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一步
当木麻听到这番话后,心里勐然间颤了一下。
当天夜里,他睡不着了。
这些话就像一条毒蛇,将之前陈健灌输的劳作创造幸福的理念一点点地吞噬掉。
可是连续数年的灌输让陈健的想法与木麻的心连在了一起,吞噬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痛,心中两种想法在不断地挣扎。
夜深之后,木麻终于忍不住,踢开了邻家的门,将一里之内的五十户人家聚在了一起。
“我的心里乱的很。你们呢?”
几个人沉默不语,最终有人打破了沉默。
“之前咱们劳作,是因为咱们什么都没有。如今咱们有了土地,有了作坊,为什么还要劳作呢?像别的城邑那些亲贵一样,管着几个奴隶,让他们把咱们要做的事情做了,多好啊。”
“对啊,就像咱们种地一样,如果有五十个奴隶,咱们就可以躺着不用干活。什么都有了。”
“人家城邑的亲贵那日子过得,啧啧,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别的城邑都这样,就咱们夏城不这样。”
“如果真就咱们这十几个氏族算作夏城国人的话,剩余那么多的奴隶给咱们做事,其实也挺好的。这两年我就一直有这样的疑惑,但是姬夏又在榆城,没有人和咱们解释。”
“或许这一次姬夏真的做错了?”
木麻皱着眉,听着众人的讨论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一样我觉得姬夏没说错,什么东西都是双手做出来的,咱们不干活了,城邑总的东西还是少了……”
这样的疑问不是木麻所能理解的,心中迷茫的时候又没有一个人来和他们解释心中的疑惑,思想愈发的混乱。
及至于第二天,昨夜木麻的最后一句话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议事会的一位亲贵面对木麻关于城邑总体生产水平的疑惑,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姬夏总说城邑是全体国人的,可是咱们城邑如此富足,为什么咱们的日子不如其余城邑的那些人好呢?”
“是啊,那些人和咱们都劳作,城邑总的产品多了,可是分的人也多了啊。城邑富足了,可是咱们却还一样啊。如果咱们不干活,让奴隶去干活,总生产的东西的确少了,但是咱们得到的却多了啊。”
“姬夏说,城邑发展是为了每个人过得更好,难道这不是最简单的办法让大家过得更好吗?要那么富足的城邑有什么用?公产作坊摆在那里,可我们才得到了多少呢?公产都去哪里了呢?”
“姬夏许诺让国人过得越来越好,的确过得是越来越好,可是太慢了。我们许诺的是让国人在一年之内不用干活就能过得极好,这才是真正为了城邑为了族人啊。”
“你们想想,这么多的公产土地,这么多的公产奴隶,如果分掉每个真正的夏城人至少可以分到一两个甚至更多,你们要做的只是挥舞着鞭子,却不需要扶着犁铧在牛虻蚊虫的叮咬下被太阳晒得浑身黝黑!”
“那些姬夏严格管制的、不允许族人私自经营的矿山、盐池之类,都可以放开。说是公产,可是这些公产我们又得到了多少?如果姬夏不去建造榆城……呃,当然,铁器是好的,但是如果干活的都是奴隶,铁器都运回来,咱们只要躺着就能让其余城邑把粮食、钱财送来。”
“可是呢?可是姬夏却骗你们说劳作光荣,狗屁!姬夏想要当诸部的首领,可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要我说,姬夏没有背叛大河诸部,但却背叛了咱们真正的夏城人,你们说对不对?”
前面说的还好,木麻连连点头,可最后一句说出来后,一群人怒道:“不准说姬夏的坏话!”
可也就仅限于此,几乎没有人反驳这些话,都在埋头思索。陈健的嫡系、认同陈健意识形态的优秀人才要么离开夏城前往狼皮的封地,要么远在榆城,思想的混乱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在夏城传染起来。
这是很好的办法,甚好的口号,极好的第一步。
夏城的奴隶主阶层不算太多,大部分都是陈健为了解体氏族凝聚力故意营造的阶层差距,但是渴望成为奴隶主的人不算少。
这些年他们的生活还算不错,公产福利和严密管控之下完成的水利工程和粪肥等新技术的推广,保证了夏城国人的生活水平。
这种生活水平没有纵向对比,而是横向对比,一些人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放在其余城邑并不算最好,谁会把眼睛盯着那些最底层的穷叟呢,当然是盼着其余城邑那些奴隶主过得日子,不用干活便有吃穿。
而那些如今真正掌控夏城的一部分人,在夏城也拥有很大的力量,他们期待世袭、举荐之类的制度,很讨厌这种众人平等起步的生活。
以缩小既得利益阶层的方式获取夏城核心力量的支持,这是一步好棋,民粹的精髓。
至于说将来,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所有夏城人均分那些公产,但第一步却不能露出獠牙正如陈健的判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回夏城绝不是为了为人民服务的。
基调定下之后,越来越多的城邑集会不断进行,原本和睦的夏城出现了裂痕,氏族这种已经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那些之后加入夏城的一些人开始恐慌。
原本打碎的氏族在这种刻意的挑拨和隔阂之下,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一里五十户,各个氏族都有,现在却彼此出现了不信任。老夏城人和新夏城人之间的矛盾越发深重,即便木麻为人如此和善,也难以调和。
已经明说了要让新夏城人重当奴隶,于是新夏城人心中难免不安和愤怒,双方之间的怒火很难压制,彼此间的冲突日渐增多,只不过这还只是个口号,并没有付诸实践。
然而氏族、宗族这些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复活了。
六月初十……木麻回忆着这一天,很确信这个日子,因为当天是六月的第一个旬休,木麻本想着去草河洗澡,但是女人跟他说让他去把麦子碾成粉,因为这几天城邑有些乱,供销社也关了门没人管,买不到面粉。
木麻记得自己扛着一布袋小麦去了风力磨房那排队,从供销社出售和配给麦粉之后,很少有排这么久队的情况。
他一直记不起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插队还是有人开玩笑还是说有人真的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总之打起来了。
“兄弟们啊,他欺负咱们氏族的人!”
“去死吧!外姓人!”
“砸死他!给他扔到河里去!他们就该当奴隶!”
“放屁!夏城也有我们的血汗,凭什么我们要当奴隶?”
“哎呀!用了铜剑了!杀人啦……”
木麻本想着自己是里司,有教管亲族的职责,多少也算是个官员,这时候总该说几句公允话以前可没人敢,随意挑拨氏族之间仇恨的打斗,是要鞭刑外加罚钱的。如今整个城邑都乱哄哄的,根本没人管。
等他靠着强壮的身体挤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木姓的族人被一个外姓人一拳打倒在地,顿时忍不住火气,冲过去用膝盖撞在了那个人的命根子上。
接着传来了一阵阵的哨子声,似乎有人早有准备一样,一群人拿着铜剑、长矛之类在以前斗殴中用要杀头的东西出现在了磨房旁边,紧接着有人喊道:“让这群人去当奴隶!别和我们站在一起!”
“让他们趴在土地上!打死他们!他们就该当奴隶!姬夏好心给了你们人的身份,你们却不知道谦让。”
“外姓人都该死!”
木麻也记不清谁先动的手,他也没觉得一件插队的小事值得该死这么严重的评价,但是当时已经有人动手,又被这些人一喊,血气一冲,他的脑子顿时乱了。
反正是当天死了二十多个新夏城人,老夏城人这边死了七八个,然后议事会的人发表了一篇演说,号召真正的夏城人应该拿起武器让他们知道厉害,并且将那二十多个死尸砸了个粉碎。
夏城的新老国人迅速武装了起来,秉持着最后的克制没有互相焚烧房屋……但房子还是被一些人点燃了,事后木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点燃的房屋,顺带烧死了几个小孩,等到烧成焦黑的婴儿从灰堆中扒出来的时候,双方的怒火再也难以遏制。
总之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双方在城内大打出手,付出了一百多人死伤的代价后,新夏城人全部被抓,解除了武器。
议事会当即宣布,初当初最早会盟的诸姓之外,其余外姓人全都没收土地财产,分给老夏城人。
一时间老夏城人欢唿雀跃,欢庆着这一场本不该存在的胜利,并将氏族这个被陈健刻意压制了数年的符号回忆到了头脑中。
原本失去权利的氏族首领们一夜之间重获权威,里司制度彻底崩溃,新老夏城人之间的不信任被刻意的放大了,最先动手的几个都被秘密地奖励了,提出烧死婴儿计划的家族被暗中许诺获得一半的盐田。
至少在六月份,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夏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每天听着氏族才是真正亲人、氏族才能真正对你好、咱们要做人上人让他们当奴隶的口号的狂热分子。
而在这狂热之中,议事会的亲贵们果断地泼下了一瓢冷水,一瓢让众人冷汗直流的冷水。
“一旦姬夏返回,氏族争斗是什么样的罪责呢?凡是动手的,恐怕都要受到责罚啊,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恐怕城墙上要挂上好些人的尸体。多么可怕。”(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最赚钱莫过铸钱
很多人对于将来姬夏回到夏城后可能的惩罚颤颤发抖,可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蛊惑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理智都打乱。
“姬夏说,城邑就是国人,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意愿吗?就像规矩一样,难道不都是大家商量出都同意的吗?大家商量,从氏族时代就是最大的规矩,我们是在遵守最大的规矩啊。”
“况且是那些人先动手的,难道咱们氏族就要受他们的欺辱吗?”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没人知道。但有一点,之前是议事会的那些人先造势说要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人身没收的,很有一点既然不肯乖乖当奴隶自然不要怪我们把你们抓起来的意思。
这种话的煽动需要相应的配合,当那些新夏城人的土地耕牛之类的东西成为老夏城人的财产后,这些话便有了说服力,让他们不断寻找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
这种混乱放在两个月前是不可想象的,自有司寇处理纷争,宗族氏族是没有任何权利的。
敢挑拨氏族矛盾以对抗司寇所代表的城邑规矩,是要处以重刑的,在流放过几个人后那些试图恢复氏族议政的人们老实了很久。
夏城比别的城邑走的更快,所以权利也就更为集中,国家代替了原始的氏族来将万余人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基于真实的新的团体,但一旦权利真空就会出现极端的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木麻甚至幻想过姬夏最好真的不再回来,但仅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在他看来姬夏回来、接受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大家还是信服一个真正的首领的。
氏族、城邑、大河诸部……哪些是想象的共同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有人会想起,但很快就会被那种病态的、畸形的狂欢所摧毁思考后的空虚与不安。
如果一切不变,夏城依旧会运转,只是负责规矩执行的那些人换了些人而已,夏城仍在,正如百年之后这些人都死了后夏城依旧是夏城。
可是如果一切必变,一切和陈健为首领的时候一样,那么改变是为了什么呢?那么议事会众密谋者权利的合理性又在哪里呢?
于是最简单的办法出现了。
将已经有了些丰腴膏脂的夏城分掉,本来没有矛盾却要制造出矛盾,以彰显政权交替的合法性姬夏政府是全体夏城的,但议事会政权是属于老夏城人的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城邑政府的,以此来确定新的统治阶层核心。
简单粗暴地将严密地城邑分成两半,挑唆一半去欺凌另一半,这可以持续数年的时间。等到原本挑唆获利的一半再发展扩大的时候,再将原本“正确的、真正的老夏城人”再分成两半,又能维系很久的狂欢。
在没有能力将整个城邑的饼扩大的前提下,把分饼的人减少,强行用氏族掩盖他们所追求的利益是最简单的办法,并为自己的行为赋予了一种极强的正义性和合理性。
当氏族逐渐扩大、甚至于真的一个氏族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后,血缘、族群已经不能区分谁该死谁不该死的时候,便可以用异端、异教、异国、异省、甜咸、高矮等等等等可能想到的办法来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以此来让充满野心的人以优雅的姿态品尝着盛宴。
一切问题的根源不过是经济利益,披上各种好看的皮之后变了些味道,再用想让人接受的道德来评判对错。
因此在这种病态畸形的狂欢逐渐接近尾声、大量的新国人沦为没有土地耕牛的半奴隶之后,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以往是有城邑首领和下属官员分则分配,有规矩保证分配的公平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公平,总要找个人依靠,于是氏族出现了。
这是有血缘维系的至少不是想象的、看起来最符合也是在混乱中唯一能够保证单独一个弱小的人的利益的东西。
可夏城之前的基础不是氏族。
于是木麻记忆中的六月份是极为混乱的。
先是好事。
大量的新夏城人被没收了土地工具后无法生存,或许是担心他们决死反抗所以没有把他们当做奴隶,但他们难以生存,木麻等人合力建起的木器作坊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便宜的雇工价格只需要一碗饭。
很多新夏城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卖为奴隶以求活下去,但是买下这些人的大部分都是那些议事会成员和氏族亲贵。
木麻在械斗的时候热血翻涌,可真要是买下那些之前一起劳作、平日总相见的新夏城人做奴隶,却有些难以接受。夏城的道德观中不劳而获总是不好的,虽然和其余城邑格格不入,但多年下来总是有些影响的。
祸福相依,好事之后紧接着便是坏事。
木麻忽然发觉自己这个里司一瞬间失去了权威。
事情源于劫掠那些新夏城人的财产,一个新夏城人被剥夺了所有财产后,因为一头牛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原本有里司存在,规矩完善的时候,这也没机会争执。
但现在一切归私、分掉公产的口号之下,这头牛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在两个人争吵的时候,两个人所属的氏族也参与进来,等到木麻知道后跑过去的时候,自己还挨了一棍子,因为他不是两个氏族内的人。
土地归私不变,没收的土地、奴隶归氏族分配,由氏族代替城邑政府的声音不断影响着夏城。
很多人惊慌地发现,原本的夏城不见了,新的夏城变得自己都不认得了。
很多人不认得的夏城,意味着那些密谋者第一步的成功。
在某间宽大的屋子中,之前争牛的两个氏族的亲贵们正在一起喝酒。
“以往什么事都有规矩,这是不好的。”
“什么都有规矩,要我们何用?”
