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逆袭的齐侯
齐国是个古怪的国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初分封的时候是为数不多的侯国,迁离了原本的故地,被陈健扔到了海边,当时上下左右都是些东夷戎狄的土地和人口。
上一世陈健留下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强行把这个族群拖入了后农耕时代。
牛马牲畜、耧车条播机、高炉铁、各种新式铁制农具、灌溉学轮种套种技术、火药长矛野战炮骑兵加滑膛火绳枪、文字……
相对于尚处在邦国铜石并用时代的周边族群,这是生产力和战斗力的碾压,极高的人口增长率和一些难以描述的文化同化政策,可以让这些族群以极快地速度殖民适于耕种的土地。
数百年前与陈健花了二三十年当教书先生弄出了大量识字人口并且靠文明优势同化、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国人旧势力加强集权不同。
被扔到四敌环顾的大海边,齐国所能采用的政策也只能靠本族的那些人采邑分封,数百年的时间完成了基本盘的殖民同化。
发现如今齐国所在的大岛的时候,岛上是有原始部落的。但岛上同样也有黄金、铜矿和大片的肥沃平整的土地。
借助火枪大炮,挑唆部族内斗,私人武装、逃亡的农奴,渴求发财的冒险者,源源不断地从北边的半岛涌了进去……这座岛的纬度正好,同纬度的扩张远比经度扩张容易。
不到百年的时间,通婚加同化基本控制了这座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岛屿,重心基本都在沿海沿河地带。
如果没有那场没有完成的统一战争,这就是一场完美的古典殖民时代的样板。
然而随着统一战争的开始,看似奇葩选独裁王制度的共和国却有更为集中的权利、血统神圣的君主国却分权严重。
随着事态的变化,大量的旧贵族、效忠旧制度的奴仆、一些被裹挟的士兵等等,连同齐侯一同迁到了岛上。
当时大军在海上,内部混乱,物价飞涨,而旧侯伯国的土地上正杀的人头滚滚。
重压之下,这群旧贵族们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海战全胜,岛上的局面终于趋于稳定。
但新的矛盾随之产生。
这一任齐侯的父亲,在败亡到岛上之后,痛定思痛。
翻出那些上古时代的旧书本,翻看了一些古老的书籍,从上古时代的《阴阳矛盾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如何合理盘剥》、《实事求是地分析调查》等书籍。
连看两年,如有所悟,终于明白岛上的局面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之前统治的基础是那些都有血缘关系的旧贵族,他们拥有土地,也拥护血统神圣,维护等级制度。
而现在在岛上,这些旧贵族没有土地,只有如今最没有意义的血统。统治基础也不再是这些人,而是来到这里的士兵和大量的普通人。
这些人一无所有,而岛上原本的人除了自耕农还有大庄园主、大矿主、大土地拥有者。
新的矛盾成了外来者和更早的那批人之间的矛盾。
新来岛上的人没有土地,人心不稳;早来岛上开垦种植的人,拥有土地拥有农奴,但他们绝不会因为亲缘、血统之类的东西就愉快地把这一切拱手献上。
一场变革势在必行,否则根本站不住脚,必须培养出新的既得利益阶层。
看过那些上古时代流传下的在侯伯国视为不详之书的书籍后,上一任齐侯算是恍然大悟,巨大的压力之下人往往会变得聪明。
可惜那时候他已经老了,除了教育好一个孩子外,只做了几件事。
先不触动岛上旧势力的利益,暂时合作。
将都城定在岛上旧势力最弱的南部,鼓励耕种,开办学堂,集中权利,直辖统治。
在大量旧贵族逃亡岛上造成物价飞涨、重金属货币通胀的情况下,垄断海运,兴办国家银行,铸币,限制物价,收拢金银,实行了一段时间的配给制。
管控海军,握紧了海军的军权,垄断走私贸易控制岛上物价,打击投机商,扶植海盗盘踞北路航线,切断北边旧势力与华夏之间的走私贸易,探寻南面群岛贸易线。
“赎买”岛屿南部的大批土地,兴办冶铁作坊,兴修水利,控制牛马,鼓励私人垦耕,在直辖地确立私有土地所有制。
统治的地方狭小,这些事做起来也就简单。大量的金银和海军优势,保证了稳定与走私的效率。
上一任齐侯薨,这一任齐侯接任的时候,局面大好,逃亡或是裹挟过来的这些人已经站稳了脚跟,工商业逐渐发展起来,旧贵族们瑟缩在都城中只剩下血统和金钱,没有土地只剩下名义上华夏故土的封地。新的工商业自耕农群体组成的统治集团代替了旧贵族的势力,实际上做的那华夏故土上一模一样,只不过之前作为既得利益者反对,而到了岛上却又转而支持。
这一任齐侯在做继承人的时候就露出要干大事的姿态。
学堂读书期间,完成了意识形态建设。
齐侯的法理性源于当年的亲族分封,这一点保持不变。
而在岛上,必须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王,以平衡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否则将会陷入混乱。
人性本恶,在没有绝对权利的情况下,就会陷入无休止的争端。为了防止这种争端的出现,所有人必须奉献出自己的部分权利,交由某个人行使。
而所有人必须服从自己为了免于遭受人性本恶的混乱死亡而交出的由别人行使的权利。
君主,即为国家。
那么国家又是由人构成的,所以君主的荣光、财富、权利、胜利,即为国家的荣光、财富、权利、胜利,即为所有人的财富、荣耀……因为如果每个人都穷困,那么国家必然穷困,而作为国家化身的权利君主也必然穷困……
这样的言论不但盛行,而且鼓动了一批人写成了书籍,大肆传播。
同时笼络了一大群年轻人,建立了一些组织,逐渐完善了非血统神圣的君权至上合法性理念,但却放弃了最重要的君……是谁的问题。
这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但他显然也明白过来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什么血统神圣之类的东西已经在统一战争被彻底击碎,他只要自己的权利,自己死后哪管自己的儿孙什么样。
这种不求后世只求自己这一生的态度让他变得坚强无比。
随着去年万物微粒说、人的权利、自然趋势状态、国家权利等小册子出炉后,这位齐侯更是找到了自己这一套理论的“科学”解构支撑点,所以他对陈健的名字早已耳熟,虽然陈健弄出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想说这个。
齐侯仔细读过那本流传过来的小册子后,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键点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如果本恶,那么没有绝对权利的状态人世悲惨,最坏的政府也好过没有政府,而只有绝对的权利才有可能趋近于完美的状态。
如果本善,那么没有绝对的权利之下人与人之间可能会形成一个更为完美的世界,所以人如果对政府不满的话可以推翻重新建立。
事实并非这样,可对如今的世界来说这还是很有道理的一种基于归纳和逻辑的推理。
这位齐侯既然有这样的雄心,又活到了读到小册子、微粒说的时候,自然是做了很多的变革并且获胜完成了集权。
在父亲薨后,即位不久便以自己在学堂时候信奉他那一套的年轻人为班底,组建了亲卫军,鼓励工商业,继续开办学堂,重建太学,开办艺术院,建立新式军官学校并且自认督办。
即位四年后,颁布新的律法,宣布集中权利、解放北边庄园土地所有制下的农奴,允许北部土地私有,允许农奴迁徙,废除北部庄园的自治权和对农奴的处置权,允许农奴自由结婚,废弃北部的一些矿山专营权,赎买土地,重新分配等政策。
借助海军的势力,在对岸没有反应过来准备干涉的时候,两场战役完美地解决掉了内部矛盾,杀了一批,赎买一批,统战了一批。
农奴们分到了小块土地,允许土地自由买卖,除了国家赋税外不再缴纳任何形式的地租。
跟他站在一起的一批人得到了被没收的土地,矿山,兴高采烈。
没有参与叛乱和武力抗拒的庄园主旧势力们,以农奴分到土地的粮食产量的三倍作为赎买资金,无息分二十年偿还。
收回军权,所有陆海军的权利归君主所有。统一铸币,废除行会法,废除部分专卖权,实行全民开蒙教育,推行新法典。
废除采邑庄园,采用郡县两层的政治结构,把权利的手自上而下地伸到最下面,将顺从的旧势力全部迁到了国都。
组建内阁和虚名议事会,君主具有一票否决权,可以指定议事会成员,内阁与议事会没有关系,只对君主负责,可以随时裁撤内阁。
内阁成员基本都是旧贵族和新势力阶层的子女,基层官员则是通过考核上任从底层干起。
制定君主行为法,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对自己进行法律约束……
土地狭小可以勤政巨细,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培养除了新的知识阶层作为后背官僚,军权在手,意识形态建设深入,借助了北部农奴和庄严土地主的矛盾,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顺利地完成了。
当年逃亡过来的大批依附贵族生存的艺术家或是生活优越可以奢侈的学习自然科学的博物学家们,让这边的艺术氛围浓厚,取得了大发展。
解放后的农奴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劳动积极性,农作物的产量急速提升,土地私有制下的兼并政策也让部分农民走入了手工业发达的城市,普及的开蒙教育和意识形态教育让很多人第一次有了国民的概念,而这个概念并不与君主制冲突。
变革之后的第十年,一场戏剧性的全民实名推选下,年已不惑的齐侯终于有了两个称号。
“华夏的齐侯。”
“东海诸岛贵族、工商业主、自耕农及剩余全民推选的无上权利的裁决者。”
前者源于数百年前的盟书,后者以据称以识字且地产财产在一定数量上的人百分之百的实名支持率获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抉择
这些事,陈健知道一些表象,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么细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就是这些表象,陈健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在都城的时候,军中的人面对燧发枪的时候告诉他若是齐国可能全面换装还能快一些。
这两位“明君”所做的事,也不过就是商鞅吴起等人的翻版,只不过是在火药铁器的后农耕时代完成的,而且面对的局面也比那些人简单,新土地的守旧既得利益者势力不强大。
接到齐国邀请的时候,陈健还在港口,回去的货物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凑齐。
对此邀请,陈健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怎么说自己在华夏故土也算是知名商人学者,见过工部尚书,学宫扬名。
在闽郡更是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代表人物,齐国不过三五个郡大小,受到这样的邀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一些别有目的的人比如王哲等觉得这正是个机会,便以陈健护卫的身份跟着一同去了齐国的都城。
在宫殿中,陈健第一次见到了齐侯。
四十多岁,身体强壮,稍微有些胖,但是个子很高有点膀大腰圆的架势,但是精神头很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权利的滋润。
和陈健交流了一天后,齐侯给了陈健很大的礼遇,颇有一点以客卿之礼相待的意思。如今规矩早就坏了,打成这样什么大国之卿必须去王城走个形式得到认可的册封过程早就形同虚设。
随后陈健又去了太学,讲了几天学,做了一些友好交流,辩论了几场获取了一些拥趸。
又在齐国的都城升空了几次热气球,还在齐国太学中找机会和齐侯照了一张合影留念。
这一天傍晚,陈健正在准备第二天太学的演讲时,齐侯再次相请。
正是晚饭的时候,去了也就有了酒宴,没有什么太多的排场,陈健也不是很喜欢贵族们的娱乐活动。
喝酒的时候谈了一些事,或是鬼神或是苍生,齐侯旁征博引,陈健剑走偏锋,各有所得。
酒至半酣的时候,齐侯忽然问道:“我要敬先生一杯,给我齐国带来了新的织机,一人可当两人用,长此以往积贫之家也可有棉衣可穿。衣食住行,国民四事,先生一台机器,便使我齐国织工不加增而棉布倍增。”
陈健笑着,心里却有些尴尬,心说你这话是把我往卖国贼这边推啊。
举杯遥祝,衣袖一遮将酒喝下,齐侯又道:“我见了先生贸易而来的玻璃、钢锭,都是先生的作坊所产。先生在太学是学宫先生,于船上则是商人,这次私宴我便当先生是商人。不知先生可愿在齐国建作坊?”
陈健奇道:“在这里建作坊?”
“先生放心,齐国虽小,却也有法可依。就算我死了,法却不死,不必顾虑。先生转运货物,海运尚有风险,不如在这里建立作坊生产,省去海运之险,更为便捷。”
陈健皱眉道:“这……怕是不行。”
“先生可是担心钱财资本?大可不必担心,银行完备,可以借贷。亦或是与齐国商人合作,五年之内减免税赋,各自分成。或是出售专利,由这边自建作坊。如此以来,没了海运风险,先生又可得利,何乐不为?”
陈健笑道:“这怕是不好吧?我一对岸的人,挣齐国的钱,齐侯难道不怕有人反对吗?”
齐侯哈哈大笑道:“先生说笑了。你在这里建作坊,用我齐国人工原料。钱不过是在你那里赚了一圈,到头来齐国却得了玻璃钢锭之类。先生虽然赚到了钱,可是齐国的东西也多了。明明是两利之事,先生怕是心里明白嘴上却糊涂啊。”
“当年祸乱之时,亲贵金银众多,但有金银却无货物,干有金银有什么用?华夏故土人口众多,沿海运输风险又小,先生的玻璃钢锭之类远赴大洋无非是为了利润,将作坊建在这里也是为了利润。又不用担心专利外泄,先生的货船也可以转运些其余货物,一样赚钱。”
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陈健万万没想到的,不得不数这的确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当然这个双方是陈健个人与齐国这个双方。
不考虑人工成本的差异,原材料这边也不缺,所缺乏的就是技术和工厂管理。贵金属货币充盈,但是社会的总生产并不太高,正是需要大量引入一些新技术的时候。
放下酒杯,陈健对这件事不置可否,反而问道:“齐侯难道有了开海通商的想法?”
齐侯笑而不语,反问道:“先生因何猜测?”
“所见所闻。贵族富而不贵,封地名存实亡,与当初在故土的时候大不一样,不需要在禁锢人心以求安稳。那时候靠的是分封亲族禁锢农奴于土地之上以防人心思变,宗法等级深入人心,法统源于血脉神圣。而如今……集权与齐侯之手,人无贵贱等级,安定富足,法统源于君权至上而非血脉神圣,自然也就不怕与华夏故土交流。几十年前的齐侯,是天生血脉为齐侯;如今的齐侯,是以各阶层的仲裁者为君主。授命于天则怕人,授命于人则不惧天。”
齐侯心中略惊,但一想听闻的那些事,倒也没有太过惊异,只在心中暗暗称赞。究其根本不过是统治基础变了,工商市民阶层和自耕农阶层在这片原本的贵族反而成为外来户的地方成长起来了,旧势力被扫了一遍赶下了舞台。
陈健起身一拜,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齐侯赐教。”
“先生请讲。”
“百年之后呢?”
“几十年前,多少以为可以千秋万代的身死族灭?”
陈健再拜,片刻,齐侯长叹一声道:“先生说我想要开海通商,其实国内又何尝没有人这样想呢?互通有无,商人得利,作坊扩展,本来也是好事。只是就如先生的玻璃钢锭还好,若是其余的便宜货物蜂拥而来,作坊难以支撑又怎么办?”
陈健摇头道:“虽然隔着大海,但是想必华夏故土也有不少人为细作,各地商品货物海运转卖之后的价格,想来齐侯也知晓。通商开海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若是齐侯早有此意,恐怕早就有所准备。若是并无此意,又岂是我说这几句能够打动的,又怎么会想到作坊倒闭之事?”
齐侯大笑道:“先生所言,直白畅快,只是先生有所不知。数百年前盟誓立国之时,便有货物转运不可征收关税之法。我既是东海君主,总要想国民之利。若是遵从,一些行业哪里敌得过华夏故土的商品便宜?再者,开海通商,又不是一边的事。我的确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做起来却难。”
陈健也明白过来,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政治体系和对岸一些人利益的问题。
齐侯缓了片刻道:“倒是有人和我建言。说是‘当年的盟誓约书虽然还在,但是齐侯难道真的以为还能复归故土立国?如果不能,真要想要通商利民,便可奉上盟誓约书,承认华夏一统,再不提复国之事,去齐侯之位。如今这盟誓约书已经无用,齐侯如今是华夏的齐侯,也是东海君主,齐侯需要遵守当年的盟誓朝觐选王,东海诸岛君主却不需要。奉上盟誓约书,对华夏诸人来说就算是天功一件,可以名留千古的。以为作为诚意,难不成那些人还会反对吗?’”
话出了口,陈健大为失礼地一口酒喷了出来,心说这是谁的建言?
要以后世的角度看,这尼玛分明是卖国的行径,算是割裂了两方之间的法统联系。
就算这不是卖国,这也算是殖民地独立事件了在之前,不管怎么折腾,与齐国之间的事名义上是礼部处理的,可如果真的这样了,那就是外交部而不是礼部了。
问题是就算是殖民地独立事件,那么将来殖民地独立算不算卖国?如今法统已经被不经意地割断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陈健赶紧举杯掩饰着自己稍微的慌乱,齐侯暗暗看了一眼陈健,心中暗笑你到底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如今在岛上的旧贵族们早已断了复归的念想,混的好的思变成了经营性质的大农场主大商人或是大作坊主,死守着心中血脉理念的则都半死不活。
然而事到如今,谁都明白复国之类的事绝无可能了。对岸虽然高层内耗,可是却还有千万国人,谁也不愿意再去当低人一等的等级,血统神圣被枪炮炸的粉碎,科学理念、微粒学说、输血治疗、原始人文思想都让这些东西没了基础和生存的土壤。
数百年前签下的分封的盟誓约书,如今已经是一张废纸,只能供奉起来回忆一下当年也曾阔过,可谁也不会当真了。
这东西看似无用,可却又是极其重要的象征。尤其是对于对岸的那些人来说,象征性的意义重大。
齐侯看着在那掩饰尴尬的陈健,听着他刻意伪装出的咳嗽声,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后才问道:“学宫先生都是学贯古今通晓六艺六学的,不知道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陈建苦笑道:“我能有什么看法?齐侯的法统,早在齐侯被东海诸岛推举为裁决者的时候,对您已如弊履。我只想问齐侯一件事。”
“请说。”
“若是将来有一日,异邦来袭势大难敌,到时候……您是齐侯呢?还是东海诸岛的君主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借眼一用
“异邦?哪来的异邦?”
