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抄袭只为一锤子买卖
读到这里,孙湛已经被深深地震撼了,不自觉地念出了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开始只是轻音小诵,到最后变为呐喊癫狂。
文字本身没有魔力,但与人内心的影子结合在一起后便会拥有让人沉浸其中的力量。
孙湛觉得这番话正是自己从年轻走向成熟的那段时间的内心写照,或许这句话本身在别人看来有不同的含义,但在孙湛看来那就是自己:犹豫、纠结、迷茫、恐惧、空有一腔血却不知该洒向何处、害怕死亡之后的无边黑暗。
他自小生活优越,生长在象牙塔中,那时候认为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善美的。可步入到现实中后,巨大的反差让他难以经受这样的苦楚,没有自己的追求,只有被现实推着不断前进的痛苦。
他经历了这个族群最好的时代,经历了真正的统一,只剩一个齐国孤悬海外,认为一切都会如书本上一样华夏之民自此亲如兄弟,再无争端。
可随着他长大,看到了种种的不公,金钱操控的世界、商人与资本的无耻,这与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瞬时间的精神崩溃和幻灭笼罩了他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十年。
他经历了这个族群最绝望的时代,几次出海去寻找外面世界的船只再也没有回来,族群到最后只剩下内斗一条路,曾经的精气神正被这种孤立的绝望所磨灭。
他经历了这个族群最悲剧的时代,技术的进步没有大踏步的提升,不再如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那样,技术可以成为一种荣耀与风潮,因为如今往前走太难了,留名于贤人祠也太难了。
知识让人思考,思考之后便觉可怕。
那种时代交错下的无助,曾让孙湛发出过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伟大的痛苦。
直到他加入了一个小团体,认为只有无限集中的权利才能遏制钱财与资本张开巨大的口吞噬一切,认为只有把这些肮脏的钱币关入笼子让最优秀最善良的人去管理这一切才能防止整个族群的毁灭……甚至整个人类的毁灭,因为对孙湛来说,人类就是自己所知的族群。
如今即便那些痛苦与迷茫都已过去,可那段记忆从未消逝,只是深埋心底。
因而当此时与此刻看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孙湛回忆起了自己那些年的迷茫苦闷犹疑和自我怀疑,就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张薄薄的纸上,用内心苦闷的酸楚化为墨汁图画出这样的文字,映出的是自己年轻时的脸庞和自己说着那些想说却没说过的话。
只是短短的这么一小段独白,配合上孙湛经历过的几十年从幼稚走向成熟的心路历程,仿佛纸张上的这个人物活了过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瞬间被吸引住了,忍不住拍案叫绝。
孙湛浑然忘记了陈健的存在,忍住内心的澎湃,继续向下阅读,偶尔脑海中会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这是谁写的字,竟是如此难看,不像是我的……”
可这种马上就要清醒过来认识的真实世界的念头,很快就被里面那些可以回味悠长的句子所打动。
譬如女主角被男主角利用,却不自知地陷入了爱河,在爱河感觉到男主疏远时痛苦的那段独白。
“爱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女人却是整个生命。男人可以献身军营、海船、市场,有剑与袍,财富与光荣不断交替;骄傲、名声、雄途不断轮回,充满了他的心,又有谁能够永远占据他的心?”
“男人的路很多,女人却只有一条:那就是爱了再爱,然后再受伤害。我这一生只惟余年,把悲哀深埋内心。但我宁愿忍受这一切,而不愿弃绝我这依旧沸腾着的热情……”
又比如只是一位配角,想要彰显正义却不愿改变已有的一切时的简短的独白。
“大部分人在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孙湛越看越是沉迷,这些独白仿佛带着一些直击人心灵的力量,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就让里面只是文字的人活了过来。
他有过这样的句子,而且很多都被人传颂,但却从未有一部作品能够一次性容纳这么多的醇美与厚重,因为他不知道背后那个无耻的人抄袭了太多经过岁月积淀与选择留下的东西。
余香满口,唇齿皆甜,细细品读早已忘却了现实,下意识地拿起了一支笔,将里面的句子抄到了自己的桌上的纸上,短短几页便有五六句在他看来可以流传百年的佳句。
手腕不停,嘴也不停,或是跟着念,或是不断赞叹叫好,击节相赞。
等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等看到故事的凄凉结局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明白这是个故事。
但也只是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故事,仍旧清醒地深埋在故事当中,就如自己在睡梦中知道自己刚才是经历了一场梦一样。
以他的底子,很自然地看出了这个故事本身源自哪个典故,但却想不到那些冰冷史书上寥寥数笔的典故可以用如此热情如火的方式演绎出爱恨情仇。
看上去句句是真,可仔细想想却又句句是假,每个名字仔细翻书都能找到,但每个故事却又从无记载。
史书上这就是个靠近夏国的男爵小国的一场权利斗争,冰冷史书上的描写是夏国控制了这个小国,扶植了亲近夏国一派的激进年轻人上台,并入了当时已经庞大的夏国。
可纸张上的故事却有着这些冰冷文字所没有的爱恨情仇,和一些人文的思考。
孙湛当然记得,哪个小男爵国的姓是赵,所以翻到最前面,上面写着《赵氏孤儿》四个字。
故事变动的有些有趣,一开始便是一群认为天下定于一方能安定的贵族们在那里密谋,男主角的父亲说华夏在哪?我在地图上看不到她!
然后这些人被杀,小男孩被人救走,男孩的襁褓上印着一朵兰花,最后救人之人的孩子因缘巧合之下被人当成了那个本该被杀的孩子。
孩子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为自己父辈们谋划的事情感到骄傲,也看到了为政者的罪恶,但却对自己肩负的压力难以承受。
看上去复仇绝无可能,犹豫过也迷茫过,但最后终于坚定了自我,不惜利用敌人的女儿,用自己的冒险精神和学识获得了荣誉、地位和权利,最终击败了敌人完成了复仇也完成了父辈们伟大的夙愿,但却永远地失去了爱情和最爱的女人。
在最后,主角努力地去做了许多善政,为了华夏亲族不再流血选择内附夏国,当这一切都完成之后,孤独地抱着一盆爱人留下的兰花度过了余生,最终与女人葬在一起,那朵花便为坟茔之碑……
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有一种兰花作为引线,将这些故事引到了一起。在这里,这盆兰花成为了爱情、正义、善良、胜利等等一切的虚幻象征。
上面没有说这到底是什么花,但是孙湛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盆兰花的模样……他觉得除了自己桌上的这种有故事的花,再没有别的比这个更为合适的了。甚至在看剧本的时候,脑海中所想象的画面就该是这盆花,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几个月的铺垫与风波已让这个缺乏神话与玄奇的闽城多出了一个感人的有故事的花。
相对于这盆看似只是一个道具的花朵,整个故事都让孙湛沉浸其中,细细体会着其中的种种味道,彰显着时代特色的善良追求和半悲剧式的君子英雄,都很合孙湛的心思。
许久,夜似乎深了,纸张上的文字逐渐湮没在黑暗之中,孙湛喊了一声让契约仆点燃油灯,这才反应过来陈健还站在他的身后,也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是这个年轻人写的,心中不由地深深震撼。
他相信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相信人的天赋并不相同。
可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些文字会是一个没有经过那么多生活积淀的年轻人所能写出来的,绝无可能,尤其是那种贯穿全局的气势和诸多人物的感慨,绝不可能是一个十几岁的激情满满的年轻人能够写出的。
回身看着在他身后一直以半弟子之礼站着的陈健,孙湛指着那些纸问道:“这……这都是你写的?”
陈健脸皮已是颇厚,行礼道:“这就是我的拙作,还请义仍先生斧正。”
“这真是你写的?”
“是。”
孙湛没有问第三遍,因为倘若真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东西,又怎么会转手让一个家里既不巨富又无大权的人成名呢?倘若是自己写的,孙湛觉得只怕就是万金也难让自己将这样的名气送给别人。
陈健再次行礼道:“里面总归是有很多不足之处的,一些细节难免冗长,很多地方不和格律。若是义仍先生看的过去,若是义仍先生觉得尚可修补而非朽木粪土,还请先生帮忙。”
“不知道义仍先生觉得这戏……可有在戏院演出的可能?”
第二十章 时代印象
孙湛看了看阴影下的纸张,回味着里面的故事,听着陈健饱含着年轻人渴望成名的期待的语气,哈哈笑道:“做些修改,当然可以在剧院演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健松了口气,连忙致谢道:“那就多谢义仍先生了。”
“何必谢我?若是你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我也不会告诉你可以在戏院演出。我甚至能够想到这戏一旦开演,咱们闽城又多出了一位剧作家,一位年轻的不到二十岁的剧作家!”
“义仍先生谬赞了。”
“不是谬赞,是真的。陈健啊陈健,要不是这是你送来的,我是决计不会相信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写的。你知道我从写戏开始,经历了多久才略微有了这么点名气吗?”
孙湛哀叹一声,摇头道:“十年啊,整整十年。”
感叹之后,孙湛又道:“之前咱闽城终究是少了几分笔墨味道,可今年却又不同了。先是雷正兴的那本船员奇遇记,又是你的这幕戏,有了你们两个,咱们闽城在笔墨书本上总算是也有一些可以说的人物了,总不会提起闽城想到的便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
“只不过年少成名,并非好事。你这幕戏写的真好,只怕以后再难写出这样一幕。虽然说仅此一幕就能让你留下名声,但是以后你肩上的压力可就大了,到时候每天浓茶油灯为伴。若是还能写出还好,若是写的味如嚼蜡,到时候演出之后众人的评价只怕你承受不住啊。”
陈健急忙说道:“义仍先生说的是。其实我写这些东西,已是耗尽了从小到大的所思所想,尽在这一幕当中。其实不需义仍先生说,我又哪里不知道将来只怕根本写不出这样的东西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陈健心里很清楚自己也不准备干这个,因为实在赚不到什么大钱。
再一个,自己一次性把能抄的东西都抄的差不多了,在想憋出那些集数百年众人精华的东西太难了。
“义仍先生,其实我也清楚,我写的东西若不经您修改,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而且幕台之事,我也一窍不通。我只希望自己这些年的所思所想,能够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一样闪烁一番即可,又哪里敢奢求年少成名呢?”
“所以这幕戏,剧作署名还是义仍先生为主,健愿为次辅。要是没有义仍先生提携,我又哪里有机会呢?”
孙湛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陈健,见陈健不似作伪,面色仍旧极为恭谨,忽然笑道:“我孙湛可不是那种贪他人之功为己有的人,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你也别想太多,就算你今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戏剧,单单凭借这一幕便足以有些名气了。”
“你既不懂幕台之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也盼着这幕戏能够演出。不过这戏排演起来有些麻烦,我也不想演的不好浪费者这样的好东西,总得半年之久。”
“半年之后,你这颗流星怕是要比月亮还要明亮!好了,天不早了,你站了一下午也累了,这就回去吧,我还要好好再读一遍。今夜又有下酒之物了。”
陈健又说了些感谢的话,这就拜别而去。
回去后不久便是过年,又认识了一些人,拜访了一些人,直到年味淡去。
孙湛那边还在准备,陈健也去看了几眼,直到不能心急也没法心急,只能安心等待。
年后的一个多月,陈健又看了很多书,骑着马在闽城附近转了半个多月,拜访了些大地主、自耕农、商人、手工业主、矿场、造船厂等,也逐渐摸清了此时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和社会矛盾。
得益于大规模高炉炼铁的过早应用和技术积累,铁产量极高,加上水力锤、连杆结构等几百年前就印在书上大规模发行的原因,锻造和铸造的水平都不算低,机械结构之类的东西虽然没有完整的力学支撑,不过应用的很广泛。
但是同样的,因为大规模的冶铁法能够保证大部分行业的使用,而材料学的积累需要时间,所以钢产量极低,基本都是用手工捶打渗碳的百炼法获得一些特别的钢。
这也是为什么燧发枪的原理早就出现,但仍旧使用火绳枪的因素。
很难量产合格的钢条,弹簧簧片之类只能靠老铁匠一点点地打出来淬火而成,只能成为少数人拥有的防身武器,制式装备太过昂贵。
不过因为铁产量高,带动着煤炭业的发展水平也不低,炼焦术很普及,鼓风技术应用的不错,生熟铁的产量都很可观。
除了冶铁业,各种方便冶炼的金属发展的都想当不错,原始的化学理论和合金熔点、置换之类的初级理论让铅、锡、锌、金银汞等金属行业发展的不错。
连带着各种挖矿技术的水平也不低,而且博物学已经出现,基本成了系统,很多矿石都被发现。
前世的简单化学基础到现在,也促进了博物学的发展,化工业还停留下溶解度提取法之类的水平上,制盐业和各种矿物提取业很发达。
很多矿石被发现,用精确的文字描述,据说在都城的学宫中还有专门的矿石陈列室,也算是前世自己对石头极端喜爱的一种延续,很多人想弄清楚这些石头里可以变出什么。
数百年前就有的鸟粪石等矿物肥田的理论和堆肥发酵法等技术的普及,也带动了农学的发展。
比如西北方荒漠中发现的某种可以肥田的钾湖田,每年都会用蒸发法采集大量的原始钾肥,那些开矿的人如今都是腰缠百万。
当然也出过事,比如十几年前就出现过用海盐掺在钾盐中作为肥料销售、以至数万亩土地被毁的情况,这种事常出,上面管理的也算严格,因为大土地主也在议事会中有极大的发言权。
沿海岛屿上的一些鸟粪石也已经开采的差不多了,通过海船运输卖给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农场主。
基本上钾肥磷肥已经用了矿物,但是氮肥这东西在合成氨出现之前也不太可能出现,那些荒漠中的钾肥应该是氯化钾而非硝酸钾,否则火药就可以直接用那里的矿石而非养硝法了。
因为这些简单矿石肥料的使用,一些大土地主的农田产量在这个时代算是十分高的。
当然仅限于一些沿河交通发达的地带,一些偏远的地方仍旧没有这样的繁华。
受制于环境限制,一些陈健常见的水果、蔬菜、粮食等并没有发现。甘蔗、玉米、南瓜、番薯、土豆、西红柿、很多香料也都没有。
农产量的提高和粮食商品化,导致了很多人可以从事农业之外的活动。而这些粮食、棉花、蔬菜、牲畜的对外运输;肥料、铁器、器具、盐的对内运输;也催发了内河航运的发达以及筑路水平的提升。
土地兼并很严重,但是人口不算太多,加之耕地面积较多,所以有大量的无地者进入城市以手工业为生,但是还没有到人口极限以至于农民起义重新分配的地步。
城市人口的提升,也促进了医学、建筑学、城市给排水的发展。
解剖学发展较快,很多病医生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受制于物质条件而治不了。最起码没有一种高效的麻醉药,所以手术之类的东西基本不可能,但是可以做一些截肢之类的粗大手术,因为可以把人绑住。
大量的简单识字人口和市民阶层让印刷术也有所发展,用的是铅锡活字,连带着造纸业、油墨业也在发展。
造纸又需要石灰,所以石灰烧制业也在发展,反过来又带动了煤炭的开采和运输。
大量的纸除了作为书本,还用来做窗纸、伞纸,这都是需要油浸的,各种植物油的发展也还可以。
城市内部的建筑业发展反过来也带动了造纸术的进步,一些身家巨富的人用上了小块的玻璃窗。
房屋内部的装饰又需要瓷器、毛呢、木器、锡器、金银器等,这又养活了一大批人。玻璃制造业也算是比较发达,但是缺点也很多。
由于一些天然的苏打矿都是在北方的荒漠和西南的干旱盐碱湖地带,运输成本较高,所以也只是少数人可以使用。
加之玻璃制造水平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气泡极多,颜色发绿,用的是吹制法,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
一些磨镜手工作坊主用的都是极少见的少气泡的玻璃,价格很高,有些还用天然水晶。
玻璃也被制成镜子,用的是汞齐法,将锡溶解在汞中,需要一个月才能弄出一面,而且制镜工人基本上工作周期也就是五六年就汞中毒离浑身剧痛而死也就不远了。
制瓷业发展较快,但是比起迷雾之外的真正的瓷器之国,只能说这些都是垃圾。
丝绸纺织、茶叶等一些低级奢侈品水平也不算高,也没有什么精湛的茶文化。
棉纺织、麻纺织和毛呢纺织经过五百年的发展,水平不低,这些行业也养活了很大一批市民阶层。
大量的市民阶层也催生了小说、文学、市井文化、妓院、戏剧、酒肆、饭庄等的发展,民风极为开放,人本思想一开始就没有王权宗教之类的东西制约,道德水平也因而不太可能很高。
整体来看,想要弄出点新东西一夜暴富并不可能,而陈健所能想到的办法又需要极多的启动资金。
想来想去,陈健慨叹一声。如今这时代,发财最快的办法,还是出去武装抢劫、开挖新世界的金银矿、对外贸易最为赚钱,内部市场已经趋于平静。
顺带着,还要为将来技术进步造成的大量失业和手工业破产者找一个宣泄口,否则只怕会内爆。
第二十一章 用尽办法
之后的两个月,陈健除了看书就是去参加那些圈子的聚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系统地恶补了一些知识后,虽然不能说在圈子内已经是高雅精致的人物,但是附庸风雅这四个字还是当得起了,加上时不时冒出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在年轻人的圈子中也算是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名气。
只不过在这种圈子里花钱太多,剩下的那三百多枚银币已经花了不少。好在经过将近一年的发酵,君子兰已经逐渐被炒作起来,如今外面的交易市场上最高已经涨到了四十枚银币一盆。
陈健悄悄卖了二十多盆,换了一千银币,拿出一半来维持自己在这个圈子中的花费,不断和一些看起来将来有用的人拉上了一些关系。
张玄年后就很少露面了,陈健去找过几次,都是在家中温书,说是秋天就要去都城学习了。
孙湛那边的新戏剧还在排演,在孙湛看来这或是一幕可以风靡全国的好戏,要求便高了许多,希望戏剧演员们能够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但那种纠结却又不是轻易可以演出来的,孙湛一直不算太满意,陈健也不着急,只是偶尔去拜访一番,静静等待。
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钱是第一步,名声是第二步,把名声和钱结合在一起形成影响力是第三步,然后才能用些办法带动一部分商人和作坊主,让他们看到海外的财富,向外拓展。
自己如今既在挣钱,也是在博名,如今张玄马上要去都城,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钱是第一步,名声是第二步,把名声和钱结合在一起形成影响力是第三步,然后才能用些办法带动一部分商人和作坊主,让他们看到海外的财富,向外拓展。
所以还要博更多的名声,而且不能只在闽城一代博取,也不仅仅是一个剧作家的名声。
在等待炒作赚黑心钱的过程中,陈健也做了一些别的准备。
花了些钱,去一些磁窑定制了一批做实验的简易工具,他想到了都城学宫出的那些小册子,那是一个最快博名的办法。
烧磁窑的人觉得陈健要的东西古怪,但是钱给的足,也就没什么办不了的事,满口答应着。
之后陈健又租了城外一间偏僻的靠河小屋,作为自己的小实验室。
简陋的试验器具,没有防护措施的临河小屋,这就是陈健准备博名的地方。
翻看了很久的各种小册子,陈健选定了一种比较简单的、可以利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简陋设备制取的东西。
在市面上收购了很多的兽骨,煅烧成骨灰,用简单的捣蒜臼研磨地粉碎。
将这些骨灰放入他在磁窑定制的一套古怪的类似试管的器具中,里面掺上研磨后的木炭粉和硅石粉。
用简单的陶管作为连接,靠焦炭加热,将陶管连接到一个光滑的陶瓷盆中,里面放上冷水。
这是一个剧毒的试验,产物是致死量只需要零点一克的白磷,骨灰中的磷酸钙会和木炭反应,变为磷蒸汽。
这些磷蒸汽从陶管中流入冷水,遇到冷水后冷却凝结,便是单质的白磷。
其余的杂质要么溶于水,要么不能蒸发仍旧在瓷管中,陈健担心自己中毒,堆上焦炭点火后便远远跑开。
这种条件下的试验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等到反应结束后陈健用了个布袋包了许多木炭,堵在头脸上只露出眼睛,看了看水盆。
水盆的底部有一些淡黄色的仿佛耳屎一样的固体,应该就是白磷了,只是数量有点少。
隔着水,用陶棍将里面的白磷刮到一起,换了一个盆,重复了几次。
再将下面的白磷收集到一个小陶碗里,在下面如同煮饭一样加热,不用水沸腾,估摸着四五十度的时候,那些白磷就已经慢慢融化。因为比水要沉,在水下变为液体逐渐融成一团。
花了两天的时间,总算是收集到了大约一勺成型的固体白磷。据说这东西有一股大蒜的恶臭,陈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闻,再一个想必在真正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这种剧毒的东西被发现,一定有着种种的辛酸,也正是这种辛酸让人类一步步向前。
作为剽窃者,陈健不需要去做种种的尝试,只需要将书本上记载的东西写成简单的实验报告,声称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不可分之物,并解释了许多诸如鬼火之类的事情。只说自己是从骨头中提取出来的,但是如何提取的一笔略过,以免被人抢了。
这东西换不来钱,但是可以换来一些名声,挤进另一个圈子。
…………
四月末的一天,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张玄忽然来找了陈健,说是自己要去都城了,便拽着陈健去喝酒。
两个人在城中找了个酒肆,要了个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壶酒。
“怎么这么急?”
