天都能感受到。

    堡垒一天天增高、围墙一天天修筑、暹罗带来的新稻种开始播种、番薯又到了收获的季节、第一批甘蔗田种了下去、第一间榨糖作坊正在建造、第一艘新船就在望北城的船坞里开工、第一件关于婚姻的司法介入、第一批选出来的军事民兵开始了操练、第一次有原住民的女祭司来这里感谢。

    种种的第一次,让他们越发确信生活其实可以过的更好,也让他们确信怎么办真的可以解决怎么办的问题。

    晚上,这七个人会前往一所特别的学堂,学习一些东西。从最简单的一些东西开始讲起,另起炉灶。组织术、宣传术、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要造反、造反为什么要缓称王的历史教训、造反后怎么办、藩王的存在是否合理、权利与义务相对性、人口的增长速度和耕地面积的问题等等等等。

    按照林子规的理解,这是屠龙术,而且是可以普遍教授的屠龙术,现在才学了两个月,他已经认为屠龙是一件大义凛然极为合理的事,甚至没有丝毫的恐惧和自责以及道德良心的指责。

    当有一天终于说到怎么办的时候,有人给出了解答,在科学的发展达不到合成氨这项技术之前,无非是两个办法。

    那就是组织移民去开垦那些荒芜的土地,缓解人口压力和耕地面积,组织农人兴修水利工程人定胜天。然后相信科学可以解决很多事,为将来准备提高天下人的识字率,开办新式学堂。

    这是怎么办的答案,但怎么办这个答案之后还有个问题,就是怎么能做到这么怎么办的答案。

    组织移民要有组织术、要有钱、要能调控粮食和税收、要能打得过站住脚不被蛮族抢、要有足够的会种植组织计算的人、要有足够的新式学堂的教师、要有明确的目标、要把天下人当人而不是当成一家一姓的私产、要把天下人的死活高于一家一姓的统治、要有法律的概念、要有权利的追求、人的平等自由等等资产阶级革命所追求的东西。

    而这些答案之后还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管那些人的死活?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明明是资产阶级革命,却要靠一群和资产阶级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去完成。

    幸好,这个族群有忧国忧民天下为公心怀天下这样的思想,而且一直都有,这个最难绕开的死结最是容易解开。

    所能依靠的也只是这样的人组织起一群仿佛苦行僧和清教徒或是圣人一样的组织和军队,那不是党派的正途并且在此时的生产力之下必然被曲解的路线,却是因地制宜唯一能用的办法,因为资产阶级脆弱的根本没有能力去组织一场他们最终会受益的革命,而别的理由无法发动起更多的人。

    这就是族群历史的底蕴,没有像样的宗教却从不乏为信念理想而死的人。

    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赶上很可能被提前的工业革命和科技进步,在一战开打之前普及那些资产阶级革命所追求的那些进步的东西,并让这些东西深入人心,建立一个资产阶级的法制共和国。再之后,那是右转还是再来一场革命,总归不需要从头起步,不会落下太远也不需要追赶的太累。

    既然是分阶段的,这所学堂中教授的东西也没有如同南安闽郡的一些矿区和纺织厂里那样超前。

    这七个人,是陈健庞大的这一世死前的批量培训造反人才计划的最早的一批人。而将来,这七个人会变成七十、七百、七千乃至七万,一批批地送往到最容易起事的地方。别的地方不敢说,这一次福建水灾最严重、百余年两次大起义的地方,向北不远就是井冈山。

    最终,靠的还是他们而不是自己这个外来者,将来走成什么样他不知道,但至少会比满清走得更快更远。

    既然历史已经是最坏的选择,那么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现实总是这样的可笑。

    当第一批的七个人开始讨论皇帝凭什么富有四海、藩王又凭什么靠着血统就能得到那么多封地的时候,陈健终于等到了被允许前往京城朝贡的同意,或是因为琉球之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的原因,只是夸赞了一番陈健这些人心慕王化、救济灾民之类的事。

    这是一件大事,也是在这里立足最重要的一环,早已经讲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反对的声音已经基本很少了。

    那些被许诺将来公司利益和贸易分红的人表示,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钱,莫说下跪就是叫爹也不会少块肉,只当跪一下每年就能赚到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币,这样的事不需要太多考虑。

    军方的一些军官和礼部的一些官员虽然同意这样有利,但是拒绝参加这次北上,党内的一些人更是油盐不进,抽签选中的几个人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陈健又求爷爷告奶奶地请那位精通天文学、历法和数学计算的人陪他一起,那人也知道这一次不可避免,也只好同意。

    算了算要去的人数,从第一批灾民中选了一部分人凑数,带着五百名士兵和一些水手,就算是这一次前往北京的队伍了。

    虽然是和琉球贡使一同来到这里的,但前往京城的路径双方不同,陈健又一次赶在了琉球贡使的前面。

    陈健等人被允许沿海而上,进入渤海湾,从登州上岸前往北京。而琉球的贡使还是要走原本的路径。

    这些天陈健也将各种各样的礼物翻译成了中文,每一个下面都做了足够的解释,这种翻译工作他不擅长,尤其信雅达三字太难,然而却可以抄袭历史人物的智慧,算是过了这一关。

    临行之前,陈健和留守在这里的人讨论了一下今后望北城的发展计划。

    如果一切顺利,估计在自己从北京返回之前,故土那边的组织就会派他申请的那些人来到这里。

    几个工厂和蔗糖等热带作物的种植合作农场是必然建立的。还有沿着淡水河向上的煤矿、金矿、硫磺等矿产的开采。

    一年前来的那一批人已经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一年来边学边做,种植了大量的稻米和番薯。

    这些种粮的土地都很肥沃,如果按照利润第一的方式考虑,最好是种植甘蔗,但粮食问题如果都不能保证,什么都做不成。

    后续的发展需要连续三年投入足够的资金,这些资金的取得方式也只能依靠商业来获取。

    以商业利润反哺灾民开垦,再用灾民开垦后的矿场、赋税、蔗糖、鹿皮等货物发展工商业,这是既定的计划。

    商业的两条路无非是马尼拉和日本,这两个都有足够的白银,也都需要明朝的货物。

    日本那边的使者还没回来,加上如今情势还不明了,万一前往日本贸易被抓个正着,与大明贸易的事就可以告吹了,也会被那些反对的人找到更容易下手的借口。

    所以在临行之前,陈健找到了李旦,以公司的名义希望他带领第一批前往马尼拉的货船,而且要暂时以明朝商人的名义开展贸易。

    论起来没有比李旦更合适的人,这是个从马尼拉大屠杀中活下来的,原本对于西班牙人不敢有仇恨,但现在看过了琉球之战后已经敢了。

    他又精通海路,精通西班牙语,又熟悉那里的交易机制。陈健许诺这一次航行和今后几次如果成功,李旦可以抽取其中的一部分利润作为股本继续投入,还可以提高在公司中的地位和薪金。