“假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齐侯仰起头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为可笑的笑话一样。
好半天,才遏住这似乎那以遏制的笑声,说道:“先生的假如倒是有趣,看来先生是很确信这偌大的世界上还有其余的族群。”
既然陈健说的是假如,齐侯也就在这个假如之上做出了回答。
“东边是茫茫大海,华夏故土西边是荒漠高山丛林。北边天寒地冻,南边瘴气逼人。就算有异邦,无非东西。”
“若从西来,华夏故土在前,我们在后。假使真的能征服千万人口,那这异邦也强大到了极点,难不成我会傻到和一个能灭绝华夏的强大异邦结盟?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占据了华夏故土,这小小的齐国难不成可以幸免?”
“你要知道,齐国最好的机会就在几十年前华夏故土烽烟四起的时候。若是那时候我齐国内部已定,一定会想办法让华夏分为七八块,连弱击强,扶弱遏强,乱上几百年,彼此间流了足够的血,谁也不会再认同华夏一体的说法,那时候齐国只要海军不败,便是至强之国。”
“然而北方已经安定下来,这机会已经没了。”
“你说的异邦并不存在。血统神圣之时,亡国无非换姓为君。血统已经不再神圣,国还怎么亡?
“如果你说的异邦存在,并且船坚炮利自东而来,故土与这边都难抵挡,那时候亡的可就是所有华夏之民。绝吾史,禁吾言,那时候齐国难道又能幸免?”
“除非一样,你说的异邦都是道德君子,来到之后不杀不抢亦不强买强卖,而是白白送来新的科学,甚至还济贫扶弱,不做任何坏事……若是那样,倒是的确难以抵挡。只是……真有这样的异邦吗?既然不存在,我实在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可担忧的。”
齐侯说完,摇头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先生之前以旁观者说我齐国变革的时候,头头是道。等到了说起华夏故土的时候,却又迷茫无知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要从外面杀是杀不死的。你要担忧的不是外敌,而是内部。”
“只要内部安稳,以齐国的体量能做什么?”
“倘若内部不稳,兵锋四起内战连连,我说齐国会旁观不出兵卒,你会信吗?就算盟了誓约,你会信吗?只要内部不稳内战连连,我必然会想办法让这内乱永远乱下来,再分天下,孤悬海外搅乱时局。”
陈健闻言低头不语,齐侯倒是没有虚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自己刚才也是头脑一热问出来这些话,或许真有那么一点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的意思。
齐侯看着默不作声的陈健,终于长叹一声道:“去年我就听人说起先生在学宫所做的那些事,也听过那些古怪的据说可以改变很多事的机器。”
“自小看了那么多以为无用的古书,心中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恐怕百年之后,当真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正如先生的作坊,目的是为了赚钱;经营土地的那些大土地主,也是为了赚钱。天下纷纷皆为利往,这是很简单的东西,可偏偏有人看不透。”
“百年之后,若国强,则先生这种作坊主、那种大土地主、大商人总会与国同心。他们需要把东西卖出去,买的人越多越好;他们需要土地和更便宜的雇工,土地越多越好雇工越便宜越好。”
“越强则越强,财富积累。越弱则越弱,财富流失。长此以往,差距越来越大,就算可以翻身又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我看过先生在学宫里的那些事之后……蒸汽转动、矿石肥料还有先生带来的望远镜、燧石枪、玻璃、钢锭之后,我就知道,不再是很久前了,永远回不去了。”
“以前只要有土地,二十年生聚二十年练兵,复国指日可待……而先生要做的事真要成了,一亩可抵三亩,一人可当十人百人……就算是比人口都比不过。三十人耕田供给一兵,五人耕田供给一兵,单单是人口又差了多少?”
“我听说了学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后,当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啊。古书上说当年姬夏在老夏城,驯养牛马,垦殖垄作,冶炼铜铁……而我的祖辈那时候尚且刀耕火种,部族人数相差无几,但战兵却差出数倍,乃知天下终属夏城,是以归心。”
“以往读到这里,觉得不过尔尔,或是铜铁之利。如今想来,却是心惊不已。又翻看那些阴阳矛盾、利益分析、谁得益谁受损之类的老旧书本,终于醒悟……过去的历史,不过是在现在重演。”
最后的这番话弄的陈健哭笑不得,长叹口气回忆起当年捕兽捉鸟简单而又快乐的日子,看了看眼前这位和数百年前的先人长得完全不一样的齐侯,终于长叹一声。
他至始至终还保留着一点个人的尊严,如果在这里面对这位君主要三跪九叩,他是决死不会来的。
从之前的交流和这些话语中,陈健听出了齐侯的意思,恐怕这已经是准备开海交流了,因为这不是一个明着的等级社会,而是暗里的被隐藏的财富等级社会,统治基础也不再是乡绅教士贵族武士,于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外交流不用担心打破了自己的统治基础或是换了血统亡了国齐侯国已经亡了,也就不用怕亡了。
想到这,陈健起身拜道:“齐侯今日召见我,只怕还有别的事吧?”
齐侯微笑道:“先生聪明。先生在学宫颇有名望,文章虽不华丽但却实用,归纳总结逻辑演绎也是先生提出的。我先拜请先生一件事,还请万万不要推辞。既不逼迫先生做背德之事,又不会违背了先生初心,只是为了天下苍生。”
“请讲。”
“我想烦请先生在齐国多逗留几日,沿着齐国的山川河流、城市乡村走一走,看一看。平时华夏故土虽有人来,但也只是在一些港口出没,细作之类也难深入腹地……况且,细作有些事看的未必有先生清楚。”
“不知齐侯想让我看什么?”
“看看这片大地,真真实实地写出来,让华夏故土上的那些人知道,此时已经不是几十年前慌乱不已的时候了,此时已经没有一鼓作气攻破齐国的可能了。先生不需要说这些,那些看到的人自然会看明白要说什么。”
齐侯说到这,哈哈笑道:“以往常有细作借商船而来,我想陈先生的船上也未必干净。”
陈健略微一惊,随即微笑不语,齐侯笑道:“先生不必掩饰,这也没有什么。这一次我是放开了让先生去观看,除了一些地方之外,随意通行。哪怕是想要观兵,我也自当相陪。”
“凡有阳光处,必有阴影。我是不信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
“这一点请先生放心,想看乞丐也行。同样的话,我也不相信华夏故土人人富足。先生心中自有一杆秤,能看到该看的。我想先生既不会只看阴影,也不会只看阳光。”
陈健也笑道:“齐侯的气魄我是佩服的,却不知道齐侯的气魄从何而来?”
“百万国人。”
陈健摇头道:“不是。而是因为大海的阻隔。齐侯的海军尚算强盛,华夏海军与之相争在远海胜败五五之数,若是攻到近海则三胜七败。海路遥远,纵然海军获胜转运陆军也未必能站住脚,毕竟已经不是当年刚刚迁到此时纷乱争端不止的时候。”
齐侯不置可否,陈健又道:“如果华夏海军获胜,借助海军之力时时袭扰港口城市,必然要损害齐国之人的利益。时间一久,仇恨已生,东海诸岛之人反而同仇敌忾反正到时候想必齐侯肯定已经把盟誓约书放弃,到时候华夏反而师出无名。”
齐侯大笑道:“说到底,还是靠这百万国人。倘若我倒行逆施,人人饥不果腹,农奴处处造反,逼到绝境再坏也不过如此到人人麻木绝望以为无非换个人交税的时候,那就算有浩海之险又有什么用?”
“如今孤岛自保有余,故土法统自弃,当然要开海通商互相取利。区区海岛,又哪里比得上华夏故土千万人众。虽有太学,可是学识学问已经落后学宫。先生此行,又开辟了航路,缩短了途程,正是时机。”
“固然学宫有些新的学问,但是我齐太学也并非一无是处,互通有无,总好过闭门造车。商贸通行,必然是有利可图才有上船来往,要是无利可图,就算是开海通商,也仍旧无人往来。”
“先生多走走,多看看,只是借先生的眼睛让更多的人知道。至于其余,那是不消先生费心的。”
陈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成与不成那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是个民间的传声筒,也是对方借助自己的身份和那点名气做的立木之事。
第一百四十章 欣欣向荣
之后的两个月,陈健拿着特许的通行文书,或是骑马或是乘船,到处逛了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两个月的时间,以这时候的交通工具其实走不了太远,但这是一片大岛,船只通行倒是便利。
除了一些炮台或是堡垒区,跟着陈健一起的王哲算是得心应手,画了很多的图纸,陈健也拍了很多的黑白照片,同时不忘了测测纬度,画画地图。
陈健也没有走远,而是只去了四个地方,每个地方待了半个月。
一处很普通的县,一处港口城市,一处农村,一处矿区。
每天晚上都将所见所闻不加任何个人感情地记录下来,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从富足者到贫穷者,从平原港口到附近的山区矿场,即便是走马观花,陈健也是看到了许多东西。
物价、土地肥沃、劳作强度、赋税、受贿、乡间自治、流民管控……靠着齐侯特许的通行文书,陈健看的很清楚。
齐侯也是个信人,既没有审查陈健写的东西,也没有涂脂抹粉,除了一些实在不能去的地方算是彻底放开了。
八月末的时候,风向发生了一些变化,货物已经准备好了,陈健辞别了齐侯,准备返航。
回去的时候,齐国派出了四条船,希望跟着陈健走一遍新的还未走过的航路,尾随而行,陈健也没有拒绝。
据说除了这四条船之外,齐侯还派了更多的人走了更为正常的路线,拿着陈健书写印刷的书本去了华夏都城,前往的人员规格不低。
回去的路不是来时的路,陈健从港口向南,借助风向走另一条路返回闽城,但是同意派出两名实习生跟着那四条船从闽城附近的海域走去齐国时候的海路回去。
…………
从五月到九月的四个月,陈健对闽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就是这时候信息传播速度。
他走后的这四个月,闽城发生了很多事,随着时间的酝酿悄然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从去年冬天开始推广的轧花机在闽郡的农村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今年闽郡的棉花种植面积增加了许多。
一些大块的土地,被拥有者出租给一些钱多的经营者,果断地抓住了轧花机推广的时机,大批量地种植了棉花。
土地拥有者未必是种地的,地主也分两种。经营性地主或是食利性地主。
前者会雇佣大量的雇工,靠着自己的技术和种子、牛马、器具等资本,按照市场的物价种植自己的土地,雇工只是给他们干活的。
这样的经营性地主一般会选择在自己的土地上改良种子、兴修小规模的水利工程,休耕养殖马匹、采用更为省力省人工的工具。前提是这些人所拥有的土地一定要大,而这些人可以说算是代表了农村的先进生产力。
而另一种,则是食利性的地主,包括北方原本侯伯国的一些庄园主贵族也是如此。
或是将土地租赁成小块,只收取租子,靠着租子和高利贷,就可以发财,根本不需要去管自己的土地如何。
或是土地的所有权非私有而是贵族封地,他们会想办法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土地分给农民耕种的同时,土地的所有权却不是农民的,农民需要为土地拥有者做很多事。
不管哪种,这都是必须要被消灭的东西,都是落后而又丑陋的。
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大量的经营性的土地拥有者抓住了商机,种植棉花。
而一些普通的小户自耕农,则在墨党成员的帮助下组织到了一起,陈健也投入了不少的钱。
地少的,则将地出租给建起的自愿合作社,自己出工,按照陈健许诺的、实际上仍旧大有利润可图的皮棉收购价来说,能比去年多赚三成。
地多的,则是签订了保底订单,保证最低收益和种植粮食作物一样,如果高出这个最低收购价可以自行选择出售。
借助赶集、轧棉作坊、与磨坊主合作等方式,墨党很快在闽郡附近的乡村铺开。
没有宣讲任何道理,既有党内正式成员,也有雇佣的雇工只是一种职业,以帮助农户致富的名声吸引了很大一批的同情者和好奇者,开始对墨党这个之前模糊的名字亲近起来。
如果冬天的棉花收购可以完成陈健的许诺,这种亲近就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宣讲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
铺开的这些人,仍旧是是一群怀揣理想的空想主义者,富有激情但却还不知道将来到底要怎么样,把这种在乡村的事看成一种苦行僧式的修行,获得一种自我满足与自我实现。
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代表谁的利益,甚至不知道有些利益是矛盾冲突你死我活的,却大声地喊出要为了所有人更好不可能也没有人能为了所有人都更好,但从始至终陈健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这些人做他们认为有益于更多人的事,然后再迎来数不尽的分裂,最终明白自己到底要站在哪边这个派别,是无限可分的。
可能他们要经过很久很久才会明白,他们追求的不是圣徒的成圣之路,也不是清教徒式的苦修之路,但时间足够也等得起。
况且,在刚开始的时候,空想也是一种进步。
除了这些抱着一种宗教一样的心态的人外,还有更多的眼中装着利益的更为现实的人也把眼睛盯向了有利可图的棉花。
轧花机明明确确地摆在眼前,大范围种植棉花已经有利可图,而且种的越多越有利,这种情况下,有人发现……劳动力似乎有些相对的短缺。
闽郡终究地处东南,成郡不比腹地,加之各种工商业、运河修建之类的发展,农场的劳动力看上去似乎竟然有些不足。
靠生孩子,再有七八年总是可以弥补的,但利益之下这些人似乎有些等不急了。
七月份,一些大的农场主和经营农场的资本家们聚在一起,草拟了一份请求,希望郡议事会将这份请求递交到国人议事会上。
“关于宽松贫民迁徙限制请求书”有了百余人的签名,虽然国家管控的相对宽松,但是之前的各种法令仍旧是限制大规模迁徙的。
所有贫民只能在郡内做工,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本郡,否则要被抓进去服劳役后遣返原籍,这也是为了方便管理。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闽郡本来开发的就晚,工商业发展又过快,劳动力出现了暂时的相对短缺的情况,毕竟人口算不上非常大的郡。
这份请求肯定不会允许,至少就现在的情况不会允许,郡内议事会也根本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因为这种短缺是暂时的也是相对的,只不过是因为劳动力减少导致的暂时雇工价格上涨而已,而非真正的缺人,只是缺乏廉价的人,如果此时出现了奴隶这群人绝对是坚决支持奴隶制度。
今年的天气很好,棉花长势极佳,加上墨党内部搜集了大量的种植棉花的材料修订出来,包括各种土办法去除棉铃虫、施一些鸟粪石肥料等等,看上去会是丰收年。
除棉花之外,其余和陈健有关的产业也在按部就班地发展着。
在蓝翔技校里学习新的打井术的那四十多人按照陈健的要求打通了三座水井,这些水井的深度只有三五十米。
中间也出现了一些状况,打歪了几次,钻头掉下去几次,但在实践中不断积累着经验,有了卓筒井的原理作为基础,所要丰富的只是一些细节。
而在陈健买下的那片油苗地,残了几个人。
赵四花钱组建了流氓团伙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气势汹汹地来到那片油苗地,拿出了陈健已经购买的契约文书,让那群在那里用原始方法捞油的人离开。
流氓势大,那群人不敢招惹,赵四做的更绝。
在那片地的周围挖了很多的神坑,里面埋着可以把脚扎透的竹签子;在一些必经之路上下了套野猪的绝命套……随后赵四等人扬长而去回到闽城喝酒。
不久之后,几个人被扎破了脚以致残疾,两个人被绝命套吊在树上,细铁丝割断了脚筋,而且因为血脉不通的缘故导致了溃烂,不得不截肢。
告了一场之后,陈健在南安也是大作坊主大商人,与司法官关系相当融洽,早早使上了钱。
没有钱不能了的事,况且法律也有空子可钻,那群人打官司哪里能赢得过官商勾结的陈健的有活力社会组织。
这种事,如何判还不是靠一张嘴。
赵四只说自己想在那里捕猎野兽,陈健委托他管理那片地,自己想吃野味挖陷阱国法也没说不让。
所以这是意外,赔钱了事。
被残害的那些人则声称赵四是故意的,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
所以这不是意外,不但要赔钱还要判刑。
司法官并无犹豫,直接判决这是意外,赔钱了事。
公开判决,绝无徇私,正大光明。人们自然愿意相信陈善人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这样的流氓私自做的,连风波都没起来,因为这是在南安,陈健根深蒂固,话语权在手。
经此一事,那片油苗地清净了许多,原本捞取浮油的人无以为生,只好跑去挖河。
运河的修建也是倬见成效,看上去在过年之前就能大致修通,毕竟不算太长而且各种建筑材料也算改革了不少。
那座突发想象力的高架水渠也已经基本完工,工程量不算太大,主持修建的人又是修建过炮台棱堡排水渠的老手。
除了运河之外,还有几里的木轨路,以及花费高昂的、尝试性的两里铸铁轨的铁路。铸铁,不是锻铁也不是轧制的更不是钢轨,仅仅就是铸铁。
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但闽郡的中心闽城却有些萧条。
兰花风潮泡沫碎裂后的后果逐渐显现、陈健以海运投机的理由抽走了十几万流动资金、棉花有利可图带来的资金朝着棉田土地流动、商社风险投资的募集会在陈健回来后再次开启而且数量更大的谣言、运河修建已经公开导致的大量资金流向了南安并在运河入闽河河口那里购买土地等等……
种种这些,都让闽城暂时笼罩上了一层半死不活的姿态,虽然这种姿态用不了多久就会随着生产的扩大而再度繁荣,但现在看上去却有些萧条。
唯一能够带来生机的,可能就是码头上那些将钱投入到海运风险中的人,翘首以盼陈健的桅杆和分红的利润。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幻现实
九月份的闽城港口风平浪静,耸立的石头上总会站着几个**岁的孩子,眺望着远方的大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在盼望父亲回来,总会看到桅杆可兴奋之后却又发现不是。
一些传言说他们的父亲跟随着陈先生出海遭遇了海难,再也回不来了;也有人说他们跟着陈先生去抓醉醺醺的水手奇遇记里面的美人鱼去了,不要妈妈也不要他们了……
孩子们还小,只能等待,唱着出海前学会的盼着阿爸归来的小螺号,像是一座雕像。
一位刚刚学会了摄影术的富家子弟趁着这些孩子在那眺望的时候,悄悄在后面拍下了一张名为《盼望》的照片。
这张照片拍摄的很有艺术色彩,不久之后成为了第一届摄影术照片会的头名,并由这张悄悄拍下的照片引发了一场讨论摄影术,算不算艺术?
