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二)
颜思齐吓了一跳,只当这位义弟要学那宋押司提诗一阙,好半天见不曾动笔,这才放心。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哎了一声,心里还是渴盼着靠着裁缝店过上好日子的,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发达了,也不过是学些郭解、侯生、朱亥之流,若有不平事便也学学那武二郎。
他不想出海,也不愿出海,心底还是盼着过些安生日子的。
虽说裁缝活累些,也常有税监手下的恶徒来收些费用,但是日子还过得去。
他又不如自己这金兰兄弟这般读过书,而且读的都是些**。正所谓方向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如今来说林子规所读的这些东西相对于时代而言无疑是进步的,但是进步还是反动是需要预设立场来决定的。
又饮了几杯,林子规的情绪也渐渐平复,颜思齐又道:“兄弟,出海的事,我看还是再考虑考虑。先不说海上风波,就说这事也不是官家允许的。”
“大哥,何谓官家允许?何谓不允许?官家的话便是不可更改的?莫说官家,就是圣人之言,难道就是不可更改的?”
“如今的人,本来就为富贵,却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
“我便明说了,我就是要富贵,我就是要有钱,这没什么可耻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出来怕什么?非要遮遮掩掩说些道德之词?况且夫子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话并不都是千古不易之理,不能以他的是非为是非,每一个人都应该自为是非。”
说到这,忍不住想到自己私藏起来的一本从码头上得到的小册子,来处不知,但读起来却极为痛快。
有些东西甚至极为胆大,但是没人知道这些小册子是从什么地方传播过来的,那些大夏国的商人各个温良恭俭让,似乎与他们无关。
想到其中的一些与自己之前所看的书籍心意想通的内容,大声道:“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内心的是非与天地,这便是自由!”
“我出海,一则是为了不遮掩的富贵,让我与你弟妹过上好日子。二嘛,便是要去看看海外世界,看看那些没有圣人之言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颜思齐又看了一眼女人,女人笑道:“他想做的事,做就是。我不会劝,叔叔也不必劝了。你兄弟本就是想要劝你一起的。”
颜思齐叹了口气,也摇头道:“兄弟,我再想想,也实在舍不得我的裁缝铺子。”
或是为了给义弟打气,笑道:“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哥哥盼着你发达的那天,到时候还要借你的光呢!”
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走的时候颜思齐将那两匹布拿走,琢磨着自己手里还有多少富余的银两,明日都来送与义弟,既要出海就算私买货物,本钱少了也不行。若是借贷利息又太贵,自然虽然不想出海,但是兄弟要出海那也不能阻拦,也就能拿些银两。
颜思齐走后,女人自收拾残羹,林子规又借着烛光诵读前些日子得到的书本,忍不住击节而歌歌以咏志志向四方。
自由是不是好东西?自然是好的,尤其对于封建社会而言,这是一剂毒药,一剂可以快速蔓延的、仿佛瘟疫一样的市井毒药。
明末的江南,几分如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肉欲、人性、拜金、唯利是图、极端自由……那些挣脱了旧时代蒙昧的东西用一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叛逆、反抗、自由、冲破宗教礼教的束缚,艰难的萌生着,只是难以成为主流。
好的,与不好的,都是思想的萌芽。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那是痴人说梦。
当两性的解放、拜金、叛逆等等这些到极点的时候,才是传统重新回流的时候,互相交错才是一场宗教改革,形成传统与叛逆互相弥补的新的传统。自发的变革便是传统,而传统不是永恒不变的。
人权与自由,是打碎封建枷锁的武器,只有当资产阶级夺权之后才会重新修改这些定义,从绝对的权利与绝对的自由,变为有限的权利和资本的自由。
但在之前需要靠个人的自由与权利击垮旧时代,靠自由思想的人自发地反抗最终形成滔天烈焰,夺权之后再重新定义变为执政理念而非革命理念,从个人权利不受任何侵害变为国家可以在适当时候剥夺权利,这意味资产阶级人权理念在夺权后的成熟。
林子规的这些思想,还很简单,还未到想那么远、想自由、人、国家的联系的地步。
而且他想的很多,并非是那些小册子所传播的,而是在这之前就有基础,而这里的环境更让这种思想有了传播的机会。最先说这些东西的人,已经因为“敢倡乱道,惑世诬民”死掉了,一如那些地球另一端被屠杀的新教徒或是布鲁诺,并无区别。
人死了,思想却烧不尽杀不光。
只是,相信这些东西的林子规此时是小人物,他的义兄颜思齐也还只是小人物,这一切此时都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颜思齐此时真的还是个很小很小的人物,小的连出海都不敢也不想,只想着在漳州经营自己的裁缝店,想着明天给义弟送钱,想着过些日子怎么躲避那些税监恶徒的勒索,想着这个月能剩余多少铜子几两碎银子……
此时此刻,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发达了、有钱了,靠一双拳头平不平之事,仅此而已。
回去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想,大海太危险了,每年都有很多人死在那里,也不知道义弟能不能安全归来……
事实上,他想的一点没错,大海的确很危险,而且真的很危险。
比如此时台湾淡水河北边的海面上,漂浮着一艘小舢板,上面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感受着大海的恐怖与带来的绝望。
嘴唇已经干燥的裂开,浑身瘦削,想要咽口唾沫,却发现唾沫早已经没了。
喉咙干燥的就像是有砂子在那摩擦,每一次呼吸都是巨大的痛苦。
海面上碧蓝的水,唾手可得,可他知道这是海水,越喝越渴,死的更快。
然而在绝望之际,明知道是这样,脑海中一个声音却不断地告诉他:“喝吧,喝吧,或许真的可以解渴……水!水,那是水……”
另一个声音则不断地提醒着他:“千万别喝,你忘了那些忍不住喝了海水的人死的有多难看吗?撑下去!在吕宋的屠杀你都没死,在船上做奴隶仍旧没死……妈祖、佛陀、玉皇大帝、圣母玛利亚、上帝、祖宗,都在保佑着你,你能活下去的……”
两种声音就这样不断交错着,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就在咫尺的水,平躺在狭小的舢板上。
船上还有几块硬面包,一块西班牙的干肉,还有随身携带的偷来的两块金条。
用手触摸着这两块没有打上西班牙王室印戳的违禁的金条,他想着自己只要活下来,靠着自己这一身本身,总可以东山再起。用不到十年,仍旧是一方人物。
这是梦想,靠着两块金条就是未来的梦想,显然这个人此时也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小到只想着喝口水活下来、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靠这两根抢来的金条东山再起有一艘自己的船的小人物……
这人叫李旦,几年前曾经在马尼拉也算是个人物,成为了华人社区的首领、所谓的维持会长,也曾风光过,也曾有过金银,但现在却只是个小人物。
几年前马尼拉大屠杀的时候,他有幸活了下来。因为他是天主教徒,在西班牙人看来尚且算是半个自己人,罪不至死。
但是经营多年的财产全都被没收了,自己还被罚在一艘船上做苦工。
相对于那些被杀的两万多人,李旦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没有成为白骨堆中的一员。
被罚在船上做劳役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个大明,或许大明能够出兵来解救自己。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想到了国这个概念,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即便吕宋总督和大主教同意了归还一部分没死的商人和这些人的财务,也已经移交到了福建,可是他不在此列。
恶臭的底层船舱似乎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了,和那些被抓来的黑奴、土著奴隶一样,在这恶臭的船舱中渡过余生,等到生病后被扔下大海,成为鱼群的食物。
那些黑奴或是土著已经认命了,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可李旦却没有认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相信自己的命运不会如此,相信自己既然可以在别人不敢出海的时候就前往马尼拉贸易,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那么自己的命运绝不会就终结在这恶臭的船舱之中。
靠着精通西班牙语和土著语的优势,一方面假装自己已经认命,每天如同奴隶一样干活勤快而又谄媚,另一方面却悄悄煽动着一次叛逃的机会。
他悄悄地观察着这艘船的航行,记下每一次航行的路径,终于在这艘船从日本返航的时候,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偷了两根金条,黑暗中抢走了一艘小艇,任凭风浪的颠簸,将一切交给了他不信自己会这样窝囊地死在大海上的命运的不屈。
不是为了复仇,也没想过复仇。支撑他的,仅仅是为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把命运自己掌握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即便在苍茫无边的、自己的努力都毫无意义的大海之上,他也仍旧没有放弃。
或许是祖宗保佑、或许是佛陀仁慈、或许是上帝开恩,亦或许是天帝仁念,已经濒临死亡的李旦看到了远处一艘古怪的大船,正朝着这边驶来。
撑起已经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冷静地将那两根金条藏在裆下早就偷偷缝好的暗袋中,借着海面的倒影看着自己残破的衣衫和沧桑的面容,忍受着金条缀着夹着自己蛋丸的痛苦,确信露不出任何破绽后,挣扎着站起来……
当看到那艘船朝这边驶来的时候,李旦耗尽了力气,躺在了小船舱中。
看着碧蓝的天、洁白的云、炽烈的日,他用沙哑的嗓子大喊道:“贼老天!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老子不但要活下来,还要活的比之前更好!”
喊完之后,哈哈大笑,干燥的嗓子裂开笑出来血,可笑声却停不下。
第七十二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三)
李旦看到的那艘船、那艘让他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船,正是陈健的旗舰。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放下小艇去救他的时候,陈健并不知道这是李旦,也或许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或许是那个李旦,或许不是。
也或许,只是一个随着时代沉浮的小人物的代表。
代表着那些自强不息、渴望发财、不远万里出海开拓的此时大明沿海的无数人中的一个,是与不是那个李旦都无所谓。
是也好,不是也罢,都有着近似的命运。
在国内是最低的阶层,渴望在外面发财,却被外族屠杀,侥幸不死跑了出来,幻想着东山再起。
而这些年命运的沉浮,让他们更加相信了一件事:商人在国内是待宰的羔羊,去了外面也是一样。
经过了这些磨难,他们想到的办法,也只是和封建阶层们拉好关系,紧紧地抱在一起,结好权贵上层。
他们胆大,而又胆小。
为了财富可以不惧风波,但却从没有推翻他们所依存的封建权利的勇气,想到的也只是去和权利搞好关系,避免重演在马尼拉被屠杀的命运而已。
陈健甚至都不知道这小艇上的人是个商人,而且是个胆大心细地从西班牙帆船上逃走的商人。
但既然在海上,看到了落难的人,总要相救,除非是敌人,这是规矩。
水手们知道大海的无情,心中多少抱着一点好人有好报、等自己遇难的时候也有人搭救的心思。
此时的陈健正陪着几个人参观船舱和炮舷,叮嘱那些救人的水手,问清楚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别的便没多说,看得出他此时心情很好。
水手们答应着,忙不迭地去救人,水手们的心情也很好。
陈健的旗舰能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心情很好是因为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是不远千里来这里学习算数几何和操炮开枪的上海人。
水手们心情愉快,则是因为船上有很多从福建买来的女人,可以做一两年的露水夫妻,免得常年的压力无处释放、上岸**又有些贵而且麻烦。
大约一年前,在淡水河选定了地点后,便让那些随船而来的无依无靠、本该死在这场大灾中的人搬运石头,修建堡垒。
鉴于此时人数不够,不能形成数量上的碾压,以及基层组织还未建立,所以先和当地的土著友好相处。
送钱送物,半买半骗,圈了一片地,而且建立了贸易市场,暂时与当地土著未起冲突。
当地的土著尚在石器时代,村社还有圣女祭司之类,这种事他见的多了,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双方暂时也没有闹出什么矛盾。
从福建运到这里的灾民们都有家室,陈健有严令不准士兵做出些因为裤裆而招致矛盾的事,一时间跟随他出海的很多人眼睛都是绿油油的。
这些水手或是士兵们跟着他一路,也算是见识了不少女人。睡过荷兰妹、也睡过黑人妹,也有士兵或是水手染了病。
到了岛上,那些土著倒是也有女人,但是士兵们终究承受不住。
相对于文化的相近性,他们更习惯与他们差不多的明朝女人,而不是这些在马达加斯加和南部非洲的棕色人种出于同源的土著居民。
这是个大问题,想要解决士兵这方面的需求,要么靠药物和橡胶套、要么靠政委。后者不现实,前者没技术,陈健也只好琢磨着去福建买些女人,正好两年前白莲教在福建起事,官兵们屠戮了一遍,孤儿寡母怕是不少。
起事的地方在殴宁,正好靠河,只要和总兵们搞好关系,花钱买也是一条可行之路。是与不是全靠总兵一张嘴,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在淡水河口暂时站稳了脚跟,城堡开始修建的时候,陈健便将这里命名为“望北城”。
仓库有了雏形,也正好要去越南和泰国买大米运回来储存,便将望北城的事交代下去,自己带着几艘船转道去了泰国,计划买完稻米再去福建。
明年福建还有一场波及几十万人的大水灾,正是一个吸引流民的机会,提前做好准备便可以敞开数量地接收。
算起来如今花钱买是不合算的,且不说里面有没有白莲教的狂热分子,明年水灾一起不需要花钱也有数不尽的人往这边跑。只不过士兵水手们的需求也必须解决,也只能如此。
再一个,泰国那边的荷兰商馆也托人带信,希望和陈健交涉,提议陈健以雇佣兵的形式帮他们攻占马六甲。
一旦攻占,可以修筑堡垒,共和国出三成、荷兰人表示自己愿意出七成,修建后共和国的舰船与荷兰船一样通行等等。
这都不用问,堡垒的所有权在荷兰人手中。明显是个坑人的买卖,马六甲对陈健来说可有可无,知道荷兰人的那点心思,便说已经派船从太平洋回去接应一些舰队和军队来。
实际上就是拒绝,荷兰的印度公司因为距离的原因,不知道国内的形式。但是陈健知道,西班牙和荷兰马上就要停战,拖到停战协议签署,也就没有意义了。
荷兰人现在腾不出手,只能眼看着陈健在台湾落脚,但现在香料还未垄断,也实在是没心思和陈健争。
陈健便派人和荷兰印度公司的人在北大年签订了密约,以北大年为界限,陈健的船队不会涉足香料群岛和马六甲的事务,同样荷兰不准涉足台湾一代。
这是力量均衡下的妥协,双方都知道签了就是为了撕的,却也只能共同举杯表示愿意共同合作打击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势力。
荷兰人从欧洲绕天涯海角到这边,没有一年时间不可能;陈健这边可以直接从闽城横跨太平洋,这个位置也算是双方此时力量投送的极限,千把人、十几艘船,仅此而已。
至于和泰国与越南的生意,更简单,陈健拿的自己的私产用真金白银买的。一方面为了防止灾民太多难以生存,另一方面明年大灾之后米价又会暴涨,赚回本钱绝无问题,这种投机行为他已经驾轻就熟。
回去的时候顺路又跑了一趟泉州,路上也是巧了,遇到了一群被飓风吹散的倭寇,几炮下去两次排枪,弄死四十多人,抓起来八十多个。
这算是一份大礼,刚刚登岸,便问问情况,准备将这八十多个倭寇送人。
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高那边就送来了消息,说是希望陈健把这些倭寇送到福建总兵朱文达的手中,而不要送到徐学聚手里。
高告诉陈健,徐学聚要倒台了,没必要再结好这人了,而朱文达又是高的把兄弟,正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徐学聚去官倒也是情理之中,他是浙江人。沈一贯因为妖书案倒了,南京和北京方面弹劾徐学聚的人自是少不了。
一方面,说徐学聚前年在镇压白莲教吴建兄弟起义的过程中滥杀无辜以良冒功,杀了三五千良民,实在是罪大恶极。
另一方面,翻出几年前的旧账,说荷兰人只不过是想贸易,所以在澎湖那落了落脚,没有发生战争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冲突,徐学聚却称自己立下大功,实在是欺瞒陛下。
至于贪赃枉法这种事,也属寻常,基本上大家都贪,但是党争本来就是个定向反腐的玩意,真要搞人的时候也能揪出问题。
陈健也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却没有直接交付,而是让朱文达找机会假装出兵剿倭寇,在海上移交就是。
反正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倭寇,这个做不得假,少说也是一件大功。
和总兵搞好了关系,买卖人口的事自然很容易就敲定。如今闹灾,各地又在闹腾肯定又要镇压。
三两银子一个人,朱文达拿一两半,剩下的半两分给身边的人,再剩下的便可堵住那些人的嘴,只需要组织一些内河的小船从上游运送就是,反正这些人也都是罪人,要杀或是成奴的。
只不过如今有大灾,人口买卖的行市不好,幸好陈健要。总兵也乐的如此,移交完那八十多倭寇两人已经称兄道弟起来。
喝酒的时候,朱文达忍不住埋怨陈健怎么不早出现了两三年,要是正赶上剿灭屠杀的时候就好了,少说也能卖个万把两银子,还算是积了阴德。当时手一痒便多杀了两三千,都是些穷鬼也没弄到多少钱。
陈健闻言也只是笑笑,这几千人枉死,也不过是给事中们弹劾奏章上的三千、五千这样的数字,很难想象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基本上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巡抚和总兵还因为剿灭有功、除恶务尽这样的功劳,被赏了俸一级、银三十两、总兵十五两……
大约明朝的赏赐大约向来如此,陈健听朱文达一说也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就赏了十五两银子,难免惊奇。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酒后便分开。
不久之后朱文达带着八十多倭寇回到福州,立刻向上表功擒倭多少、淹死无数等等。
陈健又给了些银两,只让朱文达提一嘴就说是自己助剿,当然功劳可以不要,但可以说追杀的时候船只正好出现,立刻堵截之类。
钱既给上了,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并无难处。
陈健也没有去福州,而是乘船转道泉州,也听说姜志礼因为救灾有功、临机有法,要升到广东,难免要去送一程,也为后来准备。
姜志礼升任广东,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用不了多久便会升任山东右参政,主管莱登两州的政务。
只是没人知道,此时尚且是个小人物、若是一切正常没有变化辽乱依旧的话,可以在那时成为莱登巡抚的孙元化此时也在泉州。
也幸好孙元化不知道陈健和高、朱文达等人之间的一些交易,要不然恐怕那颗儒学为体科学为用补益王化安邦护民的心,便要碎了。
孙元化等十二人从上海启程,本准备乘船,不想才到温州就听说前面不太平,有倭寇袭扰。
众人只好下了船,沿着陆路前进,徐光启那有陈健给的专门的银两,这些人虽然没有功名不能衣食免费地住进驿站,一路上倒也没吃多少苦。
正赶上江南大范围的水灾,一路上所见所闻免不得要落泪。沿河漂流的死婴,身上爬满了苍蝇,离得很远就能听到嗡嗡的声音。每逢大灾,死的最多的便是婴儿。
虽然比不得三五年后山东一带易子而食、折骨为炊、人肉鲜的三文钱一斤这般的惨状,却也让这些家境殷实的人承受不住,连连干呕。
每每读书,看到人相食、大饥之类的字样,不过是卷帙浩繁的史书中的寥寥数字。亲眼看到,那种震撼远不是读书就能理解的。
然而等到了大路,这些惨状也就逐渐消失,又经过一些富庶城邑或是藩王封地的时候,一片歌舞升平。
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这给这些家中富庶的年轻人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快到福建的时候,众人想着之前那些藩王、士绅的土地,又回忆着大灾之后那些这一个月始终在梦中出现的浮尸,一家境贫寒算不得富庶的年轻人忍不住道:“此时此刻,我竟不知道该念句什么。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还是杜工部的另一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工部的后一首,每个时代都有,却偏偏在明代别有味道,既是朱色门也是朱姓门。
前一首是希望,后一首是批判,前一首是浪漫主义,后一首是批判现实主义。只是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孙元化叹了口气,来之前恩师说这些人的科学和算学值得学习,他当时也是深以为然。
在家中的时候,想的是将来建功立业。如今西有倭寇、东有鞑虏、北有辽乱,南有播祸。他在家中想的便是学好这算数、几何、操炮、棱堡之法,以便将来学那霍卫之事。
可现在看到沿路这一切,他忍不住道:“都说大道三千,到了泉州我要先问问他们,不管是道术还是科学,可能让人不再饥馁?可能兴修水利平波汲水?可能让这天下千万人不再有冻饿之苦?若是可以,就算不考功名,学上一辈子又能如何!”