“秋天就要会试了,我也不想去那种太难进入的学校,去次一些的学校还是有些把握的。再者我将来是要为官的,年纪小一些总是好的。正好有船北上,我就跟着上去。”
张玄喝了口酒,叹息道:“我这一走,只怕很久便见不得面了。若有假期我还能回来看看,等学完了咱俩再见可就难了。”
“怎么说?”
“规矩。事物官不能由本地人担任,一贯如此。现在北边还有些乱,我可能要去那边,从最小的吏做起来。你呢?你也要去军校了吧?”
陈健胡乱地点点头,也没说破自己的想法。
“你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哪里都很难做。不过我爸也是从小吏做起来的,有些东西他很明白也很清楚,我也自小学了不少,总比那些家里是种地的要容易。临走了,有些话也得和你说说,是时候看看书本学些东西了,马上就都长大了,总得想想今后。”
这一番肺腑之言让陈健有些感伤,强颜笑道:“你怎么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样?”
“年后我爸天天教育我,一连三个月,有些事就算是似懂非懂了。不懂不行啊,咱们俩的家庭都太浅薄,和那些大家族是没法比的。你爸若是运气好点,要是齐国人不接受归附的条件真打起来,或许还能立下功勋,成了将官,那样你的日子就好过了。我就不行了,说起来我爸也就是个小税务官,还不是整个郡里的,已经到头啦。”
两个人又说了好些话,喝了好多酒,陈健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
第二十一章 幼稚的街头
六月份的都城新夏是炎热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张玄下了船,提着一个简单的木箱子,里面装着两张纸汇票,可以很方便地从都城的国有钱庄里兑换出银币。
一张源自父母的爱,另一张源自朋友的情。
张玄也不知道好友陈健从哪弄来了二百个银币送给自己作为盘缠,推辞不过,也就欣然接受了。陈健跟他说都城居,大不易,多一些钱总是好的。
除了这两张纸汇票,木箱里还有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是装满了水、用蜡密封了封口的瓶子,还有几张纸,这是陈健托他带给学宫里的一位先生的。
这个先生的名字张玄略微知晓,在一些小册子上出现过很多次名字,也是在贤人祠上留下名字的人物。
在张玄看来,这样的人物和自己距离太远,而既然好友是好友,那么和自己总是没有太大区别,自然也就距离好友很远。
不过既是委托帮忙,那也不能不去做。
这一年来好友变得极为古怪,不过看起来这些古怪都是好的,既不痴傻也不癫狂,无非就是行为怪异,还不到担心的地步。、
比起这个,反倒是此时此刻倒是应该先想想应该怎么去都城。
码头上人很多,车也很多,都在等待着客人租用乘坐。
这里距离真正的都城还有大约八十里路,都城不可能建的太靠海边,毕竟齐国还在,齐国的海军仍在。
此时齐国还算安稳,双方正在进行归附的谈判,暂时还打不起来,这里也就变得繁华了许多,但仍旧还有很多的士兵、战船。
从这里一直到都城,建着一堆的小星堡和四个大型的棱堡要塞,三处炮台,作为拱卫。
一旦需要,可以动员整个都城的人在海岸堆放上鹿砦胸墙,以防可能的登陆。
一条精美的碎石路从这里蜿蜒到都城,需要途经几个要塞,路程也长。
当然,也有水路相连,海船也能进去,但是靠着风帆作为动力,在内河中很容易成为沿河炮台的靶子。
那些算学班的学生观测着风力,测算着角度,将炮台建在了一些死角上,就算船开进来,也会在狭窄的地方被纵火船烧个干净,这可比在宽阔的海上容易的多。除非有一种不需要风帆和木桨做动力的船绕到炮台死角,然而这显然并不可能存在。
张玄坐了好久的船,终归厌了水路,便用零钱雇了个马车,走在了平整的石子路上。
赶车的人不住地和他闲聊,但张玄也没什么兴致,只是敷衍地应答了几声。赶车人只当他是疲了,也自知趣地不再多说。
坐在车上,孤身一人,除了孤独,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张玄觉得自己在闽城中还算是个人物,至少有人认得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且自己还有个算科尚好的名声。
可如今到了都城,这一切都不存在,自己不再是某税务官的儿子,只是一个名叫张玄的年轻人,甚至没有一个一起玩耍的朋友。
这种孤独失落和小心翼翼,在第二天到达新夏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比起闽城,新夏要大许多,也要繁华许多,街上没有乞讨的因为都被抓进了济贫院,往来通行的人车更是将这种繁华演绎出流水不止的感觉。
这样的繁华是张玄在闽城就知道的,如果只是这些震撼也就止步于此。
但是当马车进入到城内后,不过转过了两个广场,就让张玄明白了都城为什么是都城。
第一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的人,两个人在高台上演讲辩论,内容是针对是否取消全民的五年开蒙教育。一方认为取消掉可以省掉一大部分钱,国家可以减少税收,这对大家都有利,而且根本用不到这么多认字的人,完全可以所有学校收钱入读,这样没钱的也就不需要占用那些交税人的钱;另一方则极力反对,认为这是自古就有的规矩。
前者怒骂后者保守僵硬,是阻碍时代进步的力量;后者则怒骂前者缺乏人性,眼里只有钱。
第二处广场上也是类似的争论,这个内容比较简单,就是抓到有麻风病的罪犯直接杀死焚烧不论罪名不用关进监狱;另一方则试图让人相信拿出一部分预算建立专门的隔离监狱会更好也更像是人,但是听众一听可能要多交一个铜子的税,便都少了兴趣。
附近有维持秩序的士兵,张玄问了问知道上面说话的人都是有些党派的,都在为三年后的国人议事大会争取自己那边的选票。这种扯淡的氛围在闽城那边就淡的多,凡是希望对绝大多数人公平些的都被斥责为保守分子,因为五百年前的旧时代是这样的,所以保守的名声自然也就落在了那些渴望更多公平的人头上,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保守派的大多都是些年轻人或是家中没多少钱的人。
毕竟这个族群才有数百年的文明史,幼稚的紧,而且很多路走的和正常的路完全相反,奇奇怪怪,幼幼稚稚,却在这里被当成理所当然。
只是走过两个转角的广场,张玄心中已经热乎起来,将来之前父亲嘱咐的千万不要牵扯到这些党派里面的话丢了个干净,觉得这才是年轻人施展抱负的地方。
如今没了同窗的朋友,或可找个同志的党羽。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却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至于到底干什么,或许会有人让自己明白应该干什么,否则日子便有些太淡。
带着热乎的心与一丝来自小地方的羞怯,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打开木箱,想象朋友托自己办的事情,也正好想去看看据说极为精致的整个国家最好的学堂,便离了客栈。
…………
学宫中的某间房屋内,几个人正伏案整理着一大堆的纸张,上面都是些想要一夜成名的年轻人写来的各种各样古怪的文章。
时不时有人皱起眉头,或是呵呵一笑,或是摇头不止。
这是化学博物这一科的,还算是好些,至少还能有些新的矿物发现。
而隔壁的算术科,则是动辄有人说自己用尺规三等分了任意角之类,各种算法层出不穷,这也给那些挑选的人造成的极大地工作量:没人证明不可以,那么每种说可以的或许都是真的。
化学博物这一科这些年收到的东西也不少,如今北边的那些侯伯国逐渐安稳下来,很多年轻的原本应该继承的贵族们血脉不再神圣,钱倒是不少,无事可做,总有几个人想要名声,便投入到这些学科当中。
铜铁冶炼枯燥、算数几何复杂、木匠铁匠太费心思,反倒是水文地理、星术矿石、草木鱼虫这些相对于那些需要更多的钱和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容易的起步。
因此这些人每天都要收到一大堆的各种矿石样本,间或有些用铅汞炼出了黄金、用尿液淬火可以更为坚韧等等等等或是古怪或是真实或是胡扯的文章,看的这些人每日间昏昏欲睡。
六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窗外的蝉都被热的叫起来有气无力,窗内的人汗珠子一滴滴落下。
一人翻看着桌上的东西,随手把几张纸扔到了一旁,示意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
直到翻看到一个小木匣子,拿起来的瞬间觉得有些沉重,他以为又是些矿石之类。
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堆砂子,上面还贴着一张纸,纸上用油墨写着些很是潦草的字。
“砂子?”
他心里楞了一下,难免有些疑惑,心说哪个蠢货把砂子送到这里来做什么?
随后他注意到在砂子中埋着一个小的用玻璃吹出的小瓶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担心这瓶子碎掉。
捏起瓶子用力向外一拔,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等拿到手里,才发现玻璃瓶子上面贴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简笔的骷髅头,旁边写着剧毒两个字。
玻璃瓶中,装着一块淡黄色的蜡一样的固体,显然这剧毒说的是泡在瓶子里的东西,而不是说这个瓶子本身。
剧毒的东西他见得多了,隔几年化学博物科就会弄出几种新的毒,据有些传言说当年一些小国的继承人暴毙之类的事,也都和当年学宫的化学班有关,而且很多毒物都是当时其余小国查不出来的。
他以为又是一种毒物,心说这东西或许有用,倒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明明白白地写着剧毒两个字,还画着这么可笑的骷髅头。不过再一想,这也挺好,也算是一种警示,以免有人不小心吃了。
想到这,便对这里面的东西有了那么一丝兴趣,于是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吃惊地叫了一声。
不是因为纸上的内容让他一眼觉得这很真实或是惊世骇俗,而是纸上的格式让他有些吃惊。
写的话简洁而不失逻辑,很明显地科班出身,虽然就是写作方式上和此时大家通用的格式不太一样,但是内部内容却很实在,并不像是那些所以弄来矿石的人写上一堆挖掘过程的艰难之类。
旁边几人听到那人的叫声,纷纷围了过去,奇怪地看着那个装满砂子的木匣。
“怎么了?”
看纸的那个人没有说话,而是将那张纸上的字一个不落地看完,这才递给旁边的人。
几个人看了看那张纸上的内容,不约而同地说道:“若是真的,只有让先生去分辨了……”
第二十二章 如果是真的那很重要
选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木匣,走到了一间屋子前,没等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捧着木匣的人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先生的咳嗽声,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推门进去,捧过一杯茶送到了先生面前,先生伸出了粗糙的、长着黄黑色的、被腐蚀了一半的指甲的手指接过来,顺了顺气,放下来转过身。
两个弟子早已熟悉了先生的模样,依旧尊重,可若是头一次见到的人只怕要吓一跳。
这个人看起来极为苍老,牙齿仿佛都掉光了,声音极为沙哑,这不是正常的衰老,而是长期接触种种有毒的东西所造成的损伤。
手指上很多茧子或是斑点,也都是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所损害的。右手的一截小拇指被炸掉,是在做试验的时候发生了事故被炸的。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七十岁的痛苦,被一些有毒的烟尘伤到的肺部总会咳嗽,听起来叫人揪心。
老人姓木,正统的夏国旧族,也是两个弟子所敬重的先生,不是开蒙的那种,而是真正的拜师的先生。
即便木姓老人已经如此苍老病弱,可两个学生却明白自己的先生拥有着自己所不能比拟的强大。
学识就是力量,也是金钱。而力量和金钱加在一起,自然就是强大。
十年前,一个工艺品商人在生产精致铸件的时候,发现经常会出现铸件被黏在模具上的事,而这两个弟子的先生只用了一点石灰石碾成粉作为模子的内底,注入熔融金属汁的时候受热分解,拆开的时候只需要加上些水铸件就会自然分开,甚至可以熔铸出诸如树叶、花朵之类的极为精细的东西。
这就是金钱。
很久前在荒漠发现了一个盐湖,老先生用一些办法晒出了可以肥田的盐,撒进田里可以让原本叶片干黄、植株矮小、贪青晚熟、长有褐斑的作物们长得茁壮,尤其是一些菜田和葡萄园的产量提高了许多。
这就是力量。
如今他们的先生早已在贤人祠上留下了名字,在大炮的火药中留下了自己的手指,却依旧没有忘记当年的志向,指引着这些或是慕名或是真心喜欢这一学科的年轻人不断向前。
因而当两个弟子捧着木匣进来的时候,老先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肯定又是有什么新的发现而且弟子们不能决断,这是很久没有的事情了。
如果运气好,这意味着可能又有一个人可以被他收为弟子。
“有什么好东西?”