这悄悄拍下了这张照片后,这个年轻人刚准备收拾那些沉重的器材和帐篷的时候,猛一抬头看到了那些之前如雕像一般的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
年轻人踮起脚尖,伸手搭了个凉棚,望向无边的大海,明白过来这些孩子们兴奋的原由。
遥远的海上,露出了几支桅杆,那些桅杆慢慢地向上爬着,就像是破茧的蝴蝶,一步步展开翅膀。
那不是翅膀,那是风帆。
……
“陈先生从齐国回来了!船一艘不少!”
这样的消息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闽城,第二天正值旬休日,在那幢红砖楼的前面,人们见到了陈健。
和人们想象的不同,陈健拿出了这一次贸易的账本,将账目一笔一笔地誊抄下来,贴在了玻璃防水的公告栏上。
人们没有急着去看,他们相信陈健的品德,也从陈健的笑容上看出了这一次的收获,明白自己投入的那些钱将会获得利润。
嚷嚷着让陈健讲讲这一次的见闻,陈健笑着看着广场上众多的人群,大声道:“见闻在书上,大家想看随时可以看。从齐国带来的货物还没有销售出去,大家的分红还无法统计。”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信得过陈先生。您是个善良的人,每年投入慈善的钱也很多,怎么会贪墨我们这点钱?”
陈健躬身行礼后,缓缓说道:“诸位,信任是一回事,但风险投资又是另一回事。这一次是赚到了,可下一次如果赔了呢?信任如果建立在得益之上,这种信任谁又能敢保证持久呢?”
“只有完善了风险投资的制度,靠着制度来约束每个人,这样才能把更多的钱集中起来赚钱。这一次就算了,账目还在清点,不过我可以保证,大家这一次的收益都在两成以上,甚至更多。”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借由上一次兰花风潮的影响,人们厌恶了兰花,但却对遗留下的投机投资情有独钟。
毕竟之前还是有人赚到了钱,而陈健离开的这些天,人们也在考虑兰花与海运贸易之间的区别,那种模模糊糊的区别已经有了雏形,也有人试图去解释隐藏在这一切其中的原由。
虽然单调也虽然很多不足,可至少有人开始认识到劳动量这个问题,对不也不对那是相对时代而言的,这是新的资本与劳动时代的基础。
当人们知道这一次投机赚到了两成的收益后,更加确信这种投资是值得尝试的。
只要看的清楚,不要犯兰花风潮那样的错,还是有利可图的。
甚至于,只要是陈健商社弄出的投资,应该都是可以尝试的,毕竟还有那么大的产业在南安,不可能血本无归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陈先生,听说你还要募集新的资金,是吗?”
陈健摊手道:“我都不在闽城,你们又是听谁说的呢?难不成我在齐国把消息帮到了海鸥的脚上被你们拾获了?”
众人的笑声中,陈健喊道:“不过这虽然是谣言,但却真的猜对了。这一次可能要募集更多的钱,赚的可能也会更多。我是商人,为了赚钱,但是有时候钱越多越好赚。这样吧,等到这些账目等整理清楚后,十月中旬,十月中旬会有消息的。”
之后陈健又说了一些关于募集资金的监管、账目核对、建议成立一个民间的监管核对机构等问题。
大多数人觉得这些和自己无关,也有一些人上了心,觉得这或许会有用。
货物买卖账目核对的事,陈健不用去管。
卸货之后,船队里又加入了两条和紫石英号一样的新船,实习生们要开着空船重新走一遍龟岛,再从龟岛去大河入海口,在船上继续练习,探寻航路,记录风向海流。
新式的八百支燧发枪也一并装船,还有商社的各种货物,以及学会了水泥烧制的工匠等等。
王哲等人拿着绘制的地图和陈健的调查报告随船北上,去一趟都城,将齐国的见闻都上交上去,他们只是技术军官,不负责政治分析,自有人专门讨论。
陈健在闽城逗留了几天,做了一些与商贸无关的事,快马加鞭地返回了南安。
在蓝翔技校中叫停了正在练习打第四口水井的年轻人,来到了那片油苗地。
竹竿、竹筒、辘轳、绳索、牛与钻头,以及简陋的住房都已经修建完毕,赵四等人也早就按照陈健的要求在一些地方挖到了石头层,砌好了水泥井台。
三天时间,两口井就正式开工。
牛马拉动着绳索,用绞盘将沉重的钢钻头吊起,靠着自身的重力,在楠竹竹筒的空隙中向下顿击,将岩石一点点击碎,再用各种不同的器具将碎石从井中提出。
历史总是神奇的,在这片十七世纪的土地上,采油的不止陈健一家,实际上东南亚在几十年后也会有油井,不过不是用的这种方法。
而假使历史没有那么神奇,人们绝不会相信在宋朝的时候便有人用毛竹挖出了千米深的井,更不会有人相信更早的时候勤劳的人就会用了天然气煮盐。
所以一切看似玄幻甚至画风不对的历史,仔细想想并非奇幻。
一如这里的照片、油苗地上顿头砸击的钻头、遥远的矿山里隆隆作响的炸药、飞天的热气球……以及简陋的硬帆船、贫困的茅草屋、混黄色的窗纸、束扎的头发、磨得光滑的浸满了牛的汗水的牛套……
新的与旧的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副涂鸦样的魔幻现实的美。
在这样一片交织了很多奇怪存在的油苗矿田里,练习了许久用卓筒井钻井术的四十个年轻人不分昼夜的忙碌着。
陈健带来了不少的帮工,下了死命令。
白天要干,晚上点着篝火也要干,哪怕是下雨也要搭好遮雨棚继续干。
人歇、马歇、钻头辘轳绞盘不歇。
这些人不是为自己干的,也不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或是为了理想,就单单是为了钱,为了陈健许诺的钱。
因为没有别的可以鼓舞他们的东西,这油井是陈健的不是他们的。
每天的钻头都在无数次的上下砸击中艰难地向下走着,竹筒做的井壁断绝了附近小溪里的水渗入到井中。
坚硬的岩石层很难挖掘,每天的标尺只能向下两尺,这已经是他们所能达到的极限的速度。
天刚一亮,熬了一夜的人赶着去吃饭然后去睡觉,新一轮的人就会继续挖掘。
他们已经知道陈健要挖什么,就是这里之前留下的许多水坑中浮着的黑色的油脂。
十月中旬的一天,换班的人抖了抖被有些冰凉的秋夜弄的麻木的手指,喊过来换班的人。
“昨晚上你们挖了多少?”
“两寸。”
“这么少?”
“没办法,实在是不好挖。你们小心些,钻头可能要换了。”
换班的人点点头,先去检查了一下钻头,看了看昨晚上取出的石样,测算了一下挖掘的深度。
不算上面的砌石层,已经挖了十八步深了,比起在学堂里练习打井的地方,这里的石头要硬的多。
抬头看看天,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前几天有牛累死了,吃了几天的牛肉,过得比起从前不知道舒服多少,从前可是没有多少机会吃上肉的。
几个人把牛马套上,绳索捆绑上,拿起了鞭子,几个人已经有些麻木地拉动着绳索,听着钻头坠下后轰轰的响声。
到中午的时候,钻头在发出轰的一声后,下一次忽然掉进了井中。
一人以为是绳子断了,喊着:“停下!停下!”
赶着牛马的人急忙停住,拿着各种古怪的尝试出的用来取下面钻头的工具围到了井口。
可随即就有人发现了问题。
“不对啊!绳子没断,可是钻头下去了……难道……难道是挖出来的?”
围在井口的几个人心急如焚,这可关系到几十个银币的奖励,来不及再套上牛马,十多个人一起推动着绞盘。
吱吱呀呀的声响传了一阵,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在大约十二步深的绳索之下,挂满了黑色的黏糊糊的油脂。
钻头没断,而是凿穿了薄薄的岩层,在十九步深的地方钻出了石脂。
这这些石脂就像是那些泉水一样,从十九步的地方自己升到了十二步的深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借鸡生蛋
闻讯赶来的陈健,来的匆忙却不慌乱,将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全都带上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先生,就是那口井打出来你要的石脂了。”
“确定了吗?不是水?”
“先生这话说的,我们连这个还能分不清吗?”
带着几个人跑到那口井边,旁边的人拿出一根干净的绳子,从井口坠了下去,拉上来的时候果然在十二步长之下的地方都被抹上了一层黑色。
陈健拿手捻了捻,暗叫一声运气不错。
有油苗的地方未必一定有油田,油田也未必都如一些沙漠国或是石油溪旁的那样十几米就到了油层。
这种二十米深的井就出油,算不上奇迹,但也算是极好的运气。
靠着牛皮桶和单向阀组成的工具,借助辘轳和绞盘,很快一个海运装水的大桶就被灌满。
这是水手们常见的大水桶,正常能盛二百斤的水,换算成标准单位也就是一百升。
算了算现在的提取速度,这一口井每天可以提十三到十六桶油,算起来一口井大约每天可以有一吨到一吨半的产量。
陈健叫人从远处的马车上卸下来一些水桶,又拿出当初许诺的银钱道:“这些钱是当初说好的,再干几天,过些日子可以休息一阵。最近就先把这些桶装满吧。”
那几个人分了钱,陈健叫人抬着大桶,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将马车上的各种器具拿了出来。
用一个正好五升容量的玻璃瓶灌了满满的一瓶子黑色的油,将外面用抹布仔细擦干,放到了可以精确到半两的杆秤上。
两个学堂里跟出来的年轻人称完之后喊道:“陈先生,这石脂按你说的相对密度,是零点八。”
陈健过去看了看秤,长呼一口气,心说运气真的不错,这是很好的轻质原油,是很容易提炼的油料。
在之前收集的那些油苗中,陈健已经称量过,一则那些里面含有水,再者从岩壁中渗出来的和埋在地下的是不是相同也很难说。
这一次称量之后,才算是彻底放心。
现如今是不是轻质油对陈健的影响并不是太大,如今石油不是工业血液,其实就像是捕获了一头鲸鱼一样,无非是用来照明和过滤石蜡和油渣润滑。
常言道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然而不同的时代精华是不同的,这时候的精华就只是煤油,而真正的动力之血要么扔掉要么烧掉。
在陈健顶上这片油苗地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各种的准备,煤油灯的前置科技玻璃、螺纹、棉线早就可以完成,尤其是自己就是最大的玻璃作坊的作坊主,这不成问题。
在取得油苗石脂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开始制作,没有后世那么精良。
但是煤油灯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墨水瓶一团棉线就能做的东西,要的就是它好于菜籽油的亮度,而不是精密的灯具。
其精髓在油,不在灯。
完善的煤油灯需要有螺纹、齿轮调节灯芯长度,这个可以靠工匠弄出来,价格昂贵一些,扣上玻璃罩子可以卖给中层以上。
至于炼油,后世那样的炼油厂也是从一个小铁锅发展起来的,从走一遍要走的路也没有什么问题。
煤油蒸馏最开始就是靠简单的蒸馏釜,一如大部分手工业时代的象征一样,每一次加上一蒸馏釜的原油,在下面点火加热,等到蒸馏完这一锅,灭火降温重新再加入原料。
就像是陈健的硫酸作坊从一开始的不能连续生产到如今的连续生产,经验可以一步步地摸索。
陶制的大缸可以用、铜铁的器皿也能用,就是不能太奢侈地用石油作为热量来源,而是需要运到县城借助那里的煤炭加热。
如今的产能也不过是每天一两吨的样子,不需要连续蒸馏也可以完成,慢慢积累经验,死几个人也就积累出来了。
水银温度计的理论量程是水银的沸点,足足三百五十多度,正比煤油蒸馏的温度要低。
加上硫酸生产的密封技术、干馏煤的粗氨和煤焦油的冷却技术,这两项已经积累了几年的经验都可以用得上。
他也不在乎这个,只要出了油,一切都好说。就算不出油,也只当是积累经验,也没什么值得哀叹的。
确定了这里已经出油的消息,仔细验证过油的质量后,陈健急匆匆地返回了闽城。
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煤油灯、用之前浮水法挖坑收集到的石油实验室法蒸馏出的煤油都拿了出来,在闽城到处做展示。
其实不管那里钻井是否成功、挖没挖出来油,陈健都会用煤油灯做文章。
他需要一大笔的现金,用来做一些肮脏的事,而借由长期风险投资或是股票募集的方式最为简单。
如今既没有监管机构,也没有经历过这种骗局,加上之前兰花风潮和海运投机带来的利润,人们很愿意将钱投入到陈健提出的风险投机当中。
只要大笔的现金到了手,是不是真的用在所承诺的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而大笔的现金,在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囤货居奇,只要数目够大也能赚上一笔,总不至于亏本。
经历过兰花风潮的惊吓,那些在上次投机中赚到钱的人仍然热衷于投机,只不过将眼光放到了实物上。
兰花风潮引发的不完善的期货结构、类似股票的交易等等,加上陈健的名声和借用人们膜拜科学的心理,陈健准备干一票大的,将闽城的一些行业彻底拖入行会解体的深渊,为“自由”竞争扫清最后的道路,为将来的航海时代铺下最基础的准备,为工商业资本的募集展示出新的途径。
煤油灯的事借由陈健所操控的政治力量和墨党的广泛人脉基础,很快传遍的闽城。
闽城内的人都知道了三件事。
这种煤油灯很明亮,比以前的菜油灯明亮的多,比起蜡烛要便宜许多,这是“科学”的又一大力量的体现。
陈先生早在一年前就买下了一块地,那块地的下面就盛产煤油,据说如果不用“科学”根本挖不到那么深的地方,而用了“科学”则那些煤油就像是井水一样往外冒。
陈先生准备募集股本大批量生产煤油灯,这一次可不是风险投资,而是什么股票,绝对是赚的而且煤油风险。有不少的有钱人或是大投机商都想要投钱,这一次可不是兰花,而是实实在在人人可用的东西,而且还没有海运的风险。
除了关于煤油灯的传说外,陈健把和齐侯的合影挂在了红砖楼的大厅中。
谣言的演变速度比之病毒的变异要恐怖得多。
最开始只是说这是陈健和齐侯的合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更为神奇、市井间喜闻乐见的版本。
“话说那齐侯素闻陈先生的名气,也知陈先生学宫扬名之事,故而纠集太学学众想要为难陈先生。一见陈先生,便先问了三个问题,却不想陈先生微微一笑便予以解答,顿时惊得那齐侯手下的贵族们瞠目结舌。陈先生又反问了三个问题,自齐侯而下各个口不能答。”
“由此齐侯方知华夏人杰非小邦能比,当即以客卿之礼相待,又欲聘陈先生为宰,陈先生坚辞不受,又欲请陈先生为太学之首,陈先生亦拒。齐侯设宴三日,以天下事问之,滔滔不绝言辞深刻。齐侯以为如鱼之遇水、鸟得羽翼。三日后,忽一女子自称齐侯之女……”
“终只合影留念,唬的那齐侯以为这相机能吸人魂魄,是以神情惊恐恐被陈先生笑话故而强自安定……”
每每谈及这谣言,总要拿大厅内挂着的与齐侯的合影为证据。那上面的齐侯脸色确实严肃,说是强自镇定也叫人不得不信。问题是陈健也是那幅死德性,那就成了淡然自若……然而事实上这时候的照片都是一个模样,死板着脸,谁也不能在那大喊一刻钟的茄子以曝光。
这谣言不是陈健传出去的,据说好像是一位郁郁不得志以为自己才冠天下难以施展的人所说的,大抵用那种读书人的心态想象出了一幕画面,借以抒情。将才子佳人的梦想连带着旧时代侯伯国的等级思想的怀念一同弄出了这么一团恶心人的东西。
陈健听到了气的跳脚大骂,惹得一干党内同志大笑不已,都说如今还有人怀揣着一颗以为读书人高人一等谈笑间可以治国的想法,倒真是奇了。
这谣言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多有商人来询问陈健什么时候再去齐国贸易。
十月末,谣言还在发酵,让很多闽城人在意的真实的消息终于传出。
陈健要以“科学技术”、土地、管理经营、人脉、和一部分钱为股本,占百分之五十五。剩余的百分之四十五分成四万五千股,每股十五个银币成立名为“南安县标准石油垄断作坊”的公司。
这四万五千股的股票采取实名制,三年内不得转让不得交易,三年后可以转让交易。按照所持的股本分红,每年收益率以作坊经营获利为准,作坊以提炼煤油、石蜡和推销煤油灯为主营业务。
有了上次海运风投和兰花风潮先涉足赚钱的例子,有了煤油灯的实物展示,一时间所有能凑得出十五个银币以上的钱财的人、其余郡县来这里贸易的商人、投机商等等,蜂拥而至。
六七十万银币,并不多。但如果是流动的可支配的现金,那就很吓人了。账面上的数目和现金终究是不同的,而如今又没有严格的监管,这钱在这三年到底用在了哪里谁也不会知道。
这一天陈健正站在红砖楼前为众人画着大饼。
“诸位,全国三千万人,就算四百万户,有穷有富,平均下来每一户都要一个油灯代替昏暗的菜油。咱们就不算油灯灯具的钱,就是每年的灯油那可是细水长流啊,就算每一户平均下来一年用二百个铜子的灯油,这一年就是二百万银币,而且是源源不断的……五年、十年……”
他拿出数学的数字,用数学去画了一张张巨大的饼,听的下面的人双目赤红喘着粗气。
正在那用话术蛊惑众人的时候,一位党内的同志走到了陈健身边,而耳边小声了说了一句。
“陈健,出事了。”
陈健和台下的众人表示了一下歉意,小声问道:“怎么了?”