一人却道:“初阳兄,你这话就错了。功名还是要考的,只要学那海刚锋,做些实事。都说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无功名,就算空有一身本事,又去哪里施展?”
“就是,咱们去学那些东西,将来还不是为了报君卫国?要不然学到了用不出,岂不是没学?咱们出发之前,恩师也说,不能忘了经书学问、三省吾身。”
又有人道:“听恩师说,如今朝堂之中结党营私,但是欧阳文忠曾有朋党之论。如今的学问,都是高谈性命,清论玄微。咱们将来若学成了那些学问,倒是也可以治国安邦,说不定还要以朋党相处呢。”
“是啊,初阳兄,这四书五经之中,虽然没有种庄稼、修水利、赈灾救助、操炮修堡的学问,但这些只是微末技术。在读经书的同时,再学些这样的学问就是。”
孙元化也点点头,同意这个意见,心说若是天下人都能遵守圣人之言以修身,这天下的粮食总是够吃的,说到底还是教化不够。
若是没有教化,人如禽兽,便是学会了那些科学与算数,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把这些东西用在率兽食人之事上?
略微犹疑的心想通了这一节,之前的那些忽然冒出的想法也就逐渐淡了,长长叹了一声便继续南下泉州。
ps:今日一更。
第七十三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四)
十二人抵达泉州的时候已是八月,一年前地震与风灾的痕迹犹在,但不屈而求活的人们还是在灾后坚强着。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毁掉的桥、城墙、塔和寺庙正在修缮,孙元化等人手中有从徐光启那里拿到的推荐信,略微一打听便知道了那些人的住处。
说起这些人的时候,泉州的不少百姓连连称赞,其实做的事并不多,但比起什么都不做总归能让人记住。底层的人民从来都是这样,有时候只需要松开他们脖颈上绷紧的锁链一点点,或是多施舍给他们一点残羹冷炙,他们就会心存感激。
十几人按照众人的指点,找到了当初曾经施粥、收治濒死之人,如今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建筑的地方。
远远看去,透明的玻璃闪耀着炫目的光泽,一幢二层小楼一样的石竹建筑坐落在那里,旁边还有一排竹木结构的房屋,也都安着玻璃这种尚算是奢侈品的窗子。
施粥的地方还能看出痕迹,上面用汉字写着“糖煮绿豆水、夏日消暑多喝点淡盐水以防中暑”之类的字样,几个乞丐正围在那等着,似乎在等那些别人喝完水后剩下的苦涩的绿豆渣滓。
旁边的一幢石制建筑上挂着一面黑白相间的小旗帜,上面写着“救死扶伤、不问出处”八个字。
看到这里,孙元化笑道:“怨不得那些人说,只要往这边走,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地方是。果然与众不同。”
众人也都颇为好奇,玻璃的制作在这里还是稀罕物,尤其是窗玻璃。但对陈健来说,他在大荒城搞到了包税免税的盐、修好了南安的运煤运河,八年时间工人的技术水平也逐渐提高,除去运输和磨砂这几道工序,价格实际上已经颇为便宜。
他这一次环球航行又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打个前哨,船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有尽有,根本就没考虑卖掉换钱赚取高额利润的问题。台湾与泉州算是最后一站,下一步就是横渡太平洋,寻找夏威夷作为中转站,所以积存的那些东西基本都用在这这几处地方,自然修建的别致不同。
这些建筑没花多少钱,大体上走的是以工代赈的路子。
只不过这些建筑别致是别致,在孙元化等人看来却是少了庭院花草,终究落了下乘,而且还没有门和围墙,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靠近之后,隔着玻璃看到那几件临近的木屋中坐着一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那抱着书本,似在抑扬顿挫地读着些什么。
孙元化顿时来了兴致,招呼众人不要做声,靠近之后就听到里面正读些啊、喔、哦之类的字样,透过玻璃看到前面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一些孙元化不认识的极为简便的字,实际上是陈健很多年前弄出的切音。
他以为这是和恩师学习的拉丁文一样的夷语,却不想转头便看到另一间屋子里木板上写着几个字。
看上去那几个字有些熟悉,但是仔细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听着里面的学生们正在念,他才算是明白过来上面那几个字是什么。
看了一阵,忍不住嘟囔道:“这算是什么东西?爱无心、学头轻、体无骨、龟无脚……况且若说开蒙,自有千字文、三字经,怎么用这些怪字?”
正自嘀咕着,身后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有人拄拐,回身的功夫,但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衫,扎着方巾。
再往下看去,原来这人竟然断了一条腿,左腿从膝盖往下齐齐截断,下面安了一截木肢。
孙元化见这人古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本地人。那些号称来自极西之国的人,行为举止透着几分怪异。若是不信他们的三监之乱西渡扶桑的说法,可这些人的旗帜便是阴阳鱼,束发,交领……至少礼服是这样的。若是信了,又觉得实在可笑,这怎么可能?
好在这个断了腿的儒生先用南京官话打了声招呼,又叙了表字,这才知道这是本地人。
说了几句,便说到断腿上,那儒生倒也不以为意,笑道:“去年大震,我的腿被压断了。也幸好这些人中有妙手回春之能,将我的腿切下,要不然如今命都没了。舍了一条腿,换了一条命,倒也没什么,况且又有这样的木肢,倒也不算是个废人。”
孙元化见这人如此健谈,也顺着问了几句,那人又道:“这些人中,还真有古书之中华佗的本事。用了一块布捂住了我的鼻子,之后我便昏睡过去,大抵这就是古人所言的麻沸散吧。等我醒后,腿已经切断了,又有两人将血以鹅毛管灌入我体内,这条命总算是留了下来。”
“换血?”
“输血。他们是这样说的。据说他们那战场之上常有濒死之人,也都是用这样的手段。不过我能活下来也是命大,之前他们就说了,这天地之间有肉眼看不到之阴秽之物,吞噬血肉,化脓流毒,能不能活下来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孙元化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手段,心中所想的那些东西便有萌动起来,心说既在杏林中也能用上这样的手段,或许真有安邦定国之用。
只是想到之前那些被糟践的字,心中又有些不满,问道:“这几间竹屋是怎么回事?”
“学堂。都教些算数、自然、地理这样的东西。这些人家中清贫,又错过了开蒙的时机,科举无望,只是为了学些东西,以为将来安身立命。据说日后还要教授木工、瓦匠、种植之类的东西。”
“立意是好的,只是缘何不教圣人之言?再者这些人既是开蒙,怎么不以千字文开始?”
那断腿的儒生笑道:“兄台这就是说笑了。这些人哪里懂什么千字文?他们都不会诵读,又怎么教授学生?只不过当初这些人中的头目也说过,就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千字文的开头八字,便极难。他还问我,如今可懂这八个字?”
孙元化一怔,忍俊不禁道:“兄是怎么回答的?”
“天地宇宙,玄黄洪荒……我哪里敢说懂?那头目又说,夫子十五才有志于学,这些开蒙的孩子既不考科举,便认几个字就是。等到日后到了不惑的年纪,再去考虑宇宙洪荒之事。”
“那就算学了这些字,又有何用?”
“你说这些简笔之字?嗨,那头目说穷人买不起笔墨,这简笔字可以省许多纸墨钱。再者,既然不考科举,无非就是识字罢了。他说,治理天下是士大夫的事,日后士大夫用正字,百姓便用这些简字。若想考科举,自然不会来此学习,来这学习的也无非是想日后能学个木匠、会计、算数之类的本事,日后出海求食罢了。”
“可是……”
断腿的儒生笑道:“没什么可是的,兄台你想,若是家中有钱读书的,谁不想考个功名?自然不会来这里读,因为自然、地理、算数之学,考功名毫无益处。而这里的人就算学的是简字,认的字多了,将来也能读些圣人之言,总比连读的机会都没有要强不是?”
“兄台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不成白读了?句读之事,没有先生,难道自己看书就能看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兄台可以在闲暇之余教教这些孩子。”
儒生皱眉道:“我?我如今只是雇工,他们让我教什么我就教什么,混碗饭吃。你们这些精通圣人之言的,既不肯免费教授,又不肯让别人教这些穷孩子认字,动动嘴皮子便让我在闲暇之余教教他们,你们怎么不来?我如今断了腿,就算学富五车也考不了功名,总得吃饭不是?”
孙元化便要反驳,这人却又道:“莫说别处,就是如今福建山村之中也有一个村子都大字不识一个的,兄台如此心肠,不妨去教化他们?何必盯着这些认了几个怪字的孩子?”
这么简单的话,倒是让孙元化无法反驳,那人气哼哼的走了,留下孙元化一人在那。
回过身看了看另一件屋中,墙上挂着一张地图,一个人拿着竹棍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着什么,靠近玻璃窗,孙元化正听到一个孩子起身问了句什么。
“先生,咱们这的人都说吕宋,这吕宋在哪啊?”
教书那人拿着木棍一指,孙元化也是第一次知道吕宋在什么地方,那教书的先生用古怪的语调说道:“这便是吕宋。你们也见过那些银币,是从这里地方运到吕宋的……”
说完又在地图的另一端一指,下面的孩子们惊呼不已,孙元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吕宋的白银竟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挖到的。
心中好奇,又听了一阵,孩子们又问道先生从哪来,那先生听到这,笑了笑指了指另一处极远的地方。
“先生,你从这么远的地方来,为了什么?”
那先生没有回答,却问道:“为了什么?得先知道自己将来想干什么,你们说说,你们将来都想干什么?”
“我想等有了钱,买地!”
“买了地,娶女人,生了娃,将来考功名。”
“要是中了状元,啥都有了。子孙后代也就不愁了。”
“多买地!”
“俺娘孤零零把俺养大,将来有了钱给俺娘立个牌坊。”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那先生也是笑呵呵的,等孩子们说完,他笑眯眯地说道:“我来这里啊,一个是因为这是大家的决定,我要遵守,因为我有同党。二呢,便是觉得这里有很多的好东西。你们有自己的父母,我也有自己的兄弟和国人。我就想着,你们这里的药物我带回去可以少死很多人;你们这里种稻的办法带回去,可以让更多人不挨饿;当然,你们也是人,也和我一样都是穷苦人,我们也把我们的药物、种稻的办法带来,让你们也少死人、少挨饿。”
说完又道:“同时呢,也是绕着地球转一圈,想一想为什么有人吃肉穿绸、为什么有人吃糠咽菜。”
“先生,你找到答案了吗?”
不只是孩子们好奇,连窗外的孙元化也伸长了耳朵,却不想那先生摇头道:“大概知道但还不确定。好了,不说这个了,来,我随便点几个名字,你们上来指一指泉州府在哪、吕宋在哪、京城在哪、倭寇从哪来。”
念了几个刚才说自己的梦想是买地、儿子中状元、母亲立牌坊的孩子上前,一一指点。
孙元化怔怔地看着那张地图,忽而醒悟。
“若以地理来论,我竟比不过这些才上了一年学的孩子?我竟然才知道,原来齐鲁是这个模样、原来吕宋在那……我生于斯、长于斯,竟不如一群来自极远之地的夷狄知道大明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整日想着封狼居胥,这狼居胥在哪?距九边多少里?我整日想着海波清平,这日本国又在哪?风向如何?我竟不知道他们的大小、方圆,却已经想这些事,到底是我立志心存高远?还是好高骛远?空谈误国,空谈误国,这些空谈脚踏辽患手平倭乱的大臣们,又有几个知道这些?”
第七十四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五)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心情竟然平静下来,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人讲着什么,和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一起听这些新奇的关于世界的故事,这大抵就是自然课。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正听到频频点头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孩子们扭头往外看,先生却严厉地说道:“读书之时,不要三心二意,外面的事等你们下了学再去问。”
孩子们纷纷低头,孙元化却忍不住走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不断地朝这里面指指点点,那个断腿的儒生和几个人在外面挡着。
来这里闹事的,为首的是一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有个女人怯懦懦地跟在那男人身后,用孙元化听不太懂的闽南话说了几句,却不想那男人直接一巴掌打在那女人脸上。
女人再不敢说话,瑟缩地躲到后面。
断腿的那儒生走到前面怒道:“徐三,你又来闹什么?”
“闹什么?把我外甥女交出来,要不然一把火点了你们这妖窝!”
那男人喊了几嗓子,后面跟着他的同族之人也跟着壮声势。
“这话说的,去年大灾的时候,你妹子养不活那小娃娃,便送到这里。如今灾年过去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想着把这娃娃要回去,过两年卖给大户做个丫鬟,换几两银子。有你这样的娘舅,这孩子也是倒霉!”
徐三却不讲道理,回身喊道:“乡亲们,这群人去年收养了那么多的孩子,可是活下来几个?我看,他们是拿去炼药去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就烧了他们的妖窝!”
“放屁!若是不救,那些孩子也都被扔了或是埋在树下了,无非就是今年番薯能活的性命了,便想着养大了卖个几两银子。”
断腿那儒生指着人群中的女人道:“你也是当妈的,怎地就这样狠心?你还不知道你哥哥的为人?这孩子从鬼门关中转了一圈,总算是活了过来,长大后再不济当个护士女医,岂不是好过卖给人家?”
那女人捂着脸只是哭,却不敢回答,徐三冷笑道:“便就像是你说的那样,那孩子也不是你们的。怎么,你们还想养大了卖钱不成?说别的都没用,今天必须得把孩子交出来,这孩子就是父母的,这是天地间的道理,大伙说是不是?”
围观的众人却不吭声,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不愿意招惹这些宗族中人,便是胆大的也只是劝道:“你说人家拿去炼药,岂不是污人清白?这孩子养不活也是常事。”
争吵中,楼上下来一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摸出一把短铳朝天就是一枪喊道:“吵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学堂,你们的知府大人也曾提过字的。学童正在上学,那些收养的孩子也不在这,都在城外义庄,要闹去那边闹!”
枪声一响,众人都吓了一跳,不敢靠前。忽然间那女子跪了下来,哭道:“我是真想我那孩子了,就让我看看吧。”
说完看了身后的兄长和家里人一眼,忽然跪爬到众人之前哭喊道:“我也不求要回去,就是想的厉害,就想看看就是……”
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娘家人一脚踢倒在地,伸出手便是两巴掌打的鼻孔流血,拖着头发拽了回去。
众人都知道,这一个女娃子若是从最难养活的时候活过来,以后也好养了。
如今番薯也种起来,以后喂养些番薯再养个六七年,将来出落的好,赶上和好年景,便能卖个几两银子,比之养猪可要赚得多。
在一旁看热闹的孙元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心中更为犹疑,这种事该怎么办?
他本以为这些人会讲些道理,却不想站出来那人直接挥手道:“当初暂时签了契的,一文钱买下的。一则是不想有人卖儿女,二则也是当时养不活,她这当妈的当时也是声泪俱下,让我们收留。我不会讲道理,也直接告诉你们,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义庄,你们去那边要。我们这些人各管一摊,各有分工,妇女儿童部的事我管不到,去义庄那边有人管,我这边只是学堂、医馆和救济处。”
既是说到这,这群人又骂了一阵便朝着城外的义庄而去,跟随的还有不少想要把孩子要回来的。既有想要将来卖钱的,也有是真的觉得如今能活下来想把孩子要回去。
最主要还是这群人看起来比较善良,若真要是卖给那些大户,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早早被人打了出来。
难得遇到一群看上去讲道理的人,这事反而好办的多。
孙元化在一旁看的久了,又见挑唆那人的嘴脸,便问身边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去年大灾,救下的孩子想要回去。还有些卖掉的女人、大灾中抛的妇人家,义庄也收留了不少,既然是好人,那闹总是有用的。”
“还有妇人?没有休书吗?”