“是啊,族人怕的是规矩,而不是咱们。这是不对的。就像以前姬松做司寇的时候,族人们并不怕他,他也很和气,但他仍有权威,因为大家惧怕他背后的规矩,还害怕执行规矩的姬夏手中的权利。”
“所以说,想让姬夏回不来,就得让规矩滚蛋,就得故意让他们打架,又不准用之前的规矩去约束他们。等他们打的厉害了自然会知道,只有氏族才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夏城这个族群的概念是假的,氏族是真的。”
“还要继续乱一阵,乱到下面的人彼此不信任,这样咱们才能坐的安稳。想反抗?哈,整个夏城反抗咱们会害怕,几个人的话……我的奴隶私兵就够了。”
“记住,分东西的时候一定不能公平,要多给一些人、少给一些人,让多给的站在咱们这边,让少给的嫉恨那些多得的。让那些人知道,亲近咱们便可以过得好、反对咱们就要生不如死。”
基于这种想法下的煽动,旧制度在没有城邑这个高于一切的权利的保护下,不可避免地崩坏了。
没有规矩,一切都是自由的无政府的,人们又回到了氏族时代凭首领、老人、亲贵等评判一切的时代。
没有组织,里司制度崩坏,只能依靠氏族。而氏族首领亲贵们又拥有自己的私兵私奴,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权利的拥有者。
不得不说,暂时没有外敌、瓜分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以及之前积累下的大量物资,一时间让老夏城人在短时间内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这是陈健不敢许诺也不敢承诺的,但议事会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做到了,因为他们瓜分了夏城积累了数年的财富在短时间内造成了病态的繁荣。
这种病态的狂欢在七月份的时候戛然而止。
几名榆城来的使者靠近了夏城,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宣扬了陈健当初立下的牌坊,声明在冬天的时候会返回夏城,因为他不想阻碍夏城的正常秋收秋种,并声明自己没有背叛,而是带着人去了东夷,为夏城带回更多的财富。
使者喊完之后便即离开,这些人才知道原来姬夏带了三千人去了城邑林立的东夷,三天后“姬夏三千人与东夷激战、中箭身亡”的谣言应运而生,不知真假。
很显然这是谣言,但却让很多人心中不安,很多夏城人自发地前往祭堂祈求祖先的庇护。
谣言是不可信的,只是谣言的制造者们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榆城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既然陈健喊出了先去东夷后回夏城的口号,那么前往东夷必然是九死一生,就算不是也必然元气大伤。
冬天回来的话语不过是恐吓,而拖到明年春夏的话,夏城已经再也变不回去了,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也就是谣言四起的那些天,整个夏城的局面忽然打开了,跨越千里的事件让夏城的密谋者长松了口气。
在密谋者们看来,陈健是疯了,以那么点兵力出征东夷肯定会死,而且居然没有先返回夏城,显然是不准备管辖夏城了,甚至默许了夏榆分裂的形式,可能到时候只需要共尊姬夏为首领,但夏城行夏政、榆城行榆政,互不影响。
这种错觉不仅仅产于与密谋者的头脑中,更影响到了附近的所有城邑,他们之前还在观望,即便面对如此优厚的、背弃夏城利益的条件都没有接受,因为他们害怕。可现在那个让他们害怕的可能已然不存在。
一时间所有的威胁都烟消云散。
卫、娥两城之前一直没有表态,却在这件事后迅速接待了议事会密谋者派去的使者们,暧昧地表示他们支持夏城国人的决定,但是接待使者的并非首领或是大祭司,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城邑贵族。
一直紧闭城门宣布不参与夏城任何争端的白马也在谣言四起后打开了城门,派出了人前往夏城,声称阳关绝不会背弃夏城,但过些天还要例行前往草原劫掠和征收贡赋,所以在明年之前没有时间返回夏城。
这种外交形势明朗的状况下,夏城的密谋者们控制了名义上将要分掉的盐田铜矿等公产,并在兴奋不已中想到了一个天才般的主意。
有什么比铸钱更赚钱的事呢?为什么姬夏要控制铸币的数量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几家人所有的奴隶和大量的原本的公产奴隶都被送去了矿山和冶炼作坊,把所有库存的铜,全都熔铸成了钱币,并发行了一种上面写着一百这个数字的大额铜币。
他们发财了,拥有了整个夏城之前两年货币总量还要多的钱。
按照之前的购买力可以购买整个夏榆外加吸血体系内城邑两年的生产总和。(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一夜回到变革前
七月中旬,一部分瓜分另一部分造成的狂欢达到了顶峰。一场决定夏城命运的国人大会正式开启,要将所有的公产以低廉的价格卖给“真正的夏城人”,每个人都有机会。
之前没收的大量公产土地和新夏城的人都归属于了氏族,今后土地的分配权将被大家推选出的、有能力的、有威望的氏族宗族中的头面人物来分,并且承诺一定公平。
他们还承诺以后真正的夏城人不需要缴纳任何的赋税,也不需要耕种公田,完全地自由了。
既然不需要缴纳赋税,又既然里司制度已经崩坏,夏城的国人们觉得土地还是和氏族的在一起比较好,互相交换由氏族之间互相帮助,毕竟同一氏族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啊。
绝大多数的土地和奴隶都集中在了密谋者家族的手中,名义上是氏族的,但管辖权和分配权在他们手中。
大部分国人期待着那些公产的土地奴隶成为自己的私产,兴奋地期待着分配的那一天。
至于作坊盐田之类,之前公产管理的时候感觉不到太大的好处,而且也感觉不到那些公产属于自己,不如卖掉变成钱,大家分一分,这才是真正的归大家所有。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木麻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带着所有的钱币去了城邑的中心。
第一天分配的是土地,在国人土地充足的情况下,这些土地只是作为财产,需要卖成钱再分配给每一个夏城的国人。
夏城人很早就接触到了货币,而且因为城邑之前的严格管控,让货币深入人心,算得上是城邑之前数年的政治遗产和信誉遗产。
从缴税到购买,货币都可以完成,自然也就没人琢磨货币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很神奇。这东西有时候本身就很奇怪,前世及至宋明时候,有些高官仍旧不理解为什么每年冬天禁军京营发饷的时候物价会涨。
在土地售卖的环节上,木麻拿出了几乎所有的钱币购买了大约六百亩距离城邑很近的土地,价格算是比较合理,基本上是以前计划统计司规定的土地价格。他还留下了一些钱,准备明天再买几个公产奴隶。
但是第二天卖奴隶的环节便出现了问题,奴隶的价格不断升高,木麻本来计划买下十个奴隶,但到头来他的钱只能买下四个。
下午卖耕牛铁器的时候价格更高,大部分人根本买不起耕牛铁器,木麻看着买到手的四个奴隶、一头牛、家中的两支犁铧,兴奋不已,自己明年的日子会过得更好,自己拥有了那么多的土地和奴隶,还有集体作坊的一部分,日后自己的钱会有很多。
“难道姬夏真的做错了?仅仅两个月的时间,议事会的这些人就让大家的生活比之前几年积累的都好。”
他有些疑惑,有些搞不清楚,完全地迷煳了。
土地奴隶分完之后的皆大欢喜中,便开始卖掉各种作坊,并声明这些钱会按照人均分给每个人。
盐、铜矿、冶炼等作坊在国人大会中变卖,木麻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只能眼热。
再者这些作坊自己也不可能买下来,之前里司制度还在的时候,以自己的威望或许能够集合五十户的力量,买下一些小作坊,但现在个人都只顾着个人,也根本没可能。
但当密谋者们的家族不断地把装着钱的土筐抬上来后,一个盐田和盐田所包含的奴隶、工具等等,卖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木麻更疑惑了,因为还没有全卖完,自己包括每一个夏城国人都能分到大量的钱币,甚至相当于之前一两年一家人的铜币收入。
这些钱放在之前的夏城,完全不需要劳作便可以很好地活三五年,而且还可以活的很好。
“果然制度一变,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呢!不但有钱,而且不用缴纳赋税了!”
许多人齐声称颂着议事会的英明决定,整个夏城的国人再一次狂欢起来。
就这样,之前钱庄里存下的铜币、公产仓廪中的铜币、加上一个月内疯狂铸造的并不合格甚至连毛刺都没有磨掉的铜币加在一起,将夏城大量的奴隶、作坊、矿产和耕牛铁器等集中到了几个大家族的手中。
是家族,不是氏族。
可是的的确确每个人手中的钱都多了,便不能羡慕别人过得更好,只能认同自己不够努力或是没有太好的运气。
在木麻的记忆中,那几天简直就是狂欢,很多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在手中,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种狂欢甚至暂时冲淡了姬夏中箭身亡的悲伤谣言。
只不过从那次狂欢之后,木麻记忆中就只剩下苦涩了。
到七月下旬的时候,之前积累的大量的产品已经被消耗一空,先是粮食的价格节节攀升,升到了以往一个不敢想的价格,以前可以吃一个月的铜币只能换来五六天的食物。
这种涨价可以真正算得上是夏城国人喜迎涨价,因为大部分夏城人奴隶不多,之前都是耕种的人,存粮不少。粮食价格一涨,对大部分之前靠种田为生的夏城人是件好事,木麻都没想过日子居然可以过得这么好,每一天自己手中的存粮都会卖出更多的钱,那些拥有大量奴隶、作坊的人只能从国人手中买粮,钱给的很足。
等到八月初穹夕连破两城无可阻挡的消息终于传到夏城后,夏城的密谋者们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矜持。
盐的价格在短短十天之内涨了八十倍,而且价格还在不断地上涨当中,有人便有些不满地找到了那些买下盐田的家族,得到的答案是如今粮食这么贵,那些开矿的奴隶总要吃饭。
况且这盐田是我的,我愿意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你要嫌贵可以不吃。
城邑政府是没了,这些嫌盐价昂贵的人自然找到了氏族首领或是议事会的亲贵们,但是亲贵们认为上涨很有道理,因为掌握盐田的那人就是新的议事会成员而且还是氏族亲贵。
这当真算得上堂下所跪何人状告本官,几个人怒发冲冠地想要反抗,但却被抓了起来。城邑是没有法律的,一切凭氏族的决断,氏族首领们再出现卖个好将这些人放回去。
有人嫌弃盐价贵,自然也有人弄到近乎不要钱的盐,只要和氏族首领们站在一边就好,老夏城人再次分裂。
但是氏族亲贵们不需要那么多人的投靠,只需要五分之一的人就足以震压剩下的那些人。
反正制度已经被打碎了也没有一个超越一切阶层的政府存在,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且里司制度崩坏,谁也组织不起来这么多的人反抗,单独的反抗毫无意义。
在盐价涨价之后,积存的铁器价格更是高到了比耕牛更贵的地步,铜器的价格也在快速爬升。
出了钱之外,什么都缺,什么都贵,什么都在变,连娥卫两城也以夏城暂乱未平为理由终止了和夏城的一切贸易往来。
此时已经是七月末,马上就要秋耕了,盐暂时木麻还吃得起,但是秋耕的事开始让木麻头疼。
自己如今有六七百亩土地,但只有一头牛、两套犁铧、四个奴隶……根本种不过来,这土地有什么用?
不只是他,很多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第一天卖土地的时候已经耗尽了很多人的钱,第二天再买奴隶耕牛铁器的时候便没有多少钱了。
等到钱都发下来之后,却又不可能用之前的价格买到那些东西了。
于是有人开始卖地,木麻琢磨了琢磨,也决定卖掉自家的三百亩土地,毕竟如今粮食盐农具都在涨价,养奴隶也要花钱,而且那些地空着没人种就是荒地。
有人卖,自然有人接手,甚至有时候不需要钱,只需要一袋子盐就能换来百亩的土地。那些买地的人自然是奴隶充足耕牛足够,而且也不缺盐。
盐是最能影响到每个人生活的,公产的时候这东西看起来的确看不到摸不着,等如今归了私人还把钱拿到手中后,这盐自己却吃不起了。
在秋种前,终于有人站起来忽然夏城国人们收回盐田作为公产,但议事会商讨后质问:“既然盐田收回作为公产,那就是恢复了之前的制度,那么诸位的土地、奴隶是不是也要收归公产呢?”
“那我们赎买回来归大家一起用行不行?”
“可以,只要你们出足够的钱,当然可以。这是私人的,人家当初花了钱的,你们凭什么要收回去呢?”
人们算了算,觉得当初盐田卖的那些钱大家凑一凑再买回来就是,于是去找那个人商量,得到的回答是:“那时候盐是什么价?粮食是什么价?奴隶是什么价?你们想用当初的钱买回去,这不是可笑吗?”
思考一下,这也合情合理,人们又哀求了一番,氏族首领们也都代表了各个氏族出面,终于得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我要六万亩靠近城邑的好地,给我六万亩土地,只要是咱们的国人,这一辈子的盐我管了。”
既是这样,也只好大家凑一凑,一人凑出百亩地,换回了盐田归公,至少一个铜币都不用花就能吃上足够的盐。
来回这么折腾了一番,到八月中旬的时候,木麻忽然发现自己的噩梦来临了。
他看着自己家中装满铜币的小箱子,忽然发现钱这东西也有花不出去的时候。
之前钱少,但是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如今钱多,人们反而开始用以物换物的方式交易,谁也不知道明天价格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买到的六百亩土地卖掉了一些,又为了赎回盐田贡献了百亩,到如今只剩下了二百亩,根本不用四个奴隶,于是又将奴隶卖了两个。
自己还算好的,毕竟之前自己还有木器作坊能分一些钱,过得比大多数夏城人要强一点。那些之前不如自己的,在城邑运转了一圈、经了狂欢之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境地,甚至更惨。
土地还是那些,物价飞涨奴隶养不起,除了手里的钱,一切甚至都不如从前。可钱又花不出去,按照如今的价格,恐怕撑不到明年的夏收这点钱都要扔进去,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夏城脆弱的、刚刚稳步的、严格控制的货币经济,几乎是在一个月之内彻底崩溃了。
发行的货币超出了整个夏城的生产水平数倍,大量曾经有购买力的人重新沦为奴隶,对外贸易没有供销司的管控和娥卫两城的闭关政策彻底断绝,生活日用品的匮乏和有心人的囤积……
种种这些,木麻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国人并不知晓。
但他知道一件与他息息相关的事,他与大家合建的木器作坊……完蛋了。
雇佣就算是直管一碗饭就行,可饭与盐每天都在涨价,每一天的开销都在消耗着大家凑出来的钱。
耧车这东西在夏城已经饱和,如今土地又萎缩了许多更用不到那么多。没有供销司运输司向外运输,无处可卖。卫娥两城又断绝了和夏城之间的贸易往来,还在观望等待冬天,因为又传来了新消息,穹夕被姬夏逼得退兵了,姬夏似乎好像还没死。
木器作坊每干一天就赔一天,无奈之下索性不干,那些一无所有的雇工们围着木麻,先是恳求木麻让他们干下去否则就要饿死,但木麻说自己吃的也已经不多……
再然后木器作坊就被砸了,百余个雇工起义反抗,他们不是奴隶,因此货币崩溃对他们的影响最大,奴隶至少还有主人给口饭吃。
议事会的氏族亲贵们没有需要征召国人,也懒得征召国人。靠着自己的私兵和一些依附他们生存的族人,轻松地将这百余人捕捉,全部活埋以儆效尤。(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当年的那幅画(上)
集体活埋后的第二天清晨,黑云在草河的上空翻滚,渐渐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
木麻没有吃早饭,甚至没有帮着背着几个月大的女儿的妻子把雨天要用的柴禾抱进屋里,一个人来到了处决场。
黑黄色的、刚刚翻过的松软的土地上什么都没有,下面有极好的肥料,或许明年这里会草木青青比别处的都繁茂,但现在却没有一丝生机。
木麻坐在附近,似乎想要盼着奇迹出现,比如沙土忽然松动露出一支挣扎求活的手臂。
可是直到雨滴落下,仍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平静的连附近蛐蛐的叫声都很清晰。
他拿出一个葫芦,拔出木塞,将里面的酒轻轻倒在了沙土的旁边,似乎有些冷,紧紧地裹住了自己的衣服。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叫声,应该是一种长着大翅膀的鹰隼,笑声很尖锐,就像是铁器摩擦的声音,又像是嘲笑或是说不出的某种不屑。
木麻捂着耳朵,忽然间抓起一把沙土朝着远处的树林抛去,喊道:“是他们先动手的!是他们先要砸了作坊抢走我的粮食的!我没杀他们!我只是帮着那些人抓住了他们!活埋的时候我没在场!没在场!”
沙土飞扬过去,鸟叫终于停歇,木麻全身好像没有力气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他刚才抓取砂子的地方,露出了一支黑色的肿胀的手,似乎只差一点就能触摸到黄沙之外,但最终还是死在里沙土中。
木麻无助地蹲在地上,他杀过人,砍过头,也杀过女人孩子,见过死伤数百哀嚎遍野的战场,却从没有杀过两个月前还把一柄木工锤递给自己的人。
他对着树林喊叫的话都是真的,这些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在这些人反抗的时候和氏族的人一起抓住了他们,在一个人逃到草河边的时候他伸手给抓住了,仅此而已,但这些人还是死了。
那支伸出的手好像再嘲弄他,于是在大雨落下的那一刻,木麻跳起来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那支手臂上,似乎想要掩埋什么,一边疯狂地喊着:“是你们先动手的……是你们先反抗的……我没错……”
唿喊了一阵,他抹了抹眼中的雨水,最终还是将一葫芦如今已经颇为昂贵的酒倒在了那只手的旁边,插上了一根木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雨后,有彩虹,一如既往地漂亮,正如很久前夏城还是一片荒芜时候很多人跟着陈健爬上夏城附近的石山看着山下的村落在彩虹下充满希望地伸展着一样漂亮。
只是如今没有人愿意去看彩虹,木麻游走在夏城有些荒凉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头羊的羊羔,没有人告诉自己对错,一如风车那样迷迷煳煳地随着风转动,时东时西。
彩虹之下,几个人正在挖坑,旁边堆放着几根木材和绳索。
“绞刑?”
“是啊,你没听说吗?你们作坊的那些人反抗的时候,另一家作坊的人也反抗了,领头的可不是做工的,而是咱们姓氏的人……真是可怕,他不帮着自己姓的人,居然帮着这些人还和他们一起反抗……”
挖坑的人还在嘀咕着,木麻看着那人身上的一件上等的羔羊皮,暗骂了一声,忽然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脸上。
旁边的人急忙冲过来喊道:“你疯了?”
“对,我疯了!你们都疯了!”
