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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茅屋秋雨     从酋长到球长txt下载     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章 最锋锐的剑(下)

    这笑声并无嘲弄,而是真正的赞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几人连忙问道:“陈先生放弃了移民点的想法了?”

    陈健摇头道:“可我不只是商人,也不只是贸易公司的董事,我还是个党派的成员,外加议事会和王上授予的国家利益的考虑。你们做的没错,真的,这个移民点的确不该用贸易公司的钱。”

    “陈先生是决意在这里建移民点了?”

    “是的。”

    “可您是站在那个身份上做出的决定呢?”

    “个人。”

    “那我们也没有建议的权利了。但是公司的雇员和工匠,会对陈先生所做的一切予以最大的支持,这是可以保证的。甚至可以暂时租借雇员,我们也不会做任何的反对。”

    “那就好。”

    陈健想了半天,也只能以个人的名义来做出这个决定。其余的,无论是那一方,都不会支持他。

    人们往往是陷入一种奇怪的思维,当自己贫弱的时候渴盼着正义,而当自己强大后又往往赞美帝国主义。

    党派纵然进步,还没到以为全人类谋福祉的境界。一如兰琪所言,国内的事还没解决完,没必要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放在别人身上除非有任何一种国际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否则道理上说不通,思想会混乱。

    随着广袤世界的消息传回国内,随着这一次环球航行的完成,国内的意识形态可就真的是左中右三教并立了。

    进步同盟的很大一部分派别会急速右转,就算墨党内部也会再次分裂,而陈健想做的很多事,是属于卖国行径的假使一切不变,共和国的一些党派肯定更喜欢一个鸦片战争的鞑清而不是一个浴火重生的中华,所以陈健这一世在后世的某些人评价中只能是一个“卖国者”。

    当有一个搞侵略、屠杀、奴役的战争提高国家实力的机会,恐怕墨党内部也会有一部分投赞成票。当然,也会有一部分被后世视为“有病”、“卖国”、“可耻”、“应该上绞刑架”之类评价的人,带着共和、民主、自由、和平、人民的利益等等他们信仰的东西,如同拜伦一样投身到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希腊独立运动之中、如同饶勒斯一样在开战之前被祭旗。

    对共和国而言,此时大荒城一带的无数土地,足以容纳国内的人口,这片土地暂时是没有意义的,同样的精力放在大荒城海岸可以做出更多的事。就算是有争霸世界的心态,也会先把心思放在大荒城沿岸和西属美洲殖民地。

    对南洋公司而言,更是很直白的利益。比起这里,他们更愿意花钱去探索一条从闽郡向东的太平洋航线,而不是把精力个股本放在这边。

    但既然是他的个人行为,舰队中的各方代表也没有反对,而是尽可能给予了支持,作为私人之间的关系或是一种尊重。

    沉船的木板在海岸边分解掉,上好的木板在木匠的手中可以很快地完成房屋的建设。

    这里也有一些低矮的树木,加上四周的岩石、泥土,千余人兴建一个七八十人暂时居住的带有防御功能的堡垒不成问题。

    从欧洲和罗安达购买的牛羊和马匹,以及早就携带的一些作物种子和耕种的器具也都卸下了船。

    选择留下的那些人,只是以雇员的身份在这里暂时停留。陈健许诺给予他们三倍的工资,并且会在三年之后接他们回去。

    这三年之内,所有开垦的土地、繁衍的牛羊,以及过往船只从他们手中购买的蔬菜、猪羊肉等的钱币,也归他们个人所有。

    三年后如果选择留在这里,可以继续留下。如果想要回去,会将这里的土地牛羊按照闽郡的市场价格兑换为银币,送他们回去。

    他们的作用只是在这里打个前哨,负责勘察附近的土地河流,以及和附近的原住民搞好关系,教会当地的原住民一些族群的语言。

    …………

    附近的那些仿佛口吃一样发音的棕色原住民对舰队在这里建造房屋表示了极度的好奇,不过并没有表示出敌意。

    陈健送给了附近这个家庭聚落一个可以引火的凸透镜,一块火折子,以及一把此时极为神奇的白磷火柴。

    这种友好的交流也换回了足够的回报,这里劳动力奇缺,而这些原住民的生活也以采集狩猎为主,只要支付足够的食物,他们愿意和这群“坐着长着翅膀的大船”而来的外来者交流,甚至搬运石头换取食物。

    很快,舰队中的几个人就深入到了原住民的聚落当中,他们各有不同的关注点。

    兰琪关注的,是这些人奇怪的婚俗制度。

    这里的婚俗制度有着明显的母系初期父系前期的习惯,男人不会娶自己的姐妹,会和其余聚落的女人结亲,但是会留在女人的聚落帮着干一段时间的活。

    加之在其余地方接触到的那些聚落奇怪的婚俗或是一些男女地位的问题,以及闽郡出现的一波商社女雇工的离婚潮等问题,兰琪在思索这些问题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的。

    以及这里奇怪的对“所有权”这个概念的认识,既有私有也有公有甚至所有人共同所有的概念;连同上这些人对货币、交换、媒介这些东西的不理解,让兰琪陷入了好奇的思索,考虑着其中的异同和内在的联系。

    而林曦在从颠簸中休息过来后,用另一种眼光审视着这个族群,并在陈健创造的这种友好的氛围内用她所学的一切考察着这些原住民的种种行为,将所见到的、所思索的一切在夜里写在随身笔记中。

    “这里的男人,将有着丰满臀部的女性视为美,并且将这种美是以臀越大越美的。从解剖的角度来看,臀大的女人可以更为容易繁衍后代,这是毋庸置疑的。”

    “美的建立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管是自发的、还是人为驱动的,至少这个族群对女人美的定义,验证了《人类与动物的繁衍》这本书中的推断人的动物性之表现就是会选择更适合繁衍的配偶。不管是雌雄,都以后代能够生存为第一要素。”

    “对缺乏产婆、药物和产钳的这个族群而言,臀,意味着繁衍。但由于人脱离了一部分动物性,所以用美来代替暴力的争夺,美是人性的表现。很显然,如果我在这个族群,肯定会被认为是个不健康的、丑陋的女子。幸好,陈健并不是这个族群的。”

    ……

    “一种古怪的鸟,十分大,像是小驴一样,跑的飞快,但是不会飞。当地人喜欢吃它们的蛋,而这些鸟看到当地人出现后会飞速地离开。”

    “这种鸟无疑也有保护自己后代的本能,但是它们或许长久地和这些人接触,已经知道如果不跑就会被弓箭射杀。蛋被偷走的时候逃离,显然不是它们的本能,但那些不跑的想必都被射杀了。”

    “这种逃走的行为,是如同孩子学习不能触碰火焰一样是学习来的?还是已经融合到了他们的身体中,传递给下一代?”

    ……

    “一个本地女人带着我去采集,我分明看到了一朵萝卜。”

    “是的,绝对不会看错,从叶子来看明显就是萝卜。但是拔出来后,让人大失所望,这个萝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拇指。”

    “我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萝卜,但这的确是萝卜。那个女人很好客,递给我了一根‘萝卜’,洗干净后我尝了尝。的确,这是萝卜,千真万确的萝卜。”

    “看来,我猜测的是正确的。萝卜不是天然就是我们所想的那样,那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经过无数次人的有形的手选择出来的。”

    “对萝卜而言,它应该优先开花、结种,而不是膨大自己的根茎。对萝卜而言,巨大的根茎是一种累赘,正如农夫菜园里最讨厌的地蛆和蝼蛄很喜欢我们的萝卜。”

    “萝卜为了自己的繁衍,不会无私的为蝼蛄和地蛆准备食物。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人们选择了根大的萝卜,而萝卜本身并不喜欢。”

    ……

    “另一个附近的聚落,这里的女人臀部都很大。看来,就像是膨大的萝卜一样,这里的环境和人,都需要臀大的女人,于是臀大的女人更有繁衍的权利,由此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很抱歉我把人和萝卜放在一起比较,但是想必这里的女人不会在意,她们会认为这是夸奖。”

    ……

    “山羊!真正的野生的山羊!”

    “黑色的头,虽然长得古怪,但是犄角很长,很胆小,跑的飞快。人们不会喜欢这种家伙的,相反羊群中的那些笨拙的、不胆小的、跑的不快的才是人们喜欢的。”

    “然而自然是残酷的,人们喜欢的,也是那些捕食者喜欢的,唯独不是山羊喜欢的。”

    “我越发相信,人们饲养的家畜,是经过选择的,而且这种选择往往是违背没有人的状态下的自然的选择。”

    “没有人,自然对人也就没有意义。没有人的自然,即便存在,又与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是世界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世界?世界到底是在意识中才有存在的意义?还是世界不需要意识就存在?这两个世界是相同概念的世界吗?”

    “不不不……我不该思考这些问题,我会疯掉的。这些东西,是兰琪这些人喜欢干的,让她们这些人去想吧。”

    “说不准有一天她会疯掉,也许不会,所以我要问问她。”

    ……

    “哈!果不其然,她这两天都一直闷闷的,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切记、切记。林曦啊林曦,只需要考虑内在的不可更改的、没有人性的思索的道就好。”

    “这些问题,让她去想吧,反正她喜欢,至于疯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呢……要多问她这种问题,但是我可不能去想。”

    ……

    一个多月的停留,除开一些古怪的难以理解而又不难理解的心思,林曦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许多之前没有想过的东西,那种稍微有些茫然不清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

    这片没有被定居人口的土地,和那些原生态的自然环境,让林曦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想。

    只是这个过程,是被人为催化的受别人的影响在先,预先形成了观点,然后再寻找证据,而这种影响更多的出于亲近与信任之后产生的某种心理上无意识的、自己不曾察觉的盲信。

    她解释不了万物的起源,但却试图去解释万物的变化与差异。至于起源,那需要地质学的发展,这个落后了一步,而且是很大的一步。

    登船之前,撕掉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那部分内容,悄悄按照这里部族的习惯,埋在了一块石头的下面,撒上了一把盐。

    回去后兴高采烈地叫了兰琪一声姐姐,便去照顾几只捕获的鸵鸟的鸟雏。

第四十二章 亚洲

    舰队自风暴角跨越大洋之前,陈健让人在移民点附近的一块巨石上,刻下了“天涯海角”四个字,作为这里的地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或许这里本该叫开普,但从现在开始,只要这个移民点的人没有被屠杀也没有被别人抢走,这里就叫天涯海角了。

    一路的航行与世界地图的知晓,这个名字很符合这片移民地的意境。

    在天涯海角停留的这一个月,除了补充淡水、捕杀野兽之外,林曦弄到了几只小鸵鸟,陈健也弄到了几头小狮子。

    这是一种陈健真正属于的那个时代已经灭绝的亚种,称之为开普狮。几张成年狮子的皮被陈健留下,这几头小狮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这是私人的行为,正好船队里空出了不少人,又卸下了一些牲畜,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货物,那些口吃族的本地居民雕刻的鸵鸟蛋可以算是艺术品,但是风浪之下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碎掉。

    从天涯海角后,舰队尽可能贴着海岸线前进,用枪支、玻璃或是钢刀之类的东西,从原住民手中换取一些食物或是一些值得收藏的象牙、猫鼬皮、羚羊皮、羚羊角之类的奇怪物件。

    等越过南回归线后,航线上终于看到了船只。

    葡萄牙人占据着几处据点,但是被荷兰人打压的不敢出头,而共和国与西班牙并没有处在交战状态,只是正常的补给并无问题,只要不把大舰队靠近就好,以小船补给没有问题。

    荷兰人也在用各种手段不断袭击葡萄牙人,陈健的舰队样子庞大,又有荷兰印度公司董事们的书信,彼此之间倒是没有任何的误会。

    舰队在蒙巴萨做了短暂的停留,这里尚且还是原始的非洲,但城内已经拥有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气质了。

    港口处葡萄牙人修建的耶稣堡,以及港口附近的穆斯林清真寺遥相呼应。这里是当年郑和来过的地方,如今却被岁月吹干了踪迹,只剩下侵略性极强的堡垒和礼拜堂。

    陈健在这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活的长颈鹿幼崽,只好买了几张巨大的长颈鹿毛皮,又交换了一些本地的檀香和稀奇古怪的动物牙齿骨骼。

    对于陈健总想要买几头小长颈鹿的行为,兰琪极为不解。

    蒙巴萨的这次时间稍长的停留,也是舰队最后一次停靠非洲大陆进行补给。

    考虑到印度此时并没有精力涉足,而且位置又在马六甲海峡这边,马六甲又被葡萄牙人占据,所以也就对印度少了许多的兴趣,至少此时心有余力不足。

    舰队从蒙巴萨,雇佣了本地水手做向导,前往被葡萄人称之为七姊妹岛的塞舌尔,随后转向西北在马尔代夫苏丹国停留。

    三十年前宫廷政变杀死了葡萄牙傀儡后,马尔代夫苏丹国的名义上的苏丹一直在果阿避难,名义上国内的只是摄政。

    在陈健表示自己对传播天主教毫无兴趣、也对当地人民的宗教自由表示认同后,伊马杜丁摄政允许陈健的舰队停泊补给。

    葡萄牙人此时的势力极为衰弱,荷兰人到处劫掠攻打,在香料群岛葡萄牙人只能联合共主的西班牙才能取得对荷兰的优势,但也难以持久。

    加上陈健走的航路完全不是正常的航路,没有经过锡兰,而是从马尔代夫穿过,所以一路上也没有见到葡萄牙的船队。

    短暂停留补给了食物后,舰队的下一站会直接抵达陈健认为可以落脚并且有必要建立商馆的地方泰国。

    刚刚通过战争挣脱了缅甸的新王朝,正是泰国历史上对外最开放的年代。

    虽然国家狭小,可是靠着熟练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纵然在绝对实力面前难以支撑,仍能够在二战前成为亚洲唯三的三个主权国家,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这是个奇葩的国家。希腊人当过宰相,路易十四派过特使。

    此时葡萄牙人在中南半岛的种种军事行动,引起了泰国国王的极大不安,他们现在急需一个靠得住的盟友,来打压葡萄牙人。

    荷兰人靠不住,至少此时靠不住,哪怕泰国使臣去海牙此时也是热脸贴冷屁股。

    荷兰的印度公司想要的是香料,而且此时也只是在亚洲刚刚站住脚,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做一些高端帝国主义做的事。

    对荷兰来说,重中之重是印尼,控制住印尼也就意味着垄断了香料贸易,他们至少在二十年内没有能力把重心放在中南半岛。

    荷兰即将兴起,英国即将涉足,葡萄牙即将衰败,这三个即将都还没有发生,但却很快就要发生。

    这对陈健而言,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借助泰国最需要借助外力的时候,在泰国站稳脚跟,就可以进一步影响到亚洲大陆。

    况且,泰国还有两样最重要的贸易货物。

    造船的柚木和稻米。

    柚木是上好的造船木料,如果选择在这里立足并且建造战舰,泰国的柚木很重要。至于稻米,

    泰国奇葩的土地制度也保证了即便国内饿死一群人,仍旧可以大量的出口。

    荷兰人热衷于商业投机,他们对泰国的兴趣还是放在作为购买中国货物的中转站,此时还没有认识到一种新的帝国主义模式,这给了陈健足够的机会。

    同时也算是一种对荷兰印度公司的交代,示意南洋贸易公司没有兴趣涉足香料贸易,并且在打击葡萄牙这件事上双方可以保持合作。毕竟想在泰国立足,和葡萄牙的摩擦就不可避免,而荷兰此时没有精力也没有力量在这边遏制葡萄牙。

    一旦情况有变,或是荷兰人准备攻占马六甲,陈健也可以随时把手伸过去。

    荷兰再怎么蹦,也只是个商业小国,成不了世界的主角的,不需要担心养虎为患的可能。

    舰队大张旗鼓地穿越了马六甲海峡,对欧洲人来说马六甲海峡很重要,但对共和国而言暂时在不涉足印度事物的前提下,这个海峡并不重要,新的太平洋航线不需要经过海峡就能直接和本土联系在一起。

    舰队的到来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极大恐慌,但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舰队穿过海峡扬长而去。

    陈健没有联系荷兰人,而是直接驶往了北大年。

    北大年也就是所说的大泥国,属于此时泰国的阿瑜陀耶王朝的属国,附近的香料、中国的丝绸瓷器、印度的棉布、泰国的稻米都会选择在这里交易。

    从这里可以找到熟悉荷兰语、明朝官话、闽南语和泰语的通译,而且只要给钱,找到能巴结到大明的税监、总兵这样人物的商人。

    这是很重要的一站,可以找到能够和泰王搭上话的人,提出建立商馆的请求,并且可以表示他们对葡萄牙人传播天主教等行为极为不满,如果泰王同意,南洋贸易公司可以在丹那沙林或是墨吉建立两国共同防御的要塞。