那人看了一眼孙元化,笑道:“兄台怕是没见过大灾吧?有道是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灾到来的时候,哪有时间写什么休书?自去求活就是。如今缓过来了,自然是要要回去的。”
听到这话,他心里一动,便先让那十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悄悄跟在那些人的后面,去看看那义庄是怎么回事。
说是义庄,实则是一个社会实践基地和起到一个千金市骨的作用,从这里批量培养本地的年轻人,也为今后的渗透和人口转移做个准备,属于是打着慈善旗号为搞事做准备。
赶上去年地震加风灾,陈健委托以别人的名义,在泉州外的几处买了好大一片地。
收留了一千多人的本地灾民,又将随船而来的党内的一些专管妇女儿童、农业、手工作坊的一些人留在这里,做一个尝试。
这千把去年难以活命的人被组织到一起,从种地瓜开始,活过了春天,又组织在一起修整水利,整合田地,这种事本就不是小门小户一家能做的。
水渠挖完,土地也都整合完,根本用不到这么多劳动力,便分出一些人开了几个小作坊。
以地瓜酿酒、制作粉皮和粉条,又组合起来用地瓜叶养猪,这一年下来竟也过得相当不错,义庄的粉条和地瓜烧也在泉州有了些名气,一场大雨下来义庄的田地倒也没有受到多少水害。
陈健又舍得投钱,目的只是起一个样板和实践基地的作用,批量培养一些本地的穷苦孩子三五年后识字之后,如何做一个集体村庄的管理人员。
既是花钱免了徭役,又有一定的关系,这里过得好一些也算是理所当然,若是正常断不会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既是为了名声,也就不计较金钱。
去年救下的那些婴孩也都在义庄养着,义庄中的一些哺乳期的女人便专职做起了保育员,看护这些孩子。
原本一些活不下去的女人也在庄中做些别的事,比如在粉条作坊里忙碌,或是农忙的时候跟着一同翻翻番薯苗、收获的时候一起收获等等。
女人中有个叫刘罗氏的,家里也算是没人了,嫁个丈夫公婆打骂,生不出孩子又要挨打,自己守着妇道,丈夫却不是个东西。
去年地震,丈夫先跑了,又赶上风灾大水,这时候卖女人媳妇的太多竟卖不出去,便抛了她让她自己求活。
正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家里也没了人,眼看活不下去的时候被义庄收留,两个地瓜一碗粥捡回了一条命。
义庄中有三四个番邦的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守妇道的人物,一些番邦的男人见了这些女人也要礼让三分。
刘罗氏初到的时候,只是为了活命,那几个女人便和她们住在一起,时间一长也就逐渐熟络起来,说了一些让刘罗氏害怕的话。
其中一个女人和她的遭遇差不多,便说在家乡的时候也是个织工,曾带头罢工闹事要求多发点钱,和自己那个男人也是分了找了另一个,又说加入了什么,总之就这样一个曾经的织工跑到了万里之外。
说起养活自己自己便说的算的时候,当真是理直气壮,听得刘罗氏一怔一怔的,心惊肉跳。
想到自家那个,又想到从小受到的妇道,总觉得这些女人太过可怕。
可是几个月过去,她又觉得这些人说的竟有那么几分道理,单说这女人能顶半边天,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胡说。
然而另一个女人带头张罗起了粉条作坊,一干女人竟也干的是有声有色,几个月下来也为义庄添了不少收入。
尤其是刘罗氏干的出色,一次女人大会上还得了几句夸奖,又听了一些女人一样能做事之类的话,心里也有些萌动。
熟识之后,有一天几个女人坐在一起闲聊,就说到生孩子的事。那几个女人便说能不能生出孩子,也不一定在女人,还有一半可能在男人,又举了几个在家乡的例子,说是有个女的以前也是生不了,后来到了商社做事,后来和别人搞到一起竟也怀孕了之类的话。
刘罗氏一听这个,心说说不准自己之前挨的婆婆的打到有一半的可能是冤枉,心中也逐渐有了些曾经不敢有不该有的怨气。
义庄中男人也多,鱼龙混杂,也有夫妻一起来的,自然也有一些打骂之类的事。
若在别处也算正常,却不想这义庄内妇女们有了个妇女部,专管这些屁事。当天便带着火枪堵在那男人门口,轮番上阵,批评教育,让这男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竟成了个笑话。
见识了这么多新鲜事,听了那么多新鲜事,心中也活络起来。
她又没有孩子,看着义庄收养的那些孩子,难免母性萌发。便想着过些日子闲下来,便要好好学学认几个字,据说学得多了日后可以当女先生,教这些小孩子们。
不到一年时间,日子过得好了些,之前的那些苦恼和受得气逐渐忘了,也或许是不敢想,毕竟没有休书,只怕有一天男人和族里的人要找到这里。
本以为忘了就不会发生,没想到真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慌了。这一天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有要孩子的,有要女人的,有要把女人卖给义庄希望给钱的……
乱哄哄的一大群人聚在外面,她这心里实在害怕,想想过去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也不回去……
第七十五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六)
义庄之外,叫喊声此起彼伏,依靠宗族、家族组织起来的人群围在外面。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里面也有一些因为去年救灾时候得罪的一些家族利益在内鼓动,反正如今闹事也是正常,处处民变,就算把皇帝派下来收税的人打死有时候也会不了了之。
孙元化赶来看热闹的时候,义庄之内的轻壮也都组织起来,手持着长长的竹竿,听着习惯了一年之久的上工下工点卯的哨声,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
看着这一幕,孙元化忽然想到了之前那本关于武备战争之书中的几副插画,暗暗心惊。
“若是这些人并非手持竹竿,而是长矛,四角再有火铳手,这不就是一支军队吗?”
再看看外面那些人,站的散散乱乱,看上去人数众多,但孙元化相信真要是发生了械斗,义庄的这些轻壮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外面这群人。
义庄之内的轻壮虽然也站的松松垮垮,但是至少能够听着哨子和外面站的一些人说话,竹竿如林,鸦雀无声,这些一年前四种求活的人不知道外面这些人要干什么,但他们会为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拼下去。
双方还在交涉,但看上去两伙人的态度都极为强硬。眼看就要起冲突的时候,二十多匹快马载着一些男女来到这里。
不等马停下,几个人就跳了下来,最让孙元化惊奇的是骑马的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个女人,侧坐在马鞍上奔驰起来不输男人,这实在是旷古未见之事,当真有几分花木兰的英姿。
二十多人跳下来后,一人便喊了几句让双方冷静一下,什么都好谈。而余下的人则匆匆进入到义庄之中,又叫了原本在那鼓动鼓噪的一些男女一同进去。
孙元化注意到骑马来的这二十多人显然就是那些番邦人,但是看不出地位高低,既没有人牵马也没有人垫脚,彼此之间的礼节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竟然看不出尊卑。
但仔细看还是能感觉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在和几个人说着什么,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孙元化听不懂,却能感觉出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个头目。
他感觉的一点没错,当时陈健是刚刚到泉州,就听着这边出事了,便和随船的党内的二十多人急匆匆赶来。
这件事处理不好,要出大问题,可能会在这里难以立足。
义庄的一间破木屋中,两个持枪的随船而来的内部纠察队成员站在外面,屋内挤了三十多人,一起商量着这件事。
陈健知道这时候事态紧急,他倒不是怕外面打斗会输,而是一旦赢了自己又是送礼又是跪舔的种种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看着这场内部的会议,陈健率先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因为一直在望北城和暹罗,这边的事也是归你们负责的,我也是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要我说,现在应该让那些母亲领走自己的孩子,咱们只是做些好事,又不是拐卖儿童,这件事总归不好。”
却不想一个负责保育的女同志摇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听这里的人说很多人就是想把孩子要回去,等以后卖掉的。我也是个女人,看着这些孩子这么小,照看了一年,怎么也有几分感情。先不说孩子,那些逃到这里的女人怎么办?”
陈健挥手道:“遵守本地的法规法律和习惯,让他们回去就是。”
这话一说,几个女人顿时怒了,骂道:“你这话说的,怎么如此轻巧?这有个姓罗的女人,据说在家经常挨打,他男人又不是个东西,逃到这里好容易过了些安稳日子,就你这么一句话让他再回火坑?”
“就是!尊重习惯和法律,在国内的时候,法律还不允许罢工、不允许矿工之类的结社、还不准穷人有票权呢。我看你在国内的时候也没管这些法律!”
“陈健,你这些日子到底在想什么?咱们在非洲北边和一些信教的小岛上,看到的那些整天包裹着头巾的女人和那些被砸死的叛教的人,也是当地的法律,你却说这是腐朽的要扫掉它;在欧洲看到的那些禁欲被压迫的女人,这也是当地的习惯,你说那是宗教的枷锁要砸碎它。到了这边,裹小脚浸猪笼你就说这是民族传统,我们要支持?”
“按你这么说,人家荷兰人想要贩奴,这也是法律允许的。咱们反对干什么?你要这么说,我们党不妨解散,回家做个遵纪守法的人便好了!你从到了明国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我们早就想要批评批评你了!”
“尊封建的纪、守贵族的法,你加入什么墨党啊?”
沸反盈天的指责终究汇聚出了最为诛心的一句。
“陈健,你愿意舔这边皇帝的腚,你自己去舔。舔的好了,说不准还要封你个王侯。不过咱可说好了,你要舔的话,我们要开会开除你的党籍。我们不远万里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来舔腚的,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和以前的我们一样受到压迫受到盘剥的人!要不然,我们闲的来这里?你愿意做帝国的万户侯,你去做,和我们无关!”
跟着陈健而来的那些人心中暗笑,心说在淡水的那场会议的想法还没传到这边,果不其然这里的想法出了大问题。
陈健也是秉持着唾面自干的教养,好半天等到这些人把怨气撒完之后,陈健才笑道:“舔腚?你们也真瞧不起我啊。我用不着舔腚,给我三十年时间我想当皇帝也一定当得。”
“论财富,只要我愿意背弃咱们的理想咱们相信的人人平等的信念,只要我脱党,我去贩奴、我去开辟种植园、我去开办工厂,谁能比得过我?”
“论名声,只要我愿意,科学史留名也不是问题,而且这些永恒不变的东西数百年乃至千年后仍旧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可要是为了这些,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如你们所说,因为我们有理想,有信念,是这些东西支撑着我们做了这些事。我从未变过。”
“如果只是为了利益,我回去后经营三五年,贩卖奴隶,组织雇佣兵。从新来这里,去北方帮助那些尚且奴隶制时代的蛮族,帮他们运粮食、建炮厂和枪作坊。必要的时候在淡水积累数年,等到北方蛮族南下的时候,我带一万人凭着舰船和火炮,截断明国的漕运,南北夹击,免不得将来那个蛮族当个皇帝要允许我的很多贸易的请求。”
“如果是为了地位,我靠着钱财,靠着在淡水经营,靠着大灾之时放出一些我收的学生,积攒二十年。北边结好蛮族送枪送炮,西边勾连日本,南边与葡萄牙、缅甸和荷兰结盟。只要不动这些士绅、教士和读书人的利益,我用不着去舔腚,三十年后我就是皇帝,这数百万平方里、几千万人全都是我的私产,那些人全都得舔我!”
“而这一切,只需要我脱党,只需要我回国内和那些财阀寡头们勾结在一起,只需要我鼓吹几句族群的利益至高,其余的所有民族都应该被当成奴隶。”
“但是,诸位,我没有。因为我相信咱们墨党的理想,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主权在民、法治自由、和平发展、越来越好的世界。”
“有人说,谁贫谁富,那是安拉的安排,这么想是痴人说梦。很简单,干掉他。有人说,人人平等不可能,这是主的安排。很简单,干掉他。有人说,伦理纲常、尊卑有序,人人平等天下大乱。很简单,干掉他。”
“这一点,你们不曾变过,我也从未改变。”
“正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我们在国内闹、在国外闹。反对奴隶、请愿游行、积极开拓、著书立说。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也是全人类都所适用的。这一点,我未曾变过,你们也未曾变过,否则你们不会不远万里在这里做什么义庄,也不会刚才如此愤怒的指责我。”
“我很高兴你们的指责。但是,干掉这些腐朽落后的一切,也需要策略,不能同等对待。在闽郡在南安有用的办法,拿到这里是不是适用?”
“绕了地球半圈,你们也看到了足够的世界。有石器氏族时代,有奴隶时代,也有天主教、穆斯林,还有种种其余的。这一切能用一样的办法吗?”
“咱们出航之前,闽郡已经建起了水力纺织工厂;铁路和木轨路修了三十多里;油井还在继续建造;科学技术实用研究院正在尝试让煤和蒸汽变为力量;有人为了验证闪电和摩擦的电一样放风筝被电死;我学宫的师兄为了尝试制磷肥中毒、临死前用笔记下了那种可以腐蚀玻璃的毒素中毒的种种症状;矿工们拿着燧发枪高唱着你站在哪一边追求自己的利益;十一月的时候闽郡的很多人要游行庆祝劳动者的胜利之日;织工们在讨论贫穷是因为机器本身的罪还是因为机器属于谁……”
“枪炮这东西,只是细枝末节,这些区别才要重视。”
“这能一样对待吗?在家乡用的手段、追求的东西在这里适用吗?这不是跪舔与不跪舔,而是我们要做的一切不能用故土一样激进的手段。要讲究策略,要因地制宜,要慢慢来。”
第七十六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七)
“当皇帝简单,真的很简单。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是你们愿意吗?我想,肯定是不愿意的,否则你们也不会那样的指责我。但是,想实现让人民过得更好、不再受到种种不公的压迫,这很难。”
“你们的愤怒,源于你们把自己当成了拯救者。你们是上帝吗?是安拉吗?是圣人吗?都不是。你们这样能救下十个、百个、千个,但能救下几千万底层的被压迫的艰难求活的人吗?”
“要记住,获得自己的尊严和活下去的权利,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去拯救。靠的是几千万人的觉醒,靠的是他们明白过来什么是人,明白过来不靠神仙皇帝。靠的是觉醒之后的自我解放,而我们……相对于这个壮阔的事业,只是小人物。”
“这是一个伟大的族群,屹立数千年,出过许多让我们读过他们的史都折服的人物。这样的族群,只要底层的人醒过来,就会自己砸碎身上的一切枷锁。而不是说,靠我们建设什么义庄来拯救他们。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
陈健看了看四周那些已经沉稳下来的人,沉声道:“我们在这里还很弱小,不能走的如此激进,我们需要慢慢渗透在不引起保守势力反对的情况下慢慢来。”
“在南安,在闽郡,我们可以做的很激进。为什么?因为南安有我们四千多同志,矿山、工厂、农村的合作社和雇农协会、运河帮工处处都有我们的组织……不管谁去当了县令,南安的天变不了,除非将整个南安的人都杀光。”
“但在这里,我们不可以,因为我们只有百十人的组织,只有百十人相信人与人是平等的、世界上被压迫的人应该争取自己的自由,所以我们这点人什么都做不成。”
“那些跟随我出海的士兵,不是我们的同志,你们要搞清楚。这一次环球航行结束后,进步同盟内很大一群人都会急速地坐到右边,支持扩张、支持将异族都变为奴隶、支持屠杀……而这些士兵很可能就会成为这些人的支持者。”
“一旦在这里引发了保守势力的反对,我们这百十个人能做什么?那些悲剧只会在数千万人中继续重演,我们谁也救不了。”
“所以我们要虚以委蛇,先在这里站稳脚跟。引导这里的人们自发地觉醒过来,用他们自己的双手解放自己。”
“我们所追求的自由、平权、公正、兼爱、主权在民这些东西,此时并不是世界的主流。为什么我会看重这里?因为一旦这里成功了,我们本土也成功了,两个真正的共和国所倡导的这些价值观,将会塑造整个世界的人民的追求和取向。”
“不是我们刻意去追求这些东西,而是因为我们追求这些东西所以今天才会坐在一起。否则的话,我们不信这些东西,我们便可以回去支持扩张、支持将异族变为奴隶、支持对明国的肢解,这里的人民死活与我们何干?”
“天主教耶稣会可以为了他们的信念,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们也是一样,为了我们的信念,来到这里,把神仙皇帝全都推翻。世上有这样的人么?当然有,就是你们,就是我们。”
“如果我们连这点追求都没有,连这点信念都没有,那我们还不如那些耶稣会的教士。”
“因为你们的理想,所以你们并不是为了赚钱远赴万里跟着我一同来到这里,也因此你们之前会那样的斥责我。”
“但,这不是造反这么简单的事,我说了,想当这里的皇帝,给我三十年时间,我只要脱党就能当。咱们在故土的南安,一个县就有四千多志同道合者,而这里成千上万个县,又需要多少人?”