声音从牙齿不全的嘴中发出,有些走调,弟子们却听得明白,捧着木匣放到了桌上,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老先生低下头,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是一种不可分之物,颜色淡黄如蜡,比水重。有剧毒,有大蒜的恶臭。”
“暴露在空气中,会自发燃烧,发出浓烈的白烟,可被水吸收,缺少的量正是阳气。”
“与热的浓火碱反应,会生成一股鱼腥味气体,此气体亦有剧毒,可在空气中燃烧,夜晚观察会发出幽蓝色火光。”
“此物可从骨头中提取,故而坟地鬼火即为这种鱼腥味的气体……”
“此物也可从鸟粪石中提取,牛马之属食草而长骨,由此猜测此物便是鸟粪石所能肥田的重要原因……”
下面还有一整套的各种用石墨笔画出的验证方法,很多细节竟让老先生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由赞叹一些验证方法的巧妙。
尤其是里面提出了两种实验的方式,一种称之为对照,另一种称之为对比,极赋逻辑性,老人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种对照的方法他也用过,但却没有如此系统地提出一个格式化的理论,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
再想到纸上写的剧毒二字,老先生竟生出一种知音之感,自己年轻时候也接触过许多剧毒的东西,能够侥幸活下来实属不易。
简单的一张纸,上面的字在老人家看来却是用命换回来的。
许久,老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张纸,反身看了下桌上的木匣和匣中的玻璃瓶。
“先生……您觉得是真的吗?”
老人摇头道:“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就算是假的,单单是这一张纸便足证明这个人走在了你们的前面,甚至我的前面!”
两个弟子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张被先生收起来的纸,不知道上面有什么魔力,竟能让被自己敬重的先生如此称道。
走到自己的前面,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说走到了先生的前面,他们实在是不能相信,更别说只是一张写了一些字、画了一些图的纸。
老人拿起了那个小瓶子,细细观察着上面贴着的写着剧毒字样的纸条,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小骷髅很可爱也很直观,而且用玻璃瓶装上更是可以更为直接地看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那张纸上写的东西都是真的,如果那些设计的实验都能完成,那么这一小瓶看似可笑的东西却能改变很多。
比如至今都难以解释的坟地鬼火,终于可以用不是鬼魂之类的理论去解释了。
比如至今都明白的鸟粪石可以肥田,但是鸟粪石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肥田却一直没有人找到,按照上面设计的对照试验却能找出来。一旦找出来,那么肥田的就不是鸟粪石,而是鸟粪石中的这种东西,也可以用别的矿石来代替鸟粪石以应对鸟粪石越来越少而土地人口却越来越多的情况。
即便现在造不出来,但却为后人铺好了路,就像是指南针一样,至少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会省很多的弯路。
老先生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心中已经信了七分,他觉得一个可以设计出这种实验的人,绝不会编造,因为很容易被自己写的东西识破。
至于为什么没有写怎么制备的,老先生心里也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并不在意。
“去吧,去把他们都叫来,我让你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弟子急忙奔出,另一个弟子则扶着老人来到了满是玻璃或是陶瓷金银等仪器的地方。旁边的柜子中还陈列着数百年前用过的电堆、残次的玻璃器、还有很多分离出的古怪物质。
老先生凭着精准的记忆复述着纸上的内容,弟子们熟练地忙碌起来,看到了一幕幕奇异而又震惊的情景。
从水中取出切成小块的固体在空气中自己燃烧了起来,发出了浓烈的白烟;扣在水银槽中的玻璃容器中,这固体也燃烧起来,落在水银上一层白色的如同雪花一样的鳞片,将这些鳞片放在水中瞬间消失了;热火碱与这些白色的固体加热后产生了一种点燃后和那些人形容的鬼火一模一样的火光;一条狗只是喂食了小如麦粒大小的这东西,很快就死掉了……
一切的一切,都和那张纸上写的一样,除了恶臭的蒜味没有人去闻之外,全都验证了。
而剩下的关于农作物的对照和对比实验,需要的时间太久,此时也根本不能完成,但是其中的思路显然是对的。
到这里,不只是老先生,连同那些弟子们都相信了纸上的东西。
一干人齐齐看着先生,终于有人开口说出了应该说的话。
“先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那这个人是可以把名字刻入贤人祠的?”
老先生点点头,说道:“是的,是可以的,至少在我这里已经足够。这是谁送来的?”
“上面写了地址,是在都城的一家客栈中。”
“去找到那个人,把那个人请到这里。快去!”
弟子们急忙离开,按照上面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那间客栈。
客栈中,人却不在。
客栈老板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人去外面逛逛,晚上才能回来。”
“那个人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股闽城的口音,好像是来参加考试的。”
“十七八岁?”
问话的人愣在那里半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客栈老板却极为自信地说道:“决计不会错。”
两个人便要了壶茶,在那里等待,一边小声地交谈着这件在他们看来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天黑,张玄提着一些都城的小吃回来,一进门就听到客栈老板喊:“这位小先生,有人等你。”
已经等了许久的两个人急忙起身,张玄也自吓了一跳,心说自己刚刚来都城,无非也就是去听了听几个年轻人的闲聊,难不成竟是犯了罪了?
再看那两个人焦急的神情,以及看向自己仿佛审问一样仔细的目光,张玄心中更惊,咽了口唾沫,堆出笑道:“两位找我什么事?莫不是找错了?我是刚刚从闽城来的……”
一人直接拿出了一个木匣,问道:“这是你的吗?”
张玄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这不是我的。是我朋友托我送过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好事。你这朋友多大?”
“和我一般大,十九。”
“十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彻底呆住了,不断地摇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可能才十九?
第二十三章 脑臀分离症的初步治愈
略带一丝恐惧不安的张玄被带到了木老先生的面前,见面之后自然更为恐惧不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知道自己失礼了,连不跌地道歉,对面这个看起来苍老的老人可是在贤人祠上留下名字的人物啊,这种尊敬不是源于血脉的贵气而是源于一个吃着被那些盐灌溉出的稻米长大的人自发而有的。
木老先生不以为意,自嘲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英俊的,所以现在都不想照镜子了。”
张玄急忙道:“以铜为镜,老先生确实苍老了。不过以心为镜,老先生仍旧是在贤人祠上留名时的模样。”
“哈哈哈……”
老人笑了笑,又咳了几声,旁边的弟子急忙递来了水。
“年轻人,你那朋友叫什么?”
“陈健。”
“你是来这里考试的?”
“是。”
“那个陈健呢?”
张玄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便道:“他父亲是海军的军官,如今他正在服役,过些天去军校。”
老人稍微愣了一下,心说在军中服役哪里有时间琢磨这些东西?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笑道:“原来如此。这个木匣是他交给你的?”
“是的。他说让我找机会送到您手里,说……说是在《化学》这本小册子上看过您的文章。”
此时张玄也明白过来这是好事,心说既是朋友,那不免要帮上一把,随口胡诌道:“我这朋友自小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小时候就经常……”
他想了半天,却不是很理解化学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隐约明白大概是和药物或是金银铜铁有关的东西,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对,小时候经常拆火药玩,有时候也喜欢烧铁。”
眼睛稍微朝着四周一扫,看到了那些古怪的瓶瓶罐罐,又道:“他也有很多这种瓶瓶罐罐的,我看他常用。”
却不想这话却说的过了,老人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心道:“这些瓶瓶罐罐哪里是这么容易得到的?哪家玻璃作坊会闲着无事吹这种瓶罐?”
不过也不说破,点头道:“你那个小朋友很不错。对了,你是来考什么的?你和那个陈健既是同窗好友,想来也是喜欢这些东西吧?”
张玄摇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学算数和账目的。木老先生,我这朋友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做了件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事。张玄啊,我问你,若是我推荐他来学宫做我的弟子,你这朋友会来吗?”
张玄心中蓦然一动,这可是学宫,六所太学里最好的学校,若是能来,那自然是极好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到底做了什么事,但肯定比去当个军需官要强,至少在闽城可是没有多少能够进入学宫学习的,而且还不是走的父母的路子,竟是这样的老先生推荐的,单是这一点便足够有些名气了。
想到这,急忙点头道:“他肯定会来的。”
又说了几句话,有人送张玄离开,也有人问道:“先生,难道真的直接推荐他来学宫吗?”
“如果他能复原提取这东西的步骤,证明是他自己弄的,当然可以。这样吧,我叫人去一趟闽城,去看看这个人,去问问他。”
…………
因为一瓶白磷和一张详尽的实验报告,陈健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在某个学堂的某个科班的某些人中引发了一起小小的震惊和风波。
详细询问之后,有人离开了都城前往闽城,要去看看那个完整的实验,以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旦是真的,这个年轻人或许就是二百年来最年轻的在贤人祠上留名的人了。
路途遥远,抵达闽城总要时间,尤其是闽城是整个国家最为南端的城市。
虽然遥远在南天,没有都城那样的波澜,可从张玄离开到有人来闽城找陈健的这段时间里,闽城整体来说也不平静。
平静的时候总是看不清世界的面目,不平静的时候便会清晰许多,陈健也明白自己如今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五月份的时候,闽城西边的一座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一百二十个矿工。
这时候又没有最简单的铜网安全灯,又不是榆城附近那种露天矿,挖矿总需要明火照明的,死人也算正常。
不过死人之后的赔偿问题终于还是酿出了风波,煤矿主原本应该象征性地给每个人买一张草席,至少把尸体挖出来。
只是挖尸体太费钱,于是矿主琢磨了一番,想到了一个省钱的好办法,直接把爆炸的矿段用石头埋住了。
这导致了整个闽城的矿工的罢工,正常也就镇压下去了。
其实被镇压是好事,毕竟陈健琢磨着将来也要喝这些人的血,而且不镇压总闹事还要花那么多钱,怎么能够星辰大海屹立世界之巅呢?
可惜陈健的幼稚病又差点犯了,准备了小册子和一百多个银币,计划暗中支援这批矿工,以免他们没东西吃迫于生活压力回去干活,顺带给一点理论支持。
但后来一想不用说将来,就是此时自己要干的事也都差不多,而且可能比这个还要混蛋,就也别装大尾巴狼了。
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坚定立场袖手旁观。
到后来这场骚乱不止有了矿工,还有了一些作坊的女工也加入到其中。
矿工们要的是基本死亡赔偿,女织工们要的则是要求作坊主把钱发给自己而不是自己的父亲,很多女工被父亲送到了织布作坊或是弹毛弹花作坊,钱都是直接由父亲领取,很多人干了三四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个钱。
原本作坊主和矿主们是十分强硬的,准备对抗到底,必要的时候武力镇压,不太想开这个口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一群侯伯国的失去权利的、自小在尊卑有序的大环境下长大的旧封建贵族们趁机大肆攻击夏国人没有道德、女子把钱给父亲天经地义而这边竟然想要拿回来自己用之类。
不少旧贵族借机讽刺夏国人禽兽不如,毫无温情。
他们既不是作坊主也不是矿主,当然也不会支持那些矿工和织工,而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指责和嘲弄。
这就不仅仅是罢工的问题了,而是变为了政治问题。
本来一些侯伯国的旧贵族就不安稳,看起来宽松的政治氛围那也是仅限于鸡毛蒜皮的屁事,国家机器也不是摆设,尤其是对于趁机掀起波澜的这群人。
陈健也顺便添了把火,偷偷写了个关于如何当好奴才的封建道德体系奴才守则散发出去,看的不少旧贵族潸然泪下,顿觉这才是大治之世应有的样子。
这篇满满是对北边侯伯国等级制度赞誉不已的小册子顷刻间让舆论转向,大量夏国教育体系下成长起来的市民暴怒不已。
虽然看起来闽城比较平稳,但是从夏国建国之初有人准备复辟血统神圣开始,夏国人一共为此死过几十万人,尤其是很久前第一次有人试图血脉相承的时候,学宫中三百多个学生为此全家被杀光,但仍旧没有吓住更多的人。
就如同新夏有人敢说话一样,不是因为这个族群的统治阶层善良的施舍,而是前后四百年用了几十万人命换回来的。也正如为什么太学学宫之类仍旧留下了一半的非举荐名额,也是用血换回来的一样。
看似温和,看似宽容,一旦触动了底线却会不管不顾,毕竟课本里的本质还没改,毕竟还需要底层人当兵打仗。
瞬间,市民阶层从中立变为了同情的那一方,作坊主们立刻和那些矿主和旧贵族们划清了界限,反正织工不会出现大规模死亡的情况,把钱直接给女工无非就是要多花几个铜子。
这种乱局逼得闽城不得不召开了郡议事会,而就是这场议事会让陈健明白,自己此时连个屁都不是。
全国三十六个郡,每个郡在全国议事大会开启的时候需要出十三个名额,而每个郡里的议事会也按照人口有百余人陈健没奢望成为那十三个人中的一个,但本郡的这百余人和陈健以及陈斯文都没有丝毫的关系,陈斯文是军方的人物,而陈健则是根本没资格掺和进来。
两天后结果商定,今后所有雇佣行为均把钱交给被雇佣者,煤矿瓦斯爆炸死亡后的尸体必须挖出来埋葬,而且给予每个死者的家属十枚银币的补偿。
闽城总算是安定下来。
女织工们重新上工,钱到了自己手里,成了一个可以操控自己命运的人,即便有些人的父亲并不高兴,但终究有一天他们会接受这个事实,用另一种方式去对待自己的女儿。
矿工们兴高采烈地宣读着新的闽郡死亡补偿条例,为自己的死竟然值十个银币欢呼雀跃,重新回去挖矿。
混乱很快过去,闽城也恢复了繁华,陈健很高兴,明白这个族群的一切都是靠着一滴滴的血和泪走到了现在。
郡议事会的事,也让他明白自己真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也就更坚定了他往上爬的心,更明白此时此刻哪部分人才是有力量的,哪些人才是可以影响到族群走出迷雾之后走向的。
闽城的一切在这场风波后恢复了正常,也包括那种每天都在上涨的花朵,这点小动乱影响不到闽城商人的囤积热情。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这种妖艳而华贵的花蕊之中,银币的叮当与鲜花的芬芳孕育着狂热,而这种狂热很快就要变为沸腾。
七月末的时候,孙湛告诉陈健,那幕戏终于排演完毕,马上就可以演出了。
鉴于陈健此时还籍籍无名,这幕戏用的是孙湛的名声,孙湛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欢喜,他相信这幕戏会成为一幕很有传奇色彩至少能够流传几年的戏剧。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陈健终于有资格坐到之前只能羡慕的某些包厢中了。问清楚了时间,提前拿到了初演的请柬。
陈健很想和林曦一起来看,至少可以暂时忘掉自己如今竟然如此混蛋,从麻木的、违背了初心而僵硬的心中找出一点柔软的温情。
第二十四章 迷雾散后最大炸弹的引信
很多书上说,秋天是金色的,但很显然发明出金秋这样美妙字眼的人并不是闽城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八月初仍旧暖暖的风吹过林曦的小花园,四周的栅栏困住了这一片满是鲜花和绿菜的地方,却困不住花园中的人。
林曦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一条菜青虫在一棵菜叶上爬行,后面留下了很多参差的透明的窟窿。
“笨家伙,为什么要爬呢?等着长大了变成蝴蝶再飞走啊。”
她轻声地咕哝了一声,用手捏起那只青虫,任凭那种软凉凉的感觉从手背上滑过,有些呵痒。
平着手背回到屋中,将青虫放到下部是水银中间隔着一层网的小罐子中,青虫挣扎了片刻终于没有机会再变成蝴蝶。
取出了青虫,熟练地拿出一套很精致的工具,割开青虫的腹部取出黏糊糊的内脏。灵巧的双手熟练地将一团洁白的棉花搓成小条,塞进了青虫的肚子里,用软胶粘在一张纸上,放在屋中一处干燥的地方。
回到房中,取出了一本前些日子陈健送她的一本手抄的小书,封面上写着《用算数方法解析几何问题》。
这是市面上从没有过的东西,里面都是用手抄写的一些内容,出现了一个叫几何坐标系的东西。
这是一本很好的书,尤其是对林曦来说这很重要,很多原本看起来很难解决的几何题目用这种方法很容易就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一个月前收到了这本书,里面写的很详细,用一个常见的围棋盘和下棋时候人们常用的纵横格做了个简单的解释,林曦很容易就看懂了。
只不过心中的感谢和高兴却很难分享,陈健这些天并没有出现,像是消失了一样,林曦心里难免有一种大约是想念的东西,总想着见面后会说些什么,却又盼着猜不透。
隐隐地,她以为自己有些喜欢这种猜不透的神秘感觉。
但当外面喊她名字的、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她却有些慌张,急忙拢了拢头发,急忙间对着铜镜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甜甜的笑已经挂到了嘴角,只不过心里还不相信自己喜欢的其实并不是那种猜不透的感觉。
依着老规矩,让外面的人自己进来,泡上淡茶,这一次不但没有了枪,还多了几块米糕。
等到陈健坐下后,林曦端起茶,却不喝,而是有些古怪仿佛带笑一样盯着陈健。
被看了许久,陈健感觉到有些别扭,下意识地对着清澈的茶看了一眼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小桌案的对面传来一阵银铃样的笑声。
“你到底是陈健呢?还是雷正兴呢?”