    这一年通过高采和一些走私商人以及一些不清不白的关系,囤积了不少马尼拉需要的大明的货物。算起来大屠杀之后,前往马尼拉的明朝商船少了许多,正是一个可以赚取超额利润的机会。

    李旦本以为陈健会派几艘战舰或是大船跟随,没想到陈健派去的都是些小船,李旦心中难免有些担心,生怕西班牙人做出什么举动。

    “没办法,如今派去几艘大船,西班牙人会吓得不敢贸易,屠杀的事才过去不久。这时候派去大船,恐怕马尼拉的华人就要被再一次屠光了。”

    陈健这样解释道,又苦笑道:“现在没办法和西班牙人硬拼,若是将来在这里站稳了脚跟那又不一样。不过你放心,虽然没有大舰,但是西班牙人也不敢怎么样。”

    李旦还是有些担心,陈健为了让他安心,便道:“如今西班牙人很希望大明的商船过去贸易,这时候只要不是兴师动众有报复的模样,他们是不会做出什么举动的。这一次的贸易只会比之前几年更容易,再说你就那两根金条入的股,难道就不想搏一次?”

    “我是有这个胆子的,但我担心西班牙人发现咱们的船队不是大明单独的商人,而是,呃,而是你们的,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

    陈健这一次颇为自信,笑着摇摇头。

    “吓死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最多只敢以各种理由收点税费或是扣下船等我派人去交涉,至于船员他们一个都不敢动,货物也一分不敢少。”

    “为什么?”

    陈健指着港口停泊的战舰上飘扬的黑白旗帜,说道:“因为那面旗的背后,有一个可以让西班牙不得安宁的国家。”

第九十六章 家国和国家(上)

    向南,李旦将信将疑地引导着船队,重返他记忆中那个曾是地狱的城市马尼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向北,陈健带着几艘船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北,受到了沿途官员的招待,并在温州顺道击溃了三百多人的倭寇。

    抵达渤海的时候已是当年的九月,刚刚上岸又受到了比之前规格更高的招待,想来是琉球之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

    此时的北京城中,正值盛大的万寿节,皇帝的诞辰是无比重要的节日。虽然各地都有灾祸,但并不影响过这个节日。

    堆积如山的奏章,让此时的明王朝就像是一艘到处都是窟窿的破船,若非万历皇帝从小经历了太多,只怕此时心理已经崩溃。

    山东的一头牛生了一个双头两鼻三眼的怪物,礼部认为这是上天的警示,所以希望皇帝陛下蠲免山东的赋税。

    陕西地震,边堡倒塌,请求出钱修缮。河南一个妇人生了一个连体婴儿,这是灾祸的预示,请求蠲免钱粮。

    山西大旱,请求蠲免;福建水灾,请求蠲免;南昌水灾,请求蠲免……

    努尔哈赤带着五六千人耀武扬威,要求提高人参的收购价格并且要求把自己携带的人参都买了,虽然表示自己不是来打仗的只是恰好带了几千人来遛弯,但这一次武装游行也将辽地的官将吓得不轻。

    温州的守将面对三百倭寇不战而逃,想要欺瞒被人弹劾,还是靠了恰好经过此处的一群朝贡的番邦船队击溃了倭寇……

    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事都关系着成千数万人的性命。

    然而这些事死的人只是个数字,即便到处乱哄哄到处缺钱粮,赐给寿宁公主的三万亩庄田却仍旧照常。怎么说寿宁公主也是郑贵妃所生,有个好爹娘便值得几万亩的土地,反正家既是国、国即为家。

    总的来说,修修补补这艘破船依旧开得,所以这个万寿节过得还是极为正常的。

    在这个万寿节之前不久,万历皇帝就得到了琉球之战的消息,而得到消息的时候允许这些人朝贡的旨意已经下达。

    对于这群人来自何处,万历皇帝比之一些大臣还要清楚。他是个好读书的人,小时候有太后、有摄政,小小年纪无事可做就只好读书,长大后更是将喜好读书的习惯保留下来。再者还有内阁帮着处理政务,他也有的是时间。

    妖书案事发的时候这位皇帝便已经读过,平日里让太监收集各种稀罕书籍,生冷不忌,诗词小说以致卜医星象都有所涉猎。

    所以去年那群自称来自极远之地的人来到北京后,万历皇帝很快就看到了那本《大九州海国志》,对于其中描绘的种种事物和一些夹杂的黑白的照片惊奇不已。

    去年那群人来京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正赶上彗星降临,不论好坏总算是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有这么一群擅长天文历法的人,闹得是沸沸扬扬,风头盖过了请求册封新君的朝鲜使节,可谓一时无两。

    正因如此,皇帝才派出了御马监的太监刑洪带着一些阉人去和这些人接触,学习这些人的火枪操练之法,同时将一些稀罕的小玩意送入宫中。

    几年前番邦的利玛窦送过一些精巧的自鸣钟和一些乐器,当时看来极为精巧,然而比起这些人带来的东西却要差得远了。

    可以将阳光拆为彩虹的三棱镜、用类似自鸣钟的手段做的可以自己敲鼓的小人偶、明显是投其所好弄的写着子午卯的座钟、一擦就能燃烧的火柴……

    这些东西都是小玩意、小玩物,很精巧,也很实用。而御马监的太监们又回报说那些火铳使用方便,不虞风雨,远超鸟铳,实在应该寻找一些能工巧匠仿制以装备京营,然而并没有钱,而且依旧是兵部、工部和户部之间互相撕扯,只能暂时搁置,反正暂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和敌人。

    这些人来到京城之前,就有福建的官员说起过泉州救灾和通商的事,高那边也是不断为这些人说好话。皇帝很清楚高定然是收了不少钱财,不过能为自己弄到钱,敲诈勒索或是破家劫掠收取贿赂那都不是问题。

    这群人来京城后,万历皇帝也是时常听东厂说起这些人动作,这些先来的使者看似很老实,平日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唯独就是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对一些医术、纺织、手工等事物极感兴趣。

    然而这群新来的使者却也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一番交谈之后,中书舍人赵士桢自杀;极远之地而来的传教士利玛窦与这些人争辩了一番天文地理或是其余东西后闷闷不乐大病一场至今未愈;这群人预测了一次日食,让一些掌管历法的人极为不满,并且上书弹劾认为这些人虽然可以测算历法但是用的不是尧舜所留下的历理,道理不对就算对的也不能用。

    这些事万历皇帝都不是很在意,对于这些使者送上的一些后面主使的礼物清单却很有兴趣,比如可以多子多孙的鹿蜀皮,正是有些迷信的皇帝希望长寿的东西。太祖和成祖的经验在先,的确是子孙多了可以活的更长。

    关注这些使者的,不仅仅有皇帝,还有此时唯一真正算是阁臣的礼部尚书叶向高。

    叶向高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了利玛窦,对于利玛窦的才学向来钦佩。一则是利玛窦也算是耶稣会中的人杰,天资聪颖;二则是精通汉语,还能写诗写文言文;三则是的确掌握了一些此时算是先进的知识。

    然而叶向高却没想到已经可以称之为“利子”的人物,竟然在和这群人辩论之后病倒了,让他实在有些惊诧。

    一开始他对这些人的印象并不好,甚至怀疑这是宦官们找出来专门对付官僚的。然而这群人弄出了彗星事件轰动京城后,反倒是让保太子一派的官员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这颗彗星就算是天文现象,那么太祖当年就是在这颗彗星降临的时候规定了各个藩王的封地大小,这难道不正是让福王就藩的启示吗?