“砸碎旧的一切很简单,难的是怎么建设新的。需要的是几千几万的觉醒过来的、拥有知识和管理才能的人,彻底撇开旧的那些官僚和教士阶层。否则的话,只是一场换了一个人跪的轮回。”
“这里和我们故土不同。故土的土地所有制的不公平之处在于大土地所有制和雇工制度,而且还有大荒城可以移民。所以我们在那里对土地制度的激进追求,是土地国有化,将私人的雇工变为共和国的农业雇工,成立集体所有的大农场。”
“而这里,我们需要的纲领是保持小土地私有制,均分土地,打倒皇帝、打倒藩王、打倒大地主、打倒乡绅教士……做到这一切,就能得到最多数的底层的支持。”
“但是,打倒了他们谁来管理?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人,这一切的成果又都会落回那些人手中。”
“丈量土地要人、发展经济要人、治理水患要人、整军自卫要人、宣传鼓动要人、开办学堂要人……没有这些人,只是换了个皇帝继续跪。别说平均地权,就算掌权了地契还是地契,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没变,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既然不是,我们就需要培养,需要教育,需要当好先生。用二十年的时间,培养几千人的基干力量,建立自己的组织。一旦情势有变,深入到一些县城,改革土地、建立学堂、宣传鼓动、杀官造反,将基层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这样才能站稳脚跟,才能改天换地,才能靠自己来解放自己。”
“二十年,一批新的科举人才长成,同样一批接受了新思想新科学的年轻人也已经长成,我们才不会怕那些旧势力的反扑而选择妥协。”
“但现在,我们连立足都难以立足,所以我才说这时候需要妥协。等到我们站稳之后,再做我们要做的事,不要急也不能急。不然的话,就现在这个小小的义庄,能撑的住那些反动势力的反扑吗?不能,而且会将所有接触这些思想的人都杀光。”
“以南方那座岛为基石和后方,不断培养人才。以福建广东为前沿,培养工商业阶层和小市民的自由思想。以海运贸易和开拓为准备,积累活动资金和经费,熟悉地形和海岸线为今后运送枪支火药和人员。以那几个偏远的、贫穷的、易于闹灾的省郡为目标,抓住机会派人去开展运动。”
“既然这里的白莲教都能鼓动数县,难道我们连这些人都不如?我们在这里活动的纲领,就是均分田地、土地改革、识字教育、保护城市小资产者的利益、发展贸易、制定宪法、移民开垦。这与在国内的完全不同,这一点我们必须认清其中的区别。”
“但说一千道一万,都需要先在这里站住脚。而不是此时就要做出一些让统治阶层恐惧和反对的事,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是救这一千人?还是让千万底层获得解放?这很难选吗?”
“一旦我们现在这么做了,那就是相当于对整个旧时代宣战。可我们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那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谁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相互看了看,也知道刚才有些激动,如今真要是闹起来,他们倒是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只能救下这义庄中的千人,却很难有机会深入这里开展种种活动。
陈健说的很明白,现在的敌人多得是,还要和国内那些人抢时间。既然确定了反对奴隶、反对压迫,和平共处、人人平等、主权在民这些理念,那作为此时世上的巨大国家的大明,就是重要的一环。
在国内那些打着族群利益至上的那群人肢解掉这个国家之前,党内的人必须抢在前面让这个国家完成自己的变革,否则的话世界的主导将会是最黑暗的劫掠体系之下。
不想出现这种绝对黑暗的丛林法则的世界,说教是没用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殖民和占领的成本太高,无利可图。
至于资本的隐性剥削和新的隐藏的殖民方式,那又是之后的事了,早点均衡发展市场相对狭小早点打一战把底层真正打醒是正途。
这些人和陈健一样,都是“叛国者”,而陈健此时所能真正依靠的也只有这些“叛国者”。真正“爱国”的人,会选择此时往后金送枪送炮送技术人才,力求分裂与肢解这个在太平洋唯一可能的威胁和唯一不能获得高额利润的国度。
之后陈健又和众人透露了一点随船的高层内部会议上商量的结果,回去后会成立“共和与反封建国际”,对外的主要重心就是欧洲和亚洲事务。
国内和亚洲的事自不必说,欧洲那边也会大规模资助各邦国独立和反教会反封建特权的起义,吸引大量的欧洲的自由主义者和小市民以及极端反教会人士加入,之前的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国际协会就是在欧洲的立足方式。
将这一切都说清楚后,之前那些斥责陈健和反对如此妥协和懦弱的人,也终于无奈地同意了陈健的意见。
收养的婴儿和儿童允许那些家人带走,但是需要他们认出来并且说出来胎记之类的记号。
那些有婚书的女人,也都请他们自己选择,但是义庄既然建立在泉州,要尊重大明的习惯和法律。说的好听,实际上也就相当于不再管这些女人了。
刘罗氏知道这个消息后,瞬间崩溃了。
那几个平日和她相熟的女人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刘罗氏恨恨地看了陈健一眼,她觉得这些人忽然改变的态度,就是和这个男人有关,和后来出现的这二十多人有关。
好容易当了大半年的人,没人打骂、对生活燃起了希望、觉得自己不再是猪狗。却忽然间这一切希望都破碎了,这种痛苦远比之前的麻木更难以忍受。
丈夫抱着膀子站在外面,吆喝着,刘罗氏忽然间抓着一个和她讲过很多事的女人喊道:“你们让我变成人,怎么又要把我扔回去当鬼?早知道这样,你们干什么要让我知道我是个人?”
那个女人躲闪着刘罗氏的手,咬着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远处那个已经忘了一年的丈夫,回身看了看这义庄。
往前一步就是曾经经历过数年的炼狱,往后一步就是自己当了一年人的地方。
看着那些女人哭哭闹闹,看着义庄的人只在后面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刘罗氏忽然抄起地上的一把砍甘蔗的刀。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她的丈夫也急忙往后一退,以为这是要发疯,正要大喊,却看刘罗氏忽然间拿刀划在自己脸上。
鲜血淋漓,三道伤口让刘罗氏彻底破了相,眼睛因为有血而眯着,嘴角像是疯了一样上扬着。
身后的几个女人急忙跑过来想要夺刀,刘罗氏却把刀一扔,径直地走向丈夫。
“来啊,把我领回去吧,我要让你一辈子就看着我这样脸!你还要吗?还要吗?我生不了!如今脸也破了!休了我吧!休了我吧!”
她丈夫见众人都看着他,竟也发了狠,上去就是两巴掌,骂道:“贱妇!莫说花了脸不能生!只要能日,我就要!窑姐儿还得花钱呢。”
重重的两耳光打下去,刘罗氏也不捂脸,而是大笑道:“好啊,那就领我回去。那你可要看住了我,只要看不住我就让你当乌龟王八,我就去街上找那些得了杨梅大疮的日。不是能日就行吗?我倒要看看等我下面都烂了,你还日不日!”
周围的人和她丈夫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当着数百人的面说出来,比之寻死更需要勇气,也或许她心里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至少再当几年人。
看着如同疯了一样的女人,她丈夫终于受不了了,刘罗氏满脸是血,哈哈大笑,看起来有如鬼魅。
“疯了!疯了!这女人疯了!”
刘罗氏却不管,猛然拉住丈夫的手喊道:“今天你给我个交代,是休了我?还是让我回去?我就问你要不要我!要不要!”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似乎感觉不到那些伤口的疼痛,眼神如同恶鬼紧紧盯着男人,那男人实在受不了了,骂道:“谁爱要谁要吧!”
转身就要跑,刘罗氏却不松手死死拉住,冲着后面那几个女人喊道:“借些纸笔!”
后面的几个刚才准备夺刀的女人一怔,赶忙跑回去拿出了纸笔,刘罗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身边一个穿着体面的人,问道:“你会写字吗?”
孙元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癫狂的一幕,他是听过破面守寡以证清白的故事的,却没见过破面只为一封休书的,这些血分明在冲刷着他的三观。
忽然被问,却下意识地点点头。
刘罗氏拿着毛笔,照着脸上的伤口沾了一些鲜血,直到饱满地往下滴坠,交到孙元化手中道:“劳烦先生!”
孙元化实在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能从这个女人的绝望中感觉到那些痛苦。
拿着血笔写字,还是第一次,甜腥的血被风一吹,说不出地让人胸口烦闷。接过笔,就在地上刷刷地写完了休书,早已经吓傻了男人懵然地摁下了手印。
拿着这样休书,刘罗氏转过身,擦了擦那些已经糊住眼角的血,一步步地朝着那个曾经当了一年人的地方走去。至少,那里有把她当人的人。
几步之后,反应过来的女人们赶紧跑过来扶住她,一边喊着让后面的人准备纱布和烈酒。
她的背后,还有几个原本和她命运一样的女人,正在那抹着眼泪哭泣却不知所措,终究被“家人”领着远去。
背影相对,直到再难相见,人畜殊途。原本相同相似的命运,终于在起身反抗和继续忍耐两者抉择的时候,分出了岔路。
第七十七章 海商集团的千金市骨
时代的大潮总是从一个小地方开始的,陈健所能影响到的地方此时也仅仅是福建的沿海,这点小小的影响也只能影响到此时的各种小人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叛变了理学、渴望革新的自由主义的市井市民林子规,接触到那些离经叛道的自由主义宣传,带着出去看一看的想法踏上了前往淡水贸易的小船。
以市井游侠有心思的颜思齐,留在了月港,继续开着自己的小裁缝铺子,渴盼着老老实实地凭着自身的手艺完成原始积累,成为有徒工的裁缝店老板。
渴望出海发财、胆大心细、属于最早一批拥有国际视野的曾经的马尼拉商人李旦,带着族群数千年积累下的自强不息的底蕴,以命相搏逃开了西班牙的帆船。这一场生死经历让他更知道权利的可怕和商人的脆弱,脑子里想的只是今后结好那些有权利的权贵,才有可能把生意做大。
受到妇女解放思想影响的刘罗氏,用脆弱的、女人可用的为数不多的手段起身反抗。没有选择求死,而是选择坚强地活下去,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罗丑,跟着陈健的船去了望北城,也成了最早的一批开始学习文字和思想的女人。
带着补益王化、儒学为体科学为用、将来学好了几何算数操炮兵法以为将来靖海平波攘击四夷的孙元化等人,从上海启程后看到了太多他们不曾想过的悲惨,又在泉州外看到了叛逆与癫狂的一幕,心思混乱。
而那些为了求活、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为了吃饱饭……等等这一切最基本目的的人,也各有不同的选择,也或许那座望北城也给这些人多出了一个选择。至少义庄的名声很好,给了他们足够支撑舍弃已有的那一座小破屋的勇气,跨越大海。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像是万顷云梦泽中投下的一枚小石子溅起的涟漪,大人物们并不在意也不在乎,仍旧在京城中党争着国本,运作着首辅。
正如陈健所计划的那样,土改与资产阶级的民法,都是资产阶级革命要做的事。只是此时的工商业阶层实力太过弱小,又与权利割舍不开,他们没有能力引导这场变革。
现在外部的一切文明成果还不足以引起全面的逆向民族主义反思,或许浴火重生之后能够托古改制,来一场属于这个民族自发的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
番薯和玉米等高产作物的引入,会在这一场变革之后造就一场盛世,绝不会有任何的诟病;科技的差距不大,也不需要最残酷的原始积累追赶工业化,要做的只是完成全民百分之四十的识字教育即可在下一个世纪成为国际体系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如果几十年内蒸汽机和铁路能够完成,一条从北京通往辽地的铁路便能彻底解决掉北方的祸患,大规模的移民会缓解之后的所有压力和边界的既定事实;经济学的学成可以适当以纸币代替白银,解决内部货币不足而经济总量过大的困境。
这只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不需要走到下一步也不可能走到下一步,执政党的水平只要能够达到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平就已经可以笑傲群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
所以陈健离开泉州的时候,心情很好,因为这一切变革的理论基础可以从故纸堆中找到,而不是新建立的本应在工业革命后出现的意识形态,那样反而会因为生产力不足导致小农思想的绝对平均主义蔓延。
所加入的也只是将主权在民怎么解释成民为贵社稷次之;所需要的也仅仅是变革科举的内容而非科举本身科举是进步的公务员和官员选拔体制,但内容出现了问题,同样的体制如果考核《可兰经》与《新旧约》,恐怕再好的选拔方法也是一样。
从泉州离开的时候,陈健见到了孙元化和那其余的十一个想要学习科学的年轻人。托着关系让本地的官员给了一份外出游学的许可,跟着陈健的船一同前往望北城。
至于走私的人口、买卖的女人和劳动力,这些都是半公开进行的,大灾之后的户口管控的很松。
救起李旦的时候,陈健正在陪着孙元化等人参观船舱的大炮,细心地讲解着一些简单的操作方法。
兰芳号作为陈健的旗舰,上面的长管炮也都经过了拉锁燧发机构的改装,这些长管炮的水平比之此时欧洲的寇菲林炮只高不低,这一点陈健十分自信,毕竟自己那个族群也玩了五百年的大炮,从一开始就没走弯路。
骗走孙元化等人的借口,也有是说在福建海岸不能随意放炮,这是对大明的尊重云云,也算是引起了这些人好感。
参观之后,陈健要去询问被救上来的李旦之前,送了这十二个人一人一支长燧发枪,教了他们一番装填和射击的方法,让他们自去甲板上打水鸟玩。
李旦被押送到了陈健的船舱,那两块金条自然被搜了出来,李旦肉痛不已却又不敢说话。
让他没想到的是,陈健让人把那两块金条称重后登记,让李旦摁了手印,宽解道:“你也不用担心,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们不是贼寇,不会随意抢劫属于别人的东西的。个人的生活资料和财物私有不可侵犯,这一点我们还是遵守的。”
虽然陈健估计眼前这人也分不清财物和生活资料与生产资料的区别,但陈健说的时候还是口不漏风。
饶是如此,经受过诸多苦难的李旦还是被这句私有财物不可侵犯吓得够呛,连连感谢。
见陈健说的南京官话虽然不太熟练但是沟通起来绝无问题,又见陈健算是和蔼近人,知道陈健或是这支船队的总督,便有心结纳。
等告诉了陈健他的名字后,陈健也是小小的欣喜了一番,又用西班牙与和李旦说了几句,确信这肯定是个在吕宋待了许多年的老油子,联想到之前吕宋发生的屠杀,大致也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叙了表字籍贯之后,李旦也逐渐放松下来。这群人虽然是夷狄,但他与西班牙人长打交到,并不害怕,相反这些人竟然没有没收他的黄金,让他心生了不少好感。
“李兄以后作何打算?若是想要上岸,等有机会有船来贸易,你可以乘船回去。我可以写封信给泉州知府,就说你是被西班牙人扣留起来的,由我作保上岸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李旦苦笑一声,摇头道:“离岸数载,就算回去也是弃民。我这半辈子都在经商出海,回去也不过重操旧业。不知道总督大人这要去哪?”
“淡水。”
便大致地说了一番与明朝之间的交往和允许暂时驻扎在淡水的原因,又说自己已经派出使者前往北京不久之后就能开市贸易云云,让李旦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又见这些人船坚炮利,比之西班牙人不弱,心想若是这些人在淡水立足,倒是可以结好这些人,以便日后转运贸易。
不想陈健却道:“李兄,刚才说到你在吕宋,通晓西班牙语和当地生番的土话,不知道可有日本的朱印船前往吕宋贸易?你可会说几句倭语?”
“会。”
“岸上可有熟识的商人?”
“有,还有些亲戚在泉州,前年西班牙人也送还了一些服苦役的商人回福州,在那里也有熟悉的。”
“这可巧了。”
陈健笑了笑,背着手站起来转了几圈,心里有了计较。
这人不愿意回岸上,一门心思当海商,倒是没有那种有了钱就去买地当富家翁的小心思,又有许多本地的关系,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不过有些事也没有这时候说,便说道:“我也派人去了日本,商量贸易的事。你既然懂得倭语,又有股本,可有心思入股?”
“入股?”