    对于此时急于找到一个盟友的泰国人来说,这个条件虽然丧失了部分主权,但他们也不会太当回事,真要是可以介入的话他们会欣然接受。

    另外,此时的泰国是个十分值得停留的时候。

    算起来两年前,被泰国人奉为传奇的纳瑞宣王刚死,弟弟白王子厄迦陀沙律刚刚继位。

    纳瑞宣死前,曾邀请荷兰人一同,按照“亚洲即世界”的秩序,以朝贡的方式与明朝建立名义上的朝贡关系,打开贸易的大门。

    但是纳瑞宣一死,荷兰人就等不急了。在北大年找了几个福建商人,伪造了一封泰国的国书,结果伪造的水平太低被一眼识破。

    纳瑞宣眼界开阔,手底下有黑人、日本人和葡萄牙的雇佣兵,买过米兰的板甲,用过果阿的火枪。

    厄迦陀沙律的眼界也不低,继位之后便派出了旅欧使团。泰国使团去海牙转了一圈,还参观了一番莫里斯的军营和荷兰体系。

    和这种眼界开阔的人交流起来,总要容易一些,最起码他们眼中还有利益,还知道以夷制夷。

    同时泰国也是在东亚朝贡体系的边缘范围之内,通晓欧洲的事物,又对本地的庞然大物的一些规则很清楚,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力量。

    荷兰人无法和明朝交易,一方面是文化上的冲突,导致根本不明白亚洲的政治体系到底是什么回事,天朝即世界的观念使得很多问题从一开始走的方法就错了。另一方面也是舍不得贿赂,贿赂的钱太少,而且贿赂的人太单一,舍不得砸钱就办不了事。再者,对于荷兰人到底是什么玩意,明朝那几个通晓欧洲的传教士都是耶稣会的,根正苗红的天主教,对于这种加尔文的异端能说一句好话就见鬼了。

    但泰国不一样。至少明朝知道泰国的存在,这种朝贡是很容易被允许的。

    陈健觉得如果能借助泰国国王想要去明朝朝贡的机会,倒还真的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第四十三章 北大年

    舰队抵达北大年之后,用一种友好的态度与大泥国交涉之后,很快就得到了靠港贸易和开设商馆的允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北大年只是一个邦国,需要贸易也渴望贸易,只要交税他们当然欢迎。

    舰队停靠的时候,正赶上一艘明朝的商船在这里停靠。

    几乎是一瞬间,舰队里所有下船的人全都愣住了。

    看着对面明朝人的发饰、衣着,账房用的算盘、说话时候的发音方式,以及隐约相似的、那些新出现的前一世被陈健定下名称的读音……

    一切的一切,让舰队中的人感觉自己就像是再看一个哈哈镜,对面那些人处处有着自己的影子,亦或是自己这些人有着对面那些人的影子。

    这种陌生而又感觉到相似的熟悉,是种神秘的感觉。万里之外,最难觅的是乡音,当经过了白人的欧洲、黑色的非洲、棕色的南非后,这种黄皮肤、黑头发、束发而且用方块字的相似感,在旅途的寂寞中爆发出了极大的兴奋。

    字不完全相同,却也有许多相同之处。音不同,但却透着一股熟悉,像是一种方言。

    陈健强忍着身体的颤抖,侧耳倾听着这些人的对话,虽然听不太懂,心中还是砰砰的乱跳。

    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想见的人,可因为身份的原因却只能闭口不言。

    那些印刻在骨子里的字,一个个在眼前跳跃,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每个字却要假装不认识,这种苦闷紧紧地压在心底,无处诉说。

    兰琪悄悄在陈健耳边道:“你看那些人,总觉得好熟悉。就像是……就像是模糊的影子。怪不得那些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把咱们当成明朝人,我还在想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如今亲眼看到才明白他们的惊讶。你说……这世上难道会有这样的巧合?”

    陈健平静片刻,将眼睛从那艘船上挪开,笑道:“或许不是巧合。那你说非洲的人为什么都是黑色的?欧洲的人为什么都是白色的?或许咱们的祖先,就是从这里划着小船走到故土的,也或许有一座桥或是岛屿……否则的话,从科学的角度,真的很难解释。”

    兰琪点点头道:“是的,只能这样解释了。可不是嘛,从这里继续向西,可不就是咱们的故土了吗?只是大海万里,他们又是怎么过去的呢?”

    明朝商人也对陈健这伙人极为好奇,舰队上挂着的阴阳鱼的旗帜,他们熟悉的很,只不过一般出现在道士或是卖药算卦的人旁边。

    最好奇的就是船队中居然还有女人,而且这女人居然可以抛头露面出现在舰队中,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露出那种没见过外部世界的惊诧与封闭。

    明朝市井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不算少,《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开场诗后第一句,就是“话中单表万历二十年间,日本国关白作乱”云云,可见那时候市井之间对于关白这种称呼也是知道的。

    至于能跑到北大年的商人,更是整日走南闯北,黑奴穆斯林天主教徒什么都见过,船上还有能通晓许多语言的翻译。

    明朝商人但见陈健的舰队舟船阔大,枪炮齐备,不亚于红夷之船,又有奇装异服之兵士,暗暗纳罕,却不知从何而来。

    商人言利,又见船队中货物众多,金银丰富,也就想着与陈健接触,只是此时互不熟悉,也不好开口。

    陈健收起这种奇异的柑橘,约束众人,不要弄出什么乱子。

    先叫人在港中租赁了数间房屋,以作商馆,又叫人寻找精通泰语荷兰语之人,前往泰国大城请求贸易,写了文书附上礼物一并送去。

    北大年商船众多,往来转运的货物自是不少,船中活下来的狮子、鸵鸟之类的食物只要花钱便能买到,没有了颠簸之苦,活下来的这几只应该可以坚持到送出去的时候。

    在北大年等待泰王回信的日子,陈健便带人多和明朝商人接触。彼此之间的发音、文字虽有不同之处,可是文法想通,尤其是白话市井之言,文法类似。

    陈健本就能够看懂对面的文字,听他们说话有个一个月也就熟悉过来,舰队中人也不以为异。一是陈健年少成名,在众人心中自是聪慧,不敢说过目不忘,可是学一门相似的语言如此之快也是可以接受的。

    又花钱请了几个通译,教舰队中人学习明朝话语文字,月余内也都能听懂一些。

    …………

    陈健在北大年开设贸易站的行为,引起了各方的警觉和反应。

    葡萄牙人虽然没有接到国内的消息,可本地的总督也对不久前通过马六甲海峡的舰队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和不安。

    借助能够在缅甸泰国一些港口传教通商的优势,不断派人打听这边的消息,他们担心自己好不容易经营下的场面被这些人破坏掉。

    然而得到的消息全都语焉不详,要么就是不知道从何而来,要么就是夸大其词。

    最让葡萄牙总督担忧的,是据说这些人会说荷兰话。荷兰人从四五年前开始,就在这边不断地制造事端,葡萄牙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万一这群人是荷兰人的雇佣兵,那就麻烦了。

    北大年的荷兰商馆也对陈健等人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警惕,好在陈健有荷兰印度公司董事的书信,北大年在荷兰人眼中无非就是个涉足与明朝贸易的中转站,他们此时并不在意,也没有足够的精力。

    相反,如果一支有共同驱赶葡萄牙人意愿的舰队出现在这里,可以让这边捉襟见肘的兵力和船队都富余许多。

    荷兰人甚至准备提议,找个机会与陈健商量一起攻占马六甲。只要陈健不涉足香料贸易,攻占马六甲之后,双方可以共同驻军共同维修堡垒。此时荷兰人没有太大的信心,实力也不足,所以能够允许这种办法。

    再者,荷兰本土的一些信件中,也表示如果可能的话,要挑拨陈健和葡萄牙人的矛盾,如果能够把他们拉入对西葡的战争中,将对荷兰和印度公司是个巨大的喜讯。

    与此同时,此时尚是一个小渔村的曼谷的北边,泰国的阿瑜陀耶王城之中。

    泰王厄迦陀沙律看着陈健派使者送来的请求贸易的文书沉默不语。

    这文书与众不同的地方很多,里面有几张在厄迦陀沙律看来极为神奇的照片,都是一些闽郡城内的场景和舰队的规模。

    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国家,厄迦陀沙律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也不知道这个国家是否有抗衡葡萄牙的实力。

    但对于贸易的请求,他心中是十分乐意的。

    有哥哥给他留下的底子,此时的国内还算安稳,从北大年居然没有反叛自立而是选择臣服就能看出来,这个属国从不会放过泰国孱弱的机会而选择反叛,简直就是一个国内是否安稳的晴雨表。

    但是连年的征战,让国内满目疮痍,财库空虚。而之前的交战中,泰国有黑人和白人雇佣兵,知道火器大炮的威力,这也让厄迦陀沙律并不抵触与外部世界的交流。

    不久前葡萄牙人在沙廉建筑了堡垒,又在附近到处传教,甚至当海盗抢劫,这些行为都让厄迦陀沙律感到不安。

    他需要一个能够遏制葡萄牙的盟友,尤其是善于使用火枪大炮而且有舰队可以抗衡葡萄牙人的盟友,作为一种制衡的手段。

    同时也希望一支盟友可以在某些程度上帮助他征战,葡萄牙人在缅甸扩张,柬埔寨和缅甸与泰国之间也有种种的仇恨,国内连年征战之下既认识到了火器大炮的威力。

    本来选定的目标是荷兰人,但是荷兰人对此并不太上心,很显然他们不愿意涉足这些利益不大的事,只对香料贸易充满了兴趣。

    但眼下,这个自称为华夏共和国南洋贸易公司的组织完全不同。

    在一些形式的文书之后,率先就表示自己只是为了贸易而来,而且对于泰国的硝石、锡、铅、象牙、柚木等货物极有兴趣,而同时公司的主营业务又是枪支、棉布等完全可以互通有无的东西。

    其次,公司对于泰王对泰国的统治表示认同和认可,而且希望签订条约,保证在贸易之余,只要在泰国的领土之内,就会遵守泰国的王法。同时,由于不信任何宗教,所以也就不会传播任何的宗教,不会干涉泰国人的信仰。

    如果国内出现了反叛,公司既然认同泰王的统治,就会支持泰王对反叛的邦国进行镇压,且绝对不会像反叛的邦国出售武器和接受他们的雇佣。

    此外,还诚挚地邀请泰王能够派出使者,前往共和国的都城进行访问,如有可能会在阿瑜陀耶建立使馆。

    如果泰王陛下能够允许建立商馆,那么也希望能够允许公司在商馆附近建立医院和学堂,并不进行传教活动。

    如若一些锡铅等矿产,可以从南洋贸易公司购买一批开矿工具和改进熔炼技术,甚至可以由南洋公司开发一些无人的矿山,并且按照泰国的王法缴纳规定的税费。

    同时,希望泰王陛下能够与公司一同,前往大明进行朝贡贸易,可以搭乘公司的舰队并保护泰王使者的安全。

    在这些文书之后,还有一大堆的礼物,这都是其余国家所没有送过的。对泰王来说,礼物这东西并不一定看得上,只要有钱很多东西都可以买到,但是这种良好而且友好的态度,却是和葡萄牙人、荷兰人截然不同的。

    不同之处,源于泰国此时已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不是非洲那些部落,也源于共和国不是英荷这样本土资源不足手工业还不发达还盯着香料的国家就英国此时的棉纺水平,要是不玩百分百关税保护,此时印度土邦的棉布就能让英国的棉纺行业全都破产。

    作为工厂主和作坊主的代表,陈健想要的是市场和便宜的原材料以及一个融洽的立足点。弄的咄咄逼人,很快人家就要闭关锁国了。像荷兰人在印尼那样盘剥的那么狠那么低级,对荷兰人来说无所谓,反正它是个商业资本国,捞一把就跑过把瘾就死。

第四十四章 跪不跪

    厄迦陀沙律此时尚且犹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荷兰人在这边活动已久,从四年前开始就不断袭击葡萄牙人,这是经过了数年接触之后才了解并且确认的。

    纵然他对欧洲多少有些了解,但对忽然冒出的这个国家是在一无所知。

    如今百废待兴,既想要开展贸易,又试图驱虎吞狼。

    厄迦陀沙律不得不承认,这些忽然冒出的人给出的条件很优厚,而且对自己本国的贸易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这和那些荷兰人不同,荷兰人想要的是香料。除了香料,他们在北大年,也主要是和当地的中国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接触,以此作一个跳板,对于泰国内部的货物缺乏足够的兴趣。

    如果这些文书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反而简单了。

    思索半晌,厄迦陀沙律还是决定亲自见见这群人派出的使者。

    ……

    使者自然不是陈健,在使者从北大年前往阿瑜陀耶之前,在内部也发生了一场讨论。

    讨论的不是政策或是条约,这些东西舰队中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反对。他们对这里并不熟悉,基本上都是陈健在拿主意,鉴于陈健一贯的表现和名声,他们选择了信任,而且陈健也会在提意见之前给出足够的解释。

    但是,别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从闽城后,舰队中的人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一种文化或是习惯上的冲突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比如使者会见泰王时候的礼节,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什么样?这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并未以后的往来提供一个先例,也算是跟随陈健出航的礼部官员的一项任务。

    以什么样的礼仪去见?是尊重对方的习惯?还是坚持自己这边的习惯?而自己这边的习惯又该选择哪种?

    既然要融入世界,并且成为主导世界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就不能不考虑。

    要么,靠影响力让大家都认同。既然有不同就有争执,那就统一下,一切就安定了。

    然而现在并没有这种能力,无论是武力还是文化影响力都还不足以达成。

    任何问题的讨论基础,都要基于现实。如今的现实就是大家各有不同,各有各的习惯,各有各的风俗,以此为基础的现实又需要怎样面对?

    礼部的随行官员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里的礼仪与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礼仪去面见如今的泰国国王?以及今后的那个传说中的中国?这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健反问道:“怎么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实是只有这么一个世界,这是不可更改的科学。我们都处在这个世界当中。”

    “陈先生,这个问题不是这样的。比如比大年,他是泰国的属国,理论上这个属国的地位是比泰国低一些的。我们怎么对待属国和大国的关系?如果和属国平等,与控制国是否平等?如果和控制国平等,是不是我们也比属国高出一截?”

    皱了皱眉,陈健也疑惑道:“这个问题我也搞不清楚。这个暂且先不说,先说说礼仪的事。既然现在的现实就是如此,就是世界仍旧是分割的,各有各的体系,还没有完全地连在一起,那就必须要以这个事实为基础。”

    “就拿礼仪来说。你们坚持以咱们自己的礼仪来见其余国家的君主,这个我暂时不同意。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有让咱们的习惯和礼仪,成为世界的习惯和礼仪,但是现在咱们并没有这个实力。这一点你们不否认吧?”

    这一点与会的众人都点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就像北大年,除了他们自己的军队,还有其余国家。以咱们现在的海军和陆军,在这一带驻军的数量也就一两千人,想要靠这点人让他们认同怕是很难。”

    陈健笑道:“拳头固然重要,但是拳头之外的东西也很重要。这种事急不得。既然如此,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假如说……嗯,假如说,咱们表示友好、最正式的礼仪,是脱下裤子,亲一下对方的屁股。那么,是不是如果我们此时去了别的国家,为了表达我们的友好,我们必须要扒掉别国君主的裤子去亲他的屁股蛋儿呢?”

    一群人都在那笑,陈健又道:“你们看,这问题不就出现了吗?”

    一人却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既然世界不再是原本的各个角落,而是联合成了一个整体。那么,就像是人一样,国家与国家之间就和人与人之间是一样的。可现在,这一切才刚开始,如同人一样的国家,彼此之间也是需要荣誉、尊重、认同的。那么这种荣誉认同和尊重,是需要看别人的眼光?还是先对自己的国人负责?陈先生,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后的国人。假设别人用国人认为屈辱的礼仪对待了我们,那么受到侮辱的不仅仅是我们。”

    陈健摆手道:“你错了。是我们主动去的,不是别人求我们去的,你们这么想便有些过激了吧?我可不想回去后,被一群年轻人朝我的马车里扔炸弹。”

    一直没做声的兰琪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扔不扔炸弹的问题,而是假如将国家比作单独的人,那么作为国家的代表的使者,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其余国家的国君?如果使者代表的是自己,那么尊重对方的习惯,按照本地对待君主的习惯去行礼,这无可厚非。然如果使者代表身后的国家,那么凭什么要以低人一等的姿态,去面对这个国家的君主?既然是平等的,是不是应该以平等的人的礼仪去面对?”