陈健也笑了,问道:“你都知道啦?”
“我总是要去城里的,自然就听了些事,看了些故事,又看到我的花被卖到了几十个银币一盆,当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故事,自然想到了传阅甚广的那一册关于美人鱼的插画,想到那些复刻画中的妖娆和诱惑,脸便有些红,轻啐了一口。
“那些故事都是你写的,就是为了卖花?”
“不止。”
陈健摸出了一张很精美的请柬,说道:“不止是那些故事,还有一幕戏呢。明天晚上就要演出啦,你和我一起去看吧,很好的位置。”
“戏?也是为了卖花的戏?”
“当然。我说了,我要卖很多钱,咱俩一人一半。我答应你的是卖花,可不是答应你写故事写戏。”
这话听着便有些暖,林曦微笑着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又仔细地看了陈健一眼,伸手接过请柬,看了看上面古怪的名字。
皱着眉盯着四个字中的孤儿两字,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心里酸,笑的便更甜,佯装无意地说道:“如果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你会编故事、会写戏,还会做算数和几何,我是绝不相信的。”
陈健厚着脸皮笑道:“这样你才记得深,免得很快就忘记了啊。”
林曦轻咬着嘴唇,砰砰跳着的心和脑海中的思绪混在了一起。
“是啊,忘不掉了呢”。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今年是古怪的一年,很多事都让我忘不掉,仿佛一切都变得古怪起来了。”
“古怪?”
“是啊,至少对我来说是古怪的。比如遇到了你,又比如原来地球荧惑星们并不是圆圆地围绕着太阳,比如小册子上介绍的采石场里挖出的巨大的、比大象还大的、从未见过也没有任何传说的骨头。”
陈健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便很疑惑,问道:“这有什么古怪的?”
“你听过古时候留下的盘古开天的故事吗?”
“当然听过。”
“如果天地真的是劈开的,那么一定是完美的。地球应该是圆圆地围着太阳转动,草木鱼虫牙兽爪罴都应该是从开天的那一刻就都存在的。岁月在变,那些动物植物却不会变才是。”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地球不再是圆圆地围着太阳转了,采石场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猛兽,难道这还不够古怪?这天地间的一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一开始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存在的?还是说并不是这样的,甚至可能在人出现之前世界本身就已经存在了呢?”
“原本我们认识的世界太小,也就不用去想着解释世界。可是现在见到的太多,总要琢磨着去解释了。草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是红的?鹿为什么跑得快?鱼为什么能在水里游?”
“原本的解释是最简单的,开天辟地的时候,一切就都存在了。可是这个解释现在已经撑不住啦,至少在我眼中撑不住啦。最简单的最完美,可最完美的未必是对的,就像是最完美的圆变成了并不完美的椭圆,可大家又不得不接受。”
听了这席话,陈健笑问道:“那你是喜欢简单而完美的?还是复杂而不完美的呢?”
“我当然喜欢简单而完美的,但是世界本身并不是因为我是否喜欢而存在的啊。我喜欢的未必是真实的,而比起个人的喜欢,我更想要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万紫千红鱼游鸟飞的世界。”
“其实一旦我想要学这个,就注定和完美无缘了。比如鲫鱼多刺,海棠无香,蝴蝶其实是毛毛虫,彩蘑菇多半有毒,这是我小时候爸爸就和我说起过的。”
陈健点点头,又说道:“或许,其实还是完美的。就像你说的,草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是红的?鹿为什么跑得快?甚至于天地万物花草鱼虫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或许真的有一套完美的东西在支撑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所以看起来就杂乱无章。就像是……”
想了想,陈健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的办法,问道:“有针线吗?”
林曦知道这是要解释什么,便翻出了针线。
找了一张纸,画了一条线,将两根针扎在线上,分出两根针的中点,将一截线绑在两根针上。
找出一小节石墨笔芯,放在线上,熟练地画出了一个椭圆。
然后在椭圆的中心画出了一个直角坐标系,写出了一个椭圆在坐标系上的标准公式,稍微用勾股定理解释了一番,林曦便看懂了。
“你看,这是一个椭圆,如你所说并不是完美的,看起来很古怪。为什么古怪?因为长轴和短轴并不一样长。”
陈健又在一旁用针线画了一个圆,同样写上了直角坐标,在这个圆的旁边仍旧写了一个椭圆的标准公式。
林曦看了一阵,隐约间明白了什么,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陈健提醒了一下,将椭圆的长轴和短轴变成一样的,于是原本应该是椭圆的公式,画出的竟然是一个圆。
“所以,如果你认为圆的定义是完美的,那么椭圆自然看起来就不是完美的。倘若你把圆看成椭圆,那么圆不过是一个短轴长轴一样的椭圆而已。也就是说,即便看起来很难看的椭圆,其实内部也是有一套完美的规矩的,而圆不过是这个规矩内一个特殊的存在而已。”
“你用圆的规矩去看椭圆,当然不是完美的。可若是用椭圆的规矩去看圆,却是完美的。”
“既然圆与椭圆是这样的,难道这天地间的千奇百怪的草木鱼虫,难道就没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规矩决定了它们长成这样吗?这个规矩一定是完美的,但规矩之下展示出的多彩多样却不是完美的。完美的规矩本身,也是一种完美啊。”
陈健眨着眼睛,鼓励道:“或许,你应该想办法找到一种完美地、可以解释物种多样千奇百怪的规矩,来解释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我还是相信,世界本身的规矩是完美的。”
林曦呆呆地看着纸张上的圆与椭圆,思索着完美的规矩这样一种说法,越发觉得有些道理。
陈健站起来,指着外面的菜园,说道:“就像是外面菜园里的青虫一样,我是胡猜的,或许它们原本是多姿多彩的,但是或许绿色的可以藏在菜叶上不被鸟发现;而彩色的则容易被鸟吃掉。”
“或许多姿多彩的青虫那是杂乱而逾矩的,因为违背了天地间的某种规矩,所以就只能是绿色的了。看似没有理由的绿色,其实或许就是最符合规矩的。我想,既然世界存在,那么一定是有完美的规矩塑造了这个世界,那么一切都是完美而符合规矩的,不符合规矩的不完美的也都死了。”
“只不过这规矩我们还没发现罢了,所以看起来很乱,毫无关联。”
“从心所欲,不逾矩。人如此,物亦如此。”
第二十五章 长大
既说到了菜青虫和不逾矩这样的事,原本青年男女之间那点恍惚的暧昧便又多了几分凝重的味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菜青虫为什么是绿色的,只是一个猜测,这种猜测想要得到证明需要看遍整个世界来做证据,当然不是一个被迷雾笼罩的封闭之国可以论证的。
从小看了许多因为所以这种逻辑的书的林曦,也不会以为陈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惊为天人。只是如同一颗微小的、似乎被忘记的芝麻籽埋藏在了心的深处,或有一天会萌发。
从暖暖的暧昧说到了丑陋的菜青虫,再说到枯燥的几何算术,一场本该少男少女秋日下的哝哝私语还是绕成了与陈健在城中做的事相差不多的无趣。
其实林曦听的很开心,但却和陈健所想的柔软的一天并不一样,难免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句狗改不了吃屎。
天不早了,陈健走了,林曦送了,木栅栏又将两个人隔开。
栅栏内,林曦看着上午刚刚做成标本的那条菜青虫,想着陈健的话,对着菜青虫若有所思。再从这个可爱的已经死掉的菜青虫上想到了陈健,摸了摸那张戏院的请柬,露出了笑容,暂时不去想关于菜青虫的事,而是去想菜青虫后面的那个人。
栅栏外,陈健骑着马,先想到了林曦,自己笑了笑。马儿听到这种笑声,以为主人又要折回那一道木栅栏附近,不情愿地停下准备转身,缰绳被勒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并非如此,于是奋蹄回家。
马蹄的哒哒声中,陈健又想到了菜青虫,然后想到了菜青虫的规矩,不由叹了口气。
菜青虫背后的不是简单的一篇论文,而是整个世界观的改变,更是将来迷雾散开后世界混乱的根源与外部宗教战争的助燃剂。
伴随着这种古古怪怪的政治制度的传播、某些科技的优势、优越地理环境的富足,很是要引发一些天翻地覆的大事。
对外面的某些族群来说,世界观的全面冲突会引很多可能而又偶然的后果。
要么是文化圈战争,世俗无神论和神创论不可共存,互相渗透各有带路党,看谁撑到最后。要么是即将开始的神与世俗、新宗旧教的三十年大撕逼中又落入一颗足以引发海啸的大炸弹。
要么是某些文化圈的精英阶层全面反思和逆向族群主义思维,配合上菜青虫背后隐藏的规矩、玻璃磨镜外的天堂世界,三观尽毁、信仰崩塌。以至认为自己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脏的丑的所以才落后,连同绑在一起的神权、君权、传统价值观、传统宗教信仰砸的粉碎踏上一万脚,矫枉必过正,再加上没有一个新大陆转移内部矛盾做宣泄口,百年之后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王冠神杖落地无人敢拾再诡异点,二百年后一个全欧罗巴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怒斥这边是帝国主义的最后堡垒也未可知。
这些都是可笑而又遥远的偶然,但对自己所在的这个族群来说,其实也面临着一些危险,陈健难免有些担心。
这个族群的终极关怀,大抵是人活着就是要实现自我价值,人是世界之本、历史之本、现实之本陈健很担心能否抵挡得住另一种宗教天堂地狱、彼岸超度的终极关怀尤其是菜青虫背后的故事被这个族群所接受之后,终究还是缺乏一整套系统的哲学来对抗那些听起来更为玄妙的终极关怀。
他是没这个本事的,只能等到思想被帆船连接到一起的时候迸出更美的火花。
或许……此时要想的,应是几天后的那幕戏,以及一同看戏的人。
…………
…………
八月初九的清晨,太阳依旧准时地从海面上爬起。
淡红色的阳光透过林曦打开的窗子,将屋内简单的家具涂抹上了一层釉彩,将浅浅的、孤独而又洋溢着青春喜悦的影子投在了一旁的书柜上。
林曦洗过了脸,用毛鬃牙刷漱过了口,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有完全干透,用一条很大的毛巾包裹着,露出油亮的青丝。
侧着头,两只手用毛巾搓着还未干燥的头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心说时间还早。
静静等待头发干燥的时间是在铜镜前度过的,身上只穿着一件亵绊,秋季早晨微微有些凉的风从窗子中吹进来,露在外面的稚嫩的皮肤有些怕冷地耸立起来,或许还有别的地方,只是被衣衫挡住了。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院中的花,淡黄色的繁复的花瓣忍不住伸开了躯体,微微摇动着等待一只蜜蜂飞过。
远处传来不知道谁家的狗吠声,远远地听不清晰,却并不停歇,好一阵才没了动静,大概惊动了主人。
不知怎么,这声狗吠让林曦想到了一首小时候听不懂的小诗,因为不懂所以看过之后也就忘了,今天却忽然想了起来。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夏国初建时候的小诗。
野有死,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
小时候,她想,为什么脱衣服要害怕被狗听到呢?
现在,她明白过来,原来脱衣服其实未必就是为了换衣服。
当然,这时候只穿着亵绊是为了换衣服,也就不用害怕远远的狗吠。心中想着前些天做的奇怪的、旖旎的、并不清晰却隐约害羞的梦,摇了摇脑袋,对着镜子笑了笑,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微红。
“这一定是太阳晒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里却想,如果关上窗子,太阳就照不进来,那么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太阳晒的了。
于是并没有去关上窗子,而是将脸颊对准了太阳,以确信的确是这样的。
等到头发干了,重新散落下来,林曦盯着桌上的那两根用来扎发髻的头绳,忽然觉得原本很好看的头绳有些幼稚了。
于是踩着木屐,吧嗒吧嗒地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柜子旁,心里咚咚跳着,犹豫了一下,取出了一个木匣。
里面是一支母亲留给自己的钗,银的,造型也是很古朴的簪钗剑的简单样式。
这根钗原本应该是自己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由母亲解开为自己解开发髻,及笄而带钗。
银色的简单的发钗很配林曦黑色的头发,林曦觉得至少比两个发髻要好。
小时候妈妈跟她说,带上钗,那是长大了。
那时,她想,长大了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现在,她想,原来是要让别人知道自己长大了。
不过别人眼中的长大了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她并不知道,只是隐约记得外面女人的发饰,但是自己又那里会绾呢?
踢踢踏踏地跑回到铜镜前,嘴里含着那根冰凉的发钗,对着镜子双手绾着平日看起来很简单的头发,却怎么都难以让它们听话地聚在一起。
对镜绾青丝的影子一开始在屋子的西边,直到影子移到了屋子的正北,青丝才算是绾好,嘴唇因为含着发钗而有些发白,脖颈里也全是汗水。
看着手腕上的五彩绳,冲着自己点点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取过发钗别在了发中。
几根乱丝贴在出了汗的额头,细痒痒的,心说明天就会快许多了,至少不用这么久。
这是第一次挽起这样的发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古怪,才明白过来自己只穿着亵绊,赶紧翻出了自己的衣服。
很快,屋内的小床上便堆起几件衣服,原本很好看的,此时却被她遗弃在了床头。
有些女人用另一种方式比如在胸前垫上一些紧致的棉条告诉别人自己长大了,不过林曦并不会,也没有人告诉她。
所以她只是觉得长大了穿起衣服来并不应该是这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那个样子。
最终还是挑选了一件淡绿色的襦裙,披在身上,露出一点细致的锁骨……
这就是她一上午做的事,平日只用一刻钟就能完成的事,竟耗费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可还是比她想的要快。
于是这几件最简单的事情做完了,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剩下静静的等待。
原本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捧着一卷书在屋中细细阅读,但是此时却读不出滋味,总是胡思乱想。
直到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书到底写了些什么竟然记不得了。
最后照了一次铜镜,匆匆地跑了出去,看到对方正露着白白的牙齿冲着她笑,似乎看了看她的发钗,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让她上了身旁的一匹马,侧坐在马背上,缓缓地前进着。
和她想的一样,一路上有说有笑,但又不是她想的那种有说有笑,但自己又真的是发自真心的有说有笑。
在城中吃过了饭,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朝着戏院那边走去,讨论着今天的新戏。都说这是孙湛的新戏,人们不禁惊讶于义仍先生这么快又写了一幕,赞叹不已,又满怀期待。
戏院的门口,陈健颇为自豪和林曦说道:“这些都是去看那幕戏的。”
然后,又小声地在林曦耳边道:“其实都是去看咱俩卖花的故事的。”
第二十六章 面目全非(上)
戏院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时空,伴随着缓缓拉开的幕台而交错。
昼亮的火光在幕台上闪烁着,剧院中观众的声音逐渐黯淡下去,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幕名字听起来很古怪的戏剧的开始。
几个穿着旧时代贵族华美服饰的人在幕台上围坐在一起,一句简单的兄弟相争、流血漂橹,将观众们带到了百余年前那个战乱不断的时代,那个涌现出无数故事英雄如今只能远望的时代。
当人们在统一而安定的生活中恬淡的久了,总会怀念那样的乱世,毕竟他们没有经历过流血,却只记得史书上那些层出不穷的英雄故事,这是戏剧家们最喜欢的年代。
然而很快,幕台上的一个人苦闷地看着地图,询问道:“华夏?她在哪里?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她!没有一个城市、没有一个乡村,甚至没有一块地方可以让我们坚定地指出这就是华夏。”
“在脚下,这是赵国;在海边,那是齐国;在西原,那是卫国……华夏在哪?兄弟之间为何流血?成百上千的人为何而死?”