    凡事可以活学活用,而那群番邦人对于这些事丝毫不关心,似乎真的只是一门心思在学问上,将天文之术看成一个学问而已。即便不小心被卷入了政治漩涡中,可叶向高经过观察也相信这些人并非出于本意。

    去年的某一天,叶向高还邀请了这些人到自己府中。他对纵横十九道极为痴迷,却没想到这群远在数万里之外的人也精通此术,并且说这是数百年前立国之时就传下的游戏,其中竟然还有高手。

    本来叶向高是不信这些人说的什么三监之乱远渡扶桑的故事的,可是从这次下棋之后,叶向高越发觉得似乎真有这种可能。

    先是许多文字的读音虽然生硬,但是韵律却很相近;这些人的文字似是而非,仔细看看竟然也能认出不少,只不过意思略有些变化;这些人虽然不懂圣人之言,但是说的一些话明明白白就是圣人之言的白话文版本,有些甚至一字不差。更为诡异的是这些人的旗帜是一面阴阳鱼,若说他们和文王没有关系也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这些人的一些传说让叶向高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的相近。

    很多事可以作假,这文化的传承却做不得假,正是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叶向高觉得看这群人、听这群人说话,就如同看这些人送来的哈哈镜一样:看着像,却又不像,介于像与不像之间。

    若说像,最像的地方没了;道统不对。

    若说不像,除了最该像的地方不像,别的地方都像。

    于是很多东西都解释的通了,因为这些人在三监之乱的时候就离开,所以不知道圣人,但却知道阴阳;这些人明明远隔数万里甚至据说比那些佛郎机人还要远,却偏偏束发右衽;这些人会下象棋和围棋,显然不是初学的,而真的是自小就有喜好;这些人和大明无亲无故,却偏偏帮着救灾,还写了一本《番薯备荒书》,授之以渔以解决饥荒大灾的问题。

    这些人虽然不承认天下共主,但却承认赤县神州的朝贡体系,这就让一些本来很复杂的问题变得有了一些可操作性。

    几次交流后,叶向高发现这群人都算得上是君子。这也必然,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论及聪颖都是顶尖的人物,临来之前陈健也告诉了这些人要注意的事项,到了这里做起事来小心翼翼,自然让一些人大有好感。

    又谈及起一些救灾、吏治、道德、税监之类的事,这群人回答的也是条理清晰。唯一没谈的就是共和国的政治体制,即便那是伪的财阀和隐藏贵族的共和,但共和这个概念还是有些太过吓人,说出来的话就距离滚出北京不远了。问得多了,也最多就说是三代禅让之法云云,语焉不详。

第九十七章 家国和国家(下)

    尽可能避免地有可能出现的意识形态的冲突,同意这群人的正使入京的事也就顺理成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不过不久之后琉球之战的消息又传到了京城,让原本这些人造成的轰动刚刚平静后的京城又一次轰动起来。

    歼敌三千、斩首九百、俘获主将、阵斩副将这样的大事,首功自然是皇帝陛下洪福齐天;次功是巡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再次功才是真正杀敌的人。

    可即便这样这件事也不小,按照福建巡抚送来的奏报,刨除掉水分不说,俘获的桦山久高那可是在朝鲜露过面的人物。

    最为重要的,则是维护了天朝的朝贡体系,若是琉球被倭人攻占,那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大臣们哪里能想到贸易垄断这样的事,他们没有这个眼界。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这取决于价值观。无非是买椟还珠、义不受玉这样事的翻版。

    不过大臣们并不迂腐,虽然送上来的奏章说这些人仰慕王化之类,但大臣们也知道这无非就是标榜一下为了获得贸易的许可罢了。

    略微考虑,阁臣叶向高就觉得这件事的确没有什么坏处。按他想,这样一来这群人和日本的贸易就会断绝;而这些人既然是为了贸易而来,只要掐住贸易这个死穴,就能让这些人俯耳听命。

    之前的交流中也听说这些人的故土距离这里数万里,沿途病死也是常事、帆船不知所踪更是寻常,叶向高也不担心这些人窥测社稷,否则的话这些人也不会将火枪之类的东西送来……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如今南部沿海乱象环生,倭寇之乱一直没能平静,国家到处灾荒,沿海守兵不堪一战,卫所荒驰……若是真的可以借师助剿,倒的确不失为一件好事,每年可以剩下诸多钱粮。再者,这些人不远数万里而来自是为了贸易,叶向高觉得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手段,以贸易为要挟让这群人在沿海防备倭寇。

    基本上,叶向高想的这些东西,多少有了一些外交的思维,懂得借助外部的力量或是贸易的关系来达成一些目的。正常来说这种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判断也是正确的,唯独没考虑到的就是陈健并不是为了贸易的利润,不但在窥测社稷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这属于意料之外和完全不能理解的思维,想不到也属正常。

    不管怎么说,琉球一战,也让一些原本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从大义上讲,这些人不是那种逆种贼寇,站住了大义很多读书读傻了的人就会大为支持。

    在确定了这件事属实之后,礼部便要考虑献俘、奖赏那些奏报中投笔从戎的书生、提高接待的规格等等之类的事。

    俘虏轮不到陈健来送,这点小事也不足以让贡品变为礼物,简单的两字之差涉及到意识形态,这是国本与道统,肯定是不能变的。

    真要是把贡品两个字变成了礼物,也就意味着自己承认天朝体系已经崩塌,只要道统还在这个改变是不可能的。

    唯独可以变动的,也就是一些接待的礼仪,可以适当地放宽,互相尊重一下,不需要如同琉球、朝鲜那样三拜九叩。

    消息一来一回,直到陈健进入渤海登陆登州之后才得到了琉球之战的反应。

    随船的人这一路过得相当惬意,一路有吃有喝而且不用花钱,又沿着海岸前进,并无太大风浪。

    在登州做了短暂的停留,当地的官员也来凑个热闹,举行了宴会。陈健以水土不服、舟船劳顿为借口,在登州停留了几日,到处转了转。

    跟着陈健一同北上的孙元化此时不可能知道,若是什么都没变,这个地方将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也是满清进入火药时代的起始点。

    陈健站在海边,朝着北边远眺了一阵,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却知道对面就是辽地。

    如今努尔哈赤还没有强悍到让明廷震惊的地步,最多卖卖人参貂皮亮亮肌肉为了多卖几个钱。

    如今的登州还没有发生那场人相食的大饥荒,还不至于出现赤地千里的场景,但也快了,最多三五年。

    看得久了,跟随他的众人也不知道陈健在看什么,孙元化便说:“先生可是再看蓬莱仙境?”