    看到陈健似乎有些想要反对的意思,兰琪笑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族群的问题,而是人的平等的问题。当然了,这是没有意义的。你说得对,是咱们主动去的,不是别人求着咱们来的。况且,平等这些东西,在人看来都没有人相信,国与国之间又怎么会相信呢?所以,就像你在荷兰说格拉修斯一样,世界认同的国际法的基础,要么就是武力或文化碾压之下的朝贡、教皇的体系,要么就是先有平等的人、再由这些平等的人缔结成主权在民的国,之后才能去考虑以自然权利为基础的国际法。”

    最后,她一摊手,无奈道:“我说的是理论,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陈健看看四周,见那些沉默不语,这个问题牵扯到很多的事。

    一人忍不住这种沉默,终于开口道:“陈先生,暂不提兰琪先生的那些理论,就说说最实际的。”

    “请讲。”

    “陈先生,在这里,你是国人议事会和王上的代表,一切涉及到的条约,最终都是要你来签字的,这是要上史书的。诚然,利益很重要,但是荣誉或是被认为的侮辱,也很重要。什么决定,除非是特别有辱国人的尊严与利益,我们都要听你的。这件事上,其实并不是那么严重,但做决定的只能是你。如果百年后,有人翻看史书,指着你的名字,骂你让国人受到了侮辱,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陈先生,那些条约上、礼仪的制定遵守上,留下的终究是你的名字。一旦将来,大家如你们所说的这样,国与国之间名义上平等了。人们翻看史书,看到你陈先生让本国的使者跪在别国的君主面前,你又怎么办?况且,我们都知道,你们党派内是最崇尚平等的,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会如此退让?我们想不通。”

    “而且,一如兰琪先生所言,这种礼仪,到底是以国与国为基础?还是在行礼的那一刻,将自己降格为单独的人而不是代表国家?尊重本地的法律,你的话可以作为解释:的确,是我们自己来的,不是别人请我们来的,所以我们需要尊重本地的法律。但是,礼仪问题也可以这么解释吗?”

    陈健怔了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那这样吧,就算我个人做出的决定。随行的文书,记录一下。”

    随行的文书走过来问道:“怎么记?”

    “刚才说的一切,都记下来。再加上一句,众人阻止,陈健以国人议事会和王上授予的权利,认为此举对国人及国人的集合即国家有利,因此决定尊重其余国家之礼仪。你写吧,记完之后我签上名字。”

    笑了笑,等待随行文书笔录的时候,陈健悄然地哎了一声。

    等到随行文书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之后,陈健那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上了自己的印章,扬了扬手中的纸道:“好了,这件事算是解决了。但也只是一时之策。我希望将来的世界,是我们的规矩、礼仪在主导,但现在做不到。那就这样吧,回去后希望国人努力,而不是再用这种无可奈何的办法。”

    看了一圈,陈健指了指脑袋,又捏了捏拳头,点了点嘴巴。

    “诸位,想要做到那样,拳头、嘴巴、脑袋,缺一不可。”

第四十五章 授人以渔

    一个小小的泰国,本就用不到如此麻烦,但北边的那个亚洲秩序的主导者却不得不提前和舰队中的人商量好,以此作为基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现在跪,是为了将来不跪,早点抓住机会让那个庞大的帝国睁开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早点有一个往里面掺沙子的机会。

    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是必须要搞掉的。外族是一回事,不是外族当皇帝,也一样要搞掉。外族人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本族的皇庄宗室藩王也不是吃的草挤出的奶。

    背上了这样一口保不准将来遗臭万年的大黑锅,陈健心中暗骂。

    既是背下了这样的锅,派去阿瑜陀耶的使者倒是没有受到泰王的过分要求,泰国终究不大,没有这样做的底气。

    一场宴会之后,厄迦陀沙律便在通译的帮助下和陈健派去的使者交流起来。

    真真假假地试探之后,对于这个国家的存在与大小,厄迦陀沙律已经信了七成,于是问起来一些他最看重的问题。

    “贵国远在万里之外,漂洋过海而来,实属不易。贸易通商之事,于两国都有利,这是可以允许的。如你们的文书上所言,句句真诚,真若如此,两国修好不成问题。只是这商馆与北大年的商馆,有什么不同?”

    使者早有准备,回道:“尊敬的陛下,既然北大年是贵国的属邦,北大年的商馆自然是隶属于阿瑜陀耶的商馆。在不签订任何盟约的前提下,我们对这里发生的战争不会介入。”

    话是这样说,但是条约这东西随时都能签。泰国的实力如今还很强,北大年那样的小邦,翻腾不起来什么浪花。倘若是其余国家,那又是另一种说法,能够把此时的泰国灭国,也就证明体量更大,获取利益也就更不容易。

    泰王考虑之后,又问道:“贵国和葡萄牙的关系如何?”

    “并无关系。但我们国家是不会允许葡萄牙传教的。陛下有所不知,我们国家南方数千里之外,也有千里之国。那同属一君的西班牙与葡萄牙,以传教为名,竟使百万之众无心抵抗,百人灭国。”

    这件事泰王还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道:“百人灭国?”

    他手下有白人的雇佣兵,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人口百万的千里之国,会被百人灭国。

    使者连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并无太多抵抗。人人信奉天主,自然是众人一心。因此我国应该不会允许传教士进入,当然我们也不会进行传教之类的活动。”

    厄迦陀沙律并没有深问,他既是泰国的“神王”,自然明白宗教这种东西的力量,却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由不得他不警惕。

    但是毕竟这些话只是从一方嘴里说出来的,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心里不信任与警惕的种子已经种下。

    缅甸那里葡萄牙人闹的正凶,看上去不可一世,厄迦陀沙律本来觉得这些人不像荷兰人一样对葡萄牙人开战,有些美中不足。但是听到使者说禁止传教,又说出了这些警惕的话,想必两国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如使者所言,贵国土地广阔,难道也需要贸易而船渡万里?”

    “贸易之事,与两国均有利,互通有无。我国人人言利,倒是没有人会如那些传教士一般,为了传教不远万里。但若为了金银稻米柚木象牙之类,莫说万里,十万里又算什么?”

    厄迦陀沙律点头微笑,忽而问道:“使者以为,若是与葡萄牙人开战,贵国胜算几何?”

    使者连忙道:“若在国土千里之内,顷刻可胜。万里之外,海战五五之数。陆战若有堡垒可守、有粮草可用,全然不惧。”

    说完,使者又道:“陛下也已知我国在葡萄牙更东万里之外。若无战而胜之的信心,焉敢展开贸易?葡萄牙人野心勃勃,一旦眼红,这些利益没有军力为盾,又怎么能保证呢?我们敢来这里贸易,便足以证明我们不惧怕葡萄牙人。若是惧怕,恐怕我国此时已经打开国门允许传教士四处游动,葡萄牙人只需一句话语,我们便不敢涉足此地,毕竟他们重视香料。”

    这样一说,虽然粗俗,可是可信度也高了许多。

    使者趁机又道:“我来之前,特使曾托我与陛下一言。”

    “请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陛下何不雇佣我国之教官,编练军士?陛下若有兴趣,可观看我方军阵,火枪齐射,炮火轰鸣,便是岩石也成齑粉。五年成军,军权在陛下手中,日后便是再有他国威胁之事,提此一军便可叫他们不敢生出非分之望。”

    这倒是一个新奇的想法,葡萄牙的军阵并不适合泰国,就算学也学不来,厄迦陀沙律不是没想过,但是做起来实在太难。

    听到使者这样说,显然对于己方的军阵极为自信,心中便涌出一些念头。

    使者又道:“除了军阵之事,我方也可派遣一些其余人。比如稻米、采矿、熔炼之法。一则增加收入,二则也对我们有利。如我们需要的锡、铅,陛下产的越多,我们贸易得利也就越多,这才是长久之利。况且,教官只有训练之责,并无指挥之权,陛下大可放心。”

    泰王还没有见过新式的完全脱离了长矛火绳枪混编的军阵,心中还是不太确定,只是出于好奇。

    在来这之前,陈健已经叮嘱过使者很多次,也把很多东西说的很透彻很明白。想要在这里站住脚,贸易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位置险要。对于共和国来说,就算暂时放弃印度和对欧洲的香料贸易,太平洋航线贸易中间夹着一个菲律宾,泰国就是最好的太平洋贸易的终点。

    一旦出了什么事,内部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就可以用各种办法将其余人排除在外。

    一些新的事物,就像是毒瘾一样,一旦沾上想要戒除就很难。

    使者也清楚,这时候空口无凭,只要让泰王亲眼见到军阵的强大,才能让他松口并且快速展开交流。

    这是个突破口,尤其是对一个四面皆敌、又有野心,同时又刚刚经历过数十年战争,见识过新事物的强大之后的国家而言。

    泰国还是一个标准的农业国,外部贸易此时并不是伤筋动骨的重要。如果不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渗透,将来一旦出了事,必然是一言不合就闭关锁国。

    思索良久,泰王终于做出来决定,邀请陈健为代表的使团,以正式使节的身份,访问阿瑜陀耶。

    这是陈健接到的第一份正式邀请,这个邀请的基础是泰国小、而且被荷兰和葡萄牙围住,见识过荷兰和葡萄牙人对他们而言可怕的军舰。

    以及这两代泰王都是以武立国,压得服国内的贵族和僧侣,再晚一些恐怕国内的贵族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反对。

    很快,泰王的使者和陈健派出的使者乘船赶往北大年,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陈健。

第四十六章 睁着眼

    收到泰王的回复后,陈健长松了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的亚洲,对欧洲的了解并不是那样茫然无知。

    此时的问题,根本不是开不开眼看世界的问题。

    不说明朝已经有人知道地球是圆的,就是旁边的日本,也在万历四十一年,组织了一次半环球航行。

    支仓常长虽然没有完成绕地球一圈的壮举,但也是横渡太平洋到了美洲,又从美洲去了西班牙和罗马,还从教皇那混了个罗马荣誉公民的名号。这东西没什么太神奇的,陈健派出的那批人没机会得到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不是天主教徒也完全不准备传播天主教,否则完全有机会混上几个。

    需知第一个正式完成环球航行的船长此时才病死十年,日本人的这次横穿两大洋比起泰国人出使海牙,也只晚了五六年。可以说早早就睁开眼看世界了,甚至都没闭眼。

    然而不管是美洲还是印尼这些群岛,对于一个农业的封建国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关键还是在于国是谁的这个问题。

    皇帝是一家一姓的,不可能用主权在民的民族、族群之类的思想去套用此时的统治阶层。

    这不是亚洲的问题,是统治阶级集体的问题。英国人对美洲的渴望,也不过是从学习西班牙人寻找黄金白银开始的,只是一大群被圈地闹得过不下去的刁民外加被迫害的教徒才往那边跑。

    对一片新的、难以控制的移民地而言,又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平等、自由这些想法,很难接受那么严重的盘剥。

    如果盘剥的太狠了,人家扛起锄头就自己去野地里开垦去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哥萨克从庄园老爷的农奴跑到草原上,于是变得自由散漫野性难训,经常搞事还差点弄出来一个民族;英国人法国人跑到北美,对英国法国来说毛利益都没得到,还把一些推翻旧阶层旧时代的自由思想大肆传播。

    哪怕此时陈健一直很上心的大荒城也是如此。

    人可以用船运过去,但是生产关系和旧有的生产资料所有权运不过去。

    在国内可能只需要几十个铜子就有人干活,但是跑到大荒城还这么玩,用不了多久人就跑光了。

    国内的土地已经占有的差不多了,可大荒城到处都是野地,土地作为一种生产资料是几乎无限的。而且不需要传说中的、听起来十分美好的、从雇农到地主的原始资本积累才能得到。

    假如用国内的血腥盘剥的方式用在大荒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一群逃走的自由民。

    要解决只有两种方式。

    要么出台法律,逃走的人抓住一律处死,正常历史线就是这么玩的,什么同族同宗,一样的白皮契约奴逃走照样吊死。

    要么打着变革的名号,尝试着建立稍微过得去的福利体系,让逃走的成本和留在农场工厂做工的利益相差不大。

    这也就决定了这种事只能是有思想有主义的党派可以做,换了自由的资本很显然会选择第一种形式。离得太远统治成本太高,你能管到一百里人家就跑到一百五十里之外,敢去收税就揭竿而起弄死你,反正你支撑不了那么远的统治。

    对国内来说,搞事、斗争、起义、镇压……以此换取旧统治阶层的默许:你们别在国内搞事了,都滚去大荒城吧。

    穷人想去但是没钱没力量,有钱有力量的没有主义思想不会去干,有钱有力量会担心那里成为传播影响统治基础的瘟疫集散地反对去干。

    所以想要逆天改命,不仅仅是要把后金搞掉,还必须把很多旧的东西搞掉,加入一些新的东西。

    否则的话,甚至陈健觉得自己跑到辽东,自号天龙人,经营二十年入关,只要保证原有的统治阶层的利益不被侵害,照样会有人跪舔这生生弄出来的“天龙人”,衍圣公照样会上劝进表。

    这不是跪舔与背叛,哪里都一个样,别看英国人在美洲咋咋呼呼,那也不是国内统治阶级支持的,而是活不下去被迫害的穷鬼自发跑过去的。这是人类统治阶层的劣根性,而不是一个民族单独的问题。

    想涉足这里的事务,就必须有一个可靠的立足点。明朝是否允许朝贡还是个未知数,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允许朝贡上,要做万一不允许的准备。

    在泰国立足要简单一些,只要不传播天主教,暂时不传播那些在封建统治者看来如同瘟疫祸水的思想,不触犯贵族和僧侣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对浪潮。

    在北大年的商馆留下了贸易公司的一些雇工,这里商路通达,各国的商馆都有。只要肯花钱,穆斯林、印度教、欧洲、中国和日本的货物都能买到,经过数次转手仍旧大大的有利可图。

    暂时商馆还没有什么利润,回到国内的太平洋航线还未探索开通,几处重要的中转站要么在西班牙手中,要么还没发现。

    从北大年再往西大约千里,就是传说中的曾母暗沙了,这里已经完全可以嗅到足够的中国的气息。

    既然马六甲还在葡萄牙人手中,加上非洲天涯海角的航路太远,陈健的计划也就在舰队的内部高层取得了一致的认可。

    以此作为太平洋航线的末端,以及收集到的信息也让舰队中的人知晓了日本是这片区域最大的产银国,明朝就在北边富庶安宁,所以这里的贸易重点也就是主要面对中日这两个国家就可以。

    这里具体需要购买什么货物,只能等到阿瑜陀耶那边的事安顿下来,建立了商馆之后再进行商讨。

    共和国本土与西班牙殖民地、欧洲和非洲海岸的大三角贸易,是一个单独的区域。

    放弃了香料作为诱使英荷两国在这里狗咬狗的骨头,这里的商馆也就意味着和欧洲没有任何的联系。

    贸易至少需要有两处交易点才有意义,所以此时的北大年商馆还没有意义,只能暂时售卖货物收集信息。

    陈健只是告诉商馆留下的人,不要着急,也不要触犯这里的法律不要和当地人发生冲突。但是如果都是外来者,那就不用那么客气,枪也留下了几条,一旦有事不要怂。

    出门在外,漂流个半个地球,这些人的野性也在死亡和风暴中磨砺了出来,一一答允。

    临行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和这里的明朝商人多多接触。能跑到这里做生意的,基本身上都不干净,走私违法之事稀松平常,而且肯定能和明朝的一些官员和外出监税的宦官拉上关系。

    留下了一个脑子灵活的,陈健告诉他:“尽可能和那些明朝的商人多接触,适当透漏一下想要贸易的愿望。要钱、要货,还是要别的,这都可以谈。贿赂的钱,不成问题,问题就是找准贿赂的人。要把咱们的意思透出去。等我回来做决定。”

    那人记在心里,犹豫一阵终于问道:“陈先生,我也听说葡萄牙人在中国有可以贸易的地方,叫澳门。我们和荷兰不同,并没有对葡萄牙人开战,可不可以从他们那里打开突破口?”

    陈健摇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同属于一个君主的西班牙都没机会,更何况我们?”

    那人想说的显然不是这个,见陈健否决,连忙道:“那我们和荷兰人一道,以武力攻破澳门呢?如今我们有千人精锐,又有战舰、炸药、大炮。荷兰人熟悉地形,若与他们联合,攻而破之,也不是不可能。”

    这显然并不是一个人的想法,这样一说,几个军官和贸易公司的随船人员也纷纷附和。

    陈健指了指脑袋道:“各位,用用脑袋。那里可是明国的地方,不是葡萄牙的。军舰开过去,士兵攻下来,打的可不只是葡萄牙人啊。一个这么大的帝国,有自己的骄傲,若是傲慢他们会记恨咱们,即便咱们打击的是葡萄牙人。再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以后就要和荷兰人结盟了吧?”

    几个人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觉得这也是个可行的办法。也是为了利益嘛。”

    “趁早别这样想,荷兰人不做生意,可能国破家亡。不说这个明帝国,就算是咱们,真要是闭了国门不与其余人贸易,难不成能饿死?既然饿不死,真要是有人带着枪炮到了家门,就算是原本想贸易,碍于情面也不可能了。”

    想了一下,又道:“再说了,荷兰人在南边折腾香料,难不成还真要让他们把手伸到这边?记住一点,香料的事,随他们折腾;大家西班牙,贷款卖枪都可以。但如果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也别客气。什么是他们不能伸的地方?”