李旦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吕宋没有股份制公司,西班牙人倒是也想要组建,但是附加条款太多而且还要承担过多的军事义务,加之王室动辄破产赖账名声也不好。
而吕宋的华人也根本没有资格进入西班牙的王城之中,只能在外面居住,又多加挑唆华人与本地土著之间的矛盾,他虽然在那是个甲必单之类的头领,但也就是个伪保长一样的人物,只能仰人鼻息。
若是以后声名鹊起的李旦,自然会对这样的提议嗤之以鼻。然而此时刚刚经历了生死,手中也不过就两根金条,而且还被扣在人家手中,因而对于这个提议颇有兴趣。
陈健也是自有打算,开垦台湾和经营台湾,那是一条线,必须捏在自己党派的手中。而海上贸易,则是另一条线,两条线互不统属,但也一定要捏在手里。
一方面,南洋贸易公司一旦涉足奴隶贸易,他就必须退股,否则党内的人也会让他难以立足,所以他需要一条属于自己的贸易线以弄足够的资金。
另一方面,既然想要做大事,这里也需要重视,但是方式会有所不同,而且要形成一个特殊的、不以土地为目的的新海商集团,就必须要垄断福建沿海的商人。今后的大动荡和变革,还需要这些商人集团保持中立或是支持,而又不会因为土地政策导致他们反对,就必须组建新的武装海贸集团。
李旦虽然人脉广泛,不过开垦台湾的事陈健不想让他掺和。要是让他出面,弄来的一些宗族势力,将来尾大不掉又有麻烦,人口和劳动力盯紧明年的水灾弄个几万人不是问题。
但是海上贸易倒是可以让李旦起到一个商鞅立木的效果,想办法组成利益集团而不是如同荷兰人西班牙人那样挑唆华人和本地土著的矛盾做仲裁者,毕竟长相和许多习惯更容易互相接受和那些长相都不同的人不一样。
因此陈健大致地讲了讲今后的海贸计划,总结了一番后告诉李旦道:“这样,你可以用你的黄金作为股本,每年分红也可以选择继续投入。另外呢,你可以成为公司的雇员,如今正是草创之时,各方面人都紧缺。公司内自有提升和分红的流程,只要做的好,将来能够进入决策层也未可知。”
“再一个,我们股本雄厚,有枪炮做靠山,你也不必担心在吕宋的事重蹈覆辙,我们是讲契约和法律的。”
说完拿出一大摞李旦看不懂的南洋贸易公司为蓝本的内部分红、提升和决策的法规,大致说了几条,让李旦放心。
实际上李旦并不放心,即便陈健说的天花乱坠也是将信将疑。在国内是待宰的羔羊,跑到吕宋还是一样,他对这种事已有了一些恐惧。
但是思虑半天觉得这或许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对方有枪炮有力量,也和大明的关系不错,而且陈健这人给他的印象也很好,视野开阔头脑清晰,所以他预感这支力量今后很有潜力。
这个潜力当然还没有到颠覆天下的概念,只是这一带贸易的巨大潜力而已。此时荷兰人刚刚涉足,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实力也就那样,日本被大明禁止贸易,台湾这地方北面就是琉球,正是一个极好的中转站。
只要得到了大明的贸易许可,这个位置就极为完美。走私的话,可以去日本。有野心,可以卡死海峡杜绝其余的走私船。有实力想争霸,也可以出海劫掠骚扰前往吕宋的货船。
他又是个读过书的人,知道凡是草创之时投靠和大势已成的时候投靠完全不同,从汉高到朱明太祖无不如此,虽然不是一样的事但究其本质还是差不多的。
考虑之后也就答应了,陈健便和他签了文书,如今公司还未建立,股本的问题以后再说,就先让他上岸学习一下这些人的语言。
第七十八章 插楔子
到了望北城,卸下了那些稻米以及买来的女人,自有妇女部的人接纳,留在望北城的人已经制定了一些法律,士兵们忙着观察这些买来的女人,找机会取悦结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家室的日后回国离婚就是,按照法律条文拿出一些银钱作为费用,这个钱陈健可以出。没家室的,也就选一个结婚,日后随船回去也行。
这些士兵又不是子弟兵,不需要做苦工,每个月的军饷按时发,又有陈健私人和南洋贸易公司给出的补贴,在望北城中也算是最能受欢迎的人。但是约法也是极为严厉,强奸之类的罪还是要判刑的。
此时的法律还很稀疏,不过党内和随船的人中有不少学过司法的,按照移民地的意识形态制定了一些简单的法律。
而最先推广和最为适用的、也是让这些福建来的灾民最受触动的、最为轰动的则是《婚姻法》,妇女部也发了枪,没有执法权但却有足够的监察权。
新的婚姻法在灾民中抵触不是很大,但在孙元化等人之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弹,这是乾坤颠倒夫纲不存的证明。
这也坚定了其中不少人坚定了学科学之术而不学这些番邦的治民之道的信念,当然也有一些受到反叛思想启蒙的人对此表示支持,双方的第一场争辩也就由此开始。
回到望北城的时候,那三艘派往日本的船也回来了,船上的人基本完成了陈健交代的任务。
见到了德川家康也见到了德川秀忠,随船携带的各种地图、火枪、炸药之类的礼物大受欢迎,而且这些人又带着印着王上和议事会印章的国书,也是受到了极好的招待。
德川秀忠还送了那些人一套日式的铠甲,让他们代为送回故土送给王上。
去的人又是能言善辩之徒,说清楚了他们不信天主教,正投德川所好,又展示了一番新式火枪和野战炮,更让德川家康极为欣喜。
这时候荷兰人还未立足,一个三浦按针也就是个英国的船厂学徒,见识和眼界都比不过陈健派去的那些人。眼界的问题不是一两天就培养出来的,三千万中的第一批官方和民间顶尖的出海的人,和一个船厂学徒和公司雇员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讲起天主教的危害却比三浦按针更有水平,怎么说三浦按针还是个新教徒,而那些人都是受陈健熏陶了数年的人物,说起在西班牙殖民地的那些事,引得德川家康极为警惕,德川秀忠比起父亲更为保守。
如今丰臣家的事还未完全了结,看到了这些新式火枪后也担心丰臣家的那些钱用来买这些东西,很多事自然也就好商量。
这时候德川还琢磨着和李朝朝鲜重新建立贸易关系,仍旧想着打开与大明之间的直接贸易,很多人也参与到贸易之中大发横财。
不仅如此,德川家还希望能够派出人跟着陈健的船队回共和国,建立直接的贸易关系,这件事使者只说回去商量没有直接给出答复。
商馆、贸易和朱印船的事基本商定,使者们对于日本的印象非常好。不为别的,这个国家的白银特别多,在这些商人眼中可比大明更有魅力。
但是他们也清楚了日本人想要什么,算起来成本的话,这些商人而非作坊主更希望作为明朝和日本之间贸易的垄断商和中间商,这样利润更高。
爱国的商人,会考虑选择更低的利润运送国内的生丝,发展本国的工业,但资本的人格化自然会选择更高的利润,所以对这些满脑子利润的人来说陈健结好大明的行为也就成了“先见之明”,声望更高。
为此陈健很快将船队中的人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件事。
他是两头吃,说是从明朝的商人那里得到了消息,日本人可能要进攻琉球,事实上没人告诉他,但是明年三月琉球陷落的事他是清楚的。
这是打开与明朝关系最好的一个时机,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可以前往北京,那么这件事就会加深明王朝的印象和好感,最起码获得一个葡萄牙人一样的待遇。
这也是他为贸易和立足做的最后一项准备。
他是船队的最高指挥官,但是军队的动用必须和国家派的人商量,所以将这些人召集到了一起。
“陈先生,我们刚刚和日本建立的贸易关系,这时候出面干涉……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我想,你说要是咱们国家正在争夺西班牙的殖民地,忽然来了群人和咱们针锋相对,咱们肯定会极为不满。”
“是啊,那个国家白银众多,正是一个好的贸易伙伴,我们不太同意这样做。”
陈健却道:“你们想错了。我问你们,就拿生丝贸易来说,如果日本可以直接和明朝交易,我们的存在还有必要吗?”
“那当然是没必要了。”
“对啊,所以我们要在两国之间埋钉子。不给他们任何一点互相贸易的机会,这件事就是个完美的机会。明朝的藩属被日本攻击,我们借用明朝官员雇佣的名义干掉他们,这两家还有可能和好贸易吗?”
众人琢磨出了一点味道,这种埋钉子做搅屎棍的事他们很熟悉,史书说这样的事做的很多。
和这群人,就不用讲什么主义信念理想,只要两个字,利益就足够。
陈健又道:“如果这件事做成了,日本和明国之间的直接贸易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而我们做了好人,取得明国的好感,做个中间商大赚差价岂不美哉?他们打下琉球,借用琉球朝贡的机会,把名为朝贡实则贸易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还赚个屁啊?”
“可是……咱们刚和他们定下商馆的事,这样他们会不会……直接杜绝和我们的贸易?他们可是有很多白银的。”
陈健笑道:“不会。他们就像是一百年前的咱们一样,邦国林立,离琉球最近的那个邦国不久之前还站在如今日本王的对立面。再说,他们打琉球是为了什么?那破地方要是不能贸易,也就种种地瓜,白给我我都不要,还不是为了贸易?”
有人又道:“可就算咱们和明国的人长得极为相似,但是没有不漏风的墙,这……”
“知道又能如何?本来贸易就是你死我活的争夺,我们不争他们就要得利。他们一心想要直接贸易,绕开中间商赚差价,那当然是不能给他们机会。打完之后,明国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日本进行直接贸易了,咱们又能在这里站的更稳。而且,也顺便让他们开开眼界,知道火石枪时代来临了,也正好多卖些火枪。这东西可是暴利,怎么也是百分之二百的利润吧?日本内部也不安稳,有人不要自然有人想要,不打仗怎么卖枪炮?”
“而且,如今机会难得。西班牙人伸不过手,荷兰人暂时无力,等再过几年我们不提前准备就要被动了。”
有人想了一阵,也点头道:“也对。一则这样一来,日明关系紧张,明国不会允许船只前往日本。我们可以取得这一带航道的名正言顺的协助缉私权,想要贸易必须经过望北城,要么加入公司成为股东,要么击沉抓走。二则,这一带能够与日本贸易的也就是那几个国家,我们控制住了海峡,日本本国的船与越南和泰国的贸易就不现实,除非他们一点钱都不想赚,否则肯定还是会允许贸易的。三则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在这边的实力暂时还伸不过来手,我们又在日本埋了天主教的罅隙,葡萄牙人估计也很难立足了,还真的就只能靠我们。四则,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获得明国的好感,取得开市贸易的权利,获得更为廉价和质优的生丝。”
这人说完,几个人也都点头道:“虽然人心难测,但从利益的角度看,只要日本内部还没有完全地没有反对势力,他们就不会关闭国门不进行贸易的。只有完全没有内部威胁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不管不顾,而此时可能会有很多人生出不满的心思,增加敌人。”
陈健点头道:“就是这样。我们已经做出了让步,不涉足对欧洲的香料贸易,所以这条贸易路线也不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插手。公司的计划嘛,可以这样,咱们内部凑一些股本,不隶属于南洋贸易公司。同时可以拉拢明国的海商入股,人力的话也不缺,还不需要我们不远万里派遣很多人驻扎这里。”
这意思也就是将这里的一些利润出让给这些跟随他出海的人,众人心中自然乐意。至于台湾这个立足点的建设,这群人心中也明白,墨党会捏在手里,而这群人开辟移民地的水平自然不会差,大可放心。
问了问军方的人,军方的人倒很放心,说道:“两个营队,加上船上的火炮和公司的雇员,胜利不成问题。他们的投送能力也就是三五千人最多了。”
陈健也大方地说道:“这一仗,至少价值三万个银币。算士兵的股份,阵亡的话三倍股,交到家人手中。毕竟这事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国家。士兵那边我去劝说?”
军官笑道:“大可不必,这些钱足够士气大振的。陈先生公司的股份,就是真金白银,大家信得过。转了一圈,回去后都有了几十个银币的股本,哪有这样赚的事?”
“那就这么定了。我派艘船去福州,找明朝的官员借个名正言顺,就看有没有胆子富贵险中求的官员了。士兵们也都准备下,派两艘快船去琉球打听情况,但不要露出破绽。”
军官又道:“用不用做个准备?望北城要不要预备招致的报复?”
陈健挥手道:“累死他们。海军先胜过我们再说吧。一场小仗,打的漂亮点,也算是火石枪的一次检验,回去后写个报告总结一下,你们的上司免不得还要奖励。就这么定了?”
众人点点头表示同意,叫书记官将这些东西记下来,摁上印章,算是定了下来,按部就班地准备下去。陈健也写了一份党内的报告,以说明这件事对于今后计划的重要性,也都一致同意。
陈健心说,带上李旦和孙元化等人。让李旦坚信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公司免得首鼠两端;让孙元化等人亲眼见识下新战术,若是在出航之前能够流露出可“统战”的思想转变,倒是可以有机会送个大功给这些还没有功名的人。
第七十九章 出兵
派往福州拿鸡毛当令箭的使者很快返回,交谈的十分顺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流水的福建巡抚铁打的税监高公公,只要别做的太过分,这厮暂时不会有事。
新上任的巡抚陈子贞垂垂老矣,之前也听过陈健这些人做的事,态度还算友好。新任的福建总兵也是个贪财的,陈健平日也派人和福建的地方官多行贿赂多加接纳,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琉球可能被倭寇侵袭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官员们也都觉得有没有反正就派一个人去看看,成了的话就是运筹帷幄,不成的话也没有什么事。
也实在是海军不行,管不到那边,全国到处有灾,各地军饷欠缺。真要是琉球出了事,大不了把两年一次的朝贡变为十年一次,这样既可以保留体面,又可以杜绝日本借琉球朝贡之手进行贸易。
然而这根鸡毛令箭对陈健来说很重要,有了这根鸡毛自己这一次就是雇佣兵,没有的话有些事就说不清。
战争总是为了利益的,这一次涉足琉球的事务他有足够的把握。
岛津家在关原合战的时候站错了队,属于幕府那边不可信赖的那批人,德川家想要的只是和明朝贸易,万一出了事岛津家就是个背锅侠,此时明朝的名声在亚洲这里还有一定的威慑力。
琉球则是想着仍旧保持自己贸易中转站的特殊地位,靠着朝贡贸易的许可赚取高额的利润。明朝携着三大征之威,琉球自我感觉日本还是没有胆子做的太绝的。
对于萨摩藩的威胁和之前日本希望琉球出面帮着联络明朝开启贸易的这些破事,琉球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旦谈成了自己中转站的地位就会很尴尬,这也是琉球所不能允许的基础,越是亲明一派负责朝贡贸易的实权官员越不会同意。
萨摩藩内部也是派系斗争激烈,所以陈健一点也不担心弄的动静太大影响贸易。只要丰臣家还没彻底完蛋,幕府还没有足够的控制力,锁国就不可能。
琉球这地方既然是个贸易的中转站,也就必然是个战略要地。将来真的和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翻了脸,琉球到台湾控制住就能断绝他们和日本的贸易,为这个襁褓中的海上集团垄断贸易制造基础。
派去福州的使者回来后不久,派去琉球收集情报的人也返回了,萨摩藩要和琉球之间发生冲突的消息已经基本确定。
陈健也不着急,继续派人以购买硫磺、献给琉球尚宁王番薯种植技术的方式和借口,绘制着琉球的地图、收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炮台、堡垒的构建方式,以及测量潮差和涨潮落潮的时间,按时回来通报。
陈健自己安安静静地蹲在望北城,望北城的建设依旧,大范围的垦荒种植番薯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福建水灾积蓄足够的移民粮食。
剩下的时间,陈健就当个教书先生,教授孙元化等人几何学。
他当教书先生的时间也不短,又花了数年的时间编写了《算数与几何》,由浅入深的讲解正好可以让孙元化等人接受。
孙元化等人便称呼陈健为先生,年纪其实相差不大,不过韩昌黎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叫声先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潜移默化思想教育的机会陈健也是一丝机会都不放过,不求这些熟读圣贤书的人转变思想,但最起码将来真要出事可以作为统战的对象。
转眼到了新年,孙元化等人正式开始接触简单三角函数的时候,望北城迎来了第一户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移民。漳州人林子规从上次返航后回去变卖了家产偕妻子一同来到望北城,开始在望北城学习文字语言,以期将来可以看到一些更为激进的思想书籍。
和陈健同船而来的这些人也各自忙碌着,有的忙着组织生产建设、有的则是找人一同翻译收集来的一些书籍,整理一些有用的知识。
上层知道要打仗的事,底下的士兵只是知道了风声。为了钱而打仗,太早的动员和宣讲没有意义。
二月份,陈健开始准备淡水、粮食和补给,整理火药,下面有传言说是可能要打仗,也有消息传出来可能要去琉球。
福建派来的一个小军官也跟着船到了望北城,乘坐的是陈健派出的船,带了三十多人,这也算是挺重视了。
三月下旬,琉球的快船终于送来了萨摩藩入侵琉球的消息,送来消息之前萨摩藩的军队已经攻占了北边群岛的几座小岛,是那些贸易商人将消息传到的首里,尚宁王派人求和。
望北城的军官们开始了动员。动员很简单,告诉他们打完仗之后,将来成立贸易公司这些参与的人按照受伤、战死和正常参战,均分三万个银币的公司股份;所有战利品参战者均分其中的一半。
简单的动员,士兵们欢声雷动,陈健承诺的公司股份和真金白银并无区别。而且这里又不是保家卫国,除了金钱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煽动士兵情绪的东西。
士兵们在荷兰见过荷兰的体系,觉得那些人也就那么回事,在炮兵的使用上比己方差一大截,而且火绳枪绝对没有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射速快。
既然是登岛作战,想必对方也没有大规模的骑兵,士兵们更没有可惧怕的东西。
这边动员之后,孙元化等人就赶忙找到了陈健。
“先生,这消息可靠吗?倭人真的要大举入寇琉球?若是真的,还请先生派一艘小舟通报福建巡抚,以作准备。”
陈健笑道:“早就知道了风声,巡抚也派了人来。再说我这不是准备出兵击败那些日本人吗?”
孙元化心中不解,和陈健交流的多了,也知道陈健是个善于言谈的人,便问道:“先生,学生有些不解。先生不是大明子民,这种事和先生并无关系吧?若是说先生仰慕王化,我是不会信的。”
陈健笑道:“怎么没关系?我想要和大明进行贸易,总要证明不是倭寇那样的人吧?这叫用事实说话,来自证清白。你想,我们和日本人打起来,你们大明的皇帝和首辅们不是会相信我们不会和日本人贸易吗?凡是不能总靠嘴去说,得做出个样子来。”
孙元化还是不太能理解,陈健又道:“你看过那本《大九州海国志》吧?赤县神州有赤县神州的体系,朝贡、教化的体系,算是以义为主吧。其余几州的体系则是以利为主,为了贸易为了利益可以开战打个你死我活。”
“义利之辩?”
“是也不是。初阳啊,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是个懂义理的人。但是,若是赤县神州的体系是大九州的体系,天下只此一个强国其余皆弱,自然可以教化朝贡。只是,你跟我学了这些日子,难道你真的以为这天下就单独一个赤县神州?”
“那倒没有,但是……但是先生为什么要说的这么直接呢?如果说是为了仰慕教化,出于公义而去帮助琉球,岂不是能够获得更好的名声?”
“可是并不是啊,我是个诚实的人。出于公义?什么是公义?谁来执行这个公义?如果是,此时的大明能够强大到随时可以执行公义的地步,这公义自然可以执行。但如果不能,你的公义是别人认为的公义吗?”
孙元化道:“所以才需要教化啊。如果每个人都能知道什么是大义,君主做出不义的事臣民就会反对。”
“对,你说的没错。可是耶稣会的教士不远万里来到了大明,大明的先生可能不远万里去欧罗巴进行教化?既然不能教化,又怎么能让你的大义成为世界的大义?”
