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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茅屋秋雨     从酋长到球长txt下载     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间差

    早在十天前,闽城的乱象已经出现,那时候还没人知道是矿工集体罢工请愿的事,但都知道闽城的物价乱了,各种谣言四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有说是齐国人打回来了的,甚至攻破了都城的;有说海盗来袭,已经劫掠了临省的;还有说是今年上游大旱导致了物价飞涨的……

    谣言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自然是有心人煽动的。投机商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敏锐地嗅觉告诉他们肯定是出事了。

    平民害怕出事甚至害怕打仗或是山匪大旱之类的事,对投机商来说这些灾难却是他们最好的舞台。

    他们一方面快速打听消息,另一方面仅仅一夜之间买空了一些粮店的粮食,迅速哄抬了物价。

    城市最怕的就是粮食波动,这些投机商不需要将所有的粮食都买走,只需要散播谣言造成恐慌,适当地买走一批粮食。

    那么小的粮食商人自然也会嗅到问题,并且将谣言联系在一起,即便店中还有粮食,也不会售卖,而是等到价格继续上涨。

    商人们可以在一些时候做些善事,但是遇到这种囤货居奇物价上涨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即便幕后操控的是那些大投机商,但这些小商贩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短短两天时间,粮食价格上升了四倍,看上去还要继续上涨。投机商已经得到了消息,大约知道了雇工请愿的事,兴奋不已。

    按照他们的设想和以往的经验,这种事肯定要死人,就算不死人也会乱上好一阵。况且这些人进了城,抢劫偷盗之类的事情就会频发,人们恐惧不安,肯定会想着多买些粮食不敢出来。

    更有甚者,投机商们设想,如果这些人发动暴动那就最好了,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赚上更大的一笔,反正暴动肯定失败,而暴动所带来的物价飞涨简直就是送给他们的礼物。

    就算官面人物出面,那也算是欠了这些投机商一个人情,况且里面还有不少官员们的分红呢。

    在他们的操控下,粮价一日多变。市民阶层承平已久,没有储存大量粮食的习惯,再者真正的平民阶层也不太可能有钱储存大量的粮食。

    官员们乱成一团,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其控制力和本身意愿来说,也根本没有办法平粜粮价,相反很大一部分人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赚一笔。

    这种状况下,投机商们认为自己大发横财的机会到了就算粮价上涨,那也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应该怪在那些雇工的身上。到时候推得一干二净,官面上给上钱,这个理由本身也是可用的,不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然而想要趁乱赚钱的并非只有投机商们,还有在暗中如同毒蛇一样盯着这些投机商、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人。

    在粮价上升极快的那天,四艘船的粮食到了码头,立刻就被投机商们买空。算了算消息传播的速度,投机商们觉得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以大赚一笔别处的商人大规模往这边运粮赚钱需要时间,他们赚的就是这样一个提前嗅到了商机的时间差。

    这四艘船的粮食赚到的差价,补足了这一次党产活动的开销,至于一部分干股分红那是陈健的私产,不算在内。

    随后陈健私产购买的粮食也悄悄用不是他船队的船只,从北边的避风港悄悄地运到闽城。

    数量不多,每到一次就被买空囤积,投机商固然想打个时间差,他们以为自己的嗅觉灵敏,却没有想到这时间差早已经被人算计上了。

    他们更没有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个关于物价、价格之类的问题和疑惑还挂在红砖楼的墙壁上,这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范畴,尚不深入但至少墨党之内真正有人开始思考经济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字。

    连续几天的进港船只,终于引起了投机商的注意,可是事已至此,如果这时候收手,那就前功尽弃。

    即便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可还必须要撑下去,否则就彻底输了。

    为了让城中的人更加恐慌,也为了能让粮食卖出更多的钱,投机商们在某天,派人用桐油暗中点燃了自己囤积粮食的仓库。

    里面的粮食不多,但是猛烈的大火在早晨烧起来的,烧红了半边的天,闽城都知道粮食商的仓库起火了,于是更加恐慌。

    在早晨点火,那也是有说道的。早晨点火,会显得火势很大,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晚上的话,火势会更大,但是可能会有人冒死进去往外背粮食,天黑也看管不过来,而且如果是半夜烧起来很多人看不到。

    只是投机商们并不知道,陈健准备了很多的粮食,也早早算好了时间差在闽河上游和邻近郡县散播了闽城粮食涨价的谣言。

    一方面是谣言,一方面陈健派去的人在那边大规模收购粮食,甚至把贵重的玻璃器、钢锭、碱之类的昂贵货物卸了船,存放在邻近郡县或是大河河口的码头上。

    商人们很清楚,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样转运粮食是赚不到什么大钱的。尤其是和玻璃之类的东西相比,如果能让商人放弃玻璃之类的生意而去转运粮食,那显然是大大的有利可图。

    再者,陈健的商社已经不限于一个小小的闽郡,从玻璃钢锭水泥再到后来传播开的照相术、轧花机等,在沿海一带的大城中都算是有了大名气。这样的商社都去转运粮食了,闽城肯定是出事了,要是等到消息传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投机本来就有风险,陈健打了一个时间差,在这个时间差之后是被他煽动起来的其余郡县的投机商跟在他后面十天左右,将大量的粮食运到了闽城一旦到了闽城,就只有售卖一途,运回去更不合算。

    陈健自己的资本要做的事太多,太过分散,还要预留出一些应对突发情况。所以在粮食这件事上,他只能小赚一笔,同时维持闽城的物价稳定,击垮闽城的粮食投机商这种事还是要借助其余商人的资本。

    在十二月二十日,陈健已经通过粮食投机赚了一笔,本来还可以继续再赚几天,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之前以杂货铺和酱油铺之类的地方为依托的底层调查,再一次发挥了作用,而墨党对基层的控制力更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当物价飞涨的时候,很多底层的人没有选择去问官员,而是去那些墨党活动的地方询问一个答案,顺便问问这些人的意见,或是去问他们借点买粮食的钱……

    这是小事,但这件小事背后隐藏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方面,在通告全城请愿的事件已经发生之前,陈健通过底层组织,算是挨家挨户地通告,让他们在自己家中五六天的存粮吃完之前不要去购买粮食。粮食会有的,一切都会出现转机的。

    之前积累的信任可以支持三天,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基层信任度了。

    另一方面,在二十一日全城都知道了这一次事件的起因后,陈健购买的足够全城底层五天的粮食全部入港,大量从闽城上游运来的粮食也迅速进入到闽城。

    墨党中央党部动员了控制住了基本盘的码头雇工,按照之前的统计,挨家挨户地送粮食,并且保证会有源源不断地粮食运过来。

    不卖,而是配给配送,正常粮价之后稳定了再给钱,并且保证十天之内粮价一定会趋于平稳。

    五天的量,正好是市民阶层的存粮量,是一种心理安慰。

    各个基层组织统一口径,主导舆论,声讨投机商的作为,并且将投机商泼到自己身上的污水还回去。

    底层的人很明白自己应该相信谁:一边是连续涨价的投机商,一边是按照人口平价借给他们粮食的墨党成员,信与不信不是靠嘴说的。

    与此同时的前两天,墨党的人联系了闽城的帮派头目,告诉了头目希望履行当初的承诺。

    话没有多说,帮派头目也觉察到了问题,但他没想到会是墨党这些人做的,这才明白这些人的能量之大远飞自己能比。自己可是没能耐让闽城乱成这样。

    明白了力量的差距,有些话便不可能胡说,加上之前墨党这些人也给足了他面子和里子,钱和分红干股、之前的恩情和陈健这种上层人物的宴请,都已做到。

    这种情况下,流氓头目出面,在灰色地带严令十天之内严禁偷盗抢劫,而且用了那四百个银币发给了手下,一时间威望大涨。

    于是,在二十四日雇工们来到闽城之前,闽城出现了极为诡异的局面。

    城内看上去一片萧条,乱成一团。但是平时活动的流氓、讹诈、抢劫之类的事几乎没有发生,仿佛连那些妓女都从了良,不再不知羞耻地揽客。

    城内的粮价一涨再涨,然而底层却不去买,投机商收割中层,陈健收割投机商,再把仇恨都转嫁到投机商的头上。

    二十四日晚上,闽城静而不乱,附近郡县的运粮船已经有到达闽城的,粮价正急速下降;纠察队在街上维持治安,请愿的雇工安安静静地在帐篷里睡觉;城狐社鼠们收敛起来,躲着纠察队,同时又遵守着灰色地带的头目要求;请愿书上写着只要答应条件,煤两天之内运进闽城;中层痛斥投机商,却对请愿者充满同情;工商业的代表们和墨党高层会晤之后,表示愿意当调解人,支持矿工的请愿要求……

    一直喜欢和稀泥的老郡守,和官员们说了一句话。

    “除了收税,墨党把我们该干的都干了。”

    没听懂的,觉得这话不着头脑;听懂的,长叹一声,或羞或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旧之交的官员(上)

    一句除了税收把他们该做的事都做了,固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不是信口胡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官员们愁眉苦脸,连基本的意见都不能统一。

    不同意请愿的官员占了大多数,在这一点上还是可以达成共识的。然而问题在于如果不答应,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办?这才是难题。

    现在城内除了物价变得奇葩之外,一切秩序还是存在的,一旦要是动手城市的秩序就会完全混乱。

    如今只是这些雇工在请愿,看得出对面是刻意控制着情绪,没有将问题扩大。

    这是值得欣慰的,也是值得恐惧的,这证明对面那些人的控制力远超了这些官员们的想象。

    暴民一旦有了纪律不再是暴民,那也就意味着这群人变得可怕了。

    一旦问题扩大,几十年前的一幕就在史书之中。有不满情绪的,又何止这些矿工和码头工人?那些被承包商和大商人联合压榨的家庭手工业们也同样不满,如果这种情绪被煽动起来,那就是一场武装暴乱。

    看得出墨党在努力稳定着粮价,也同样一旦不稳定,同时煽动情绪,那可能就是一场烈火燎原一样的风潮只需要把风向吹到议事会的投机商当中,那就免不得要来一场大事,舆论宣传闽城的官方已经完全沦陷。

    老迈的郡守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发表意见,想要征求这些官员们的意见。反正他作为郡守已经到了政治生涯的顶点,对此已然是漠不关心,所谓无欲则刚,真到了无欲的境界,反而比起从前被**蒙蔽的时候看的更为清晰。

    在侯伯国这样的敌人存在的时候,共和国必然要宣传国人身份,以此来获取兵员和战斗力。然而一旦这些东西宣扬的多了,敌人不存在的,问题也就会随之出现,尤其是古典共和国在后期矛盾频发的时候,帝制看上去已经成为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用来作为底层和古典财阀之间的缓冲,调和两者之间的矛盾,然而却还没走到这一步,就被逼到了手工业革命和大航海时代的边缘。

    这种情况下,思想极为混乱。一方面是几十年前宣扬国人公民身份的残余还没有去掉,另一方面新的意识形态还未建立,自上而下都处在思想的转型期,不知所措。

    好半天,商务官石鸣终于开口道:“要我说,这就是一场叛乱。那些雇工们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教唆,绝不会这样的。只要如同车轮碾死蚂蚁一样,将那些领头的人都抓获。或是判刑,或是绞死,这些人自然一哄而散。如今在城中,置国家法度于何处?”

    司法官闻言皱眉道:“就算是说他们是叛乱,可问题是当年立国之时就有叛乱法,这怎么能算得上叛乱?所有的政府部门都没有攻击,没有打死官员,只是请愿。”

    司法官心中是十分郁闷的,这件事老郡守显然是不准备担责任了,这责任他可担不起。如果一切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利,闹的大了,上面会不会替他们背这个锅?还是会借他们的官身一用以平息民愤?

    石鸣哼声道:“怎么能不算叛乱?他们这属于是把矿主和雇工对立起来,这就是煽动叛乱。明明都是国人,却偏偏要人为地分成两边,挑唆矛盾,这就是叛国。用此罪名,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司法官摇头道:“当然有问题。当年北伐统一之时,北方诸邦也有‘殉国’的。齐国人认为自己是齐国人、卫国人认为自己是卫国人,这是人为挑唆宣传的。如果齐侯逃了、卫侯降了,便不再会有人相信这种对立。可是矿工和矿主,不是你宣传他们才对立的,而是不管是否煽动都是对立的。这只是说了句实话。如果没有齐侯就没有齐侯国,反过来没有墨党,矿主和矿工照样矛盾重重。这种事骗得了自己,骗的了那些口如枪唇如箭的人?”

    这些话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墨党那群笔杆子早早就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生怕自己担上叛国的罪名。司法官觉得,这群人在准备搞事之前,就已经想过后果。只是死可以,但不可能背着一个叛国的罪名去死,若是强用这个罪名,数十年后或者数百年后,自己就要担上骂名。

    没有天堂地狱,只有汗青墨笔,司法官可不想自己背上这样一个名声。况且最该承担责任的郡守一言不发,想把问题都往下推,谁又能愿意背这样一个大锅呢?

    如今这群人还算老实,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出现,杀是杀不死的。墨党内部很有一些激进分子,一旦这件事演化成了暴力震压,那么那些激进分子用矿用炸药玩自爆诛国贼也不是不可能。

    司法官想过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那就是上面为这件事定性,自己审判的时候却不会判那些领头的绞刑,而是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

    只要不在自己管辖的地方搞事情就好,而且流放的话,不会引来报复性的袭击,正是两全其美。但是如果上面不作为,既想着博一个爱民的好名,又想着把责任推给下面,那他绝不会去触这个霉头的。

    石鸣又道:“凡是闹事者,必然是想不劳而获,也可以以此罪名,将他们全部投入监狱。况且为何别人富裕而成为矿主,他们贫穷却成为雇工?自是因为懒惰。按照罪名,就算不杀,全部送进济贫院或是充屯军,应该没有问题吧?”

    税务官张瑜无奈道:“石兄,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人一天不复工,闽城就一天没有煤。现在的问题是想办法让他们复工,而不是把人都杀光。还不到杀的时候,杀光了或是全部投进济贫院,谁去干活?而且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这些人反抗怎么办?”

    “你要明白,这些人不是吃饱了撑得学生学员,而是雇工。若是学生学员,任其胡闹,打一顿便老实了。可是雇工则完全不同,他们闹起来,城市是要乱掉的。吃饱了撑得的人,连屁都不如,一点味道都留不下。可是雇工们不是吃饱了撑得,而是吃不饱饿的。”

    石鸣瞟了一眼道:“照你这样说,我们只有答应了?朝令夕改,颜面何在?以后政令又怎么推行?以后凡是出了事,就闹一闹,这成何体统?真要走回两百年前国人政治的老路?若论史书,我看的也不少,当年国人政治的时候,王上有令,底层国人拒绝当兵,若不变革就让肉食者自己去打仗!其时危在旦夕,可那些穷鬼却铁了心拒绝服役,除非答应他们的条件,难道你想看这样的事重演?这些人不知轻重,只知眼前小利,目光短浅,非国之福啊。”

    张瑜苦笑,也没有反驳,心道:“这还不是当初拒绝了请愿造成的?”

    只是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至少在明面上他是绝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屁股的,否则自己寸步难行。

    张瑜想,自己能帮陈健的也只有这句话了,多了也没有必要。这场事端,可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只是城内的税务官。物价飞涨、雇工集会、商人投机,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再者如今的情况也不相同,两百年前,国人多在城中,自然可以成为一股影响力极大的势力。如今按照比例,在城中的国人已不如当年多,况且也不再是三五座特大城邑撑起一国的时候。

    城市人口比例越大,国人政治参与度也就越高,反之则反之。

    如今这个局面,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完全没想到已经分散的国人重新又有组织起来的趋势,这让他们极为不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官员们继续争执着,大有想办法继续活稀泥把这件事拖下去的趋势。

    老郡守无奈地再一次说了番话。

    “诸位,这件事拖不下去了。往来都城或是河阴督抚,少说也要一个月时间。现在煤炭断绝,城中各个产业难以维持,必须要尽快拿出一个说法。你们想拖,可我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有比我更想拖的人吗?我都拖不下去了,可你们还年轻啊!”

    老郡守不是没想过解决的办法,那就是由官方出面,让雇工和矿主之间达成协议,而不是由议事会通过或是由政令解决。这样一来,如果将来有变,那也有回寰的余地。

    但是对面那些人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底线就是由政令或是议事会通过,不接受单独和矿主之间达成协议。

    那群人之中虽然没有做官的,可是或是史书看得多了,竟在这件事上极为敏感,作为谈判的十三条底线之一,寸步不让。

    鸦雀无声,愁上眉头。

    他们是旧时代的官僚,完全不会用新时代的方式去应对这样的局面这不是几十年前那些人武装起义要求改组议事会增加平民权利,而是先用舆论发酵了两个月,再忽然弄出这样的动静。

    要求之低,比起当年简直让人不忍拒绝。可是不忍拒绝也得拒绝,否则这就是一个开端。

    更为无奈的,则是这件事就算处理干净了,以后怎么办?