    “仙境再美,终非人间。”

    一句话绕开了这个话题,将孙元化叫到身前道:“初阳,你往北看,能看到什么?”

    “除了大海,什么也看不到。”

    “但事实上越过大海,那里出过让宋结檀渊的辽;让宋靖康耻的金;如今我听说北边也不安顿?”

    “是的,辽乱建酋也不是一两天了,不过难成气候。”

    “或许吧。若是有一天对面那些人真要是成了辽、成了金,脚下倒是一处咽喉之地。只要海军强盛,便可以让他们疲于奔命。只是我终究是个外人,如今我这当先生的送了你一程,也是希望你将所学的这些本事用到该用的地方。”

    孙元化笑道:“先生,恕我直言,按说先生非我族类,为什么先生要想这些事?”

    “为了少人死呗。你知道我心肠软。兵乱一起,妻离子散,终归是件坏事。况且向北地广人稀,那些玉米、大豆、高粱都可以在北边种植,这样一来又能有多少灾民可以活命?”

    “苦寒之地,怕是难。”

    “总结办法、改良种子,总是可以的。况且那里就算渔猎,深山老林,鱼肥兽多,一时半会也饿不死。前些天我给你看的那些书,你也看了。正所谓三百年的治乱循环,土地增加的速度哪里及得上人口的增长?出路在哪?”

    有意识地教授了一些科学分析的知识,孙元化接受的很快,加上几何学和代数学锻炼的逻辑思维,让他也能接受一些新的东西。

    想到之前陈健看似无意间灌输的一些东西,孙元化略微思索便道:“先生说的没错,若问出路,恐怕也只有移民垦荒一途。只是出海即为罪责,私自流动也是大罪,这……这……”

    有些话他还不敢说,心里还是转不过来这个弯。都说华夷之辩,那些出海的人算华还是夷?可若是不出海、不垦荒,之前学的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恐怕真的会再来一次反复:孙元化接受的概念是每次战乱大灾之后,人口就会减少,然后人均的土地多了,迎来一次盛世。随着土地兼并、人口增多……似乎也只剩下天下大乱这一途了。

    然而此时想到这些东西的,却寥寥无几。而孙元化心惊的,则是原本相信的失德、天下易主,在这些道理的面前却变得赤棵裸。

    用失德、神器更易天数有变可以解释。用那种更为残酷直白的道理也可以解释。

    而他要做的,就是从这两种解释中选择一个相信。只不过后者太容易说服人,尤其是说服一些有了逻辑思维能力的人,孙元化不想承认,可是心中的倾向已经很明显。

    因材施教,对于那些苦大仇深的用斗争的反抗的理念,对那些心怀天下的则用道理来引导,对那些自由浪漫的则用理想去引诱。

    不管怎么样,道理终究是道理,当现在的道理与之前的道理出现分歧的时候,哪怕是仅仅开始考虑哪种才是正确的时候,其实人的心已经悄悄改变了,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若是以往,若是往常,若是旁人,陈健一句三百年的治乱循环,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也至少这一次京城之行不可能成功。可现在看似无意地说出了这句话后,孙元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多大的罪责,而是从这句罪无可赦的话开始思索起未来。

    陈健默默地观察着,看到孙元化没有第一时间对自己诅咒朝廷的话提出异议或是反驳,心中暗暗欣喜。

    片刻后,又说道:“初阳,我是希望你能再读圣贤书,去考科举的,你们不是有句话说达则兼济天下吗?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你得想清楚这天下到底是什么。”

    “先生,这个很难想。”

    “是啊,很难想。福建的灾民是天下的一部分吗?我以为的答案,和我看到的答案并不一样。都说天下天下,这天下到底是什么?”

    孙元化低头不语,陈健又道:“当有一天,你若为官,牧守一方。正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才是君子所为。可是,君之禄是从哪里来的呢?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先生,这个我当然知道,都是千万百姓的赋税。”

    “那倒是奇了。我只听说过父母官,难不成这父母竟然要从婴孩手中拿吃的?谁是父母?谁是婴孩?”

    “先生,你这些话,说的越发叫人害怕了。”

    “是害怕疾?还是害怕医?我不是扁鹊,你却是蔡桓公。要我说啊,是食国之禄、忠国人之事。刚才问过了你天下是什么,现在再问你国是什么?”

    孙元化回味着这两个看似相近、但仔细一想却又不怎么相同的词汇,越发不解。

    “国是什么?天下是什么?君……父……天……”

    喃喃许久,似乎看到一些眉目,却又很快消失不见。那些奇怪的、让孙元化忽然会感觉到恐惧的思想,就像是五月麦田中的铃铛麦一样,疯狂地生长着,看上去和麦子没有什么区别。分了蘖、开了花、灌了浆……直到结果的时候,才能发现那已经不是那片原本的麦田了。

第九十八章 此时小事,将来大事(一)

    结束这一次谈话后不久,官员们带来了北京的最新消息,对于在琉球之战中“投笔从戎”的一些陈健提名的人着实勉励了一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健之前和这些人说的“送一程”的说法,算是兑现了。

    从涉足泉州开始到现在,其实他已经送了不少人一程。有前程、有生命、有希望,当然也有死亡。

    比如对于孙元化来说,陈健送了他们一个前程;而对于在北京居住的利玛窦,陈健则在前往天堂的路上也送了他一程。

    琉球之战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上一次和陈健派去的使者争论后大病一场卧床不起的利玛窦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病情更重。

    本来他是希望靠着文化和历法知识,来结好达官显贵,从而获得官方许可的传教机会的。

    可是这条路被另一群人堵死了,自己勉力支撑却独木难支,远远不是这群有备而来之人的对手。对于天主教在中国的未来,他感到了深深的担忧,换揣着梦想远渡九万里来到中国,当眼看着梦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和恐慌以及那些对异端邪说的愤怒让他五十多岁的身体撑不住了。

    琉球之战后不久,利玛窦又收到了一封同时耶稣会来华教士的信。

    信的前面是一些问候的话语,在问候的话语之后,则是一些隐约的批评和不满:

    “尊敬的里奇,上次的书信我已经收到,但是我仍然坚持我的想法。”