    陈健伸手朝北一指,道:“咱们故土之南的群岛、西班牙的总督区,那是不准他们伸手的地方。从这里往北,也是不准他们伸手的地方。往南,咱们的实力暂时斗不过荷兰人。可往北,咱们他们也没资格说势均力敌这四个字。你们脑袋清醒点,就算盟友还有纷争呢,更何况只是口头上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协定。”

    说完,又想起来件事,回身道:“对了,有明国的商人和你们谈谈贿赂的事,问清楚,广东那边的就别费心思了,最好是福建的官员。广东那边肯定有葡萄牙人从中作梗。问的清楚点,那些官员或是宦官到底喜欢什么,行贿也要投其所好,再一个也问清楚胃口有多大。若是开口就是几千两,咱们却送的少了,那也不好。”

第四十七章 附骨之疽

    一一交代清楚,尤其说明白了以后做事的基调和与荷兰人真正的关系,舰队便在泰王使者的带领下一路向北。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暹罗湾正值旱季雨季转换的时节,顺时针的湾内海流配合上西南风,一路畅快。

    途中见到不少的船只,远远看到这支舰队的规模,也都纷纷避让。两艘葡萄牙人的小船远远缀了一阵,终于不敢靠近,各自散去。

    湄南河河口,泰王派出的迎接的人已是翘首企盼。他们主要是来看看这支舰队是否强大,是否能够和葡萄牙人在这边的势力相匹敌。

    陈健派出一条小船,告诉那边迎接的人,为了表示共和国对泰王的尊重,舰队将会鸣炮示意。

    这也算是投其所好,虽然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但现在泰王需要的就是一支能够耀武扬威的新势力与葡萄牙人抗衡,若是不能耀武扬威反而没有了接触的必要。

    一阵轰鸣后,陈健命人将船停靠在河口,与泰王的使者接触后,也为了表达善意没有将军舰开入到湄南河中,而是向他们解释了国与国之间的一些法则和所谓的尊重,将军舰开入别国的内河终究是一件不够尊重的行为。

    泰王这边也知道陈健才是正主,接待的规格也定的很高,尤其是在鸣炮致意显示了足以和葡萄牙人抗衡的实力之后,更是如此。

    接待之后,陈健便带人演练了一番新步兵的种种战术。

    对于泰国人担心的葡萄牙人的堡垒,陈健也演练了一番工兵坑道接近加炸药爆破的技术,这个从数百年前开始玩火药就成为了既定战术,手段很是娴熟。

    虽然不过数百人,在军鼓、军号、口令和齐射之下,也算是演练出了数千人的气势,尤其是几番齐射让泰王印象极为深刻。

    再加上几件此时很唬人的奇技淫巧,也让泰王确认这是一个足以抗衡葡萄牙、无心传教、只想贸易而且与欧洲人全然不同的国家。

    传不传教,只不过是明着弄出来的、很容易让人防备的东西。真正应该让人防备的,是那些润物细无声的事物,只不过既然是润物细无声,防备起来也就更难。

    奉上的一些礼物,泰王也很喜欢。

    陈健也是顺杆就爬,提出了一些贸易上的要求和一些其余的要求,希望由此展开谈判。

    在阿瑜陀耶建立商馆自不必言,陈健还希望能够租用一小块沿海沿河口的土地,用来装卸货物。同时还希望谈好货物的关税,如果能够定下来,陈健希望不再另行征收,形成一个条约定下来。

    其实这件事陈健也不是很上心。泰国的市场太小,加上自身自给自足的经济基础,并不能卖出去太多的东西。

    泰王对于陈健希望租用沿海沿河口的土地之事,也不是很满意,他更希望陈健能够在靠近缅甸或是沙丹那林那一代建立堡垒。

    与荷兰人不同,此时荷兰人盯着印尼的香料,又是股份制公司,一切以眼前利益为主,暂时没有动力牵扯进泰国很多。

    虽然泰王一心想和荷兰人接触,但是荷兰人却并不怎么上心,虚以委蛇。这里既然不产香料,那自然是看不上的。

    可陈健对此却极为在意,泰王隐约露出的一些希望陈健修建堡垒的地方,位置很重要。

    葡萄牙人已经是日薄西山,不提早打下基础,等到葡萄牙人一旦完蛋,荷兰人就会抢先,从而失去了这边的主动权。

    但是泰王并不清楚,在他眼中葡萄牙仍旧是个庞然大物,很是可怕也很值得警惕。

    同样的,陈健想要涉足这里的事,就必须要一块落脚石。

    大明完全没可能允许陈健弄出一片化外之地,日本的话位置太偏将来想要涉足这里手很难伸过来,往南的话荷兰人会跳脚,另一边是葡萄牙的马六甲,还有个亚齐正蓬勃发展而且还是个苏丹国。

    除了泰国,还真的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在陈健看来这里至关重要。

    也同样,在这里的经营基本是赔钱的,但是不经营的话就没法快速赶上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这边的势力。

    虽然双方在贸易的问题上还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是在与南洋贸易公司结盟这件事上却可以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这两件事都是可以继续商量的,泰王最关注的则是另外两点。

    一是帮着编练新式的燧发枪新军,另外就是陈健提出的关于开矿的事。

    “贵国的火枪军阵,的确非凡。不知道使者以为,需要多久能够编练出一支军队?每年又要花费几何?”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火枪兵的优势,是训练的快,可以快速补充,当做消耗品。如果将火枪兵当成一支精锐,虽然可以一时称雄,但是真正要是进行长期而全面的战争,意义并不大。

    然而这正是陈健所希望的,也是他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事。想要一支强大的陆军,要变革的不仅仅靠一支新军,而是需要全方位的变革,泰国没有这个基础,而且容易把泰王吓到。

    陈健盘算了一下,说道:“若以千人来算,编练成军,三年或可。然而想要操控大炮、军官能够发号施令,这支新军才能战而胜之。这就不仅仅是那些士兵的问题了。”

    “若是陛下真的想要一支新军,可以聘用教官,训导士兵。枪支火炮,均可从商馆购买,价格并不比葡萄牙人的火绳枪昂贵太多,但终究构造复杂,还是略贵一些的。”

    “除了士兵之外,还需要三五十贵族子弟,学习三角、算数、几何之学。这个陛下可以聘用我国才俊,我们也可以开办学堂,教授这些捕鱼之术。”

    千人的士兵不算多,但葡萄牙人或是荷兰人在这边的军事实力也就只能是这个水平,攻打马六甲也不过需要两千士兵就足够。

    这一千人当做一次性物品的新军,若是编练成型,在与缅甸柬埔寨交战的时候,还是可以露一手的,这个绝无问题。

    但是一次性军队就是一次性军队,训练的再好也只能是一次性军队。泰国没有能力生产火石枪,只能进口。而葡萄牙和荷兰的火绳枪体系,又和火石枪体系完全不是一个系统,这就可以保证只能和陈健背后的族群保持一定的联系。

    一旦将来翻脸,也没有翻脸的资本,海军建不起来,把湄南河河口一堵,说什么都没用。千把人的新军纵然能有一战之力,打没了也就打没了。

    再者,这千人的火枪、大炮、军装、肥皂、烟草之类的消耗品,也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泰王此时既有雄心壮志,又对周边的敌人心有隐忧。燧发枪的震撼不仅仅在于齐射,更在于与之前的白人雇佣兵的体系全然不同,但看上去威力却更大。

    陈健提出的方案是很有诱惑力的,泰王也知道这支新式的军队必须需要配备相应的年轻军官。

    陈健又道:“编练新军,自有体系。使团中也有会计,我回去后便可制定出一个详细的表单。每年花费、采购数量、军官培训、军营搭建,均可列出,明明白白。陛下只需要挑选忠勇可信之人,核算花费的数目,三年之后,便可有一支不输于葡萄牙军队的新军。”

    泰王心中已动,便道:“那就有劳使者了。除此之外,不知道使者所提的开矿之事,可是真心诚意?”

    陈健连忙点头。

    泰国有两样好东西,湄南河上游有储量十分丰富的光卤石矿产,这是钾肥的重要原料。钾肥没有人工合成这种说法,肯定都是从含有钾的矿产中提取的,这东西不是氮肥,空气中有氮气。

    化肥工业的起点,是靠磷肥和钾肥撑起来的。先有了用简陋的办法以硫酸处理磷矿石产生磷肥,再有了钾肥,加上天然的智利硝石,构成了合成氨工业之前的化肥的三驾马车。

    钾是活泼的碱金属,几乎没有不溶于水的化合物,这是一片很值得开采的矿产,哪怕是用在泰国本地,将来出了一些大的饥荒也可以快速从这里购买粮食。

    除了钾肥之外,泰国还有数量想当丰富的锡矿。这东西此时用处不是很大,不过以这些锡矿为名还有很多的金矿和红宝石。

    陈健提出的条件在泰王看来,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贸易公司会派出探矿队,帮助泰国寻找矿产,寻找到后有优先的开采权,开采年限可以商量。

    按照占用矿场的土地,按照占用的土地数量每年缴纳一定的税费。

    每年开采盈利会按照一定的比例缴纳费用,遵守当地的法度,雇佣本地的居民,支付铜银作为薪资。

    至于开采什么,那是贸易公司决定的,没有价值的肯定不会开采,有价值的永远都是赚的。

    只要给予一个自由活动、考察矿产的机会,就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干很多的其余的事。这种危害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看出来的,也不是此时的主流做法,因此并没有引起泰王足够的警惕。

    相反,正值百废待兴的时候,陈健又展示了不少看起来极为神奇的东西,让泰王觉得这边的技术水平确实先进。

    对于可能的野心,泰王并不担心。他觉得自己能够借助这些荷兰人、葡萄牙人与新出现的华夏人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需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将来不需要的时候自然可以再借助其余两方赶走这些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学校、教官、开矿、医院、使馆……这些东西,就像是附骨之疽,一旦能不能除掉是未知之数,就算想要除掉也得有壮士断腕的代价才行。武力胁迫,那最多就是一把割破手指的小刀,流血看得到,附骨之疽却看不到。

第四十八章 上中下三策(上)

    焦头烂额地为了将附骨之疽安放在泰国而与各级官员谈判的过程中,一艘小船从北大年飘然而至,带着北大年商馆的书信,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陈健的驻地。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检查了信件的印信后,送信的连同跟随而来的一名明朝商人来到了陈健的房间。

    那名来自大明的商人三十多岁,常年在外且是凶险无比的大海之上,脸上难免有些骄纵之色。

    信上说,这名商人有计策可以通商,而且有门路帮着沟通,商人又说时不我待神色焦急,所以便派了小船送到阿瑜陀耶,与陈健面谈。

    这商人侧坐在椅子上,陈健叫人送来茶水,却没有开口直接询问通商之类的事,而是笑眯眯地问道:“老兄尊姓何讳?家居何处?”

    商人也急忙半起身,叙了姓名乡贯,陈健又说了些海上风险见闻之类,气氛也就逐渐熟络起来,只是仍旧不按陈健所言称其陈兄,只叫总督。

    又说了一阵,便转到了正题上,商人笑道:“总督阁下若想通商,我却有几个办法。”

    “但说无妨。只要用得上,当初所许诺的财物谢礼必不可少。”

    商人连忙称谢,说道:“阁下若想通商,有上中下三策可取。我便说出,阁下任取其一。”

    陈健哈哈笑道:“既是上中下三策,必是取上策,难不成还会取下策?昔日田忌赛马,马虽分上中下三驷,可以上对中、以中对下、以下对上,然而论起来终究只是一策。”

    憋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说个熟悉的典故,明知道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算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感情,也知道这样说有附庸风雅的嫌疑,可还是忍不住。

    就像是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就算口音变得古怪也总想要说一句不是味道的乡语。

    这是一种乡愁。

    那商人只是笑了笑,并不惊讶。

    一则陈健的装束打扮与红夷不同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二则长相又是熟悉分不出区别,这样一说竟然丝毫不显突兀。若是红夷人说出这番话,那就又不相同。

    “总督阁下,先说上策。阁下在北大年商馆散步消息,多打听福建事务,想必阁下心里也有计较。若要通商,非漳州不可。只是香山澳之事在前,想来巡抚必不肯答允。”

    陈健担心的也是这个,那商人又道:“然而不肯答允,却未必不能答允。漳州之南,有岛屿名为澎湖,距离海岸甚远。福建水师每年只有春秋两季前去巡视,此时已是四月,若是阁下提早准备,等到七月末水师离去,带军舰士兵抢占澎湖,修筑堡垒……我也见识过总督麾下的军舰士兵,福建水师必不能敌。等到秋汛开始,福建水师巡视澎湖,便趁此机会提出通商之事。想来必然不会同意,只要不同意,便开炮轰击,吓唬一番。”

    陈健皱眉道:“我想要通商,又不是去打仗的。”

    那商人笑道:“这叫以进为退。”

    “失去澎湖,那是守臣之大罪。到时候阁下只需要牢牢占据澎湖,他们便无计可施。若不进,则不能退。介时,总督便可提出条件,让出澎湖,退向大员。如此一来,守臣便无失土之责,再施以重金贿赂,必欣然同意。占澎湖不过是醉翁之意,正如商人买卖尚且需要要价还钱,此事亦然。”

    “想要退,先进一步。进完再退,终究还是进了。不进即退,那就是真的退了。”

    “阁下也可以沿海一带劫掠商船,攻打水师,扰乱沿岸。如果一来,或可招安为将。但目的都是一样。”

    陈健不置可否,又问道:“中策呢?”

    “我有一远亲,久居吕宋。数年前杀戮之中逃过一劫。去年吕宋总督已交还了一部分抢掠的财物,巡抚也已同意此事不再追究。然而别人不知道,我们却知道,那占据澳门与马尼拉两国本为一君之国。”

    “所谓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这正是一个理由。总督阁下可发兵炮击澳门,一鼓而下。到时候就说受遇害之亲人委托,又对此时义愤填膺,出于公义公愤。”

    “当然,也可以说其中有遇害者就是贵国之人。反正长相趋同,他们也分不出来。血亲复仇,天经地义,至于打错了没有打吕宋而是打的澳门,您也大可以说您分不清两国同君与两国各行其政之别。”

    “到时澳门已克,占据此地,多行贿赂,或可仿澳门旧事,成为通商之港。只是这样一来,只恐朝廷担忧民心不稳。再者,吕宋总督已经交还了部分财物,此事已经了结,再起波澜于理不合,虽然有血亲复仇之理,也恐怕朝廷担心其余人效仿。所以,此为中策。”

    不等陈健询问,商人又道:“若说下策,则是遣使通书,以求朝贡。此事最难,故为下策。”

    陈健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沉默半晌笑道:“就拿你自己海商的身份来看,你更喜欢哪一种?不必考虑我们的得失,只以海商的身份来看。”

    那商人犹豫一阵,见陈健始终盯着他,终于道:“那当然是上策。中下两策,坐商得益,与我们海商何干?”

    “本来一匹丝,跨海到吕宋、满喇加、日本,获利极多。如果总督能够直接在港口收购贸易,我们海商只怕会赚不到多少。总督船多炮利,不用担心倭寇海贼袭扰,这又是我们不能比的。若是开海通商,总督可以直接在漳州购买货物,那么总督吃肉,我们就只能跟着喝点汤水。”

    “如果远在大员,则又不同。若大员贵,俺们海商则去大员;若吕宋贵,俺们则去吕宋;若满喇加贵,则去满喇加。你们彼此争竞,俺们海商得益。”

    陈健点头道:“这么想是对的。个人利益不同,这问题如何解决也就不同。这样吧,先走下策,若下策不通,再说别的办法。想必你也精通附近的水文地理,也知晓各邦语言,在岸上也有些关系……不论上上中下三策,都要你多多出力,当初说好的金银自然不少,也请你多多费心。”

    叫人提来了当初允诺的一点定金,双手交到商人手中,让商人暂且留下,每月支付一定的费用。允诺他事成之后可以保护这艘船作为公司船只的一部分。

    商人对此极为高兴,连声称谢。陈健手下的舰队他看在眼中,在外贸易,最怕的就是被人劫掠。可惜朝廷的水师只在近海,也不能施以报复,在外海航行多有风险。

    陈健的这个许诺,简直是意外之喜,比起陈健所答应的那些金银更为重要。

    商人又道:“若是想行驶上策,今年的机会已经不多,现在就要准备。从这里出发到澎湖需要时间,如果赶上春秋汛兵,又有麻烦。只有六月末至九月,汛兵已撤,正是最好的时机。”

    “若是错过呢?”