“给他捆起来!让他清醒清醒!”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回家吧,木麻,回家吧。”
木麻咬着牙,被几个人拉开,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再挣扎,愣愣地看着那个被立起的绞架。
傍晚时分,几个氏族中的头面人物召集了所有人,把几个被捆绑的人押送到了绞架的下面。
木麻耳朵中嗡嗡地响,没有听清全部,只听清了一些让他心里能够舒服一些的话,断断续续。
“……他背叛了氏族,替外族人说话,还和外族人一起反抗氏族,想要抢夺咱们的粮食。没有什么比氏族间的血缘更为神圣,更为亲近,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重要,暂时的混乱很快就会过去,明年咱们可以过得更好……他背弃了血管中的血,出卖了所有的血缘亲族,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大的罪恶……所以,经过氏族的商议,判处他绞刑……”
绳索套在那个人的脖子上,在被拉紧之前,他忽然大喊道:“背叛?你们才是背叛!你们所有人都背叛了夏城……用夏城人的血换来了你们的土地耕牛……绞死我吧,背叛者……当姬夏回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仍旧会立起绞架,但绞死的人是你们……蛆虫!”
旁边一个负责行刑的人用铜剑狠狠地敲在了那个人的牙齿上,绳索被拉紧,身体剧烈地挣扎着,鼻涕眼泪齐齐流了出来,紫黑色的、肿大的舌头不断向外伸展着,双手似乎想要握住绞索,但终于失败了。
绞架在城中挂了几天,以此警示氏族的利益是崇高的,是不可背叛的,没有什么比血管中的血更为亲近的东西。
这是对的,没有丝毫的错误,完全可以圆的上的理由,以此为基础的新夏城就在这个绞架之下诞生了,有了自己的理念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终于摆脱了之前灌输的沉重的枷锁。一切都是自由的,看起来绝对平等的,一切凭借个人努力的,甚至连规矩都没有,唯一的罪责就是背叛氏族,只要不背叛氏族就不会被绞死。
整个城邑的底层都在一种沉重的交替中度过每一天,或许清晨醒来的时候还觉得以前的夏城很好,但傍晚的时候看着那些颤抖地劳作的奴隶又觉得现在的夏城很好。
或许混乱只是暂时的,或许等明年就好了,再不济自己还有土地,盐也免费了,而且没有了赋税,总不会比之前过得更差。
或许混乱是永远的,或许明年还是一样。自己就算有土地,但是铁器农具这些又怎么办呢?
只是没有人给他们另一种解释。整个夏城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人分成了三份,一份跟着陈健去了榆城,一份逃到了狼皮的封地,另一份就在城中,这三份是一座城邑的高层和中层,至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站在留下城邑的这一份来看这一切都是对的没有任何错误的,对与错总有一个评定的标准,永远不要指望奴隶和主人眼中的对与错是一样的。
知道想要什么是成为头羊所必须的,更多的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只能一天天这样过下去。
虽然混乱,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就为了“或许明年就好了”的或许,努力活下去就是值得的,至少还有一个或许,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呢?
可活下去,总要有各种各样的不幸,有时候与生死无关甚至相距甚远,可依旧是难以承受的不幸。
九月份的某天晚上,很多天没有死人了,一切看起来步入了正轨。
吃过晚饭,孩子们睡了,木麻躺在暖烘烘的装满了麦草的麻布被子上,妻子哄睡了最小的孩子,悄悄地将手触摸到了木麻的身体上,一点点地向下摸索着。
这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过这种生活从五月份到现在便没有出现。妻子很努力地试图做些什么,但最终却是徒劳的,依旧是软软的。
“累了?”
“嗯。”
他想隐瞒过去,妻子生下最小的孩子的时候是在三月,之前他是像条公狗一样充满着活力,正当壮年,从怀孕到孩子出生满月的忍耐曾让他暴躁。
五六月的时候,他有了六七百亩土地,几个奴隶,那时候每一天孩子睡着后总会做些男人应该做的事。
可自从那次活埋之后,自从看到了那只手,再看到城邑中心的那场绞刑后,他的内心就像是被荆棘刺扎过一样,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切和自己无关,自己就算不动手那些人依旧会死,可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心中压抑的太多,竟然连男人的义务都难以履行。
女人只是听说了外面的事,一直在家照顾孩子,有些血腥听闻与亲眼所见不会相同。
女人想,这时候不能够再多说,只能鼓励,装作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道:“去年你就像条公狗,还在地里弄过呢,现在居然知道累,那时候……”
可不曾想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点燃了木麻的怒火,女人第一次看到男人发火,一把扯开被子怒吼道:“去年!去年!那是去年!现在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连我都变得像一条阉过的狗,就是硬不起来了,我也想回到去年,但是回不去了!磨房打架我动手了,作坊工要吃的也是我先拿棍子和他们打起来的,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我买的奴隶都是原本的公产奴隶,我买的也是公产土地。我没有买一个之前的国人,也没有把他们当奴隶看。更没有去抢一个新国人的土地耕牛!我心里有自己的对和错,从未逾越。”
“我不想杀自己人,只是想要让咱们家过得更好。那些人找过我,只要我站在他们那边,我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地还有便宜的盐,毕竟我木麻还是有些名气的,但我没有。因为我觉得那盐恶心,我就想正正常常地活下去。那些人绞刑的时候,我打了他们一拳,可除了打一拳我又能怎么办?”
“我不是氏族首领,也不是姬夏的学堂孩子,我就是个夏城里最小的人,我就想当个好人,可我现在就像是一条阉狗,这就是好人的代价!”
“有人支持他们的反抗被送到了绞架上,有人杀死新夏城人掠夺了土地耕牛,可我呢?我什么都没做!”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会去欺凌他们,可我也不会为了他们上绞架,我就是为了我的女人孩子……我就是个最小的夏城人!”
他愤怒地踢开门,半赤着身子朝外面走去,女人急忙追上去喊着木麻的名字,但只看到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远去,女人赤着身体追了出去,最终蹲在房前,不顾外面清露的冰凉,呜呜地哭着。(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当年的那幅画(下)
几天后,那日夜里的争吵早已过去,木麻和几个人正在外面收集过冬用的干草,离城邑很远,晚上可能不能回去。
夜里,几个人悄悄找到了木麻。
“听说了吗?前天又有人被吊死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呢。”
闲聊了一阵,有人悄悄说道:“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这不是夏城,夏城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又能怎么办呢?现在谁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呢?奴隶们?他们恨不得我们死。新国人?他们看我们就像是狗看到猫一样,他们不会信任我们。姬夏呢?生死还不知道……”
“要是姬夏在就好了,总会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都迷路了。”
许久,终于有人悄悄说道:“咱们走吧。总有一天姬夏要回来,你们难道真的相信姬夏会死在东夷?一旦他回来,这些人肯定要让征召咱们,咱们的女人孩子都在城中,不去很难说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去的话……对抗姬夏……你们觉得就凭这些人能够打得赢吗?对抗首领是什么罪呢?”
“去哪?”
“狼皮那边的封地,正好五天后去西边割草,咱们带上女人孩子,趁机逃走。”
“他们会不会怪我们?毕竟咱们当初可是违背了姬夏的规矩的。”
“不会,那边来人了告诉我了。只要咱们去,之前的一切都会从轻处罚,况且咱们也没有犯多大的错,不是吗?多呆一天,迟早咱们的手上要沾血的。”
“嗯,那就定下来,五天后咱们带上牛马还有全家……”
所有人中唯独木麻摇摇头道:“你们去吧,我不能去了。我女人病了,前几天夜里出了些事,她受了凉,如今医药司的人一个不在,这几天热的厉害。孩子又小,不到一岁,哪里能远行呢?”
几个人怪异地看了木麻一眼,木麻叹气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走吧,就当我没听到。”
一个人颇为信任地拍了下木麻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家中,女人仍在病着,木麻守在床前,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女人长叹口气道:“怎么就这时候病了呢?我也不想在夏城了,我害怕……麻,咱们不要奴隶了,就像以前过日子不是很好吗?现在经常死人,这哪里还是夏城?”
“嗯,把这水喝了,等你病好了咱们就走。”
几天后,很多人离开了夏城,留下了奴隶和一切,只把自己和家人带走了。可没有走的还是很多,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木麻这个里司里的五十户基本都是老夏城人,所以没有被贬为奴隶的,但如今有三家算是和氏族里的那些人站在一起了,当初抢夺新夏城人土地耕牛的时候这三家很是卖力,如今过得早已比木麻强了。有十二家逃到了西边的封地,也不知道如今到没到。
最后剩下的这些人和木麻一样,只是活着。有的是相约逃走的人不信任,有的是舍不得刚刚种下的麦子,有的是琢磨着趁着秋天好好修缮下房屋,总之不走总是有理由的,最简单的就是为了生活。
但生活并不平静,随着秋叶一天天落下,远方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木麻女人的病时好时坏,终究骨瘦如柴。好在邻家也有做妈妈的女人,总不至于让孩子饿死于没有奶。
东夷大败姬夏大胜的消息传到夏城之后,城邑的贵族们将留在城中的聚在了一起。
“姬夏马上就要回来了,记住,如今的夏城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没有无辜者。”
“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说,我没杀人,也没有抢夺别人的土地。但是,当我们回来喊出老夏城人压迫新夏城人做奴隶的时候,你们也没有反对。如果你们都反对,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们只是替你们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替你们做了你们不敢做的事。就像是我在杀人,而你们拖住了那个人的四肢,让我方便插刀。”
“倘若姬夏不回来,难道你们不喜欢自己有奴隶养着的生活吗?并不是,你们和我们一样丑陋一样低劣一样肮脏一样是蛆虫。只不过我们做的比你们更好,享受的更多,而你们太笨没有做到我们所做到的。”
“现在把盐矿给你们,你们能说一点钱都不要,用自己的奴隶养着所有城邑国人用盐吗?你现在说能,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得到!”
“现在姬夏可能要回来,你们就想脱身,你们就想把自己身上的血洗干净?并不能,你们已经和氏族绑在一起了,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只能一起死。姬夏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氏族殴斗、坑杀国人、绞死国人……这些罪责至少也是流放出城邑吧?”
“姬夏说,想要什么,就要靠双手去争取。如今我们想要无罪,最好的办法不是祈求姬夏的原谅,而是拿起武器对抗。每个人都站在一起,姬夏难道真的会杀绝咱们老夏城人吗?”
“咱们只需要逼着姬夏盟誓放过咱们,夏城用夏城的制度,榆城用榆城的规矩,咱们遵照姬夏为首领,他要出征咱们随军绝不动摇。”
“我们也会承诺,一旦做到了,土地分给大家,奴隶分给大家,盐铜矿都是大家的,这难道不是比之前更好的生活吗?”
“族人们,和我们流着一样血的族人们,这是你们唯一可以走的路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可当初你们用盐换了我们那么多土地的时候、把盐卖的我们买不起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咱们是流着一样血的族人?”
“对,不要再骗我们了,这只不过是姬夏要回来了。倘若姬夏战死在东夷,又会是怎么样呢?那些土地奴隶你们是不会分给我们的。我们受够了!”
“有什么样的惩罚我们甘愿接受。你们说的不对,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或许我们也肮脏,但我们会接受惩罚,休想让我们替你们去打仗!”
“那些奴隶尚且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愤怒的人们紧握着拳头,纷纷离去,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已经有亲贵开始出逃,城邑内也越发地不安稳,每一天都有奴隶的反抗和新夏城人的复仇,每一天都在流血。
于是在草河局势愈发明朗的十二月中旬,木麻的屋子再一次成为里司所在的屋子,终于有人离开了氏族来寻找他商量些事。
他们回忆了这一年发生的种种,思考着可能的未来。
“城邑要乱掉了,那些蛆虫们往北面跑了,咱们不会跟他们走的。”
“是啊,城邑马上就要乱了。昨天新国人们杀了我们氏族那几个人的全家,连孩子都没放过。”
“孩子?当初他们活埋那百余人的时候,可放过十二岁的孩子了?”
“咱们怎么办?”
“逃走吧,至少等到城邑安稳下来再说。”
“对啊,逃走吧,那些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人。再说姬夏到底会怎么对待咱们谁也不知道,要我说咱们藏到树林里,等到城邑稳定了,姬夏这边传出消息了咱们再回来。”
“如果是小罪,大家就回来。如果是死罪,那就藏在树林中过一辈子吧。”
“就算不是害怕姬夏,那些奴隶们也会弄死我们的。即便我平日对他们还不错,可你知道吗?昨天我让他们做事,他们居然不做,我想打他们,居然握住了我的鞭子……”
“太可怕了。早知道逃到狼皮的封地去就好了……那些人好像都没事了。”
“木麻,跟我们走吧。反正跟着那些蛆虫逃去草原我是不会去的,姬夏早就说了,奔逃草原是死罪,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记得当年矿奴暴乱的时候逃到东边了吗?那边有片芦苇荡,很大,咱们藏咋那里吧,等城邑稳定了再回来。”
“而且你身上有血,我听说那些新国人恨你恨的厉害,因为当初那些人反抗的时候是你带着咱们抵挡住他们,并且吹哨子找了氏族的人,还带头抓了几个人。”
木麻摇摇头,眼里已经有些茫然。
“我的女人可能不行了,病的厉害,我走不了。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说完,他站起来,苦笑道:“我是你们的里司,按说你们逃走我也是大罪,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养几十个奴隶什么都不做,也不想跟着他们逃走,我只想和我的女人孩子在一起好好活着。你们走吧……走吧。”
最终的道别后,木麻关上了门,坐在炕边,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女人和旁边哇哇哭着的孩子,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城里越来越乱,到处都是喊叫声,可木麻却仿佛听不到,只是守在女人孩子的身边。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女人已经瘦削地昏迷过去,外面传来了一阵怒吼。
“滚出来!木麻!”
“你这条杀吃人的狼!”
孩子吓得在炕上哭闹着,木麻抽出了短剑,让孩子给妈妈烧些水让她们别哭了,自己走到了外面。
愤怒的新夏城国人就在屋子的外面,之前他们沦为了奴隶,现在自己砸碎了枷锁。
“就是你!木麻!我哥哥被你一棍子打翻,送到了那群蛆虫那里,结果他被活埋了!”
“当初磨房殴斗的时候,你可是动手最狠的那个!”
“狗一样的人,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
木麻把身子站的笔直,喊道:“我有什么错?当初作坊干不下去了,他们要吃的,难道我就要把吃的给他们?我的家人,我的女人孩子还要吃,他们想要抢我的吃的,我们就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会被活埋?”
被活埋那人的弟弟哭道:“难道是我们的错吗?我哥哥有地,有牛,结果就因为不是你们这几个姓的人,土地粮食耕牛都被抢走了,要不然我哥哥用得着问你要粮食?还有我弟弟,才十二啊,就那么被埋在砂子里闷死了!当时是你带着人堵住了他们的后路,你带着头抓了六个人,还得了很多的盐。你用他们的命换来了盐和粮食还有土地!他们全死了!”
“那些盐我没吃!那些粮食我也没吃!那些钱我也没动,在我家最难的时候我也没动!”
“真是个善良的人啊,我们是不是该哭着告诉你我们错了?我那个弟弟是不是你抓着送到议事会的?他本来已经跑到河边了!”
木麻的双手有些颤抖,点头道:“是我,可我不知道他们会被活埋。”
“我知道,你们想说,有人支持你们的反抗甚至被送到了绞架上,但我不是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想欺负你们,可我也不会为了你们上绞架,我就是为了我的女人孩子……我的女人病的厉害,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那个人听到女人孩子这样的话后,哭道:“就你有女人孩子吗?我哥哥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女人被抓去当奴隶被折磨死了,死的时候就这么光着扔到了外面……当初那些人喊老夏城人该把我们抓去当奴隶的时候,你木麻拍着胸口说没有动心吗?你反对过吗?我一家人全都死没了,就剩我一个……你当时如果让我弟弟游过草河,我至少还有个弟弟。”
木麻心一横,喊道:“我为什么要反对?我说了!城邑变成什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想让我的女人孩子过得好些。抓你们当奴隶的事我不会反对,但我不会去抓,你们的土地耕牛被抢,我也没去!我按照自己的办法去做,为什么非要支持反对?”
他勐然抽出了短剑,外面的人并没有惧怕,也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女人的声音,伴随的还有孩子的哭声。
“麻……出什么事了?”