    “我翻看了《大学》、《论语》、《中庸》等书籍,对于上帝这个称呼越发的感到不安。上帝这个词与我们的神是格格不入的,并且有他本身已经存在的解释。甚至于在日本的弗朗西斯科教士认为我们的译作是异端,以至有不信教的可能。我们所信奉的陡斯,不是上帝,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清楚。”

    “而且孔子作为异教徒,我们必须要和那些已经入教的举人、秀才和官员们说清楚。他们不应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去参加祭孔的典礼。”

    “至于他们对祖先的崇拜,或许是出于道德的孝,这是我们支持的。但是他们会在祭拜祖先的时候祈愿,请求祖先的保佑。只有神可以被祈祷,他们的祖先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如果他们在祭拜祖先的时候祈求,那么他们的祖先就是异端的邪神,所以可以允许他们祭祖,但是一定不能允许他们祈求任何的事物。”

    “以上这些,是不可更变的底线,如果我们连这些都变更了,那么和那些异端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外,多明我会的人已经开始攻讦我们在西班牙总督区的传教活动,认为我们将羊驼豚鼠等内容带入福音的内容、允许印第安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祭祀等等,都是异端的行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罗马的反应,中国教区能否独立,这都是未知的。如果我们继续这样做下去,用上帝之类的称呼、允许信徒们祭祀祖先,这将会被多明我会的人攻讦。他们热衷于异端审判,这些问题不需思索就知道是他们不能允许的。”

    “即便这些改变是为了传播福音,但最好还是尽快派人回罗马,汇报这里发生的事,让教宗做出决定。”

    “另外,修士们的中心应该放在传教上,而不是把重心放在传播数学和其余的科学上。如今我们已经在中国站稳了脚跟,不可能会被驱赶出去,我认为是时候给皇帝上疏,允许宗教自由传播了。”

    “以我在南方的传教行动来看,我们的做法可以更为大胆一些。在南方,我尝试着让信教的父亲去教导他们的女儿和妻子,因为在这里女人是很难抛头露面的。现在看来,效果很好,这些女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圈子中继续传播,每隔几天就会组织读圣会和唱诗忏悔等活动,他们很愿意参加,而且对于我们信众皆是兄弟姊妹的教义十分认同。”

    “与士大夫的交往是很难的,他们很难放弃妻妾,而底层他们虽然也很难放弃,但是他们没有,所以他们很容易接受。在南方,我将教众们组织起来,有人家中失火教众们会一同帮忙;有人家中遇到了困境,教众也会解囊帮助。每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受洗的人也就越多。他们很少有这样的社区活动,所以很容易得到在平等基础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如果罗马能够支援我们更多的金钱、书籍和人员,我们在底层的传播活动会更加顺利。”

    “最应该让我们感到欣喜的,是在一些地方的传教活动遭到阻挠时,会有中国的信众站出来,手持黄旗疾呼:‘愿殉教为上帝死’。没有什么事能比又多出一个忠实的信徒更让神所高兴的事了……”

    看到这里,利玛窦已经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来因为生病已经昏沉的头脑更加的疼痛。他觉得若是自己这时候死了,恐怕自己在中国活动这么多年的成果都会毁于一旦。

    愿殉教为天主死……这在那些蛮荒之地或许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在这里会招致灭顶之灾。

    如果说是否翻译成四书中已有的上帝和天,这还只是个文化和普及是否方便的问题。可禁止官员和举人祭孔、禁止祭祀祖先、禁止立牌位种种这些行为,怕是一旦实行在中国就根本无法立足了,被赶走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多明我会是靠异端审判所起家的,与耶稣会之间有冲突,利玛窦清楚真要是被多明我会的那群人参与到中国的传教事业中,那群狂热的以审判异端而闻名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至于耶稣会内部的分歧,利玛窦也清楚这些事不简单,而是关于教义的大事。很多人对他翻译成上帝之类的词汇极为不满,只是他为耶稣会在中国活动打开了大门,众人对他很是尊重,活着的时候没人敢于直接反驳,他也能压制两派之间的矛盾,团结众人。

    可他也清楚,一旦自己魂归上帝,这两派的人会立刻因为这个分歧而陷入争吵和矛盾。自己要做的很多事都还没完成,可现在已经时日无多。

    第二天一早,利玛窦便开始准备回信,同时开始了准备身后之事。

    自己死之后,中国教区的传教方式到底该怎么办?陡斯到底翻译成什么?是否允许祭祖允许祭孔?下一任中国传教徒的监督是谁?接班人能否贯彻自己的理念?能否保证在华传教士内部的团结?今后的传教是走上层路线还是下层路线?靠着文化和科技吸引官员能否胜过那群忽然出现的有无神论和泛神论倾向的异端?能否斗得过那群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异教徒?能否在哲学辩论上胜过那群认为神在创世之后就没有意义的泛自然神或者干脆就是无神论的使团?

    种种这些后事,让利玛窦以极为坚韧的精神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几天后,曾经和他辩论过关于道与上天问题的那群人又一次来了,这一次来的目的是来看望他,送来了一些礼物,同时来请教一些问题。

    利玛窦不想关上这扇门,希望能够感化这些人,让这些人的灵魂皈依。

    然而这群人来请教的不是关于神的问题,而是一些关于数学、几何等书籍的翻译。他们带来的几何书不是几何原本,而是另一套自成体系由浅入深的算数与几何以及一些关于水利、建筑、工程、会计等方面的书籍。

    据说是因为听说利玛窦口述过几何原本的前几卷,而京城中懂几何学的除了这群人也就是利玛窦了,所以想要利玛窦帮着指点一下里面的一些内容或是做些词汇上的修改。至于一些历法方面的问题,更是直接询问利玛窦了一番他们预测过几天有月食,不知道利玛窦先生对这个预测有什么看法?

    说是来请教,不如说是来炫耀。说是来看望,不如说是生怕利玛窦不能气急攻心忧虑而死。

    利玛窦翻看了几本书,心中明白靠科技文化争取上层官僚的路彻底被这群人堵死了,又想到之前收到的那封关于礼仪问题和翻译问题的信,顿觉两眼一黑,心中剧痛,捂着心脏做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却不想这群人拿出一枚小药丸,利玛窦吃下去后心痛和慌乱竟然好了许多,只是心灵的不安更加严重。

    身体逐渐恢复过来后,利玛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国家派来的正使,对于这些知识掌握多少?”