    “错过的话,便需要再等半年,等到冬汛撤离。半年时间,伐木筑墙,有堡垒可依仗,千人可当三千。倘若没有,坚守不住。”

    陈健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又叫商人说了说附近的形势见闻,以及听到的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说给了舰队中的其余人听。

    半月之后,与泰国的谈判已有进展,有葡萄牙人对泰王提出了警告,泰王将这份警告转交到了陈健手中,以此展示诚意。

    警告的内容无非也就是让泰王不要接纳共和国的众人,很明显有些武力胁迫的意味。

    陈健倒也不怕,葡萄牙人在这边这点实力,对付一个荷兰已经是筋疲力尽,加上自己这么一搅和,也就能耍耍嘴皮子。

    借着这个由头,原本的一些谈判进展迅速。

    舰队中人兴奋的时候,陈健将舰队中的一些高层人员和各方代表叫到了一起,讨论了一下今后这边贸易的发展方向。

    经过这些天的打听和系统的分析、总结,用归纳法和演绎法将一些零散的消息归纳成很多有用的信息。

    南洋贸易公司的一个代表便指出了想要在这里贸易获利的可能方向,在内部的讨论中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只不过这个观点并不是陈健所喜欢的。

    “诸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很明显,这里的贸易与咱们与欧洲非洲以及西班牙的总督区的贸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区域。就像是荷兰的印度公司一样,咱们的贸易重心不是印度。鉴于陈先生以南洋贸易公司和荷兰人签订的一些协议,也为了咱们今后可以做一些事更方便,咱们这个公司完全可以叫西亚洲公司,或者叫中日公司。”

    听到这样的说法,陈健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出于礼貌也没说什么。

    正如之前和那个商人说的一样,角度不同,利益也就不同,对待一些事物的看法也就完全不同。

    那人见众人没有反对,接着说道:“这里的贸易,是自成体系的。就现在收集到的信息和陈先生的一些分析,问题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仅仅是贸易,咱们可以将咱们的手工业品由太平洋航线运到这里,只要咱们站稳脚跟,就能挤掉和咱们有竞争的其余商品。”

    “想要获利,前期不要涉足香料贸易。以这里为落脚点,做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中转商。等到站稳脚跟之后,咱们就可以垄断这里的贸易,不论是手工业品、粮食还是暂时咱们不涉足的香料对咱们来说,不需要垄断,只需要不准别人垄断,大量的香料就会供过于求,他们无利可图,就只能选择退走。而咱们从一开始的立足点就不是香料,所以咱们可以游刃有余。”

    这人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只是,获得收入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为什么咱们非要把目光盯在转运贸易上呢?用别的方法,是不是可以投入更少的钱,赚到更多?”

    “除了贸易,还有一种盘剥本地人的手段。据我分析,这是一种比正常贸易获利更高的投入。一千名士兵,可以获得数万银币成本的货物转运的利润。”

    话语一出,在座的众人都颇为吃惊,不知道这个人想要说什么。

    这是个在舰队中已经小有名气的人,在天涯海角的时候以贸易公司随船代表的身份,否决了陈健在天涯海角以公司名义移民垦殖的计划,同时提出了奴隶贸易的想法。

    从成本、空船装货、最大限度利用任何一次航行、风向、洋流等等种种理性的角度去考虑,这个人当初的意见都是中肯的,如果纯以利润来看。

    这是个人才,但是陈健最不喜欢也最害怕的人才,这种人学会了某些陈健一直推广的工具,但却没有将这些工具用在陈健希望的地方。

    就像是屠龙术可以屠龙,但学好了一样可以保护自己不被屠,只看怎么用。利益分析、归纳总结、逻辑演绎、调查分析这些东西也是一样,用的偏了,最高级的殖民头目就会脱颖而出。

第四十九章 上中下三策(中)

    从本身获利的角度来看,这个人之前的想法是值得称赞的,陈健知道这个人回去之后很快就会在南洋贸易公司之中崭露头角,只是这种崭露头角有些可怕。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年轻人冲着四周的人行礼后,说道:“我在闽城当会计的时候,读过一本进步同盟的小册子,里面是因为当年兰花事件之后的一些反思和想法。主要说的就是财富的构成、来源以及利润、货币、金银等等。这本书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之后,咱们前往欧洲之前,咱们又跟随陈先生去了一趟大荒城,他们那里的货币形式,也可以说印证了那本书中的一些猜测。”

    “既然这样,既然各个股东的第一需求是获得利益,也既然盈利是股份公司的根本,我就不得不以此为基础说一些咱们可以获利的手段。”

    “比如……南部的一些小岛,上面有人,但是很落后。从那本小册子上,我们可以知道,劳动是财富增值的基础也是来源,而从作坊主或是经营农场的人的角度看,利润等于收获货物后卖掉的钱,减去地租,减去雇工费用,再减去投入种子。”

    “这在闽城,在都城,在故土都是有效的。为什么,因为土地已经有了主人,地租给予的是土地的拥有者。”

    “在南部的一些小岛上,这个公式仍然有效,但最重要的问题改变了。”

    “即:土地是谁的?地租交给谁?”

    “经营的利润,是虽市场变动的。而地租,则不需要担心市场的变化。”

    “如果,我们能够靠枪炮得到土地,那么这个地租就归我们所有。从盈利的角度来看,至少在短时间内,贸易的利润,不如获取地租,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次,在一些岛屿上,就像是泰国一样,这种土地制度的土地拥有者,依靠地租生活。而最底层的农人,除了要缴纳给土地拥有者的地租之外,还要缴纳国家的税费。如果我们打破这种分封建制的土地模式,转而直接收取地租,减少了中间环节,再加上我们可以收取人头税,这其中的利润又有多少?成本才是多少?”

    “成本问题,可以这样考虑。只要我们安插一些本地人,允许他们不缴纳人头税和各种费用,他们就会帮助我们收税,帮助我们维持稳定。这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获利极多。”

    陈健皱眉轻咳了一声,心说这就是用自己的东西打自己的脸。理论这东西始终就是个工具,关键是看谁来用,怎么用。那小册子不是他写的,但是造成的影响和他脱不开关系,如今却用这手段明明白白地指导殖民体系,简直醉人。

    那人看了一眼陈健,笑道:“陈先生是好人,所以心肠软。只是股份制公司,不是以好心来计算的,唯有利益才是目的。对了,还要感谢陈先生让我们看了看大荒城的纸币,也让我想到许多。”

    他笑着往南一指道:“南边那些地方盛产香料,但是除了香料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既然陈先生在大荒城,靠着农具、粮食、盐、工具和土地所有权,能够推行纸币,由此可以说纸币这东西就是一种媒介。未必非要用白银黄金。”

    “这问题就很简单了。假使我们想要控制南方的香料,利润最大的办法是什么?很简单!卡死粮食和布匹,推行纸币。只要我们能够控制岛屿,那么这个岛屿的一切就被封闭起来,纸币作为媒介,可以购买粮食和布匹以及生活所必须的一切。而他们也只能用香料来换纸币。”

    “如果我们可以控制住大米和棉布,甚至我们都不需要白银作为交易物。这样一来,公司又能节省巨额的流动开支。同样,以这两点为基础,再加上盐、烟草、糖、金属等等,整个小岛的一切交易都以用上纸币,而纸币控制在我们手中,实际上就是:纸币收购香料,我们赚了一次。他们又纸币再购买大米和棉布,我们又赚了一次。”

    “而对那些人来说,他们连反抗我们的勇气都没有。假如反抗,他们手中的纸币就是废纸,什么都得不到,因为他们没有白银,和别人贸易被人并不认同这些纸币。除了和咱们交易,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了想,又道:“那本小册子上说,劳动是财富的来源。那么我们要攫取的,就是那些小岛上的人的劳动。只要他们能够劳动,我们就能获利。香料采摘,源源不断,这就是劳动带来的财富。财富不是来源于金银,那只是媒介。”

    “这是将来对南部将来香料贸易的计划。而对一些已经拥有人口和耕地的国家来说,最赚钱的就是用枪炮干掉他们的君主,换咱们来收地租。诸位,可以想一想,这既不影响咱们贸易得利,又可以投入一笔钱后每年都获得地租税费人头税的收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的吗?”

    “而且,我算了算投入,其实真的不多。比如一片领地,我们把税包给某个本地人。本地人对我们负责,缴纳包税。而对他所承包的地方,他仍然可以获利。当然,我们可以出台一个规矩,规定本地收税的标准。如果底层反抗,我们就杀几个包税的。让底层的愤怒,集中在那些包税人身上,而不是我们身上。挑拨他们族群的内斗,分化他们的族群,根本不需要什么宗教,就可以控制住。”

    “如今,地租是比正常的利润更赚钱的。而且,不影响贸易的利润,甚至可以控制更低的关税。”

    “所以,以地租作为利润来看,咱们的目标不应该放在这里,而是把精力放在印度。那里富庶,据说土地足够,人口也多,邦国林立。咱们控制住那里,可以获得的收入绝不是这里能比的。如今贸易的利润,不可能超越地租。工厂的利润,也不可能超越地租。至少咱们不会。”

    陈健暗骂了一句,却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没错,除非是香料贸易这种奇葩的东西,能有百分之四百的利润,否则此时的生产力水平和市场大小,这个年轻人说的一点没错,地租还是公司利益的第一选择。

    可见,看书多了民智初开学会利益分析也不好,就不能干很多陈健想干的事了,连讲道理都要讲不过了。

    年轻人看了一眼陈健,低头道:“陈先生,我很尊重你,但我必须提醒您,您的理想或是党派,那是您的事和你们党派的事,请不要牵扯到股份公司中来。你作为股东,唯一的目标就是为股东盈利。请您考虑清楚这一点。南洋贸易公司,不是你们墨党的党产!”

    “我从不怀疑您的头脑,但显然您做决定的时候,股东的利益是在第二位,甚至更往后。当然,在天涯海角之东,您所做的一切我都认同,包括天涯海角,你也是在为将来考虑,我事后考虑过,是我想的不周到。但是,这里的问题,你必须给我们股东一个交代,你到底要怎么办?”

    兰琪哼了一声,想要反驳什么,被陈健按住。

    他捏了捏脑袋,起身问道:“事不诛心,你在质疑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

    “好啊,提醒我,我会接受。那么暂不考虑印度地租的事,你对这边的贸易有什么想法?”

    “长远的打算我已经说了,至少此时地租和人头税是收益更大的。而短期的……我建议采取那个明国商人的上策,占据大员。”

    “然后呢?”

    “然后?如今明国商人可以获利的地方,无非是马尼拉、北大年、马六甲和亚齐、日本这些地方。如果我们控制了大员,利用我们的海军就可以控制本地的商船。不允许他们前往马尼拉、日本进行交易,只允许在我们控制的地方交易。这样以来,我们就能垄断这里的贸易。而且,我们可以分发旗帜,每一艘船都必须悬挂我们的旗帜,否则我们可以击沉或是捕获。”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诸位,不要忽视一个问题,明国商人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可以自行前往日本,我们凭什么获利呢?大家现在只是担心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却忽视了明国商人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就算是我们控制了北大年,我们站稳脚跟之后,要做的就是禁止其余国家的船队来这里贸易,包括明国的商人。而他们就只能经我们的手再次贸易,我们就能赚到更多的钱。否则的话,我们要面临竞争,还有竞价的危险。”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这些话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陈健等众人发酵了一会,问道:“说完了?”

    “是的。”

    “我觉得,你想的挺好,但是你显然忘记考虑一个成本的问题。我们那么做,会得罪明国商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你不要看着现在荷兰人无心北顾,甚至还在和葡西竞争。但是,一旦我们这么做了,等荷兰人控制住了香料群岛,他们会联手对付我们。再加上明国的商人,你们觉得一群冒着走私风险穿行大海之上的人,真的如你们想的那样弱小吗?”

    看了那人一眼,陈健笑道:“我给你们算一算,想要保持这样的优势,我们需要至少三十艘大战舰、八十艘武装商船、三千到四千的水手和炮手,三千士兵、六十门野战炮,一百五十名管理人员。这成本是多少?多少年能收回来?因为我们那么做,要面对四国的合围。就算明国对于海贸不重视,但是诸位,我们可以组建贸易公司,那些明国的海商难道不能组建海盗?”

    他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用一种故作的老气横秋的语气道:“年轻人血是热的,激情万丈,但你得考虑现实。”

    兰琪听到这样的话,在那偷偷地抿着嘴偷笑,心说你也才几岁啊?

    然而终究陈健还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那年轻人低头不语,陈健叹了口气道:“胃口别那么大。再者,我们控制了明国海商,货卖给谁去?一个那么大的国家,你们考虑过他的生产能力吗?你考虑过每年生产出来的东西,需要多么大的市场能卖出去吗?供过于求的时候,我们卖给谁去?照你这么搞,就算我们站住脚了,我们控制住了,我们唯一能售卖的市场只剩下一个日本。他一年能吃下这么多东西吗?你们算过一年在海上走私的货物有多少吗?”

    陈健摇摇头,又摆了摆手指道:“你们还算错了一件事,回报率。南洋贸易公司的股东,会选择对欧、非以及西班牙总督区的贸易。损毁率低、回报高,还有航海保险,请问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把钱投入到这里?要弄清楚,我们对香料没有太大的需求。就算是贸易公司股本溢出,不再发行股票,资本会流向哪?”

    “不会是这里,这里只是最后的选择。资本会流向手工工厂、作坊、缫丝、棉布这些工厂,甚至流向热带群岛的甘蔗、烟草。也不会流向这里。我不是说一点不会流入,而是相对于别处的回报率,这里的资本募集不到你们所计划的控制贸易的能力。”

    “这里需要长期经营,需要长期稳定的资金,至少十年才能分红提现的资金。所以,想的是美好的,但现实不允许。的确,南洋公司不是我们的党产,也不是我的私产,但仅仅作为股东,我也必须说明,我们必须采取另一种策略。”

    假装有苍蝇飞舞,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偷偷看了一眼众人,心说自己的“卖国行径”得用一种为族群谋利的理由解释出来,实在有些麻烦。

第五十章 上中下三策(下)

    “诸位,回去之后,这里的问题只要想要涉足,不管是国家还是贸易公司,都需要委派总督管辖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总督是谁?现在不好说,但肯定是从大家中选出一个来,因为至少你们亲眼看到了这边的一切,对这边也有所了解。”

    略带诱惑地让一些心思活泛的人高兴起来,陈健又问道:“那诸位来看,假使以贸易公司的形式,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他以为众人的回答是细水长流、长治久安之类,却不想众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而且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陈先生,其实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雇员和内部的管理。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比如公司花了大价钱、雇佣护卫队、建造军舰,控制住了贸易路线。而雇员或是公司内部的成员,却借机兜售自己私自携带的货物……公司想要盈利,就必须保证价高,而个人携带的货物肯定会以比公司更低的价格出售。”

    “不管将来是怎么样的贸易形式,内部管理一定要严格。否则的话,个人得益,而股东的集体理由受损。这是必须要有严格规范的。至于其余的如何贸易、如何开展等等,反而是可以放在后面讨论的。”

    “祸事永远在内,而不在外。假如这方面松了口子,用不了多久公司就会欠债甚至经营不下去的。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倘若我是船员,我当然想着除了自己的薪水之外,还要携带一些货物赚钱。而个人赚钱了,公司必然亏损,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倒是个共识,好几个人都说起这个问题,也就证明他们真的注意到了这种可能。

    陈健呵呵笑了几声,点头道:“是,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这也是个机遇,你们谁能想出来这样的办法,至少在公司内是可以一步登天的。但我想说的还不是这个。”

    众人看着陈健,陈健心里也有些虚。

    不得不说,此时的大明对于舰队中的这些人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大明不产金银,共和国又不对大明的各种货物充满了追捧样的需求,与荷兰葡萄牙等国不同的是,共和国国内市场足够,国内手工业种类也算齐全,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日本都比大明更有吸引力。

    他们想要的是贵金属白银黄金,特殊的自给自足的经济下,即便正常历史线到了鸦片战争的年代,靠非毒品的贸易仍旧打不开市场。

    这片土地对资本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商业资本不愿意涉足,利润不高。

    等到资本愿意涉足的时候,必然是国内资本过剩,需要资本输出而非商品输出的时候,可等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垄断帝国主义都快要出现了。

    站在如今这个族群的角度去考虑,那个狂热的、活学活用的有殖民头目潜力的年轻人说的一点没错。

    想要在这里获利,只能垄断沿海的贸易,控制商船,强迫交易,否则的话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等到明朝的商人意识到危机的时候,他们就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想要把贸易主导权抓在自己手中。

    不能操控这里的贸易形成武力垄断海运的效果,就没有太多的利润可言。资本主导之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的,这个族群才不会管屠杀与野蛮征服文明之类,相反如果他们有机会的话不会放弃一个让中华四分五裂的机会。

    陈健在此时此刻,是一个天然的“叛国者”,很多东西很难说服这里的人,因为人都不傻,脑袋里很清楚怎么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好在,利润决定的思维方式还是给陈健了一个可乘之机。

    陈健点了点桌面,说道:“在欧洲,你们也注意到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已经打不下去了。在咱们出发之前,南部的女爵和夫君已经做出了和谈的姿态,所以荷兰和西班牙之间可能会出现和平。”

    “在这里,荷兰人的重心是香料贸易,暂时只要我们不把手伸过去,他们此时也没有心思管我们。但是,要注意到,一旦荷兰和西班牙达成了和平,他们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开始涉足到这里。”

    “我们要想在这里立足,也要考虑这里的形势。我们所面对的,是这里的一些国家的王公贵族、荷兰的公司、英国的公司、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总督,以及明国的商人。”

    说到这,陈健看了一眼之前对他提出很多不满的那个年轻人,指了一下他道:“你刚才说的没错,劳动是财富之本。那么没有人怎么劳动?我们想要获得利益,除了转运贸易之外,当然也可以从地租、剥夺劳动成果等方面入手。”

    “具体怎么办?要我说,其实也简单。对一些小国,在这里站稳脚跟之后,搞掉他们的王公,解放农奴,让农奴变为农民,把地租直接交到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收的比那些王公和原本的土地所有者少,并且将我们信奉的一些理念传播下去、建造学堂,反抗就会少一些。”

    “而一些荒芜的地方,土地存在,但是人口不够,这种地方又该怎么办?要我说,这也好办。只要记住一点,劳动创造财富,而没有人就没有劳动。所以,我们可以吸引移民。”

    “从哪吸引?国内的人可以去大荒城,可以去天涯海角,也可以去南部的热带岛屿,所以他们不会喜欢来这里。”

    “明国的人口足够,据说他们有四千万纳税的人口,这还不包括女人和孩子。这么多的人口,只要有地震、灾祸……恐怕单单是附近几个郡的人就足够开垦这些荒芜的土地。”

    “我们要在这里站住脚,需要人口、劳动力、钱、士兵……这些,明国的人都可以做到。一则我们之间的文化极为相似,长相趋同;二则,但凡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王国,他们的底层一定是勤劳而又善于忍受的。这是最好的劳动人口。”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手段是粗糙的,他们人为地分出了不同,也就必然造就了大规模反抗的萌芽。赚钱的方法有很多,但这种人为分出了不同之后的压迫是最笨的一种。成本太高。”

    “这里的岛屿,适合种植甘蔗、香料,稻米,还有诸多的适合造船的柚木、金银铜锡矿……我知道,你们想说你们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帮助别人,是为了赚钱的。”

    “但是,赚钱,一定要用荷兰人西班牙人那样的手段吗?而且,南洋贸易公司的确不是我的私产也不是我们的党产,但是南洋贸易公司内还有一群的作坊主和工厂主。”

    “所以……就算是在这里种植甘蔗、稻米,那总得需要棉布、钢铁、武器、犁铧等等。只要保证这里发展不出来自己的成规模的手工业,我们仍旧是赚钱的,而且赚的更多,成本更低。”

    “地租是一份收入,他们发展不起来手工业所需要的商品的利润又是一份收入,与他们之间合作稳定下来,挑唆他们和岛屿土著、与荷兰人西班牙人的矛盾,我们因为长相、风俗和文字等相似的问题站在他们一边,我们才能长久地在这里获得利益,并且长久地稳定下来。”

    “只要我们不盘剥的太狠,只要我们做的不那么露骨,只要我们允许他们学习科学、数学,从而让他么有机会成为管理层甚至官员,反抗几乎不会存在。时间一久,彼此通婚,难道还能分出彼此吗?”