很简单的话,拷问着这些穿梭了时空的观众们,终于让他们想起了那个时代不只是英雄,更有数不尽的血,以及为了侯伯们私利的战争。
华夏在哪?什么是华夏?享受了太多安稳的人们想象着那种展开地图却只能看到列国林立的时代,跟着一声叹息。
幕台上的人们继续谈论着天下如何安定,直到有人说起了夏国,因为那不只是华夏诸国的心脏,更不是某个侯爵伯爵自己的国家,而是整个华夏人共同的祖国,在那里没有人可以说整个土地都是一家一姓的,而是归所有国人拥有的。
观众们隐约明白过来,原来只有夏国统一是正义的,而其余侯伯不过是为了自己子孙万世的狗咬狗。
正是这种认同,让后面的反叛变得正义起来,也让这些想要让小国内附夏国的行为变成了高尚的、崇高的、为了兄弟族群不再流血的神圣。
也正是这种认同,让那场邪恶战胜了正义的屠戮变得可气,更可恨,尤其是看到同祖兄弟之间毫不留情地杀全家之后,更将血统神圣的肮脏和被所谓亲族掩护下的血腥展示的淋漓尽致连同祖兄弟都可以屠杀,难道可以指望这样的人能够真的把国人看成人而不是他的私产吗?
观众们看到了高尚、看到了丑陋、看到了血腥,也看到了希望。
当一个母亲冒死护住了襁褓中孩子的时候,女人们总会揪心地想到自己的孩子以及那种母性所共通的爱。当母亲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孩子而自己选择死亡的时候,更让观众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成为了幕台上与幕台下所有人的希望,那朵印在襁褓上的、仿佛火焰一样的花朵,让人们期待着这一朵火苗可以燎起倾天的焰,将这黑暗与丑陋冲散。
至少……也要血亲复仇。
被襁褓包裹的希望获救了,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善良,也因为救人者认同孩子父母的期待、渴望天下一统的安定。
士兵们搜捕着每一个家庭,寻找着那个孩子,在难以辨认的时候就把所有最近出生的孩子都无故杀死了,只因为一个血脉神圣的人不允许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位子,仅此而已,所以那些孩子都要死。
机缘巧合之下,救人者自己的孩子被当做那个孤儿搜捕走了,但是真正的孤儿却留了下来。母亲抱着那个孩子,要去换回自己的孩子,沙哑着呼喊着,毕竟那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这个母亲不是没有人性的圣人,但却是最美的母亲。
可是赶到的时候,那个小孩子连同巧合之下的印着花朵印记的襁褓都被用木楔子钉在了墙上,士兵们已经离开。母亲恸哭,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怀抱中的孩子带来的祸患,想要摔死这个孩子为自己的孩子复仇。
当她举起的时候,观众们的心都揪了起来,纷纷呼喊着那些坏人才是带来这一切的根源,去杀死那些坏人……
幕台上的母亲在举起孩子的瞬间,孩子叫了一声软软地听不清晰的妈妈,两个最简单的、最容易发出的声音,却仿佛一桶最为炽烈的火药,将母亲的心击的粉碎,瘫坐在地上,不住地仿佛哭泣一样告诉孩子自己不是你的母亲,自己已经不再是母亲了。
但最终,母性的光辉还是让这个女人留下了这个孩子,埋葬了痛苦,将曾经孩子的一切都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从姓到名。
就这样,这个孤儿活了下来,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并不知道真相,快乐而又无虑。
和所有幕台下的观众一样,在受过基本教育之后深信人的伟大的、世界是美好的、一个人可以凭借双手改变一切的命运。
直到有一天和邻国爆发了战争,理由只是国君想要更多的土地,“父亲”被抓走战死沙场,母亲思念成疾重病不起。
临终前将一切告诉了孤儿,随手撒手人寰。
也就是这一刻,仇恨让他疯狂、无助让他苦闷、弱小让他恐惧、失去让他孤独。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稚嫩的年轻的肩膀去扛起来,而地位的差距又让他产生了难以抵抗命运的不安和绝望。
所有的苦难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于是活着或是死去成了一个难题。活着就要与无涯的苦海相争,为善良和正义以及亲情而战,可是太难。相对着活着,此时此刻,死去竟是最简单却又最纠结的选择。
这个孤儿也不是那种高大全的君子,所以更让观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到了自己的苦闷,忧郁自己的弱小。
曾有赔掉了一切的商人,看到这一幕,听着这一段独白,想到了自己一无所有时的绝望,也曾想过自杀的安眠。但正如幕台上的孤儿一样,苦闷中还有更多的责任要担负起来,于是坚持着从绝望中走出。
曾有家庭遭到变故的市民,看到这一幕,听着这一段独白,想到了自己乍经变故时候的迷茫,那种黑云压城难以喘息的滞闷中,也曾有过生与死的思考……
曾有在优越家庭和学堂里长大的学生,看到这一幕,听着这一段独白,想到了自己步入真正生活时候的苦闷,那种现实与想象的巨大反差,绝望而又迷茫的苦闷……
不同的人眼中是同样的故事,却引发了不同的回忆和思考。幕台上不是一个坚定的人,不是一个生而全能的人,可正因这样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人味儿的人,是数千人的影子糅合在一起的实体。
弱小的孤儿此时不仅仅要复仇,还要肩负起真正父辈的理想,改变这个黑暗的国度。就像是一只小蚂蚁要肩负起搬走大山的使命。
痛苦的迷茫与思考中的懦弱,却不是是否复仇的纠结。
幕台上,直到有一天,孤儿看到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不被暴君所抓走,用小小的玩具弓箭毫无惧色地攒射着抓人的暴君的爪牙,孤儿才明白论起来那个小孩子更为弱小,但影子却把自己都遮罩了。
苦闷迷茫后的坚强,才是真正的坚强。擦掉迷茫与纠结,用力撑开黑暗,决定向前走,即便前方布满荆棘,也正是这个时代不屈的人的写照,不信鬼神不求天地,只问双手能否撑得起一个人字。
隐藏住恨与懦弱,彰显出坚强,开始了最为艰难的复仇之路,而这条路却又难的令人发指,也更让观众们充满期待。因为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时代,靠着自己的努力,还是有机会富足,有机会拥有名声,有机会成为社会的上层,甚至有机会在贤人祠留名、在议事会发声,甚至成为华夏的王……虽然只是理论上,但却并没有堵死彻底因为血脉而绝望。
这样的人更符合这个唯利是图、渴望实现个人价值的时代。
那种真正纠结到骨子里的、被宗教洗脑的、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要担负拯救使命的人不会符合这个时代、这个族群、此时此刻的审美和认同。
而那种因为血脉就高人一等所以孤儿不能死自己的孩子可以死的命运,也不会被这个时代、这个族群、此时此刻的价值观所认同即便不是因为血脉,而是因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一诺千金,也很难让此时此刻的这些人理解,因为他们没有那样的文化底蕴;更不会理解另一个时空的元蒙时代的赵这个简单的字的深刻含义。
大抵真正的哈姆雷特会被此时的这群人怒骂脑有病、而真正的赵氏孤儿会被这群人不理解。不是因为故事不伟大,而是因为看故事的人不行。
时代与文化底蕴是抄袭能否成功的保证,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认同,所以可惜面目全非,却又幸好面目全非。
不会留名千古,只会风靡一时。
第二十七章 面目全非(下)
一个装修别致的雅阁之中,是孙湛从外地请来的客人,来观看这幕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这几个人看到最后,看到孤儿获得了众人的支持,并在众人一致推举下拥有无上权利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笑容,也终于看到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他们是孙湛真正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至少孙湛是这么看的,但事实上未必。
这些人真正交好的曾是三十六郡中某一郡的年轻郡守,年轻有为、背景雄厚、有能力有担当,但未必能够在十几年后成为尚书左仆射,继而成为下一任的王。
如今局势看似安稳,实则暗流不断。
在齐国这一片最后可以获得功勋的战争结束后,一切都将固定下来,之所以迟迟不打还在谈判,不过是各方势力都在做最后的准备以求获得最后的军功。
而在国内,一些矛盾依旧存在,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并非是那些在街头谈论的鸡毛蒜皮,而是真正有发声权的人所争执的事。
前几年的国人议事大会上,有人提议征收个人税,凡是年入超过四千个银币的都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税,但在投票的时候,这些被财富加权选出的议事会成员们大部分投了反对票。
相反,有人提出了征收人头税的提议。这很显然对他们有利,同样的百十个铜子,对于赤贫的人来说很沉重,但对于那些腰缠万贯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征税的问题只是一部分,还有诸如大量的公产荒地如何售卖的问题,更是争执不断。
大投机商们提议,至少要一千亩以上才能出售,不能小块出售。这遭到了大部分中层的反对。
同样,需要大量人手的农场主更是反对售卖这件事本身,尤其反对政府主导的开荒十年后土地归买地者所有这件事,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而一旦法案通过,那么劳动力必然稀缺上涨。
南方沿海一带的商人、作坊主、矿主们则支持这个法案,并且站在了那些中层的一边,提议可以允许更小的、譬如一百亩左右的土地售卖。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将大量的产品卖出去。
这只是冰山一角,各种矛盾层出不穷,前些年修通的一条运河又将各种肥田矿与水路连接在一起,粮价暴跌,更让大土地主们趁机兼并了一些小农。部分小农破产,沦为雇工,或是涌入城市,他们又渴望政府收归议事会的权利,希望有个人能够完全站在他们这边。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那些街头扯淡的人根本不在这些真正观望、准备站队的人当中。如今还有最后一战,战后站在谁那边?是作坊主、商人?还是大农场主?至于中层市民和小农,那只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如今来看,因为对外航海的失败,大农场主那边占据着优势,他们甚至想要实行禁止雇农任意流动的政策,将他们困在土地上。
两边都支持一部分人,于是这位年轻的郡守想要走另一条路。
他圈子内的人从故纸堆中翻出了数百年前的一些书本,仔细琢磨了许久,决定做些大事。
首先这群人走遍了大河南北,考察着每一处的发展、人心、矛盾、愿望,并在三年前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量的小农处在破产的边缘,他们分散而又没有发声的力量,所以对党派和议事会并不热衷,相反他们渴望一个真正的、拥有无上权利的、绕过议事会的人做他们的王,代表他们的利益,而不是代表议事会的利益。
再三确认了这种可能,以及对未来的分析之后,这位郡守决定做件大事。
首先是把自己装裱成四百多年前姬夏的真正认同者,不断读书开口闭口都是姬夏当年如何如何。同时在郡内做了一些有益的事,笼络了一群对现实不满的年轻人,兴修水力、组织小农建立合作农庄、扶植中层、打击不法分子。
但暗中也拉拢了一批大作坊主、矿主和一部分军人、大农场主,毕竟缺了他们的支持根本走不远。
数年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表面上俨然一副为中层和小农代言的架势,获得了极高的威望和声望小农和中层既然很难在议事会发声,那就很期待这个看起来是披着姬夏的皮的人能够站出来为他们做主。
本来两派已经为十几年后开始站队,现在却又多出了第三个选择,而且是一个看起来在中层和小农那边名望颇高的、伪装成中低层代言人的一位,愣生生地又重新杀出来一条路。
也因而,各种准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孙湛进入这个圈子,并不知晓这些,只是出于一种政治追求,一方面看到了今后阶层禁锢的绝望,一方面又害怕底层毁掉他们,另一方面或许也想要爬到上面但是又缺乏机会,最后也的确有那么些看到了不公和唯利是图之下和看似公平的不公,生出了一种只要有人拥有无上权利,就能变革、才能变革的想法。
至于变成什么样,他没想,只是觉得需要变。既然自己想不通,当然是要交给那些可以想到的人去做。
因此他的作品,大多都是提倡正人君子、鼓吹至高权利、鼓吹圣人政治这样的内涵。
更可怕的是他的作品极受欢迎,于是一些人看出来了,看起来很难对付的夏国体系下的人,他们维护的只是一贯的非血统神圣,却并不反对一个拥有极端权利的人去拨云见日维护他们的利益,渴盼圣人、君子、青天大老爷,来制裁那些钻漏洞的不公,并开始质疑议事会商定的法律是否就比血统更神圣和更正义。
因为没有对照,而唯一的对照就是那些侯伯国,除了血统神圣外,的确还是很有一些有能力有魄力的君主的,而又没有人告诉他们另一条路可以走。
加之物质条件和技术的局限性,以及长时间没有突破导致这种诡异的政治体制已经有些撑不太下去了,贫富差距愈发扩大,内部矛盾一天天地积累而又无法宣泄。
随着统一即将完成,这种心态也在一天天发酵,这正是可以被一些人利用的力量。
孙湛只是再做自己认为正确而且崇高的事,却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种漩涡,成为了一些人的鼓吹者。
当演出即将结束的时候,孙湛来到这个包厢中,几个人扬起了热烈的掌声,祝贺着孙湛又一幕极为成功的戏剧,数不尽的溢美之词。
这些溢美之词中,夹杂着一些人特殊的赞扬。
“孙义仍啊孙义仍,你这幕戏,好就好在最后。那孤儿最终夺了权,靠谁夺的?最后又怎么归附的夏国?还不是因为众人民选出让他拥有无上的权利?一言决断,方成大事。大妙啊!大妙!”
孙湛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前些年议事会商量征税的事,就说年入超过四千银币的都要缴纳个人税,可结果呢?议事会投票的时候,八成的人反对,只有两成支持。再有,竟有人提议恢复人头税,降低商税……那人头税对他们来说才几个钱?可对底下的人可就不同了。”
“我是想着,指望议事会商量出收他们自己的税,怕是不可能了。如今为官的,哪个不是身家巨富?又有几个肯从自己身上拔毛呢?若有一人拥有当初姬夏那样的权利威望,又有几分睿智聪明,权利收归一人之手,只要心存良心,肯定要比如今议事会的情势要强得多。”
那人点点头,说道:“你这样想是极好的,这也正是我们这些年的愿念啊。希望这些看戏的人,能够看出你想说的话才不费你这番苦心啊。”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其中颇为经典的几段对白,连连夸赞。
孙湛笑道:“诸位,其实这戏,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想法虽有些幼稚,但是听起来竟像是我辈中人,又有些激情与才华,尤其是这幕戏,有些地方甚至让我都拍案叫绝。”
“待一会演出完毕,我会告诉众人是这个年轻人的作品,我可不想做那种抢他人之名为己有的人。”
一人称赞道:“义仍仍旧有几分当年学生的呆气,殊为难得,殊为难得啊。”
孙湛笑着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呆实则夸赞的说法,不过他的话也引起了这些人的兴趣。
“你说这幕戏是个年轻人写的?”