    毫无头绪。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旧之交的官员(下)

    同样作为官员的,还有南安县的嗟远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因为是郡县两级的行政结构,县不是三级结构下的县,嗟远山的地位并不低。

    嗟远山在南安目睹了陈健起步的几年,也和陈健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关系。他明白现在南安的一切,是靠陈健撑着,一旦陈健倒了,南安的繁华在一年之内就会变得萧条。

    南安已经有大半和陈健绑在了一起,尤其是作为政绩的标准石油作坊、运河、化工作坊和玻璃以及钢锭作坊。

    这些东西,换了别人接手,就会一蹶不振,嗟远山很清楚里面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的。

    在这次请愿之初,嗟远山就已经默许甚至决定做一次政治投机。

    他是仔细分析过利弊的。

    叛乱的罪名,安不到他头上,财阀共和之下,造反的理由很多,但唯独没有北方侯伯国的谋逆罪。

    其次,叛乱这种事也不容易发生,郡守没有兵权,有兵权的人后勤掌握在中央手中。

    再次,当年划分郡县的时候,那就是早有准备,不是画的直线,而是将各个郡之间拆的七零八落。无论是险要之地,还是鱼米富庶之类,都拆开了,郡图古怪,或是长条或是被切入,任何一个郡都没有单独成事的资本,郡守们脑袋也清醒的很。

    如今那些有野望的人,都在各显神通。

    北方某郡,利用统一后的土地重分,遏制豪强,批量制造自耕农,捞取政治资本,顺带造势舆论宣传,大有此人为王则天下笃定的气势。这人便是陈健在戏剧上的“引路人”孙湛口中的那位郡守,处处以当年姬夏的行为加在身上。时而站在自耕农那边,时而站在大土地主那边,时而挑唆小手工业者,时而又和承包商和大商人勾肩搭背,手段娴熟,竟能获得多数人称赞。

    先是利用旧贵族土地重分的机会,制造了大批拥有地产和票权的自耕农,获得了声望,实际上这是既定政策,只是他执行的比较完美。

    随后又挑唆有大量富商投机商作坊主的议事会通过了一项对自耕农极为不利的决议,借助自耕农的愤怒重新推选了议事会,替换掉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本地人物,但暗中扶植了另一批新的富商和作坊主。

    暗中挑动家庭手工业反抗,引发了承包商和富商的恐慌,反手就震压了小手工业者,但是将之前反抗的恐慌后遗症留给了承包商和富商,让他们相信只有自己才能稳定住局面,获取了他们的支持。

    看似乱成一团的这个郡,在他的政治手腕之下,议事会基本沦为了摆设,形成了一种除了信任他没有别人可以信任的局面。

    而这位郡守也是的确有才能的,郡县发展的也是极为不错,故而威望极高。加上又笼络了不少的戏剧家、小说家之类,经常称赞,不断鼓吹很受自耕农欢迎的王权至上的理念,可以说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嗟远山在闽郡,又只是个县令,起步就比此人要晚的多。

    况且,闽郡是座因为海湾半岛发展起来的移民城市,议事会的势力本就强大,南安县又是个矿产众多的地方,嗟远山想到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矿山收归国有,但问题是这么做肯定会“民”怨沸腾。

    本来以他的身份,将来的路已经铺好了,但尽头也就是一郡郡守,临老之时或可进入都城,但永远不可能进入决策圈。

    陈健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机会,尤其是看到短短几年迅速积累起的财富之后,更让他坚信了这一点。现在闽郡最为富庶的县就是南安,包括闽城在内如今都是一片萧条,唯独南安还在不断地增加人口和赋税,而且民声极好。

    的确,政治投机有风险,可风险越大带来的利益也更大。

    如今舞台已经出现,胆小的人永远没有资格实现自己的野心,而胆大的人则可以借助每一次可能的跳板,完成自己的夙愿。

    嗟远山在和陈健的那场酒宴后就想清楚了,既然北方的那位“前辈”可以玩弄手段以自耕农作为支柱,自己比这个是比不了的。那么为什么不另辟蹊径,自己以新的工商业的支持者作为突破口呢?这是一条别人没尝试过的途径,但正是别人没尝试过,自己的机会才大。

    这工商业的支持者,肯定不是支持那些旧行会,那些人轮不到自己支持,反正他们已经根深蒂固,只有换一些还是幼苗的、但是看起来将来会茁壮成长的支持,才有可能翻盘。

    在南安,他看到的这样的机会,尤其是对所谓的无为而治、自由放任、政府适当调控的那些理念,颇为新奇的同时也着实下了一番苦功研究。

    看的多了,越看越是心惊,想一想墨党宣传的那些东西,再想想闽城被挤跨的一些行会,以及学宫和在南安新建的技校、科学实用技术学院等一些新的东西,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比如陈健的玻璃作坊,就平板玻璃而言,让这个作坊只存在两种人。作坊主和雇工。

    而旧的行会,则存在四种人。行会领袖、玻璃师傅、学徒和普通作坊主。

    陈健的玻璃作坊无耻至极,丝毫不顾及之前的行会规矩以及那些工匠师傅的荣耀,旧行会散的散跨的跨。

    旧行会的玻璃作坊不能无耻至极,因为还要用孝、尊重、荣誉之类的东西去维护师徒传承,以亲缘、师徒名分之类的去维护行会内部的安稳,至少面上要过得去。

    嗟远山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行会规矩看似温情,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行会领袖的利益,而更为无耻无情毫不把这些荣耀、名誉之类当成事的赤果果的只剩下银币交易的陈健式的作坊,会把那些旧的东西全都挤跨。

    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纷纷皆为利往,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比什么行会师徒情谊要强的多所唯一要做的,就是赌一把,赌陈健式的作坊,能不能扩大的别的产业,让别的产业也不需要师徒传承之类的东西,学徒和干了五年的人差距并不很大。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将来谁胜那就不言自明。

    嗟远山不知道这其中赌对的几率有多少,但却知道一旦赌对,自己就是所有官员中最了解新作坊新时代的人而新时代的矛盾是什么?新时代会出现哪些旧时代不曾出现的问题?出了问题怎么处理?

    他正在看,南安和闽郡也正在给他演示。

    他正在学,每天都要花出时间翻看墨党的一些小册子,以及托人每隔几个月从都城捎来的那些新的关于权利、经济之类的小册子。

    他不怕,因为他明白看的越多,经历的越多,将来处理起来也就越娴熟。

    翻遍史书,凡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没有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那样的人注定平庸,不可能名留千古,更不可能在逐渐稳固的局势下逆袭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

    在南安,他是最先看到煤油灯、玻璃板、炸药、木轨路和铁路、化学制酸碱的人,更从赋税中了解到这些东西给南安带来的财富。

    在南安,他是最先注意到墨党在南安那种近似无孔不入的活动的,凡有底层处、皆有墨色人。

    底层,基本上被政权放弃的。原因很简单,入不敷出,管理成本太大。嗟远山冷眼旁观,看着墨党在南安不断活动,心中明白就以南安现在的局势……除非国人议事大会宣布禁绝墨党,否则南安县令换了谁,都必须明白该和谁站在一边。

    运河修通之后,嗟远山亲自去主持了竣工典礼,因为在去之前已经有人给他算过一笔账:运河一通,闽城用煤皆出南安,运费减半之下,其余煤矿难以生存。以每年两成之土地分红,临河土地之利以售卖,两年之内便可比得过一座农业为主的小县。

    标准石油作坊成立之初,陈健就已经承诺:三年之后股票可以交易买卖,若他在南安,在交易之地便在南安;若他已升至闽郡,则股票交易之地就在闽城。况且,这标准石油只是一个开头,若是其余工商业能够采用这种模式募集资本,借助运河转运矿石之便利,闽城数年之内就可重焕光彩,甚至可以吸走临近郡的大量失业人口。

    轧花机出现之后,嗟远山本来也担心大量人失业,但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借用一些手段缓解了这些失业的人口……一年不到,棉花有利可图之下,大量的改粮为棉就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只要把时间掌握好完全可以容纳下这些失业者。

    ……种种这些问题,都是旧时代所不曾出现的,如果换成是他一无所知,恐怕处理起来就难以施展。

    嗟远山觉得自己很幸运,离时代的浪潮很近,可以更近地观察这一切,从中学习不断进步。

    那些老旧的路,论资排辈,路已经排好,自己怎么也爬不过去。

    那么,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自己这辈子的野心,赌在这条新路上?

    他不关心墨党的政治诉求,但却知道这些政治诉求中有很多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关心底层到底怎么样,但却知道墨色分子可以让他明白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处置。

    知己知彼,读了墨色分子的小册子,才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互相利用,借助墨色分子的行动,才能彰显南安平稳而闽城无能。

    和闽城中那些推诿的老人已然不同,即便闽城的那些人还有年轻的,却已经老气沉沉。

    嗟远山相信,自己和北边的那位“前辈”都在尝试触摸新时代是保持共和传统不变采用新的统治办法缓和矛盾?还是断绝共和传统走向完美君主的开明**?

    这两条路横在眼前,老一辈已经没办法和他们比了,只看新一点的这些人把赌注压在哪里。

    嗟远山把赌注压在了保持共和传统上,所以就不得不适当依靠墨党来代替完美君主来缓和将来的矛盾。

    为此,他密切地关注闽城的动静,也从陈健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他只做了两件事,但这两件事却让人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以县的名义问陈健私人借款一万银币,买下了陈健从上游运来的粮食,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时候,派人将粮食运送到了闽城。

    大局为重,他写给闽城的信里,说不能让闽城粮价飞涨,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是他担着风险截留了一部分商人“强制”收购的,一切为了稳定,一切为了大局。

    而事实上,他知道闽城的粮价马上就要掉下来,上游还有很多的粮船正在顺着闽河而下。

    但他送到闽城的粮食,则是第一份官方的平价粮。

    之后的粮价暴跌,也是在他大肆宣传运来了粮食之后,至于是不是因为他的这一万银币的粮食起了大作用……很多闽城人觉得还是有关系的。

    第二件事,说动了早已经准备背叛煤业同盟会的南安的一些矿主,主动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集会那天,赶往闽城。

    仍就是大局为重,要答应雇工的请求先保持闽城的稳定,让闽城的作坊重新运转。

    实际上,他知道这些雇工的底线,不是和矿主签订条约,而是请愿议事会从根本上解决工会不是行会允许存在的问题。

    但是,他“劝说”下以大局为重的煤矿主,是第一批主动前往闽城平息这场纷争的煤矿主,也是第一批倒戈的觉得可以和矿工商量的矿主。

    只两件事,无需多做。

    合理合法,分内之事。

    态度鲜明,大局为重。

第一百五十五章 策源地(上)

    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了,可闽城中的很多人却连一点年味都感受不出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请愿活动已经进行了四天,除了南安的一些矿主明显倒戈来到闽城外,其余的矿主还在来的路上。

    虽然还有秩序,但是各行各业的萧条和投机商的存在,让闽城再没有之前的繁华。

    不满、怨气、愤怒、同情……不同的情绪交织着,在感受到了这些人的力量之后,绝大多数人渴盼着尽早解决。

    闽城的官员们已经用尽了办法,到现在已到了无计可施,看上去只有尽快接受这些矿工的要求唯一一种办法了。

    只是时间还有继续拖延下去的趋势,官员们急的心烦意乱,陈健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天,这是陈健所估计的能够控制局面的最长时间,再长一些的话局面就难以控制。

    现在已经是新旧时代之交,有议事会的未必就是资本主义国家,同样全权的皇帝也未必是封建国家。

    封建与资本,不在于这些形式,而在于其中的本质。

    随着这场声势浩大的请愿,那些以往被压制住的矛盾一天天爆发起来,党内的一些激进派和民主资产阶级的自由派们已经按捺不住,到处活动。

    每天在街头演讲的东西也越来越危险,听的陈健心惊肉跳。

    不是说不进步,相反十分进步,但问题是这种进步不是靠请愿得来的,是要打内战彻底摧毁的。

    一旦演化到了那一步,陈健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他也实在不想死,更不想这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主义者丧命。

    本来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党派政治开始活跃,而不是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就导致手工业者和新兴的资产阶级起义。

    旧时代的遗留问题太多,既有土地问题,也有工商业问题。

    土地问题暂时不涉及到城市的事件,单单是工商业问题如果控制不当就很可能引发一场难以遏制的风潮。

    数百年的积累之下,财阀贵族们基本上控制了各个很赚钱的行业,再加上行会制度,让新兴的工商业者和市民基层积累了太多的不满。

    比如不久前标准石油作坊成立不久,煤油灯和煤油刚刚展示的时候,就有人找到了陈健。

    找到陈健的人姓姬,前世的正牌同族。

    找陈健的原因,是这位前世的同族的家族,有捕鲸和鲸油的专卖权,对标准石油作坊的煤油灯极为警惕。

    专卖权不是国有专营,不是全民所有制,只是私人所有制。

    拥有专卖权的,一般都是那些大的家族,这些专卖权的好处是不需要正常缴税,每年缴纳一笔专卖费,就可以用政令或是法律的形式获得政府的支持从而垄断一个行业。

    财阀贵族一样是贵族,只是权利和财富换了一种非血统神圣的继承方式,本质上还是一样。

    闽城是一座新兴城市,这种影响还稍微小一点,但在大河中游的历史“悠久”的城市,这种大家族的影响是十分严重的。

    就像是陈健这位前世同族的家族,以合法的名义地垄断着东北方一处郡县的捕鲸行业,合法地盘剥着那些捕鲸者,又因为不需要缴纳交易税的缘故,操控着大笔的金钱。

    专卖权控制在那些寡头财阀的手中,议事会中新兴阶层的人数太少,而不合理的选区人数又将这种问题扩大。

    谁都知道专卖赚钱,问题是你不是圈内的人根本得不到专卖的机会。

    这还只是鲸油,其余的诸如肥田盐矿、蜡烛、枫糖之类的很多东西,完全违背了陈健前世的本意,把这些东西变成了那些大家族搂钱的手段。

    陈健支持一些行业的专营,但这个专营必须是全民所有制或是国有化,这是根本问题,同样的表皮内涵不同就是截然不同。

    就像是议事会一样,不同的内核有着不同的意义,封建国家一样可以有议事会,一样可以有内阁,但这只是传统的形式,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内阁或是议事会。

    资产阶级国家一样可以有君主,而且甚至可以使实权君主而非虚权,关键在于内核,不是说资产阶级革命就是革君主制的。

    要改变的是里子,不是皮面。

    是新的意识形态、权利概念、习惯风俗、道德观念、权力分配这些,这些不是几台机器就能改变的,而是需要一场脱胎换骨的轰轰烈烈地东西。

    像是专卖权,煤、铁这些东西,经过长期的斗争总算允许私营,让一些新兴的资产阶级涉入其中,但只是在一些比较新的郡县。

    新兴资产阶级对此极为反对,市民阶层也是心怀不满,这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

    新兴资产阶级希望破除这些东西,而普通的小手工家庭又对行会制度深恶痛绝,这些旧时代的残余让这两种新时代的主要革命力量都愤恨的时候,很容易因为一些事擦出火花雇工阶层不是这个时代的革命领头者,他们还没有纲领,只能暂时依附在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或是自由派,成为他们的打手。

    而这些东西不经过一场革命或是内战,是不可能去除的,国人议事大会掌握在专卖权家族、大土地主和大行会的手中,他们不可能主动放弃这些东西。

    之所以之前一直平稳,不过是因为生活还过得去,还没有到矛盾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正是陈健担心的原因,现在闽城的局面很容易让这些新兴资产阶级和小市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

    加上这种情况下,投机商和拥有专营权的那些人仍旧没有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更是加重了这种不满。

    不满积累多了,时间一长超出了控制范围,就要出事。

    要求不答应怎么办,那就只能起义反抗,触及到了统治核心的基本利益,肯定要被碾死,一个小小的闽郡还不足以撼动整个国家,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正是陈健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他卷入其中要殉道只是一部分,更不愿看到好容易积累出的这点思想的火花可能就会被压制。

    还不到大部分沿海郡县的新兴资产阶级和小市民已经拥有足够力量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陈健一方面压制住内部的一部分激进派,一边安抚同盟的新兴资产阶级与小市民,一方面积极地寻找闽城本地的工商业有影响力的人尽力斡旋,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棉纺行业的大亨们和陈健闹掰了,他们的行业用煤不多,陈健索性也不去找他们。

    其余那些与煤有关的行业的工商业大亨们,早已按捺不住,年也不想着过了。

    在腊月二十八这天,他们已经派出了代表,表示对墨党和对这些雇工请愿的支持。

    对于他们之前在议事会反对,表示了歉意。

    理由是听了这些人的宣传,才知道矿工们的生活有多苦,尤其是看到那些消瘦的人、破败的房屋的照片后,更是加深的印象。

    他们称呼一些矿区,是国人的法律照耀不到的地方,实则已经对这次罢工的发源地的汪家表示了愤慨。

    实际上,陈健很清楚,这些人是因为没有煤用了,混乱的闽城影响了他们的正常经营之前只不过是没有想到这些穷鬼被组织在一起后会有这样的力量而已。

    他们愤慨的不是汪家,而是汪家煤矿的这些屁事影响了他们赚钱,放出了组织起来的雇工这头怪兽。

    再者,他们也实在是担心,再这么发展下去,一些家庭雇工或是那些被行会欺压的家庭手工业们也会有学有样,还不如早点解决。

    到腊月二十八的傍晚,背叛了煤业同盟会的矿主、一部分工商业代表已经表示可以商量,甚至流露出早点解决的意态。

    闽城的议事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举行了会议,在半数矿主缺席的情况下,单方面与雇工代表的墨党成员展开了谈判。

    连续一夜的讨价还价,在腊月二十九的凌晨来临前,终于全面接受了雇工们提出的十三项要求。

    这也就意味着这不是雇工和矿主之间达成的协议,而是以议事会的形式达成的允许。

    对此,墨党和雇工协会的人在和雇工商量过之后,也做出了一些让步或是承诺。

    一旦协议达成,雇工们放弃过年休息的机会,全力保证闽城的煤炭开采和运输,并且保证在正月初七之前让第一批煤出现在闽城,在正月初十之前恢复闽城的秩序。

    腊月二十九,天刚亮,十三条要求被接受的消息,就依靠着墨党的基层组织传遍了闽城。

    上午八点,雇工们走上街头,欢呼着自己的胜利,高声欢唱着,鞭炮声四处响起,那是作为同情者的小市民再表达自己的情绪,越多越多的人加入到欢庆的队伍之中,所有的纠察队成员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想在最后时刻出事。

    街头的钟声被敲钟人震响的时候,老迈的郡守透过大块的透明玻璃,看着外面兴奋的人影,长叹一声。

    “闽城啊闽城。”

    一句莫名其妙的长叹,或许正是老郡守内心的写照。

    他或许已经隐约感觉到闽城会成为将来新时代革命或是变革的策源地,但他已经老了,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策源地(下)

    参与这次集会的雇工们的新年是在路上度过的,风餐露宿,甚至没有饺子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可这却是他们过得最难忘记也最为高兴的一个年。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踏上名为政治的这个舞台,虽然只像是戏台幕景上的那些伪装成红花绿叶的人一样稍微露了一面,但却宣告了他们有资格踏上舞台。

    经此一事,他们明白组织在一起的力量,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让人正视的力量,有了合法的雇工协会的他们也不再是一盘散沙。

    经此一事,他们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在对于矿工略微奢侈的阳光之下的人,这阳光是他们自己。

    他们可以骄傲地回去对大部分注定要成为矿工的孩子们说,是他们直起了腰板,为自己也为后代们争取到了更少的死亡。也可以面对那些曾经茫然而不解的家人们,告诉他们这些天他们所受到的惊吓与恐吓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们还说不清自己要争取的将来是什么,但却知道争取到了现在。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怎么才能彻底摆脱这种赤贫与苦难?