    “记住一点,单一经济,不要自给自足。那么他们就只能选择和我们联系紧密,而且我们始终能够得到利益。将来南边那些岛屿上都是与我们极为相似的明国人、文化趋同、思考方式类似……但是经济单一,只有蔗糖、稻米、柚木、香料……不还是需要大量的贸易吗?”

    “这种方式,难道不比荷兰人那种竭泽而渔的手段要强得多?至少,对我们作坊主和工厂主来说,我们更喜欢这样,我们生产出东西要有人买才行。你指责我想法古怪,但你考虑过贸易公司内我们这些工厂主的利益了吗?”

    那个人低头不语,许久蹑声道:“对不起,陈先生,你这么想也是对的。毕竟贸易有利益,但贸易必须要把东西卖出去才行。如果盘剥的太狠了,东西卖不出去,长久来看是坏事。只是……我总觉得您从越过天涯海角之后,就有些不对劲。”

    陈健笑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说道:“我说这些,是因为将来你们可能要成为这里的总督,因为你们是最有希望的一批人。所以,这个基调必须要定下。你们要知道,我在国内是干什么的,南安和闽郡的那些事,在这里一样会复制。你们站的太高,永远不知道反抗的可怕。贸易贸易,有货才能易。”

    “既然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意识到,劳动是财富的来源,那么殖民与获得利益的想法也需要跟着变一变了。劳动才有财富才有货物,而我们要做的是让人继续劳动获得他们劳动的所得。”

    “做的越隐秘,反抗也就越轻。我拿着枪炮抢劫,傻子都知道反抗。可我操控物价、不让这里的手工业发展起来、让他们生产单一的产品而且越多越好,我却悄悄操控那些手工业品的物价,甚至必要的时候救助灾荒、免除人头税、减免土地税……很多人就不会觉察到。”

    “理论上,西班牙人在波托西开采的一斤白银,算上雇工花费、算上海运风险……将这一斤白银运到荷兰,那么这一斤白银在荷兰的高级呢绒作坊所能购买的呢绒,也就意味着这些呢绒所蕴含的劳动和成本风险,是等同于那一斤白银运过来之后的,是等价的。这个高级呢绒包括养羊、剪毛、梳洗、去脂、粗纺、粗呢直到最后的加工。”

    “那问题就简单了。在这里种植蔗糖、开采矿产,只需要我们的货物所能换到的在这里的更多的劳动,那我们就赚到了。很显然,这很容易,而且不容易被察觉,反抗也会少一些。”

    “所以,今后你们不管谁当了这里的总督,一定要弄清楚这一点。当然,我们党派也会‘帮助’你们管理这里的。”

    陈健笑眯眯地盯着那个那个之前驳斥自己的年轻人,心说我是董事会成员是有发言权的,肯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差事的。给你扔到欧洲或是非洲贸易区去当总督吧,这里你就别来了,你太危险。

第五十一章 华人

    很多东西需要从一开始就定下基调打下基础,否则将来尾大不掉的时候处理起来极为麻烦。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海对于大明或是将来被农民起义取代的那个国家而言,真的并不重要,它的重心必然在北边和内部。

    将来的葛尔丹,即将靠着河网抵达北方的毛熊,都确定了这个浴火重生的国度只能将重心放在北边。

    内部的事,陈健想的很清楚,批量培训造反专家。干部问题,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花二十年培养几千名干部和三千名专职的基层军官扔过去,并不问题。

    没有干部,就要面对当年李自成一样的情况。二十年培养,十年造反,这三千人能如种子一般在十年内孵化出三万基层干部和自己体系内的文化人,基层军官拉队伍,自己再卖点枪炮,搞掉满清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哪怕腐化掉,哪怕新的生产关系还未建立,也仍旧可以保持军事上的不落后。

    移民东北西北分散人口压力,在国际体系成型之前涉足到国际之中,做到实际控制,同时必须加入到世界体系之中。

    困难重重,混到一战之前混成一个末等列强,至少会比沙俄的体量要大。彼得不过是自己跑去荷兰造船厂学了几年看看世界,而这边则是数千人目睹了各种剧变、开阔眼界、仔细研读矛盾论与实践论以及普及阶级分析之后回去的。

    至于之后是上层维新还是底层革命,那就等填完一战的壕沟再说吧。

    而在南部,就需要一个打破了宗族限制的海商集团。

    在明朝基础上的国家,重心必然是北方,无心向南,北方的压力太大。这不是眼界与心态的问题,就算是郑氏海贼出身得了天下也是一样会盯着北边,不盯着北边和内部反而是脑子有问题。

    这个海商利益集团可能不会与北方重生的国家一条心,但肯定会把眼光放到这些岛屿上。

    但想要有竞争力,这个海商利益集团必须要搞掉宗族。

    宗族不打破,各种屠杀和几个小的国家最终覆灭就是未来,彼此内斗不休,只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海商是一个很可怕的群体,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共和国的族群是为了赚钱来的,而不是跑来解放全人类而叛国的,在这边如果处理不好明朝海商与这边的贸易公司之间的问题,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对立。

    明朝海军不行的时候,海商们会为了主导贸易组织海盗的,甚至求庇护与海盗之下,以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垄断贸易的计划所侵害。

    最好的模式是拉拢这里的海商入伙,组建贸易公司,形成一个特殊的、以群岛、印尼、菲律宾为目标的利益集团,内部合理分红。

    这不是没有机会的,只要陈健能够说服共和国国内的那些董事,让他们认识到荷英西葡等国在亚洲扩张的风险,就有可能让他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这里团结明朝的商人,以政治目的而非利益为第一目标,借他们的手大家荷英西葡。

    对非欧和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总督、人士任免的权利,陈健可以放弃作为一个退步,但是亚洲这一带的主导权一定要捏在自己手中。最赚钱的地方扔出去,以此换取内部的默许和支持。

    必要的时候联系原本的、已经更名的齐国,他们的距离更近也更有涉足这里的意愿,而且之前他已经结好了原齐王有对话的基础。

    齐国争不过对欧非和西班牙总督区的贸易的,无论是体量、资本还是距离,都处在下风。

    而这边,他们会有极大的兴趣,共和国国内那些人如果脑子清醒点也会认识到这里的重要性,从而不考虑短期利益而在这里经营。

    利用矛盾,才有机会涉足这里。

    那些借口用不用都没有意义,这些群岛发展不起来工业,只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堵住那些狂热者的嘴,别回去后被激进年轻人往自己的马车里扔自己的工厂生产的炸矿炸药。

    苦口婆心地一个个劝说,让舰队中的人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后,陈健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前往大明和日本这两件事上。

    日本害怕的是天主教,自己这边不信教也不传教,只要不传播那些共和思想,就不会引起日本的警惕。

    作为产银国,想要获取在这里贸易的基础,日本这条线是不得不搭上的。正如西班牙殖民地对于共和国、欧洲、非洲这个大三角贸易的重要性一样,日本对于这个亚洲小贸易圈的重要性不可替代。

    同样,能够取得前往日本进行合法贸易的船引,也是将来组建联合股本的海商集团的重要吸引力。

    最好的目标就是极尽阿谀之言写上金叶表文,前往大明朝贡,获得漳州月港采购的许可;获得日本合法贸易的船引;借助自己的武器和技术;依靠明朝福建海商的资本形成一个武装船运集团。

    能够合法的获得大员,那是再好不过的,而且也为将来国际体系成型后留条后路:合法租用,写的明明白白,有实力了可以有法理收回去。

    泰国不过是个跳板,陈健的心态也很猥琐。

    这是个集权国家,有自己的宗教和统治基础,此时的国力不可能进行有效的控制,还不如把它养成一个中南半岛的搅屎棍和自己的盟友。

    长远看,搞掉泰国的农奴制,还是有机会的。搞掉农奴制的生产力发展,可以让泰国成为一个稻米出口中心,现在的类似农奴的制度很难满足陈健将来的需求。

    此时已是五月,距离那个明朝商人给出的上策趁着春汛已撤冬汛未至的时候抢占澎湖,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陈健还是没有大的动静,那商人也就明白陈健真的是准备走朝贡的路子了。

    陈健的意思是让这名商人帮着写一篇贡表用的溢美之词的骈文,但是这商人觉得自己水平不够,便告诉陈健这里也有一些华人,可以代笔。

    阿瑜陀耶本地是有很多华人的,里面不乏通晓文墨的,想要寻找一个能用粗陋的言辞写出骈文的教书先生也不是没可能。

    华裔在阿瑜陀耶属于特殊的阶层,本身与泰国的佛教信仰没有什么冲突,虽然有大小乘之分,但是不至于出现烧死异端之类的情况。

    加上泰国特殊的农奴式的萨克迪纳制度,导致了底层几乎没有自由民,而不被纳入萨克迪纳制度中的华人充当起了为数不多的自由民身份。

    将农奴束缚在土地上,这是为了盘剥,和欧洲的农奴制相差不多,按照严格的等级来划分,不准随意迁徙,还有服役服徭役,严重束缚了这里的生产力的发展。

    但也带来了一些奇怪的好处,女人也是按照农奴等级划分的,男人要去服役,女人不用,而华人作为自由民也就不可避免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底层农奴来说,女人更喜欢自由的华人而不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同等的农奴。

    华人在阿瑜陀耶一条叫奶街的河两侧居住,由于文化的优势,华人既充当着底层商贩、手工业的身份,又可以爬到高层,成为泰国王室可以依仗的力量。尤其是航海贸易等,也都需要华人。

    这也是陈健之前提出必须要和华人交好并且站在一起的原因,否则的话舰队中那些人以及后来的总督,肯定会朝着要求泰王不准用华人做商人这条路子上发展,以求垄断和控制泰国的贸易。

    在不组成利益集团的前提下,双方是竞争关系,而组成利益集团的基础就是国内的资本不会对这里有太大的兴趣,也算是一种幸运让他能够施展手脚。

    他在阿瑜陀耶停留的这些天,也在当地华人中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从百余年前三宝太监离开之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有亲切感的船队出现了。

    某些时候,束发右衽之类的事并不会感觉出什么感情,但当在异国他乡居住的久了,看到这种发饰终究还是亲切的。

    五月的一天,陈健请求了泰王,允许船队中的人四处逛逛,并保证安分守己遵守本地的习惯。双方的谈判已有进展,泰王也就允许了。

    分发了银钱,又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众人各自散去。

    兰琪忙着去考察这里的土地制度,将她这一路所见到的土地制度和盘剥方式总结成小册子,寻找其中的相似点,越看越是惊奇:看似完全不同的文化、习惯、语言、肤色,在盘剥的方式上竟然有太多的相同之处,虽然小细节上完全不一样,可仔细一看却都透出几分相同。农奴换了一个别的名字,可本质上还是农奴,土地所有制透出了太多的东西。

    陈健是个好热闹的人,带着林曦免不得要在一些街区寺庙上几柱香,散发些糖球、蜜饯之类的小吃给孩子们吃,一边寻找可能存在的教书先生。

    多方打听之下,终于在一处华人的聚居地找到了这么一个人。老先生一听陈健要他些贡表文,自己都吓了一跳,表示实在没写过,也不太明白其中的格式,万一写错了那可不好。

    陈健许下金银,只说胡乱编一些颂扬的骈文就好。

    当即排出一些金银,又拿出两份在国内就已经准备好的国书纸张,上面盖着王上和议事会的印信,规格很正式,只不过内容是空的。

    所有国书全部一式两份,需要拿回去一份存放,这些纸是用来绘制地图的特殊纸,坚韧而又宽大,属于特制的。

    老先生既见了金银,又见了规格极高的国书纸张,顿时逸兴思飞。毕竟这样一个人物可是没有写国书的资格,如今竟有这样的大事,也算是平生不可想之际遇。

    当即饮了一杯米酒,以让手臂不抖,研磨浓墨,陈健以白话说,他穷词写成骈文以为开头,再写些之乎者也。

    林曦在一旁看了一阵,心道这倒是怪了,这些字我竟认得一些,其余的看上去虽不认得可也熟悉,四四方方,横竖撇捺,两者相较倒像是青蛙与蟾蜍。反观那些欧洲文字,则完全就是飞鸟与鱼,当真奇特。

第五十二章 投其所好(上)

    万历三十五年六月末,漳州城内的官员们围坐一起,计有漳州府事同知罗良信、陶拱圣、通判李应、季概、推官王世仁等。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众人面对着一本号称是极西之地的使者带来的国书,不知所措。

    “……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所谓中国者,於天下乃九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中华者,为神州之主。东渐流沙而西被渤海,醴泉与芝草共生;南距五岭而北邻黑水,瑞凤共祥麟偕集。礼仪之大,安南暹罗万里而贡;服章之美,西域胡夷千里来朝。王泽广敷,措一代于利乐亲贤之内;文风遥播,范四方于诗书礼乐之中。

    神州之事,中华自营,礼乐威信,世守如一。昔倭犯属,三遣吏兵屠釜山,恢复朝鲜,还直其王,以守宗庙;鬼方杨酋夺父弃妻,擅杀其民,南檄吏士驱兵进缚,千里之国夷宗翦土,鞠为茂草。

    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此诚泱泱之大国。

    吾国居于大西,远琉球三万余里,郡三十六而城千二,国人三千六百七十四万,纵横方圆百万余里,亦为一州之主。非和兰、佛郎机之小邦可比。

    昔三监之乱,周室风雨所飘摇,唯音噍噍。其时夷人未服,殷商蠢蠢,天保未定,无可瑕寐。

    成王既幼,周公登车冒矢,西征管蔡,诛服武庚,乃设八师。又遣姬姓亲族,号北师。以车千乘、卒万人,以诛武庚余孽,深入肃慎之北,至极北荒芜之地,极昼极夜,阴阳混沌不分。

    其时殷孽已乱,滨海固守,营舟造船意图向西,千帆竞渡百舸争流,跨海而入大西之州。北师亦渡海而剿。

    忽起大雾,弥千年,不辨东西,舟船尽失。食已尽、衣已残,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生聚千载,不改初心。

    桑田沧海,千年以降,唯束发右衽之礼不敢忘。千年之后,再行征伐之事,神州途远不能归,乃立国为夏,分封建制,以守州土。

    越千年,殷夷南渡,跨海而至南扶桑州,仪礼皆忘,然心慕故土之心不改。后佛郎机至南扶桑州,遗民以为故人,开口便问殷地安否。佛郎机人不知殷商旧事,故在南扶桑州以印第安为名,此诚可笑可悲可叹。

    此次出海,至暹罗,方知神州故事。万里相隔,弥雾千年,不知春秋,遑论秦汉。

    于暹罗大城遍读史书,方知崖山之后,神州陆沉。炎黄之土,竟食腥膻;漠北胡夷,窃主中国。以致污坏彝伦,纲常失序。幸神州大明之太祖,英俊起兵,收海内之群雄,复前代之疆宇,即神州皇帝位。

    神州之事,自有中华皇帝独裁,吾等居于大西之州,但求通商遣使,互通有无,以求孔孟之学教化……

    ……众人面对这张极为大胆的国书,不敢做出任何的决定。几年前的大仑山惨案刚刚结束,正是福建等地的官员对外交流最紧张的时候,却偏偏有这么一张国书被递过来。

    没有人敢认为这是假的,也没人敢认为这是真的,送国书的人就在外面等候,还有几个福建的海商。

    如果只看前面,那是大逆不道的,竟敢说神州只是大九州之一。等看到后面的内容,又让这些人产生了一种似乎像是真的感觉,难道当年三监之乱后真的有一支所谓的“北师”越过了大海?