“是啊,我只是帮他修改了一些地方,毕竟还年轻,虽然文辞华美,可终究还是缺了些格局。不过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最后那一段也是我改的,他原本还是年轻人想的那一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兴致。这年轻人若是有志从戏文之事,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去吧,等过些日子,可以宴请这个年轻人。既是少年得志,总会有些想法的。”
孙湛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和他相谈,很多见解颇为有趣,虽然幼稚却也能让人有些醒悟。若是他能够有一番大理想,或许真能和我们站到一起,为这华夏的将来做番有意义的事。”
“是啊,为这华夏做番有意义的事。他既有才华,年纪又小,只怕他误入歧途啊。”
交谈声中,戏剧已到了尾声,孙湛又说了几句,便告了别。
看了看远处陈健所在的位置,长呼一口气,将要走下去宣告这个年轻人的成功,给予这个年轻人应有的名声。
第二十七章 面目全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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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的前两幕奠定了基础,迎合着观众的价值观。
相对于故事本身,最为回味无穷的要数那些听起来让人感触颇深的、抄袭了许多经典作品的念白。
之后的故事便是一个小人物在历史进程之内、通过个人努力、在各种看似奇妙却又符合逻辑下的巧合不断向上完成复仇的爽快直白。
这是个世俗到庸俗边缘的时代,人们更渴望看到的是正义之下的快意。
有爱情,却是畸形而凄美的。无意中遇到的、并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情的女孩儿是仇人的女儿。爱与利用,再一次纠结在一起,难以抉择。
有复仇,却不是孤身的。靠着不断积累的名声和地位,靠着更多和他一样的人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砍下了暴君的头颅完成了复仇,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最重要的是有广告,一种隐藏在其中贯穿整幕戏的、化身为爱情与正义的实体的兰花。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反感,也没有感觉到其中隐藏的险恶。相反,经过之前一年的铺垫,这种兰花已经被人们所接受。
这不是一幕引人思考的深刻戏剧,只是一幕浪费着极好的语句却把众人渴望成功的心态用戏剧表现出来的爽文,却很符合观众的口味。
只是其中太多的影子让不同的人看到的不同的东西,思索着不同的思索,看起来似乎好像很有深意而已。
既满足了一些人隐藏在心底的贵族情结;又满足了一些小人物渴望奋斗改变命运的信念;还给了那些优越而又富足难免多想的年轻人极多的想象空间;以及让一些看到了种种不公的人得到了一次爽快的宣泄。
女孩子看到了扭曲而又让人潸然落泪的爱情,渴盼着一场即便不能相守也要至死不忘的誓言。
刚刚尝试着真正独立的年轻人看到了激情与热血,激发着内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火热,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如此平淡无趣。
商人看到了自己创业艰难逐步成功的缩影,陷入了当年刚刚开始时的种种压力,将最终的复仇看为一种另类的成功。
基层官吏和一部分年轻人则看到了其中的模糊的爱国主义教育,贯穿始终,作为最高的正义,从密谋到复仇都是因此而起;因此而结。
那些曾受过一些黑暗与不公待遇的人,则将最后的砍头看成抹去内心阴影、心理获得胜利的一种莫大安慰。
很多人相信,这是一幕成功的戏剧,突破了以往的桎梏,不再是千篇一面的木偶,也不再是性格一眼就能看出的脸谱。
虽然此时受于对演员的尊重,没有鼓掌与叫好声,可是从众人的神情上已经能够看出这些情绪正在酝酿,尚在沉寂。
很多人为剧中人物命运的沉浮跌宕而感触,也有人在偶尔的间隙里想到,义仍先生一年之内两幕戏,而且均在水准之上,简直惊人。
故事在悲剧中开始,在喜剧中酝酿着高朝,看似又将在国家的喜剧与个人的孤独悲剧中结尾。
既然是看似要结局,那么必然还在过程中。
……
一个装修别致的雅阁之中,是孙湛从外地请来的客人,来观看这幕戏。
当这几个人看到最后,看到孤儿获得了众人的支持,并在众人一致推举下拥有无上权利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笑容,也终于看到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他们是孙湛真正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至少孙湛是这么看的,但事实上未必。
这些人真正交好的是三十六郡中某一郡的年轻郡守,年轻有为、背景雄厚、有能力有担当,但未必能够在十几年后成为尚书左仆射,继而成为下一任的王。
如今局势看似安稳,实则暗流不断。
在齐国这一片最后可以获得功勋的战争结束后,一切都将固定下来,之所以迟迟不打还在谈判,不过是各方势力都在做最后的准备以求获得最后的功勋,为今后永远的禁锢做最后的分饼。
那条死过太多人的线没人敢越,那么就只好做的隐秘一些。
在国内,一些矛盾依旧存在,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并非是那些在街头谈论的鸡毛蒜皮,而是真正有发声权的人所争执的事。
前几年的国人议事大会上,有人提议征收个人税,凡是年入超过四千个银币的都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税,但在投票的时候,这些被财富加权选出的议事会成员们大部分投了反对票。
相反,有人提出了征收人头税的提议。这很显然对他们有利,同样的百十个铜子,对于赤贫的人来说很沉重,但对于那些腰缠万贯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征税的问题只是一部分,还有诸如大量的公产荒地如何售卖的问题,更是争执不断。
大投机商们提议,至少要一千亩以上才能出售,不能小块出售。这遭到了大部分中层的反对。
同样,需要大量人手的农场主更是反对售卖这件事本身,尤其反对政府主导的开荒十年后土地归买地者所有这件事,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而一旦法案通过,那么劳动力必然稀缺上涨。
南方沿海一带的商人、作坊主、矿主们则支持这个法案,并且站在了那些中层的一边,提议可以允许更小的、譬如一百亩左右的土地售卖。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将大量的产品卖出去。
这只是冰山一角,各种矛盾层出不穷,前些年修通的一条运河又将各种肥田矿与水路连接在一起,粮价暴跌,更让大土地主们趁机兼并了一些小农。部分小农破产,沦为雇工,或是涌入城市,他们又渴望政府收归议事会的权利,希望有个人能够完全站在他们这边。
如今各方都在观望,那些街头扯淡的人根本不在这些真正观望、准备站队的人当中。如今还有最后一战,战后站在谁那边?是作坊主、商人?还是大农场主?至于中层市民和小农,那只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如今来看,因为对外航海的失败,大农场主那边占据着优势,他们甚至想要实行禁止雇农任意流动的政策,将他们困在土地上。
两边都支持一部分人,于是这位年轻的郡守想要走另一条路。
他圈子内的人从故纸堆中翻出了数百年前的一些书本,仔细琢磨了许久,决定做些大事。
首先这群人走遍了大河南北,考察着每一处的发展、人心、矛盾、愿望,并在三年前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量的小农处在破产的边缘,他们分散而又没有发声的力量,所以对党派和议事会并不热衷,相反他们渴望一个真正的、拥有无上权利的、绕过议事会的人做他们的王,代表他们的利益,而不是代表议事会的利益。
再三确认了这种可能,以及对未来的分析之后,这位郡守决定做件大事。
首先是把自己装裱成四百多年前姬夏的真正认同者,不断读书开口闭口都是姬夏当年如何如何。同时在郡内做了一些有益的事,笼络了一群对现实不满的年轻人,兴修水力、组织小农建立合作农庄、扶植中层、打击不法分子。
但暗中也拉拢了一批大作坊主、矿主和一部分军人、大农场主,毕竟缺了他们的支持根本走不远。
数年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表面上俨然一副为中层和小农代言的架势,获得了极高的威望和声望小农和中层既然很难在议事会发声,那就很期待这个看起来是披着姬夏的皮的人能够站出来为他们做主。
本来两派已经为十几年后开始站队,现在却又多出了第三个选择,而且是一个看起来在中层和小农那边名望颇高的、伪装成中低层代言人的一位,愣生生地又重新杀出来一条路。
也因而,各种准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孙湛进入这个圈子,并不知晓这些,只是出于一种政治追求,一方面看到了今后阶层禁锢的绝望,一方面又害怕底层毁掉他们,另一方面或许也想要爬到上面但是又缺乏机会,最后也的确有那么些看到了不公和唯利是图之下和看似公平的不公,生出了一种只要有人拥有无上权利,就能变革、才能变革的想法。
至于变成什么样,他没想,只是觉得需要变。既然自己想不通,当然是要交给那些可以想到的人去做。
因此他的作品,大多都是提倡正人君子、鼓吹至高权利、鼓吹圣人政治这样的内涵。
更可怕的是他的作品极受欢迎,于是一些人看出来了,看起来很难对付的夏国体系下的人,他们维护的只是一贯的非血统神圣,却并不反对一个拥有极端权利的人去拨云见日维护他们的利益,渴盼圣人、君子、青天大老爷,来制裁那些钻漏洞的不公,并开始质疑议事会商定的法律是否就比血统更神圣和更正义。
因为没有对照,而唯一的对照就是那些侯伯国,除了血统神圣外,的确还是很有一些有能力有魄力的君主的,而又没有人告诉他们另一条路可以走。
加之物质条件和技术的局限性,以及长时间没有突破导致这种诡异的政治体制已经有些撑不太下去了,贫富差距愈发扩大,内部矛盾一天天地积累而又无法宣泄。
随着统一即将完成,随着外出寻找新世界希望的断绝,随着今后将要趋于无限的稳定和凝固,这种心态也在一天天发酵,这正是可以被一些人利用的力量。
孙湛只是再做自己认为正确而且崇高的事,却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种漩涡,成为了一些人的鼓吹者。
当演出即将结束的时候,孙湛来到这个包厢中,几个人扬起了热烈的掌声,祝贺着孙湛又一幕极为成功的戏剧,数不尽的溢美之词。
这些溢美之词中,夹杂着一些人特殊的赞扬。
“孙义仍啊孙义仍,你这幕戏,好就好在最后。那孤儿最终夺了权,靠谁夺的?最后又怎么归附的夏国?还不是因为众人选出让他拥有无上的权利?一言决断,方成大事。大妙啊!大妙!”
孙湛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前些年议事会商量征税的事,就说年入超过四千银币的都要缴纳个人税,可结果呢?议事会投票的时候,八成的人反对,只有两成支持。再有,竟有人提议恢复人头税,降低商税……那人头税对他们来说才几个钱?可对底下的人可就不同了。”
“我是想着,指望议事会商量出收他们自己的税,怕是不可能了。如今为官的,哪个不是身家巨富?又有几个肯从自己身上拔毛呢?若有一人拥有当初姬夏那样的权利威望,又有几分睿智聪明,权利收归一人之手,只要心存良心,肯定要比如今议事会的情势要强得多。”
那人点点头,说道:“你这样想是极好的,这也正是我们这些年的愿念啊。希望这些看戏的人,能够看出你想说的话才不费你这番苦心啊。”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其中颇为经典的几段对白,连连夸赞。
孙湛笑道:“诸位,其实这戏,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想法虽有些幼稚,但是听起来竟像是我辈中人,又有些激情与才华,尤其是这幕戏,有些地方甚至让我都拍案叫绝。”
“待一会演出完毕,我会告诉众人是这个年轻人的作品,我可不想做那种抢他人之名为己有的人。”
一人称赞道:“义仍仍旧有几分当年学生的呆气,殊为难得,殊为难得啊。”
孙湛笑着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呆实则夸赞的说法,不过他的话也引起了这些人的兴趣。
“你说这幕戏是个年轻人写的?”
“是啊,我只是帮他修改了一些地方,毕竟还年轻,虽然文辞华美,可终究还是缺了些格局。不过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最后那一段也是我改的,他原本还是年轻人想的那一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兴致。这年轻人若是有志从戏文之事,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去吧,等过些日子,可以宴请这个年轻人。既是少年得志,总会有些想法的。”
孙湛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和他相谈,很多见解颇为有趣,虽然幼稚却也能让人有些醒悟。若是他能够有一番大理想,或许真能和我们站到一起,为这华夏的将来做番有意义的事。”
“是啊,为这华夏做番有意义的事。他既有才华,年纪又小,只怕他误入歧途啊。”
交谈声中,戏剧已到了尾声,孙湛又说了几句,便告了别。
看了看远处陈健所在的位置,长呼一口气,将要走下去宣告这个年轻人的成功,给予这个年轻人应有的名声。
第二十八章 可怕
舞台上的悲欢离合在最后一声长吟结束后化为平静,演员们依次走到了幕台上谢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然而整个剧院却是一片安静,这不是不屑于鼓掌的沉默,而是很多人还沉浸在之前的故事中。
不知道是谁先醒了过来,第一声掌声就如同大河上有破冰时的第一声轻响,引来的是河水奔腾般的不息。
此时此刻,除了掌声观众们想不到别的方法来表达心中的感触。
因为太多,所以就如一个千斤的橄榄压在舌尖,明明味道是极好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酸甜厚重的异香用语言诉说出来。
舞台上的演员心中猛跳,他们不是第一次登上这里演出,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骤烈如暴雨般的掌声。
这掌声不止属于幕后编写这幕戏剧的人,更是对他们表演的肯定,虽然他们也是为了赚钱,但在赚钱的同时感受到尊重与人生价值的实现是最为完美的。
演员们鞠躬回谢着这些掌声,手持着戏剧道具的那多花的人忽然将花朵折断朝着下面扔了下去,这种因为兴奋而偶然的行为引动了更多的浪潮。
一个幸运的男子抢到了这朵花,顺手别在了身边女子的鬓角。花如火,人娇艳,在众人羡慕或是祝贺的嘘声中,脸庞更为娇红,轻轻依在了身边男子的肩头。
在这样的欢呼中,孙湛走到了台上,下面原本已经稍微有些安静的掌声再一次猛烈起来,一浪接着一浪,孙湛不断地行礼致谢,等待观众的热情暂时被压住。
他环顾着下面的观众,心中满满的激动,一时间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极为高大,遮住了自己。
这种光辉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牧马人在一群驽马中找到了一匹看似平常却雄壮的烈马,若是没有他的眼睛,这匹马仍会藏在马群之中想要嘶鸣却难有机会。
这是比自己的成功更为舒适的一种心灵上的享受,是对自己道德追求的一种升华,更是对自己目光的肯定。
观众们看着孙湛,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或是已经猜到他要说一些感谢的话。
然而片刻后,一个年轻人穿着右衽的正装施施然从后面走到了孙湛的身边。
很多人认出了那是海军军官陈斯文的儿子,也有少数人认出了这是陈健,更有石磊等几个人忍不住惊呼道:“陈健?他上去干什么?”
隐约间,人们觉得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一些人的心已经开始快速地跳跃,在这个逐渐趋于平静的年代他们渴望更传奇的故事,正如之前的戏剧一样,只是心中却又担心自己渴望的传奇不会实现他们想,或许是这个年轻人给了孙湛什么启迪,这已经是极为传奇的事情了,然而太不可能。
也有一些人则回味着刚才的戏剧,看着孙湛和陈健的年纪,暗暗猜测:“莫非这年轻人竟是孙湛的私生子?怪不得要演一出孤儿的戏,这是要上演父子相认啊?”
遏制不住的各种猜测在此时不断汇聚,越是想要知道,越是不想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觉得至少又会多出半个月的谈资,于是静静等待。
台上的孙湛终于开口,第一句却是道歉。
“诸位,按说此时我最应该说的话应该是感谢你们的热情和认同,但今天不一样,我此时此刻最想说的就是一句对不起。”
“因为我欺骗了你们,这幕戏……并不是我写出的,而是我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锡箔的反光映照在陈健的身上,让陈健微微眯起了眼睛。其实不需要这些烛光,单单是那句话,众人都明白孙湛说的是谁。
这一声道歉后的片刻是沉默的,紧接着传来了一阵阵掌声和不可思议地惊叹声,以及几句气急败坏的这不可能。
气急败坏的这不可能和出于赞扬和不可思议的这不可能是不同的,但后者太多,于是相同的这不可能被这气氛感染成了同一种意思。
一个曾被陈健送过一首暧昧小诗又回赠了陈健一盆兰花的、某位矿主的女儿,捧着自己的心跳跃的地方,脸红红的。
她看到了戏剧中的那盆花,再听到此时的话,心头猛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他肯定是为了我送他的那盆花才写了这样一幕戏,一定是的。”
心中狂乱地跳着,一只手紧紧攥着旁边的好友,很想把自己送过陈健一盆花的故事告诉她们让她们分享或是嫉妒,甚至渴盼着此时陈健说出一番话,自己也登上那个舞台。
虚荣与骄傲还有甜蜜这三种女孩子最喜欢的东西在亮闪闪的烛光下被千人所知,那是她从未想过的、甚至从没敢想过的故事。
某个之前对这幕戏颇有微辞的人,此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心态中。
原本他认为那一段复仇之前小人物通过自身努力向上爬的过程有些太过神奇和戏剧性,可是当孙湛说出这句道歉之后,他心中的微辞变为了一种赞叹。
既然这个年轻人可以如此年少就成就这样的名声,为什么戏剧里的就不能是真的呢?换而言之,自己想的那些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想,为什么就非要认为不切实际呢?
而更多的人则是惊叹于陈健的年轻,惊叹于那幕戏中很多语句的深沉,年轻与深沉的结合正如红花绿叶一样,让人难以忘怀更添几分原本不需要惊叹的惊叹。
倘若这幕戏是孙湛写的,那自然是好的。可正是这个自然是好的,也就意味着少了几分神奇,花理所当然应该是香的,即便特别香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忽然有一天一朵名不见经传的嫩叶忽然散发出了远比花朵更为奇异诱人的香气,那就成了一种难以忘怀的震惊。
不只是一个年轻人写了一幕戏获得了成功,更是宣告了一种只要有能力只要有梦想就能成功的事实,正符合这个蠢蠢欲动的年代。
在一片不可能的赞叹声中,陈健冲着众人行礼,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更让人觉得或许只有这样的至情痛改前非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戏剧。
“今天,我站在这里,回忆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回忆我过去受到的一切关爱。我想感谢很多人。”
“我要感谢我的母亲,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我要感谢我的父亲,健龆年失恃,父忧继母不慈因而不续,此恩终生难忘。”
“我要感谢我的开蒙先生,幼时顽劣,若非开蒙先生的戒尺,只怕我如今连字都认不全,又写什么戏剧呢?”