“先生错了,义就是义,如先生所教的公理几何,在这里对,在别处也一样对。况且我的恩师也说过,天主教的教义与儒学不谋而合,可见大义并不会因为相隔万里就会变为不义。”
陈健哈了一声,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那是极好的。人的道德教化总是相似的,可是三代之治不可复刻;地上天国从未实现。如果道德没错,那就只能是靠教化而实现的办法错了。这样吧,算我这个当先生的提出一个邀请,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的家乡看看,到了那你会想通很多东西。”
孙元化点头道:“若有机会,自然是要去拜访先生的家乡的。”
陈健也不多加解释,如今望北城的一切还是原始的生产力水平,解释很多东西是无本之木。
“既说到这,你来的也正好。你不是整日想着将来平波靖海封狼居胥吗?有没有胆子跟着我去琉球?去看看真正的战场,不要纸上谈兵。”
“有何不敢?先生即便不说我也想去看看呢。”
“那好。你去问问他们还有谁想去?想去的话一同跟着。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去忙,你真要去的话也收拾一下。”
“是。”
行礼后退下,陈健打了个响指摇摇头,径直找到了李旦,和李旦说了一声,说是可能需要一个会倭语的通译。
李旦知道陈健这是准备让他放心,但见这些舰船和士兵其实他已经放心,但陈健还是希望让他亲眼见见。
第八十章 以多打少
三月末,早已准备好的舰队和陆军悉数登船,那三十多名明军也被安排到一艘船上,军官在陈健的旗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了两天,等到了一场顺风,当即。转过了钓鱼屿这座小荒岛,在引航员的带领下继续向西北。
士兵和水手的心态十分好,抵达庆良间诸岛的时候正赶上这个季节大规模的鲸群,不少人在甲板上看鲸,或是琢磨着回来的时候用炮弄几头回去,并没有大战前的紧张,也实在紧张不起来。
这里距离琉球只有百十里的距离了,派出的侦查情况的船只很快返回,告诉了陈健如今那霸城一片火光,看起来日本人已经攻入了那霸。
之前在琉球逗留了一段时间的细作拿出了收集到的涨潮落潮的时间和潮差,认为今天就是一个进攻的好时机。
旗舰升起了战斗的旗帜,抵达那霸港附近海域的时候,陈健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情况,笑着摇头。
萨摩藩的水军船只就停靠在那霸附近的港口内,那霸已经被攻陷,看着那些冒起的浓烟,显然正在干着老本行烧杀抢掠。
敌方水军的那些小船在舰队水手的眼中不值一提,估计也没有多少人看守,更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支海军忽然抄了后路。
陆军的事他不管,但是舰队和何时登陆还需要他决定,几个人跑过来问道:“是现在登陆?海军再毁掉他们的舰队?还是先毁掉他们的舰队再登陆?”
“先炮击他们的小船吧,让岸上的那些人警觉起来。要不然他们流散各地,我抓还不好抓,让他们收拢军队和咱们决战。”
萨摩藩的那些舰船根本没有想到可能出现的敌人,停靠的位置很随意,水军也都上了岸,并没有停靠在已经陷落的琉球炮台的掩护范围之内。
下了命令后,桅杆上升起了旗帜,水手们各就各位开始忙碌,陆军士兵来到甲板上,手持着装填好的火枪准备攻击那些可能靠近的小船。
各个舰船上的执勤实习生观察着旗舰的旗语,大声叫喊着传递命令。
“舰队一字排开!打开炮口舷窗!寻找目标以旗舰炮声为号齐射!”
站在船舱通道处的水手也大声地重复着命令,闲散的船员将分装好的火药用绳索拉到了炮仓之中,炮手将大炮装填完毕后将大炮推出了舷窗。
孙元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海战,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海军生活,看着那些船只在精巧的操控下排成一线,和他想象的海战完全不同。
陈健送了他一支望远镜,透过望远镜他看到日本人的小船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几艘船慌乱地朝着这边开动,也或许是想要逃离。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这里的水深良好,排成一线的舰队缓缓靠近了萨摩藩的水军,大多都是些空无一人的船。
陈健立在甲板前,伸出拇指左右眼测了一下距离,冲着旁边的实习生道:“开炮吧。”
“开炮!”
大嗓门的叫声传到了炮仓内,一阵剧烈的响动和舰船的摇晃后,黑乎乎的实心炮弹纷纷飞出,狠狠地砸在了那些萨摩藩水军的舰船上。
这是孙元化第一次见到舰炮侧弦齐射的场景,看着远处那些被击中的倭寇船和溅起的水花,将这一幕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
陈健却不以为意,等到烟雾散去后看了看成果,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演练了很久,目的是为了将来在大海上和西班牙或是荷兰人决战的,对付这些几乎没人的船实在有些乏味。
炮手们按照流程一次次地重复着射击的过程,甲板上的火枪手紧盯着可能靠近的敌舰,有些人甚至在烟雾中打起了哈欠或是卷了一棵烟草。
陈健挥挥手道:“差不多了,岸上的陆军也该知道咱们来了。别浪费炮弹和火药了,太贵。升帆,向北,准备登陆。”
“不打了?”
“登陆后舰队继续封锁,围三缺一,免得困兽犹斗。估计他们的船能跑的也不多了,能在海上解决他们也少死些人。”
命令传递后,升起帆,舰队如同没事人一样炮击之后便向北前进,绕开了扼守那霸的那座炮台的死角,向北航行了大约十里,选了一处平坦的登陆地点。
陆军士兵们小心地搬运着火药桶,还有几门营队的野战炮,都是些六斤的小青铜炮,重量不是太大。
两个营队的正规陆军和七门六斤的野战炮运到岸上,外加三百人的公司的武装雇员,正在岸上整队。
颇为明亮的海魂衫和宽檐的防止雨水的帽子,让这群士兵格外显眼,笛手个鼓手吹奏整队的乐曲,士兵们没有了之前的嘻嘻哈哈,严肃地排成队列。
军官们大声叫嚷着,让士兵再检查一遍火药和铅弹,看看有没有蠢货把通条也装进了枪口中。
陈健站在岸边,孙元化忍不住问了刚才就有的许多疑惑。
“先生,刚才的海战之法,和这陆战之法是不是一样?都是排整齐后一起射击火铳?”
“对啊,打仗嘛,最优秀的将军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
“以多打少。谁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做到这四个字,谁就是不世的名将。”
孙元化咂摸着这四个字,隐约琢磨出了一些味道,但还没有想明白怎么个以多打少。
陈健也不管他,张罗着人让他们帮着推动青铜小炮,从福建买的一些马套上了辕杆,拉动着这些小炮,炮兵们将各式各样的一整套工具检查好后捆绑在马车上。
空出了十里的距离,也是为了防止对方的忽然袭击让他不能完成队形的展开。
就这么大一个小岛,估计现在萨摩藩的军队正在那霸不知所措,想要玩任何的奇谋也没有意义。
几个骑手骑着马在前面侦查,对面应该没有骑兵,最多也就有几个将领骑着的马。
真要是出现单骑讨之类的情况,装备了燧发手枪的骑手也不会傻到去和那些弓马娴熟的将领对拼,对准了来一枪更简单,打完就跑。
整队完毕后,以纵队行军的队形向前开进,两个连队在队伍远离海岸的一侧堤防可能出现的突袭。
……
那霸港内,桦山久高和平田增宗两个时辰前还在庆祝攻下了那霸港、水陆两军终于会和而且在那霸抢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仗在那霸港外的炮声响起之前,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琉球军队几乎是一触即溃,好容易有几个勇敢一些的,则是拿着刀剑朝着排好阵势的铁炮手前冲去,结果就是一阵枪响直接被打死。
萨摩藩的火绳枪手还算不错,对付琉球人只需要排枪射击就行,对付其余的正规军队还能想到诱使敌人靠近到火枪范围内后来一次齐射从而一次性打垮敌军。
本来计划着再有几天的时间就能攻下首里城,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琉球的许多重要人物或是投降或是被俘,首里城根本守不住的。
然而这样的盘算却被之前忽然响起的炮击打断了,桦山久高以为是明朝的军队,心中骇然不已,急忙收拢了军队,暂停了朝首里城进军的脚步。
派出人向后侦查,又去查看了水军的受损情况,心中大为不安。
后路被抄,军心大乱,军中都传言这是明朝的军队来帮助琉球了,可以说此时已经乱了军心。
很快,侦查的人告诉了桦山久高和平田增宗,后方出现了一支奇怪的军队。这些人带着古怪的帽子,身上没有穿铠甲,几乎都是铁炮手,没有肉搏兵,打着明朝的旗号,但绝对不像是明朝的军队。
至于水军,在港口的八十多条船多有损伤,击沉的不多,可是不经过修理可以出海的却所剩无几。
幸存下来的水军也说那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为可怕的炮击,那些人的船在海上排成了一条线,随着火光一闪,白烟弥漫,无数的铁丸轰击在小船上,将木头打的粉碎。
真正被炮弹打死的人没几个,本来船上也没多少人,几个倒霉鬼都是被炮弹砸碎的木屑插死的。
听闻了这些情况,桦山久高皱眉苦思。
平田增宗的意思是,既然明朝已经出兵,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这些人的火炮很厉害,应该立刻收拢军队乘船离开。
桦山久高却反问如果这些人在海上追上来怎么办?水军的船都已经被击伤,根本跑不快,这些人恐怕就是存了让自己上船逃走从而在海上击沉的心思。
如今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是回身决战;要么就是在这里的情况传到首里城之前快速攻下首里城,俘虏尚宁王的王室,以此作为要挟与明朝谈判。
想到后面的那支军队都是铁炮手而没有肉搏兵,桦山久高心想这还是有胜算的。对方只有千余人,自己手中还有两千多人,七百多铁炮手。只要以铁炮和对方对射后,发动冲锋对方必败无疑。
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些军舰上的大炮,所以战场的选择不能靠近海岸。只要击溃了这支陆军,回身攻下首里城,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如今没有什么奇谋可用,桦山久高便找了一名随行的精通汉语的人物,让他去给背后的明军送一封信,谈判。
跑也跑不了,岛太小船又被毁了。万一攻首里不下,被前后夹攻,败的更快。唯一死中求活的办法,也只有决战一途。但在决战之前,还要收拢军队,选择战场,避开海岸,所谓谈判也只是争取时间。
第八十一章 新旧之交的第一战(上)
桦山久高的使者找到陈健的时候,陈健百无聊赖地听他说了一阵,身后跟着的孙元化等人已经怒不可遏地斥责这些人入寇琉球冒犯天威不如束手以降否则定将汝等擒获之类的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使者还在讲道理的时候,陈健旁敲侧击了一番,知道了此时的大致形势。
琉球本就不大,闹倭寇的时候作为中转站的琉球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倭寇的侵扰,而且琉球虽然国小,但是统治者该有的小国视野也还是有的。
听说了葡萄牙人侵占了马六甲的消息后,琉球王考虑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这种情况也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加上为了防备倭寇,在那霸修了两座炮台。
桦山久高和平田增宗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攻击炮台直接杀入那霸,但是炮台的守卫森严,最终还是选择从琉球的北面登陆,一路烧杀捋掠杀到了那霸。
既然琉球不大,那霸被攻占,而这些人又没有说尚宁王做条件的事,很显然首里城并未沦陷。
那霸与首里城也就有三五十里的距离,陈健出现的时机正合适。如今桦山久高和平田增宗一定是陷入了一种腹背受敌的境地。
而琉球本身也达到了陈健想要的目的,除了尚宁王的亲属之外,其余的官员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就算复国了也难以维持原本的统治。
可以说桦山久高这些人已经算是置之死地,就看能不能使出淮阴侯那般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了。
陈健可以拖延下去,拖上一个月他都不怕,可是桦山久高拖不起。
既是这样,陈健也不得不装个大尾巴狼,用一种春秋义战的气势和那使者说道:“你跟桦山久高说一声,我给他半天时间,下午约战。我们的海军有优势,战场也可以不必选在海边。此处往前数里,地形开阔,正好决战。”
估计使者也是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尴尬地回了几句,只好回去。
陈健心中暗爽,心说就算自己不这么说,桦山久高也不至于傻到在海边和自己决战,而对方除了决战之外也没有任何可用的手段,自己这么一说倒是现在气势上赢了几分。
使者一走,孙元化等人便说道:“先生,莫要学宋襄公啊。”
陈健哈哈笑道:“世上没有了宋襄公,可不就礼崩乐坏了吗?你们都不学宋襄公,怎么能重现礼乐之世?”
笑过之后,叫士兵继续前进,在一片开阔地停下。
这里没有什么遮掩,除了远处海滩的几棵棕榈树外并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存在。
地势也基本上很平坦,没什么地形上的诡计可用,不管是借助高地的掩护调动部队还是绕过去掩杀,双方都不可能。
选好了地点,炮兵们开始挖掘阵地构筑胸墙,派出斥候后火枪手按照连队的阵列坐在地上休息。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吃炒米的吃炒米。
陆军的指挥官接手了指挥的事,陈健只是带着人在后面观察,并不需要亲自上阵。
在后面的平地上,陈健拿出了纸笔,将孙元化等人叫到身边,想了想大明火器使用的最大问题,便画了一个很简单的图表,看起来像是一个指数函数的模样。
“在福建的时候,和巡抚、总兵们也交流过。你知道他们怎么评价倭寇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不知。”
“就是他们的火铳。其实他们的火铳也就那么回事,但是为什么会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就因为他们等到你们靠近之后再开枪。其实这就是个简单的算数题。”
那几人都好奇起来,他们不曾想过奇谋军阵之法和算数还有关系。
陈健指着那张画完的纸道:“靠的越近,火铳打的越准。而装填火铳需要时间,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按照这些倭人的装填速度,每装填一次人可以步行前进一百四十步,一旦靠近这些火铳手是对付不了那些苦练刀剑的士兵的。然而一百四十步的距离又是火铳的射程,再远的也就打不到了。”
将笔在纸上轻轻一顿,笑道:“这问题就简单了,之所以福建的各方军门都对倭寇的火铳记忆犹新,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们可以撑到足够近再开枪。否则的话,我实在想不通还有别的解释。”
孙元化看了看那张图表,大致看明白了意思,便问道:“先生画的这张图表便没有了意义,如果攻守只在一鼓作气的话,只需要开一轮火铳,根本没有机会开第二次?”
陈健摊手道:“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我听那些军门说,倭寇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将铁炮手隐藏在后面,前面诈败引诱追兵到铁炮手的近前,只要一次就能让追兵溃散。”
看了看这几个人,陈健将那张纸递过去道:“将来真的想要做那些征战之事,记住这张图表是第一步。只不过,知难行易,知道离得越近打的越狠,可是士卒们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件事了。如果能有一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得命令刀剑只在二十步外尚且能镇定自若口中有唾不提前开枪的士兵,只怕周边四夷也没有可以与之抗争的敌人了。”
“就这么简单?”
陈健耸耸肩道:“不是就这么简单,而是为将者的临近决断需要有这样的士兵做基础。否则便有廉李之才,也无济于事。”
“先生手下的这些士卒,可能做到?”
“或许。”
“先生怎么知道?”