    最让这些官员难以接受的,就是里面隐隐透出的一种似乎平等的关系。很明显,这封国书说中华皇帝是赤县神州这个范围的皇帝,除了赤县神州外还有其余八州,只不过大部分都没有皇帝。

    也就是说,天下的概念变大了,这个天下共主变成了赤县神州的共主。而那个所谓的大西州,虽然没有皇帝,但是人口数千万,三十六郡,不称皇帝却称一州之长,算起来竟然和神州的皇帝是平等的。

    但是除了这个极为无礼的说法之外,别的地方还是中规中矩的,皇帝的名号也用了金笔书写。

    通商之事,他们做不了决定,但依着祖制也不能直接丢弃,毕竟是按照程序递上了国书的,这个程序的正当性还是要走的。

    陶拱圣看过之后,沉吟许久。

    “以诸位看,这是真是假?”

    几个人都摇头,这种事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不说。但这国书上又说递送到了其余的港口府县,万一确有其事,要是不上报也是罪责。

    除了国书之外,还有一份“贡品”的副单,以及一张介绍那个什么禅让之国种种情况的文章。

    而那本“贡品”的副单,也让之前的那张国书变得有些可信。

    副单中的物品很多,诸如火枪、大炮、炸药、宽幅平纹布、钟表、玻璃、手拉织布机……但这些都不是官员们感兴趣的。

    官员们感兴趣的,反而是中间夹杂的一些东西。

    在长长的贡品清单中,还有一小段很特殊的“礼物”,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活狮子两对、鼍皮五张、兕角六对、鹿蜀皮六张、麒麟皮六张、当康牙十对、皮十张……”

    狮子他们听说过,但是真没见过活的。至于麒麟,他们当然不相信这就是神兽,要不然也不可能把皮给扒下来,但是里面的一张名为“黑白画”的照片却照出了一张巨大高大的长颈鹿。

    兕与犀不同,单角双角;鹿蜀有黑白条纹;当康如猪但却有长长弯曲的獠牙;不是猴子……

    能想到这些明目的,肯定分得清其中的区别。

    这全都是《山海经》里面的东西,敢这么写,显然证明这些贡品是真实存在的,否则的话一旦接触就会露馅。

    如果这些东西存在,那么《山海经》里面介绍的各种荒原就该存在,也或许真的会有天下大九州的可能。

    虽然没有见到实物,但是想来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只是这些传说中的神兽,竟然被剥皮抽筋,又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最让他们难以理解与做决定的,是最后一本介绍极西之国的小册子中的一些东西。

    上面说这个国家的人善观星辰,通晓地理,可以推算出今年八月份,会有彗星穿过,并无大碍亦非灾祸,与日食月食一样只是天文现象罢了。

    后面还解释了一番,并且指出这颗彗星大约每隔七十多年就会造访一次,并且由此推断嘉靖十年左右、景泰十年左右、洪武十年左右都会有关于这颗彗星的记录。

    如果继续往前翻,可能宋史元史的《天文志》上都会每隔七十五年左右就会有一次记录。至于其余的,只是另外的彗星,不再此行列之中……

    这个内容连同之前的大九州和那些《山海经》之中的怪兽皮毛牙齿,让在场的官员的世界观发生了极大的冲击。

    怒斥妖言惑众的要把使者斩杀的有之,急忙想要去翻阅宋史查看的有之,痛骂这是大言不惭的还有之。

    考虑许久,陶拱圣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看这样吧,这封国书与其余书信一并送到福州,由巡抚大人裁定。先将使者关押起来,不要拷问也不要折磨,只要软禁即可。如果这些人说的是真的,八月马上就到,若真有彗星降临,恐怕这里面说的十有七八是真。若是没有,便当妖言惑众……”

    在漳州为官,见多了红发蓝眼、漆身如炭的人,也见到了枪炮巨舰,比起别处终究还是更容易相信新的事物。

    再者,国书中除了那一处不敬的地方之外,很多阿谀之词,也没有任何武力威胁的字眼,至少没有诛杀的大罪,最多也就是斥责一番皇帝乃天下共主,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万一是真的,到时候若是在别处大肆宣扬彗星之事,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这几年这里也不安稳,今天起义明天打砸的,若真要是因为这件事闹出了乱子,将来追究起来万一再有个知而不报的罪名那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说,国书里也承认了皇帝是神州之主,也承认了赤县神州范围内的朝贡体系,并且对得国之正也给予了极大的赞扬,表示认同太祖皇帝的作为,因此不会造成其余的影响。大西州就算是真的,就算这些人是三代遗民,那也缺乏孔孟之教,倒是可以宣扬教化。

    再者离得又远,数万里之外,也不用担心会如倭寇一样闹出什么大的祸乱。而且和那些动辄以武力威慑的红夷不同,这些人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三代先民的意思,算起来也算是归乡祭祖,不同意的话于礼不合。

    众人又不想担上责任,便也同意了陶拱圣的说法。

    先将一干使者优待软禁起来,星夜叫人将这些文书送往福州,以让巡抚徐学聚亲自决定。

第五十三章 投其所好(中)

    陶拱圣的书信还没有送到福州之前,陈健收买的一些海商已经展开了行动。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福州城西南的中使园中,税监高审视着跪在前面的一名商人,据说这名商人有秘事相告,而且携带了一些特别的礼物。

    高的爪牙遍布福州,只要有钱,想要结纳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健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一些野史。据说高是万历皇帝的**,最大的传闻就是此人喜欢食用小儿的脑髓,为了长出小鸡弥补男人的缺憾和不足。

    这种野史当然是流传甚广,陈健早有耳闻,所以为了投其所好也送上了一件特殊的礼物。

    此时礼物已经摆在了高的面前,几对特意挑选出来的、极为精致的铅玻璃工艺品,看上去材质与水晶无异。

    金银自是不可或缺,但最特殊的则是两张毛皮。

    高轻咳一声,细细的嗓音响起。

    “起来吧。你受何人所托?所为何事?”

    “小人受番邦贡使所托,不为别的,就专程为公公送些稀罕玩意。”

    高心中暗喜,心说这番邦贡使倒是找对了人,也一样既然想要办事,那钱财自是不能少的。可见这贡使也是个有眼睛的,知道自己可以直达天听。

    他对那些玻璃器、金银和一些稀罕的药物、手工业品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很感兴趣,也很喜欢。

    但那两张皮子放在其中,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礼物既然送上来,也就和颜悦色起来,笑问道:“礼物确实稀罕,不过这皮子是怎么回事?”

    商人急忙道:“公公有所不知,这不是普通的皮子,这是鹿蜀皮。”

    “鹿蜀?”

    高愣了一瞬,作为太监他当然是熟读经书的,能做到御马丞这个地位,山海经之类的书本还是读过的。

    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既做到这个份上,脑子也必是灵活,当然明白这商人不是嘲讽他断子绝孙,想来这商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想必是因为宜子孙三字之后,隐藏的是可以滋阴壮、阳之类的功效。

    听闻是山海经中的神兽,高也来了兴致,叫人翻开仔细一看。

    只见这是一张完整的马皮,身上满满是老虎的花纹,只不过花纹的颜色是黑白的。

    这就是一斑马皮,陈健在蒙巴萨停留的时候刻意购买的。包括写作麒麟实为长颈鹿;名为鼍实为尼罗鳄的东西,都是在非洲的时候购买的,本想弄几头活的但是实在没办法。

    刚才毛皮卷着,高也没有注意,此时忍不住赞道:“好一个鹿蜀。正所谓马质虎纹、矫足腾群!阳山……嗯,在南山鹊山,想必这番邦是从大南而来?”

    “公公博闻强识。的确如此。在大南之山,番邦人婚配之夜,均以此物为铺盖。此物阴阳条纹相交,比之猛虎更为有力。若是活物,可以炼药,吃了之后……”

    说到这,商人便急忙闭嘴,高也不以为意,问道:“缘何不是活的?”

    “那番邦贡使说此物极难捕捉,性子极烈,只能死取其皮,难以生而擒之。此时来的匆忙,便准备了几张鹿蜀皮,他也在想办法捕捉活物。”

    高嗯了一声,心中暗喜,这商人虽然说话不知深浅,但是意思很明显。这鹿蜀身上的一些东西可以炼药,吃了之后会怎么样虽然没说完,但是很明显吃了之后说不准可以长出来也未可知。

    这鹿蜀既然是山海经中所载,必不是凡物,而且他也曾在宫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是这样的毛皮可真是第一次见到,做不得假。

    知道这商人还有事说,便屏退了左右,叫商人起来。

    见四下已经无人,商人送出一封书信道:“高公公,这是番邦贡使托我递交公公的。”

    高却不打开,问道:“那番邦贡使还说了什么?”

    “别的倒是没说,只让小人问问高公公可喜欢那些水晶玻璃器皿?”

    “嗯。晶莹剔透,造型虽然糙了一些,但是材质上佳。”

    “高公公,若是喜欢,那番邦贡使便托小人问,高公公是愿意得物还是愿意得术?”

    这话一说,高暗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嗯了一声也不回答,展开陈健写的信。

    信上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陈健说自己会前往京城朝贡,马上使者就会抵达福州,希望高能够帮助美言几句。事成之后,白银八千两相赠。此外又介绍了一些本国的特产。

    原本高初见到商人的时候,也猜到是要他往上递话,不免觉得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倭寇和西班牙人的屠杀闹得。

    若是在福建开市,距离小琉球不过两千里,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一些禁止对日出口的违禁货物就会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那边。

    这是徐学聚等人极力反对的原因,或者说在高看来是借口,但这个借口太过正常太有说服力,实在是难以反驳。总不能顶着一个通倭的名号去执意要求。

    一管就完,一松就乱,他虽然自己也参与走私,但是多少还是明白事理的,只要松了口,不准出口的东西也一样会跑出去。

    但是陈健信中介绍的东西却让他多了一个理由,凡是明朝禁止出口日本的货物,清单上全有。钢铁、枪炮、硝石、火药、药材……一应俱全。

    这就是个很好的理由,不和这个番邦贸易,这个番邦一样会把这些东西出口到日本。而且,也可以多出一个条件,允许通商但是不准对日本出口,至于是否遵守那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件事,则是另一种诱惑。

    陈健说,既然赤县神州的皇帝委托公公监税搂钱,那么他倒是有个办法。

    里面介绍了一些荷兰印度公司的情况,提议可以堵住别人的嘴,让高以私人的名义入股船队,转运货物,以便分红。

    里面详实详细地介绍了一些货物在欧洲的价格,并且表示自己拥有海图和远洋航海的能力,为了防止别人眼红,可以偷偷地进行。

    当高看到一斤胡椒跑到荷兰能卖出六倍的价钱时,当真是血脉贲张咬牙切齿。陈健又说一些丝绸的价格,又说自己船队如何如何穿行万里之类,意思是可以给高一部干股,如果能够得到神州皇帝陛下的允许、偷偷摸摸地进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三件事,则是关于物还是术的。

    陈健又说,这些玻璃器皿、宽幅棉布,这里也能生产,只要有好的工匠。如果高公公愿意说情,允许在福建开办作坊,每年就又能缴纳不少的赋税,而且并不扰民也不与民争利。

    正所谓钱生钱、利滚利。若是高能够同意,可以入股,当然如果可以不收税的话可以给予他一部分干股。

    一则福建耕地不多,人们不能有份地生存,多出海或是手工为业。这样可以让贫民又吃上口饭,实在是一件可以盖生祠的好事。

    二则这些东西本就是之前商人不曾经营的,也就谈不上与民争利,如果允许开设作坊,每年都能获得金银,人们富足。

    三则是,如高所见的那些窗玻璃,如果能够在福建建厂生产,那么若是高公公将紫禁城的一些建筑的窗纸换为玻璃,赤县神州的皇帝陛下必然欣喜,而且所耗费的银钱不多,是公公自己的一片心意。

    这三件事,除了第一件事之外,剩下两件都颇为大胆。

    不管是商人还是别国的使者,从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鼓动过高,但是高却很高兴。

    他的地位是皇帝给的,别的**再多也没有用,只要皇帝一句话,他仍旧可以为所欲为。

    别人最多是给他送钱,而这位番邦贡使不但送钱,而且还送他生钱的办法。他既识文断字,这些东西焉能不懂?考虑一番,但觉那些玻璃器物若是真能生产,每年收入也是不菲,又岂是几千金可以相提并论的?

    再者,如果他参与走私,只要插上黄旗关税均可避免。只不过他以前最多也就是往琉球一带走私些货物,一则担心被人抓住把柄,二则他手下也没有能够远航的人。

    那么高的利润,只要做成了,那金银还不是滚滚而来?

    再说,按照第一件事所言,这番邦是要走朝贡之路的,而且派出的使者不日将会抵达福州,这又和自己私自建言不同,这是走官方渠道的。

    只要自己适时地说上几句话,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许诺的那些金银也就更容易到手。

    细细看过之后,将这书信付之一炬,之前信上有暗押蜡记,他也不担心被这商人知晓。

    烧过之后,便问道:“那番邦贡使什么时候到?”

    “小人不知。据说要到八月份才到,如今海上风浪正大。据说已经差人去往漳州,请从那里入贡。”

    “漳州?嗯,那倒是处好地方。这番邦到底在何处?可与佛郎机、和兰等国有交往?”

    “公公放心,这番邦比之和兰更远万里,实在是极西之地。而且此番邦中人与中土极为相似,守礼知节。据那番使说,他们本是当年三监之乱时候追逐管、蔡以及武庚余孽的周人,横渡大海而到极西之地……”

    高闻言,放声大笑道:“可笑至极,穿凿附会。罢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不是和兰人与佛郎机人,又仰慕我中土文化,那也不是不能谈的。你且在这里好生安顿,不要四处走动,也不要张扬,待过些日子我自有计较。此事万万不可与旁人提及。”

    “小人不敢。”

    商人扣头如捣蒜,高挥挥手自叫这人下去,点燃了陈健送来了煤油灯,抚摩着那张斑马皮,沾沾自喜,便想着叫人缝制一床被褥,也好将养身子。

    又看看那些玻璃、宽幅平纹布、煤油灯等物,心中大悦,这还真是个搂钱的办法。

第五十四章 投其所好(下)

    开市的月港在漳州,所以陈健先把书信递到了漳州。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漳州与福州之间,还有一处重要的港口,南宋最重要的港口泉州,不过此时地位已经不如漳州。

    一方面当初色目人的叛乱,另一方面也因为琉球朝贡距离福州更近,将琉球的朝贡地放在了福州。朝贡这东西,本身就是一个贸易,琉球创下过一年朝贡三五次以至于皇帝不厌其烦的记录,伴随着朝贡的走私、合法走私和合法贸易,终于让这个港口衰落。

    但对陈健来说,泉州的地位又不亚于漳州,因为这里是移民开垦台湾很重要的港口,所以也费尽心思投这里的地方官之所好。

    万历三十五年八月末,彗星真如这些日子在漳州、泉州、福州市井间传播的那样,如期到达,在天空中划过长长的尾巴。

    此时的泉州知府姜志礼焦头烂额,手底下的人正按照他的命令写一封安民书,而安民书的内容和那些流传过来的谣言与小册子中的内容一样:彗星只是天文,每隔七十多年就会出现,而且由本地博学之人旁征博引印证这是正确的。

    这是彗星是天文现象第一次正式在泉州这个古老的港口传播,而且是经过官方的途径传播。

    姜志礼一开始并不相信,并敏锐地怀疑有人要学当年黄巾贼一般妖言惑众以谋大事。

    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信,而且主动替这些谣言正名,并且给予官方承认。

    这一切,都是为了安民。

    八月初九,一场大地震席卷泉州,无数房屋倒塌,连县衙、府学都被震塌,城墙零碎,潮水倒灌。

    八月十一,海潮忽涨,狂风四起,又淹死数百人。

    不久之后,便是彗星降临。

    种种灾祸聚集到一起出现,让他这个知府过得极为不如意,也明白这种情况下流言很容易传播,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出榜安民不要出现大规模的恐慌。

    这次地震加海潮,连泉州人世代信奉的广泽尊王的庙宇都震塌了。这广泽尊王不是淫祀,属于认可的、经皇帝册封的本地信仰,也是泉州人的精神支柱。

    据说是郭子仪的后代,后唐时候开辟泉州的重要人物,历时数百年终于封神。信仰的力量有多重要?为了这个光泽尊王,泉州人可以和不远处信奉开漳圣王的漳州人打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有时候可能仅仅是不小心吐了口唾沫。