木麻绝望地看着众人,那个一家死绝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浑身颤抖,握紧了拳头眼泪扑簌地往下落,最终没有再叫喊,而是憋住哭声欺骗道:“没什么……姬夏回来了,我来告诉木麻一声……”
木麻将铜剑放在了地上,想要挤出一个感谢的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终于走进屋子,看着女人明亮的、回光返照的眼睛,偌大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姬夏回来了吗?”
“嗯。”
“那就好了……我要死了……孩子还小,姬夏回来了,夏城就回来了,咱们是国人,总会有人帮你照顾孩子的。你就说我睡着了,别让孩子害怕……”
说完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睛无力地转动着,木麻急忙捧起女人的头,让她看了一眼孩子,女人忽然迸发出最后的力气,抱住了最小的、不到一岁的女儿,想要凑到早已经干瘪的的胸前,却在最后一刻垂下了手臂。
木麻抱起孩子,傻傻地站在屋里,看着墙壁上珍藏的、多年以前陈健送给他的、还没有盖起这间屋子时就已存在的、让他想要一个家、让他有勇气带头离开氏族的一张在桦树皮上的画。
上面是木炭勾勒出的简单线条,背景是夏城的城墙,如同孩子画画一样,上面还画着一个带着芒线的太阳,太阳上还有个笑脸。
太阳下,是屋子,很简单的茅草屋,后面是篱笆,前面是院子。
院子里有哆哆鸟在叼啄地上的麦粒,有雁鹅在仰头高歌,一条晾衣绳上似乎画着几件衣服,衣服下是几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子,正推着小风车似乎在跑动。
没有女人,没有男人,但这幅简单的炭笔画当时还是让木麻等人愣住了。
没有女人,哪有孩子?很多年前,他们想“或许女人就在屋子里缝补衣服哩”。那时候就是个简单的梦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
一年前这幅画上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包括那些没有在画中出现但当初确信存在的男人和女人。
而现在,却要和这画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纵容
动荡的时代之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好与坏在时代的动荡下是模煳的,也是不能用安定年代的一切去忖度的。
很多年后,那幅画和木麻变为了书中的故事,安定年代的人们从整篇故事中只找到了这么一个符合他们心中善良定义的好人,忘却了动荡时代的血腥恐怖和暴力之下的求活与挣扎,追忆起奴隶主的美好生活与善良从容优雅的贵族气质,觉得其实那样也很好。
包括那个带着新夏城人起义反抗被绞死的人,也成为了后世眼中的暴徒;甚至开始有人质疑,倘若姬夏首领不从榆城返回而是默认了夏榆分裂的事实,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呢?
故事总要有个视角,关于记录在史书之上寥寥数笔的夏城内乱,有很多非史书的故事流传,当然也不乏以新夏城人的眼睛或是视角去陈述的故事。
但那些最底层视角的故事没有清新的人性、没有天性的善良,只有反抗、暴力、杀戮、复仇、求活……远离了动荡年代的人们并不喜欢去看这样的故事。直到又是很多年后动荡重新出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才又开始流传并被人们喜爱。
世上可以有好人也真的有好人,但却绝对没有一个宛如天使心念仁慈善良无求的国家,因而作为国家雏形的城邑的首领,也必然不是如同人们想象的那样善良。
一如夏城很多人翘首以盼以为真正首领的陈健,也是一样。
在十二月中旬大军靠近草河、周边城邑全都站到陈健这边的时候,夏城伪政权的人派了使者谈判,希望陈健放过他们,他们将盟誓追随,甚至不求在夏城,只要让他们西迁到自己的封地成为夏城的一部分就行。
否则,就会毁掉夏城,只留下一片废墟,让夏城彻底乱掉让整个夏榆体系元气大伤。
那是不流血和平解决的最后机会,但陈健给出的答复是:所有参与叛乱的人自缚请降,一切自有法度规矩处置,如何处罚自有司寇评判。此外,夏城所有的死亡、混乱、大军北征消耗的粮草、钱财一应由参与叛乱的家族出。
看起来陈健仍旧遵守法度规矩,但实际上这意味着已经没有了妥协的可能性,其实就是在逼着这群人暴力反抗或是逃离夏城,只是用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算叛乱死亡的事不算,陈健给那些使者小算了一笔账,从出征耗费的粮草到抚恤死亡的国人,单单是这比钱就足以逼死那些家族顺带让他们成为赤贫的债务奴隶。
况且按照规矩,这些人恐怕都要处以重刑,这实际上和拒绝没有任何区别。
这实际上断绝了和平解决的可能性,也在实际上宣判了所有密谋者的死亡。
由此可以说是陈健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恶棍坏人甚至是杀人魔,因为要是妥协接受兄弟和睦一笑泯恩仇的话就不会流那么多血。
这些血日后在清新的故事中也会算在陈健的头上,似乎一些恩仇真的可以一笑而泯。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仇恨是不能一笑而泯的,因为流了太多的血。
陈健一笑而泯,失掉的将是夏城一多半的人口,以及数年经营之下城邑政权的威望和规矩的权威,整个夏榆体系就会分崩离析。
数家哭,总好过万人哭,做首领最重要的是别被感性左右,去把每个人每件事当成一道理性的利益分析。眼睛看到的哭泣也眼睛看不到的哭泣是等同的,并不会因为看到了所以这哭泣就更高贵更打动人心。
此时拒绝妥协,实则就是要逼哭很多人,逼走很多人,逼死很多人。
可以想象一些氏族亲贵的子女妻母在家中痛哭颤抖、或是在这样冷的天气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奔逃遥远的西北、甚至可能出现母子诀别为了不拖累儿子自刎家中的情形。
他们批带着狐裘羔皮,所以他们的泪水大抵是比那些穿着麻布的泥腿子高贵而又优雅的,然而陈健只当无视。
十二月十七,陈健断绝了他们投降一笑泯恩仇的第二天、夏城因为恐慌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大军在距离夏城六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会盟其余城邑的首领。
除了要宣布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外,陈健也在拖延时间,拖延到城邑彻底发生变化,拖延到城邑之前的一切旧势力都彻底滚蛋或是在复仇中被消灭。
兵贵神速,拖延的这些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在力量的绝对优势之下改变不了结局,只是改变了过程。
当陈健不接受妥协的消息传回夏城后,密谋者们绝望了,他们想要践行与陈健谈判的要挟毁掉夏城,或是抓所有的夏城人的老弱做要挟,但在人心混乱之下已经没有实施的能力。
十二月十八,一批人抛下了庞大的家产骑马逃离了夏城。西边是狼皮的封地、西南是卫城、东边是娥城,他们无路可去只有逃亡草原一途。
本来说好了同进退的密谋者和其追随者们就因为几个人的逃离而彻底崩解,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抓住所有夏城的老弱以此要挟陈健,如果不接受就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然而一旦有人逃离就没有人有心思做这样的事,全都做了鸟兽散,开始收拾各自的家当。
密谋者和追随者们想要逃走、卷入之前漩涡的老夏城人不再支持也不反对只盼着战乱平息、所有能够掌控局面的人全都按兵不动拖延时间、大军距离城邑六十里没有入城却在会盟、之前营造的氏族专政的仇杀遗留……
这种刻意营造的局面下,十二月十八日夜,夏城的隶农、野民、被沦为奴隶的新夏城国人起义了,他们喊出了杀光议事会复仇、请姬夏独断以掌夏城的口号,与那些想要逃走但还没逃走的氏族亲贵们展开了厮杀。
他们在城中杀死了一百多密谋者的追随者以及密谋者逃走时没有带上的蠢货……以及许多无意中被卷入动荡漩涡中的人。
而等到该杀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逃走的时候,陈健的骑手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城门之外,颁布了陈健立下的规矩:自此时起,不得私自杀人,不得血亲复仇,一切等姬夏大军入城。
这种刻意营造的反抗中,旧时代的一切都被一扫而空,在仇恨的驱使下砸毁了一切期待着新生。
其实这就是一场清洗,一场郑伯克段式的引诱样的大清洗,所有支持旧时代旧制度以及同情者都被波及,成为了故意纵容下的牺牲品。
氏族已经彻底瓦解,至少在十年之内再也没有一支可以动摇城邑体系的政治力量存在。
氏族首领或是亲贵中有好人吗?当然有,而且不少,很多人也确实是为氏族着想的。
但是这种氏族制度已经阻碍了城邑的发展,有好人不是整个制度可以存在的合理性。
要么主动放弃权利成为新制度的拥护者改变身份:不以氏族血缘为权利支撑从氏族亲贵变为城邑的贵族或是官僚;不愿主动放弃,那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消灭。
从五月份开始夏城留下的种种烂摊子,除了彻底砸碎重新开始之外,没有其余的解决办法,也没有任何可行的清新手段。
砸烂这一切的任务,陈健故意留出了时间给了那些城中的起义者。所有的管理层和可以作为管理层的人都已不在城中,那些起义者唯一的纲领就只能是将血缘氏族专政变为城邑首领专政。
就现在而言,陈健是他们唯一可以信赖的、可以将夏城团结在一起共同接受的那个人,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势力。
不砸烂,陈健回到夏城就要面对土地变革和分饼,到时候触动的阶层利益太大。
不砸烂,永远分不清哪些是隐藏在夏城内部的密谋者以及同党支持者和同情者。
况且,他也需要一个给那些人以国人身份的理由顺应天时、起大义而迎王师,助剿戡乱。
如果没有一支外在的力量和共同信服的人,这场起义的结果就是血缘氏族专政的轮回,只是上下颠倒但是结构未变。
现实是这支力量存在,这个可以让各个阶层氏族都信服的人没有死在东夷,而是大胜而归威望如日中天,并且在之前的立牌坊中成为了一个善良而又真正为城邑着想的人那些氏族亲贵在以为他死了后按耐不住地丑陋吃相也起到了对比衬托的作用。
绿叶之所以是绿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绿叶,而不是被红**成的绿叶。
经了不平等,才知道某种意义规矩上的“平等”是多么珍贵;经了无政府的暴力恐慌,才知道有一个超越阶层利益之上的城邑政府是多么重要。
一切尚在萌芽的时代,没有史可依,只能用自己去尝试才能记住才能避免自我毁灭。这一点夏城走在了其余城邑的前面,给其余城邑作为警醒,履行着大祭司的城邑应尽的探路者的义务。
十二月二十那天,陈健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起义者基本控制了城邑,并且声明会在姬夏大军到达的时候全部放下武器。
这意味着大军终于可以返回夏城,血已经流的太多了,再晚一些就会失控。于是一改之前慢吞吞的前进速度,全速朝着夏城进军。(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国(一)
十二月二十二日,陈健来到了夏城附近。
一些骑手和从狼皮封地里赶来的陈健一系的官员先行一步进入夏城接管一切,维持秩序。
风雪中,一阵尖锐的哨子声传来,随后几名警戒的骑手飞驰而来。
“姬夏,阳关的白马来了。”
“多少人?”
“十几个。”
说话间,在距离陈健很远的地方,几个人便跳下了马,用恭谨的姿态来到了陈健身边。
为首的是一直驻扎在阳关附近劫掠防卫草原的白马,披着一身的白色毛皮,华贵而又高大。
靠近陈健后,白马躬身道:“我有罪。”
陈健奇道:“你有什么罪过呢?”
“夏城内乱,却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而我又愚钝不能分辨对错。”
“七月,夏城已有乱象,也有人逃到阳关哭诉,但我知道自己愚钝,依旧遵照姬夏的教诲,前往草原劫掠。因为这是姬夏很久前告诉我的,这么做一定是对的。这是我在混乱中唯一确定知道对与错的事。”
“可正是因为出兵劫掠,竟让那些背叛者控制了城邑,以至于夏城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如今夏城一片废墟,这都是我的愚笨导致的,请姬夏饶恕。倘若我不愚钝早些分清了对错,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将他们驱赶出去。”
陈健长叹一声,执着白马的手道:“这哪里是你的罪过呢?你做得很对。在这之前,谁又能知道夏城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你守在阳关,正是为了防止草原诸部强大啊,倘若有一天他们攻入夏城,又哪里是现在的悲惨所能相比的呢?”
着实宽慰了几句,陈健很是满意。他当然猜到了那些人的封官许愿,也听说了七八月份自己已死传言后的各个城邑以及势力的反应,白马能够压住心中的**继续北上草原而不是返回夏城,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他确信那时候白马回到夏城,将成为夏城很重要的一支力量,因为他这些年在阳关一代的威望极高,实力极强。
但这也正是白马的聪明之处,他知道自己在夏城的根基太浅,就算是陈健真的死了,他回夏城又怎么斗得过那些密谋者,索性继续北上劫掠不参与夏城的利益分配,只求在阳关安稳。
在肮脏的政治出现之后,永远别指望一个人无限的忠诚,只需要一定的忠诚就足够。真正的聪明人会懂得取舍,而这样的人陈健也很放心,白马只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这里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不管是娥城卫城,在当初听到自己死在东夷的消息后必然会开始与夏城密谋者接触,这是可以理解的,与背叛没有丝毫的关系,也就不需要追究,不然只会生出芥蒂。
自己活着,他们便来会盟了,这已经足够。自己死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瓜分孱弱的夏城,这也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可以成为自己重要的盟友。
白马自然不是盟友,也没有成为盟友的资格,他只是夏城体系中的一部分,所以陈健以首领的名义下达了命令。
“那些叛乱者北上逃窜,大军自榆城而来一路疲惫,骑手不多。你速速返回阳关,集结骑手追击,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咱们夏城再见。”
白马领命而走,大军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已经平静下来的夏城。
老城墙之外,城墙外数千人齐齐半跪在地上,看到陈健后放声大哭。
映入陈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头颅、绞刑架、冻僵的尸体。
烧毁的房屋、倒毙的牛马、惊恐的女人孩子……这一切都在寒风中,打碎了跟随陈健返回的国人最后的一点理智,不顾军令和那些留在夏城的人一同哭泣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很多人期待的生命终结之地,可如今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陈健踏在战车上,面对着不安的众人和愤怒的士兵,大声喊道:“几天前……就在几天前,那些背叛者派去的使者和我商量,让我看在氏族的份上放过他们,让他们带着愿意跟随他们走的人去封地,再也不会返回夏城,让这一切都过去。”
“可我没有答应。为什么没有答应?族人们,国人们,看看你们的四周,看看这一切……他们毁掉了一切,毁掉了夏城,却妄图不受任何的惩罚,在封地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只是一句轻飘飘地再也不会背叛,就妄想可以逃脱一切。换了你们,你们答应吗?”
数千人唿喊着不会答应,更多的人唿喊着现在北上将那些人全部抓来处死。
陈健压下了众人的纷乱,喊道:“我知道,你们认为规矩有些严苛,可看到这一切,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规矩保护的是谁?”
“当没有规矩的时候,谁的田产多,谁的奴隶多,谁就可以决定一切,因为谁能杀人谁就是规矩。”
“他们或许欺骗你们说,反对的只是我。但实际上,他们反对的是规矩,反对的是约束了他们手脚,让他们无法肆意妄为的规矩。”
“如今,我回来了,你们信任我,愿意尊我为首领,那么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夏城?”
“一个没有规矩的、一切听凭氏族亲贵们决断和操控的、氏族之间相互仇杀的夏城?”
“还是一个有规矩的、不分氏族都是国人、首领六司官员管辖之下的夏城?”
“现在,我要你们的回答。告诉我,每个夏城的国人,你们到底想要哪个?”
经过混乱仇杀不安的夏城人看着一片废墟的城邑,回味着之前的混乱与恐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让陈健满意的选择。
只是这种选择意味着夏城的血,恐怕还要继续流下去。
以为那些密谋者按照规矩只有死路一条,那些跟随密谋者一同作乱的人、或是为了自身利益卷入其中的人,也是必死无疑,没有回转的余地。
或许别人还没有想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跟随陈健返回夏城的红鱼却明白过来。
即便是她,此时心中也有些不安。
倒不是心软怕流血,只是担心这种杀戮会引来众人的不满,毕竟沾亲带故总会留下一些恶名。
趁着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找到陈健,问道:“血还要流?”
陈健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
“让他们逃到别处或许更好一些吧?他们不会也不敢再回来了,还能在别处自成一邑。或许流放是不是更好?毕竟还是血脉亲族,这不正是你常说的亲族一体先站住脚跟吗?”