    他此时迫切盼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如果对面的正使是一个职业的官僚或是不懂这些东西的贵族,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我们的正使?说起来,我要称他为先生的。他是极端反宗教的。”

    简短的一句话,了结了利玛窦心中最后一点盼望。

    ……

    数日后,陈健率领的使节团正式入京。论新奇,有携带的大量山海经中异兽的皮毛;论亲近,有琉球之战拥护亚洲朝贡体系的事实;论历法,有一名专职的天文学家;论警惕,有完全心思传播一神教的商人;论技术,有随船带来的优秀工匠;论数学,有这个历史线上微积分和平面直角坐标系的最早一批的学习者……连同这一切一同带入北京的,还有许多的书籍。

    数日后,忧虑不安心神不宁重病缠身的利玛窦与世长辞,这个原本应该再活些日子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使者和可以称之为利子的人物,被陈健送了一程。

    最后的回信没有写完,下一任中国传教区的监督没有指派和推荐,关于礼仪问题的正值他一死再也压制不住。一场关于祭祖、上帝、天主、教义、继续坚持上层路线学术传教是否还有意义、是否派人去罗马请求教宗因地制宜等等问题的争执,在他的葬礼之后展开。

    而他带来的与影响的关于直角、钝角、锐角、线段、直线、几何等等译名的传播,并没有因他的与世长辞而中断,继续影响着这里的现在和未来。

第九十九章 此时小事、将来大事(二)

    朝贡或是谈判的过程是无趣的,唯一值得称赞的是陈健提出让京营的军官和兵部的大臣们观看燧发枪的军操表演和齐射表演的时候,没有得到一句“看亦可、不看亦可”的回答,而是得到了交口的称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拜访了此时的东林领袖叶向高后,陈健大谈了一番道德、税监、还政六部之类的话题,切入要害地赢得了这一朋党的欢迎。反正这些人从未考虑到从体制和技术层面解决此时的危局,谈谈心性谈谈道德这种事陈健很喜欢。

    此时正是东林与齐楚浙两党之间较劲的时候,围绕着李三才入阁的事,又赶上一年多后就是一次京察,北京掌握在东林手中;南京掌握在齐楚浙党手中,双方正卯足了劲互相找罪证,对于陈健等人贸易的事可能产生的影响并不关心也没有想过会产生什么后果。

    最终的谈判之后,陈健得到了一份梦寐以求的条约。

    共和国认同赤县神州皇帝的合法性以及朝贡体系的法理,对于朝贡体系内的国家内政不得有任何干涉;不经允许不能与几个朝贡藩属国进行贸易。

    允许共和国的商人在泉州、福州、漳州居住,但要遵守大明的法律,只不过以化外之人的身份享有两少一宽的待遇,最多也就是驱逐出境返回原籍。

    允许暂借台湾作为货物的中转站,为期二十年,租金免除但要以两千支燧发枪和八门长管炮作为贡品,三年内作为贡品入京。其余贡品十年一贡,但允许朝贡之外在福建和广东进行贸易。

    特许五人的名额进入南京国子监读书,给予一些人路引允许他们周游各地,允许陈健等人在北京择地居住,购买房屋或是兴建学堂。

    任命了一人以归化之民的身份,加入钦天监,作为九品的五官司历,并要求礼部编纂新的历书,实则是东林趁机打击齐楚浙党一派的人。

    陈健以西藩宣慰使司的身份,名义上有拥有宣慰台湾的资格,每年缴纳一千五百两白银的羁縻差发。此职位非世袭,但具体的官职人物由陈健这边决定,定下来后上报明廷,得到官方许可认证。

    允许陈健在月港进行贸易,船上进出口货物按照估价大约征收百分之三的税。进入内河的货物征收百分之八的税,以印花为记,沿途不再需要缴纳其余税费。

    每艘返回月港的贸易船只,必须携带五十石稻米,此稻米免税,平价征收。

    不得与日本进行贸易。不得雇佣倭人作为私兵或是私奴。

    允许陈健在琉球到台湾之间巡航游弋,如遇到倭寇劫掠有出兵之义务。同时派太监一名跟随陈健,负责巡查那些前往日本走私的船只,一经发现立刻扣押,没收全部货物,船主及船员送回福建处置。

    如遇到紧急情况如台风等,可以在沿海港口停泊,但入港时不得携带武器上岸。

    琉球因为刚刚经历战火,免除琉球的朝贡,由三年一贡改为十年一贡。

    允许陈健派人以明廷低级官吏的身份,前往山东、山西、河南等地推广番薯种植和玉米种植。

    允许陈健在琼州等偏远之地勘探矿产,如想开采则需要上报,得到允许后需缴纳矿税。

    选派十二人驻派京营,教授火铳操练之法。在福建开办一所新式学堂,培训操炮之人。

    ……基本上这份条约对陈健的计划颇为有利,而且最为梦寐以求的名分得到了解决。

    至于说是否和日本进行贸易等问题,也就是停留在纸面上,谁也管不到。

    而在琉球附近巡航缉私,则可以牢牢地把握住垄断走私贸易的机会。固然会招致一些走私利益集团的反对,但同样也能借此机会收拢一些海商参与垄断贸易。

    合约的作用只是让一些行为变的合法,而且合乎大义,比如缉私。在海关和税收彻底烂掉的情况下,缉私这种事也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若是手伸的长一点,等过几年股份制公司壮大加上舰队成型,走私的事基本就会断绝:要么加入公司,要么被扣押。

    这不是一句话或是一个条约能解决的,这是几十艘战舰可以解决的。

    一个宣慰使司的不疼不痒的身份,也给了陈健将来干涉辽地建酋等大事的合法性。未必是他亲自出面,反正这个名头和土司差不多。

    签订了这份条约的时候已经是年关,眼看着这一年就要过去,陈健也马上迎来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个年头。

    这一年并非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但却是一个适合签订条约的年份。陈健在北京忙着条约的事时,地球的另一端在这一年也签订了不少的条约,派出了不少的使者。

    种种条约之下,整个世界都迎来了暂时的平静,但在这些脆弱的条约背后,酝酿着更大的混乱。

    在海牙,各国的贵族以及共和国礼部派去第一批驻欧使者们,见证了西班牙和尼德兰签署了《十年休战协定》。

    这份协定与共和国有极大的关系。

    去年的战斗中,斯皮诺拉在进攻莫里斯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缺口,但是荷兰人四个装备了新式燧发枪的连队以横队纵队而非方阵的快速机动性堵住了缺口,两门雇佣兵形式的野战炮在战马的拉动下快速转移到了缺口附近,炮击和燧发枪的快速齐射之下让斯皮诺拉损失惨重,没有冲破缺口。

    这是燧发枪和快速机动野战炮在欧洲战场的第一次亮相,也是此时瑞典王储古斯塔夫二世的表哥在莫里斯的军队中服役后见证的第一次有别于之前战术的体系,深深地影响了这位贵族。

    同时这一场胜利,也让莫里斯的威望更高,引发了大议长的支持者们的警惕,战还是和平的争论埋下了今后尼德兰政治乱局和宗教乱局的种子。

    西班牙已经筋疲力尽,急需休息。三年前就开始接触到共和国的存在,也让西班牙人如芒在背,生怕共和国与荷兰结盟,哪怕不是结盟,只是提供贷款、武器甚至雇佣兵,就会让尼德兰南部的那些省份陷入恐慌。