    他们觉得,雇工协会的人,会告诉他们。墨党的成员,会告诉他们。

    …………

    闽城的墨党中央党部,墨党内部的成员虽然喜气洋洋,但却没有时间去欢庆这次胜利。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踏上政治舞台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并且成功了。

    的确值得庆贺。

    经此一事,墨党的影响力更加扩大,在闽城真正可以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成为一些行会内部的诅咒用语一旦有行会内的作坊主表示出对雇工的同情时,就会在内部被扣上一个墨色分子的称呼。

    这件事之后,短短两天时间,想要加入雇工协会的雇工比之前扩大了六倍,而一些雇工协会的人员,则渴盼着成为正式的党派成员。

    而这些事就要值得商榷,必须仔细审核加入雇工协会的人员,一旦将来再有什么事防止被混入其中的人破坏。

    加上还要安全地雇工带回矿区、与没有去闽城的矿主最后协商、尽快恢复采煤运输让闽城恢复到从前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和时间。

    因而就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但却没有时间去庆祝。

    委员会做出了决定,所有内部成员都必须写一份这一次请愿的报告,总结这一次行动的缺点和不足,总结这一次成功的经验,以作后来之用。

    舆论宣传部门的笔杆子也要尽快写一些东西,讴歌这一次行动,尽快传播到其余的地方。

    作为当初黄纸窗事件的遗憾,这一次所有矿区雇工协会的窗户都会换成大块的玻璃,由陈健个人捐助,作为胜利的庆贺。

    种种这些,都是光鲜亮丽的,可以让人喜悦而兴奋的。

    可在这种光鲜亮丽之外,也有着危险的潜伏。

    这次事件的成功,将之前积累的分歧扩大了。

    鉴于如今的形势和生产力水平,墨党成立之初就是一个思想混乱没有完善纲领的组织,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可避免要出现理念的争端。

    空想主义、激进派、资产阶级民主派、自由派、密谋暴动派、无政府主义派、改良派、手工业合作派……种种这些,都会随着大作坊的扩大和这一次请愿事件之后,发展出自己的纲领和理念。

    所谓纲领和理念,就是治标又治本的东西。

    初始的时候,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可以团结很多的人,但随着理想与现实交织,这种团结就会逐渐松散。

    在为了同一个目的的时候,可以团结,但将来肯定会出现分歧,到时候可能只能握手之后淡淡一笑,说句战场上见便各奔东西。

    代表着小市民和小手工业的一部分人已经对陈健这一次极力反对趁机鼓动被行会和承包商盘剥的小手工业者争取利益的行为表示了不满,认为陈健浪费了大好的机会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会失败?

    代表着改良派和资产阶级民主派的那些人,则对内部激进派和空想主义的土地国有、作坊集体所有等想法,产生了不安,表示难以接受并认为这违背了对所有制的尊重。

    而改良派和资产阶级民主派和自由派也有分歧。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办法,将来怎么办?怎么才能避免这些情况发生?是代议制?还是全民参与?是中央政府集权?还是各个郡县分权?自由的界限在哪?平等的界限在哪?谁来平衡?谁来监督?

    除开这些,支持陈健的人,对一些空想主义的绝对平均、禁欲主义表示了反对,但是陈健描述的是未来,空想主义者却立足于现实,很难说服。

    即便是空想主义内部,也是分歧严重。

    有寄希望于超越所有人权利的政府,由此推广一些福利法令和税收分配;有的则认为此时不应该再参与政治争取,而是将精力都放在合作社和手工作坊联合体上;有的则认为应该以墨党为核心组建一些绝对平均的合作社,集体劳动等等;有的则认为这样的请愿活动可以进行但一定要适量,主要经历要放在实用技术研究院,只要努力发展生产力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些苗头正在逐渐成熟,也正在开始尝试着描绘未来,希望找到一种办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一切的不公与丑陋。

    基于这种情况,有人提议在今年的七月份,在闽城举行一次扩大会议,所有基层组织的代表和都城以及其余城邑的同盟者、同情者组织都要邀请。

    名义上,是为了庆祝腊月二十九日的胜利。

    实际上,很多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要么,这些人共同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纲领,仍旧以一个组织的形式扩大、并且存在下去。

    要么,就是不能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纲领,但是在部分问题上有所共识那么就是墨党内部分裂,其余同盟组织组党,形成一个松散的互不管辖但是有些问题上可以商量的联盟。

    显然,第一条没有什么可能实现,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

    就像是当年说的那样,这无非就是个补习班,理论在内部发酵产生分歧、组织形式在外部成长互相学习、经过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件学会了妥协和抗争的界限,剩下的,就是各站各的队,各走各的路。

    内部成员已经意识到,他们曾经的“为了所有人过得更好”的说法是多么可笑,只能选择让一部分过得更好,只看自己站在哪边。

    陈健对于这个提议只是叹了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表示支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在很多地方大家还是有共同目标的。

    这些人聚在一起,本就是基于最基础的同情、道德、庸俗意义上的人性善良。

    强拧在一起,政治纲领要么是资产阶级那一派的;要么是小手工业的空想主义一派的,这是现实情况所决定的。

    分开之后,各自的边界都能扩大,融入更多的边缘的以往在共同组织下不能加入的人。

    确定了这条提议后,陈健就离开了闽城,返回了南安。

    他还有很多被安排的任务,由于南安那边是他的大本营,又是为数不多最早表示接受请愿的矿主的聚集地,陈健需要尽快回去组织生产完成当初的承诺。

    还要安置那边的雇工协会、建立和完善因为人数忽然剧增的组织、安置运河修通后的那些雇工等等。

    公事之外,还有一堆的私事。

    运河、煤炭行业的重新洗牌,联合一些矿主挤跨其余矿主从而把手伸到煤矿业上;棉纺织行业的反击、毁掉闽城的棉纺行会;新的纺织业的手工机器的研制和改进;通往油苗矿区的路;简易炼油作坊的建立等等这些。

    这一切都必须在半年之内完成或是打好基础,七月份一旦扩大会议完成,必须在一年之内出海,赶在一些家庭手工业失业潮之前,让这里的人把视野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

    闽城想要成为资产阶级革命策源地,如今的资格还不够。

    不仅仅是资产阶级革命的策源地,更是民主、自由、平等、兼爱、经济学、股份制公司、工会、船运保险业等等一切的策源地。

    内部思想已然开始准备,新的手工业机器正在制作,但外在环境尚且不足。

    只有先航行到群山荒漠阻隔的西边不可知之地,利用闽城海湾半岛的地形,让闽城成为对外海运的中心,增加人口和财富,让资产阶级的力量更为强大才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采风见闻(上)

    新年刚过,南安县就开始忙碌起来,街道酒肆茶馆或是客栈中也多出一些各怀目的的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正月的一天,南安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来自都城的客人。

    说是客人,邀请他来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这几年闽城、南安传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

    客人是采风官,没有实权但却清闲又能走遍天下并有一定的建言权的特殊官员。

    采风官,是数百年前就存在的官职,作为古制一直没变。

    主要工作就是走遍大河南北,采听民情,整理语言,收集谣曲。

    夏国立国之初,文字并不成熟,各个部族之间语言多变。无论是暮春时节的男女共浴心声爱慕,还是心怀不满,都多以歌谣的形式传唱。

    历时数百年,可以说采风官是接触男**词浪曲最多的人,这些都是民谣的精粹,并不禁绝。这样的淫曲越多,也就证明社会越安稳,还有心思唱这些东西。

    除了搜集民间歌谣外,采风官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整理各地的文字。

    文字是一个逐渐发展成熟的过程,每隔百年民间的白话语言就会产生极多的变化。文字与纸张和活字印刷出现的早,却也不能避免文字的自我成熟演化。

    所以雅语是以立国之初百年之内的那些文章作为传承,虽然那也是白话,可是将那些东西定为文章的样板,可以顺利地将官方文字传承下去,顺带着消灭了其余的语言。

    好处是很多人养成了因为所以的写文章方式,缺点是从那时候开始文字就白的一塌糊涂,缺乏厚重而古朴的感觉。

    到如今,文字基本成熟,采风官的工作也就剩下到处逛逛采风于民间,接触到那些在官面上接触不到的事。

    采风官从都城而来,就是为了深入到闽郡深入到南安,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年开始,南安这个县就忽然在都城火热了起来。

    之后,兰花风潮破裂的消息传到了都城,照相术传到了都城,古怪的小册子传到都城……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无非是闽郡出了一点事。

    但是不久之后,有些东西就不是闽郡自己的问题了,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闽城的几个大新闻传到都城后平静了几天,都城附近以及其余的郡县却爆出了大新闻。

    一问源头,还是来源于闽郡南安,这就引起了都城的极度重视。

    一开始只是一种新的名为轧花机的机器进入到北方的一些棉花产区,尤其是在老国都、新华城等大批的棉花产区。

    不久之后,问题就出现了。半年之内,七座城市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轧花工起义、暴乱或是请愿砸毁机器运动。

    如火如荼,风波一时无两。上报的官员套路基本都是一样,轧花机出现,轧花作坊用轧花机不再雇佣那么多轧花工,轧花工无事可做又没有饭吃,只好砸机器。机器是花钱买的,要赔钱轧花工没钱赔,只能抓起来,抓得多了索性就暴乱。

    这种冲击是忽然出现的,立竿见影,越是分工细致、手工业越发达,情况也就越严重,如果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为主,反而不太容易出这样的事,最多也就是城市的行会联合起来一起砸采用新机器的同行。

    出了这样的事,再加上闽郡这两年传来的各种风波谣言,让都城的一些人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南方的港口郡县。

    可最奇怪的是,别的郡县都出了或多或少的轧花工暴乱或是砸机器的事件,唯独作为策源地的闽郡没有上报有这样的事发生。

    大新闻没有发生在闽城,但闽城却是策源地,这种情况下,各种各样的人来到了闽城。

    采风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的,一方面考察一下兰花风潮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闽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先用了机器却没有爆发大规模事件的。

    他来到闽城的时候正是冬天,来到不久就遇到了矿工请愿事件,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也把街头的那些演讲记录下来,心有余悸。

    在闽城观察了一段时间,听多了民间的传闻,心中对南安充满了好奇。底层的视角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人民群众也是一群喜欢用些流言歪诗之类的发泄情绪或是记忆喜怒,比如兰花风潮之后就有很多关于兰花的歪诗和童谣。

    采风官很想知道在南安能看到什么样的一幕,于是按照采风官的要求,穿着平民的衣裳,来到了南安。

    一路上看到了闽河中许多的运煤船,采风官知道之前的风波,看到这些运煤的船只源源不断,心中也很佩服南安县令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到达南安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斜挂,南安街头人来人往。

    看到南安的第一眼,采风官觉得自己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南安的主干道是一条被称之为水泥路的道路,不长,造价或许昂贵,街道上干干净净,并没有那种土路的黄土,时不时有马车飞驰而过,在靠近到与土路相接的地方时减速慢行。

    入城不远的地方,坐落着一些低矮的两三层的红砖楼,上面镶嵌着玻璃,与其余地方的街道完全不同,有些让人觉得离奇的古怪。

    主道的尽头,坐落着一所学堂,采风官听过这所学堂的名字,也看到了大大的蓝翔两个字。他感觉这两个字很有诗意,蓝者大海、翔者天空,如鱼跃海,如鸟翱天。

    他在闽城就听很多人说起过这所学堂,里面的课程也是古怪。制酸、制碱、爆破、砖瓦、建筑、打井、铺路、自然……听起来就觉得这所学堂古怪。

    学堂的对面是一处水泥铺就的广场,上面有一些跷跷板、木椅之类的东西,很多孩子在上面玩耍。

    广场的四周栽种着在闽城让人斥之为恶魔之花的兰花,虽然一年之前这种兰花的名字叫君子之花,但如今已经臭的无人问津,只在一些地方种植,据说是陈健买下的送给所有闽郡之人作为一个警示。

    旁边有一处沙堆,一群孩子正围在那里,看两个孩子摔跤角力,不时叫好。还有一群孩子拿着木棍,当做长矛用,在那里“厮杀”,嗷嗷叫喊,旁边还有个断了腿的老兵模样的人笑呵呵地指点着什么。

    “好勇斗狠之徒,怪不得能出请愿罢工之事……”

    采风官摇了摇头,他不时很喜欢这种氛围。

    可是刚说完这句话,采风官就觉得自己的脸忽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仿佛生怕有人听到自己刚才那句评价一样。

    因为就在他身前不远,两个年轻的穿着闽城谓之海魂衫的衣服那是蓝翔学堂的校服正蹲在地上,用石膏笔写画着什么。

    水泥地上已经留下了长长的一串数字,显然是在算一道三角函数,两个年轻人边写边画,就把这个当成一种娱乐。

    采风官能感觉出来,这就是一种娱乐,因为那道题他看了一眼就发现自己看不懂,而这两个年轻人却算的津津有味,就像是沉浸在游戏之中一样。

    旁边的水泥地上还有很多或是被擦去或是留下的石膏笔的印记,竟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这里当成了纸笔书本,或许只是闲暇休息的时候娱乐一番。

    采风官咽了口唾沫,觉得在南安很容易看到疯子,这种事在别处肯定要被当成疯子的,可在这里,旁边的人视若无睹显然已经习惯。

    更为可怕的是……旁边的人经过的时候,会小心地错过地上那些石膏笔的印记,脸上露出的表情不是嫌弃或是嘲弄,而像是一种羡慕。

    采风官觉得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看到那两个年轻人的身后有个小布兜,里面装着几本书。

    两个人正埋头苦算,采风官便当了一刻钟的妙手公子,从那书兜中拿出了一本书,看看名称叫《自然小识》,应该是南安这些学堂用的书,他并不曾在别处见过。

    翻看第一页,扉页上写着一段话。

    “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究自然之道,知幽明之故。”

    采风官之道幽明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能够觉察到的和不可能觉察到的,细细一品这句话,觉得很有味道。

    随意翻开了一页,上面画着一副简单的河川图,看上去像是地图,但简陋的很。

    这一页介绍了上游、下游、山的正面、反斜面这些词汇。再翻一页则是假设存在一个冶铁作坊,在地图上标准了上下游、城市、煤炭产地、人口聚集的村庄、风向等,询问看书的人这个冶铁作坊最好建在哪里。

    采风官暗吸一口凉气,心道这里面教的东西,怎么这么古怪?可是细细一想,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却又真的暗合一些天地之道。

    只是,这些东西教给年轻人,真的好吗?或者说,教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

    然而这本名为《自然小识》的略高于开蒙水平的书本,却让采风官沉浸其中,不知不觉翻看了几页,暗暗记下其中的几句话。

    等再翻一页的时候,发现书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

    “下次选伙食委员的时候别选张小明,旬休日我见他偷偷在街上吃炒米。”

    采风官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这张纸条是这本书的主人写的,还是同窗的“御史大夫”写的用来揭发的,倒是有趣。

    笑过之后,又隐隐觉得不对。

    低头再看看那个埋头验算的年轻人,心想,不论是谁写的,这个张小明,恐怕真的当不上这个什么伙食委员了。

    多可怕。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采风见闻(下)

    好好放下那本轻盈的、只有几十页的、但却因为那张字条而仿佛有几十个人那样沉重的书本塞回到那个年轻人的书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采风官没有打扰还在借着微弱的夕阳演算的年轻人,轻轻绕过那长长的一排算式。

    放眼看了一圈,发现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正在旁边玩花绳,嘴里似乎正嘟嘟囔囔地唱着什么。

    他顿时来了兴致。

    童谣是采风官最喜欢的东西,也是最为古怪的东西。明明交通不便,可是童谣却可以很快地传到各地,往往相邻的两个郡,有些童谣竟是相似的。

    这些童谣有的是懵懂的两性之间的那些事用孩子所熟悉的事物说出来,有些是郡县中出了什么让人难以忘怀的共同记忆。

    总之,对采风官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听听这些更小的孩子在唱什么,尤其是玩花绳的时候孩子们总会嘀嘀咕咕地唱一些不押韵但却朗朗上口、听起来毫无瓜葛但是仔细想想却细思极恐的东西。

    “学习不努力,长大出大力。学堂不学习,将来拌水泥……”

    采风官愣在那里,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些童谣是关于学习的,这可算是让他开了眼。

    从南到北,他还真的没听过这样的童谣,就算有鼓励学习的也都是以大人的口吻说出来的。

    这一篇五字童谣,并不押韵,许多地方还是用的重字,显然不是什么高人所为,但也不太像是孩子们编出来的。

    拌水泥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采风官大抵猜到了,甚至猜到一定是这些孩子们平日见过的、十分疲累的一项工作。

    放到别处,这童谣肯定传不起来,可是在这片水泥地上,倒是传的飞快。

    采风官趁着几个蒙童被替换下来的时候,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刚才玩花绳的那些话挺好,你们愿意上学吗?”

    一个孩子嗯了一声道:“当然愿意了,我大姨家的哥哥学的挖井,如今一年能拿三十个银币。他家每旬都能吃上肉。”

    “挖井三十个银币?”