“看到那几门炮了吗?几十年前我们打仗的时候,士兵需要挨着对方的炮击继续保持阵型前进。看到同吃同住的同袍的脑袋被砸飞,连看到不看一眼,踢开后继续向前。”
说完笑道:“你们还没见过被大炮击中的士卒吧?一会倒是可以用望远镜看看,也不知道对面那些人是不是有本事能在炮击之下阵型仍旧不乱。要是做不到的话,这一仗可是无趣的紧。”
几个人不安地笑了笑,想象着那些被几斤重的铁丸子打中的人的模样,即便还未看到竟有些不寒而栗。
正是四月,天气不热不冷,加上远处的海岸,的确是个适合放松的地方。
陈健在那里侃侃而谈,说说笑笑,时不时拿出短剑在地上画些什么。如果没有远处正在燃烧的房屋,实在看不出这里将要发生大战的痕迹。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桦山久高等人却没有陈健这般嘻嘻哈哈的心情。
使者已经回来,将看到的和陈健要转达的内容都说了出来,因为有明军的军官和旗号,所以桦山久高相信这是一支明朝的军队。至于雇佣兵,这也属寻常,并不罕见。
正如陈健所预料的那样,桦山久高真是进退不得,除了决战并无其余选择。
可让桦山久高看不懂的是,完全看不出对方到底是过于自负还是胜券在握。
使者回报说那些明军至多有一千五百人,而且都是手持铁炮的,并没有刀剑。
这种阵型桦山久高还真是没见过,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许多年前还曾去过朝鲜,在国内也打了不少仗,也知道铁炮的重要性,但是全部手持铁炮的军队还真的不曾听闻。
他现在不能跑,水军根本不是那些巨舰的对手,而且多数被损毁。向北撤退,这支明军便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首里城,和尚宁王会和。
虽然琉球兵不善战,但一旦会和也能多出了三两千人,到时候再战反而不利。
向北撤退固守,更无可能,因为之前从未想过战败的可能,桦山久高根本就没留退路。从今归仁港登陆后,攻下了第一座城就放火烧了个干净,退回去也守不住。
心中数次大骂这些明人狡猾,明明知道自己除了决战之外再无选择,却偏偏在气势上先声夺人。
叫部下们赶紧收拢了军队,此时军心已经大乱,之前的炮击已经吓破了足轻的胆子,前后夹击、明朝大军压境的流言顷刻间传遍了军中。
桦山久高知道士气不可用,这种危急时刻竟也想到了一些手段,反其道而行之,将对方的水军说的极为可怕,意思是已经没有退路。
逃到海上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在这里背水一战,死中求活。
他告诉士兵们,对面只有一千三百人,只有击破这些人才有活路,不然的话全部都会被斩首。
狠狠地吓唬了一番后,水军的平田增宗也说只要击退了身后的敌人,回身便可攻入首里城,到时候那霸和首里城周边可以劫掠十日。
靠着对抢劫的许诺,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士气,这也算是此时军队为数不多的提升士气的手段。
最终,集合了一共两千三百多士兵,包括七百名铁炮手的精锐,颇有一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势。
双方相距的并不远,在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陈健透过望远镜看到了对面那奇怪的竖着的旗帜,以及模模糊糊的古怪至极的盔甲。
几声哨子响夹带着军官的命令声,让之前那些正在休息而显得有些散漫的士兵紧张起来。
第八十二章 新旧之交的第一战(下)
对面的人影逐渐清晰,陈健这边的军官也开始约束军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个连队作为预备队留在了后方,剩余的士兵排成三列,最后一次检查了火药的装填情况。
因为换装了燧发枪的缘故,这些人可以排列的更为紧密,不用再像是火绳枪手一样彼此间至少需要留出一人宽的间距,火力也可以更为密集。
军官们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将部队逐渐展开。
七门炮在手,这边有足够的先手优势。无论对面怎么转换队形或是选择攻击方向,这边都可以从容不迫地变阵,而对方却需要绕一个巨大的圈子。
而且炮兵可以打断对方的集结,而对面没有火炮,在火绳枪射程之外根本没有影响这边队形转换的手段。
这边的孙元化等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战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这打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们的感觉就是这些人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唯一不解的就是这边的人吹着笛子,曲声悠扬,这一点倒是不太像战场。
战场另一端的桦山久高则是一脸疑惑,看着对面排列的极为密集的阵型,他是真的没见过铁炮手可以排列的这么紧密。
自己这边的铁炮手岔开了很大的距离,彼此间不能靠的太近,否则引燃了别人身上的火药自己也要倒霉。
正在疑惑的时候,对面白烟一闪,几枚铁球朝着这边飞来,轰的一声砸在了旁边的泥土中,飞起来后将远处的几个足轻砸的粉身碎骨。
陈健这边的炮兵们已经开火。
炮兵队长观察着射击的效果,炮手忙着熄灭炮内的火星,擦拭炮膛,不需要用太快的速度装填。
翻出来炮兵手册,按照上面的标注让炮兵们稍微调整了一下仰角。
第一轮炮击的效果不错,两枚铁丸子落在了对方的火绳枪手的阵列中,打断了第一排那个人的腿,跳起来后砸掉了第三排一个人的脑袋。
军官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下,看到了对面几个穿着样式不同的盔甲的人物,猜测那就是对面的指挥官,命令炮兵第二次炮击的时候,对准那些穿着不同盔甲的人物。
炮兵们懒洋洋地调整着角度,在军官的喝令下进行了第二次炮击。
虽然没有击中对面的将领,可是这次炮击显然将对面那些人吓得够呛,知道在这样慢吞吞下去,士气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低谷。
这种别人可以打到自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在战场上实在是不好受,对士气也是最为严重的打击。
平田增宗看了看对面,提议道:“他们都是铁炮手,若以铁炮对轰,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这样,找人带一些人贴近,你我在后面整军靠前。若是骗他们开了枪,趁着他们装填的时候便可以一拥而上。只要冲入他们阵中,定如狼如羊群,胜负顷刻可分。”
桦山久高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只是派谁去送死这是个难题。
这支军队的构成复杂,真正属于萨摩藩直属的部队也就一千多人,之前还分出了一些人驻守北边的岛屿。而就算是萨摩藩直属的部队,也是分属于三部分。
铁炮手是萨摩藩的利器,之前攻打琉球的时候可谓攻无不克,但现在对面全是铁炮手,还有大炮,自己最大的依仗反而没有了意义。
现在不知道对面的深浅,平田增宗的提议也有危险,万一对面不是一群离得极远就乱哄哄开枪的人怎么办?
而现在却又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因为对面的大炮还在有条不紊地轰击着,每一次轰击都会有人倒下。
当机立断之后,二百多人前出阵前,其余人整队在后面跟进。
从五百步前进到可以发动冲击的这段距离,在有火炮威胁的情况下是极为漫长的,不断有人被铁球击中,不断有人惨叫大喊,却对对面造不成一点威胁。
陈建这边的军官们很快判断出了对面的意图,笑着让士兵们三排轮换射击。
自从换装了燧发枪后,这种在火绳枪时代对付纪律性极差的对手最为有用的战术已经失去了作用。
双方的距离逐渐接近,炮兵们开始了摧残火炮寿命的速射,装填的速度比刚才的尝试射击快了数倍。
前出的二百多人接近到中间将近八十步的时候,军官们抽出了长剑挥下。
第一排的士兵扣动了扳机,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第二排的士兵向前一步继续射击。
射击完毕的士兵从口袋里取出用纸和牛油包裹的铅弹,咬开了纸包将铅弹含在嘴里,将纸包火药倒入到枪管中,将铅弹捣实。
常年的训练让他们的装填速度极快,三排燧发枪士兵的轮番射击爆发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步兵火力。
事实上第一排射击退后装填的士兵刚刚完成装填,射出第二枪后,那二百多人就已经崩溃,朝着后面溃逃而去。
对面的桦山久高已经被吓住了。他见过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三段击,可是没见过这么快的三段击。
等第二轮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对面的装填速度比自己这边引以为傲的铁炮手足足快出了至少三倍,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速度。
而燧发枪的更为致密的阵型,让这次射击的效果更为可怖,两到三倍于火绳枪密度的阵型发挥了铅弹的最强效果。
两轮排枪,桦山久高这边已经倒下了二百多人,前面那些人已经溃退,看来那种战术已经证明毫无意义。
这时候主力已经靠近到一百步左右,连续砍杀了几个溃逃的人,这才堪堪稳住了军心不至溃散,但是士气已经降到了极点。
对面两轮射击之后,竟然停住了不再攒射,只有三门炮继续朝着这边射击,而剩余的四门炮似乎停下来,看样子在装填不同的炮弹。
桦山久高听到对面的鼓声忽然变换,紧接着看到对面装填完毕的士兵从腰间取出了一柄短剑安插在了火铳上。
他不知道这是何物,心中更为惊慌,对面这些人战术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自己常用的引诱对方先开枪的战术竟然毫无效果。
他心中已经惊慌不安,硬着头皮向前又走了十几步后,又是火光一闪,几枚铁丸子直直落入了铁炮手的阵中。
这时距离已经相当接近,那些铁炮手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不知道是哪个铁炮手不等命令就开了枪。就像是清晨的地一声鸟叫,很快铁炮的声音就乱七八糟地响了起来。
烟雾之中,对面似乎倒下了十几个人,但后面的人很快向前补足了前面的空缺。
陈健这边,听到了这一阵对面铁炮的枪声后,指挥的军官和陈健相视一笑。
陈健回身告诉那几个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道:“对面输了。”
孙元化不知道陈健何出此言,看上去对面虽然刚才经受了一次伤亡,但是人数依旧不少而且还正在靠近。
陈健没有解释,只是让孙元化等人看着。
这边的军官喝道:“击鼓,向前,缓步走!”
流传了数百年的笛声吹动,小鼓咚咚,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合着小鼓的节拍,同时踏步向前。
军官和陈健都明白,对面已经输了。
九十步的距离,火绳枪没有机会装填第二次。
整队齐步走合着此时的腰鼓速度,大约是每分钟七十五步,一分钟的时间对面不可能完成装填。
所以他们已经输了,只要这边选择进攻。
士兵们就像是无数次训练过的那样,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一,听着鼓声的笛手吹奏的鼓点,无数次被军官的军棍留下的习惯让他们的脚步已经和这笛声融为一体。
千余人同时前进,脚步声踏的如此整齐,就像是万马冲锋一样。
可是除了脚步声笛鼓声以及对面的嘶喊声之外,这边没有丝毫的其余声音。简单的刺刀在阳光下发出黑乎乎的光泽,并不锋利,但却是尖的,可以刺死人,或许拔不出来或许会弯掉,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这千人同时前进的时候,仿佛整个原野都动了起来,整齐而又麻木,透出一种可怕的味道。
对面的铁炮足轻慌慌张张地装填着火药,可是繁琐的火绳装置让他们确信在对方靠近之前根本完不成装填,这种心态之下让他们错误频频。
桦山久高眼看着对方如同一面面移动的城墙朝自己这边压迫过来,别无选择,抽出倭刀大喝一声,带领部众发动了冲锋。
陈健这边的这些正在前进的士兵听到了军官的命令,右腿朝地上重重一踏停下了脚步。
“举枪!”
“举枪!”
军官们吆喝着,士兵们重复着,手指扣在扳机上,第一排的士兵半蹲下,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士兵交错着,将枪口对准了正发动冲锋的敌人。
对面的叫喊声听不懂,但那些叫喊声中蕴含的情绪士兵们却能听懂。
有绝望,有恐惧,也有无奈,但唯独没有必胜的信心。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些弯弯的长刀、竹木的长枪、古怪的铠甲似乎都已经近在眼前,只有三五十步的距离了。
“开火后冲锋!开火!”
军官的命令终于下达,一千三百支火绳枪在几秒钟之内同时击发,上千枚弹丸在数秒之内射入到对面最近只有三十步的敌人。
六百多人倒在了这一次齐射中,而此时那些铁炮手的装填才刚刚完成了一半。
身中四枪无可挽救的平田增宗倒下前看到了倒数第二幕,是仿佛城墙一样的、密密麻麻的、穿着蓝白条纹衣衫的、铁炮前端有着短刀的士兵们,呐喊着他听不懂的话,如同冲垮一切的海潮一样席卷而来。
而最后一幕,则是一双不知道谁的脚踩在了他在弥留之际注视着天空的双眼上,一片漆黑。
第八十三章 送一程
从开始炮击到战斗结束,一共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次抓住对方装填时间差的齐射反击冲锋,彻底击垮了萨摩藩的这一支拼凑起来的队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个连队的士兵继续北上,追击那些溃逃的败军,当然主要是为了搜索那些日本人掠夺的财物。
陈健和军官商量过了,不要让这些士兵劫掠平民,士兵们只好去搜刮敌人,心中略微有些怨气。
剩余的士兵打扫战场,将受伤的敌人的脑袋砍下来,也算是帮着他们结束被铅弹击中的痛苦。
己方这边伤亡了四十多人,对面因为没有控制住战场,受伤的基本被杀死,一共被杀了九百多人。
副将平田增宗被击毙,桦山久高以下的将领被俘,剩下的逃往北边,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被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看着远处正在燃烧的那霸,几个上岸来清扫战场的贸易公司那边的人物心中暗喜。
经过这一年多的了解,他们已经明白了朝贡体系是怎么回事。对于琉球的重要位置他们也已经知晓,陈健出兵琉球他们是同意的,但从利益的角度上他们既不是为了保卫琉球也不是仰慕王化。
如今他们希望的就是让陈健托福建官场的关系,以“琉球新经残破,财匮人乏,免去朝贡”之类的理由,剥夺琉球朝贡贸易的机会。
朝贡看上去是个附庸国义务,但实际上却是大赚特赚的买卖,免除朝贡的义务琉球怕是要哭爹喊娘,但这个理由又实在完美,无可挑剔。
多出来一个竞争对手,自己这边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而且经此一战之后,琉球的萨摩藩以及日本国的关系都会降至最低,恐怕很难有机会前往日本进行贸易了。
这样一来,琉球空出来的这些贸易份额自己这边就可以拢在手中,而且不会被旁边的明朝厌烦和警惕,实在是一举多得。
明朝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守卫琉球,琉球人又要担心岛津家的报复,也只能依靠自己这群人。如果由琉球王上书明朝,恳请明朝同意这些人在这里巡视驻守帮助平复倭患,那就再好不过。
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按照族群的习惯,将这些砍下的脑袋筑城京观。两个会摄像术的人忙着搭建暗房帐篷,将这些人头拍下来留作证据,以及将战场上的死尸都拍成黑白的简单照片。
随行的船医正在治疗受伤的己方士兵,简单的截肢手术就在战场上进行着,那些被铅弹击中的地方惨不忍睹。
陈健对战场的种种早已习惯,带着身后的一群人围着战场转了一圈,等着那几个忍不住战场血腥味的年轻人在一旁呕吐。
被陈健非要随行的李旦笑呵呵地看着这些死人,心道:“这些人果然厉害,片刻之间就能将这些倭人屠戮干净。手段之高,只怕不低于在吕宋屠杀的西班牙人。跟着这些人绝不会错。”
他倒不是那些没见过战场的年轻人可比的,出海吕宋也是九死一生,又亲眼见过几年前马尼拉城的大屠杀,这样的血腥味他早已习惯。
孙元化等人虽然也见识过了浮尸饿殍,但是战场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对于战争的认识也从这战场上焕然一新。
在战场转了半圈熟悉了战场杀戮后的血腥,便道:“先生,若是能学到这样的练兵之法,倭寇之乱倒也不足为惧了。”
陈健摇头道:“制倭于大海之上,那是上策。等倭寇上岸,再行征伐,那是落了下乘的。你们军中也有各种大炮,这是优于倭人的。而对火绳枪的使用,未必比得上倭人。这倒不是我说的,是福建的军门们说起的兵部的意思,兵部的大臣们觉得倭寇火铳很强。你也看到了,这火器强弱,未必在火器是否犀利,而在于使用火器的人能否做到令行禁止,不得命令不得开枪。”
孙元化点点头,之前排枪的震撼不需要说再多,那就是最好的证明。略微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战场,暗道:“果真如此,就算有这样的火铳,若是不得命令便胡乱开枪,等到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并无铅弹,自然军心涣散。按先生所说,离得越远用火铳齐射杀死的敌人越少,而离得太近又需要军心士气,说到底明白了这火枪怎么用还是比不过编练出一支可以令行禁止的士兵。”
于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样的军心士气,靠的是什么?”
陈健想了想道:“纪律和训练,这是战场之外。而战场之前,需要的是钱。没有钱,打不成仗的。这一仗,我许出了许多的银两,自然士兵听用。都说兵过如洗,你也会通读史书的人,印象中可有几支军队可以做到?”
“若论起来,恐怕也就是岳王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吧。不知道先生是靠什么来约束军纪不行劫掠之事的?”
“很简单,钱。否则的话,你觉得我能约束住这支军队?若是没钱,那霸免不得又要被抢一次。所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钱从哪来?有了钱,你们大明周边的敌人岂是一合之敌?”
“难道世上就没有一支不劫掠不贪财的军队?”
陈健哈哈大笑道:“可能有,但是为什么呢?岳王的军队除了军纪严明,还因为他们知道那些百姓是自己的兄弟姊妹,已经被金人蹂躏了一次,至少还可以用这个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不劫掠。可对我这支军队来说,凭什么呢?这是别国,也不是我们的贡邦,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无名我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无用。”
陈健又道:“之前我从福建救回了很多女灾民,都与这些士兵自行婚配,出征之前又放了两天休沐之假,免不得要做些敦伦之事。这样一来,出征数日也不至于管不住自己,所以强奸之类的事也可以遏制。这就是我说的道,想通了就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先生,这种事,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今后你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组织一些饱读诗书的人从军,以教化之理训导他们,或许也能做到不做劫掠强奸之事。只不过信这些的不肯从军、从军的又不肯信,却偏偏用信的想法去想不信的人,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孙元化尴尬地笑了笑,这些天他听陈健不止说过一次这些类似的话,心中也开始动摇起那些之前以为理所当然的事。
陈健也趁机苦笑道:“为何打仗?这件事若是能够弄清楚,很多事便要容易的多。一将功成万骨枯,兴亡天下百姓苦,初阳啊,你们这些人喜好军阵、几何、操炮之法,你想过到底为了什么吗?”
“自然是为了天下安宁。”
“天下是谁的?”
这个问题有些麻烦,孙元化知道怎么回答,长叹道:“先生,不管如何,若是贼寇入境,必然是烽火万里,无数人流离失所哭号连天。”
“这当然是。只是那些没有敌寇入侵而易子而食的百姓,又怎么说?他们的哭号又有几个人听呢?兄弟阋墙,外御欺辱,这是首先要做的事,从未错过。你是对的。”
陈健哈哈地笑了几声,便道:“我也只是长久没去过战场了,加之之前在福建见过了太多食不果腹的灾民,此时随意有感而发罢了。”
偷眼看了看孙元化,正在那低头思索,陈健心中暗喜。
孙元化这一路从上海到福建,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不曾想过的事,又在淡水听过几次那些灾民的一些关于非天灾的哭诉,心中虽然极力抗拒那些经常被潜移默化被灌输的道理,却找不出反对的话。
一个小小的望北城中的灾民,就能说出太多的故事,而这些最底层的故事是他从未听说过的,而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更是他从未想过的。权利与义务的一些简单的思想启蒙、家与国与天下之间关系的几个月的悄然灌注,让他心中即便排斥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认同。
只是在已经布满了颜色的画布上重新挥毫太难,陈健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弄出一个革新的体系,他的水平有限,所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这些人的自我变通。而此时,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将来的潜在的中立者或是抗击外敌的人物。
看到孙元化还在那思索,陈健走过去拍了拍孙元化的肩膀道:“初阳,你心怀天下是好的,但是只学几何算数操炮之法是没用的,因为这些你若不中功名就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想要把你学的这些东西用在你想的那些事上,科举还是要考的。以后你还是多加温习经书,每隔几天我再教你那些几何算数。否则的话,空有一身本事却报国无门,岂不可惜?你若能中举,便有机会行走边关;你若是能够殿前留名,也更有机会做出一番大事。否则的话,你只是白身,又能做什么?”