“一座煤矿出事了。矿井着火,矿主怕火遇到空气不熄灭导致煤矿损失,不等矿工跑出来就把矿井封死了。二十七个在另一个岔路里的矿工被活活憋死在里面,那边想给钱了事,咱们在那边雇工协会的负责同志带头讨说法,晚上被捅死了。大家说开个会,叫你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底线
这位矿主显然博学多才,至少看过学宫刊行的关于燃烧条件探讨的文章,学以致用实乃人才,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规避了损失,堪称矿主之楷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健赶入会场的时候,几十人面色严峻,已经开始了讨论。
悄无声息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后,听着一个人正在发言。
“我不同意刚才那位同志的看法。如果我们在闽城逼迫了矿主、作坊主都按照陈健的作坊那样采用十二小时工作制、完善工伤赔偿规章的话,那么那些矿主反对与否先不说。”
“我想请问大家,以后谁还来闽城建作坊开矿?别的郡县都是十四小时到十五小时工作制,咱们这里却十二小时而且死了人还要赔钱,那么这些人肯定不会来。”
“如果不来,这些雇工吃什么?喝风吗?矿主和金钱都跑去了别的郡县,这还怎么发展陈健说的生产力?”
“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妥协解决,咱们应该让如今的议事会发出更多的声音,听听咱们的意见,在全国推广法令,改善这种环境,而不是靠雇工的力量却胁迫矿主作坊主。没有矿主作坊主,雇工们要饿死的。”
“咱们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合法地请愿上。而不是像刚才那位同志说的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甚至要派人暗杀报复,这是违法的。”
话音刚落,有人站起来喊道:“你这是什么话?照你这么说除非在全国一起推广了,否则就不能追求这些东西?要是将来世界真的还有别的族群,按你这样说如果别的族群十五小时工作制,咱们得要十六小时才行?否则大家都要饿死?再说,闷死了二十七个人就不违法?”
湖霖叹了口气起身道:“真的不违法。这属于意外,按照判例就像是有人被刀杀了,你不能怪卖刀的人。他一口咬定当时火势大以为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只是意外。法不诛心啊。”
他学过司法判例,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众人也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违法的。
湖霖也是一脸无奈,现在在场的这些人经过这两年的发展人数多了许多,可是各种奇怪的思想也开始出现了,没有一个统一的大家都能接受的意识。
在做点好事、慈善、有益处的这些事情上,众人还能团结,可一旦出现了新的问题,众人之间的分歧也就开始出现。
有主张国家权利高于一切调和矛盾的,有主张暴力阴谋对抗的,有主张以侠客之道以暴制暴的,还有主张妥协希望矿主发善心的,也有希望在全国统一请愿的……
这是党派成立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是一头雾水,内部意见尚且不能统一。
“那这件事就怎么算了?让那矿主赔点钱了事?咱们牺牲的那位同志怎么办?”
“没有证据。下手的是矿主雇的人,你我都知道,可是你有证据吗?”
“狗屁的证据,要我说就让我带着炸药把他一家老小都炸死。”
“这是反叛!要被枪决的!”
“怕个球?那边已经乱起来了,矿主的枪手到处威胁矿工,这时候不站出来等什么时候?”
争吵中,有人喊道:“陈健,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健一拍桌子,骂道:“我说什么?早就和大家说了,在我的作坊里能建起工会,在别处哪有那么容易?当时你们还不信,我让贴黄窗户纸的时候你们还笑话我。工会工会,既然有了雇工协会,不靠着这些雇工,去靠矿主发善心?”
“我说咱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只能代表一些人的利益,你们反对。现在我问问你们,咱们到底站在哪边?最起码要把这个统一下来吧?不要去想将来,就先想想现在。”
“不谈道德,只谈律法。法不追究,那么过去的事也就只能道德批判。今后呢?今后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我既不同意什么以暴制暴,也不同意妥协。这是一次让底层有机会发出声音的机会,咱们的要求不能太高以免难以达成,以致出现被震压被宣布叛乱,咱们一定不能动枪,纠察队不是为了打架的,是为了维持秩序的。”
“通过小要求,以增加雇工群众的信心,让他们相信自己有发出声音的力量和可能。也为今后做一些准备和铺垫。”
“所以,我建议:咱们首先通过这件事,由湖霖牵头草拟一个法律修正条例,按照正常渠道递交议事会。就矿山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纠责规章,递交议事会的常任议事员核准。”
有人站起来问道:“如果被否决呢?”
“被否决?”
陈健顿了一下,长呼一口气道:“那就逼着他们同意。党产是干什么用的?罢工怕什么?不就怕没钱难以生存吗?党产就是干这个的。没钱,罢什么工?闽城这么多产业需要煤,需要雇工运输,得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不是来自矿主而是来自雇工。”
“我建议,选举出这次特别事件的处理委员会,集中意见,快速处理。”
很快,十三人的委员会被推选出来,开始真正面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么争吵下去十年也吵不出结果。
陈健不再担任财务委员,也不是组织委员,很多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先是在十三人委员会的内部通报了一声可靠的人数和钱财。
“必须要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在道义上咱们处在上风,但一旦牵扯到利益道义是没有用的。所以一旦问题严重,必须有人说清楚到底这责任在谁,比如煤炭无法运进来,是怪我们怪雇工?还是怪那些作坊主不肯退步?这一点必须要争取到广大市民的理解和同情。这个,我建议由湖霖同志负责。”
“在矿区必须稳住那些矿工的情绪,不要闹出流血事件,尤其是炸药和雷管到处都是的情况下,如今不比从前。”
“由我和南安的矿主保持联络,借助他们内部的矛盾,获取他们的支持。”
“组织纠察队应对可能出现的请愿和冲突,组织党产资金支持罢工者的日常生活,这一点由财务委员和乔铁心同志负责。一定要严查内部人员,防止有流氓和坏分子混入其中,给人以口实,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由组织委员立刻联络各个矿场作坊码头等地的组织,必须要切断城市的一切正常秩序……”
“由对外联络委员制定出严密的条款底线,对所有参加者说明,不能在追求到了咱们的要求后无限加码。如果有人在人群中煽动,立刻由纠察队控制住,驱赶出人群,这一定要注意,否则这局面不是咱们所能控制住的。”
在提出了这些建议并且被认可后,陈健将记录下的决议放到了众人面前,正准备再次宣读一遍以确认的时候,湖霖忽然站起来。
陈健等十二个人齐齐看着湖霖,湖霖压着声音道:“诸位,如果……如果局面不受控制……”
稍顿了一下,湖霖长叹一声,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局面不受控制了,出了大事了……那就在这幢红砖楼里抵抗到底吧,地下室有麻袋砂石,东街西街都可以筑起街垒,仓库有枪有火药,只有斜街的宽阔地可以部署大炮,那里已经被陈健买下,旁边有路可以绕过去摧毁大炮。但是后街的路上正好对着治安署,想去码头不太可能。所以这里可以撑到最后,也只能撑到最后,没有退路。”
“变革也好,为更多的人过得更好也好,没有不流血就能成功的。既然这件事是咱们商定的,如果局面一旦控制不住,那我希望这幢楼,就是咱们十三个人的坟墓。”
“船也好、风帆也罢,他们可以走,咱们不能走。真到流血的时候,先让我们流尽。流自己的血,嗅起来也舒服,谁让我们是被大家信任推选出的委员呢?”
“如果真要死,那就死的轰轰烈烈,让天下知道,让那些人重视,靠他们未泯的良知去注意这里发生的一切。”
陈健撇撇嘴,心里暗自摇摇头,他只是和湖霖算是开玩笑一样说起过这幢楼的位置,却不想湖霖真的上心了。
场面此时是寂静而沉重的,陈健觉得不太可能发生不可控制的大事,事情未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陈健觉得赢面很大,但就像是临去齐国之前立下遗书一样,总要准备。
这只是以防万一。湖霖做的没错。
陈健不想死,真要出了事也不想死,但事已至此真要出了事已经不得不死。
这是做人的底线,固守着人是顶着天踏着地的本意。
所以大海凶险,他要去,而不是用见识让别人去。所以此时做最坏打算的时候,他要么此时退出要么到时候就只能选择死亡。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平日看起来温和的湖霖,会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湖霖拔出了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书记员记下的刚才通过的决议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三个人的指印留在了上面,站在窗前看了看远处的街道,终于明白当初把商社选择在这里的目的。
陈健笑着收起了纸,吮了吮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无端凝重的气氛。
许久,湖霖在窗前幽幽地说了一句。
“可惜,砖是红色的,若真流了血,淡的太快。不如白色。”
陈健则想,经此一事,估计等今后党派政治成熟了,《限制墨党活动法令》和《禁绝墨色分子工会》,肯定是第一批被通过的法令。
这场突发事件严重影响他的计划,严重影响了目的地是大海彼岸的征途。
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在走出迷雾宗教来袭的时候能够与宗教对抗,把宗教在新地方干的教会救济、底层扶持、社区交流、聚团争取利益之类的事干了让他们在基层无路可走。
毕竟,走出迷雾后闽城必然会是宗教最先侵染的地方。
想了想之后必然要经历的家庭作坊手工业破产的惨状,陈健觉得到时候指不定内部会分成多少派,自己顶个叛徒的名号也未可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基层乡绅
闽河上游的那座矿区,到处游走着矿主的爪牙,捕捉着逃散到外面的矿工,抓他们回去复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一座典型的矿区的乡村,居住在这里的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矿工,向上追溯几代依旧是矿工。
不是城市,不是县城。
某座简陋的木屋内,一位母亲搂着五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最小的孩子蜷缩的如同被猫发现的老鼠,哭的已经喘不动气,听上去像是要被噎过去一样。
“别哭了……别哭了,再哭汪家的人就把你抓走了!”
母亲这样恐吓着孩子,最小的孩子仿佛听到了怪物的名字,颤抖着嘴唇想要遏止自己的哭啼,却哪里能瞬时停住,一下下的哽咽着想要抽回去,被鼻涕塞住只能把哭声变为大口地吞咽一样的动作。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紧紧抱着母亲,哭泣道:“妈妈,我饿……”
母亲叹了口气,看了看已经将空的竹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已经长了绿毛的饼。
拿手搓了搓上面的绿霉,撕开后递到了孩子的手中。孩子们丝毫不顾及上面古怪的发霉的味道,三两口将饼吞进了肚子。
即便年纪还小,这点饼也还不够填饱他们的肚子,但懂事的孩子们不再说话。
窗纸外面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母亲知道那是汪家的枪手和治安官的人。
五天前,这些人推门而入,宣读了治安官对自己丈夫的判决。
“因鼓动雇工罢工,已触犯了治安法和雇工道德法令,造谣生事、煽动反叛、影响矿山正常运作等十七项罪名,一旦被抓,即刻处以绞刑。”
这些人搜遍了屋子,没有发现丈夫的踪影,便守在了门外。
这里不是城市,也不是县城,基层的控制力根本达不到这里,治安官是从本地选出的,拥有执法权和判决权。
现在女人的丈夫不知道和那些矿工藏在什么地方,但这位母亲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没死,仍然活着。
这里一直就是这样的,最大的煤矿主就是这处乡村的三老之一,所以不用提他的名字,只是提他的姓氏就足以吓的那些晚上哭闹的孩子不再哭闹。
郡守换了一任又一任、县令换了一茬又一茬,流水一般。
汪家父死子继、治安官父死子继,铁打一般。
每隔几年县里的议事会开会,汪家的当家人总会去参加,那是推选出的代表。
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一直都是这样,直到去年发生了一些变化。
两个自称是墨党的人来到了这片矿区,其中显然还有一个是曾经的矿工,从走路的姿势和一些动作就能看出来。
他们带来了一种新的矿灯,据说可以检查煤矿瓦斯气预防爆炸。
两个人中那个以前干过矿工的人在这里留下来,很快和这些矿工成为了朋友,但据说是因为当在矿井中伤了腰,所以不再下井了。
这个人在这里盘下来一家小杂货店,兜售一些古怪的东西。
很多矿工都说这是一个好人,有时候矿工生病了或是家中急需用钱,这个开杂货店的人都会拿出来一些,基本上不收什么利息。
这个好人会一些手艺,有时候也做一点简单的木匠活,或是靠修缮房屋、做一些小铁匠活之类的事。
人们都说这是一个来自闽城的手艺人,至于说墨党什么的,听着很古怪但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只知道这些人是好人,而且送来了可以降低瓦斯爆炸的安全灯。
矿工们的日子过得疲惫而又简单,晚上喜欢喝酒赌博,有时候也会打架,或是在喝醉了之后骂几句汪家的人。
从这家杂货店换了主人后,有七八个矿工逐渐将晚上娱乐的地反转移到了这家小杂货店。
一开始也是喝酒,后来喝多了就听这个据说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的人说一些外面的事,再后来就是听这个人给他们读一些故事,一些让人听起来很提气的故事。
从几本以很久前一些侯伯国的农奴造反或是几十年前那场矿工大起义为蓝本的小说开始,逐渐开始聊了一些别的东西。
贫困、苦难……这些可以引起共鸣的东西,然后再谈到了治安官、汪家矿主之类的人。
治安官来询问过几次,很显然想要让这个人滚开,并且以有叛乱嫌疑为借口搜查了这个人的所有的物品,可惜没找到什么违禁的东西。
不久后,这家小杂货店开始售卖名为炸药和雷管的东西,正是开矿可以用到的,于是杂货店稳固下来,不再被驱赶。
夜里无聊的时候,聚在这家小杂货店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最终有十几个人成了这列的常客,女人的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再后来,这家小杂货店成立了这里的第一个矿工合作协会,雇工们不知道这个什么合作协会是干什么用的。
小杂货店的店主、那个众人眼中的好人说,这只是为了雇工们相互合作,如果遇到了谁家过不去的时候,互相帮一把,或是在大家吃亏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便于讨回公道之类。
成立的当天,汪家矿上的另一些人就来到这里,非要赖在这里听听这些人说什么,一连听了几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的也就少了。
从乡村里来了这个新人后,几十年如死水一样的乡村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人教会了乡村的人用煤渣做蜂窝煤用来做饭,帮着修理女人手里的纺车,还组织起了一个小棉纺合作社,将女人纺织的纱线运送到外面卖掉,会比这里的收购价高出不少,有时候还会教男孩子一些打架的技巧。
有传言说这个人是炸药推销商,也有人说这个人以前当过兵打过仗,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在这个小乡村算是站稳了脚跟。
半年前,一次事故中,这个小镇上的矿工协会第一次展示出的力量。原本看起来毫无力量的矿工们第一次争取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为死者多争取了是个银币的赔偿,据说这是法令,算不上多的,可是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往往不会说。
汪家的人不喜欢这个人,可偏偏只有从这里才能买到新的炸药,派了几个人去说合了一下,但这个人不为所动。
之后几个矿上的另一种“矿工”去小杂货店里恐吓,这个人做的却更绝,浑身绑上了炸药和雷管,告诉这些人:“只要今天弄不死我,以后你们家人的命就不是你们自己的。”
这是一句流氓一样的话,但却很合矿工们的脾气,不久后女人发现丈夫从那里回来后手指上有血痕,据说十几个人和那个人拜了把兄弟。
具体丈夫在那里都听到了什么话女人不清楚,但却知道那是一个好人,而且那天丈夫回来后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不着头脑的话:“我可能很快也能加入墨党了,以后就要和那个人做一样的人。”
那天回来后,还哼唱了一首之前没听过的歌曲,曲调从未听过,词句也是模糊,听起来很简单也很容易记住。
十几天前,那场二十多人被闷死在矿井的事故发生了,女人的丈夫那天逃了出来,没有死。
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都知道那二十多人原本可以不死。这样的事在这样漫长而死水般寂静的过去岁月中发生过几次,人们已然习以为常,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第二天,小杂货店里的那个人便带着矿工们围住了汪家的宅院,要求给出一个说法。
矿工们胜利过一次,这一次很多人站在了一起,堵住了矿坑和汪家的大门,谁也不能进出,除非给出一个说法。
女人当时也跟着去了,记得那个杂货店的店主、那个好人在和自己的丈夫还有那些矿工们说着什么,女人听了一阵觉得很有道理,送过了饭也跟着在那里站了一会。
结果当天夜里,那个人便死了,第二天尸体在河中被发现,谁动的手大家都知道却没有证据。
治安官检查之后说这是死案,可以了结了。
随后治安官在那些罢工的矿工面前宣读了判决:“所有人如果在明天上午之前没有复工,依照雇工结社法、禁止徒工索要超额工资法、矿山安定法……等十余条律法,此等行为将视为叛乱,重者绞死。”
是夜,女人见了丈夫最后一面,丈夫从墙角的一处挖出来一个银币,这是偷偷积攒了多久的用来赌博或是喝酒的私房钱。
女人早就知道丈夫藏了一些钱,可当这些钱拿出来的时候,女人吓坏了,她知道丈夫这是在告诉她明天不会去复工。
“没事的,那个人给我们讲过法律,我们这么做根本不会被判处死刑,也根本算不上叛乱。”
“我不知道墨党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为了我们这些人过得更好。”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为不相干的人做些事,但现在不再不相干,他是我的把兄弟,是我的大哥,就算我还不是墨色分子,却也和我有了干系。”
“如今矿上刚刚接了一单大批量的订单,这时候正是让汪家的人知道没有我们他的煤不会自己飞出来。我不会去复工,就算我被那些混蛋打死,也让他汪家的凑不出煤错过这一次赚钱的机会!”