    采风官吓了一跳,心说这是挖的什么井?

    “你们的开蒙先生,就没告诉你们识文断字本身就是值得的吗?”

    “没有,我们的开蒙先生没说,就说好好学习将来能吃肉。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要去搬砖。”

    “搬砖?”

    孩子指了指远处的那些低矮的红砖楼道:“哝。”

    采风官哭笑不得,心说这开蒙先生当真是恶俗至极俗不可耐,不过却也活学活用,还真是活灵活现。

    “怎么能不搬砖呢?”

    “考上蓝翔。”

    孩子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那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学堂,采风官伸着脖子看顺着孩子的手指看了看,心说这群人为了骗孩子上学可真是下了血本……其心可诛啊。

    挖个破井,还用去学堂学那些东西?学自然、俯仰地理天文,与挖井何干?挖井的人何曾值得三十个银币一年?这样苦心地欺骗孩子上学,其心术必然不正。

    识文断字本是神圣事,被这群人愣生生变成了吃肉这样的理由,采风官越想越觉得这群人心怀鬼胎。

    看看天色不早,便别了这群孩子,心说去看看大人。

    于是稍微拐了一下,转到了一家小酒肆,此时正值下工,三三两两的雇工走进酒肆,推杯换盏吆五喝六,离得远远地就嗅到了市井的味道。

    推门进去,一家很普通的酒肆,但却与别处截然不同。

    酒肆的墙上挂着一张条幅,上书:“不爱谈国事怎么能当国人?”

    采风官心说,这都是些什么鬼说法,国事和这些酒肆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里面虽然有些乱,但还是有几个人买了一碟煮豆腐,站在角落里,正在听一个人说着什么。

    采风官也要了一壶酒,踱步过去,从满身汗臭的雇工身旁挤进去,看到里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正在那说着什么。

    可能是来的晚了,这人已经说了大半,采风官就听到了后半段。

    “所以说,权利和义务是相对的。我举个例子啊,就像是你爸妈给你生下来,他就有抚养你长大的义务。等你爸妈老了后,你就需要像是还债一样尽到赡养父母的义务。这就是个不需要文书的契约。当然,要是因为穷把你生下来就摁倒泔水桶了淹死了,那你也长大不,自然也就不需要还这个义务。”

    一群雇工哈哈地笑道:“你这话说的在理。不过和你们前几天说的一些东西有点对不上啊。就像是缴税一样,按说这是义务吧?那缴税多的,是不是就应该比缴税少的有权利?照这样说,那咱们想要追求票权相同没有差别,岂不是犯了错了?”

    那年轻人挠挠头道:“这个……呃……这个我还没学到那,好像是……不过……应该……”

    雇工们善意地笑了,也不为难他,起哄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怎么说我们也是听了一年多这些东西了,你可得多学学了,和那些人还是差了些啊。”

    年轻人有些尴尬,却不着恼,跟着又说了些别的,显然这些雇工对这个年轻人很熟悉,虽然起哄但却又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采风官听得心惊肉跳,心说这种事也是可以在酒肆里闲扯的?

    尤其是刚才那个年轻人被这群所谓听了一年多的雇工问的尴尬,采风官是从没有想过能从一群散着臭汗的雇工这里听到权利和义务这样的话,这是真正的可怕的地方整个南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墨化了,这群人就像是融入水中的颜料,想要彻底清除,恐怕只有连水一起倒掉才行了。

    至于最后的对与错,更让采风官觉得这些人疯了,这种事哪有什么对与错?没有对与错就不会有错,有了对与错就可能有错,权利什么的一旦开始谈及对与错,这就是在为一些事造势了。

    侯伯国的血统传承有什么对与错?说没有就没有,可一旦说有了,那就能找出错,一旦天下人都接受了新的对而把旧的对当成错,那又该怎么办?

    他倒不是极端反对这些人的对话,相反这些对话让他觉得可以接受也很有道理,毕竟在民间采风经历的多。

    不过他担心的是人心混乱,人心一旦乱了,恐怕会生出事端,到时候内乱起来可是要死人的。

    如今这边已经用为什么、因为、所以这样的东西开始解释权利与义务,虽然听起来还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但毕竟已经开始挖根。

    这套东西信的人多了,肯定要出问题的。

    采风官扪心自问,对于一些事他也觉得不合理,但是他却根本不想从根源上否定这些事的对与错,而是想要平稳地修修补补。平稳的修修补补用不到对与错,也用不到为什么,更用不到什么理论,旧的习惯就够了。

    正暗自摇头的时候,就听到另一个雇工嚷道:“我说小先生,前天我们问你的问题,你回去问了没有?像是你们帮着矿工争取一样,那像是我老婆怎么办?你们说未来可以国家立法,每天只工作十一个小时,提高最低工资什么的。可是我老婆自己在家纺纱卖钱,有纺车,立法每天工作十一个小时,和我老婆可没什么关系啊。”

    说到这,那个年轻人眼前顿时亮了起来,半开着玩笑道:“我们商量过,将来要弄出机器来纺纱,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五个人。机器那么贵,你老婆肯定买不起,又争不过机器的纱,只能砸了纺车去作坊当雇工。到时候不就有用了吗?”

    雇工知道这是开玩笑,嘻嘻哈哈地说道:“你们这是给我老婆做了件天鹅绒的衬衣,却发现我老婆有点胖穿不上,你们不想着改衬衣,却想着把我老婆饿瘦了啊?”

    采风官听到这也笑了起来,心说这里的雇工倒是有趣,却听听这个年轻人怎么答。

    “我说,胖的越来越胖,瘦的越来越瘦,这可怪不得我们啊。我们只不过是知道你老婆将来得瘦,提前给她准备一件衬衣罢了。我们暂时不想管人的胖瘦或是把胖的分出一些肉给瘦的,那就只能先替瘦人准备衬衣了,好过光着不是?”

    这话一说,雇工们顿时点头,咒骂了几句胖瘦的问题,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到这个年轻人和那群人身上,越骂越离谱。

    骂到后来,这个年轻人便开始和这些雇工讨论起胖和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听了一顿,采风官叹息一声,心说完了。

    剩下的不用听了,再听下去已经不是各郡之风了,而是变成举国之雅了各郡之风在别处未必流行,可这套说辞放到南安有人听、放到闽城有人听、哪怕是扔到都城还是有人听。

    采风官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喝酒,不想去听旁边的交谈,可那些话还是如同针刺一样钻进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喝了几杯,终于恍恍惚地有些醉意,那边关于胖瘦的讨论也终于结束。

    醉眼惺忪中,听到一个雇工似乎意犹未尽地又问了句什么“我说小先生,你们说地球是圆的,那咱们脚底下要是有人,岂不是大头朝下掉下去了”?

    采风官对这个不感兴趣,付了酒钱,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似乎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隐约听到了诸如磁石、铁钉、没有太阳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是向里不是向下之类的话。

    他也不知道那群雇工听没听明白,醉眼朦胧地离开了酒肆,坐在路边,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头脑越发地混沌。

    或是醉了,采风官觉得除了自己之外,今天所见到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正常人不应该想着好好学习为了吃肉,正常人不应该把算数几何当成休闲,正常人不会谈权利义务,正常人不会想知道地球是圆的人为什么掉不下去……

    信步在平整的街道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幢建筑之前。

    门前停了很多的昂贵的马车,采风官知道这是这些天听了很多次名字的陈健的住处,也听说这些今晚上这些马车上的人都是本地的矿主,据说好像是来谈事情的。

    看到那些进了门的矿主喜笑颜开,隐约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前来迎接,他更是想不通了。

    这些矿主和这个刚刚组织过矿工请愿的人,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不应该是死敌才对吗?这南安到处都是不正常的人,见死敌竟然还有笑着去见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告一段落

    矿主和雇工当然是对立的,但雇工在资本因为科技和运输而在全世界联合在一起之前,他们往往要和敌人的敌人作战,因为他们的生存与敌人的获利情况息息相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反之也是一样,对立的同时也有合作。

    甲地的雇主和雇工有时候会联合在一起反对乙地的同行,而甲地的生产者有时候也会反对甲地的商人,同样甲地的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支持甲地的雇工争取利益。

    作为力量还很薄弱的雇工们,处在这些夹缝之中,可以合理地利用这些敌人的矛盾,敏锐地抓住每一次机会争取到些微的利益的同时,开启思想。

    采风官看到的奇怪与不解,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巨大利益。但矿主却明白,所以在接到陈健邀请的时候,喜笑颜开,或许内里暗暗警惕但主要还是高兴的。

    屋内,六位最开始就和陈健勾勾搭搭的矿主打着哈哈,没有提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陈健也没有提。

    运河已经修通,可以通行特制的平底运煤驳船,而且修建的时候仔细测量过高差,从煤矿到闽河码头的一路都是缓慢的下坡,可以让满载的船只顺流而下。

    和陈健最早勾搭在一起的一家矿场的路是铸铁轨的铁路,不算长,但却可以将煤炭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运河的货场。

    在那里装船,又可以迅速地前往闽城。在嗟远山出面之后,雇工协会也履行了当初的承诺,几天之内就通过运河稳定了闽城的煤炭供应,为嗟远山赢得了巨大的名声。

    今天坐在这里的矿主们却已经不满足仅仅是降低运输成本增加利润,而是在陈健的鼓动下想要彻底垄断闽城的煤炭供应和对临近郡县的海运煤炭。

    原本受制于平衡,他们不得不采取内部协商的方式。然而一旦差距拉开,平衡被打破,原本的内部协商已然毫无意义,这也是这六位矿主可以撇开原本的同业会单独表示对雇工的同情的重要因素。

    之前,陈健曾和这些人建议过,由六人出资,成立一家新的煤业垄断集团。

    按照资本分红,统一管理,统一支配,不再是独立的内部协商,而是拧成一股绳。彼此之间不需要为分配份额的事情有罅隙,只需要按照出资在年末的时候分红。有什么事按照出资的多少商量,选出专业的管理人员,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一方面可以盈利,另一方面也不是通过几句话的脆弱同盟,而是众人的利益都是一体的,也可以齐心一些。

    这不是没有先例,陈健的玻璃厂就是一个典型,通过内部的整合减少了内耗,形成了以闽城为中心的垄断集团。

    最近通过降价、运河修通燃料便宜、制碱业发展、买到食盐专卖引等办法,玻璃的成本已经降低了许多,正在其余地方依靠自己的价格优势和质量优势疯狂地挤压着其余郡县的玻璃产业。

    当初和陈健一同以股本经营的玻璃作坊都已经成长壮大,那些原本的作坊主这几年也都狠狠地赚了一笔。

    这些矿主们很清楚,借助陈健花了一年半时间筹划出的运河的运输成本,只要联合起来依靠强大的资本,打一场降价战,不需要多久就能垄断闽郡的煤炭市场。

    打降价战,就需要联合,不仅仅是口头协议的同盟,而是放弃个人的独立,成立一家联合企业。

    陈健也给他们用发展的眼光分析了一番。

    一旦这个联合煤业集团达成,闽城的煤价便能下降,一同下降的还有与之相关的各个产业。如今北边还有大量的流民,虽然限制迁移令还没有松口,但是这边的作坊主可以利用船运优势,以非流民跨郡雇佣的方式,发展产业。

    煤炭运费下降,闽城就会发展;闽城发展了,用煤也一样多了。

    至于可能的几十年内的蒸汽时代、大航海时代的重要通往欧洲非洲和西海岸的港口,这些太过神棍,但仅仅以上这些原因就足以让这些人心动了。

    这六人之前就已经私通款曲的事,今天也就不必遮遮掩掩。

    他们想要把陈健也拉上船,作为这个新成立的煤业集团的股东,这才是他们今天最想说的事。

    “陈先生,上次大家商量过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健笑着摇摇头,说道:“还是免了吧。你说我刚刚搞过矿工运动,怎么就成了煤矿集团的股东了?再说我如今也没有多少闲钱……”

    “陈先生说笑了,若是陈先生没钱,那闽郡可都是穷人了。再说,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上次雇工们请愿,我们也是最早同情他们请愿的矿主,陈先生不必说的好像我们就此对立了一样。再说,就算没钱,陈先生的运河通行权和驳船、那些纤夫撑船工都可以入股。”

    另一名矿主也道:“是啊,陈先生,咱们完全可以合作。如果仅仅是采矿,那利润未免小了些。咱们可以形成一个开采、运输、销售的联合体……”

    陈健看看这几位胃口剧增的矿主,笑道:“诸位是怕之后我们还要继续雇工运动,想把我拉进董事会?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就免了,我的脑袋和屁股有时候是分开的,拉进去也是没用。”

    矿主们尴尬地笑了笑,也知道陈健说话从来直白,也就说道:“陈先生自己不也有产业?说起来,大家还不是一样?我们也是没办法,陈先生的产业都是垄断的,没有竞争。我们则是互相之间你死我活,若是陈先生涉及到一些别的产业,就明白你那样很难立足的。”

    陈健大笑道:“你们说的太对了,所以我们最近正在内部讨论怎么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你们可以期待一下,说不准十几年内就有办法解决了。”

    矿主们以为这是个笑话,对于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无可奈何,除了陈健说的他们担心的事情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陈健完全控制着这条运河。

    他们担心如今虽然和陈健谈的很好,陈健也表示会支持他们挤跨其余的矿场,但是万一将来有了什么变故,到时候就为难了。

    再挖一条运河,他们的资金就会被抽干,而且未必可以找到这么多人。陈健的油矿油田和炼油作坊正缺人,新修一条运河的成本太高,完全没有必要,但是陈健又卡住运河这条运输通路。即便他们有钱有人,一条新的运河从测量到修通也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时间可不等人。

    如果能拉陈健入股,真是最好的选择。运河的事解决了不说,还能瓦解掉雇工协会。

    这些矿主也知道,现在陈健已经控制了闽郡的棉花,将来的煤油一旦开始大规模销售,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就是矿主们联合在一起也抵挡不过陈健的资本。

    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之前之所以没有如此血腥,是因为各方力量之间的平衡,现在这个平衡已经被打破,而陈健手里又捏着运河与轨路当初修建运河的时候,矿主们在修建一半的时候醒悟过来,想要投资但是都被陈健拒绝了。

    虽然如今陈健嘴上说不想涉足开采业,将来一旦翻过来身涉足其中,凭借高额的资本、控制雇工协会挑唆其余矿场的斗争……双管齐下,矿主们知道到时候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是他们的想法,陈健的想着则更为简单。

    一方面是闽城即将到来的稳定期和海运贸易的大发展,定然会带来煤的消耗量增加。煤降价带来的优势,可以让闽城成为手工业中心,吸引更多的资本和人口在这里开办作坊。作坊多了,雇工多了,资本家强大了,各种各样的思想也容易出现,力量也会更加强大。

    另一方面,他是个嫌麻烦的人。不同的矿场之间有纷争,有竞争,导致的结果就是各个矿场之间的雇工很难长期地、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容易分化瓦解,并且互相之间斗争。煤业集团形成垄断之后,不同矿场的雇工之间丧失了斗争的理由,就只剩下为自身利益的斗争了,可以更为团结也更容易发展党派活动。

    矿主的意思是让他以股份的形式让出运河的通行权,这是他的底线,绝不会放弃。运河握在手里,将来有什么事也就多出一分力量。

    众人见陈健死不松口,也就不再强求,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陈健暂时与他们合作。

    利用运河驳船和对运河的运输控制,帮住他们达成对闽城煤炭的市场垄断,并希望陈健不要和其余的矿主合作。

    而陈健给出的条件则是将来其余矿场入不敷出干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必须优先雇佣其余矿区的失业雇工,具体名单由雇工联合会掌握。

    虽然矿主们不喜欢那些雇工协会的骨干分子,但是如今是合作的时候,也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反正一旦达成市场垄断,矿场还需要更多的矿工,缺人是必然的,那些别处矿场的矿工都是干这一行的,工作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主要就是那些雇工协会的骨干如果不在其中就最好了。

    互相之间既有对抗,也有合作,此时此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不久之后,闽郡的煤业联合会正式解体,而以南安六个矿场为主的新煤业集团成立。不再是以往的口头联合,而是取消了各自的独立性,与以往的联合会完全不同。

    以这个新的煤业集团为主体的闽郡矿工联合总工会随后正式成立,六家矿场的雇工协会为主体先行进行了重组联合。

    至此,闽郡的这一次矿工请愿运动才算是真正画上了句号。

    而随后的围绕运河的降价、并购、破产、原材料降价导致的资本流向闽城、外郡流民流窜到闽郡工作、矿工迁徙、新兴城镇兴起、旧矿业乡镇衰败、南安矿区住房紧张、破产矿主的资金流入闽城、闽城住房稀缺等等问题,将在很长一段内慢慢地进行着,影响着,改变着。

第一百六十章 大新闻的第五步

    在南安矿区事件过去后不久,闽城的棉纺行业小手工业者也迎来了墨党内部空想派的名为合作社运动的风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是这场风波不是以集会运动的形式进行的,而是以一场不见血腥的正常的经济活动开始的。

    陈健以标准石油垄断作坊的股票为由,募集了足够的现金,加上墨党在基层的活动,彻底控制住了闽郡的皮棉。

    这让很大一批的投机商和棉价操控者恨之入骨,陈健却不害怕。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恨他入骨的人也不差这群人。

    本来棉纺行业的人以为陈健只是借这个机会把原本该属于他们赚的钱赚走,却没想到陈健准备挖根。

    新年刚过,在闽城扎根两年多的墨党基层组织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小手工业者和无产雇工的家庭情况。

    借助这次矿工请愿活动造成的影响,以及之前假借慈善之名的社会调查运动,可以说墨党内部对于闽城棉纺行业的从业人员的掌握,不比那些承包商和行会差。

    承包商干的活,无非也就是仰仗着自己能弄到棉花,能找到销售渠道,有资本。

    控制住这三样,将一部分棉花借给家庭手工业从业者,或是提供一部分小额的金钱。由这些家庭手工业纺纱、织布,再由承包商收购,扣除掉当初借贷或是提供的棉花,从而赚取利润。