    对外经商、开垦也是如此,宗族之间总需要一个东西来维系感情赶走外来者的并为宗族得益者谋利,彼此的信仰也就成了械斗、屠杀最好的支撑方式。

    如今这场地震将庙宇都震塌,又加上彗星出现,一时间人心惶惶,每天都有数十人扎彩船祭祀……

    这一切姜志礼都看在眼中,他最担心的就是此时有人煽动民变。

    虽然他并不知道阶级矛盾这四个字,可他却知道泉州再这样下去距离民变也就不远了。

    四年三场地震、两场潮灾。大户圈占滩涂渔场,包税缴纳。小户无以为生,只能给大户缴纳私税。

    原本的贱籍民渔民逃亡殆尽,河泊所消亡,可是税赋没有取消。为了征收这些税,地方官索性采取包税制,为豪门大户圈地圈海大开方便之门。积弊已久,利益交错,想要革除绝无可能。

    如此一场地震,大户又能高兴一阵,之前拖欠的税银伴随着地震减税的请求又可以逃避过去,更大规模的圈占滩涂渔场的情况即将发生。

    不久前已经发生了械斗,也有实在过不下去的穷渔民投海自尽,数十人在地震前跪在衙门前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这场地震与大潮之后,矛盾激发到了顶点,那些原本的海界碑和圈滩界都被打乱。

    米价暴涨,海边众人便涌向滩涂拾取一些鱼虾为生。免税是朝廷的事,豪门巨富们却不在乎,与这些求生的渔民整日冲突,刀枪相见。

    姜志礼现在是真的怕,这种情况一旦有人振臂一呼,那可就是要出大事的。

    两个月前,他曾收到过一封书信,是陈健托人送过来的,和送往漳州以及高那边是同一个时间段。

    信上也是说了一些朝贡的事,请姜志礼代为传达,后面则说了一些别的。

    以洞察天文地理为借口,说前年泉州大震,今年正月又有小震,可能还会有大震出现。尤其是泉州靠海,大震之后必有大潮,让姜志礼以百姓安危为重早做准备。又说了一些彗星降临之事,隐隐有警告姜志礼小心有人借机起事的意思。

    一开始看到,姜志礼以为这就是妖言惑众。担心这是一些宗教在借机起事,激起民变,所以将这些东西通通报给了福州巡抚。

    可是随着事情一件件发生,姜志礼重新看这封信的时候,不由地有些相信里面的歪理邪说:天地自有道,道可察。俯仰天文地理,以救灾祸。

    事情已经发生,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先出榜安民,再琢磨信中关于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事,还要考虑到米价飞涨和圈滩涂渔场造成的民变,简直是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就在他忙着安抚民众的时候,一艘小船带来了一个让他既高兴有恐慌的消息。

    一封正式的信件,和两个月前收到的信件笔迹相同,印信一样。

    信上说名义上朝贡的舰队已经抵达了泉州海外,等待大明回复消息。

    听闻这里发生了地震,决定平价将船上的暹罗稻米在泉州出售,以稳定米价。又说了些不忍看到万民饥饿、奸商控市以致米价日涨于心不忍之类的话,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

    一干地方官正为这件事愁得头大,正在起草奏章请求减免今年的赋税,这里又是重要的防备倭寇的港口,城墙因为地震坍塌也需要一部分国家的拨款修复城墙。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虽然已经有嗅觉灵敏的商人准备去江浙一带运米,但是一来一回又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家中有余粮的尚可以等,那些家中并无余粮的可等不起。

    这封信无疑是瞌睡送来的枕头,官员们额手称庆,却不想姜志礼却冷哼一声。

    “那暹罗距离这里千里之遥,地震不过才发生半月,如何能够从暹罗转运稻米就到了这里?”

    “况且商人言利,转运千里居然要平价出售帮助稳定物价,这是什么居心?市恩于小民,其心可诛!”

    通判闻言忙道:“大人明鉴,这番邦号称俯仰天地之理,定是确信这里会发生灾祸,并且推断出米价暴涨的行情。不过要说是其心可诛市恩于小民,那就有些严重了。”

    姜志礼瞥了一眼,问道:“怎么说?”

    “不过是千金市骨而已。他们既然想要开市朝贡,便要为长远计。这米所得几何?若是能够开市贸易,他们又能得几何?不过……就算是千金市骨故作姿态,但比起那些红夷与奸商,终究还是做了一些好事,总不好拒绝。”

    “大人,米价一日三涨,数县民心不安,等待江浙商人转运粮米又要些时日……”

    姜志礼摆摆手,示意不必往下说了,这道理他当然是明白,也知道这时候最缺的就是足够的平价稻米,但是这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真的是为了朝贡贸易,可从未听说有这样的事,就算是常来朝贡的琉球,也不过是为了贸易货物。

    暹罗产米,姜志礼也知晓,可是出海不易,谁也不会运送大米。比起别的货物,大米的利润实在不值一提,可偏偏这群喊着要贸易的人却在这关键时刻仿佛早已计划好了一样送来了稻米。

    细细思索,姜志礼只觉得这群人实在可怕,比起那些红夷更为可怕。红夷不过是仗着船坚炮利和海防空虚的机会,以各种不可能被接受的手段进行贸易。这群人却是靠着对天地之理的精通,算准了机会也算准了人心。

    无奈之下,只好将那使者带过来,要自己询问一番。早就有谣言说这番邦也是中土之人的后裔,待看到使者之后,心中更信了几分。

    陈健派出的使者已经能说不少明朝官话,也不是那些被金钱收买的商人,是商社里窝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物,见到姜志礼后只是拱手行礼,并未跪下,只说这是自己国家的礼节。

    姜志礼也没有苛责,先问了一些琐事,最后问道:“你们的总督如今何处?”

    “就在外海。总督说了,天朝自有体制,神州皇帝自有体系,这里既是神州皇帝管辖之地,无论任何国家的人在其土地上都应该遵守皇帝的法律。所以不经允许,不会私自靠港。如果立之先生不同意靠港,也可以派出小船在海上交易。”

    姜志礼心头暗惊,都说知己知彼方可成事,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可对方连自己的字都打听到了。按照国之别,没有叫大人,却称呼了表字,听得让他有些不要舒服,但也没有生气。

第五十五章 接待

    听使者这么一说,姜志礼的心中也活络起来。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看来之前倒是自己想多了,这群人和那些红夷番邦终究不同,不会做出趁火打劫这样的事。

    使者又道:“立之先生,陈健总督还说,大灾之后,正是展现天恩浩荡的时候。如今米市必贵,若是强制平价,商人无非不售卖就是。唯有将这些稻米运过去,才能遏制。否则的话,你强制让米价降低,市面上只能出现无米可买的情况。”

    姜志礼哼声道:“如你们总督所言,这米我还必须要同意入港了?”

    使者也笑道:“泉州数县十余万百姓之安生,当然只在立之先生一句话。况吾国远在数万里之外,这百姓又非我们的百姓,入与不入自然是牧民者决定。我听陈先生说,这有句话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算远隔万里,谁又没有父母妻儿?谁又能眼见妻离子散饿殍遍野无动于衷?”

    “好一个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们那里既无圣人之学,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

    “立之先生说笑了,难不成没有圣人之学,便会将父母杀死以免浪费粮食吗?人非禽兽,难不成圣人之前此地人皆禽兽?”

    “放肆!”

    使者却不畏惧,笑道:“我来之前,陈先生告诉我,立之先生必不能拒绝。先是你官声不错,早已打听过了,若你是贪官污吏,我们便有恻隐之心,也不需如此麻烦,金银砸下去什么事做不成?再说了,就算你不同意,难不成就没有商人出海装载?到时候得益的是富商,却苦了百姓,只不过是我们心存善念不忍如此罢了。若是对人有恻隐之心也是放肆,那我大可回去,叫秉笔录史之人于我国史书写下:年月日,明泉州地震,吾国使者不忍饿殍,转运稻米,然州牧姜志礼……”

    姜志礼听到这,之前的气竟然消了几分,不只是被气的还是气过了头,竟然笑了。

    看看这个不卑不亢的使者,笑道:“罢了,你们不通圣人之言,我也不与你们计较。既然如此,你们总督的船队在何处?我亲自架舟前往拜会。”

    “就在海上百里之外。于我国之法,离岸岛百里之内俱为领海,非经同意不得通行。”

    姜志礼本想着教育教育这人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转念一想这些口舌之争倒也无趣,便不再说,便要准备出海去见陈健之事。

    他终究还是个好官,陈健这么做也算是投其所好,与高一样都是投其所好,所用的手段却大为不同。

    此时的陈健的确正在海上,但正如姜志礼想的那样,他可不是听到这里地震后才跑来的,而是早在六月末派出使者的时候就开始准备。

    泉州地震是个大事件,也是之后一系列泉州人跑去台湾开垦的起点,陈健必须要经营好与泉州官员的关系。

    月港是通商港口,而泉州逐渐衰败耕地又不多,又距离澎湖台湾更近,将来这都是开垦台湾的基层,由不得不费心。

    六月初派人留在阿瑜陀耶与泰国继续扯皮,他便开始在阿瑜陀耶的商馆收购稻米和石灰,以及一些预防瘟疫、瘴病的药材。

    海商早已将水师汛兵的情况告诉了陈健,陈健也没错过时机,在派出使者去往漳州福州搞事的时候,自己带着舰队趁着水师离开的机会先去了台湾转了一圈。

    朝贡贸易不是一个巡抚能决定的,必须上报,而陈健估计上报的时间也要到八月末,来来回回就算一切顺利也要等到明年。

    在这一年能做的事不少,但也需要一个停靠的地方,没有授权他是不可能停靠在大明的港口的,毕竟这是军舰不是简单的商船。贿赂的钱该用的用,不该用的纯属浪费,免不得要占据台湾做些事,当然要早作打算。

    对于朝贡贸易的事,陈健还是有信心的,至少想要自己有信心。毕竟这是自己所属于的族群,总不至于弄出个明朝的马噶尔尼事件以致遗恨千古,燧发枪也带了,团属野战炮也带了,织布机也带了,数学书也带了,火柴和热气球也有,应该不至于不引起重视。

    就是不知道那些忙于争国本和妖书案的大佬们有没有兴趣。火器大师赵士桢马上就要忧虑而死、孙元化还在上海学初等几何、李之藻不在京城而在济宁挖河,总之不要弄出个看亦可不看亦可的笑话就好。

    为了这一次朝贡贸易之行,陈健也算是煞费苦心。一方面民族的自豪感让他感性地相信不会弄出马噶尔尼的明朝版本,一方面利益分析的理性又让他相信这一次恐怕也是千难万阻。

    为了做万全的准备,这一次从阿瑜陀耶的海上之旅,也聘请了一些可以书写繁体字的当地华人和海商,每天他口译而这些人翻译该翻译的东西,以及一些从国内带过来的各种书籍。

    从他整理出的《几何代数》到他最早写给自己先生的《归纳总结和逻辑演绎》;从兴修水利的工程学到钱粮计算账目的会计手册;从改良育种的育种学再到几十年前的统一战争的几场经典的战役总结……

    白天把精细挑选出来的东西靠着嘴不断地翻译过来,晚上尝试着练习写繁体字,种种作为已经引发了船上许多人的不满,而且有些人是极度的不满。

    那封国书写成那样,陈健已经顶着舰队中一些人的巨大压力,明知道那样写还是容易被挑出问题以致拒绝,可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要考虑这些人的感受,因为一个人什么事都办不成,还需要这些人的帮助。国人思想的共和国有严重的排外性,这种排外性不是以种族划分的而是以共同体的民族划分的。这些人,也是有尊严有脸面的,总不可能学琉球写一封自称臣服的国书,那样的话消息流传开回到国内就是一颗激进派的子弹。

    舰队中固然有唯利是图的商人,但也有年轻的军官和那些为了荣耀可以牺牲的年轻人,有些东西实在是难以平衡。

    如果这一次贸易请求被拒绝,无论是谁当了亚洲这一带的总督,都会做出一些陈健不希望看到的举动,这是利益所在。

    如今主动权暂时还在自己手中,可是一旦打不开局面,主动权就会落入别人手中,到时候恐怕就会干出一些此时的殖民者该干的事,那麻烦就大了殖民也需要科学管理,工具已经学会,用起来只会更加顺手更加柔和更加细腻更加地充满侵略性。

    靠着把神棍带上科学的伪装,陈健算是把所有能依靠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从此之后他所熟知的历史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此时的陈健也是坐立不安的,直到接到了姜志礼亲自前来的消息,才算是安定下来。

    一切照旧,让士兵在甲板上列队欢迎,排枪致意。

    姜志礼也清楚自己代表的是天朝上国的尊严,昂首挺胸,仿佛听不到枪响一般,但心中却暗暗吃惊于火器犀利,舟船阔大。

    陈健为首众人迎过去,叙了礼,不知如何称呼,毕竟从来没有过梗着脖子非要说国与国有平等交流的国家出现过。

    这个问题暂不争论,陈健便说按照年长序幼这么叫,互称先生,姜志礼也没拒绝。

    礼毕之后,便进了船舱,早已准备下酒宴,按照国内的礼仪分了位置坐下,陈健一一介绍宴会上众人。

    有官方身份的好介绍,官名都是当初抄来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出使的也无非是员外郎之类。

    因着兰琪和林曦当初在都城天花疫情中的表现,地位在众人之中也不低,排在三四位坐下,这就让姜志礼颇为不解。

    初始以为是歌姬,但看看仪态又不像,而且坐在这两个女人下首的男人竟也心安理得,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神色。

    可姜志礼终究还是看不太下去,笑道:“乾坤有纲,人伦有常,尔国居于极西之地,莫不是尔国之内司晨的竟是牝鸡?”

    陈健暗暗抹了一把汗,急忙回身和那些人说道:“他问你们怎么坐在两个女人的下首?”

    坐在后面的人便说了几句,陈健又说解释了一番,姜志礼这才点头道:“原来竟是极西之地的义妁,这也有情可原。”

    兰琪显然不知道义妁是谁,也没太听懂牝鸡,不过这么久了也听明白了姜志礼的意思,不满地瞟了一眼明显在那胡乱翻译的陈健,正色道:“姜先生不过牧一泉州,百姓十万。然而我旁边的这位姊妹以身试药,使国内千万百姓不再恐天花之疫;我虽不及,可国都大疫的时候也组织朋党深入疫区,使疫情不再扩散。若论功绩,只怕你还没资格说我们是什么牝鸡。你何时能做出百万人受益之事,再说这话不迟。我国之内,数百年前立国之时便流传女人能顶半边天,随军出征救治伤兵、教授蒙童识文断字、接生孩童以增人口,便是刻名贤人祠的也有不少。姜先生这话讲的倒是无趣,莫要再提。”

    陈健轻咳了一声,心说这也是个麻烦事。恐怕就算可以贸易,女人肯定是不能上岸的,他本来还准备带兰琪去见识见识这里的土地制度,现在看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姜志礼从未见过公共场合有这样的女人,脸色微变,好在被陈健岔开了话题。

    岔开话题后,陈健也没直接谈起贸易或是稻米的事,知道此时的人都好空谈天地,便问道:“姜先生可知此时天下?”

    “播州白骨犹在,釜山之血未干,正是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

    “赤县神州自是四海升平,然而若以天下大九州论,恐怕连礼崩乐坏的春秋都谈不上,倒像是大争之世的战国。无礼、无乐亦无周天子,唯有西秦锐士与胡服骑射,李悝变法而商鞅相秦……”

    从身后拿出一本很薄的小册子道:“这是一本《大九州海国志》,尚未写完,只写到和兰、佛郎机。姜先生若有兴趣,不妨看看。尤以《皮萨罗列传》和《德雷克列传》最为精彩。看看佛郎机如何以一郡之国,征服一洲之土千万人众,以至飘洋万里督抚吕宋。那和兰也不过两县之国,却也扶摇万里之外,舟船一万五千余艘,所到澎湖的不过百分之一。姜先生扪心自问,若此时开战,福建水师可能胜过和兰本土之海军?昔日秦不过一附庸,尚无爵位;昔日阿骨打山中狩猎,只一酋长;昔日铁木真困于草原,放羊牧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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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酋长到球长介绍:
陈健的穿越是和别人不同的:都是穿越到古代,但他却只有一身兽皮和一柄石斧。 从母系氏族开始,发展并延续一个文明。 是分封建国还是郡县一统?是国野之别还是野蛮征服? 是百家争鸣还是百圣归一?是一神笃信还是先祖泛信? 是血腥积累棉蚕吃人?还是人文关怀空想大同?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经历文明之痛苦。 死后可以继续重生的特性,让他用不同的身份体验着这个文明的成长。 部落成员、贵族、奴隶、皇帝、平民、学者、雇工、大航海时代的船长、原始积累时代的资本家、蹲战壕的征召兵、大托拉斯的幕后人…… 不同的屁股上是同一颗脑袋,又将有什么样的碰撞和感悟?从酋长到球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酋长到球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