陈健摇头道:“有时候,血脉真的未必靠得住,真有那么一天有异族侵伐夏城的时候,那些逃走的人绝对会走在最前面。”
“既然都是亲族,那么就是个简单的算数题,谁也不比谁高贵,只要比数量就好,数字是不会骗人的。”
“杀死这几百个,城邑能够获得几千个人的信任。这几千人凝聚在一起,难道不比那几百个人所能占据的地方更大吗?我为什么要放走这几百人,而失去几千人的信任呢?”
“今后,会有一种新的东西出现,而夏城只是其中的一座城邑而已。我要做这个新东西的首领,而不是夏城那几个氏族的首领;我要做夏、榆、新华、阳关、河阴、商、苇、风、逃奴等这几座城邑几个族群数万人的首领,而不是老夏城人那几千人的首领。”
红鱼微怔,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国。”(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国(二)
“国?那是什么?”
陈健弯下腰,抓起箭袋中的一支羽箭,在白色的雪地上写了一个小的“口”字。
“这是个口,人的口,吃饭的口,说话的口,活着的口。”
“但这个口,四方有矩,也是一座城邑。城邑有活人,所以有口,才能算是一座城邑。”
“氏族、城邑,就是这个口,不是我说的国。”
“原本的城邑就是氏族,氏族也就是城邑。没有任何比血缘更重的东西,除了夏城之外,血缘就是这个城邑规矩的基础,便是口的四边。”
“就像胳膊里血,割破就会流出,这是看得见摸得着尝起来有些甜腥的红色的血。”
“靠着这些血,城邑里的每个人可以自发地拿起武器保卫这个‘口’,但城邑本身是没有武器的。”
“这个城邑只是各个氏族居住的地方,城邑本身的力量就是族人,所以城邑把每支戈矛藏到了城邑的每个人手中,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也没有比族人本身更为强大的东西。”
他挥舞着箭支,又在雪地上那个小口的上面,写了一个戈字。
“这是戈,戈矛的戈。可以杀人的戈,暴力的戈。”
“这支戈矛是凌驾于城邑之上的,支撑这支戈矛的仍旧是城邑中的人,没有人怎么能挥舞动这支可以砍碎一切的长戈呢?”
“但挥舞这支长戈的却又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掌握这支长戈、操控这支长戈的,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它不是血,也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而是一个模模煳煳的抓不到的东西。”
“当这支长戈凌驾在‘口’之上的时候,城邑已经不再是族人本身,而是变为了我说的那个看不到的东西。”
“长戈之下的‘口’不一定是方方正正的,可能上面的变长了,下面的变短了,左边的想变成弯曲的,右边的想包起来另外三边。”
“但是在它们之上的这支戈矛说;不行,你必须就是方方正正的。长的砍断、短的延长、弯曲的砸直、妄图包住的切开。”
“这支戈矛是每个族人撑起的,但又不是具体每个人持握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不愿意方方正正的那个‘口’,但每个人却又不能对抗那支由每个人撑起的长戈。”
在最后,他又在口与戈的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口,将里面的口与戈困在其中。
“最外面的这个,比里面的‘口’更大,甚至连戈矛这种极端暴力的东西都在这个边框的掌握之中。”
“这个边框可以掌控长戈,管理城邑,可以算是规矩。”
“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口’,只是比里面那个大一些。”
“这是为了让那支长戈看到,其实在它之下的那个口可以变得比它还大还高。这就可以看成最小的那个‘口’愤怒后的样子。”
“所以戈矛不能随便杀人以至于逼到愤怒,连长戈自己都吞噬了;但又不能不杀人,免得里面那个最小的口变得不成样子。”
“再者,这个边框也可以是土地山川河流,在这土地之内规矩掌控着长戈用来震压内部,同样这支长戈又必须撑起一方土地以让族人可以耕种生存。”
“在这个边框之内、戈矛之下、最小的口中,有许多你我看不到的戈矛在交锋。奴隶和主人的、同族与外姓的、田多的和无田的、国人和野人的……这就需要那支戈矛去裁决震压。”
“在这个边框之外,还有蛮族、东夷、西戎、草原诸部、敌对城邑这些能够看到的敌人,这又需要这支戈矛去征伐攻打。”
“而掌控这支戈矛的那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便是国。我是首领,但掌控这支戈的不是我,而是国。只不过国不会说话,我只是代替它说话而已。”
“国这个东西,基础是每个人,但又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国这个东西,重中之重就是戈矛之下的那个口到底是谁,或者说谁的力量最大以至于如果你不去维护就会愤怒地把戈矛都包裹其中?谁是国的基础?”
“老夏城人是最好的,他们信任我,我是他们的首领,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城邑变为国,只需要维护他们的利益就好。他们说杀谁就杀谁,他们说把谁当奴隶就把谁当奴隶,这简单的很。”
“但老夏城人也是不好的,他们人少。只顺着他们这个‘国’在百年之内就只能在草河一带转悠,走不出去,可我活不了百年。当我想要收回他们的利益时,他们会愤怒会反对会变成那个可以吞下戈矛与城邑的边框。”
“若夏城就是夏国,不过三百里之地。若夏榆新华为一国,可有千里之土。若大河诸部为一国,便是万里江山。我们可以做万里江山的国人,为什么却要困在三百里之地为首领呢?”
红鱼盯着雪地中的那个国字,思索良久,用脚轻轻擦去道:“这个国字很好看,但也很诱人。这个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也不会说话,最终还是需要一个人说话一个人来操控戈矛的……我该怎么解释这个字呢?”
陈健想了想,又熟练地将那个字写出来。
“就按刚才说的那么解释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有野心,也要知道这个道理,否则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才能明白愤怒的可怕与覆舟的力量。”
红鱼失笑道:“那对夏城……不,对夏国而言,这能载舟和能覆舟的水,又是什么呢?就算是数万人都是同一氏族,那也有你说的看不到的戈矛在暗中争斗。有贫有富有识字有不识字的有想劳作的有想不劳而获的,并不是说一个亲族一体大家就都不争斗了啊。”
陈健在雪地上画了个大圈道:“兵,我有作坊工和耕种的族人;官,我有学堂体系里的孩子;地,人少而地多近乎无限;税,依人地亩而交;物,公产作坊自备。”
“我不需要氏族首领亲贵管辖,不需要贵族庄园的贵族骑手战车。”
“所以这夏国的水,是作坊劳作的作坊工,集体劳作的自耕农。只要维护这两部分人的利益,自然稳固。为了获取他们的支持,国可以压制其余人的利益。”
“此时此刻,这不是一个以血缘为支撑的国,也不需要血缘来赋予国家超越一切的权利,更不需要神圣的血缘来将这个国凝聚在一起。”
“那些耕种的农人,首先是夏国的农人,然后是夏国需要征召的士兵,再然后是一个家庭的男人、父亲,最后才是氏族的一部分。”
红鱼大约明白了其中的区别,细细思索一阵,问道:“榆城好说,那里没有氏族,早已经和你说的国相差不多了。但是夏城还不一样,老夏城人如今还是夏城的支柱,那些远离城邑的村社难以管辖,派遣官员又没有那么多的人……”
陈健笑道:“所以这是一个机会,不抓住这个机会,变革太难了。”
“地大人稀,一座城邑周边三十里俱为良田,以城为心三十里为径画圆,可垦良田百万亩。可容万余轻壮耕种,无需村社,只要把村社迁入城中,以免远离难以管辖以至于国法不入村社。集中管理,可以省下很多的人,也能遏制宗族氏族的发展。”
“原本分封的那些土地,是因为当时我没有那么多人去直接管辖,不如分封出去让他们自己管理、教化、同化、开垦。如今他们既然很多人参与了叛乱,把这些封地收回,把那些开化的人口集中为一城就是。要不然我还要再花三五年的时间让他们熟悉夏城。”
“不给他们封地让他们力量滋长、不给他们人口让他们拉拢氏族、不给他们训练私兵的名义,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原来也有力量,又哪里敢在这时候蹦出来?到时候定国都在榆城,这边离得又远,他们藏着指不定哪一天就跳出来,还不如如今跳出来一窝杀掉。”
“至于那些野民,之前是因为咱们没有耕牛铁器,想要养兵又不能盘剥自己族人,便刻意造成这种不平盘剥他们。如今盘剥他们才能得到几许粮食?他们有已经熟悉了夏城的一切,当然也可以归为一城。”
“奴隶隶农中有借此机会起义反抗迎接我的,也正是给他们国人身份的机会。其余那些没有反抗的,依旧保持奴隶不变,可以补偿老夏城人以抚平他们的不满。”
“到时候将西边封地开化众人集中于夏城之西八十里建城,将东边野民村落合并在夏城之东草河沿岸建城,阳关不变。”
“三城如星,夏城如月,相互拱卫。只需要一人镇守调配,百余官吏。相距不过百里,道路修缮消息一日可到,村社全部强制归入城中,以国家法度规矩管辖,官吏教化,十年之内不用担心土地不够用以至于要建立村社开垦。”
“十年后,夏城休养生息人口激增土地不够,再迁走一些去东夷建城,复刻数座夏城。”
“以此为依托,十年后识文断字之人也已足够,也学会了怎么管理城邑,到时候百人便可管一座城邑。”
夏榆故土为国土,征服之地分出,以夏榆为根,开枝散叶。”
“数百年后,凡开枝散叶之处同文同种,蛮夷同化忘却祖先语言风俗,以为夏人。凡是能耕种的土地俱为良田、凡是开开采的矿山处处冒烟、道路修缮贸易往来。”
“这个‘国’字里面的口已经足够大,那么这个‘国’字的边框也同样会变大。等到后来一位子孙执掌兵戈,兼并征伐,万里江山俱为国土,那不是很好吗?”
红鱼悠然地看着雪地上的那个字,想着万里江山这四个简单而又壮阔的画卷,回味着陈健和她讲过的很多很多故事,长叹一声。
“你说的这些和那些都很好,可你和我都看不到啦。”
“跨海有舟、行路有车,这种遥远总能看到尽头,哪怕万里总是可以走到的。”
“然而时间的遥远,那又怎么跨越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国(三)
最终留在雪上的国字,是大河诸部的万里江山,而非夏城诸姓的三百里城廓,这就注定了夏国的梦想需要更多的人支撑与参与。
但如今这个梦想似乎有些太远。
密谋者们逃离了,留给众人的是一个支离破碎、族恨连绵、货币崩溃、基层混乱的夏城。
大量的超发货币让货币在夏城失去了意义;鼓动的氏族仇恨让动乱中活下来的人彼此怨恨;分掉的公产想要收回又会得罪很多人……
算上奴隶,从五月份到年末的这段时间,夏城体系死亡了将近一千的人口,超过十一万亩土地没有耕种,三百头耕牛因为草料不足和战乱死亡。
这些死亡还不是最终,还有四百多的密谋者以及支持者们逃亡草原,裹挟了大量的仆从奴隶。这些人是肯定要杀一批以担待起这些损失和抚平众人的仇恨。而他们带走了战马、铜、牛等物资更多。
九百多老夏城人因为卷入了漩涡担心陈健回来后的惩罚,逃入东边的山林不敢出来。
好在这些损失以夏国的家底还能承受,不至于难以维持。
对于那些跟随陈健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城邑的人来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姬夏回来了,撑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氏族的信誉破产了,但陈健的信誉还在;冬天来了,春天也就近了,总归是有希望的。
十二月二十六,狼皮封地中的陈健嫡系基层官吏返回夏城,会和了跟随陈健从榆城返回的年轻官吏,搭建起了夏城的管理机构。
士兵们开始搜寻那些逃亡者家中的一切器物和粮食,所有能够识字算数的人一起统计损失和收获。
二十七日,陈健在城邑大会上被夏城中所有还在的人共同推选为独断首领,总理一切大小事务。
随后陈健以独断首领的名义发布了八道命令。
“从华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明年怀子节,夏城采用严格配给制度和劳作分配制度。”
“收回所有的货币,任何夏城国人可以前往计划统计司申报在五月份之前自己的货币数额,由专门人员审核并申明五月之前所有铜币的来源。”
“没收逃亡者的所有土地和财富为公产。”
“除密谋者及其追随者外,任何争端只追溯到磨房殴斗之时。所有没有跟随密谋者逃亡的老夏城人在二月份之前返回夏城即可不追究磨房械斗之后的血债,这一切都应该由密谋者承担。”
“所有参与起义驱逐密谋者的隶农、奴隶、野民拥有国人身份,所有磨房斗殴之前的新国人恢复身份。”
“所有臣服夏城的野民氏族、聚落的首领、没有参与叛乱的封地之主、村社首领,必须在二月之前前往夏城。”
“至二月前,姬夏收回司寇一职,独断审理判决对密谋者的惩罚。”
“国人议事会将在二月上旬召开,完善城邑规矩,分配土地、财产,评定爵等,选拔官吏,改革军制。”
八道命令下达后,立刻从阳关调集了二百多驻守的骑手,由他们前往附近寻找那些逃亡的夏城人,宣布新的命令。严正警告如果二月份之前不返回夏城将视为自动放弃国人身份,财产土地没收并没有资格参与新公产的分配。
这几道命令和高效的榆城样的管理,暂时压制了夏城内部的混乱,但这不过是极度混乱后的暂时平和。
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抹平,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枯燥而又无味。
临近年关的时候,几个人来到了议事会的门前,求见陈健。
四五个男人,有些面生应该是新夏城人,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稍微大些的小孩。
最前面的一个人拿出了一张有些老旧的桦树皮、一柄铜剑、一枚象征里司权威的陶挂饰。
陈健接过树皮,上面的炭笔画仍旧清晰,只是多出了一丝血迹。
旁边的几个孩子正在哭泣,陈健长叹了口气,问道:“这是木麻的孩子?”
“嗯。”
他挥挥手,示意那个帮着带孩子的女人先领着孩子出去。
“木麻呢?”
“自杀了。死在我们面前,临死前求我们照看孩子,并将这幅画和孩子交还姬夏。”
“哪天的事?”
“十二月十八。”
十二月十八,正是陈健在草河沿岸拖时间的时候,低头头看着那张树皮画,手微微有些抖,但终究还是忍住。
这样的惨剧太多,木麻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那些没有印象的人又有多少呢?
许久,问道:“为什么?”
“本来他不自杀,也会死的。他抓了我的兄弟,我的兄弟被活埋了。十八那天晚上,我本想亲手杀了他,但他女人病的厉害,我心软了骗她说姬夏回来了,心说不要当着女人的面杀他。”
“结果他女人没熬过去,病死了。他出来的时候,姬夏的骑手也已经到了城邑,告诉我们不准再私自杀人,否则一切按照规矩处置,也说了之前的对错由叛乱者承担,其余人减轻惩罚。”
陈健茫然地点点头,半晌才问道:“他不知道我要回来了吗?他没听到这句话吗?