“这是咱们这样小人物的报复……唯一能做的报复。”
说过了这些话,当天夜里便离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超过半数的矿工逃走了,逃到了附近的山林中,带着十几天的干饼,煤矿陷入了瘫痪。
随后,治安官宣布了另一项法令:不回去,就判刑。
枪手、流氓们在镇上到处寻找着人的踪迹,扣押着每一个“违法”的人,踢开了女人的房门搜查着屋内,并以反叛领头者的罪名加在了女人丈夫的身上,守在门外早已放出了狠话。
“一回家,就上绞架。你丈夫是叛乱匪首。”
就这样在门外守着,已经第五天了,当初的干饼已经长了绿霉,据说有三个人被抓了回来,挨了打。
女人看着怀中瑟缩的孩子,抚摩着那枚丈夫留给自己的私藏的用来买酒赌钱的银币,咬着牙忍者腹中的饥饿。
轰隆隆……
外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有人大声地叫喊着什么,女人的心猛然揪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推开了窗户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丈夫被抓了。
可在远处的街道上站着的,是一群她从没见的人。
治安官和汪家的人与这些人对峙着,陌生人中站出来一个人,昂着头,说了一句隐藏住了悲伤的话。
“我们来安葬同志的骨灰。”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站在哪边
乡镇上的治安官流着冷汗,盯着站在那间小杂货店旁的七十多个外来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人带着枪和短剑,没有穿戴甲胄,所以这不犯法。
领头的人个子不高,身体也不是很结实,看上去像是某个小店主或是小作坊家庭里出来的,根本不是那些黑黢黢的矿工雇工之类。
但是领头人后面站着的那些人的身上带满了常年劳作后的艰辛,露出一股穷酸相。
这个安稳如死水的小镇上来过很多外来者,但从没有来过这样一群有组织的、带着枪剑的人。
治安官很是害怕,不是害怕这些人的枪,而是害怕这些外来者会像是投入水潭中的石头一样溅起水花,亦或是更可怕的掘开这潭死水的堤坝。
他的身边只有六七个人,算上汪家手里的打手枪手,稍微组织起来就能驱散那些毫无组织的矿工,无组织无金钱的散沙,面对组织起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治安官听过墨党的名声,因为这里曾经就有一个活着的。
但是听得更多的就是墨党这群人开了个慈善商社,偶尔捐钱给那群穷鬼,最开始加入的一群人都是脑袋有问题或是闲着没事干的。
然而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暗暗擦了擦汗,叫人赶紧去汪家报信,治安官走到了为首的那个人身前道:“你们是死者的什么人?你贵姓?”
“免贵,姓乔。我们是……嗯,是死者的亲人。顺带着接管这里的雇工协会。”
治安官哼了一声道:“按照《行会法令》,矿工、码头搬运工、梳毛工、轧花工……等七十六个行业,因年收入不足,犯罪率高,不得组织行会。无恒产则无恒心,这种人组织起来必有祸乱,而且大部分的贼、杀人犯、流氓都是从这些人中出来的。”
领头之人呵了一声,身后一人拿着厚重的一本书念道:“按照《行会法令》中对行会的规定,我们这不是行会,只是雇工的互助协会,并没有违反任何的法律。雇工协会不是行会。”
“此外,治安官,根据《叛乱法》等规定,这些矿工没有蓄意破坏,也没有攻击治安所,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构不成叛乱。我不知道您对他们叛乱的定义并且声称抓住之后即刻绞死的判决是依据什么?”
治安官心里暗骂了一句,冷声道:“你们算老几?管这里的事?”
领头之人淡淡道:“不算老几,吃饱了撑得,你管得着吗?”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一群刁民总想着不劳而获。”
“吓唬?那就好。你有吓唬他们的权利,我也有让他们知道真相的权利。”
说完这句话,看似无意地摆弄了一下腰间的火药袋和短枪,其实他只是个酱油铺老板的儿子,并不怎么会用,但却知道这东西可以决定有没有资格说话。
管不管得着,不再是否有理,而在于是否有人有钱有枪。
治安官看着他身后的那些人,决定退让一步,警告他们不要在镇上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否则一定严惩。
既然对方还讲道理,那就好说。道理这东西始终都站在自己这一边,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那就是叛乱,到时候郡里就会收拾这群人。
这七十多人大部分都很强壮,又带着武器,真要起了冲突也不好对付,警告之后治安官就返回了住处。
夜里,汪家的宅院中,治安官喝的微醉。
“老汪,这事怕是不好办了。墨党这些人真的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到这里来,这是想干什么?”
“干什么?什么也干不成。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的,早晚要走。穷鬼们明白应该听谁的话。等这些人一走,还不是你我说的算。翻不了天的。”
“可是在这群人出现之前,哪有过穷鬼们不干活都跑了的事发生?我总觉得这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治安官回忆着白天见到的那些人,心里有些不安。
“不干活?他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里,不干活吃屎?被那群吃饱了撑得蛊惑着不干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耗吧,耗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些穷鬼就知道跟着墨党这些人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治安官叹了口气道:“今天那些人可是真有懂法的,吓唬他们未必吓唬的住,真要是抓住了怎么办?以往可以直接弄死杀鸡儆猴,现在他们在这咱们也不好出手啊。”
“那就等这些人走了再弄死。必须得让这些穷鬼长点记性,否则还真以为能翻了天。他们这次来,估计也是为了死的那个人,想要讹点钱。我也是没想到,这些人能有这么大的势力,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听说领头的几个在郡里也算是个人物,不过我看之前闹事的那个以前也就是个穷鬼,实在是没想到能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讹钱?你说他们就是为了讹钱?”
“除了这个之外,可能也真有想什么伸张正义之类的吃饱了撑得的想法,和他们靠下去吧。男人跑了,老婆孩子还在,早晚得回来,我就算这钱不赚了,也非得治治这群穷鬼,要不然以后一有事就这样那可不行。这些天,你也多费点心。”
“我就怕他们不是为了讹钱来的。这群人,不太像是那样的人。”
“没什么可怕的,难道还真敢动手不成?敢动手,那就是反叛,怎么说你也是这里的治安官。就算这些人有点势力,真要是扣上反叛的帽子,那也是顷刻间就被镇压吊死的货色。这样吧,我派人去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
…………
几天后,多少年来向来从容不迫的治安官和汪家的人脸色变了。
派去谈谈的人说了半天,拿出来让人心动的四百个银币的大价钱作为劳顿费用,请这些人回去。
但这些人丝毫不为所动,看着那四百个银币冷笑数声,连同人和钱一起送到了外面。
从这些人驻扎到镇上的小杂货铺开始,一切都变了。
这些人似乎根本不缺钱,从外面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各种食物,准时地发到那些男人逃到山林里的家中。
与那些蹲守的打手和枪手起了几次冲突,但是新来的这些带着红袖标的人很克制自己的行为,既不动枪也不动匕首,只是用棍子把这些在街道上逡巡监视的人赶散。
更为可怕的是在某一天的傍晚,那些逃散在山林中的矿工们回来了,聚集在了杂货店的外面。
不久之后,杂货店外传来了一阵阵歌声。
两个吹着笛子的人伴奏,其余的人扯着粗哑的、毫无优美的声音,大声地唱着。
来吧所有的好工人,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这个大家建起的工会,
从未离开将留在这里。
小伙子,你站在哪一边?
你站在哪一边?
你站在哪一边?
你站在哪一边?
你父亲是个矿工,
你是矿工的儿子,
你应该将跟着工会,
直到赢下这一场战役。
他们说在黑水镇,
不存在中立的人。
你要么是工会的人,
要么是汪家的恶棍。
矿工们,你能忍受它吗?
哦告诉我你怎能忍受?
你要做一个恶棍工贼?
还是做堂堂正正的男子?
不要给老板当工贼,
别听信他们的谎话。
我们分散着毫无机会,
除非我们组织起来。
简单的歌词,简单的旋律,被百余个粗犷的声音传唱之后,爆发出了让汪家和治安官害怕的声音。
这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沉重,加入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之前害怕的矿工、当初留守家中的女人、那些懵懂的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矿工的孩子……
远远看去,在歌声的间隙中,之前逃走的一个矿工大声地和这些工友们宣讲着。
“除非他答应我们的条件,否则我们绝不复工,让他们自己去挖矿去吧。告诉大家,是他们离不开我们,不是我们离不开他们。我们不做矿工,可以去挖运河、去摘棉花……可他们除了用我们的血汗去换钱,还能干什么?饿死的不会是我们,而是他们!”
“曾经,我们很难和哭泣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你的父亲不退缩,让这个家里遭了秧,让母亲和孩子挨了几天的饿,受到这样的惊吓。但现在,我要告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不退缩,是为了让这家里不再遭殃,不再受那些恶棍的恐吓!”
“工会回来了,工会一直没走,现在不会走,将来也不会走。站起来!所有的工友们,放下你们的镐头,放下你们的背筐,来这里,和我们站在一起,站到那些恶鬼答应我们的条件为止!”
“我们要的,只是在煤矿着火的时候不再被闷死在里面!我们要的,只是不准他们动辄用皮鞭抽打用法律恐吓!而这一切,是求不来的,得让这些恶棍看到我们的力量。”
……之后的话治安官和汪家的人都没有听,仅仅是这些话已经让他们冷汗涔涔。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这群人根本不是为了来讹钱的,而是真的要在这里扎下根去,改变这一潭死水的局面。
这群人有枪有剑,但是却死死控制住所有的参与者,好几次挑衅试图弄成叛乱都没有成功。
就在几天前,治安官故意派了几个流氓去闹事,想办法逼着对方动手,只要开枪一切好说。
然而那群人愣是被维持着没有动手,治安官顿时心惊,知道这群人和以往真的不一样,脑袋很清楚所能做的底线,即便许多人气的青筋爆起那个领头的仍旧可以控制住场面,这就很可怕了。
一时之勇厮打起来甚至动了刀枪,那不可怕,只是傻瓜。治安官明白,这些人不是傻瓜,而是一群有了主心骨的可怕的矿工,明白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群人有钱,可以源源不断地支撑下去,这些矿工也是铁了心,像是着了魔一样,跟着这群人干下去。
这天夜里,工会提交的复工要求被送了过来,上面的要求不过分,只是要求工会有人参与安全管理、禁止鞭打等刑法、不准开除领头的几个矿工、保证以后煤矿出事必须要先救人后保矿并由矿工代表监督等等。
仅仅这些,已是汪家所不能接受的。
财产上的损失不是很大,可一旦开了口子,今后这些矿工就越难越难管了。
要了一,就会要二,尤其是这些矿工尝到了甜头后,工会的根就会扎的更深。
作为矿主想要维护旧制度,但却不想当旧制度的烈士如果不顾一切地打起来,这些矿工八成是要被算作叛乱的,自己这边就算人不多,拼了老命造成一个百余人死伤的大事件,到时候自有人来收拾他们,工会八成也会被强制解散。
可问题是到时候自己肯定也被这些愤怒的矿工打死了,凭什么用自己的死去维护旧制度的其余受益者?
治安官更是脸色乌黑,对面这些人的能量远比自己想的要大,就怕这些人在郡里搞什么动作,真要有些想博清名的人彻查,又有工会保护着矿工让他们说话,自己怕是要出大事。
汪家的人考虑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先和这些人拖着,既不拒绝也不答应,慢慢和他们拖。我立刻去一趟闽城,找矿业行会的人一起商量出个结果,釜底抽薪。”
治安官不解,问道:“釜底抽薪?怎么抽?”
“议事会立法令,工会解散,禁止墨党活动。”
“可是……听说他们的势力不小。”
“不小?如果闽城一块煤都运不进去呢?那些缫丝的、染布的、烧瓷的……他们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郡里……会不会有意见?”
“我们就是郡,郡就是我们。难道那些作坊主会和穷鬼站在一起?大家都是一起的,怎么会有意见?我们总会胜利,一直如此。少了我们,郡守就是个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十一月初七(上)
闽城,看上去一如既往,马上就要到十一月,天气和去年没有什么区别,人却有了些区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标准石油垄断作坊的原始股票募集处,每天都会聚集很多的人,按照流程交上银币,拿到一张印着名字的三年内不能转让的股票。
明年的海运风险投资的募集资金更是早早就被买空了,轮不到的人才会选择将钱投入到标准石油垄断作坊当中,怎么算这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陈健也给出了承诺,三年后就算没有赚到钱也会按照百分之十的收益返还所有的股票。
有这样的承诺,有船引、作坊作为支柱,有名声和名望作为定心丸,没有人担心自己的钱会收不回来。
大量的现金集中到了陈健的手中,没有人监管他会到底怎么用这笔钱,反正之前很多看似无用的事都赚到了,人们只会以为自己没有眼光。
这时候马上就到了棉花收购的季节,今年只要不下连阴雨就是一场棉花丰收年。棉纺行会的人都在忙着为今年的棉花收购做准备,心里暗暗感谢着陈健推广的轧花机可以让他们今年赚的更多,却忽视了被陈健隐藏在标准石油垄断作坊名义下的大笔资金。
这两年闽城的许多人经历了大起大落,有一夜暴富的,也有一夜一无所有沦为雇工的,但那种及时被刹住车没有扩大的投机热潮并未褪去。
中层小市民以及之上的阶层都在想着怎么赚钱,想着怎么更快地赚钱。底层则为每天的生活而忙碌。
那座偏僻的矿场发生的一切,对墨党内部来说是件大事,但对闽城来说如果按照往年的情况,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然而今年不是往年,当有心人推波助澜的时候,尤其是有钱而且有笔杆子有基层组织的一部人想要推波助澜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天墨党的十三人紧急委员会的商量结果是对外保密的,即便是内部成员也只知道从码头、陈健的作坊、运河那里调走了六十多人的纠察队。
正如湖霖所言,法不诛心。
然而道德、舆论、文字却有着法律所没有的诛心之力。
墨色分子控制的小报,完美地利用了法律的漏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了声情并茂、煽动人心的笔力,将那座矿场发生的一切展示给了闽城人的眼前。
有钱,有人,有组织,想要煽动情绪就容易得多。没钱的底层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所谓的正义的,但他们缺的东西却有一群吃饱了撑的人弄了出来。
一时间闽城的大街小巷充满了对那座矿区的治安官、矿主汪家的声讨,那的确可以说是无心的因而在法上无罪,然而小报的舆论导向却不是追讨那些人的罪责,而是希望议事会允许煤矿建立雇工协会、完善纠责机制、杜绝这种事再发生。
一切合理而又合法,既没有打砸也没有暴力,这件事引发了很多人的关切,包括之前分裂出的神圣道德同盟的那些人,这一次也给予了他们所退出的党派支持。
那里矿区的凄惨生活被一支笔催人泪下的写出来,墨党在闽城内的组织快速地走着非暴力请愿的路。
征集中低层签名、街头演讲、游说社会名流、沟通议事会成员等等,如同落入煤油的火星,迅速引发了闽城人的热潮。
除了那十三个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不是为了那个矿区,也不是为了缓和矛盾,更不是为了妥协请求善意地支持,而是为激化矛盾做着准备。
想要正大光明地登上政治舞台,就必须要做点大事,顺便对此事宣称负责。
十一月初七,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对闽城的另一些真正有实力影响局面的人来说却不平常。
这一天,是闽郡周边棉花正式开始收购的季节。
棉纺行会不想招惹陈健,因此明知道墨党分子的一些合作社或是游说的的确也种植了棉花,但是他们没有将触手伸到那里。
从轧花机出现后,非墨党分子活动的地方,棉花的种植量也大幅度提升。棉纺行会内部商量过之后,决定不去招惹这群疯子,虽然利润诱惑,可如果真要是有了矛盾,只怕双方都不好看。
毕竟陈健不是那些只有千八百个银币就像涉足这个行业的人,和他站在一起的也不是三五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然而他们的退让没有让陈健和商社的人保持体面,而是不顾颜面和以往的潜藏规矩,将手伸到了那些以往被棉纺行会垄断的棉花种植地。
双方都有武器,没有动手,而商社的这群人更是无赖之极无耻之尤,完全置行会规矩为无物,当天就把皮棉的价格提升了百分之三,号称敞开量收购,如果没有时间轧花就直接收购籽棉,只加收一部分的加工费。
这在棉纺行会的人看来简直是无法无天,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在开始收购之前,牙行、中间商、轧花作坊、投机商等一起碰个面,商定出今年的收购价,分掉这块蛋糕,赚上一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谁也不敢违背了规矩,谁违背的规矩就会家破人亡,叫你在闽城站不住脚。
可今年一切的规矩都被打乱了,这算是彻底与棉纺行会为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胜利者只有一个,胜了,就可以通吃,以后永远通吃。输了,不敢说一无所有,但以后再也不敢涉足这一行业。
在棉纺行会的人看来,陈健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与棉纺行会有直接关系的各种人的生存,这也是一个筹码,在他们看来陈健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真逼到那一步,行会宣布同盟歇业,把责任全都推倒陈健身上,那些家庭作坊的织工纱工才不会管这个什么商社做了多少好事,会把怒火宣泄过来,砸个粉碎。
而官面上……又怎么敢让闽城乱起来呢?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在这之前这比到嘴的钱还是要赚的,可是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棉纺行会内部有盘根错节还是议事制度,论起效率实在比不过一个人说的算的商社和以让更多人过得更好为宣言的狂热年轻人。
……
同样是这一天,湖霖和墨党的同情者、一些闽城的开明名流们一起,高举着许多人签名的请愿书,前往郡议事会,请求议事会召开特别会议,以通过这个并不过分的提案。
墨党已经开始把爪牙伸到了当局没有伸到的地方,开始慢慢侵蚀,但还没有触动到核心利益,并不会立刻招致强烈的反对,毕竟还是站在舆论道德的制高点。
这是闽郡的各种官僚们从没有遇到的情况,他们还不知道如何处理,从前就算有闹事的也没有组织在背后暗中支持。
以往的经验仿佛在这一刻失效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这种无助无奈的感觉不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而是从兰花风潮碎裂的时候就已经出现,那一次的应对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不得体而又事件频发,甚至差点酿出了大规模的骚乱。
反应缓慢、不知所措、推脱责任、寻找替罪羊却找不到……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个鲜红的耳光,牢牢地印在了闽城官员的脸上。
之前的风潮惊动了上面,也因为闽城的传说太多,更高一层的中枢机构已经派下来人前往闽郡考察,不干涉闽郡的正常政务处理,只是作为观察者。
旧时代的那些经验指导不了新的时代,面对着被煽动起来的数百人提交的请愿书,闽城已经乱的没有时间去管那些棉纺行会大商人的哀嚎,只能先尽力把这件事处理好。
“商人的事,交给你们商人,难不成我们还要出台法令,规定棉花只能卖给你们?”