    西班牙以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与共和国的驻欧使节联系。作为之前既定的方针和陈健对形式的估判递交回国的报告,共和国很快与西班牙签订了一个奇怪的公约和一份贸易的条约以及一份密约。

    公约的名字为《反海盗公约》,此公约的签署国只有两个国家,共和国和西班牙,此外没有其余国家认同此公约,英、荷等国拒绝在上面签字,也拒绝加入此公约,并且派人对此公约提出了严正交涉,认为这是不合理的。

    依据此条约,任何的私掠行为均属于海盗,一经发现不享受战俘待遇,而是以海盗罪名进行处置。西班牙与共和国不会资助任何形式的私掠船。

    实际上,西班牙对私掠船没兴趣,只求别人别抢他就行。而南洋贸易公司对于海盗深恶痛绝,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许多贸易;国内发达的手工业需要出口市场,作坊主和工业资本恨不得到处都开放自由贸易;意识形态因为手工业发达和手工业机械革命的原因,逐渐朝着自由贸易的方向倾斜。

    这份可怜的、只有两个国家签署的公约,管不到欧洲的事物,只是管着群岛地区和西班牙的总督区。英荷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的手伸不到那里。

    在这份公约背后,是一份共和国与西班牙的贸易协定和密约,这二者是配套的。

    贸易协定允许南洋贸易公司以每年一定数量的比索,买一条王室垄断贸易的船引,同时允许每年两艘合法的船只前往西班牙总督区进行特定商品的贸易。

    这让西班牙王室极为肉痛,也清楚两艘合法特定商品的贸易船和一艘垄断贸易的船引,意味着至少十倍甚至百倍的走私,可却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急需和共和国签订密约。

    密约以贸易条约为代价,希望共和国不要对荷兰进行支持、不得派出军事人员、不要提供给尼德兰贷款,并在此次尼德兰与西班牙的战争中保持绝对的中立,否则就会取消贸易条约。

    这边的条约的墨迹还未干,在欧洲活动的共和国的第一批走到世界的人,又趁着这个机会,在海牙召开了一次以“主权、领土、领海、殖民地所有权、岛屿命名权、视觉发现登陆发现名义控制与实际控制之区别”等内容的研讨会。

    各方势力奔走相告,各怀目的,积极地参与到了这场研讨会之中。然而和反海盗公约恰恰相反,对这件事极为积极是英、法、荷,而西班牙对此严正抗议,极为不满。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参与的各国一致认为:教皇规定的子午线和新大陆归属权就是狗屁,不合法也不合理。我们不但不承认,而且还要从道理上讲清楚这是错误的。

    至于怎么算是合法合理,这些第二批参与大航海的国家倒是在一些问题上高度一致。这东西里面的道理没有绝对的合法合理,但如果谁不合法合理就叫他明白什么叫合法合理,于是时间一久也就绝对的合法合理了。

    明着看,是一群闲的蛋疼的学者、贵族或是政治人物在扯淡。

    实际上,就是一个“反哈布斯堡体系同盟”的雏形。

第一百章 此时小事、将来大事(三)

    这场关于主权或是其余什么东西的讨论,只是今后欧洲混战的餐前甜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共和国的人打心底根本就没把一些东西当回事,只是想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不论是出航的舰队还是之后派到尼德兰的“自愿雇佣兵”,都像是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小伙子,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亮一亮自己的肌肉。

    欧洲的乱局对于共和国的这些人并不陌生,国内的统一战争过去不过几十年,之前的数百年都是合纵连横朝秦暮楚:就像是地球另一端周天子威信扫地之后一样,旧的体系被打破,新的体系还未建立,所以急需一场战争甚至持续数百年的战争来建立一个崭新的、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认同的体系。

    这场会议和讨论还在持续的时候,法国的巴黎发生了一件大事。起因并非是因为这场会议,但这场会议却成为了这件事的导火索。

    法王亨利四世从一个小国的君主成为法国的国王,经历过巴黎对新教徒的大屠杀,自己也经历过从新教徒转为天主教徒的改变,借着国内宗教战争的机会削弱了贵族的势力,也颁布了让天主教徒极为不爽的南特赦令。

    法国不管信什么,想要获得欧洲的霸权在此时就不可避免和西班牙发生冲突。哈布斯堡家族此时号称是天主教的守护者,陆上在奥地利抗击奥斯曼、海上在地中海打着苏丹的海军,至于地域的民族这个概念对很多法国的天主教徒而言远不如主更为亲近。

    国王是异端、国王曾经是异端、国王和天主的守护者开战、国王派人参加对西班牙不利的会议、国王派人去异教徒的国家学习农业技术……所以国王应该死。

    法兰西曾经出过一个圣女贞德,于是一位受偏头疼和臆想症病痛折磨的人认定了自己就是天选之子、如同贞德一样的人物。

    因为这种病痛他时常感受到天堂的歌声、神沐浴在圣光之中。既然自己是天选之人,那么一定要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他至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就是另一个贞德,是上帝派来拯救天主教徒的。

    为了完成这个盛大的使命,他从家乡来到了巴黎。在下决心我以我血护天主之前,他找到了一位神父完成了最后的告解。

    神父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也只是开解了他,顺带着告诉了几个应该告诉的人。于是很快几个人找到了他,送了他一枚精巧的燧发手枪和一枚炸弹,以及一片剧毒的、看上去像是蜡一样的药丸,并让他坚定了信念:国王此时正派人和异教徒接触,再这样下去就会和天主教徒共同的精神祖国西班牙开战。

    于是巴黎的街头,发生了一场巧妙的车祸。自认为是天主遴选之人的这位先生,趁着混乱冲到了亨利四世的身边,朝着国王的胸口开了一枪,投出了那枚威力巨大的炸弹,随后高呼:“我是蒙天主号召的义举!审判异端!”