    单独的从业手工业者,理论上是有一条向上爬的路的:先从承包商那里租用纺车,借贷棉花或是资金,积累了二十年左右,应该可以拥有三两台纺车,也有一定的资本,从而一跃成为小资产阶级。

    二十年的时间,还是有盼头的,但这只是理论上,真正实行起来难度甚大,这二十年必须不能生病、家庭不能发生变故、不能生孩子等等,才有可能。

    然而就算成为小资产阶级,有三五台纺车织机之类,也要受到行会的盘剥。一旦机器出现,他们的处境最危险,完完全全就会沦为啥也没有只能打工的命运。

    本来陈健觉得给这些人希望,再戳破其实也挺残忍的,但是没办法现在还得依靠他们的力量来瓦解行会和承包商。

    于是新年刚过,墨党的以慈善为借口的基层组织开始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出没于一些有纺车的小手工业者的家中。

    新年时候,正是承包商开始准备今年业务、收回贷款、重新借贷的时候。但是今年这些承包商没有弄到棉花,所有的棉花都被陈健抓的死死的,从根源上断绝了这些承包商的路。

    这些承包商心中说不出的恼怒,一开始陈健收购棉花的时候,他们觉得和自己关系不是太大,毕竟那时候招惹的都是做皮棉收购生意的。

    那时候承包商觉得,陈健收到了棉花总得卖,总得经过他们的手,到时候还是他们赚钱。

    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陈健彻底甩开了他们,不和他们玩了。而是借助墨党以慈善为名的基层组织,彻底地绕开了承包商。

    而且绕的如此彻底,直接从根部开始挖掘。除了正规的政党,很多组织都是在基层打着慈善的名号进行的,墨党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打着这样的名号,人不知鬼不觉地掌握了足够的基层资料。

    这样的事一出,一时间民怨沸腾,议事会风波又起,希望官方出面要求陈健遵守一直以来的传统。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陈健和墨党根本不鸟这群人,这个合作社运动又为陈健重新争取到了许多的党派内小资产阶级空想派的支持,不再有矿工请愿后的空想派怨气。

    刚刚被陈健折磨的不轻的闽郡官员真的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了,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不想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招惹刚刚威望无限的墨党吃过一次亏,这群人现在也是明白了,这边敢出面强制要求陈健将棉花卖给承包商,那边全闽城的手工业者就要起来搞点动静了,闽城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正月下旬,从南安的仓库那边,源源不断地运来大量的打包后的皮棉,很多原本挖河的人在南安从事了打包的工作。

    棉纺行会的人这一次彻底着急了,如今陈健有钱、有原料,从源头上挖了他们的根。本以为陈健只是想吃皮棉的利润,却不想陈健根本就是甩开了他们单干。

    惊慌之下,找到了闽城的流氓帮派,然而这群人一听是对付墨党,纷纷拒绝,因为打架他们打不过墨党的纠察队,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各个帮派的头目也放下了话,不要和墨党的人起冲突,千万不要,哪怕是偷盗抢劫也不要去墨党经常活动的地方去,惹了他们的自己砍了手指去谢罪。

    借助墨党掌握的报纸和舆论宣传工具,很快一场名为纺纱合作社运动的口号就传遍了整个闽城。

    先是用事实揭露了承包商和行会的欺压,用数学给这些小手工业们算了一笔账,用了一个简单的加减法公式,顿时让这个言论的说服力提升了数倍。

    然后喊出了绕过承包商和行会,组织劳动者合作社的口号,不让那些吸血者赚差价,引发了热烈的反响。

    这是一场典型的小手工业时代的小资产阶级梦想中的理想社会,陈健敏锐地抓住了手工业者数量众多的优势,剖析了这群人的心理,借助小报和基层慈善组织,短短三天的时间闽城以纺纱为业的手工业者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将拥有纺车的家庭手工业们组织到一起,以四五家为一组成立家庭合作社,统一领取棉花。而在一个街区之内的几十个合作社再组成一个大合作社,由这个大合作社统一收取棉纱,再集中销售,彻底断绝承包商操控物价的机会。

    但是成立合作社的时候,陈健提出了一个要求,四五家在选出信任的人担任合作社社长的时候,需要写一份声明,由社长作为这个合作社的法律人,名义上拥有所有的纺车和大家凑出来的购买棉花的钱。

    这份声明由墨党作保,证明只是名义上,一旦出现借助这个协议而吞没别人纺车或是起了冲突的事,由墨党来调节解决。

    同时,以这些纺车作为质押,从陈健那里获得小额的低息贷款。贷款的利息比起正常的高利贷要低得多,而陈健不支持现金,以棉花作为贷款支付。

    纺纱之后,是否销售由这些合作社自行决定,自负盈亏。但是因为成立了大合作社的缘故,拥有一定的议价权。

    本来在棉花和贷款利息上就少了承包商的两层剥削,如果棉纱的价格可以完全按照市场规律的话,看起来怎么都是赚的。

    那点利息比起之前的承包商,要低得多,实在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

    相当于获利多少完全由市场决定,而获利就是他们的劳动所值的钱减去陈健收取的部分费用,完全的自负盈亏。只不过这样可以更早地看到希望,早点完成靠劳动的原始积累。

    织布的也是同样的形式,但是也和纺纱工一样,必须是几家联合成立合作社共同选出一个人作为承担风险和借贷的代表。

    其实这种空想的合作社运动并没有什么卵用,党派内的空想主义者模糊地感觉到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来源,但没有意识到劳动和生产资料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创造财富。

    这一派的想法是依靠国家建立合作社,以小手工业者们的联合,理论上只要不出问题,棉花纺成纱线、纱线变成棉布,肯定会赚到钱的。这其中的钱只要全部由劳动者所得,这就算是理想的社会了。

    现在的局面是陈健和党产出钱、基层组织控制着局面,在闽城内的棉纺行业内造成一种已经代替了政权的假象,让一些人误以为这种一条可取的路。

    这一切所依靠的,还是所谓的良心,问题是如果没有良心,只需要稍微提高一下棉花的价格、操控一下棉纱的价格,这些合作社就会陷入和之前承包商存在的时候一样的境地。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些举动还是狠狠地打击了闽城的棉纺行会和承包商。

    几天的时间大量的承包商失去了正常的收入,手中有钱也不知道该用在什么地方。棉纺行会内部也是摇摇欲坠,既不能操控棉纱的价格,也不能操控布匹的价格,完全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陈健放开了对手工业作坊的棉花管控,但是手工业作坊的数量与所有参与合作社的数量比起来并不多,这就难以操控其中的价格。

    靠着从原料、基层劳动到最终收购销售的控制形式,这种方式可以暂时存在并且可能会让这些合作社受益。

    看起来陈健纯属出力讨名声,因为这些钱用在别的地方应该赚的更多。

    然而并非如此。

    到二月份的时候,正是统计有票权资格选民的时候,负责统计的人忽然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闽城以及周边的农村,忽然间比去年多出了一半的有票权资格的选民。

    从周边农村到城市,墨党用这种组织合作社、以自身名声和财力做担保的形式,利用法律的漏洞将合作社的法律人,诡变为有票权的自然人。

    单独的手工业者因为财力和家产的原因没资格有票权,可是联合在一起后变成一个,其家产和财产数量却恰好拥有票权。

    大量的没有票权的墨党成员,则拿着党产的股票、陈健的一些作坊的分红股票做了登记,成为了有票权的人。

    大量在兰花风潮中陈健趁机购买的地产,转移到了一些墨党成员的身上。

    愣生生在统计之前,造出了大量的票权资格。

    没有出台关于这样不合理的法律。再者没有党派组织的话,正常人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也没有这样的组织力。

    这么卑鄙的事真的是没人干过,也没人想过,可墨党这群人就是这么无耻地用漏洞干了。

    这一回,闽城真的出大事了。

    不用脑袋想也会知道,忽然多出的这些拥有票权的人,会把票投给谁。

    算上偶然事件的矿工请愿与北方棉产区的轧花工反抗对比,这已经是闽城带来的第五个可以惊动全国的大新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道消息

    闽城的又一场风波不会这么快传到都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陈健上一次前往都城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的时间,都城发生了许多细微的改变。这些细微的改变很多都可以载入史册,如同晴空下的第一朵云,看似淡薄但却是之后暴雨的开端。

    而太多太多的一切,都与南边的闽郡、墨党、陈健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羽林卫的两支营队换装了新式的燧发枪,告别了原来老旧的火绳与长矛。

    在换装后的一次演练中,许多将军亲眼目睹了换装后齐射的恐怖。换装后的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练出来每分钟两发的装填速度,但是与火绳枪人与人之间必须相隔一步以上距离相比,燧发枪可以将人与人的肩膀并在一起。

    一个营队的四百人,排成了三条细细的长线,密集地如同串在一起的糖葫芦。

    一声令下之后,噼噼啪啪的响声、瞬间升腾起的比火绳枪队浓密三五倍的白烟、以及对面被一次齐射打的粉碎的草靶子……

    这一切都让在场的军官们瞠目结舌。当齐射之后,士兵们匆忙而不熟练地将刺刀插入枪口变成了短矛后,军官们终于用自己的双眼验证了陆战新时代的诞生从此之后,步兵只需要一种就够了。长矛手淘汰了、火绳枪淘汰了、铠甲淘汰了、近战短剑兵也淘汰了……

    这支换装了燧发枪的营队,迫不及待地给来访的齐国使者们展示了一番,以增加这次谈判的筹码。

    齐国使者既没有吓得两股站站,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如此,而是颇为赞赏地表示了服气。

    军方的人也不怕出什么事,这种东西只要有足够的工匠,藏也藏不住。

    反而到了这种时代,完全就是国力与人口的时代了,这种枪发下去,三个月就能训练一批新兵,这是一种堂堂正正的威慑。

    这一次齐国的使节规格极高,是齐侯的儿子亲自带队,可谓是几十年战乱平息之后规格最高的一次。

    就像是一个信号,外界猜测频频,不断有谣言传出,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官方的声明。

    有说齐侯为首的那些当年立国分封的旧贵族们准备献上当年的盟誓约书,放弃侯伯子男的爵位和名义上的土地所有权。

    也有说双方准备签订永久和平的条约,或是准备开放海上贸易,甚至可能一起打击海盗。

    各种各样的谣言中,唯独没有一句是说齐侯准备内附放弃一切权利的,因为这是显然不太可能的事。

    对于此事,商人们和都城内的作坊主们极为关心,一旦开海贸易他们将会大赚一笔。

    各种关于齐国的流言太多,而与普通人息息相关的,则是一些从齐国带来的宽匹棉布。

    质量和这边的棉布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布匹很宽,价格也便宜。

    关于这布匹的流言,很快就以一种半事实的真相展示了出来:这是学宫先生陈健送过去的新型织布机,原因是这边申请专利太过昂贵而且执法不严格。这是闽城的科学技术实用协会弄出的,据说当初准备申请专利售卖,但是闽城的棉纺行会拒绝缴纳任何的费用,只给了那些工匠六十个银币,多了一个子都不会给。而陈先生认为科学不该这么廉价,所以愤而在齐国申请了专利,以致齐国织工双倍于故土织工的效率云云……

    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而市井之中的人又向来知道那些行会中人的嘴脸,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这只是市井之间的传闻,在市井之上更高层次的地方,一本名为《分工、劳动、财富、贸易与永久和平》的小册子也在趁着机会传播着。

    借助这次布匹、开海贸易之类的影响,这本小册子用另一种角度阐述了贸易的重要性。

    小册子提出了一个幻想,只要自由贸易,互通有无,用贸易将彼此之间连接在一起,那么就有可能达到一种微妙的永久和平,并且对于双方都是有益的。并从浩瀚如烟的资料中拿出了之前侯伯国并立之时与统一之后消除地方壁垒之后的财富、手工业的对比作为证据支持。

    除了这些,还从一些角度阐述了关于财富来源的分析、劳动是社会总财富增加的手段、分工导致了效率提升等等。

    在利润一节的叙述中,用经营农场的经营者做个一个简单的例子:此农场主所得的利润,等于收获的农产品卖的钱,减去种子肥料的投入、减去土地拥有者收的地租、再减去雇工的工资。

    这是一个简单的公式,肯定还有不对的地方,但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试图用数学来解释经济问题。

    而这个简单的公式,也直白而简单地说明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资产阶级和土地持有者是对立的、资产阶级和雇工也是对立的、雇工与土地持有者还是对立的。

    不管是否粗陋,都是开创了用理论去解释现实世界经济运行的先河。

    借助这几年刮起的一切可以写成公式、天地之道可以用逻辑与定理揭示的春风,一些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写成公式的东西也都开始出现。

    这些点点滴滴都在说明,这个族群在混沌中缓慢地朝前走着,或许可能会犯错,但却没有停滞不前。

    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小侧面,就是关于报纸的传播。

    有人提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每份印刷的报纸,加收二十个铜子的印刷税。这样一来,就断绝了大多数人阅读报纸的可能,以免这些如野火一般的思想到处萌发,而且没有禁绝报纸,只是加了点税。

    这个消息传完之后,没了下文,吹了吹风发现反对的太多,就缩回去了。

    还知道缩,就大有希望。

    除了这些,都城有了第一家照相馆、第一条水泥路、第一盏煤油灯、第一次烈性炸药杀人案、第一份极为便宜的市井小报、第一条木轨路。

    学宫中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用电磁铁原理制造可以测量电的大小的仪器、第一次有人发现了锑元素、第一次花出了一千个银币得到了一台可以测量更准确的天平、第一次有人开始推算完整的三角函数表、第一次有人在尝试用磷灰石制取白磷时氟化氢中毒、第一次有人走遍南北测量各地的精确纬度……

    医学科的人第一次用乙醚麻醉进行了阑尾炎手术、第一次用显微镜观察了输血血型问题导致的凝结、第一次有人在期刊上提出了名为巢的细胞学初级理论猜测……

    有些第一次是人为影响的,有些则是因为需要自发传播的,也有些第一次毫无意义但却证明了一条路走不通。

    这些第一次有些将会被历史追忆载入史册,而大多数此时只是一个消息并无太大的影响。

    这些第一次因为照相术、水泥、煤油、玻璃、炸药、雷汞、木轨路运输这些现实中极为有用的东西,从原本的无意义变得有意义了,开启了渴望走出一条和陈健一样将科学变为金钱、技术、实用的新路。

    在这种润物细无声地缓慢影响下,墨党在都城也用一种顽强、隐秘而又不被人注意、与闽城完全不同的方式不断扩大着影响力。

    至少,都城的人对于墨党的看法,没有认为这是一支政治力量,只是当成一个慈善家协会或是救助贫困的团体。

    除了偶尔传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讨论或是小册子惹人深思之外,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

    这是在都城的发展策略,用类似宗教救济、治病之类的方式顽强地在这里生长着。

    而如今,影响力已经颇大。

    这一切,源于去年夏天的天花疫情。

    这里有天花,也有梅毒。

    陈健曾经给林曦写过一封信,告诉她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他的本意是想让林曦在都城拥有足够的在医学、生物学上的名声,积累足够之后用环球航行的见闻和自己的影响,让她在有生之年产生进化论的想法,并且利用名气迅速地传播开。

    无名小卒永远都不可能引起别人的重视。

    为此陈健煞费苦心,林曦靠着显微镜写出了《显微术》在都城引发轰动之后,陈健又让海船顺路捎去了几封信。

    借助刚刚出名的时机,林曦又完成了细菌的曲颈瓶实验,证明空气中含有可以让肉汤**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第一次从科学上解释了数百年前就流传的用酒精来防止感染的原因,并且提出了科学的消毒学说,并且认为这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也是一种生命。

    随后又按照陈健送来的琼脂这里没有海南岛,所以这东西的此时叫法应该是闽脂以及玻璃皿、可重复的实验报告等等,重复了实际发展中属于偶然的青霉实验,提出了可以用生长青霉后的汁水作为伤口外敷去除感染的设想。

    短短两年时间,借着陈健的名声与学宫先生的重视、以及陈健几乎是剽窃式的重复实验,林曦在学宫有了名气,而且名气很大。

    在陈健告诉她接种牛痘预防天花的事之后,林曦太过相信陈健,所以拿着自己做了实验,结果真的没死,于是兴冲冲地又发表了一篇学说。

    之后不久的夏日,都城的贫民区爆发了天花疫情,一时间人心惶惶,为了防止传染,果断地封锁了那片贫民区。

    在都城算是最早成为墨党正式成员的兰琪,不是林曦那样一门心思埋在神秘莫测的生命世界的人,她是个精力旺盛的社会活动家。

    在疫情爆发后,墨党在都城的正式成员立刻召开了一次会议,会上兰琪拿着林曦写的文章,提出了由墨党处理这次疫情以扩大影响的说法。

    墨党在都城的产业不多,活动经费有限,但是陈健的商社在都城每个月都会有大笔的金钱。陈健早就说过,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可以动用自己的私产,如果不够还可以去找林曦,她手里还有一万多个银币,足以救急。

    和闽城的完善组织不同,墨党在都城的基层组织基本不存在,只是一个慈善救济协会或是沙龙讨论会的组织。

    这样的突发事件众人都没有应对的经验,兰琪靠着一整天的演讲说服了内部的大部分成员,表决通过后一边给闽城写明了情况,一边动用了商社在都城的资产。

    林曦也拿出了自己手中的一万个银币,捐献了出去。

    兰琪第一次担负起了统筹的任务,将人数并不多的墨党成员组织起来,借助金钱和一些被隔离的亲人、不怕死的贫民,批量地用小刀接种了牛痘。

    在痊愈之后,带着这些人深入到被封锁的街区,在里面维持着秩序,调用了银币购买了大量的食物,在封锁区中为还没有被传染的人接种牛痘,同时在封锁区外宣传接种牛痘的理念,靠着疫情带来的恐慌,让很多人在濒临死亡的威胁下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危险的理念。