被这件事搅的焦头烂额的闽郡事物官们回应着棉纺行会的请求,看着湖霖等人递交上的请愿书,头大如斗。
议事会里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指派名额,能不能通过大部分要看官方的态度。
然而那些煤矿主,怎么可能答应这些请求?
偏向这张请愿书,闽郡就要乱掉,那么多靠煤生存的行业,谁能担负起这个责任?烧陶、缫丝、染色、冶铁、锻打、船锚、日用……这几乎涉及到了闽城的各行各业,议事会的成员基本都是这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他们显然会担心自己的利益,站在煤矿主一边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状况。
偏向煤矿主,舆论已经彻底偏向了那些悲惨的矿工,已经被有组织有计划地有金钱支撑煽动起的民意,到时候这责任是谁背?矿主得了好处,可黑锅全都让官员背着,那又能怎么办?如果激起了民变,闽城已经混的很不如意了,这两年事情频发,旁边的南安又像是一个有魔力的洞穴一样把劳动力和钱财吸过去,对比之下民意一旦滔天背锅的还是自己。
毁就毁在当初立国之时的那些誓言,虽然立国的那个人坟都没有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可却没人敢彻底否定当初立下的誓言,至少面上不太好违背。
野心家到处都是,有人敢违背自有人把这东西拾起来,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但尸骨总是可以拉起来披在身上利用的。
两难选择,却又不能和稀泥。站在哪边?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十一月初七(中)
十一月初七,以南安为中心,附近所有建立起雇工协会的矿山矿场的雇工协会成员,都得到了一个好消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之前的那场矿难在墨党成员的传播下,用远超这个时代正常信息传播的速度传遍了这些矿区,尤其是雇工协会建立的比较早、陈健砸钱比较多的南安矿区。
同样的命运、同样的悲惨记忆造成的认知共同体,让这些矿工对遥远临县的矿难比平常人更能感同身受。
之前这些天,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聚集在雇工协会,听那边的进展,传唱那首被矿工们谱写的问他们你站在哪一边的歌谣。
十一月刚到,雇工协会在一次例行的讲故事中,讲了讲几十年前发生在北方一座城市的暴乱,吸取里面的教训。
那是一场典型的手工业发达后的贫苦市民的发动的起义,原因无非就是行会垄断、低级劳作者禁止组建行会、贫困差距加大等等因素。
起义在开始的时候就必定失败,比起强大的军队他们只是一群被生活逼迫的人,而想要的东西又太多超脱了现实。
按照法令,一些低贱的几乎没有技术含量的行业是禁止组织行会的,同样因为财权和地权的原因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政治权利,当时又正值前几年发生了一场大灾,土地合理兼并导致了许多流民涌入那座城市。
大行会和作坊主的欺压、投机商操控粮价、工资仅仅能够维持生存、很多底层雇工欠了一堆的债务,被强制判决十年之内在作坊做工不得领取任何的工资,市民的小手工业被大行会挤压的难以生存……
这不能算进步,也不能以后世对起义的目光去定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反动的、空想的、损害资本主义萌芽的大作坊的。
然而人不能以神的视角去观察世界,毕竟人是要吃饭要生存的。
起义爆发之后,攻占了议事会之后宣布了自己的政治纲领:允许底层行业成立行会、议事会必须留出五分之一的位置给底层行业、征收累进税、打击投机商、设立救济院、免除一部分欠下债务的高额利息、禁止重回仿佛债务奴隶的判决等等。
军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成功后半个月,那些小手工业者暂时摆脱了大行会的压制,心满意足,开始对最底层的那些雇工提出的政治要求表示不满,同盟破裂。
等到军队出现之后,家庭手工业者绑了雇工的领头人送了出去,只希望能够保持一些对他们有利的条件不变。
然而他们的幻想是可笑的,这还是被定义为一场叛乱,那些有利于家庭手工业而不利于大作坊主大行会的条例一并取消,新建的几个底层行业行会全部解散。
四百多人被杀,二十多人被绞死。
这些人也没白死,经过这件事之后还是通过了对失地贫民的救济贫困法,凡事都是这样一点点往前进步的。
这件事影响很深远,也是湖霖等一大批空想者的想法来源。诸如《梦城》之类的空想书籍,大多有着这场起义的影子。
但由于时代的限制,这些梦幻之城有着浓厚的小手工业时代的影子,只是一种均田免粮的城市手工业版本。
正所谓以史为鉴,这些矿区的雇工协会重新读了一遍这些故事,从中吸取或者说被教育那次空想失败的原因,以免出了事之后一些激进分子会采取必然失败的行动。
从去年开始建立工会和纠察队,到今年开始传播一些小册子,再到开始读史,加入雇工协会的人不断增加,虽然比起所有矿工的数量还很少,但是基层组织已经建立起来。
十一月初七这一天,正是湖霖等人走正常路线将请愿书递交上去的时候。
即便骑着快马,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传到这些矿区,但在这一天早晨这些矿区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甚至比湖霖在闽城递交的时间还早,这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雇工协会中的骨干分子传出了这个消息,宣读了请愿书的内容,很快这条好消息就在矿区传遍了。
“既没有违法,也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所以议事会一定会同意的,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工友们,咱们以后的命,又多了一点保障!”
这样的说法传的极快,雇工协会的骨干分子们也都相信这样的好消息。
然而实际上真正传出这条消息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个请愿会被接受,必然会被驳斥否决。
矿工们也都觉得,这很合理。
的确,既没有违法,要求也很简单,从逻辑上正常人应该不可能拒绝,只要把他们当成国人看待或者说当成人看待。
同样,问题也就出现。
一旦这个要求被驳斥拒绝,那么今天的这些兴奋就会转化为几倍的愤怒。不仅仅是被拒绝的愤怒,更是一种那些人没有把自己当人看、违背正常逻辑的愤怒。
就像是一个整天挨饿的劳作者,你告诉他你的要求每天多给你半个饼的条件被答应了,而且还从道理、人性上论证了给你这半个饼根本不可能被拒绝。
实际上这个人还没有得到这半个饼,但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得到这半个饼理所当然。当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要求这半个饼的要求被驳回了,这所带来的愤怒就不仅仅是这个饼的问题。
这一天,很多雇工协会的矿区点燃了鞭炮,庆祝自己的胜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是的,现在只是一个请愿,但这请愿既然没有什么可以被拒绝的理由,那么提前庆祝当成已经通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
与此同时,闽城的红砖楼附近也正忙碌地进行着施工,没有大规模的建房,只是将周边已经买下的民居重新改造。
一车车的米面粮食,源源不断地囤积到了红砖楼的地下室内,几十口预定的大铁锅被也被抬到了地下室中,从一些米面铺子购买了大量的不容易腐坏的干饼炒面之类。
红砖楼附近的空地上,支起了几根长长的竹竿,将大量厚帆布挂在了上面,支起了简易的帐篷,里面空无一人。
如果算上楼房、附近买下的民居、帐篷之类,容纳千余人不成问题。
同样是闽城,这天下午的码头上,城内最大的帮派流氓团伙的头目被人邀请到了码头附近的一家茶馆中。
茶馆被包了下来,流氓团伙的头目没有带人,也没有带武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邀请他的人是墨党分子,也是他的熟人,落难的时候曾被这人搭救过。救他的人颇有君子之风,救的时候他还不是流氓团伙的头目,只是出于道义。救过之后几年,这人从码头开始起家,逐渐成为了流氓头目,救他的人也就断了来往。
踏入茶馆之后,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
一张四百个银币的汇票,百分之一制镜厂的分红干股票据,推倒了桌面上。
头目吓了一跳,心里砰砰直跳。
四百个银币数目已经不少,那百分之一的制镜厂的分红干股却不一般。如今闽城谁人不知陈健的作坊就是一棵摇钱树,沿海各郡的玻璃制镜坩埚钢之类的行业无人可以竞争。
他做这帮派团伙,身上自是不干净。打架斗殴、逼债抢劫、偷盗娼妓之类,都和他有来往,这是灰色地带,有灰色地带的规矩。
可这百分之一的干股分红,却是清清白白的,只要拿到手,那就是有了正当产业,走出去腰板也直。再说如今什么情义道义之类,在这些城狐社鼠之中虽然流传,可是没有钱仍旧是个屁。且看那之前无非就是个二混子的赵四,如今傍上了陈健这棵大树,如今也抖了起来,竟然洗白了身份,成了什么作坊的护卫。
流氓帮派的头目看着这些钱和干股票据,忙道:“先生这是何意?”
“有事相求。”
“先生客气了,当年若是没有先生,我早已被人打死,哪里还有今天?当年在先生看来,不过是一个银币的事,可对我却是现在的一切。先生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也知道先生身自高洁,不愿和我打交道,但真要有什么事,难道我会拒绝?先生这是瞧不起我呢。”
那人笑道:“你我之间的事是你我之间的,但是你手下那些人也得吃喝不是?”
帮派头目一惊,心说墨党的人如今势力庞大,寻常人不敢招惹,难不成有什么不便出手的事让自己出面?
一想这么多钱,他心里也是害怕,知道这么多钱让自己干的事必然不会小。
再一想之前的恩情,一时间头脑一热,将钱推了回去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能做的我肯定做,不能做的也会尽量做好。”
那人又将钱推回去道:“没什么不能做的。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就是想请你的兄弟们过几天老实一点。需要的时候,不偷、不抢、不在街头开赌、娼妓不在街上拉人。这些人也要吃喝,这些钱就算是他们这些天的用度。”
头目一听,哈哈笑道:“这还用给什么钱?以往上面有按察御史之类出现的时候,都是知会一声,哪里还用给钱?先生且放心,到时候你只要打声招呼,谁要是到时候不开眼,我定让他们好看,想来他们也不敢。”
那人笑道:“这是我们的事,钱自然是要给的。这四百个银币你先收着,到时候分发给手下的兄弟,安稳几日,也算是帮我们个忙。至于这干股嘛,是陈先生送你的,算是交个朋友,以朋友之义请你到时候约束手底下的人。你也不必推辞。”
那头目一听是陈健出的钱,也就不再推辞,伸手接过道:“既然是陈先生的钱,那我就收下。他既然喜欢用钱交朋友,那我又为何拒绝?先生放心,多了不敢说,要用的时候知会一声,两旬之类,定然叫他们老老实实。”
“两旬……倒也用不上,也就几天吧。”
那头目也没多问,知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便定下来口头协议,一口允诺,到时候必然约束灰色地带的众人。至于其余帮派的,到时候也会卖个面子。
等这帮派头目离开后,坐在茶馆里的那人拿出一个小本子,用炭笔在一行字后面画了个勾,示意完成。
“如果举行大规模的抗议请愿,如有机会最好和流氓帮派商量,不允许到时候出现抢劫街头聚赌之类的事,以免有人借机生事,造成恐慌。尤其注意一些‘重义气’‘图恩情’之类的人,可以适当利用,并给予一定的利益。但在纠察队中,一定要剔除这样的分子,避免被其破坏形象。即便对方答应,也应在届时组织巡查队,及时驱散街上一切可能引发意外的情况,严厉打击趁机的抢劫偷盗等行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一月初七(下)
要准备弄出一些大动静,仅仅是这些准备是不够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是这件事事发突然,应对的时候难免仓促,不可能做好万全准备,只能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尽可能考虑到。
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囤货居奇或是用此机会能够打击一下囤货居奇的投机商从他们身上搂一点钱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天傍晚的码头上,一艘经过改装的小型快船上坐了十几个人,他们的目的地是大河的入海口。
陈健之前的船队要先去龟岛,然后再从龟岛转向大河入海口的城市,从那里卸货后修理保养船只,再继续北上。
事发突然,算了一下如果此时派出快船迅速北上,应该能够赶在船队从龟岛去大河入海口的时间。
快船上十几个人的任务是去大河入海口购买一批粮食,让船队空出一条船装载着火枪、人员等北上,剩余的船队卸货在那里购买粮食,立刻南下回闽城。
但不是即刻靠岸,而是在闽城稍微靠北一点的港口内以避风为借口停泊。那处港口属于陈斯文的管辖范围,有没有风需不需要避风停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除了这几艘船的粮食,陈健还派人去了闽河上游,从那里收购一些粮食乘船准备转运。
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以防万一的时候是公事,没有以防万一那就可以趁机从几个嗅觉敏锐的粮食投机商身上榨取一点油水,没什么比这个来钱更快的了。
同是这一天的下午,以商社在闽城的杂货铺、酱油销售点、过年救济发放点为中心,各种以社会实践也是一种学习为借口从蓝翔技校调集来的大量的年轻学生,带着刚刚印刷的明年的日历,走入了市民的家中。
进入的都是中底层的家中,这两年过年也都会以做善事的名义发两斤面三斤米的东西,虽然不多可是心意到了,加上酱油的价格却是便宜了许多,普通人对这些和商社有关的年轻孩子并不抵触。
孩子们拿着发的纸笔,只说这是学业练习,也是为了安排明年的生产,所以来问问各个家中的情况。
认字的就写上名字,家里几口人、存粮的习惯、每年的收入是多少、平时做什么工作之类,都明明白白的记录下来。
临走的时候再送一个明年的月份牌,送上一个极早的早年祝福。
等临走的时候,被访问的市民才想起来,这些人不是应该问一年吃多少酱油才好计划生产吗?怎么问的都是些和打酱油无关的问题,不过也没多想,心说白得了一个月份牌也是好的,这也得些铜子呢,虽然这月份牌太过简单,但至少能用。
白送的,还强求什么呢。
这种调查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民户已经习惯,从去年开始一些街区就已经有墨党成员去做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问询了。
尤其是一些贫困的街区,社区制度基本崩坏,除了收税之外的事,墨党的基层组织如同病毒一样代替了那些本该由郡市负责但却没有做的事,以小额的低息贷款、关系调节、帮助打官司、邻里互助、夏天分发祛暑的草药等为切入点,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蔓延着。
有些是党内成员,有些则只是慈善商社的雇工,花的钱不少,但是卓有成效。
就此时所掌握的信息,绝对比闽城绝大多数的投机商人要准确而且完善,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完毕,不可能天衣无缝,剩余的只能等待。
…………
在陈健等人秘密地准备着的时候,闽郡的煤矿同盟们也没有闲着。
一开始那座矿山出的事,对于其余煤矿主来说并不关心,相反还心中暗喜,这样一来就又能挤跨一个同行。
煤矿主不是铁板一块,内部也有矛盾。那座矿山的事,其实别处也都发生过类似的,死的方式不同,各地的势力不同,处理起来细节不同但整体类似。
本来那座矿山的事牵扯不到其余的矿主,可是随着湖霖等人的宣传和争取同情的舆论风潮,这些矿主们坐不住了。
这已经不是那一座矿山的事,而是整个闽郡煤矿行会的事了,万万不能让那条规定通过,一旦通过很多事情就麻烦了。
怕的不是那些安全措施或是安全要求,怕的是工会的建立,一旦一团散沙的矿工组织到一起,那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天塌一样的灾难,这是不可容忍的。
尤其是听到汪家的人说了墨党组织的雇工协会做的那些抗争后,这些矿主更是焦躁不安。
今天是湖霖和一些善良的城市清流们提交请愿书的日子,矿主们聚在一起也在为这件事做最后的攻守同盟。
商议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得出了一个处理办法。
“这个请愿绝对不能通过,坚决反对。任何一条都不能通过,只要通过一条,今后这些矿工就要乱起来。今天想要组织工会,明天可能就会要求十四个小时工作制,大后天可能就要死亡赔偿更多的钱,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个头绝对不能开,这已经不是汪家自己的事,而是关乎到咱们整个闽郡的煤业。这群吃饱了撑的人,不好对付,咱们这时候万万不能起内讧,将以往的不快和冲突都放下。”
“如果谁要是这时候退步,那么今后就叫你在闽郡的煤矿业没有立足之地。我希望在场的诸位都想一想,不要贪图一时的爽快,却丢弃了今后。说若是背叛,那将面对大家的一致声讨。”
同业行会的几个人警告着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煤矿主,这不仅仅是口头的威慑,更是同行内的最后通牒。
一旦谁要是背叛,很容易就会被其余人联合起来挤跨,这是同业行会的潜规则,一种彼此让步共同得利的手段。
至于办法,那也商量好了。
同业行会的头面人物负责去找一些和他们交往密切的城市清流的议事会成员,请他们炮制出一篇同意了之后所能带来的危害,并且炮制一篇矿工们不知廉耻、打架斗殴的事。
如果能从一些矿工的下三路上找到大家喜闻乐见的突破点那是最好的,可以迅速将这些矿工污名化。毕竟都是人,而且只是为了生存的人,谁也不是圣人,不可能那么干净,想要找总能找出来的。
如果能从湖霖等这些墨党分子的身上找到污点尤其是下三路的污点,那就最好不过,一举让他们的话变得毫无意义。
同时请人写一篇文章,告诉矿工们与矿主作对就是害人害己,损害了自己的长期利益,想想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儿女,你们跟着墨党的人闹,可他们却不可能替你养活老婆孩子。
又请画师画几张画,大量印刷。
一张是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孩子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下面再写几句话,大意是为了老婆孩子快些回头,以免误入歧途。
一张是矿主和矿工站在一起,面露笑容,矿主拿着钱袋子递给矿工一个银币。下面写着人要感恩,别忘了你的衣食是谁给的,忘恩者无情无义,与禽兽无异。
除此之外,还要去找其余的行业行会,取得他们的支持,要他们站在自己这一边。
官员们那边又联合着送去了礼物,也说明白了他们的底线,拒不接受任何条件。
至于汪家所提出的同盟歇业的提议,在内部被否决了。
以往可以靠同盟歇业的方式,逼着矿工们回去做工,否则就要挨饿。但现在有组织介入其中,这种方式对他们反而不利,说到底最后还得靠矿工挖矿。
以往真要是同盟歇业,逼着议事会同意他们的要求完全没有必要,不论是官员和议事会都明白他们的力量。再者,这样做会得罪官员,让官员觉得矿主们的势力太大,反而会适得其反。
加之闽城除了自用的煤料,还有运煤船通过海路运送到临近的城市,每一天都是一大笔钱,谁也舍不得这么多的钱不赚。
至此为止,同业行会内部表面看起来还是齐心的。
然而等到最后一个提议的时候,分歧还是出现了。
有人提议,也写一份议事会的提案,要求禁止墨党活动。
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一旦这个提案被通过了,那么墨党只要解散一途。
然而在场的很多矿主却不敢在上面签字,这个提案要得罪很多人,而且是得罪成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局可以出面禁绝活动,但他们绝对不敢,也不愿意去招惹陈健这批人,遭遇到报复也不是一些小矿主能承受得起的。
真到了那一步,那就是彻底作死了仇恨,没有解开的可能。
墨党内部还有个影响力极大的大作坊主大工厂主,手里还捏着被股份制共同利益牵扯在一起的闽城数千人,墨党的名声又极好,在市井之间基本都是正面评价。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实在是没有勇气去对抗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这种事在场的谁都知道对他们有利,但是他们绝不会出这个头。
利益是大家的,仇恨是自己的,凭什么?