“我要感谢义仍先生,若非义仍先生的提携,我哪里有机会站在这里呢?”
“我要感谢那些演出的演员们,若非他们的演绎,终究不过是纸上的墨迹。”
“我也要感谢每一位站在这里观看这一幕戏的人,是你们让我的心血没有化为残灰落入纸篓。”
说到这里,陈建冲着众人行了一个极大的谢礼。
许久,在众人的掌声中,陈建抬起头,眼中已经酝酿出了一些泪花。他觉得下面的人应该看不到自己的泪花,但是却能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和擦拭眼泪的动作。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歇,人们看着台上的陈健,听着这样一番感谢的话,心中忍不住赞叹着这个年轻人的成长。
似乎这一年时间这个曾经顽劣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就像是戏剧中的孤儿一样从幼稚中成长,犯过错、迷茫过、懦弱过,最终仍旧战胜了自己。
有人想着,这不就是那种在戏剧中出现过的花朵吗?根茎埋藏在泥土当中的时候,是灰色的黑黢黢的。当拱破泥土的时候,却又焕然一新,绽放如火。
有人想着,能够写出这样一幕戏剧的人,肯定是一个善良而又不屈的人,或许之前的种种只是年轻人在迷茫时候的古怪,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曾这样过吗?
有人则想,经过这一夜,这个年轻人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气,不再是陈斯文的儿子,而是陈健,一个得到了许多人赞赏、得到了孙义仍认同的年轻的剧作家。
而今后,至少在闽城的一些上层的宴会上,将会出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而这个身影不是靠着父母,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爬上去的。
更有人相信,今后,这幕戏中的很多独白,将会流传下去。即便这幕戏没有人看了,即便戏院倒了、戏剧老了,可是那些引人思考的独白总会在一些人的书上、日记上、诗歌中不断地出现,而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也会随着那些不会被岁月侵蚀的文字一直流传下去。
到最后,到掌声停歇,人群散去的时候,孙湛笑着告诉陈健:“若是再有一幕这样的戏,你的名字会比我的还要闪耀。年轻人,成功后不要被这一切冲昏了头脑,这是一个长者的劝告。”
刚才的感谢,孙湛排在了陈健的父母之后,孙湛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怪罪,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性情,若是连父母都不感谢却先感谢自己,反倒是会有些不对。
陈健也连声感谢着孙湛,只说自己一定会继续努力,心里却说再见了剧院,我想要的在这里已经得不到了;对不起了义仍先生,你对后辈的希望只怕要让您失望了,而且只怕我以后可能要离你越来越远了,之前咱俩谈话中的三观不是我的三观,我只是在骗你……
…………
夜里,街头。
陈健,林曦。
前面就是林曦的院落,陈建脱下了罩衫披在了林曦的身上,林曦缩了缩肩膀以让陈健披的更方便。
分别的时候,林曦忽然说道:“那戏很好看,所以你很可怕。为了卖花,可以写出这样的戏。”
“你怕吗?”
林曦没说话,陈健的心里有些惊慌,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默默地送她到了门口。
在推开木门的时候,林曦忽然回过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其实啊,我火枪打的很不准。”
说完,嘻嘻一笑,闪进了院子,留下了陈健在马上愣愣出神。
许久,陈健才笑了出来,冲着已经亮起了油灯的屋子高声吹了声口哨,朝着自己的家奔去。
第二十九章 黑心钱
那一幕引起了闽城市民阶层震动的戏剧从八月的第二旬一直上演到了九月,热度仍旧没有消散,远超之前的许多剧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据说这一幕戏的演员们不久会前往其余的郡去那里演出,已经接到了几处邀请。
越来越多的人谈论起这幕戏,中秋过后的秋风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不仅仅吹熟了稻米水果棉桃,更将这种讨论和热爱催发的更为成熟。
而那幕戏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也随着秋风的到来深入到闽城的每一个角落。
九月,不只是成熟的季节,也正是那种兰花催生新的根茎的时候。
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谈论着戏剧,谈论着戏剧中的花朵,以及谈论着花朵本身。
当初这种花刚刚出现的时候,人们的评价是居然价值两个银币。
而现在,则有人捶胸顿足地后悔着,当初居然价值两个银币也变为当初居然才值两个银币。
很多传说开始在市井中、餐桌上、家长里短的谈话中出现。
比如当初有个人喜欢花,也喜欢花背后的故事,于是在去年这种花刚刚出现的时候花了十个银币买了五盆。
一年的时间,这五盆花中有一盆卖相极好的、与众不同的,卖出了一百一十个银币的高价。
剩余的那些,则随着中秋节的热闹长出了新的根茎,四盆变为了十几盆,而且早早有外地的商人预定了这些根茎,付给的可是真正的银币,好不含糊。
这不是一夜暴富,但却是一年之内的暴富。一夜暴富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可一年之内暴富却是口口相传有人眼见的事实。
两个银币变为一百一十个,这看起来比任何的买卖都要赚钱。除了打仗,哪里还有这种五十倍利润的好事呢?
那些当初被人讥笑的花朵,一年之内不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变为了一棵棵的摇钱树。只需要轻轻摇动这些花叶、嗅着芬芳、轻翻泥土,就可以将两枚银币变为更多,为什么还要去做别的劳累的事情呢?
如今新的根茎正在生长,第二年春天就能够萌发出嫩芽,两年之后就会绽放出喜人的花朵。如果运气好,有一朵能够与众不同,那么或许就可以卖到一百甚至几百个银币。
就算运气不好,就是普普通通的花朵,也仍旧有人要。人们不会去想这花到底能干什么,只会想着一年后这会变成多少钱。
这可是象征着正义、善良、爱情的君子之花啊。
人们这样想着,这样的想法被马车、航船、商人、外出演出的戏剧、流传的船员历险记的故事……从闽城不断地向外传播着,被赋予了一种特殊涵义后本身还有很多神秘色彩的花朵,就这样妖艳地绽放着,在阳光下散出君子的幽香,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银币,化为一颗又一颗的渴望暴富的野心,也在彰显着一幕幕的丑恶和残酷。
…………
闽城的外不远处的某个村落里,男人正在数落女人。
“当初我就说,这花很好看,我又是个爱花的。咱家又有磨坊,又有不少土地,你却吝啬的如同公鸡一样。当初我说花两个银币去买一棵,你就不让。如今呢?如今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价了?当初买的人可都发财了。”
“就算是不为了发财,我买这样一朵花又能怎么样?难道这家产不是我和你一起挣下的?”
女人自知理亏,也不吭声,前几天他去闽城里看到那些买花人的狂热,也知道如今的价格,哪里还能再说什么呢?
男人数落了一阵,又道:“如今去年的花都发出了新的根茎,要我说咱们就买一些。运气好有一朵品相特好的,那就是数百个银币。要是运气一般,过两年又能发出新的根茎,怎么都不会赔的。如今什么都不好做,哪里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的办法呢?”
女人嗯了一声,这一次也不再强势,只说:“可是如今价格又高,咱家里也没有多少余钱,都贷了出去,难道如今要都收回来?那可是不少利息呢。”
男人笑道:“我早就打听过了,现在城里有专门的花市了,大家都在买新的根茎,或是明年的根茎。再不买可就来不及了。”
“现在不需要拿太多的前,比如咱们买明年的根茎,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出现货,咱们也就不用给现钱,只要拿出一部分定金,再立个票据抵押些什么东西就行。”
女人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要抵押什么?”
“还能什么?土地、磨坊,咱家最值钱的东西呗。”
“这可不行!这可是咱家的命根子啊,这可不行!”
男人怒道:“你懂什么?咱们可以转手卖掉,我估计到了明年夏天价格还会更高的。只是抵押,而且要到明年秋天才交付的,只要咱们在秋天之前卖掉,磨坊、土地还是咱家的啊。但是咱们手里却可以多出来几十个银币甚至几百个,咱们什么都没损失,到时候付给抵押磨坊土地的钱就是了。”
女人细细思索一番,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看似磨坊土地被抵押了出去,可事实上并没有,只要在明年秋天之前转手卖掉,归还抵押的欠款,那么磨坊土地还是自己的。
至于其中最为关键的:那花在明年秋天能否比现在的价格更高,她根本没有考虑。因为这是个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就像太阳从东边出来一样,有谁会去考虑这是可能还是必然呢?
唯一忧心的,便是这些抵押能否被承认,万一到时候那些人不认怎么办呢?磨坊土地可是自家的根本,那可不是钱能衡量的,万一那些人不要钱只要磨坊土地怎么办呢?
男人却对这个担心嗤之以鼻。
“担心什么?前几天大家都在买花卖花,觉得既没有一处专门售卖的地方,又没有一个保证,于是都想让郡政府出面保证。”
“可是完备花市交易、验证票据可是需要人需要钱的,于是城里的某个税务官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就是在咱们的票据上由政府印章,每张票据需要缴纳千分之三的税,只是名字古怪的很,叫什么印花税。你看,这可是政府盖的印章,一旦有人违约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要不说今年怪事特别多呢,以往都想着减税,从没有期待郡里收比国家规定的税更高的税。可这个印花税的提议一出,郡里议事会的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你想啊,这可是政府盖的印花,这可比两人之间凭据要可靠多了,大家拿到手里也觉得放心啊。千分之三才几个钱呢?以往可是很多凭据不承认、或是被伪造的事呢,各说各有理,也让司法官难以决断啊,这对那些常用票据交易的可是好事,对咱们又没什么影响,咱们除了这一次倒也用不上这东西。”
女人一听既然有政府的印章,这才放心,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磨坊和土地的凭证,交到了男人手里。
心里盘算着,明年夏天转卖了,赚了钱,倒是该把这屋子修葺修葺了。
…………
城内的某个小屋内,一个少女捂着还在流血的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子,痛哭不已。
那里原本有一盆已经萌发了新的根茎的花,可现在却没了……
几年前她家里还算富庶,有三套织机,也有一些盈余,住上了有一层小阁楼的屋子。
然而两年前父亲却得了重病,花费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到最后还是不见好转。
就在少女接近绝望的时候,一段神秘的花治好的神秘的病的传闻开始在闽城传播。
人在绝望的时候,即便只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少女觉得既然那种花可以治一种怪病,那么或许也能治好自己父亲的病。
两个银币,对此时的家庭而言已经太过昂贵了。
织机早已经卖掉了,房子也卖掉了,一年后就要被收走,钱也基本花光了。
少女靠着自己给别人每天纺织七个半时辰的劳作以及家里剩余的最后一点钱,买了这样一盆象征着正义、希望、善良的花,摆放在了窗台上。
她想,当初那些水手们病的浑身流血的时候,一定也是绝望的,而这花给他们带来的希望。
然而,病魔还是夺走了少女最后的亲人,只剩下那盆仿佛被人血染过的越发娇艳的花朵。
这是家里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活物,少女每次在绝望的时候都会看看这朵在阳光下绽放的花朵,鼓励自己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就像是神迹一样,这一朵当初花了两个银币买来的花朵一天天地昂贵了起来,而窗台上的这朵花竟然发出了新的根茎……
少女听说了,也去问过了,现在这些根茎已经很昂贵了。她觉得这一定是祖先在庇护着自己,甚至已经成为灵魂的父母也在这朵花中看着自己,照顾着自己。
她想,挖掉这些根茎,卖掉,换成钱,这样自己就能过的好了。在想想那个不断在心间浮现的男孩身影,觉得将来结了婚,靠着这些钱,买几辆纺车织机,一定可以很幸福。
这一切在昨天都仿佛触手可及,可这一切却都在一夜之间被毁灭。
有人趁着夜晚跳进了她的屋子,用棍子砸昏了她的头,等她醒来的时候那盆花已经不见了!
所有的希望在她醒来、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全都破灭了!
除了大哭,她已经想不到别的宣泄自己情绪的办法,真的没有……而在哭过之后,之前所有的梦想连想都不敢想了,连想的资格都没了。
因为没有房子、没有钱财、没有织机纺车、没有田产。
所以如果自己不去作坊做工,会被扔进济贫院的。
如果不去,会被强制接受一些她想起来都会恶心的浑身发抖的工作如果那也叫工作的话。
昨天她还幻想着结婚之后的幸福,触手可及。
现在,她却在期盼着,自己能够被人雇佣就好。
…………
城中的某处宅院中,一个人看着房中的十几朵花,看着仆人们小心翼翼地移植出那些根茎,盘算着这些可以换多少钱。
他不喜欢花,一点都不喜欢。但是当这种花可以变为闪着光芒的银币金币的时候,那就完全不同了。
当戏院的那场演出之后,他就敏锐地嗅到了商机,而且是一个看起来可以发财的商机。
稍微去了解了一下一年来这些花价格的涨势后,他确信自己找到了一条投机赚钱的好办法。
他是个投机商,投机过土地、粮食、棉花、染料……见过很多场面。
可是那些投机比起这些轻盈的花朵来说,竟然显得是如此的低级。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投机过的那些东西,有哪些能够在一年内赚取几十倍的利润!
如今他唯一悔恨的就是当初这些花两个银币一朵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拿出一千个银币把那些全都买走。
不过现在投入进来,也不算晚。如今大土地购买法案仍旧没有通过,商务官又掌握着一部分作坊原料以防有人投机炒作,也没有新的金银矿、肥田盐之类的新矿发现,短期来看战争又打不起来没什么可以囤积的东西。
剩下的投机利润都太低,根本比不过这种轻盈花朵的超额利润,而且随着那些戏剧故事的传播、商人的往来,他相信这种东西的价格会越来越高,只要在适时的时候找人接手就行。
所以在一个月前,他买了十几盆花,一些今年的根茎,还有明年冬天的一批根茎的期货。
为了这些东西能够变为更多的钱,他让人在花市上演出了一幕现实的戏剧:叫人用三百个银币买了一盆看起来很高贵典雅与众不同的兰花,而这盆兰花实际上是他的,那些银币也是他的,不过只缴纳了一丁点的交易税。
而这一丁点的交易税,却换来了花和根茎期货一天之内上涨了许多的可观效果。
持有者看着行情上涨,更不愿意脱手;而想要购买囤积的人则愈发想要,于是不断抬高价格;然而这东西短期之内又变不出来,于是价格越发的高涨。
这本是一朵轻盈的花,此时却有了金银币的厚重,不爱花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购买这种花他们不爱花,但却爱着金银。
…………
就这样,这种众人都以为是正义、善良、高尚、爱情、希望所化身的花朵,逐渐变得邪恶、凶残、丑陋、肮脏、绝望……
卷入的人越来越多,卷入的钱越来越重,吞噬的理智也就越来越多。
第三十章 询问
这朵邪恶地花在闽城绽放着,却带起了异样的、畸形的繁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量的货币、抵押物流入交易市场,很多人想着囤积居奇一夜暴富,也有很多人想做短线买进卖出尽快转手。
除了新建立起的原本只是为了专门交易花的、现如今成了闽城的一处各种期货之类交易所的地方外,一些茶馆酒肆里也都暗中进行着交易。
虚假的繁荣带动了消费,消费又带动了市民阶层的收入,缤纷七彩的泡沫之下,当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农学班和园艺匠人从未有如此风光过,各种古怪的花肥也都成了抢手货。
花和根茎还有根本见不到影子的期货一天天地上涨,虽然涨的幅度不大,可是总会有人接手。有人接手,也就意味着有人赚到了,赚到的人又将钱投入到新的投机或是其余的实业当中。
只不过问题在于实际上总的财富并没有增加,不过是将原本不值钱的花变成了几十个上百个银币。如果花有一天真的变成了金子,那是极好的,只是它是金子吗?