    这样的行为在都城引发了剧烈地轰动,更为轰动的是一个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组织能力事实上是一个党派的基干组织在后面支持,但她是女的,所以格外轰动。

    不久之后,疫情平息,那些接种了牛痘的人在发了几天烧后果然没有一个死于天花。

    劫后余生的人们高高地抬着那些在疫情严重时候深入到封锁区的所有人,欢呼着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人们为那个第一个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的女孩子、另一个在慌乱时候组织起来反抗瘟神、第一批尝试着用人的力量去征服可怕的死亡疾病的人,献上了紫色的长袍,而不久之后这紫色的长袍就得到了官方的认证。

    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女人穿上了紫色长袍,上一次还是在统一战争的时候。

    政府也果断地抓住了机会,全额补偿了墨党的花费,大为褒奖。两个女人的名字刻上了贤人祠,还给墨党在都城的分部送了一块匾额。

    墨党也趁着机会,在都城开办了一所接种学堂,批量培训简单的医生,喊出了要在七十二年之内让三十六个郡再无天花之害的口号。

    于是,从当初的蜂窝煤到中间的冬季贫民救济,再到这一次天花疫情。

    墨党用一种和闽城截然不同的模式,在都城扩大了影响力,而且因为没有丝毫的参与政治斗争,给所有人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

    墨党,就是一个慈善社。闽城的,也应该一样。

    很多人都这样想,结果就是当闽城的矿工请愿风潮传到都城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这群吃饱了撑的的党派,他们见的多了,出点这样的事也属正常,否则一直憋着容易引起全国性的骚乱。

    闽城选举事故的大新闻还没传到都城,都城里又传出了一个小道消息。

    南安令嗟远山治理有方,擢为闽郡副守、主管闽郡工商市舶之事。闽城税务官张瑜,印花税之功擢为郡税务官……

    除了或升或降或奖或罚的变动外,还有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闽郡附近的驻军军官返回都城任职,从都城派去了一位新的家族显赫的军官,同时调去的还有一支五百人的良家子骑兵营队。南安县新的县令,也是从都城直接派去的,而不是从本地简拔的。

    这个小道消息很快被证实,成为了正式的认命。

    人们都知道,这个嗟远山要被重用了,这是准备放手让他在闽郡好好做一番,或许是希望折腾出一条新路,大有放开手脚的意思。

    派去的骑兵和换掉的驻军将领,更是侧面印证了这一点,那是监视用的。有资格被监视的郡,可不多,都是尝试新路性质的两三个郡。

    适当的变革可以,别太过火烧了根基,这些军队适当的时候可以灭火。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条路,一起走

    小道消息变成了正规消息,正规消息又沿着驿站或是航线,从都城传到了闽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随着这些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是在都城接到了邀请的各方人物。

    与上次的单纯的科学研讨会不同,这一次邀请的都是一些社会活动家或是理论家。

    时代每发展到一个新旧之交的临界点之时,总会出现百家争鸣于稷下学宫的情景,这是不可避免的。缺乏了这种自发的百家争鸣,要么证明社会还没到转型期,要么证明这个族群在新时代降临之前落后了。

    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这个族群的百家争鸣的时代终于要来临了。

    既有百家,即便争鸣还未开始,却已经啁啾杂乱。

    闽城的人造票权人事件发生后,墨党内部就已经开始了一场漫长而又混乱的讨论。

    议事会的权利并不是太大,而就是这不大的权利所引发的争吵,已经乱的宛如被枪声惊醒的沉睡了一夜的树林。

    事并不大,围绕的是关于救济贫民法案展开的。

    这种救济依靠的还是旧道德旧体系,由本郡本县所有能够自立门户、自己谋生、有一定产业、地产、收入的人均摊。

    每个人都会缴纳相同数量的救济贫民费用,当然缴纳的人也都是身家尚可的。

    党派内部觉得这是一个最容易推行的变革,于是有人提出了意见。

    湖霖认为,这种救济不合理他还没达到从根本上发现问题的高度,但却从表象上看的比别人稍远了。

    这种不合理的原因,湖霖认为这实际上是拿着穷人的钱去救济穷人,因为一些自立门户独自谋生的,和那些大户、富商、大作坊主比起来仍旧算穷人。

    他和陈健很熟悉,因而互相不介意拿对方作为样本举例子。

    “诸位,假设半个银币的税费,对陈健这样的大作坊主来说,九牛一毛。可对于普通的小市民来说,这就可能影响许多天的生活。可这比救济的钱由所有拥有票权的人均摊,这是不合理的。应该按照家产或是收入,重新划定比例。”

    可能是受到了上次矿工请愿事件胜利的影响,他有些兴奋地说了更严重的话。

    “人头税也是不合理的。看看那些贫民,有时候为了少缴纳人头税,不得不溺死自己的孩子……”

    慷慨激昂地指点了一番江山之后,党内反对的人也立刻发出了质疑。

    “湖霖,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么所追求的东西内部就不能自洽了。救济是道德,按这样说,凭什么让劳动致富的富人去养活穷人?救济法本来就不合理,但是道德上还是要做的。”

    “但就像是你说的,如果取消了人头税、实行你所说的按照收入缴税,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这样,凭什么咱们还要追求更多人拥有票权的资格?咱们以什么理由追求平等票权?”

    “按你这样说,缴税多的人,自然就应该有更多的权利;缴税少的人自然就该拥有更少的权利。”

    “况且,富裕的人必然是聪慧的、勤劳的,追求道德的福利可以,但是管理、统治的人,必须是富人。因为如果你连富人都当不上,凭什么你就能管好一个郡县呢?”

    “我们支持道德经济和救助,也同情那些穷人的遭遇。但是,做事情必须讲道理。如果实行了救济法累进税,那么就不能追求票权平等;反之,如果不实行累进税,所有人缴税相同,才可以去追求票权平等。”

    ……大致上,在邀请的都城的那些人来到之前,党派内部就在争吵这样类似的问题。

    这也是必须要有政治经济学、社会学、意识形态的原因。

    一个简单的事,如果没有相应的新理论作为支撑,内部逻辑是难以自洽的。

    新时代的东西,必须另起炉灶。就像是君权神授一样,需要找出一个新的理论支撑点,来证明自己追求的人权、自由、民主这些东西,是正义的,是正确的,是逻辑自洽的。

    以君权神授作为正义,那么必然无法从内部得到想做的事情是正义的这个结论。虽然这里没有君权神授,但旧时代的一切却仍旧存在。新时代的变革是双元的,既有生产力的革命,也有思想的革命。

    一个小小的关于税收与权利的讨论,只是冰山一角。在这一角折射出的所隐藏的东西,宏大无比。

    没有一场百家争鸣,不可能融化之后另起炉灶。而没有一场自发的百家争鸣,总会给人一种舶来品的感觉,让人在感情上难以接受。

    其实所讨论的,还是那些东西。

    人性善恶、民权君权、私产公产、私权集权……只是在不同生产力生产关系之下得出了结论不同、被认同的论点也不相同、不同传统文化下的表达方式更不同而已。

    早熟的结果是悲剧,错过的结果一样是悲剧。

    这场讨论陈健没有参加,而是忙着这场变革的经济基础,为这些人继续创造一个试验场,让他们有足够的观察和得出结论的机会。

    这里有姬夏学宫没有稷下学宫,陈健觉得就把闽城当成新时代开启之前的稷下学宫吧,让那些思想在这个温床上慢慢成长,激烈交锋,辩论讨论。

    …………

    六月时候,嗟远山即将就任闽郡副守和郡商务官的消息终于坐实,正式的认命也已经传开。

    这几个月,陈健回笼了资金,靠着之前积累的名声,度过了最危险的可能的挤兑期。

    闽城的棉纺合作社已经开始盈利,收回了本金;提前扔到齐国的手拉织布机也让陈健运去的棉花和棉纱大赚了一笔;运河的通行费每个月都有了稳定的收入;沿海一带的玻璃降价风潮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彻底挤跨了那些玻璃作坊,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袋。

    油井还在继续挖掘,简单的炼油作坊已经在南安建立,靠着原始的非连续单独蒸馏釜法,可以做到每天处理数千斤的原油,唯一有用的煤油和靠油渣结晶过滤提取石蜡的方法算是可以正式盈利。

    硫酸和制碱作坊,也终于完整了整合,真正成为了一家化工体系。

    从制碱法排出的废气,经过加热的空气和氯化铜、软锰矿,重新回收利用,开始批量收集氯气。

    氯气与石灰乳生成的漂白粉,也成为闽城棉布行业的最爱,这种漂白技术将原本经过七道工序的漂白过程简化为两道,而且漂白的效果更好,很快让闽城的织布业也获得了利益。

    而随着卓筒井法开采石油事业的发展,也造成了一种盐井区存牛量增加的现实。

    南安和闽城每隔一旬都会有病的或是老牛出售,而牛血则被收集起来,与钾碱烧制成黄血盐。

    制碱作坊的废气氯化氢用虑炭和水收集,与铁生成氯化亚铁,再通入氯气变为三价铁,与黄血盐配合作为染料。

    硫酸的生产量日渐提升,北方一些有钱人开始玩氢气球了,而本身作为炸药的原料消耗量也日渐增加。

    与之配套的酸解甘油、肥皂、简单的心脏药物等也正围绕着这个体系不断地尝试发展。

    一套以油井用牛、牛老卖肉、杀牛取血、血烧染料、食盐制碱、废气漂白、氧化原料为步骤的体系,或者说类似体系的东西总算是缝缝补补地建立起来。

    虽然产量还不高,设备简陋但毕竟迈出了成体系的第一步。大量的工匠也开始有目的地尝试制作一些新的机械,以应对这一套体系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并且以此为生。

    假以时日,以南安的煤铁和闽郡的港口已经未来的国际贸易港为优势,这份简单粗陋的产业会逐渐发展成这片大陆或是整个世界的化工中心和煤铁复合体工业区的。

    而同样的,借由都城千金市骨的天平事件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工匠来到了闽郡来到了南安,加入到那个顶着科学的名义的工匠技术协会当中。

    陈健是下了血本的,每年玻璃收入的一半都扔进了这里。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他提供思路,由工匠尝试制作、实验,也终于到了要有收获的时候。

    蒸汽机的研制遥遥无期,新的车床镗床之类的前置条件还在慢慢地尝试,但一些别的东西却到了临界点。

    农业上,尝试着新的条播机、马拉耘耕机、马拉的木质脱粒机、马拉的割穗禾机这些东西已经有了雏形,这不是太难的东西,思路和方向对了,集结工匠算是计划式的发展比起自发的研究要快得多。

    而在手工业最容易突破的棉纺行业上,新的机器也正在尝试制造。

    棉花从收获开始,需要很多的准备才能纺纱成线再织成布。

    从籽棉轧花成为皮棉、手工搓成棉条或是用已经出现的滚条机弄成棉条,再把棉条用手工纺车纺线,或是先纺成粗纱,再把粗纱纺成细纱,这是一整套的业务。

    轧花机只是一个开始,传说中的珍妮机也是将粗纱纺成细纱,而不是直接把棉花变成纱线。

    在纺织机械上的研究已经花了两年时间,简易的梳棉机、绕棉搓条机、水力或是畜力的多锭精纺机也已经含苞待放。

    有些已经证明是邪路的路无需再走,也就不需要非要按照既定的发展按部就班。

    陈健看着这些简易的铁制或是木制的机械,感慨万千。

    不是感慨机械的伟大,而是感慨这一切将带来的动乱。

    任何一个有志于改变世界的穿越者,必然会加剧社会的动荡,而不会让社会更安定安稳。

    把几十年或是百余年正常死亡的人,用一种激烈的形式在短短几年时间完成,会造成恐怖的后果。

    这些机器的研究不是严格保密的,可也尽量不去宣传。

    简单的农业机械推广,造成的是大量的小自耕农破产被兼并、农业雇工失业。

    这些棉纺行业的机械推广,造成的是棉纺行业的手工业者在数年之内沦为破产的无产者。

    机器带来了产业的革命,也带来的社会的剧烈动荡,尤其是在一个手工业者很发达的族群中人是要吃饭的。

    原本这些从手工业者到无产者、从小土地自耕农到赤贫雇工的转化,是时间积累在百余年的时间慢慢消化的。

    这些人会死、会破产,但因为时间的稀释不会死的此起彼伏。

    可一旦这个时间的稀释作用被人为地缩短了,那就会暴乱四起,社会动荡。

    工业革命不是以蒸汽机为起点的,这些已经马上诞生的机器就可以成为起点数以十万计的农业雇工失业涌入城市、数以万计的棉纺手工业者失业或是破产,整个社会多出了数以十万计的劳动力和不安定因素……而不仅仅是工厂、黑烟、与机械的美。

    然而,另一边的思想革命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人奠定内洽的资产阶级民主的思想体系。

    另一方面,这个剧烈社会动荡的泄压阀也还没有准备好,大海之外还是未知。

    想要少死一点人,只能先把这些机器搁置,只实验而不是使用。

    辩证地去看,这也是好事。一群人失业、反叛、被镇压,才能让本该拥有同样命运的人乘上帆船。

    不被迫害、不穷的过不下去,出海的只有商人而不是固定居住开垦的殖民者。

    思想变革、机械伟力、泄压阀,这三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缺一不可,尤其是对一个千万人口以上的国度而言。

    疲于奔命地忙了数年,陈健明白这才走出第一步而已。

    “吞噬人命的怪兽们,先在这里等着吧。”

    看着这些生铁或是木制的简单手工或是畜力水力的机械,陈健无可奈何。

    又爱又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国人

    陈健对着那些铁疙瘩又爱又恨,同样也有人对陈健又爱又恨,嗟远山就是其中之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要感谢陈健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否则他是没有这么容易或者说没办法这么快走完这一步的。

    但同样对于陈健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也充满了警惕和不安。或许,陈健只是一个资本的实体,尤其是这个实体已经可以控制一县一郡的局面的时候。

    而在这一年的六月,嗟远山只能先收起不安,选择更为深入的合作,继续他的道路。

    闽郡兴,他会成为新时代的代言人。闽郡衰,他会成为旧时代的祭品。

    现在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他也做好了暂时不回头的准备,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那就不配拥有野心。

    在得到正式任命后,嗟远山邀请了在南安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设置了酒宴,算作告别。

    在这场很多人参与的酒宴之后,嗟远山单独宴请了陈健。

    没有酒,因为容易醉。

    只有两杯清茶。

    旁边的煤油灯被调到了最亮,火苗在杯中闪烁回转,玻璃窗上映出了两人的身影,再无旁人。

    黑影中,嗟远山知道,就像是这间屋子里的玻璃窗、煤油灯一样,自己就算再怎么摘也摘不干净了。

    许久,嗟远山想起了之前的那次夜宴,用了一个笑话做了开始。

    “陈先生,你精通占卜之术,不妨再卜一筹?”

    “卜什么?”

    “随意。”

    陈健哈哈大笑道:“现在是科学的年代,占卜什么的是没有科学根据的,所以我放弃了。你看,占卜可能猜到大海的前面有海岛,但是望远镜却一定能看到前面有海岛。”

    嗟远山也笑了,说道:“那今天就不问鬼神问科学。陈先生,你用科学来算一算,闽郡将来会怎么样?”

    “一片大好。”

    “怎么说?”

    陈健笑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就拿这运河来说,是在南安修通的,但是刚刚修通远山兄就高升到郡副守。将来这条运河带来的发展,会算到谁的身上?自然不是你,而是新来的南安令。”

    嗟远山点头道:“的确如此。那么闽城可有人栽树?”

    “有啊。同样拿这条运河来说,闽城的煤价降低四分之一,但却是从你上任之后开始降的。如果换了别人,一样可以乘凉,但幸好是你。”

    “是啊,煤价降低,众人所耗银钱减少,也算是捡来的一大利处。只是比起陈先生在南安栽的树,闽城的树还是小了些。”

    嗟远山这番话是出自真心,油田、整合的煤业、玻璃厂、钢锭厂外加化工厂,这些实打实的作坊产业,将会给南安带来更多的财富。

    这是他起步的原因,此时却有些希望这些作坊如果在闽城就好了,然而也知道并不可能,只能略发些感慨。

    陈健摇头笑道:“远山兄,闽城有港口,这就是最大的树,而且是栽了几十年的大树。闽城的煤降价之后,矿区的很多矿也会同样降价,方便水运。不说别的,单单说闽城最大的陶瓷作坊,煤价矿价降低,又有海运便利,难道他就不会多招人手?”

    嗟远山嗯了一声,可还是摇头道:“可这不是立竿见影的事。陈先生,今天我也敞开了说话,我既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又想立竿见影。”

    “远山兄,其实还有一棵树你还没看到呢。我去了齐国贸易,一条新的从齐国返回的航路必须要经过闽城。闽城靠着闽河,闽河上游还有郡。去齐国最短的路,是走北线,但是北方凋敝,手工业不发达,最繁华的地方还是大河两岸与闽河河口。”

    陈健从怀里摸出一张绘制的简易地图,指着图上那个名为龟岛的小点道:“这座小岛是我发现的,在原本的航路上毫无价值,然而随着新路的开辟,这个小岛是最好的中转站。”

    “如今这座小岛还无人驻守,岛上有水有肥,又是将来的必经之路。但是这座岛是哪个郡的?现在还没有定论。我想问远山兄,这个岛可以归闽郡管辖吗?”