有一半的矿主选择了拒绝签字,这是煤业同行会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同行业主的权威还在,可剩下那些人却是死了心坚决不签字也不认同这个提案。
简而言之,否决湖霖的提议可以,由他们牵头提议禁止墨党活动,绝不出头。
无奈之下,这份提议终究没有通过,只能搁置,矿主们开始分配这一次应该摊派的游说、贿赂的金额。
然而,当天夜里,陈健就收到了几份这次煤业同行会内部的商讨结果,以及那些在禁绝墨党活动的提议上签名的名单。
不是煤业行会中有同志,而是运河马上就要修通了。
以往各方利益平衡的、以过去行会道德为体系的煤业行会,已经不需要存在了,这条运河让以往的平衡变得毫无意义,也让几家矿主充满了野心。
之前有人代替陈健问过南安的一些联系密切的矿主一个简单的问题,谁支持?谁反对?
支持的,运河通行费一年内给予返还百分之五十。反对的,通行费增收百分之百。爱走不走。
在意识形态上,他们大力支持刚刚流行的自由竞争的说法,在推倒旧时代行会上,双方是暂时可以合作的盟友。
他们还要感谢陈健,为他们找到了立足的支点:破坏行会规矩,不是他们道德低下,而是自由竞争更能发挥潜力与生产力,让社会财富更为丰富。他们这么做是正义的而非不义的,是旧规矩旧道德错了不是他们错了。
更为关键的,墨党的原名,叫修正改良俱乐部。
至少在此时,没有提出任何一句私有制公有制这样的挖根的说法,看上去只是温和的议事会改良派,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那么矿主们觉得这是可以合作的。劳动环境改良,不会触动核心利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可避免的分裂预兆
十一月下旬,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旧时代的统治者和那些一直获胜的社会的实际控制者还没有应对这种有组织有目的反抗的经验,因为对于这场风波的应对极为迟钝。
各个矿场的雇工协会秘密地训练着雇工协会的正式成员,也有隐藏在其中的人秘密汇报,但是具体要做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湖霖的提议要到十二月初的年末议事中才能最终得到答复,这个时间差提供了充足的舆论准备时间。
经过一个多月不间断的舆论宣传,闽城众人普遍对矿工的命运表示了同情,也认同了里面提出的一些理念,诸如最简单的以人为本、人权平等之类的东西。
有礼有节,这一场舆论战闽城的墨色分子完全占据了上风。
陈健用尽所有的威望和力量,压制了内部的激进派别,在舆论宣传上完全没有提及任何政治改革的说法,仅有简单的经济改良。
这是极为危险的一次,十三人的委员会中,支持陈健的包括陈健自己才得了七票。
因为矿工那边组织过程的顺利,让一些人信心大增,认为应该把动静弄的大一点,为更多的人争取利益,而不仅仅是矿工和算是半个基本盘的码头工人,吓得得到消息的陈健连夜从南安跑回了闽城。
在风波已经酝酿到马上就要爆发的时候,委员会的人暂停了一切活动,开了三天的秘密会议,陈健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这场胜利让陈健看到了危险,一旦这场斗争获得了初步的胜利,墨党内部分裂已经不可避免,至少会分成三派。
他已经做好了党内分裂的准备,并且排除掉他的名声和财力支持,可能他这一派才是少数派。
团结已无可能,这是第一次搞事,但也可能是墨党最后一次团结地搞事。
这条路是漫长的,并且和手工业和大工厂的发展息息相关,谁也不可能跳出时代。
大体上就是在手工业大发展的时候开始空想,东西方加上这里都是一样,公有制、人人劳动、平均分配,但是具体怎么搞没说,只用各种书籍描绘这种不可能存在的世界。乌托邦、太阳城、聚合庄、宗族社、梦城、之前的北方城市起义都属于这一类。
随着手工业继续发展,小型手工厂建立,新的空想开始出现。禁欲主义、圣徒心态、绝对平均主义、无私奉献是第二步的主流。这是以大约手工业朝着工厂制过度、农村赤贫等为基础的,经济基础决定了大多数人幻想的美好世界就是这样,实际上这才是第二步。
而再之后才是各种形形色色的改良、空想、福利、集体制、社保、合作制等等,并且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思想流派,这是第一步三百年后的主流。
更之后的第四步才是正途,而这四步之间每一步在正常的历史里都差了百年,有时候觉得可以直接跳过去,但实际上却一步都跳不过去。只是因为时间差和全球各地生产力的不同,产生了诡异的局面。
内部形形色色,分裂不可避免,今天的同路人将来免不了要兵戎相见。
改良主义的错误在于,它把底层生活状况通过改良而得到的局部的和微小的改善,看作雇工可以由此而得到解放的根本途径。改良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改善劳动人民的生存条件和权利,但这种改善以不危害统治为前提,资产阶级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才有可能对无产阶级实行微小的“让步”,当无产阶级争取自身利益的斗争一旦超出资产阶级所允许的范围,资产阶级就必然进行镇压。
但这种错误此时反而是一种正确,一种时代局限性的历史正确,因为没有能力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只能做资产阶级的鼓吹者和涂脂抹粉的道德改良,以获取他们的支持与他们组成某种不涉及到不触及基本利益的同盟。
陈健是坚持这一点的,必要的时候如果他成为了国人议事会的成员,不介意在捣毁机器运动发生的时候,投镇压票,把他们仅有的一点生产资料剥夺要么去工厂要么去殖民地求活。
这些人的遭遇是迟早的,无非是几十年慢慢煮还是几年之内快速油炸的区别。
他是做好了被人戳脊梁骨甚至被如今的朋友们唾骂的觉悟的,当他对镇压投支持票的那天就是墨党彻底分裂的日子,而这场镇压随着新的手工和水力畜力机的研究已经并不遥远。
闽城的优势是附近的驻军不是精锐的富裕自耕农良家子军团,而是以市民和流民为主的普通军团,自耕农军团镇压起来从不手软是旧时代的绝对基本盘,但是市民和流民则可以争取到支持。
同样闽城的手工业和商业发达,除了手工业作坊、大行会之外,很大一部分手工业的模式是行会即将解体的承包制。
商人们提供蚕丝、棉花、棉纱之类给一些家庭小手工业,由家庭小手工业做成产品他们再回收。家庭小手工业受到行会和承包商的双重压迫,而一些税务也被暗中转嫁到他们的头上。
这样的承包制在闽城有很大的基础,所以内部的分歧也就出现在这。
随着矿工组织的完善、陈健从利益分析和底线接受给他们灌输了信心让他们确信这一次可以成功的时候,激进派和冒险派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们认为可不可以借着这一次矿工争取利益的春风,顺便着解散行会、与承包商为家庭手工业要求更高的工资、甚至提出成立郡县第二议事会即平民议事会的说法,以争取政治权利。
就是这样的想法,吓得陈健放弃了在南安处理棉花收购和运河竣工、与矿主秘密谈判之类的事,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闽城,开了三天的会。
当时陈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吓得半死,一旦发生那肯定就是无情镇压,自己就算不死那也要被抓进去。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名望,可能会有资格进都城的那所最高级的监狱,不太至于被杀,可这也不是他愿意的。逃跑也不可能,他是有自己底线的,在上面签了名字,一旦出事那是要殉道的。
不是他们要求的不对,是条件根本不成熟,第二议事会平民会的想法可以,将来工商业和组织更发达了,沿海地区大发展内陆地区沦为原材料供应地,革新与守旧以沿海和内部打一场内战都可以。
没打过内战的资产阶级变革,没有成为一个强国的潜质,只会成为旧社会寄生难以祛除的半死尸。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但是现在就靠一郡那就是作死。
即便陈健的威望还可以,摆事实讲道理喊得嗓子都哑了,三天之后也不过一票的微弱优势压制住了剩余人的想法。
反对陈健的人是可敬的,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真的是为了人的权利、自由、博爱、平等和更多的人更好的生活。
对于陈健所说的一旦扩大要求必然失败的说法,他们很认同。但是他们颇有一点碧血铸剑以血变法的气势,觉得就算是失败了也会让统治者知道这样已经很不公平了,需要变革了,否则底层的怨气迟早要出事。
诚然如他们所说,不流血什么事也干不成。从克伦威尔到南北战争,从尼德兰独立到法国大革命,流过血才能变革,否则绝不可能。
如今这些人要做的,其实只是资产阶级革命,和不久后的主流世界做的一样,只是不同的环境下的变种。
迟早得做,但不是现在。
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后,按照当初成立党派的约定,一旦达成了意见做出了表决,只能坚决执行,那些反对者压制了自己的意见,心中却已经生出了一些不满和疑惑。
包括支持陈健的几个人,心中也难免对陈健有些意见,这一次陈健算是把之前积累的声望都用干净了。
因为这一次请愿获胜的可能性高,而可能性越高陈健的威望就掉的越快,即便这一次的整体部署是他提出的。
一旦获胜,这些人就会认为如果按他们说的更激进些或许也能成功,相反失败才会让陈健的威望涨得快,然而陈健实在不忍用这些人的死验证自己的正确,这让问题变得很奇怪。
胜了,威望下降,要分裂,三分四分都有可能。
败了,威望上升,团结幸存者,增加凝聚力。
陈健只能选择获胜与分裂,不想和不敢选择失败与凝聚。
为了防止难以控制的情况发生,陈健仔细检查了一遍党产的支出、武器的储存等情况,直到十一月的最后几天,这才放心,大家还是遵从了那三天做出的不将失态扩大的决定。
心惊肉跳之后,陈健的心也放下来,留在了闽城,商定好了最后的结果。
十二月初二,明天就是年终议事会召开的日子,陈健也等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消息。
从大河入海口回来的快船和闽河上游回来的船只告诉他,粮食已经在路上。
矿工们也已经按照请愿书已经被同意的情况,组织了雇工协会的安全监察会和禁止鞭刑委员会,准备随时介入煤矿的管理。
流氓头目亲自来拜会了陈健,与陈健喝了半天的茶。
棉花投机商正式放弃与陈健的皮棉收购竞争,放出狠话,要让陈健好看。派人去焚烧棉花仓库,被看守发现双方发生了冲突,南安县的治安官介入站在陈健这边。
运河竣工在即,南安县令嗟远山将会去参加五天后的竣工仪式,从县收入中拿出了一些钱购买了运河的一小部分股权,作为政绩投资以证明眼光的一部分,并会在随后宴请南安的各个矿主,书写了建议民间修路挖河的提议书向上递交。
……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就等着明天,十二月初三的议事会拒绝请愿。
第一百五十章 不是伟光正的好人党
十二月初三,议事会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并且毫无意外与惊喜地全盘否决了湖霖的所有提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旧时代的统治者思维完全还停留在旧时代,完全没有注意到之前引发的巨大的舆论导向,更没有注意到这个请愿提议中的危险陷阱。
这个提议不再如之前议事会的那些提议一样只是简单的陈诉,而是用逻辑解释出了这样做的合理性。
所谓工会监管矿区安全,是建立在人的基本权利生存权之上的。因为矿主不需要下井,所以井下的安全与矿主的关系不大,只有真正下井的人才有资格监管矿井的安全,而安全是人的基本生存权。
经过一个多月铺天盖地的宣传,人的生存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被偷换概念为等同于如果矿工没有掌握自己生命安全的权利,那么也就意味着议事会没有将这些矿工看成人。
这些问题是旧时代的那些人根本不曾考虑过的问题,所以议事会的否决一经传出,经过墨色分子掌握的小报快速地传播和引导舆论,整个闽城的中底层瞬间爆炸,民意滔天。
可毕竟事不关己,墨党众人也只是宣传并未鼓动闽城内的任何人做出任何过激举动。
然而去年兰花风潮泡沫碎裂加上大量的资金被陈健吸走、廉价劳动力往南安聚集等造成了闽城的暂时萧条,让本来已经积累了许多不满的中层更加愤怒,已经有人暗中斥责闽城的官僚无能、议事会根本没有把底层当成人看等诛心之言。
官僚们知道会引起底层的不满,却没有想到这种不满情绪会如此剧烈,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控制。
郡守老迈,不想要沾惹任何的事端,而城中的官僚们也不愿意把这个锅背在自己身上,或者说是想要把自己洗的白一点,做出了一个更为幼稚的举动。
暗中将这次议事会的决议过程透露了出来,意思是你们要指责请不要指责我们,去指责那些议事会中的成员。
连连两个昏招,已经证明这些旧时代的精英们完全乱了阵脚,迫于当初立国之时的开国之誓不得不把底层当人看,但实际的掌握权力的却又是城市中的富贵阶层,没有外敌可以转移矛盾,因而问题只剩下单纯的内部矛盾。
这种类似精神分裂的状态下,他们不得不摇摆不定。既想要城市安稳,又不想把众人的愤怒揽在自己身上,将他们的天然盟友们卖了个干净,可底层的怒火与不信任并未消失。
十二月初五,闽城墨党中央党部召开了关于这件事的最后一次会议,当天夜里,所有被安排了职责的人全都忙碌起来。
或是带着约定好的时间去了各个矿区,或是连夜靠笔杆子写文章争取别人的同情,亦或是去联络那些之前准备好配合的人。
十二月十二,所有参与这次请愿罢工的指挥人员全部就位,在通信不便的时代这样的行为拥有堪比战场将军的组织力。
当天,在所有建立起了雇工协会和已经扎下根的矿区,在下午六点同时宣布了请愿书被议事会拒绝的消息。
以闽城为中心,一百二十里之内的各个矿区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出了极端的愤怒。
在一个月前,矿工们都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今天却被告诉被议事会完全拒绝。
积压了一个月的兴奋化为了数倍的怒火,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些相隔很远的矿区同时喊出了一个口号:“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权的人!做人!不当畜生!”