暂时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它现在就是金子。
一片繁华,一片贩花。
因而从都城来到闽城寻找那瓶白磷主人的李芸踏入闽城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字眼便是与之相关的种种。
李芸作为木老先生的弟子,他当然要尊重老先生的意思,但本身也并不抗拒自己可能又会多出一个师弟。
他是亲眼看到了先生的激动,也看到了那瓶看似简单却很详尽的实验报告。
于他所喜欢的学科来说,他看到了一种新的实验思路,也隐约看到了化学的另一种名为定量分析的新天地。
于他所尊重的人来说,他看到了自己的先生如此的高兴,看到了自己的先生在暮年之时终于又找到一个动用自己的推荐名额直接推选进入学宫的学生,这是值得欣慰的。
即便未曾谋面,他却已经在心底认同了这个可能的小师弟。
其实在来的时候,他觉得已经信了八分,那个实验肯定是那个叫陈健的年轻人独自完成的。
之所以还要亲眼来看看,是因为自己的先生是个谨慎而又正直如松的人。他不会把自己的推荐名额送给一个没有经过亲自确认的事,如今年纪大了不能亲眼去看,便让自己的弟子代替自己去查看。
李芸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在闽城小有名气,正如自己一样。小时候就喜欢这些古怪的化学、燃烧、矿石之类的东西,小时候就做过一些可怕的事,不小心烧了自己的小屋,因而在本地很是有些名气。
他想,这个陈健应该也是一样。
很快,他就验证了自己的话。他码头上,他听到的最多的词汇,便是花、醉醺醺的水手奇遇记、孤儿、雷正兴,还有陈健。
前几个他是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最后一个名字却让他很好奇,于是侧耳倾听。
他以为和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的,会是爆炸、中毒、浓烟之类他很熟悉的字眼。
然而没想到,这个陈健的名字却是和年少成名、痛改前非这一类的评价性字眼以及戏剧、孤儿之类的听不懂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的。
虽然听不懂,可是听的多了,便知道这肯定是一股闽城的风潮。
他想,闽城很有意思,竟然有两个叫陈健的年轻人年少成名。不过转念一想,他那个可能的小师弟距离成名还距离自己和他的住所这么远的距离,显然只能说有一个已经年少成名,还有一个还有大约四千步的距离就要年少成名了。
只是听的多了,难免要听到陈健是谁的儿子这样的话,联系到在都城时候听那个叫张玄的人说的那些话,心中不免一动。
于是在一群人在那讨论的时候,李芸插进去,唱了个诺问了声好。
众人一见他胸前的徽章,不免有些肃然起敬。那是姬夏学宫的徽章,是黄铜的,上面有一面染着红漆的迎风招展的旗帜。
这是数百年前学宫初建之时就有的标记,从未改过,后来经过了血统复辟和反复辟的血腥厮杀,将这枚徽章染得更红,也就更难改变。
那些血腥的事距离这时候已经很久远了,可是这枚徽章的另一层含义却更让人起敬:如今绝大部分的高层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大部分的中层也都是学宫里出身,即便是家里再有势力钱财也需要从里面走一遍。
**规上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但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因而能够佩戴这种徽章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不想招惹的。即便心里未必尊重或是腹诽几句这厮或是靠着父母进去的,但是脸上还是需要尊重的。
“我刚才听大家说什么陈健,可是海军军官的孩子?”
众人都点头,说道:“想不到都城里也听闻了他的名声?这可好了,闽城总算是能出一个名动京城的剧作家了……”
几个人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什么年少时候顽劣,在这边打架还抢过自家的门闩当武器;什么忽然间醒悟了,奋发向上,痛改前非;什么年少成名,连孙义仍都赞赏的戏剧;什么把戏剧收入的一部分钱捐献到了济贫院,还写了一些改善济贫院生活条件、希望至少给那些孩子每三个月吃一次肉的愿望等等。
这都是极好的事,不论是痛改前非年少成名,还是成名后的不忘本和善良等,都是极好的。
但却不是李芸想要听到的,于是忍不住问道:“这个陈健的父亲,是叫陈斯文吗?是海军的校官?”
“当然,闽城叫陈健的不少,可是你想要问的陈健一定是这个。”
人们很确定,李芸却有些迷惑了。
他相信天才的存在,但是他不相信干自己这一行的会有不需要时间的天才。就那份详细的实验报告,没有一年多的实验不可能得出那么多详细的结论,更别说在尝试之前要做的准备工作了。
跟可怕的是那些实验报告里能够验证的东西都经过了重复实验的验证,绝对没有差错。这里面证明的东西李芸太清楚了,自己做的重复实验之后,肯定是那个小师弟用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重复实验得出的结论。
要知道,学宫里的实验器材都是别处没有的,很多玻璃器、杜仲胶做的导管、陶瓷器这些东西别处就算想买,也得去都城买。
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用简陋的工具做着数百次的重复枯燥的实验,顺便又写了一幕可以让整个闽城都谈论的戏剧。
除非……除非自己这个小师弟从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了,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不要说那些复杂的实验,就是很多里面的推测,那也是需要看过至少几十本书之后才能得出的结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如果有这样的能力和天才,早就考入了学宫,那意味着一条比别处都要宽许多的路,又怎么会之前名声不显呢?
听了许久众人兴奋的夸奖,李芸忍不住问道:“他家里……就没出过什么事吗?”
“什么事?”
“比如……爆炸?冒烟?着火……”
众人古怪地看着李芸,心中暗骂,均想,这人真是古怪,怎么问这样的话?众人也并不知道这种事李芸见的多了,在学宫中流传着一个笑话,据说木老先生的弟子们跑得都很快,甚至有些人养成了见到冒烟的东西就直接趴在地上的好习惯。
闹了个灰头土脸,李芸也不再问,在众人讨论着银币、成名、暴富之类的字眼中,乘了一辆马车去了,按着地址找到了陈健的家。
敲门之后,陈斯文正在家中,正在写一封信。
收信人是自己在陆军那边能够说上话的朋友,名义上陈健就在那里服役,而且马上就要因为“表现优异”被送到了预备军官学校去了。
既然如今确定了不去,那就需要解决这件事。顶替服役的人名字还叫陈健,但是到底是不是这个陈健那就未必了,既然如今定下来不去当那什么军需官了,自然也就不是这个了。
稍微一变动,影响不会太大,尽可能把事情变的小一些。既然不走仕途,那么这件事也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今后被人揪出来,也不会太严重。
按照陈斯文原本的规划,就是趁着对齐最后一战的时候给儿子弄个军需官当当,搂点钱,等仗打完了必然要裁军,靠着那点钱做点别的据说军方希望能够分配一批土地给那些退伍的军人,或是让他们拥有优先购买权。
军需官到头也就不过混个小小的尉官,不大很小,也踩不到谁的尾巴影响不到谁的前程,自然不会有人把这些芝麻谷子的烂事揪出来。
这是一条邪路,陈斯文很清楚,但只要不出头就不会有大事,大家都这样。
只是前些天自己的儿子忽然一下子在闽城成名了,这让陈斯文不得不为儿子擦屁股,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
写完信,听到外面有人找,又是都城来了,兴奋地以为儿子的名声都传到都城去了,兴冲冲地去接待了一番。
说明了来意后,陈斯文自己都吓了一跳,新说这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而且也听不太明白。
在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又不说多说话,以防自己说漏了什么事,只好只说些客套话。
李芸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那令郎去哪了呢?”
陈斯文想了想陈健前些天说的话,也为了给儿子脸上贴金,说道:“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去看看。”
这么一番大话把李芸吓了一跳,一方面听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说的有气势,另一方面也被这个行万里路惊住了这行万里路了,自己可去哪去找呢?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这万里路,此时行到何处了?”
陈斯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就在临县。离这一百三十里,估摸着再有六七天就回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一章 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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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健是在做社会调查,但不是社会运动的社会调查,而是在做原材料、水力、交通和人力这些能够建厂的社会调查。
在他看来应该快到了收割的时候了,马上就会有一笔黑心钱到手。
他不会在那些黑心钱的市场濒临崩溃的时候再出手,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最悲剧的最后接盘侠。纵然可能撑到最后赚的更多,但是风险也就更大。
相对于泡沫破裂的巨大风险,陈健觉得还是安全一点,哪怕得到的稍少一些。贪心不足可是要一无所有的。
既然马上要有钱了,今后要干什么赚更多的钱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这一个多月他还是在闽城附近转悠,泡了许久的藏书馆,考察了闽城的矿产和海运的物价,以确定一个今后大致的发展方向。
一旦迷雾打开,他必须要保证自己能够在十年之内形成一个对外扩展的利益集团。
在此时,什么信仰都比不上对财富、土地、金钱和廉价劳动力的狂热。让一个闽城人为了华夏的名义出去打仗,或是告诉一个闽城人外面有黄金、土地、矿产和发财的机会……这两种诱惑力是不同的。
名声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钱和利益,后两者才能笼络更多的人。这不会让贫富差距缩小,但是却可以让一些中层卷入到这场饕餮之中,暂时缓和一些矛盾,为整个族群积累更多的财富。
当然,这些财富还要用在钱生钱上,而不是成为一些人追求奢侈生活的基础。
即便看起来整个族群没有太多的封建束缚,也有看起来不错的基础,但是距离科技革命还有很长的距离。
除了赚钱,从哪里开始引导,这也是陈健的考察目标。
很多东西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是做起来极难,尤其是机械类的,更是缺乏很多基础。
一个人发明了某种机器,或是发明了许多机器,并不代表科技革命的开始。
譬如蒸汽机,想到和做到之间还差了十条街。
暂不说合格的钢铁,能够挖出汽缸的镗床,用于密封的橡胶圈……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基础。
就拿蒸汽机能够投入使用的、最简单的、看起来此时的材料已经完全可以做出来的最简单的部件离心调速器来说,能做出来也用不了了。
这个简单的离心调速器,原理无非就是离心力。靠着离心力把一个重球抡起来,最简单的说法就像是拨浪鼓,当然比这要复杂一些,还涉及到四边形连杆。
转的越快,抡的越高,这样用连杆连接,就能调节阀门。快了抡起来向上提、阀门关闭、转速变慢;慢了抡不起来向下坠、打开阀门、转速变快,以保证机器的正常转速运转。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需要基础力学、离心力、重力、力的平行四边形法则作为基础,以计算出转速造成的离心力有多大、重力如何才能和这离心力以及连杆阀门保持一个平衡。
没有这个基础,做出来的就只能依靠经验,依靠工匠的目测、估计和用无数次实验得出的一个不明所以然的理论。有了这个基础,一个中学生用算术算一算,就能得到一个理论值,不再需要工匠的目测估计。
这是整个蒸汽机完整带动机器的最简单的小东西。
而这个小东西后面的力学基础,又需要数学的圆锥曲线作为理论基础,需要解析几何将代数和圆锥曲线联系在一起以便研究更深的东西,需要有人观察到行星的运转计算出那不是圆而是椭圆以做万有引力的启发,需要推演出离心力和速度的关系,需要明白力是改变物体原有状态的,需要明白惯性不是靠力推起来的……
种种这些,知道的人越多,昙花一现的可能也就越小。
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一整套的、以科学为基础的推论倘若神是一种解释世界的法则,那么科学也是一种解释世界的法则,只在于哪种更能解释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这没有为什么,只是人为规定的这个一种基础,靠着这个基础发展出的种种。
所以陈健需要名声,以确保自己能够在学宫太学里发声,至少说出的话有人能听到;需要钱,一步步地带动往那边靠,少走弯路;需要更多的钱,带动更多人的利益,以让他们明白知识是有力量的也是能带来钱财的,别去取消已经对某些富豪来说严重没有意义的强制开蒙教育;需要战争,以让那些需要炮灰的人知道经过开蒙教育的人比完全松散的人有更强的战斗力;需要一个产业链,弄进去更多人绑在一起;需要一颗无耻而阴暗的心,让工厂把那些小农、小手工业者都搞破产;需要更大的市场和空间,容纳随后将要被严重积累起来的内部矛盾。
这是技术层面的事。
至于其他,他还需要更多的发言权,甚至成为新的海商、殖民者、对外贸易这个集团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从而扩大影响力,想办法让政府把手伸到里面来。
否则的话,那就是一地富而其余地区越发贫穷,弄不好弄出分离主义倾向,或者弄出来武装抗税、拒不缴税、地区自治之类的屁事,那就麻烦了。
怎么对待殖民地?怎么解决殖民地劳动力短缺的事实?这些玩意都需要尽早定下基调,否则将来尾大不掉,麻烦太多。
这就需要陈健要尽快成为至少在闽城数一数二的资本家,若是在闽城这种地方都说不上话,又怎么可能影响到更多的地方。
所以陈健需要选择一个既能够赚钱,又能把很多人囊括进来的行业,而且还能反向促进产业升级、同时又能做到自主的技术积累。
转了这么久,陈健心中有了一些未来的展望。既要靠着将来的对外贸易或是劫掠赚钱,同时又必须在原始积累的同时建起一套暂时看起来很费钱也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钢铁材料、镗床机械这些需要长达十几年的技术积累;生熟铁产量或是钢的量产,需要流体力学和微积分学、复杂圆锥曲线的支撑,弄出叶片的离心鼓风机,靠水力驱动以告别风箱水排的时代,产生更高的风压,才有可能迅勐地提高产量。
这些东西要弄,但是短时间内成效不高,而且是需要在完成原始积累的同时持续投入才行。
但是另外的一种行业,却是陈健如今可以弄的,依靠着矿业的基础,倒是可以尝试弄出最简单的化学工业。
只是最简单的那种类型,但可以完成技术积累,同时又能有所产出。
比如靠硝石做强氧化剂与硫磺一同燃烧,产生硫酸。这个比起用黄铁矿的办法会昂贵许多,但是这是如今可以做的,培养出一大批的人,积累完善技术,才能慢慢地进步到黄铁矿燃烧。
一开始可以用最简单的铅室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学那些在大山沟里的缸窑法,这些以如今的技术条件完全是可以的。
硫酸可以与食盐共热,产生硫酸钠再用硫酸钠和木炭石灰一同弄出碳酸钠。
煤干馏焦炭的废气通水,可以弄出粗氨水。索尔维制碱法诞生的时候,距离合成氨还有几十年的距离,应该就是靠着这种干馏煤的粗氨水做原料。
这是三个比较符合时代生产水平的生产方式,效率低,成本高,但却可以促进很多产业的发展,还能积累技术。
既然一定要流血才能进步,那还是自己流比较好,流的越早技术积累的也就越多。
草木灰和牛血煅烧过滤,可以得到亚铁杏仁化钾;用高品位的赤铁矿和酸反应能生成三价铁,两者组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染料普鲁士蓝,可以用来染布。
原始制碱工业的副产品和制酸工业的副产品可以用来漂白、酸洗一些织物,可以用来让颜色更加白亮,又能促进纺织业的竞争。
产生的氯化氢尾气可以收集起来,可以用盐酸水解豆饼,产生化工酱油,虽然味道不如纯发酵的好,而且用陈健的眼光来看还是有害的。但是成本低廉,水解率极高,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垄断闽城的低级酱油产业,把那些低级的酱油作坊全都挤倒闭。
以稀硫酸水解牛油,可以得到硬脂酸,这东西可以和甘油用来做简单的雪花膏,应该可以占据一定的市场。顺带着也可以用皂化法弄出甘油。
不惜廉价的人命和时间积累,硫酸可以和硝石共热制取硝酸,甘油暂时用不上,可以用硝酸和朱砂弄出硝酸汞;用硝酸和银反应弄出硝酸银。
干馏煤的粗氨水可以少量产生一些氨或是铵盐,当化肥太少,但是用来做银镜反应是足够了,可以垄断制镜行业。
如果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硫铁矿制酸从缸窑进化为铅室再进化为塔式法,硫酸产量提升,可以用浓硫酸和磷灰石,生成一些磷酸盐,作为原始的化学磷肥。
将原始制碱法产生的废气通过热的含有氧化铜和软锰矿做催化剂的管道,可以产生一部分氯气,通过盐酸溶液后可以收集一部分氯气。
氯气可以造漂白粉,也可以用来氧化二价铁为普鲁士蓝提供原料。同时也可以用氯气通过盐再反应或是通过饱和的钾盐矿,产生氯酸钾。
氯酸钾可以做摔炮,那么自然也可以用在打仗上。此外,氯酸钾可以做火柴头,用白磷变红磷当火柴皮,可以弄出简单的手工、剧毒、死亡率较高的火柴工厂。
这些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但不去做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学,成熟的技术自己不去积累从天上掉不下来。
一旦二十年后稍微形成规模,这又是一个巨大的产业链,除了可以积累化工基础外,反过来又能促进各种原始机械设备、通风设备、钢铁冶炼中的磷硫之类的去除。
这些都是些陈健前世早已弃用的办法,因为耗能高、危险、效率低。但正是这些低效而又危险的产业,也正是此时没有太多技术瓶颈的办法。
陈健觉得,现在除了赚钱之外,真的还得拿出一部分钱开始做这方面的实验和积累了。
至于这样的野望能否成功,那就交给时间吧。
如果非要流血爆炸中毒氟中毒死亡等等,请从本族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