    嗟远山看了一阵,点头道:“应该可以。”

    “那这座岛可以修建避风码头、淡水补给、船运中转、新鲜肉食补充。将来开了海贸,必然是繁华无比,因为这岛在大河入海口、闽城与齐国贸易港的中心地带。是闽郡的,三年之内海商皆知,每日往来的水手不计其数,商铺两年即可成街市。若是能够修建一座灯塔,则更是海内闻名,毕竟你主管市舶之事。”

    嗟远山皱眉想了下,笑道:“这倒的确是个办法。只是……初期投入恐怕有些吃不消。”

    “能赚钱就能吃得消。这座小岛可以交由私人经营,无主之地并非华夏故土,以九十九年为期租用。如何收取,一应不需人管。这本来就是无人之地,可以由岛上私人自治。诸如维持秩序、收取商铺费用等等,都不需要管。只要派去一人作为闽郡之官方代表以证明此土归属华夏即可。每年缴纳一定的税费,除人头税每年核定之外,其余定额包出。”

    嗟远山犹豫道:“这可没有先例。”

    “但同样也不犯法。只要有一点要注意,前期投入巨大,可能入不敷出。但是如果到了有收益的时候收回,那可就苦了那些承包的人了。再说,远山兄难道不就是要做些前人不曾做过的事吗?如果循规蹈矩,恐怕很难名动天下。”

    “若是成了,闽郡多出一个商贸小镇。若是衰败,那也无非是私人承担损失,难道不是吗?再说,就算官办,有钱吗?从上面申请又要花多少时间?又要派去多少管辖的官吏?”

    “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嗟远山看了一眼陈健,笑道:“陈先生是早就盯上这座小岛了?”

    “那倒不是。一年数千个银币,还不值我费这样的心思。我也不瞒远山兄,不久之后我可能要出海。万一再发现了什么岛屿,想要依照此例作为故事。这就是一条新的运河,一条新的路而已。官方出面,组织垦殖移民之事,恐怕上面也没有这样的心思。九十九年之后,变为国土,人口若多成了县镇,自然可以委派官吏管辖。”

    嗟远山嘿了一声道:“只恐成齐国故事啊。”

    “远山兄,成齐国故事固然可怕,可是憋在故土人口日增,将来一日贫苦无依者多了,世家大族身死族灭才可怕啊。”

    嗟远山瞥了陈健一眼,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

    可随后恍然大悟……若论起来,陈健只要不作死,数十年后,这又是一位新崛起的家族。这番话不是单单指一些人,而是包括了陈健在内。

    只不过因为墨党的缘故,在身份这件事嗟远山忽略了陈健也是一样的巨富,而且会越来越富。

    “陈先生发起墨党,是为了给自己续命?”

    陈健心里暗骂,嘴上却道:“远山兄一针见血。可惜续命的只有个人,却没有整个阶层。奈何我想续命,大家却拼了命地比着早点死。”

    嗟远山点点头道:“垦殖的确可以续命。但是……”

    “远山兄,若是上面有能力如当年立国之初一样,组织垦殖移民,高效有序,那自然不需要说什么。但远山兄扪心自问,如今可能有立国之初那样的能力吗?况且,那是要钱的啊,从谁身上出?富户不需移民垦殖,他们不想出。贫苦无依者想要垦殖,但是没钱。从谁身上收?说到底,明面上这还是共和之国,还是国人之国,总得让这些人活下去不是?”

    嗟远山没料到陈健说的这样严重,但也没有反驳。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要是真有当年的组织力去组织垦荒,也不至于还有那么多无地之人。组织不当可能就是一场民变。

    现在嗟远山唯一纠结的一件事,就是如果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了,效仿齐国自立之事怎么办?

    是宁死不准离开海岸去外面的无主之地自谋生路以维护华夏之国?还是以国人为本允许离开海岸自谋生路哪怕可能将来单独立国?

    这对旧时代的官员来说,是个两难的选择。

    国人这两个,还只是两个字而已。国是谁的国,是个明明写在数百年前书本上但却已经逐渐被遗忘的东西,反正看起来已经再也不需要打仗了,剩下的就是在彻底平稳之前在内部的家族们忙着分饼而已。

    思索了许久,嗟远山终于抬头道:“这个可以尝试。我在任上,必不会变。”

    陈健知道,可以尝试这四个字已经很沉重了,起身道谢道:“那我算是为许多国人提前感谢远山兄了。”

    嗟远山却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自己将来可能要主管一郡大事的官员,仅仅在国人死与活两个件事选择了活,就被感谢,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讽刺。

    随后,终于明白过来墨党那群人到底为什么会让他感觉到别扭或是不舒服。他们的确是为了一部分国人过得更好,但他们想让过得更好的那部分国人,在嗟远山心中似乎并不算在国人的范畴之内。

    若是这样,那么那些不算在范畴之内的国人,是哪国的?

    嗟远山心中乱了一瞬,稳住心神,不想去考虑这些东西。

    看着对面笑眯眯的陈健,嗟远山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的分歧到底在哪。

    嗟远山一直觉得,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

    所以没有外敌,终究还是会分出几种国人的。地区可以分、山河可以为界,那么在这封闭至趋于平静的国度中,人的穷富一样可以为山河之界。

    一瞬间,抛却掉他自己的身份,单纯地想到立国之初的那些史书之事。

    想到了所说的共同祖先,单单地以一个没有任何其余身份只有简单的“国人”两个字。

    忽然间,他想……或许,陈健出海是个契机。如果真的有外敌,总可以维系国人这两个字,否则总有一天要崩开。

    或许,那些国人……终究还是让他们活下去好。

    虽只是这样一瞬,嗟远山心中还是被自己感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殖民公司(上)

    一座小岛的特别经营,嗟远山并没有放在心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所谓海盗,也不过与是否开海商贸的政策有关,不是海盗组织了海贸,而是因为没有明面的官方允许的海上贸易才有了海盗。

    如果真的按照陈健说的那样建起一个商业街市,建起灯塔和避风港,在航线的交叉地的确是可以为他在几年之内博得足够的政治资本。

    嗟远山明白该和陈健谈什么,也知道不该谈什么。

    对这种人,收买毫无意义,因为拿不出足够的可以收买的东西。所以对于闽城的市井组织,嗟远山觉得多说无益,反而平添罅隙。

    能说出想要出海的人,嗟远山明白这种人说到底还是傻子,那种真的相信所有国人利益这些东西的傻子。

    对付这样的傻子,威逼利诱都没有用,他们不知道回头,只知道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走下去。唯一能说动他们的,就是给他们展示出一个更为壮阔与美好的、多数人过得更好的未来,然而嗟远山明白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甚至于嗟远山根本不知道,在陈健和他相谈关于移民垦殖问题的时候,一场游走于国法漏洞之外的移民已经悄悄开始。

    早在新年开始闽城乱成一团的时候,沿海郡县的商社就已经开始了秘密的活动。

    在都城、大河入海口等地,商社还成立了一个名为“殖民劳务派遣公司”的前所未有的古怪公司。

    实际上,这就是个某种意义上的国法漏洞人口贩子公司。

    殖者,垦殖。这个字凡是接受过强制开蒙教育的人都知道。

    民者,移民。这个字凡是接受过强制开蒙教育的人都知道。

    但是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由商社的信誉和雄厚的资本作为保证,与本地的户籍税务官员签订合约,由劳务派遣公司出面,为招工的人缴纳人头税。

    只要保证人头税落在本地,一些东西官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穷人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无非就能收点人头税罢了。

    单独的移民因为贫民迁徙限制以及救济贫民法的缘故,不论是离开还是进入,都会遭到反对。

    以劳务派遣公司的形式,既可以保证人头税的缴纳,又能方面管理,反正这些人头只是账面上用来收税的数目而已。

    其实那座小岛用不到这么多人,仅仅闽城就能凑出来,但是陈健还是提前布局,为以后打好基础。

    凭借商社的名声和号召力,大大方方地按照人数缴纳的人头税。

    按照合约的规定,只要人头税不取消,商社就会按照固定的人数缴纳,但是不会缴纳多余生出来的人口。

    这些国人在本地官方的账面上成为了不死不生的数字人,既缴纳了税,又减少了暴乱的可能性,官员们当真是何乐而不为。

    通过游说、贿赂等方法,在沿海的各个郡,都得到了许可的政令,拿到了委任许可。

    一方面官员们不会把一个以慈善为名、销售玻璃、钢锭、煤油灯、镜子为主的商社,与采生折割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

    另一方面,那些贫苦无依的人也不会将一些恐怖的故事和墨党的商社联系在一起。

    因而消息一出,很多贫苦无依难以生存的人纷纷报名,靠着救济贫民积累的名声,这些人不疑有它。

    很多人觉得,都已经混成这样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招工的时候,男女儿童都要,如果要是走的话,可以允许带上自己的家人。而一些光棍汉则是变卖了自己手里仅有的东西,踏上了殖民劳务派遣公司的船只。

    十几日海上的颠簸之后,在那座名为龟岛的小岛上,从沿海各个郡县招来的包括闽郡去的一些工匠师傅、矿工等一共两千六百多人登上了这座空无一人的小岛。

    岛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耕地,没有房屋,没有作坊。

    有的只有两千多双手,还有从船上卸下来的工具、粮食。

    人们茫然而又不知所措,但很快被打散了重新分组,并且在岛上的洞穴里暂时住下,宣读了公司的管理条例。

    条例很多,很繁复,但是被这些人听到耳中的却只有希望。

    首先成为公司的雇工后,作为人头税的补偿,需要干满五年。

    这五年正常领取低级的工资,衣食所需也全部以工资购买,不是直接提供。

    五年之后,个人完全自由。或是领取一部分遣散费用回到原籍所在地,或是继续在这里作为正式员工。

    还有一个让他们感觉到惊奇的许诺:五年后,如果不想要遣散费,那么可以领取到一片百亩的无人荒地,只需要缴纳极低的费用即可耕种。

    至于荒地在哪,公司的人没说,这些人也没问。

    有着陈健的招牌,这就是无需多言的信誉,人们十分相信。

    而除了这些之外,在岛上领取的工资不是银币,而是一种特殊的印刷纸币。

    纸币的上面写着“殖民地通用纸币”,上面写着数字,据说干满五年之后可以用这些纸币在公司换取银币,绝不会有丝毫的差错。

    本来钱庄之类的地方就已经存在,字面上的原始纸币也早已出现,人们并不会直接抵触这种东西。

    这依旧是靠的名誉信誉作为保障,而且这里的一切吃用、工具都需要从外运输,人们很快承认了这座荒岛上的纸币。

    银币在岛上什么也买不到,所以岛上的人很快将手中的银币兑换为了纸币,反正五年之后可以再兑换成银币。有商社和陈健的名头作为担保,岛上的人还是信任的他们身上凑不出多少钱,按照他们的想象,陈健一定是日进斗金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贪图这点钱。

    况且,换成“殖民地通用纸币”之后,在岛上的一切购买活动都正常,价格比起银币还要便宜不少。至少在所谓的殖民地,似乎是没有必要持有银币的。

    这种兑换行为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殖民雇工大会中得到了确定,所有人签下了一份合约:所有在殖民地的交易行为,以殖民地通用纸币为准,包括日后的土地税费等等,而殖民公司也保证此纸币可以在公司购买任何货物,并在离开殖民地后予以正常的全额兑换。

    岛上的两千多男女不明白墨党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在这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完全被控制的情况下,只能接受,当成这些据说脑袋有问题的人的一种趣味。

    他们关心的是用五年的时间赌一个未来,一个殖民公司的正式员工、一个百亩的自由开垦荒地。

    登岛之后的一番折腾后,这些人被告知这座岛上将要建立房屋、挖掘鸟粪石、木轨路和一座造船厂,还有不久之后将建造一座灯塔。

    岛上的石头很多,新式的炸药也堆积了不少,木材更是遍地都是,而且还有殖民公司的正式员工的泥瓦匠、工匠、铁匠或是其余职业。

    他们最先建造的房屋,却不是这些作坊或是居住的,而是一所让所有孩子接受教育的学堂。

    殖民公司将在日后通过名为公司管理人员考核实为公务员或是文官考试从内部选拔事物官和伪装成公司管理人员的文官。

    学堂里要学文字、算数、自然、体育、简单逻辑。将来等到闽城的百家争鸣告一段落后,可能还要学简单资产阶级民主的意识形态。

    学堂内部,一切按照墨党控制的学堂进行教学。并且给予了许诺,将来这个殖民公司的业务扩展后,将会从这些孩子中通过考试选拔管理人员和教师。

    但是,最重要的教师、教员、开蒙教育的开支这些,殖民公司并没有指派。

    明明有很多混迹其中有能力的墨党成员,也不是找不到这样的教员或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公司管理条例是由强权部门发布的,将来的殖民公司内部文官体系的条令也是由他们发布的,但是唯独管理人员和教师没有指派。

    只是给出了一套教师考试标准实际上大部分的第一代雇工移民是没有机会通过考核的,但是混入其中的一些墨党成员却可以驾驭。

    这些古怪的条例或是做法,只是让登岛的这些雇工感到了一些不舒服,却没有极力反对。当一个人的生活都不能保证的时候,任何古怪的制度或是尝试都会接受。

    而且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极好的,除了这五年之内工资低一些外,似乎只要努力下去未来就会变得无限美好。

    不说那些五年后的遣散费,就是五年后的一百亩由公司无息贷款提供马匹耕牛器械的土地,就足以让这些人振奋。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但是他们相信肯定会有的,就算没有不是还有一笔还算不错的遣散费嘛。

    在哪里做工都是一样,在这里至少孩子们可以活下去,不需要缴纳人头税。

    几个月后,这座岛上终于开始改变了模样,也有人觉察出了这座岛的古怪之处。

    先是以为了防御可能的海盗袭击为名,遴选出了四百轻壮劳力,组织了殖民公司护卫队。

    四百人一水的新式燧发枪,由几个老兵作为教官。

    这四百人的服装也极为怪异,衬衣是蓝白条纹格的名为海魂衫的棉布衬衣。

    帽子是八角形的,前面还有帽檐,用竹篾在帽檐的周边绷了一圈,八角形的帽檐软布上贴着一块红色的五角星一样的布料作为装饰。

    衣服是扣子款式的,颜色是一种深蓝色,分发了裤子、绑腿、背包、火药。

    每天都在岛上练习,人数虽然只有四百,可是乒乓乓乓的枪声总是不绝于耳。

    再过了一阵,不但有枪,还有一艘船上卸下来四门大炮,还有二十多个海军的炮手。

    有人暗中算了一下,每天的吃喝用度,花费就很高昂。

    于是有人怀疑,这座岛,真的能赚钱吗?

    这个殖民公司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殖民公司(中)

    这个殖民公司到底要干什么,并不是没有人知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些混迹于岛上的墨党成员他们是知道的,他们观察这一切的视角是与这些雇工完全不同的。

    或许,能从一个墨党成员的日记中看出一些端倪。

    正月二十三。

    棉纺合作社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党内关于将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的问题,已经争的热火朝天。

    我们被称作陈健派,或是未来派,这就是我们今后的标签。

    党内分裂已经不可避免,可我并不担心,陈健似乎也不担心,大约他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吧?

    湖霖曾经问过我们,我们所追求的一切,不也是基于假设之上的吗?

    当时陈健不在,我站出来告诉了湖霖,我们不是基于假设,而是基于科学推断的未来就像是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所以我们基于这个假设可以确定南辕北辙不是错的。而你们空想派基于的是现实的空想,认为沿着无边的大海直到地平线会在清晨摸到太阳……

    我亲眼看到了轧花机的出现,亲眼看到了科学实用技术研究院里的机器,我相信陈健所描绘的未来那些手工织工都会沦为机器作坊的雇工,和现在这些雇工一样除了劳动一无所有。

    所以我相信在城市,我们不会站在手工业者那边,他们是必然会消亡的,我们只需要站在真正的雇工那一边,为未来去努力和争取。

    陈健问过我,如果有一天这些手工纺纱者砸机器怎么办?我告诉他,不用怕,机械纱厂的雇工会保护自己的,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想,来吧,来吧,让个人的小纺车变得一文不值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们所追求的事业其实是为了你们。你们现在还不是你们,但将来会是的。

    同样,我相信地球是圆的,相信我们这个华夏不会这样孤单,一定还有更为广阔的土地。

    我想,如果有那样广阔的土地,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

    这就是我们被称为未来派的原因。在城市,我们看到的是机械普及后的未来;在农村,我们看到的是广袤土地下的未来。

    这不是空想,是基于科学的对未来的推算。我想,这是我们和那些本来最亲密的朋友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今天,我们未来派的一些人上了船,去一个地方,去尝试建设那个基于“未来”的殖民地。

    这片“殖民地”并不存在,只存在于地球仪上的无边空白中。可我相信陈健,也相信科学,更相信这片地方是存在的否则,未来是血腥的。

    我其实也是个好人,有些怕血腥的、内卷与封闭下的你死我活。

    二月二十二。

    我们这些人和被雇工的人混在一起,按照正常的时间去工作,换取纸币。再用纸币从陈健控制的码头上换取食物、酒。

    这比在党派夜校中学的还要明了钱啊钱,纸可以当钱,白银可以当钱,哪怕是一坨屎都能当钱,只要控制得当。

    钱是什么?

    二月二十八。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们猜错了未来怎么办?如果科学是错的怎么办?如果地球不是圆的,如果世界不是如此广袤八万里周长怎么办?