“知道。他说……心里的对与错,不是规矩的一句无罪就能评判的。”
好半天,陈健无力地摆摆手道:“知道了,去吧。”
等那些人离开后,陈健独自一人来到了收留变乱遗孤的地方,从夏城建城开始征战到之前的变乱,留下了四百多大大小小的遗孤。
这次变乱之后,许多尚在哺乳期的女人被调配到这里,抚育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孤儿。
几年前氏族还在,每个孩子都由氏族抚养。
氏族拆散之后,便有了孤儿。
婚姻家庭出现之后,孩子仍旧跟着确定的母亲,成为以男性为主的新家庭的一部分。
一些没有再嫁的母亲病死,母系血缘之下的孩子无可依归,氏族不愿养也不准养,只能依靠城邑公产来抚养。
婚姻家庭出现后,孤儿便开始多起来。
先是夏城的抚恤制度,战死的族人子嗣由城邑抚养。男性逐渐成为劳作征战的主力,采集沦为一种过去存在的东西,女性地位逐渐降低。很多再嫁过去带的孩子成为了非亲生血缘的拖油瓶,公产抚养可以鼓励女人再嫁生儿育女增加人口。
很多女人在仍可以劳作和依靠国人福利单独生存的情况下,非婚生的孩子不少,在难以抚养的时候也可以交由城邑抚养,以此鼓励人口快速增加,但数量并不多。
再就是一种名为爱情的感性的东西开始出现,有女人在男人战死后没有选择再嫁而是进入抚育院,连同自己的孩子一同照顾,虽然很少但却并非不存在。
这是一座城邑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部分,即便国人福利足够,即便城邑很小管理严格不会出现各种虐待之类的情况,这部分孩子也比其余的孩子悲惨许多。
陈健走进去的时候,几个稍微大些的孩子正在那打架,两个女人尽力拉扯住,还有几个女孩子在一旁哭。更大一些已经上学的孩子则恭敬地叫了声姬夏。
看管孩子的女人并不惧怕陈健,也没有因为害羞而掩盖住世上最为唯美的动作,只是略微和陈健点点头,轻轻拍打着被奶呛着的孩童。
他走进去,将那张没有男人女人只有孩子的树皮画轻轻挂在了墙壁上,转身离开。
两天后,一片木简被送到了抚育院,和那幅画挂在了一起。
木简上面写着羽林两个大字,下面是八个小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首领独断的命令。
“所有遗孤,由国抚养。自小教习兵车战马铜戈短剑之术,号羽林孤儿,首领直辖,以为近侍。”(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国(四)
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确定夏榆体系将要建立一个国家的时候,一些本质的变化就是不可避免的。
对氏族城邦的首领而言,族人的信任和尊重,是执政的基础。
对一个国家的首领而言,暴力工具掌握在手中,是执政的基础。
陈健明白,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就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去追寻所有族人的尊重,而是要借助这个惯性将这种对人的尊重变为对法律的尊重,甚至是惧怕。
在国家中,一个普通的负责缉捕盗贼的人,拥有着纯正氏族亲贵所不能拥有的绝对权利。不需要出于尊重,只需要暴力机关维持。
陈健将那些遗孤命名为羽林孤儿,并明确了这支力量是掌握在首领手中的,这就是一支真正的统治工具,虽然还很弱小真正有用尚需时日。
这只是整个变革最小的部分,不需要国人议事会的宣扬和承认,一群孤儿谁也不会在意,也很少有人去思考其中的意味。
但除此之外的种种变革就需要提前准备,从五月份夏榆分裂开始陈健就已经开始准备,可到现在仍旧没有完全准备好。
此时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距离召开国人大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各种准备工作一刻都不能停歇。
新年到来的时候,整个夏城没有了前几年那样的气氛。人们仍旧忙碌着,因为之前还不能抚平的创伤,也没有了那种迎接新年的喜悦。
新年夜,陈健宴请了娥卫等城邑的首领亲贵,他们过几天就要退兵返回各自的城邑,还有很多事要和他们商量。
在这场宴会的灯火外,还有一处整夜明亮的地方,就是夏城原本的议事会大厅。
各种油料做的灯烛将房间照的雪亮,所有陈健一系的基层官吏和能够读文识字的优秀年轻人都在屋中,奋笔疾书。
不是考试,只是抄写。每个人只需要抄写一卷,但要抄写数十份。
领头抄写检查的是红鱼,她已经猜到可能在一两年之内陈健会把她扔在夏城,做他说的“郡县镇守”之类的职位,因此难免有些烦躁。
她的木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堆木简,那是陈健从五月份承诺榆城的国人将要建立一个新的城邑后就开始准备的各种规矩条文。
需要国人议事大会许可的都是空洞的基石,一些法律的明细陈健需要先写出来以后再做修正。
一路征伐,每天晚上都在书写,好在这个时候的事情不算太多,却也用了半年的时间。
如今东征归来,有了大量的竹子,木简做起来更简单,也终于可以将这些木简抄写出来作为日后夏城这里的法律规范。
造纸、印刷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城邑的管理不可能空下来大半年,所以只能发动所有能够认字写字的人抄写在笨重的木简上。
按照当初的计划,将整个国家整合为一个严密控制的整体,以官吏教化国人、传播技术的设想,这些法律法规就必须要详细。
已经确定以秦为师,那么律法方便就不得不详细繁琐。
按照前世出土的秦律来看,整体分为三种。
一种是法律,以此作为依托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
一种是技术指导性的规则,以此严格规定耕种、征战、守城、手工业、仓库管理之类的运作条例。
第三种则是法律问答,以事件来作为依托,让执行律法的人有根据可依。
原始的法律答问中对于很多小事都有法律解释。
譬如:
偷了牛。偷牛的时候牛是小牛,抓获的时候牛是大牛,那么是按照大牛还是小牛判刑?
丈夫偷了钱,妻子不知情,并用这钱买了食物。妻子是否有罪?
掌管仓库的人偷了钱,但又立刻自首,是按照偷钱处罚还是自首从轻?
甲偷了乙的衣服,又把衣服买了买布,妻子裁布做了衣服又换了别的东西,那么甲是赔偿乙衣服还是布还是其余所有的财物?
方方面面、林林总总,通过这些细致到让人发狂的法律,将整个国家凝聚城一团,并将所有的权利集中到了国家机器当中。
不给任何氏族、家族以单独解释的权利,也就让他们难以扩大实力。
这很好,但也需要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和强大的官僚机构。
在通讯不发达交通不发达的条件下,这种法律的管辖范围是有限的;没有足够基层工作人员的情况下,这种法律就会崩溃,从而将法律的解释权落入到那些敌视律法的贵族家族手中。
此外还有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国人勋爵体系之下,不快速扩张就会自我坍缩内部崩解;快速扩张又难以有足够的干部去管辖广阔的领土,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旧势力的反扑。
只能慎之又慎地控制扩张的速度,等待教育体系弄出来足够的基层官吏,既不能快也不能慢。
就现在来看,夏城这些年的教育体系之下堪堪有了差不多能看懂法律的人,但距离精通和融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因为一切刚刚脱离蒙昧,因而也就需要这些木简上的法律法规更为精细明确,不能有丝毫的模棱两可,这样才能读的懂,可以让基层依样画葫芦执行。
并且要在造纸术弄出来之后做到平均百户一本、五人可以读懂、一人能够精通。
也正因为这样繁琐,这些法律法规耗尽了陈健这半年的心血。
东征并不难,基本没有打过危机四伏的战役,难的永远是打完之后的建设。
从走出洞穴开垦荒地再到作坊林立,陈健基本上参与过夏城体系的所有一线劳动,因而很多规则也就不会脱离实际,至少在新工具出现之前仍旧保持着技术优势。
再加上不久之后要借用叛乱者的脑袋彰显法律权威,一两年之内不太会有太多触犯法律的事,一些条文就可以慢慢完善修正。
即便已经尽可能简化,数万字的木简也超过了这个时代之前所有文字的总和。
红鱼翻看过所有的文字之后,掩卷长叹,心说留守夏城的事怎么也逃不掉了。能够尽快记下并且理解这些文字,夏城之内寥寥无几。
她一方面不愿远离陈健;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还不懂什么是国家,毕竟那个字听起来有些吓人。
心下忐忑,又重新拿起木简细细观读,这一次竟然看出来一些味道,不绝入迷,有了些余香满口的滋味。
正自沉迷的时候,几个人推门而入,红鱼抬头发现是娥城的数九等人,便起身微笑致意。
“姊姊怎么不去欢宴却到这里来?”
“我家娥钺与你家姬夏有些话要说,便出来走走,看到草帘透出的火光于是进来看看。”
数九看了看成堆的木简,笑问道:“我听黾儿说起过夏城有书,也曾见过几卷,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这都是姬夏写的?”
“是啊,从东征穹夕的时候每天都写,积攒半年便有了这么多。”
“能看看吗?我认得字虽然不多,但是去年在榆城姬夏送了几卷,看完后大有受益,可惜太少。”
红鱼递过去一卷笑道:“看就是,无非就是些规矩。”
数九打开,看了几眼,发现里面的字自己认不全,但是大致却能读出来是什么意思,很显然这是关于官吏的。
遇到不认得的便问问红鱼,红鱼索性将书卷展开,两人借着火光共读。
刚开始数九并没有觉得什么,一开始只是颇有夏城风格的一二三四五,用来介绍作为官吏的几得几失几善几恶,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算是一些宽泛的道德要求,这就稍微有些无趣。
可再往后读读的时候,内心便有些震惊,不再是那些大致的东西,而是详细的如同编织的麻布一样经纬分明的条例。
“一里五十户男女,两里置一农吏。农吏不授田,用度钱财自公产领取。农吏需熟读《农规》、通晓算数加减,指导农时,宣讲《农规》耕种之法,巡查农田以避虫鸟鼠兽,分配牛马以耕土地,丈量土地以报赋税,休整水利以防旱涝。”
“三月春耕,协调牛马、鼓励耕种。如国人不耕,农吏需上报,里司与不耕者俱罚;如国人不耕,农吏未上报,则罚农吏。一应处罚,尽遵《农律》。”
“三月天冷,需分配人手点燃篝火熏烟,以防春霜。四月芽苗将出,鹿群喜食,需分配人手守夜驱赶。五月收秋麦……”
读了好一阵,数九这才读完,这一卷只是写了作为农吏应该做的事,以及什么算是做得好以及做不好,细化到每一个月必须要干什么,又有其余的规矩相互协调制约。
看完之后,又翻出来《农规》看了几眼,里面都是些种田的办法。一亩地使用多少种子、麦豆套种、秸秆堆肥、粪肥发酵、如何灌溉等等,一应俱全,虽然写的不是很详细,但数九相信这些选出的农吏肯定会经过专业的学习。
除了农业方面的,还有其余很多,可单单看完了农业这方面的,数九心中已然敬佩不已。
“如果这样实行下去,那些农吏只能依靠城邑公产,也就是姬夏。里司之内肯定不会是一族之人,征收、征召的时候各有官吏管辖,每年评定,或是处罚或是奖励,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而一旦有些新的耕种办法,这些农吏又会迅速按照新的《农规》传播下去,指导农人耕种。整个夏城就像是一个脑袋指挥着手脚,脑袋便是姬夏,最微末的手指就是每个农人,通过这些官吏,可以直接控制每个人……这是每个首领都想做而不能做到的事啊!”
心中骇然之下,数九静下心来,再次翻看了其余的几卷木简,极为恭谨地询问着红鱼,以确保自己听得懂。
“单单是几卷指导农时的,便已经如此,如果其余的规矩全都实行,夏城又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国(五)
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议事会大厅的隔壁院落,大的宴会早已结束。
其余氏族的亲贵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以表示其余城邑认为陈健平叛的行为是正义的,也是大河诸部支持的。
娥卫两城则不是来走过场这么简单,他们需要获得陈健的更多的物质支持,以及为了不久前陈健托他们的子女族弟带去的关于野心的话。
大军在外,消耗粮草,不日将要返回。
但是日后与夏城的关系、如何实现那些野心并没有商量好,他们已经按捺不住。
榆城为夏都、卫取西而娥居东,互为羽翼谋取万里的想法早让娥钺卫河心中极热。
在夏城出现之前,娥钺等氏族的眼界不过是找一块水草肥美的地方建立城邑,从未想过要建立偌大的功勋天下闻名万世永记,更别说千里之土统辖数族的想法。
这与没有雄心壮志无关,仅仅是因为那时候条件太差,不敢想这些东西。
然而几年后,这些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已经开始在心里悸动,他们看到了曙光。
随着夏城带动的变革和技术革新,他们的心思不再满足于小小的一座城邑。在他们看来,既然夏城可以依靠一城之力深入东夷大胜而归,他们只要和夏城站的更近学习夏城的办法,未必便做不到。
陈健当初既然给出了那样的野心来诱惑他们作为盟友,当然不会是随便说说,也是确定要把两座城邑拉入自己的战车成为最重要的盟友。
于是在大宴之后,陈健又设了小宴,单独宴请卫河与娥钺两人。两人当然明白陈健会说什么,欣然赴宴。
微微醺醉之际,陈健问道:“两位首领可听说了我的提议?”
“当然。”
“不知道两位有什么看法?”
卫河毕竟年轻,这些事他早就和卫渊商量过,此时先开口道:“七八月之时,姬夏东征,连破三城,这是极大的功勋,也证明了两件事。”
“如今城墙夯土不厚基石薄弱,挖洞、爆炸,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攻下城邑,不再是只能围困难以攻取。”
“姬夏以半城之力,迫使东夷退兵连破三城,夏军强盛无需多言。”
“姬夏远赴千里营救亲族,这才是大河诸部首领应做的,威望日高,许多首领必然心服。”
“如今夏有数万,娥、卫两城族人亦是一心。两年之间休养生息,编练甲士,积攒钱粮,两年后三城可战之兵将有数千。”
“其时,甲士三千、族人万余、兵车数百沿大河而下,直抵粟城,邀粟岳观兵戈之盛战车之强。”
“粟岳服,则尊姬夏为诸部盟首,全力向东,三年可灭东夷、俘穹夕,大事可成。”
“粟岳如不让出盟首之位,可学当年华粟泉谷故事,战而胜之,破城而结盟,逼其服。粟岳既服,大河诸部无有不服。整治军备、会盟诸族,全力向东,亦可成事。”
陈健笑了笑,转头面向娥钺,问道:“不知道娥钺首领意下如何?”
娥钺摇头道:“我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当初夏城孱弱未强,诸部会盟之时便有城邑拉拢姬夏结盟以抗粟岳;如今夏城羽翼已丰,威望正盛,远征东夷营救亲族,诸部皆知。”
“反观粟岳,背大盟而结小盟,又北征原本的亲族诸部掠夺奴隶,东北诸部亲族多有怨言。姬夏可遣使前往东北,邀当初背弃粟岳的诸部会盟夏城。”
“如今草河诸城富足繁盛,又有铜铁之利耕战之法,远非当日可比。他们必然以姬夏为首。其时诸部自北向南、夏娥卫自西向东,声讨粟岳背弃大盟、不顾东夷而先掠亲族的罪状,粟岳又怎么能够抵挡呢?粟岳臣服,大河诸部一力向东,又怎么能是东夷所能抵抗的呢?”
陈健看了看这两位盟友,两个人的做法不同,这是必然的。
娥城在夏城东边,靠近北狄,同时也靠近一些当初反对粟岳成为盟首的城邑。娥钺当然是希望交好那些氏族,以免大军南下的时候被他们插一刀。
而卫城在夏城南边,靠近大河,与粟城同盟的一些城邑靠近。如果采用娥钺的办法,榆城的所有国人肯定是要退回草河的,到时候卫城就是与粟城同盟的桥头堡,甚至可能粟岳在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先发动对草河三城的攻击,到时候卫城顶在前面,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不过目的只要一致,这些都是可以调和的。
他们都认为五年之内陈健提出的建千里之城以为诸部方伯的计划可以实现,甚至可能还用不到五年。
这种极为急躁的态度让陈健很忧心。
并非是计划不可行,这个时代倘若抓住机会,灭亡一个氏族的统治不过数月时间。只是这样的征服是毫无意义的,文化的优势还没有确立出来,没有足够的管理层,到头来文化技术的传播速度反而不快,这不是他想要的。
娥钺看着陈健皱眉不语,奇道:“难道姬夏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能做到吗?当初华粟泉谷之战,持续两月,三战而平,诸部信服不敢作乱。如今粟岳忝居盟首之位,兵甲不如草河三城锋利、名望不及姬夏深入东夷营救亲族,姬夏还在担忧什么呢?”
陈健展开眉头,笑道:“两位到底是希望留给后世子孙亲族千里之土呢?还是仅仅想要征伐之功留名后世呢?”
“当然是为后世子孙留千里沃土,可这也是要靠征伐才能得到的啊,这两件事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陈健摆摆手指道:“这并不是一件事,而是两件事。”
“譬如娥城,族人不过万,真的灭掉东夷,便是给娥城千里土地,又能怎么样呢?”
“三年之内,娥城除了训练甲士外,又有多少变化呢?难道娥钺首领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凭空管辖千里的土地吗?”
“到时候无非是抓东夷人做奴隶,管辖三百里之地。三百里之外,东夷氏族臣服纳贡,心中难免怨恨。娥城万人居住城中,城外仍旧是东夷土地,说着东夷语言、祭拜苍穹、氏族维系。”
“三十年内,娥城强盛,东夷依旧会纳贡臣服。百年之后,若子孙强盛,娥城人口增多,或可真的统治千里。”
“但倘若百年之后,子孙孱弱,东夷人起身反抗,这不但失掉了千里土地,只怕连祭祀都难以保全啊。这样的千里之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娥钺急忙问道:“那姬夏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急不得,我也听闻了两城的变化,这其实就是真正拥有千里之土的开端啊。”
“数年之内,除了要编练甲士外,还要派遣亲族年轻人学习文字、耕种、管理之法。娥城不过二百多能够认字数数的人,管辖娥城万人将将够,哪里够管辖千里的土地呢?”