    高呼就义的口号后咬破了那枚包裹在石蜡中的药丸,不治身亡。亲西班牙的太后与贵族们一边哭泣,一边迅速摄政,并成立了专门的审查团,已经做好了为即位的路易十三找个西班牙妻子的准备。

    审查结果是:凶手所用的炸弹、燧发枪均来自刚刚出现在欧洲舞台不久的共和国。服用的毒药也是一种新奇的、无法救治的剧毒。

    全国上下陷入了哀痛当中,并且深深地怀疑这是哈布斯堡家族做的,就像是不久前发生在英国的搞掉国王和议会的阴谋一样,不可能没有他们的身影。这种嫁祸的行为太过明显,但却有了足够的借口。

    一些贵族们宣布燧发枪是不祥之物,以此为借口极力反对法国装备燧发枪。亨利四世一死,因为宗教内战而导致力量大幅削弱的贵族势力们迅速抬头,种种亲近西班牙的政策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我们贵族不想要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因为那和我们无关,我们想要一个分封建制王权削弱的法兰西。

    刚刚有所起色的法国再一次陷入的阴云当中,国王遇刺后短短三个月,数以千计的清教徒逃到了荷兰、或是出海前往新大陆群岛地区。

    他们不得不怕,在日内瓦他们杀天主教徒杀的花样多变。也同样,几十年前的巴黎,天主教徒们杀起他们来也是花样百出。关起门来杀、边做弥撒边杀、敲钟为号地杀、门上画记号地杀。杀完了诗人们写十四行诗赞美、罗马城敲钟谢主、发行银币纪念……

    法国的清教徒记忆犹新,亨利四世一死便纷纷出逃,暂时看上去荷兰是一片清教徒存在的净土。

    然而随着西荷休战协定的签订,外部矛盾忽然消除之下内部的权利斗争也在荷兰展开,一场新教徒内部关于教义的争端以一种如火如荼之势席卷着尼德兰:上帝到底是预知?还是预定?人的自由意志是否有意义?还是人的所谓的“自由意志”也是上帝预定的意志让你以为是自由的实则是预定的?

    尼德兰是宗教自由的,任何派别在自己的教区都应该有自己的武装来保护自己的自由!这样的口号在一些城市流传,最适合平民暴动的燧发枪和完美配方的黑火药铜丝玻璃粉拉索手榴弹或是炸矿雷管一批批地运到了尼德兰到处销售。

    火绳枪时代不适合底层暴动;后膛枪时代不利于底层暴动。底层暴动与自由主义最盛行的燧发枪时代来临了,有了燧发枪就有了扑不灭的自由主义火种。

    大量的以弗拉芒文印刷的《街垒战实用手册》在一些阿明尼乌派的教区传的到处都是。支持或是同情该派别的大议长在签订了休战协定后威望日增,莫里斯极为不满,一个有名望,一个有军权,一个要自由的联省,一个要集权的荷兰。

    法国乱了、西班牙怂了、荷兰要内乱、德意志境内新教同盟与天主教同盟已经组建……

    混乱的阴云中,一股清流悄然出现。

    就在西荷休战协定签署之前,西荷之间的一场战役后,一群举着黑白相间的、用方块字、拉丁文、弗拉芒文写着“救死扶伤国际协会”旗帜的人穿越了战场,在战场上不分双方地救治一些伤兵,但就如陈健临离开阿姆斯特丹时说的那样优先救助贵族。

    从共和国聘请的或是真的有救死扶伤之心的大量外科医生用战场上的伤兵不断提高着自己的截肢术、缝合术、输血术的水平。几次之后,积累了宝贵的、无法用活人实验的经验。

    两三年时间培训的平民女护士在战场上照看着伤兵,按照《伤兵管理条例》那样,让双方伤兵的死亡率急剧下降,并且在交流中学会了很多方块字和在她们听来古怪的语言,以及一些可怕的女性的解放的“反动宣传”。

    受伤的雇佣兵们也从未想过原来不需要太多的医学进步、只是一些细心的护理和照料就能让死亡率降低这么多,他们称呼为这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为白衣天使,雇佣兵们第一次有了对女性的尊重。

    但是伤兵的死活影响并不是太大,重要的还是那些被优先对待的贵族们,他们对这些人的行为表示了认可。

    终于在海牙,在西荷双方签订了休战协定后,荷、英、法、西以及共和国的代表共同认可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并且承诺不会朝这群人开枪或是攻击,这些人可以自由地穿行战场,士兵们也不会对这些人进行抢劫。

    距离陈健计划的审判屠杀罪或是将对平民的屠杀当成一种犯罪或是至少让主流的想法认为这是不正确的,还有很长的距离,但第一步总算是迈了出去。一旦时机成熟、实力强大并且可以干涉的时候,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一些人抓起来审判,并以此为契机将地球另一端的那个国家牵扯进来,涉足国际法的制定,完成对马尼拉大屠杀的审判。

    组织是陈健发起的,内部的管理自然也是党内的人,这里距离故土更近,增派人手也更容易。

    第一次的文化输出就用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进行着,一些被救治的贵族捐献了财物,而一些贵族也因为捐献的数量较多,获得了一个“委员会荣誉成员”的头衔。这个头衔此时并不算太贵,可随着时间的积累头衔的价值也会越来越高。

    这一股清流在欧洲缓缓地流淌,靠着违背了医者不分患者贵贱的行为,在这个贵族和平民是两个民族的地方站住了脚,一种最为原始的国际主义精神开始以此为中心悄悄传播,夹带的关于自由、为谁而战、屠杀是不对的等等私货的宣传也开始在伤兵营慢慢地传播,如同天花一样感染着这些人的心灵。

    就这样,在一名贵族骑马因为挡路的原因抽了一位护士一鞭子后,西班牙的雇佣兵爆发了一场奇怪的哗变。

    雇佣兵哗变很正常,因为军饷没到位、因为不准抢劫、因为驻扎的时间太长等等都有可能哗变。可是因为这种原因某个人受到了侮辱而哗变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那些伤愈后归队的士兵和一些担心自己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们叫喊着自己的愤怒与不满,竟然不是因为军饷。

    尤金尼娅夫妇亲自出面安抚了这群士兵,并且象征性地“处罚”了那名贵族,这才平息了纷乱。

    真正的大人物其实对这个救死扶伤的组织心怀不满,多死一个人就可以少付一份遣散费,如今暂时也没什么仗可打,将这些士兵转让给其余贵族都没机会。然而却又不好明着反对,只能默默接受这群可恶的举着阴阳旗的人四处活动。

    这就是此时的现实,地球的任何一处,陈健所认为的主流价值观,都是非主流。包括屠杀,那是可以发行纪念币的盛大仪式;包括伤兵,那是纸面上可以省掉一部分遣散费的数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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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酋长到球长介绍:
陈健的穿越是和别人不同的:都是穿越到古代,但他却只有一身兽皮和一柄石斧。 从母系氏族开始,发展并延续一个文明。 是分封建国还是郡县一统?是国野之别还是野蛮征服? 是百家争鸣还是百圣归一?是一神笃信还是先祖泛信? 是血腥积累棉蚕吃人?还是人文关怀空想大同?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经历文明之痛苦。 死后可以继续重生的特性,让他用不同的身份体验着这个文明的成长。 部落成员、贵族、奴隶、皇帝、平民、学者、雇工、大航海时代的船长、原始积累时代的资本家、蹲战壕的征召兵、大托拉斯的幕后人…… 不同的屁股上是同一颗脑袋,又将有什么样的碰撞和感悟?从酋长到球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酋长到球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