但这愤怒只是在雇工协会的正式会员之中流传,第二天的上午八点,矿主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部分非雇工协会正式会员的矿工也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第二天上午八点,正是交接班的时候,昨天晚上熬了一夜的矿工正要将煤炭从矿井中推出来的时候,忽然间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子声。
一些上夜班的雇工协会的矿工们明白这是罢工的哨声,扔下了矿车,伙同着平日关系不错的人冲出了矿井。
矿井之外,已经有人高声演讲,几乎是同时,整个闽城附近几个矿区内的所有矿工和矿主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部分矿工顿时愤怒起来,跟着呼喊那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权当人不当畜生的口号,群情激奋。
雇工协会早已经训练好和组织起来的纠察队立刻带上了准备好的红色的、写着纠察两个字的袖标,拿起来准备好的木棍和矿锄,负责维持秩序。
四个纠察队员拿着木板和铁锔子将矿井的入口封住,只留下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小孔,写着罢工两个字的布条挂在了矿井的入口上,四个纠察队员拿着木棍站在矿井入口,一切人只准从矿井出来,不准进去。
已经秘密加入雇工协会的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快速地组织到一起。
“工友们!议事会已经否决了咱们的请愿,这是不把咱们当人看呢!矿主们威胁说如果议事会不否决这个请愿,他们就让闽城一切和煤有关的产业瘫痪。他们可以这样威胁,难道咱们就不能让矿井采不出半点煤吗?”
“咱们要站在一起,如果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咱们坚决不会复工。反正复工还是每年都要出被烧死被闷死之类的事,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男子汉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的窝窝囊囊,死的连自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而是把命交给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的那些肥胖的家伙。”
“站出来,不要给矿主当狗,跟着工会去获得这场本该在一个月前就得到的胜利!这是和咱们息息相关的,难道不靠咱们的双手,却要靠别人的怜悯吗?”
“不做畜生!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权的人!不答应我们就不复工,让矿主们知道离开我们他们什么都不是!”
各式各样的演讲此起彼伏地在矿场上涌动,纠察队们维持着秩序,清点着人数。
矿主们的打手慌乱中还是老样子,以为吓唬一番这些人就会散去,但是却被组织起来的纠察队围在一起,把手中的武器全都缴械。
没有一丁点伟光正的真正自由,按照之前掌握的名单,将矿工中的可疑分子全部提前清理出来,暂时限制的这些人的活动。
慌乱中一个矿区的打手开了枪,打伤了一名纠察队,但纠察队们还是在有组织的指挥下没有采取报复,仅仅是控制住场面严禁事态扩大。
每个矿区都有一个忠诚的墨色分子坐镇指挥,之前那么久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学会了和演练了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让矿区彻底瘫痪,并在消息传到闽城让闽城的军队开过来之前有组织地前往闽城。
在前往闽城之前,他们会在矿区逗留四天,这是考虑到信息不畅各个矿区之间可能出现的时间差。
在这四天之内,要做的就是极力争取矿主在支持请愿书上签名,并且限定矿主们必须在十二月十七下午一点之前回复,这是最后底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同意还是不同意。
雇工有天然的组织性,尤其在纠察队和工会建立起来后这种组织性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更为明显。
现场的各种演讲还在进行,雇工们的情绪越发愤怒越发认同。
然而,人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十二月十四日的夜里,工会下达了命令,宣布了四天后前往闽城请愿,食物船只已经准备就绪。当夜,除了纠察队轮班守夜维持秩序之外,所有矿工正常休息,严禁和矿主们的说客接触。
当天夜里,混在矿工中的工贼们大声叫喊着:“你们工会整天说追求人的自由,我们想要出去走动走动的自由都没有吗?你们说一套做一套啊,凭什么不让我们到处走动?”
呼喊之后,两个纠察队员破门而入,告诉他现在他完全自由,想去哪去哪,但是纠察队员跟着他也是自由。之前叫喊的人憋了半天,出去上了个厕所便回去了。
十五日的早晨,矿主们明确告诉矿工,如果不去复工,一旦将来复工全部开除,永不再用。让所有矿工们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别做傻事。
对此各个矿区的组织者早有应对,宣讲道理让矿工们安心,大部分矿工对工会极为信任,确信自己坚持到底就会胜利,如果全都开除那么矿主的损失更为巨大。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一部分胆小怕事的开始脱离了人群,走到了矿口。
守在矿口的纠察队连忙组织,认出了领头的一个是矿主的亲戚,激烈地对峙之后,想要复工的人中站出来一个老实巴交的矿工,一个和矿主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他看着守在洞口的纠察队,喊道:“哥们儿,让一让吧,我和矿主没有关系,你们是知道的。”
纠察队的人也劝慰道:“兄弟,大家都在罢工呢,你这下井是干什么呢?不用怕,矿主们不敢开除你,再说就算开除也找不到你身上,也该是先开除我们才是。”
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摇头道:“大道理我不懂,但哥们儿,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都靠我养活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连万一的风险都担不起啊。”
“兄弟,你的孩子病了,不还是工会帮忙凑了钱吗?怎么你这转眼就忘了?再说咱们罢工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自己?”
那人叹了口气道:“咋能忘了呢?可是你们罢你们的,我去挖我的,反正就我一个人也影响不到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都像你这么想,大家的心可就散了。”
“你们工会整天说为雇工着想,我难道不是雇工?你们罢你们的工,我挖我的煤,怎么就不行了?”
“兄弟,怎么是我们的工会?是咱们大家的工会啊!”
那人摇头道:“你们胜不了的,多少年都是这样的,到头来吃亏的不还是你们?尤其是你们这些领头的,到时候你们的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反正我要下井,你们让不让吧?”
这时候远处几个雇工已经忍不住骂道:“叛徒!”
“难道咱们争取到的权益你不要吗?自私的狗!胆小鬼!”
雇工协会的负责人听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急忙赶来,指着那个洞口道:“咱们工友一场,让你进去。但我也明确告诉你,能进就出不来!”
那人心中暗道:“这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你们工会是好人,不是矿主,不敢杀人也不做坏事,我才不怕哩。前几天孩子病了,还是工会的人出的钱,这样的人才不会做坏事呢。”
既是这样想,那人答应一声,在身后愤怒的叛徒的叫骂声中钻了进去。
负责人站在洞口,问道:“还有谁要下去?我再说一遍,这是最后的机会。下去可以,但洞口封死,不准上来!还有谁?”
又有七八个觉得这些人是好人不会如矿主那样动真格的,纷纷钻了进去,就在他们钻进去后,负责人又连问了三遍,终于没有人回答。
矿井里的人还没走远,就听到负责人大喊道:“纠察队!扔两桶水进去,封死洞口!八天后拆开,饿不死!不准进也不准出!”
矿井里的几个人一听,没敢相信这些好人要动真格的,急匆匆跑到洞口,可洞口的最后一丝光线已经被木板挡住,厚实的铁锔子死死地卡在上面。
里面的人慌了神,大声叫骂,却听到外面的负责人说道:“我们是党派,别用好人坏人来评价我们。我们才不屑去试图做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好人。”
最后,负责人贴着木板大声告诉里面的人:“我们是墨党,不是老好人党。”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推诿
好人是有时代性的,稍微正常点的现代政党也不可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定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好坏是面向所有人的广泛的普遍适用的一种划分标准,从这个角度来讲,在新旧时代相交的时候,只有保守分子才更接近“好人”。
比如奴隶制反抗奴隶主而不好好劳作的,肯定不是当时的好人;封建时代下,反抗王权说出人人平等的,也肯定不是当时的好人,而是叛乱分子。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好人”,那么时代就不会有丝毫的进步,道德总会夹杂着统治者想让你遵守的道德,并以此来划分好坏的标准。
摘不出去,那就只能陷入永堕的轮回。剪辫子时候“殉国”的一定是好人,反对不准裹小脚时候打死自己女儿的也一定是好人。
矿区中喊出的我们是政党不是好人的这番话,其实已然宣告了与旧时代的决裂,只是隐藏的太深,没有直白而又赤果地喊出来。
纠察队不可能都是善良的不伤蝼蚁命的人,所用的手段也永远不可能那么伟光正。
四天的最后通牒时间中,矿主们用尽了手段,想要瓦解罢工的矿工,而雇工协会的负责人也是用尽了手段反击。
矿主找到了一些矿工的熟人,由这些熟人去劝说那些罢工的矿工,希望他们不要误入歧途,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互相给个面子。
纠察队则一面继续舆论宣传,一面围住了这些人,询问他们面子能不能值得大家的命,逼得这些人面红耳赤地离开。
矿主们喊话,只要下井,只要有矿工离开工会,拆开木板,下到井中,不需要干活,只要罢工一天,每天就有一百个铜子可拿。
纠察队则守在矿井的入口,发动矿工辱骂那些拿钱的人是叛徒,打开了矿井的门口一条小缝,将里面想往外爬的人砸进去,再把那些经过劝说无效铁了心想要爬进去赚钱的人塞进去,重新封上木板。
矿主雇佣了枪手,声明要干掉雇工协会的负责人,就算今天干不死,以后也要找机会弄死。凡是跟着雇工协会一起蹦的欢畅的,将来一定报复。
纠察队也发出声明,要么把所有人都开除,因为还有隐藏的墨党成员在矿工之中。将来如果雇工协会的负责人出了事,这边同样会采取报复,全家炸死鸡犬不留。
矿主雇佣了流氓,伪装为罢工的工人,去小镇上抢劫放火,引发恐慌。
纠察队迅速派人抓住流氓,用绳索倒吊在树上,展览了一天后才送到了治安官那里。
双方针锋相对,见招拆招,互不相让。矿主也实在无计可施,纠察队手里有武器,真要打起来雇佣的打手未必是对面有组织的对手。
再者打手们以往面对的也就是一两个闹事的雇工,实在没应对过组织在一起的矿工,打不打得过先说,真要是工会不能解散,真要动了手自己恐怕也没好日子过,实在惹不起。
到最后通牒的那一天,矿主们还是拒绝了雇工工会的要求,拒不在上面签字。
南安县的一些矿主别有想法,而别处的和陈建没有什么联系的矿主,则是担忧煤矿同业联盟。他们还是确信自己会获胜的,到时候一旦只有自己签字里,那事后肯定是要被其余人联合在一起排挤的。
雇工们的想法则简单的多,工会就是主心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而且每天到点就能吃饭,并不会被卡住脖子。
在这种僵持之下,到十二月十八日中午,所有矿区的雇工踏上了前往闽城罢工请愿的路。
这一次远比之前的声势要浩大,不再是自发的出于愤怒走到一起,而是有组织在幕后统一指挥。
如何行军、何时休息、走哪条路、几点吃饭、如何清点人数、遇到阻拦怎么冲破或是绕开……
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在纸上演练了无数次,这不是打仗,所以不用担心被敌人各个击破,因为他们将在闽城之外就汇聚在一起。
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一些治安官的巡逻队或是小股的士兵,不出意外地交涉之后这些人都没有阻挡。
这是陈建早已经预见的情况,从他这一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在收受贿赂、听父亲讲了讲如今军方和官场的心态之后就知道了。
这些治安官或是小军官们才不会主动去做这种没有命令的事,问清楚不是在自己的镇上乡村或是管辖的地面闹事,他们巴不得这些人赶紧离开,才不会让手下的人阻拦。
再者墨党势力很大,而且里面也有一些危险的激进分子,招惹了是为了别人,受害的是自己,反正升迁也基本无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一天是一天。
领头的雇工协会地人也拿出了各种法律条文,证明这些人的行为构不成叛乱,这样一说更是有了足够的理由,将来真要是追究起来那就扯皮就是。
就这样,到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之后的第二天,近两千人的矿工、煤矿运输工、纤夫、粉煤工、洗煤工等,聚集到了闽城之外。
清点人数后,确定所有跟着出发的人都已经到齐,城中的墨党人员也全部加入到了请愿的队伍中,同时发动了部分码头工人,以及专职的脱产纠察队。
数千人,分配了足够的纠察队来维持秩序,打起来“当人!不当畜生!”的条幅,呼喊着口号,朝着闽城的议事会进发。
…………
闽城,城中已经乱了很多天。
人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十天前忽然间煤的价格飞涨,进而没有了煤可用。
这是冬天,即便闽城不冷,可许多行业还是需要用煤作为燃料的,包括一些家庭作坊也是需要煤的。
一时间闽城很多的行业无法正常运转,可是城中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市面上出现了问题,尤其是一些富商、作坊主的正常生活先受到了影响后,闽城的官员们开始忙碌起来。
商务官石鸣以为是这些商人又准备投机哄抬物价,心中极为不满。
一则是之前兰花风潮的屁股还没擦干净,他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向上面贿赂了许多的钱财,但是是否追究还是个未知数,据说都城已经派了人在这边秘密调查。
既有明着的御史、暗查官、采风官等,也有暗中派出的黑衣卫,到现在为止到底要怎么处置还没有说清楚。
再者就是按照以往的潜规则,就算是哄抬物价,也要先和他这个商务官暗中商量一下,分红是必不可少的,这一次居然没打招呼,这分明是感觉自己染上了事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种怒火交织下,找到了城中有能力操控的大商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商人们却也一头雾水,不断地表示自己是真的不知情,不是他们哄抬物价,是这几天闽河根本一点煤都没运过来。
闽城是个煤炭外卖的郡,即便内部的运输费用已然不低,可是到了码头上海运到其余的郡县仍旧是有利润可赚的,海运的成本终究比没有大规模修过运河的陆路成本低。
这也就决定了几乎没有运煤船来闽城,就算有试图赚这笔钱的,也会在之前的煤炭同业会的打压下难以立足。
所有的煤都是沿着闽河运输的,商人们一开始以为只是上游出了点问题,可是附近的几个煤场也没有运过来,商务官又找到他们头上,这些人终于明白过来出事了。
派出的人带回了闽郡附近矿场都罢工的消息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日了,这其中闽城又发生了不少的事,到头来根源终于找到了。
也就是这一天,墨党中央党部刊发小报,正式宣告矿工联合请愿事件的发生,整个闽城都震惊了。
这么多天,一点煤都没有进入闽城,可怕的组织力与控制力,墨党第一次以非慈善好人的身份,向整个闽城、也向不久后就会得到消息的都城和整个华夏沿海郡县,宣告自己的存在,宣告了雇工阶层开始登上了政治舞台,上面必须且一定要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而闽城官员们得到了这一切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错过了从源头分化瓦解的时机这是最后一次有可能从源头分化瓦解的时机,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一旦以南安的运河为枢纽的煤铁船运联合集团垄断了闽城煤矿业之后,更为聚集的雇工会让组织更为容易。
处置失措与慌乱的闽城官员,一方面请求驻军立刻赶往闽城,另一方面让治安官组织起队伍,加上附近的一小股部队,去阻挡那些正朝闽城赶来的雇工。
然而,官员内部还有意见的分歧,谁都不想担责任,这件事太大,一旦动手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攻讦。
于是官员们很聪明地想到了一个办法:交由治安官和附近的驻军,便宜行事、临机处置。
这八个字,大有文章,也摆明了是不准备给治安官和驻军背锅。
处理得当,是官员运筹帷幄。处理不当,是治安官和驻军处置无方。
什么是得当?什么是不当?没办法界定。
如果这些人冲入闽城,造成了城市混乱,那就是处置不当。
如果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了很多的雇工造成舆论哗然,那也是处置不当。
当雇工的队伍来到城外的时候,驻军们不知所措,军官们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方面是隔着远远的声情并茂地喊话,十分守规矩地离开了驻军一百步之外,给驻军留出了射击空间。
另一方面城中又有纠察队抬出了各种慰劳品、肉食,说是如果驻军这样横在这里肯定会饿,那就一起吃点,慢慢等。
驻军们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这不是战场,而且闽郡的驻军虽然不是闽城人,但多是市民流民,而非自耕农,他们对于这些雇工的苦难很表示同情。
僵持了能有一个小时,墨党的人前往军队那边联系,商量的结果双方都表示满意。
只要闽城不乱,那么驻军就没有责任,所以驻军在城外不动,而治安官组织的人,与纠察队一起维持闽城的秩序,只要闽城不乱没有发生恶劣事件,那么治安官就没有责任,而且能够在这么大的事件中保持闽城不乱不但无过尚且有功。
这数千人联合了城中的码头雇工们一起,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闽城。
城中的商户若在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必然会害怕。这种情况肯定会多发抢劫之类的事。
然而经过这些天的宣传和提前准备,商户们对此视而不见,正常营业。
街上有治安队和缠着红袖标的纠察队一起巡逻,保持街上稳定。暗里有流氓头目的警告,这几天不允许发生抢劫偷盗强行揽客街头聚赌之类的事情发生,谁要是顶风上那就是不给头目面子,剁掉手指那都是轻的。
有些不适于流氓团伙的想要做点事,纠察队赶过去,几棍子打跑,一些地方井然有序,甚至比原本的治安更好。
治安官看的啧啧惊奇,驻军的军官更是羡慕这些纠察队的纪律,明白这些人若是成了军队,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绝不会这些人的对手。
请愿的队伍在议事会门前静坐,递交请愿书,到了傍晚则安安静静地有秩序地退回到红砖楼,那里准备了食物、帐篷、和整理出的房屋。本地的支援的雇工则正常回自己家中休息,明天早晨听勺子响集合,再一同前往。
闽城在之前已经混乱过了,如今这些人到来之后只不过街上多了些人,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甚至比这些人没来之前要好得多。
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而乱象已经出现的十余天里,闽城上演着各种各样的丑恶,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总不可能比之更为丑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