“先生说的是。我这些天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痴迷于几何算数,还有军阵之法,只觉其中机巧无限,实在是欲罢不能。”
“凡做事总要一心一意,这是没错的。孟母三迁也正是为此。不过凡事也要讲究一个目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先生请说。”
“你是想要穷天地算数军阵之理?还是想要把学的这些报效天下?二者不可得兼,你又不是新建候那样的天纵之才,上马可平宁王之乱、读书可为一派宗师,你是做不到的。”
“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敢和王文成公相比?我想,若是真让我选,我还是选这一身本事报效天下。”
“对,总要明白自己做什么。既是这样,我这个当先生的便送你一程。”
第八十四章 告状
孙元化还没明白过来陈健要怎么送一程,陈健指着远处的被俘的桦山久高等人道:“这几人便是这些倭人的将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说起来,这些人也曾在朝鲜打过仗,自从壬辰之乱后,虽然也有斩获倭寇首级的,可是这样的将领人物却是鲜有所获。”
孙元化顿时明白过来,惊道:“这,这。先生的意思是?”
陈健摊手道:“不要想太多。当年冠军侯要不是长平侯的外甥,难道能建下封狼居胥的功勋吗?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领头的主将自然是要献俘于北京的,但是其余逃走的副将,这人头倒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这样一说,孙元化心中也是一动,陈健又道:“这火枪击发之法你可掌握了?”
“掌握了。”
“那就简单了,你们几人听闻倭人入侵琉球,冒犯天威,便要学那班固投笔从戎,以身犯险。军阵之中,以火枪阵斩倭人副将平田增宗,又向北追击追杀倭人头领数人,不降,击杀。写这些东西我是没本事的,你们倒是可以好好写一写,等去北京的时候也方便你们这些人简在帝心。日后真要是中了功名,要做一番事也容易的多。”
孙元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虽然这样做有欺君的嫌疑,但是不得不说这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而陈健又说了一堆的例子,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
心说:“先生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冠军侯不是长平侯的外甥,又怎么会有机会封狼居胥?先生问我是想一辈子做学问还是报效天下,我已经给出了答复,若是没有这个机会,就算恩师将来多多提携,终究没有可以服人的地方。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朝中军中懂得火铳之法的人可谓不多,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天下安宁。”
人心一旦开了口子,说服起来就容易的多。陈健又道:“琉球仰慕中华文化,通晓汉文之人颇多,告令也都是以汉文书写。这样吧,安抚那霸众人、与尚宁王沟通的事也都交给你们。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你们放心去做就是。我想,阵斩倭人副将、俘获在壬辰之乱中参战的将领这样的功劳或许值三十两银子,但若是你将来中了功名成为文臣那又不同。”
“那就多谢先生了。”
“不必。”
笑着让孙元化和那些和他同来的人去沟通,北面那些逃走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他自己并不是天朝体系内的人,这些功劳也就没有意义,还不妨做个顺水人情送出去,也为以后做些准备。
对他来说,也就是获得明朝的好感、贸易、以及将琉球从贸易中专港的地位赶下这三件事外,并没有太多想要的。
经此一战,琉球王国中亲明一派的大多战死;忠于琉球的也没活下来几个;剩下的亲日一派的经此一战后就是一场大清洗,估计也都会丧失权利。
这倒是给了他足够的机会,今后这地方肯定是成为一个三不管的地方。萨摩藩经此一战内部又要出现巨大的矛盾;在福建用点贿赂就能让琉球经历战乱无力朝贡的名义坐实,十年一贡的话大明的心思也不会对这边多加关注。
朝贡贸易断绝,琉球王室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内部扶植一些人搞掉尚宁王或者架空权利,做起事来也就简单的多了。最起码把这里的一些封建的土地制度变革一下,释放劳动人口的劳动力,至少让这里成为稻米和番薯的产地,利用这里的劳动力提供一些粮食,从经济上控制住琉球。
在荷兰和西班牙将手伸到这边之前,控制住这里,将来排挤和垄断都会很方便。
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在那霸港折腾了一天后,陈健派人去了不远的首里城传递了十分确切些消息。
在这之前流言很多,首里城内已经军心涣散。主和派的人一般都活着,所以都试图让尚宁王投降,加上一些尚宁王已经决议投降的流言让首里城中的人根本无心守备。
尚宁王已经做好了万一的可能,将自己的妻妾们涂抹了脸让他们藏到了山上,大约是萨摩藩的这些士兵名声在外。
可是陈健的忽然出现,让之前的一切都天翻地覆。陈健只说是受到明朝福建巡抚的委托前来,尚宁王自然是千恩万谢,叫人赶紧准备劳军之事。
陈健带着人,在写着“守礼之邦”的大门前参观了一阵,叫人拍了张照片,让人安抚了一番尚宁王后,便让尚宁王写一封求助信。
尚宁王明白事已至此,不写是不行了,本来想着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夹缝生存,写了这封信就算是彻底和萨摩藩决裂。
决裂之后,之前入侵朝鲜时候丰臣秀吉让琉球出的军粮的债务算是免除了,当初萨摩藩说是帮着琉球拿了一半,就这件事一直逼着琉球还钱。
可是尚宁王明白这样一来自己其实是赔了,和日本的贸易基本已经不可能。虽然在被攻击到岌岌可危的时候,期盼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宗庙,但一旦事情有了转机倒是心中便有些不太情愿。
若不是陈健带着兵,恐怕这封求救信尚宁王是绝不会写的。而尚宁王也明白陈健的意思,将写这封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盖上了印章,写下万历年号的日月,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写完了提前了一个多月的求救信,又写了一番萨摩藩入侵的战况,以及一些悲惨的情形,不久之后就要派人前往福建正式说明这件事。
陈健也没多要什么,只要了一些稻米作为匡扶琉球“社稷”的军费,尚宁王自是千恩万谢,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好说话,可心里却对这群人大为不安。
现在已经惹恼了萨摩藩,尚宁王也清楚琉球这点兵力根本没有抵抗萨摩藩入侵的可能。
而这些打败了萨摩藩的人,虽说是应明朝巡抚的要求来帮忙的,可也是番邦。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尚宁王也明白恐怕自己这边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心中暗叹却无可奈何。想要抵抗萨摩藩可能的报复,就需要请求这些人驻军,但驻军之后那岂不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捏在了别人手中?
可这时候却别无选择,只能主动请求陈健的舰队定期巡逻,每年支付一定数量的稻米和硫磺作为感谢。
陈健假意不许,琉球王再三请求,终于签订了一份双方的条约。
陈健所辖的舰队拥有随时停靠的权利,并且保证琉球不受到任何的入侵,每年支付一定数量的稻米和硫磺作为感谢。
三重城和屋良座森城这两座卫城,购买六门大炮,同时陈健派人帮助琉球训练六百名琉球士兵帮助守卫,士兵的花费由琉球出。为了防止有倭寇报复袭击,两座卫城的防务交给陈健派出的军事人员负责。
剩余的内政方面的渗透,陈健倒是没有太过分,如今涉足还不合适,将来有的是机会,有的是地头们会和陈健合作,影响力会逐渐扩大。
反正琉球没了朝贡的机会、没有转口贸易的可能、也没有了和日本贸易的可能,这倒不必担心。
尚宁王在忙着书写前往明朝的表文和选择方物谢礼的时候,陈健又找人给德川父子两个写了封信。
这就不需要用日语了,汉语是亚洲朝贡体系的“国际”语言,只要写出来对面就能认识。
按照消息传播的速度,琉球之战的消息传到骏府城和江户那边还要些时间,自己这边反倒是可以抢先一步。
他先是说根据桦山久高的供认,岛津家准备将琉球作为自家的藏入地,这是不是经过将军允许的?
其次,如果将军想要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朝贡体系,悍然灭掉一国是否合理?至少要保其社稷宗室,否则那就是陷入了不义之地,希望将军阁下可以多多读读春秋,以明白灭国而保其祭祀的重要性。
再次,既然日本已经安定,岛津家轻易出动了三千军队,还有一千铁炮,这难道不是该值得警惕的吗?
然后又说尚宁王向大明求援,以至于明朝的巡抚十分愤怒,甚至准备片帆不得入海以免资助倭寇,这是对我们的贸易极为不利的行为,我们需要将军给出一个解释,这严重损害了我们国家的利益。
此外,大明认为丰臣家当初要求琉球提供入侵朝鲜的军粮是不合理的,所以这是无效的。而琉球的各方官员与岛津家之间私人的借贷,我这边已经让人写了借条,这是他们也承认的,这几十贯银当然还是需要归还的。
但是,桦山久高等人在那霸放火,死人数千,我们的四名商人被杀死,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希望将军代为传达于岛津家赔偿一定数量的白银。而琉球自身的损失,由尚宁王单独和岛津家索要,这不是我们能管到的,而且琉球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并且与国家的主权索取赔偿,这是我们不能干涉的,同样也是我们必须保持中立的。
最后,陈健又将这场战斗的经过绘制成了图文,加上一些打扫战场后的照片连着这封信一起封好,连同双方的伤亡情况和被俘的经历过那场大战的几名低级武士一同,找人送了过去。
第八十五章 求助
完成这些事的时候,琉球北部的战斗尚在零星地进行着,但是抵抗并不激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些连火绳枪都防不住的栅栏不可能阻挡住野战炮的轰击,萨摩藩的军心已散,主将或是被杀或是被俘,根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那些之前在那霸被劫掠的琉球的各种财物,陈健也都登记在册,唯独一些史书、典籍之类的在到手之后付之一炬,只推脱说被萨摩藩的士兵全部焚毁。
尚宁王也是没想到陈健会把收回的这些财物还给琉球,除了一些被杀的人的财物找不到主人外,剩余的基本都归还了,这简直已经算是此时天下的第一义军。
整理了那些主人已经死掉的或是找不到主人的财物,按照士兵的人头数换算了一下,军官分了三分之一,士兵分了三分之一。
这些士兵得了战利品,也信守了当初的承诺,没有进行抢劫之类的行为,算是小小地出乎了陈健的意料。
事已至此,琉球满目疮痍,那些被救回来的亲明派的、独立派的和亲日派的官员之间借着这个机会将原本的矛盾扩大。
陈健若是留在这里,或许还能压制住三方的矛盾,但是一旦离开这些矛盾就会白热化,一场内乱已经不可避免。但是占上风的已经可以确定。
即便明知道可能内部要乱或是要重新洗牌,但是琉球上下都知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北京谢恩,如今已经彻底惹恼了岛津家,只能求着大明这个靠山,毕竟陈健这些人名义上是明朝福建巡抚派出的支援琉球的。
而陈健在琉球所做的一切,暂时并没有触动琉球本地士族的利益,所以在琉球还是被当成了救星。如果这些士族知道陈健想把琉球朝贡贸易的机会都扼杀,恐怕现在拼了命也会请萨摩藩的人回来,毕竟就算亡国至少还会给他们留下一部分利益,受损的也只是尚宁王这一系的人的。
对没有获得明朝许可的贸易允许的公司和国家而言,琉球的位置毫不重要。不论是淡水还是大员,都比琉球重要的多,那里是适合明朝的走私商人活动的地方。
对于获得了明朝许可贸易的公司和国家而言,琉球的位置同样不重要,绕开琉球一样可以交易。
所以这些与朝贡贸易关系密切的士族们感觉到了一丝恐慌,这些人不管是否得到了贸易许可,琉球对这些人来说都不值得付出这么多。
既然对琉球有兴趣,要么是为了垄断贸易劫击其余的竞争对手;要么就是为了干涉日本的内部事务。
不可能会有第三种情况,因为除此之外和除了明和日本之外国家此时控制琉球都是得不偿失的,除非是为了其余的不以单纯的金钱利益为目的的目的,显然这样的目的都是不可告人的。。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对琉球本地的士族们极为不利。处在战略要地而又弱小的国家总是悲哀的,不可避免会成为各方势力的角逐场。
一旦世界的概念从亚洲变为地球,春秋已去,战国来临,这种情况下的外交局面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只是此时的琉球觉察到这种变化的人,并不多甚至并不存在,以春秋的思维立于战国乱世,结局不会好看。
等到琉球北部的那些萨摩藩的士兵基本被肃清后,尚宁王这边也准备好了前往明朝的贡使,准备搭乘陈健的船去福建。
但在离开琉球返回福建之前,有三艘舰队的船只脱离了舰队,满载着粮食和淡水以及一些沿路购买的大量的象牙、香料、苏木等货物,从琉球继续向西,借助信风和洋流单独横跨太平洋。
这三艘船的船长和水手都很兴奋,因为陈健将共和国第一次环球航行的荣耀让给了他们,他们的名字将会载入史册。
三艘船中,不仅仅有这些货物,还有这一年来翻译的《论语》等书籍,一同送回去。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陈健和随船的组织成员写的沿路见闻和需要存档登记的舰队内部组织的会议报告。
在报告中,随船的众人基本同意了建立反封建特权与共和国际的想法,并将亚洲事务的重要性用了三十多张纸明白地写了出来。
报告中希望组织内部讨论,如果同意的话,请调派大约二百名党内的成员和家属,随船来到望北城。
这二百人中,主要以农业、手工业工匠为主。
此外,报告中又说这里硫磺矿丰富,可能也有煤矿,所以希望能够派来一些专业的矿业人员,而且可能会有金银矿,所有也请派一些精通淘金、冶炼和探矿的人。
而且因为硫磺矿丰富的原因,希望能够订购三套完整的以硫磺为原料的硫酸生产设备和玻璃的生产设备,海上可能会有三分之一的耗损率,所以准备了多套。
同时希望能从内部控制的学堂和技工学校中派来二百名酸碱、制盐、铁匠、床工、测量之类的专业人员。
还要以陈健私人的名义,雇佣一千五百名愿意成为军事雇工的人员,以及采购的三千支燧发枪和一部分野战炮,尽快运送到这边。
同时,随船的人员也根据沿路的一些见闻,写了一些关于土地制度、资本流向、贸易、货币、各个途经国家的组织形态等问题的报告。
以及最重要的:随船组织的内部讨论的关于国内的一些建议,主要就是三方面。
在故土的活动,要注意方式方法。一方面要坚定地相信造成雇工越发困苦局面的根源不是因为机器而是因为机器属于谁,这一点不可动摇;另一方面也要尽可能避免组织有政治目的的罢工和游行,此时的工作重心应该放在同业之内与工厂主和作坊主之间的合理的争取工资等目的的活动。如果涉足到政治目的的罢工和宣传活动,可能会遭到作坊主和旧阶层的联合绞杀。而如果将重心放在行业内与单独的作坊主和工厂主之间的斗争,可能会在某些方面获得旧阶层的许可,不能因为是同盟而对这些作坊主和工厂主无限制无底线的退让妥协,同时这种手段也能获得雇工阶层的好感,从而方面建立组织。
而在大荒城的活动,也要注意生产资料稀缺性和归属问题变化带来的一些不安定因素。那里的土地资源丰富,劳动力的价格必然紧俏,在对那里的原住民进行渗透和开展底层反抗运动之前,必须要保证数年的契约工制度的执行,否则的话那里建立的任何作坊和工厂都将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
最后则是最为实际的也是最重要的贸易问题。在提议中说起此时应该从欧洲返回的人已经抵达,所以欧洲的大致形势和南洋贸易公司的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
南洋贸易公司占据在对非欧和南部群岛贸易的绝对优势,而且有可能涉足奴隶贸易,所以组织想要获得活动资金,最好还是选择在别人之前建立对亚洲的贸易。
一方面可以继续进行政治目的的活动,另一方面也可以募集到足够的资金为今后的事做准备,这也是希望国内的组织成员们重视驻派到这边的人手问题。
既然很重要,那就不能轻视而要用一种仅次于大荒城那边的事的态度来对待这边。
如今靠着环球航行的航线优势,对亚洲的贸易也可以走在国内其余资本的前面,建立属于组织的贸易公司,并且牢牢掌握在手中,至少占到半数以上的股份和半数以上的可信任的成员。
这三件事都很重要,因为陈健可能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所以必须要尽快得到组织的支援和协助。
不论是带回去的请求还是带回去的提议,都是正常的程序,也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背后有一群想要做大事的人,力量便会很强大,也更为容易做一些事。
望北城附近有金矿、煤矿和硫磺矿,这些矿产正好可以配合陈健的那几个作坊,建立起一些初步的工业和采矿业,这也将成为一项重要的收入,从而支持这边的移民垦殖事业。
但是只有矿而没有专业的人才是不够的,一个稍微有雏形的现代的政党组织可以很方便地组织起足够的人力,只要这件事能够在道理上说明白是为了政党的目的和利益就可以。
对亚洲的贸易如果能够抢先一步,也是大有裨益。对非洲和欧洲以及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利润极高,资本的眼睛都会盯着那边。趁着这个优势可以在强大的资本涉足这里之前,控制住亚洲这边的贸易路线,从最简单的利益和资金的角度上来看,组织内部也会极度重视这边的建设。
终归在短时间内,大荒城是个赔钱或者不能赚钱的地方,除了自由的思想传播之外基本上得不到什么东西。而组织的发展需要钱,又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很多事不能做,束手束脚,在这边进行贸易也是一个重要的重视这边的加分项。
陈健想做的事,别人未必想做,就比如他在大明这边折腾的这些事。
说服是一方面,利益也是一方面,只有这样才能整合内部的两种力量:对那些认可世界的人都是人的那部分人来说,来这里做事是符合心中想法的;对那些认为先解决国内的不公再去管别人的事的那部分人来说,来这里做事是为了募集更多的资金。
看上去很麻烦,内部有分歧、还要解释还要区别对待还要考虑很多人的意见。但没有这些麻烦,这些事也就做不成,因为有组织并且依靠组织的力量就必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