    作为党小组的组长,我把这个问题问了同样是未来派的同志们。他们说,那样的话,我们就会死在大海里,所以毫无意义。

    是啊,多么简单的问题。陈健说,明年三月份会出海,我们未来派的一些人会跟着一起出海。

    未来派……哈,我们不只是看到了未来,更是去用生命去追寻未来。陈健批评我,说我这是一种病态的苦修的牺牲快感。我不在乎,我还小,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三月初九。

    第一座水力锯木作坊建起来了。

    殖民公司不强制劳动,但是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必须由从劳动所获得的纸币购买。每天的劳动量也是有规定的,如果达不到规定任何人都不能获得所得的纸币,但是定额工作量并不至于到所有人都必须发狂工作的程度。

    锁链松的很,我们都知道这是利用这座小岛进行演练,演练出一批新的国人,一批可以在殖民地自治的国人。

    路要一步步的走,人人平等、自由、博爱、公私权益分开、明白什么是团体的公共利益……这些都是需要一点点尝试的。那片新的国人生存的土地,终究是靠这些国人建立的。

    四月初八。

    学堂建立起来了。我做了殖民地的第一次演讲,效果还不错。

    我说,学堂是需要教师的,教师是需要生活的,可生活的钱从哪来?不可能一边去挖鸟粪石,一边来教孩子。毕竟,孩子的开蒙教育或是新学堂的教育,是可以成为殖民公司的管理层的。

    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这些人每个人拿出一点钱,作为教师的生活费用,脱离矿场生产。教书,也是劳动,只不过是脑力劳动。

    我们未来派不是无政府派的,所以我们需要收税,即便在这个畸形的小岛上也需要收税。

    但是收谁的税的问题是出现了小小的分歧,不过经过一场辩论和演讲,大家还是一致通过了第一条殖民地公共权利法案:所有人缴纳一定数量的纸币,作为教师的生湖保障。

    通过我们早就准备好的考核内容,六个人通过了考试,成为了第一批……嗯,殖民地劳动劳动者公司是藏起来的,包括那些正在训练的四百人的军队以及公司的真正管理者,是不管殖民地的内部事物的,这是分开的。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这六个教师开了个好的开头,虽然都是我们的同志,但是对于岛上的这些人来说,这些人成为教师,是通过了他们的认可:他们首先交了纸币作为税、认可了考核内容,并认可了考核方式。

    畸形之地,但内核是一样的,这种精神会继续保持下去,直到我们真的找到了未来之地。

    四月二十七。

    有岛上的雇工觉得我博学多才,也知道我是墨党的成员。

    他问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死亡之后又是什么?从哪来?到哪去?

    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让我汗颜,我想这就是陈健常和我们说的终极关怀吧?

    可怕的问题。

    五月初八。

    第一批羊、鸡鸭和狗,从船上卸下来了。殖民公司出面,从闽郡找来了牧羊人,开始教一些人养殖。

    同时,还有一批曾经的自耕农来了,殖民公司每旬休两天,这两天由这些自耕农教这些人怎么种地。基本如何种植、套种、轮种之类的小册子也发了下来。

    有人看出来不太对了,这明显不是为了赚钱的,更像是为了来学习的,但是大家都没有害怕,而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开始利用旬休的时间学习这些东西。

    我算了算,陈健大约每天要往这里面贴很多钱,那些鸟粪石啊、造船厂啊、木板厂之类的,怎么也要一年才能盈利。

    他的玻璃厂,一半的钱扔进了实用科学技术研究院,大约以后剩下的一半都要扔进这个象征着未来的殖民公司吧?

    五月初十。

    殖民地的所有人通过了第二项公益法令,利用休息时间建造一个公有建筑,学习农耕、织布,平时交流之类的事。

    其实,所有人都是孤独的,都希望有一个暖和的大的、人人平等的家庭。

    七月初八。

    第一艘非我们公司的船支靠港了,是从大河河口出发前往齐国贸易的,用的是陈健描绘的海图,必须要经过这里。

    听说,好像开了海上贸易了?

    这些船员水手们不习惯这里的交易方式,但却不得不接受,先把银币换成了纸币,又用纸币购买了鸡鸭羊和一些新鲜的蔬菜。

    我们喜欢吃菜,我们在哪里就把菜种到哪里。

    走的时候,这些水手们并没有把没有花完的纸币都兑换,反正下次还要用。

    七月十三。

    第一个非殖民公司的人来到了龟岛,前往我们的公有建筑,学习了这里的规定,认同了这里的管理方式,开办了自己的船帆缝补作坊。

    这个人就像是沉沦在墨汁中的白鸽,很快就成为了非殖民地公司雇工的殖民地人。他用纸币、缴纳学堂公务费,旬休日的时候也会钻到我们的公有建筑内,听我们聊天、学习或是辩论,有时候也听故事。

    不过,他不能从这里雇到雇工没有雇工傻到会放弃五年后的希望去他的缝补作坊工作,五年后或许有可能,但现在肯定不会。教师不在此列,殖民公司认同教师属于殖民公司的内部成员。

    八月十九。

    两艘船靠港,殖民公司又招来了六百多人,专门负责建筑房屋、木轨路和修建灯塔。

    这六百个人也很快融合进来,奇怪的地方,但是大家逐渐开始认同一些东西。

    还有几艘别处的船只靠岸,喝醉的水手闹事。那边训练的四百多枪手是不会参与这种事的,所以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殖民地的第三条公共法令出台,又选出了四个脱产的治安员,从四个治安员中又选出了一位治安官,专门负责越来越热闹的码头的安稳。

    说到底,无政府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教师、治安员,不是政府,可和政府有什么区别呢?很多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是好事。

    四个人,还是要靠大家出钱,来供养他们。而他们,也需要维持秩序,保护这些人。

    这不是军队,但如果有一天需要军队的时候,这些人大约也会缴纳纸币,组织一支军队吧?

    九月十二。

    七月份大会的消息传来了,分裂了。

    松散的……进步同盟?

    意料之中。

    我们是坚信人生而平等派的,财产与人的政治权利并无瓜葛,这是我们的基础。我们是坚持公平公正的。

    决裂就决裂吧。

    十月初八。

    第一场杀人案。

    殖民地法官考核法令通过,我当选为这片小殖民的第一任法官。

    啊,还有第一任公共讼师。不久之后还有第一届司法讼师考核,不过这些人可不是脱产的,而是自食其力的,现在用不到,将来会用到的吧。

    借着这件事,又多出两个脱离矿产、造船和港口劳作的人,他们是早就混入其中的医生,成立了公共卫生医药部门。

    一方面,要给所有人接种牛痘,党内就是靠这件事在都城立足的。另一方面,从闽郡运来了很多的漂白粉,这东西可以杀灭让人生病的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厕所啊、污水啊这些东西,也都需要重新规划。

    这可不是两个人可以完成的。

    十月初十。

    旬休日,通过一次考核,得出了二十八个候选人。这二十八个候选人,将推选出自治委员会的管理者,只要四个人。

    要管的东西很多,厕所的规划、污水的排放、小镇的管理等等,顺带还要选出两个人,负责征税。

    一方面是大家的公共支出,另一方面是殖民公司将这里一些外来商贩的征税权交到了自治委员会的手中。

    这是个很难裁决的事,于是新的小镇自治议事会也要推选出来。因为征税多了,其实受害的还是大家,一些东西要从商贩那里得到。征税少了,这些商贩也享受着岛上的很多待遇。

    殖民地的最高权利机关是隐藏在幕后的殖民公司,然而我们都知道一旦找到了未来的广袤之地,五年之后这些人都会成为自由的人。

    将来殖民地的最高权利机关是什么?我们称之为国人代表大会作为最高的权利机关至少在殖民地,所有成年人的票权是平等的,女人拥有三分之一张的票权。

    这在故土是骇人听闻的,可是在这个畸形的小岛上,我们开始尝试。

    具体是怎样的组织形式?公务人员的考核标准是怎么样的?怎么才有提名权?我们这些未来派的人处在什么位置?

    这还需要再考虑,但时间还长。陈健告诉我,这些东西可以慢慢想,因为啊,我们现在不怕别人把我们吃掉。

    如果真有一片广袤的土地,如果我们在那里扎根,我们会从一开始就尝试新的东西,从孩子从每个人开始。

    至于其他,慢慢来。我们才不要梦城,现在那不可能,我们只是尝试着用更温和一点的办法,过渡到未来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至于未来怎么样,那就留给未来吧。

    还有五个月,我们将要杨帆,心已期待。

    未来的那片土地,不可能全是我们的人,但我们的人会占到大多数,而这大多数会逐渐用这些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去影响到其余的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殖民公司(下)

    十一月十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紫色石英号入港,进行了甲板修理和船帆缝补。

    不是从齐国回来的,而是空船从都城出发的,我们知道这是在做最后的准备。

    我们这些人抱着不成功便死在大海上的信念,其实进步同盟中的一些分出的党派也是一样的可敬,他们也是可以为信念而死的人。

    都城又出事了,一位官员再次提出了出版高额税并取缔底层报纸的提议。进步同盟内分出的侠客派,发动了一起袭击。

    两位曾经的同志带着炸矿的炸药,在马车经过议事会门前的时候引爆了炸药。

    那位官员被炸死了,取缔底层报纸和征收高额印刷税的提议也暂时不了了之。

    感谢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注定要失败,他们想要靠几个人维护心中的正义,总不可能。

    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却实实在在延缓了退步的可能。

    大约这就是进步同盟的含义吧,我们之间有分歧,但我们心中也有正义,只是实现的手段不同,然而连在一起却可以一点一滴地朝前走。

    因为我们现在所追求的共同认同的美好,还没有实现。至于将来的那些分歧,还不是互相为敌的时候。

    国人议事大会很快通过了决议,侠客派成为第一批被封禁的党派组织。那两个袭击者被判处绞刑。

    进步同盟的其余组织没有被牵连,明面上已经不再是一家人了。但是暗地里的帮助肯定必不可少,那些领头的人没有选择逃亡齐国。

    一方面,他们不想被扣上叛国者的罪名;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齐国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激进派进入的。

    有位侠客派的人来到了岛上,我们劝他们跟着出海。

    他笑话我们在逃避,骂我们是懦夫。

    他问我,报纸被征收高额印刷税,你们难道不反对吗?你们口口声声追求着进步,却不敢流血。我们为你们争取到了报纸免印刷税,你们却还说我们激进?如果你们所说的激进是指责,我们只会当成一种称赞。

    他说,你们和陈健一样,都变了。变得懦弱了,变得自欺欺人,变得不敢牺牲,只知道苟延在可笑的未来的幻想中,等到着你们所谓的长大。

    是的,他有嘲笑我们的资格。如果不是他们,报纸这种最容易普及的宣传工具就会被掐死,我们宣传部门的那几位同志可能都会坐牢。

    我当时也急了,拿出刀子剁下了自己的小拇指,告诉他我们不是懦夫,只是方法不同,现在时机还不到,需要策略!

    我也是太笨了,在这样的人面前剁下手指,毫无意义,因为我们都是连死都不怕的那群人。

    他收下了我的断指,冲我笑了笑,说但愿他能活到我们所谓的长大了、时机成熟的那一天,这断指就算个信物吧。

    当天,他搭船去了闽城,我不知道他们还要干什么。

    码头上,我去送行了,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我说了一句话。

    “再见,同志。”

    他冲我笑了笑,也说了声再见,但却没叫我同志。

    但在上船之前,他忽然冲我喊道:“喂,你告诉陈健,他是个放风筝的革命者。躲避着风雨雷电烈日炎炎,藏在线的后面。你问问他,还记得当初在闽城朗诵的海燕之歌吗?”

    “暴风雨!暴风雨已经要来了,我们才是海燕!你们和陈健,却只会拉着绳子远远地放风筝。”

    “懦夫!”

    十二月二十四日。

    矿工请愿活动一周年纪念。

    又有几艘空船靠港,开始清洗甲板、捕捉老鼠、准备麻绳布匹、修补船舷。

    我们已经开始兴奋,十三艘船的大船队,不是去用来赚钱的,而是去赌一个未来。

    紫石英号不再是这支舰队的旗舰了,一艘更大的排水在八百方的大船成为了旗舰,紫石英号上的超额船员分配到了这艘船上。

    看得出,陈健的心里还是很柔软的。

    就像是第一艘船的名字如此美丽,叫紫色石英;而着一艘八百方的新船的名字更好听……兰芳号。

    香气袭人的兰、迷醉人眼的芳。本来我们以为会叫飞翔号、未来号、地平线号之类的名字,奇怪而又女性化的名字。

    陈健也来到岛上了,还有很多我们新墨党的同志,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十二月二十四日,被所有进步同盟的党派共同承认为劳动者的节日。

    新的节日,劳动节。

    希望后来的劳动者过节的时候,不要忘记在那个矿区被杀死的同志,和那些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的人争取这一切时候付出的代价。

    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死人死出来的。

    岛上今天放假,休息,我们当然要过这个节日。

    十二月二十五日。

    党内秘密会议,禁止记录。

    在开会前,陈健和我开起了玩笑,说我是想逃避将来的劳动,所以故意把手指切断了。

    我说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大家都笑,说我是铁了心当脑力劳动者了。

    看得出,大家不在乎这根手指,想想也是,只不过是手指又不是脑袋。

    十二月二十九日。

    一连五天的会。

    确定了今后的六步走计划。

    我们独立自主,以团体会员的身份加入进步同盟,但坚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我们留下了墨党的名号,其实也有利益纠葛,原来现实中的一切都不可能那么理想。

    党产分配的时候,陈健为了墨党这个名号的独立性,放弃了原本的党产重新分配那样的话,他有权收回很多东西,进步同盟的主导权就会被我们捏在手里,没钱什么都做不成。

    可他放弃了,我们也同意放弃进步同盟的主导权。

    此外又拿出了制镜厂的一部分分红年金,作为新的进步同盟的活动经费和慈善组织费。

    这几天的会上,我们选举了新的墨党中央委员会,四位委员要跟随船只出海,剩下的九人继续留在故土。

    乔铁心被留在了闽城,他和弟弟之间总算是和好了。合作社运动,他弟弟的小纺织作坊也得益了,兄弟两人似乎忘却了当年酱油铺子产生的罅隙。

    他很爱他的弟弟,我能看出来。

    然而作为知情人,我想乔铁心一定是痛苦的。

    用不了多久,水力纺纱机和手拉织布机将会露面,到时候兄弟两人又要反目成仇。

    已经定好了,将在我们出海后半年,将这些新的机械推广出去。错的不是机器。

    这是正义的吗?我曾犹豫过。

    但我知道,假如真的还有一片广袤的土地,会有更多的破产的人加入殖民公司。

    六步走计划,我们这一世,或许只能走完前两步。

    当然,如果我们这一次出海失败,或是证明外面没有广袤的土地,那么留在闽城的同志们将不得不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东西我们不是放风筝,我们也是海燕,为了追求我们想要的正义,必须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因为没有缓冲,只能用最暴力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正月初十。

    船队还在维修,检查。

    新的会议又一次召开,这一次可能要持续很久。

    我们要用繁复而有逻辑的文字,拟成数本宣言,并制定拟定基于此共同认同的宣言之上的法律法规与原则。

    这是一件大事,虽然此时看起来毫无意义。

    二月初三。

    二十多天的会议终于结束,所有与会者的嗓子都哑了。

    我们拟定了《人的权利》、《公共利益与自身自由之界限》、《劳动妇女及女性国人之地位》、《新道德与法》、《土地及自然资源的所有权》、《财富之根源》、《劳动与自然资源与财富》等等一系列的东西。

    这些东西将在我们寻找到未来的广袤土地之后,正式宣布,并以此为基础。

    这些条约或是宣言,不仅仅是对将来的殖民地,更是作为故土的我们的政治纲领。我们不是逃避到外面去建立新的梦城,永远也不会放弃故土,我们追求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决不放弃。

    是的,我们不是逃避到外面去建立新的梦城,而是为了将来条件成熟后的重新建立国人之共和国。

    二月十八。

    最后的准备。

    粮食、火药、大炮、枪支、种子、农具、猫、淡水、消毒漂白粉、酒……

    一桶桶地装上了船。

    四百人的殖民地护卫队全部加入,党内还有一百二十人,再加上各种工匠和鼓动起来的九百多人的移民者,负责维持船上秩序的八十人的实习生和纠察队。

    我们知道在西边肯定还有土地,但是那片土地是什么样?是如我们走到西边看到的一样,荒漠、雪山、裂谷、火山、莽林?还是会有一个大河两岸一样的广袤平原?

    那里会有人吗?那些古书上记载的金头骨为信物的皮肤白色的、已经在华夏故土消亡掉灭绝掉的那些骑马的人还会有吗?还是说会有传说中当年向西迁徙的和我们同样肤色的但却用二十进制的族群?

    如果我们并不孤单,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酋长?王侯?共和?世袭?还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但却真实存在的另一种形态?

    他们用的什么?石头?青铜?铁?

    他们的武器是什么?弓箭?火枪?长矛?剑?

    他们信奉的是什么?祖先?神明?当年南方那些族群的登天神树?

    他们的文字什么样?他们的语言什么样?

    他们吃什么?也是小麦、谷子、稻米?还是别的东西?

    他们用什么当钱?金子?铜?白银?还是如同数百年前一样用贝壳?陶?

    他们怎么生活?打猎?游牧?农耕?

    他们的科学水平什么样……或许,只有这个是通用的。三棱镜在这里可以分光,到了那里一样也能分光,这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基础。

    如果他们存在,他们的土地是谁的?

    如果他们存在,我们又该怎么对待他们?

    孤独的久了,总会忘却孤独,而将孤独当成常态。

    经历过不孤独的人,才知道孤独。

    我们孤单的太久了,不论那里有怎样的人,至少我们不再孤单了。

    扬帆吧,如果没有未来,就让我们葬送在大海之中,让未来和生命一起葬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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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911/ 第一时间欣赏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 作者:茅屋秋雨所写的《从酋长到球长》为转载作品,从酋长到球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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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酋长到球长介绍:
陈健的穿越是和别人不同的:都是穿越到古代,但他却只有一身兽皮和一柄石斧。 从母系氏族开始,发展并延续一个文明。 是分封建国还是郡县一统?是国野之别还是野蛮征服? 是百家争鸣还是百圣归一?是一神笃信还是先祖泛信? 是血腥积累棉蚕吃人?还是人文关怀空想大同?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经历文明之痛苦。 死后可以继续重生的特性,让他用不同的身份体验着这个文明的成长。 部落成员、贵族、奴隶、皇帝、平民、学者、雇工、大航海时代的船长、原始积累时代的资本家、蹲战壕的征召兵、大托拉斯的幕后人…… 不同的屁股上是同一颗脑袋,又将有什么样的碰撞和感悟?从酋长到球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酋长到球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酋长到球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