“东夷氏族林立,靠血脉延续,不服管教,一旦孱弱必然反复。数年后娥城如有五六百识文认字粗通算数管理之人,那又不同。”
“以农具耕牛之法瓦解东夷氏族,助其贫者而罚其亲贵,使氏族不能同心彼此怨恨。”
“以识文认字之人协助管理,首领直辖,兴修道路,相互连接。”
“或分封亲族子嗣,各携一二百识字之人,两千族人,管辖万余氏族瓦解的东夷人,单独建城以为娥城羽翼,千里之内只需四城便可让东夷难以反复。教习文字、变革风俗,使其遗忘东夷二字,这千里之地才算是娥城真正的土地。”
“而如果不提前做这些准备,即便进入东夷,娥城又有多少人可以管辖那些土地呢?又有多少人可以教习文字变革风俗呢?”
“假如没有这些人,还不是要靠东夷亲贵维系稳定?他们嘴上虽然臣服纳贡,但是时日一久必然反叛,这样的臣服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像是想要吃烤羊,在没有抓到羊之前就先生火。烤羊必须要有火,但是咱们要的是烤羊而不是火啊。”
“所以我说,这是两件事。如果仅仅是希望留下征伐千里的功勋,之后的事全凭子孙开拓,现在就可以如你们两位说的那样。”
“如果想要为子孙后世留下真正的土地,如今就不能够这么做,还需要积蓄力量、准备人手。”
“在没有拥有可以管辖千里数万人的读书识字会算数之人之前,我们都不能动手,如同秋蝉一般蛰伏数年,等到羽翼丰满方可破土而出一飞冲天。”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担心两位过于急躁,以至于没有准备好就贸然攻伐啊。”
“对大河诸部,我们要唿吁亲族一体,并且一旦有夷狄动乱我们就要出兵提升威望,不可给粟岳等人攻讦我们的机会,暗暗积蓄实力。”
“对于东夷诸部,我们要唿喊并不是为了攻伐他们,也不是为了氏族仇恨,而是他们走了歧路所以落后,我们是为了给那些人带去文明,带去更好的生活方式,带去耕种铁器之类的技术,如同在黑夜中点亮了火光,以此来减少他们的怨恨,让他们相信我们的祖先眷顾着我们而他们的苍穹并不能让他们强盛,摧毁他们所信奉的。”
“这也正是我在东夷筑新华城的原因,让东夷人看到我们的进步他们的落后,让他们渴求这种新的生活,确信只有信奉祖先、说大河诸部的语言、书写大河诸部的文字才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
“如同蚕吃桑叶一般,以新华城为根基,吸取东夷人逃亡,变革风俗文化。顺从我们的就臣服,不顺从的就攻打,让东夷诸部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娥钺卫河闻言思索片刻,拜谢道:“如果不是姬夏,我们差点因为急躁而断送了族群的未来啊。”
陈健也拜谢道:“如果没有两位的相助,单单依靠夏城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如今三城既然一心,就不能不步调一致。两位率军返回后,需要再挑选亲贵亲族的孩子前往榆城,以为数年后准备。要征服一片土地一个氏族要依靠兵甲戈矛;但要真正管辖一片土地,还是要靠文字算数啊。”
“夏城如今尚未安稳,一旦安稳,我会再邀请两位前来共商大事。三城俱为一体,不可背叛,否则得益的正是别的城邑啊。”
说完后,三人共举酒樽,准备再次盟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纷乱,陈健大声询问,外面有人带着喜色回道:“回报姬夏!白马派人告知,密谋叛乱者已被堵截,不日将押回夏城!还有,逃亡周围的亲族已有第一批返回的,正在安置。”(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国(六)
“回来了多少?”
“不多,四五十个吧,剩下的还在寻找,只是不太好找。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然地上有雪,可是也有些人是当初跟着姬夏去过草原那边的,从树枝上跑的,很难追寻。”
“不急,有人回来就是好事。你先过去吧,让他们准备些热乎吃的。”
报信的人领命而去,陈健举起酒樽,与娥钺卫河完成了之前的谈话。
酒樽放下,娥钺宽解道:“姬夏倒也不必忧虑,那些人总能找到的。”
“忧虑?我没有忧虑,相反有些高兴。这些人逃走,是因为他们开始懂得惧怕新的规矩,并且在心底认为自己做错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好事?”
“是啊,立下的很多规矩,适合以前的习惯不同的。譬如很久前氏族内也是有规矩的,但这个规矩的基础是氏族利益就是最大的,按照这个规矩的基础他们做的没错。而我立下的这些新规矩并不是以这个为基础的,所以他们惧怕也就意味着氏族在心里已经解散了……”
陈健想了一下,解释道:“就像是……假如有个氏族是吃人的,并且认为这是对的。有一天新的规矩说不准吃人,然后有一天立规矩的这个人离开了,有人忍不住吃了人。但是,他没有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做的很对,而是内心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并且试图逃避。”
娥钺摇头道:“他们只是害怕。”
“害怕只是开始,时间一久除了害怕之外还有内心的对错。规矩不能管到心中对事物对与错的评价,但却能影响内心对与错的评价,当有一天内心的道德与规矩很相近的时候,这些现在有些人看起来奇怪的规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可是姬夏你又怎么知道你想让他们认为的对与错,就是真正的对与错呢?难道就不担忧你想让他们认为的对错,实际上错的是对的而对的是错的?”
陈健仰头大笑道:“我不认为我的就是真正的对与错,但这种对与错可以短时间内让城邑更强大。琢磨谁对谁错的事,留给后人吧。后人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了才会有时间去考虑对错,到时候就算认为咱们做错了又有什么呢?他们能评判咱们对还是错,证明族群还在而且过得不错,这挺好。”
他冲着两人又祝了一樽酒,道了声歉意让两人自便,自己便离了屋子。
几个黑衣卫跟过来,习惯性地持剑护卫,引导着陈健到了那几十个返回的人那里。
一间小院落中,四五十个人分成几堆,蹲在火堆旁,陶罐里煮着肉汤。
香味飘出,几个男人却难有食欲,总觉得院落外那些曾被他们同意当成奴隶的人在指点他们,有时候风刮过晾衣绳的声音也让他们觉得里面显然夹杂着那些人的愤怒。
骑手们早已告诉他们磨房斗殴之后的事会从轻处置,但他们内心还是有些不安,最担心的是将来如果和之前那些人分配到一里之内相处而居又该怎么面对呢?
陈健出现的时候,众人立刻站了起来,有点忐忑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总算还记得家在哪里,我以为你们真的不回来了呢。怎么,真要离开夏城去树林里采果子吃?”
“我知道了,不知道树林采集的苦就很容易忘了城邑定居的甜,你们这办法很好,以后要让大家都试试。”
边说着,顺势坐到了一群人中间,随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让他再加些柴禾。
那些人本以为这次谈话的开始会是一场质问或者诘责,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句玩笑话,低着头笑了下,旁边几个火堆的人都围了过来。
“姬夏,我们怎么能忘了家在哪里呢?离开的这些天,瑟缩在山洞里,孩子们嚷着要睡热炕,吵着过年了城邑要发糖葫芦吃,谁愿意在外面生活呢?”
开了个头,说起家,一些人的嘴便张开了,不断地说着这些天在野外受的寒冷凄苦。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跑呢?”
“因为我们知道姬夏回来一定会处罚我们,那些叛乱者也说姬夏回来甚至会杀了我们。”
木柴中虫子被烧的爆裂的声音掩盖住了话语中那个杀字,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只听到了处罚,想到大约是像是在学堂里背不下乘法表一样打手心之类的,稚嫩地说道:“做了错事当然要受处罚。”
孩子大约还不明白处罚的极限是死亡,陈健叹了口气,喊了外面的人拿了些糖和剩余的羊肉分给孩子,带孩子们去一边玩。
等孩子走远后,陈健叹了口气道:“你们知道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破败的夏城,的确生气。因为大家辛辛苦苦数年建起的夏城、咱们的家园成了这番模样。”
“当初在榆城的时候,总有人带着羡慕问夏城人,夏城是什么模样。那时候每个人回忆着夏城的模样,那些听到的人总会惊讶。当时我想着,我要带着其余城邑的那些孩子、那些叫我先生的孩子们来咱们的家看一看。如今我把他们带来了,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夏城?”
“孩子说的没错,做了错事要受到惩罚,但是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因为你们是人,不是被人放养的羊。一群羊吃了麦苗,当然不能责罚羊而要去责罚牧羊的人;但你们是人不是羊,一群人应该知道践踏麦田是错的,践踏了就要受到惩罚。”
“惩罚你们,是因为我希望每个人都是人,而不是一群被人放养的羊。惩罚你们,是为了将来不再犯错,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
“惩罚不会太重,但却不会不惩罚,否则城邑还会有人试图作乱,仍旧会毁了咱们的家园。”
“如今你们回来了,我很高兴。因为你们有勇气承担自己的错,没有把自己当做羊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那些叛乱者的身上,你们心里知道自己是人不是羊,那些人也不是牧羊人。这就够了。”
“处罚,无非就是罚些钱财、土地,这些没了还可以再开垦赚取。只要还知道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不屈不折的人,便没有什么是失去了不能再得到的。”
他拍了一下一个人的肩膀,扭头过去,远处雪地里几个孩子正和一些新夏城人的孩子玩闹在一起,跌倒在地上互相扔着雪球,彼此笑着。
“或许,这些孩子长大后,不会犯你们所犯下的错。”
“好了,我知道很多人还藏在外面,你们也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甚至约好了在哪里见面,这是我教给你们的合则生分则死的道理,你们不会忘记的。去吧,去把我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回来接受惩罚,继续做个夏城人。”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难道就忍心自己当初挥汗如雨垦出的土地荒芜掉?告诉他们,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他们。”(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国(七)
第一批回来的人将孩子女人留在了城邑,带着那些骑手们继续去寻找逃亡的夏城人。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几天后回来的人越发的多,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血,再者既然那些密谋者已经被追上,有些责任就可以推到那些人身上。
有些话说是那么说,做却未必,陈健就是准备按照牧羊人吃了麦苗这样的罪名去处置那些叛乱者的,总要有人背锅以抹平别人的愤怒。
新夏城人和那些起义的隶农渴求土地和真正的夏城国人身份;老夏城人中的一些期待从轻处罚。双方既然都有诉求,一些事便可以妥协一下互相出给满意的答复。
不以氏族思维方式的律法和规矩也正在一步步地完善,这件事用暴力摧毁了残存的氏族势力,但想要在思维方式上接受新的时代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总有一天会改变的。
过了新年,便是华三十六年的春天了,有些姗姗然而雪却开始一天天地融化,那些垂挂在茅草屋顶上的、草黄色的倒悬的冰凌慢慢缩小,城邑中的不安与怨恨也在一天天地变淡。
一月刚到,娥钺卫河等人便回到了各自的城邑,约定一旦信使传递消息他们就会再来夏城。
夏城城内,木简规矩的抄写也都基本完成,耕牛土地铁器之类的统计也有了个大致的数量。
一月初六,便有一些野民村落的首领来到夏城,这是骑手们传递的消息,让他们必须在二月之前来到夏城。
不只是那些野民村落,还有西边封地中半开化的族群,北边阳关那里依附城邑居住或是和城邑有很多往来的氏族也都或是在赶来的路上、或是刚刚得到了消息正在往这边走。
开始融化的雪地上出现了很多的脚印,目标都是夏城,这一次不再是如同之前一样只是去看看,而是要决定族群今后的命运。
不久之后,那些逃走的叛乱者也被捕捉回来,没有立刻审判而是关在了一些屋子中。
他们垂头丧气,面色憔悴,有些人大声唿喊自己错了,有些则沉默不语,不知道命运将会什么样。
传言一天天多了起来,有人说不经意看到了姬夏首领写的木简,四百多人的名字上全写着死字;也有人说这些人可能会被流放到别处或是被送去矿山当奴隶。
这些传言引来了一些轰动,既有害怕的也有高兴的还有同情的,但没有反对的。
到一月末的时候,这些传言逐渐消散,人们开始谈论着不久后召开的国人议事大会,猜测着对他们而言更为直接更为重要的东西:土地、身份、赋税、规矩。开始淡忘了之前的种种与生存无关的情绪。
除了这些夏城的国人,周边二三百里之内大大小小的氏族、野民村落、封地生存的小氏族首领们都来到了夏城,在惴惴不安中被聚到了一起。
一个大院落中,几十黑衣卫在外守护,不少人看着那些健壮的勇士身上的武器,心中有些惧怕。
他们不敢不来,这些年夏城已经和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而且夏城的军势也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在一阵寒暄祝贺或是恭维的话之后,陈健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想做夏人吗?”
很多人松了口气,甚至有人高兴地叫喊起来,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他们羡慕夏城人的生活,羡慕夏城人种田的方式,也羡慕夏城人很多古怪而又好用的农具。
对他们而言,夏人是一种身份而非一个氏族,获得夏人身份的意味着族群和那些山林中的已经不一样,也意味着自己受到欺辱、饥荒的时候,有人能够相助。
“既然你们想做夏人,有些事就需要变一变,需要懂得夏城的规矩,会用夏城的工具,夏城的首领需要士兵的时候你们要随军出征。当然,你们也会得到农具、种子,饥荒的时候不至于饿死。”
“但这一切你们都要从头学起,夏城也没有那么多人去你们的聚落教会你们这么多事,是时候走出山林,学着夏城人建筑城邑了。数千人聚居在一起,一起学习夏城的规矩,遵守夏城的法度,听从夏城的号令。”
“所以,我要再建两座城邑,你们氏族都要迁徙到城邑中居住,学习耕种学习规矩。”
“距夏城以西五十里,土地肥沃平整,正好可以筑城,名为夏西;夏城以东五十里亦可筑城,名为夏东。再加上北面的阳关,一共三城。”
“春天已到,正是开垦土地的时机,到时候公产给你们提供犁铧、耕地牛马,以及指导你们筑城、种植的人,一切都依照夏城规矩。”
“如今已是一月末,三月初三之前,所有聚落村社必须就近迁徙到三城之地,否则便视为与夏城为敌,我必起大军而灭之,全族俱为奴隶。”
“如果三月三之前迁到三城之内,一切氏族在学会夏城规矩之后,一律视为夏人,不偏不倚。”
“所有氏族首领可在夏城分到房屋一座、骏马一匹,奴仆两人,其余用度除按照夏城爵等分配外,还享有三百亩无需耕种的土地。如果你们不愿意要,当然可以继续和族人一起劳作。”
不少人咽了口唾沫,心说一匹骏马、房屋和奴仆可都是昂贵的东西,但是这三百亩无需耕种的土地是什么东西呢?
有人问了,陈健答道:“以今年为例,麦豆同种,两年三熟,折算一年一亩三百斤。这三百亩土地不需要你们耕种,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可得粮食,不论干旱洪涝,每年秋季定时发给。当然,也可以发给铜币,自己选择就好。”
“你们也可以在夏城耕种、从军、做工,一切随意,所有收获依照夏城规矩扣除赋税后全都是你们自己的,但是只能在夏城居住,如果不经允许离开夏城,三百亩不虞水旱的收入极视为自动放弃。”
“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挑选奴隶和骏马的。房屋暂时没有,但在秋天之前必然完成,砖石结构,宽大明亮。”
这些首领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盘算了一下粮食的数量,这可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氏族这些年虽然也学会了耕种,但是铁器又贵、牛马稀少,不知道要猎杀多少毛皮。以往还可以去远处聚落捕获奴隶,前年开始又禁止聚落私斗,再说捕奴的事也轮不到他们,很多夏城人以此为业,早就将那些不肯臣服纳贡的聚落抓没了。
大部分人心中早已同意,一些心里不同意的看看外面的士兵,也不敢开口,只能支持。
在挑选完骏马和奴隶之后,陈健叫来了一些骑手或是雪车,送这些人回去。
临走之前,陈健再三强调:“三月初三之前,必须赶到三座城邑,违期不至,驱逐三百里之外,不迁者、全族俱为奴隶。”
众人纷纷答应,各自散去,盟誓到时候必然会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国(八)
积攒了数年的家底、持续了数年的开蒙教育、对附近城邑的吸血,总算让陈健可以完成扩充基本盘的计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初准许附近的氏族聚落臣服、禁止抓捕臣服的聚落当奴隶就是为了这一天。
把不是奴隶的氏族变为国人很简单,但把奴隶解放成国人太难,到时候会天翻地覆。氏族聚落属于自然天地,奴隶属于人。与天地奋斗有时候比与人斗要简单。
奴隶属于奴隶主,然后奴隶主才属于国家;而成为国人则是直接属于国家,绕过了奴隶主的盘剥由国家直接管制,国家的力量会增加。
略微估计了一下,原本的老夏城人在夏城的、活着的、不需要被处死的大约还剩四千。
十二月十八日起义“迎接王师”立下功勋的隶农奴隶大约五千,原本就已经获得国人身份的新夏城人大约两千,获得人的身份而非国人身份的大约两千。
城中还有各种奴隶大约五千人,除了附近捕获的还有从其余城邑购买的。
阳关附近有国人一千五,野民两千,北边山林中能够迁出的大约还有两千。
西边所有封地中半开化族群、之前的私奴等等,迁徙到一起大约六千。
东边那些野民村落、属于有极远亲血缘关系的氏族、早已融入夏城体系的村社等还有三千人。
不算不能被解放的私奴、公产奴隶外,整个夏城周边大约拥有三万的人口。
这和榆城那些逃奴不同,那些逃奴中轻壮男性居多,甚至要用青铜去其余城邑换取女奴以平衡男女。
这边的三万多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因为有大量曾经的奴隶的缘故,轻壮稍多,男女大体平衡。
算上榆城那边的三万人,整个将来的夏国拥有六七万的人口。除了夏城之外,其余城邑并没有国这个概念,也可以说城就是国、国就是城。
城市化在人类史中是个往复的过程,从一开始的城邑集中了绝大多数的人口、到人口激增只能离开城邑前往村社、再到工业时代重新城市化,由此带来的动员力量也出现了巨大差距。
大部分人居住在城邑,管理起来方便,动员起来容易,技术传播更快,可以真正做到自上而下的严格管控。
等到人口过多土地不够,皇权不下县、县不下宗族的时候,层层盘剥之下并不能养活足够的管理人员,加之距离通讯因素的管理成本激增,动员力实际上比之城邑国野的时代是下降的。
因而这个时代的六七万人,并不等同与封建王朝末期村庄田野中的六七万人。
单独来看,夏国已经是诸多城邑城邦中人口最多、技术最进步的。
夏城一直是草河附近诸城的文化中心,榆城基本算是大河两岸的经济中心。
榆城的铁矿冶铁作坊,每天可以产铁三四百斤,上游到下游整个的冶炼体系需要上千人,一年的产量大约四五十吨。虽然这些都是生熟铁还不是钢,不过不用来做武器还是可以用的。
这些产量足够在一年之内保证夏城体系内每家都拥有铁制农具。
不论公产私产的所有马匹加在一起也有两三千,耕牛数千,加上铁器贸易和附近城邑加入沿河互助经济体系,耕牛数量也可以保证。
足够的草场、牧场,粗通略懂一点的畜牧业知识和强制繁殖的技术,也能保证每头母牛每年都有怀孕的机会。
轮作套种休耕和水利设施、粪肥堆积发酵的推广,总体上可以保证亩产三四百斤的水平,当然是两年三熟和平均种类之后的三四百斤,一亩地的麦子和豌豆是算在一起的。
如今夏城周边有上好的、经过夏渠灌溉、十年内不需要休耕的土地将近二十万亩;稍微差一些的靠天吃饭的也有二十多万亩,再算上掉休耕地和一些山林、野果林、桑榆柞林、公产的作为长柄武器栽种的小树林、水泽鱼塘等,大约有六十万亩的各种土地。
实际上也就是以夏城为中心一个大约十二公里的圈,这是让农业人口聚居在城邑而不以村社分散的完美的半径。再远一些收种都有些麻烦,但短时间内人口激增之下还能继续开垦。
非精耕细作的种植方式让产量不是太高,胜在量大和近乎无限的土地可以祸祸,强制推广的牛耕马耕技术也让人均可耕种面积提升了不少。
夏东、夏西两座卫星城在三十公里的半径之内,正常贸易一天之内可以到达,管辖起来方便,将来人口多了可以连成片。
这基本上就是夏城设立郡县后可能要面临的情况和发展趋势,在国人议事大会召开之前,实际上留下的人选个各个方面的官吏人员陈健已经内定下来,只需要到时候走个过场,不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就行。
送走了那些氏族首领后,议事会大厅再一次忙碌起来。
陈健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亲族嫡系和一部分从榆城带回来的年轻人,在紧闭的房间中召开了一次漫长的会议,以确定让他们听懂将来的施政方向。
上百人聚集在房间中,拿着毛笔木简,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很多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心中难免遐想无限。
“想要城邑强大,有四件事要做好。兵、农、工、学。”
“而这四件事,又必须要将咱们分散氏族的里司制度推行下去,严格统计人口。”
“前几天那些氏族首领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也知道我要强制他们都迁徙到城邑中去。仅仅是迁徙还不够,迁徙到城邑之后怎么办?”
众人都抬头看着他,陈健顿了一下道:“下面的话,你们要记住但不要外传,要明白怎么做。如果我说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发问。”
“首先,夏东夏西的土地都是未开垦的。但是咱们拥有铁器、耕牛、种子等,这些东西掌握在谁的手里?当然要掌握在你们的手中。要记住,那些土地是他们借用城邑的力量开垦的,他们只有使用的权利,土地并非是他们的,是属于城邑的。”
“然后,将未成年的、但却已经不需要母亲哺乳的孩子从氏族母亲的手中带走,在城邑内强制接受夏城的教育。这一点上我不希望有人落泪可怜心怀不忍,必须严格实行。”
“为了避免氏族之间的仇恨,所有氏族全部拆散打乱,以五十对男女编为一里,亲兄弟姊妹不能在一里之内。”
“很多氏族并没有昏礼,也没有固定的睡觉生娃的人,咱们以前也是这样,这不是强制能够解决的问题,所以只能让他们慢慢接受咱们的习惯。五十对男女夹杂而居,混乱是肯定的,往好了说短时间内咱们又能多出不少孩子,但这样并不好。”
“既不能强制婚配,又希望他们一男一女结成家庭,那该怎么做?修建房屋的时候修建两种,一种是集体居住的,另一种是个人家庭居住的,凡是在里司见证下盟誓昏礼的,可以优先住进那些个人家庭居住的屋子。”
“在一男一女的家庭被这些半开化的氏族接受之前,为了保证城邑的权利和对你们的尊重,一里之内还是要保持氏族时代的集体耕种办法,也方便征收赋税和学习新的耕种办法。”
“这么说吧,你们是城邑的官吏,但在他们心中就是非血缘血亲的氏族首领,将他们对氏族首领的尊重转移到你们这些教他们耕种的人身上。”
“区别就在于你们随意可以撤换,可能你今天在夏东,明年就去了夏西。要让他们把这份尊重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你们腰间的简单玉牌上。不论是谁,拿着玉牌,就是他们心中类似之前氏族首领的人物。”
“他们可能还不太习惯把辛苦种出的粮食交给城邑,你们可以告诉他们是城邑给他们提供了铁器农具种子和技术,等到他们逐渐明白了规矩后再和他们说明白这是赋税。”
“当然了,老夏城人和新夏城人以及城内的不少得到国人身份的奴隶也要打散到东西两城当中,以作引导。一里五十男女,至少要有五对熟悉了夏城规矩的人。”
“两年之内,你们要做的并不多,只需要指导他们如何耕种,传授一些基本的规矩就行,就算做的不好也不会有太重的惩罚。”
“我大致算了一下,这几种政策实行后,整个夏城及其周边大约有八千户口,也就需要一百五六十个里司。里司不脱产,不是官吏,大部分都由咱们的新老夏城人暂时担任。”
“除了这几千户,还有大量的孩子需要在城邑内安置,强制接受咱们的教育和规矩,以及队列、认字等训练。数量在短时间内可能会很多,而且我估计这几年还会不断增加。”
“暂时没有这么多人手教他们认字,但是我会从黑衣卫中挑出些人,教这些小孩子队列、握矛和纪律。只要保证他们的基本吃穿就行,两年之后城邑稳定了再说这事。”
“这基本上就是夏城今后的人口安置办法了。一旦在四月份完成了里司的划分,就需要真正准备农、工、兵、学这四件事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国(九)
“农,两年之内这些人基本都要在土地上耕种,开垦荒地,学会使用农具种植,学会收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到时候,在夏东西两城内,按照里司制度,每一里分荒地五千亩方圆,这个我到时候会去规划。”
“三月份垦种时间已经不够,所以放弃春种,城邑会提供基本的食物以维持一年。在八月份秋种之前,每一里必须要开垦一千亩的土地,这是最低标准,做不到的话要受到惩罚。并不难,不要说已经有牛马了,就算拿手和锄头刨也能刨出来。”
“每一里分牛十二头,马两匹,犁铧耧车二十套,锄头稷镰等工具一百套。由农吏管辖,这是公产不是私产。牛马如果无故死亡你们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争取在明年五月份夏收的时候,不但要保证自己足够吃,还要承担赋税。”
说到这,终于有人发声提问,提问的是个农学班的年轻人,是最早一批前往农庄实习的,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了农田耕种的基本知识。
陈健认得,这是石荠的弟弟,是叫石泉,很清秀的一个小伙子。
“姬夏,我想问问,这边的赋税怎么征收呢?在榆城的时候,农庄的所有收获都归公产,再由公产重新分配,计划统计司管着一切。这边也是这样吗?”
陈健摇摇头道:“那时候榆城初建,粮食不能保证,而且很多人并不会耕种,整个山岬岛上那么多人等着吃饭,不把粮食全都收归公产不行。”
“这边就不必这样。一里五十户,固定缴纳定量的粮食,剩余的可以自行留下,愿意售卖就售卖。”
“你们作为农吏的,也可以组织这百余户做些小作坊。从明年开始,一些管制会放开。除了盐、铁、铜、酒、武器之类仍旧公产经营外,其余的可以自由买卖。甚至有余力也可以在冬季闲暇时候捕鱼、烧贝、做木工、刮硝、烧炭之类都可以。”
“两年评比一次,谁做的最好让一里之内最为富庶,谁就可以受到奖励,也可以提升官等。”
石泉哦了一声,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这样管辖起来要容易得多,而且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总是可以用上的。
供销司收购的东西很多,木炭、鱼鳔、蜂蜜、木工这些,都可以集中百余户的力量来做,一家一户肯定是干不成,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城在严格的里司制度管控下,也没有人可以雇佣去做这些事,只能集中自耕农在闲暇的时候自己做,以将资本和劳力集中起来。
陈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粮食之外,在你们完成土地开垦之后,在一两年之内可能还会强制要求种植某种作物,作为赋税缴纳的未必都是麦豆,也可能是麻之类的东西。这是计划统计司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只要按要求去做就是。”
众人又随意问了些问题,陈健一一解答,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慢慢熟悉,这时候不用太过忧心。
农、学、兵、工四件事中,工是指归属国家的大作坊,用不到这些人管,但陈健还是大致说了一下。
等到众人消化的差不多之后,陈健抛出了军制改革的计划。这个军制改革实际上适合学堂教育并联在一起的。
确定将夏城设郡,用里司制度约束以半集体协作的方式,那么就可以先按照十五户抽一的方式组建常备兵,大约是四百人,可以用来维持国家暴力机关的运转和权威。
这些常备兵不是野战部队,只是在过渡期作为暴力工具。
里司中每年也要在农闲时候组织军事训练,基本就是训练戈矛方阵,作为以防万一需要全民动员的情况。
而真正的主力部队则分为两份。
从今年开始,所有十四到十五岁的刚刚成年的年轻人都需要履行成为士兵的义务,服役四年到五年。他们主要是戈矛兵和方阵兵,以及可能的火绳枪兵。这是维持阵线的主力。
而之前的四百脱产黑衣卫和阳关白马手下的骑兵将要拆散重新组合成三支部队。
羽林、黑衣、雷火。
抽调一百黑衣卫、一百骑手、外加一些作坊工搭建起羽林孤儿的架子。
羽林孤儿将是夏城今后的正规骑兵,三月份陈健就准备将马镫配发下去,组建真正的冲击骑兵。
这些孤儿从小就要受到严苛的马术训练,在拥有马镫之后对于农耕民族来说骑马简单了许多。
羽林孤儿的主要武器短期之内是长矛,用以绕到敌方侧翼冲刺,或是冲击敌人的弓手。
黑衣卫保持不变,作战方式依旧以战车冲击和徒步披甲冲击为主,训练严苛,个人能力要强,骑术要求不高只需要学会骑马,必要的时候作为骑马步兵在战场机动。
而雷火卫则是新的职业军队,主要练习投掷点火手雷、学习火药知识、在火绳枪出现之前用竹管练习一整套动作,在铜炮出现之前以木头操练装填办法等等。
这一支部队基本上以完成开蒙教育的年轻人为主,要先熟悉火药的爆炸声,习惯战场的烟雾,为的是一旦新武器出现可以作为教官和炮手。
这三支职业部队和国人义务部队构成了夏国将来的军事构架,可以看出其中巨大的问题:假如火炮和火绳枪没有成功,夏军缺乏远程投射能力。
做一柄双曲弯弓需要两三年,训练一名合格的弓手要五到七年,实在太过可怕。
陈健计划中,出征的时候暂且以仆从军、娥卫两城的盟友作为远程投射部队。
作为补充,还需要一支数量庞大的非正规骑兵,用来威胁敌人的投射部队,或是调动足够的步兵去守护弓手。
这支非正规骑兵不能是脱产的,因为养不起,而且还需要对马匹足够熟悉长期接触。
所以夏郡三县中的阳关需要稍微特殊一点。
阳关附近的里司制度依旧执行,和其余县不同的是分配的牛少而马多。
为了堤防草原和保证对草原小聚落的拉拢和对大聚落的战争,又要保证大量的非正规骑兵,这些骑兵只能从阳关获得。
阳关有一些草原上逃来的奴隶,他们会骑马。也有一部分野蛮的依附夏城的职业捕奴氏族,这些年也学会了骑马,他们这几年常年跟随白马前往草原劫掠,技术日渐娴熟。
正规的冲击骑兵只能用新老夏城人或是逃奴作坊工这些已经熟悉了纪律和规矩的人,而非正规的、马术较好、纪律极差、个人勇武但却不能正面对抗戈矛方阵和正规骑兵的骑手就得靠阳关那些靠马耕种的自耕农。
以血税和马,来代替正常的赋税、徭役、挖掘水渠等义务。
所有在阳关县居住的户籍人口,每户拥有一匹检查合格的战马便不用缴纳任何赋税,国家提供一部分武器装备,剩余自备,在别的县挖水渠、服徭役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耕种和农闲时的军事训练。
一旦需要,他们可以迅速组织出一批非正规的骑兵,冲阵不行,但是骚扰敌人侧翼后方、劫掠草原诸部却是可以的。
这种军制的变革,可以预见三年之内夏城的战斗力是下降的。
基干力量拆散、新的义务兵员刚刚接受训练。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还是需要动员那些本来劳作的人群,这也是陈健靠妥协赢来三年时间休养生息的原因。
依着庞大吓人的人口基数和之前偷袭获胜的威望确保其余人看不透夏**力三年内的孱弱。三年后第一批义务兵员已经训练完毕,后续力量源源补充,就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劳动生产了。
和军制改革一体的就是教育改革。
三年内要勒紧裤腰带、使劲吸血保证未成年的开蒙教育,让学堂逐渐正规化。
十四岁之前,未成年必须完成开蒙教育:除了认字、算数之外,还需要从小就训练队列、纪律、听哨子、握矛之类。
开蒙之后有三条路可走。
建立太学。特别优秀的,可以称唿陈健为先生,建立专门的学堂学习一些更为深刻复杂的知识。
建立司学。稍微差一些的,作为专科学生,农、兵、医等,不需要知其所以然,只需要知其然,成为专门的技术官僚,再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官吏或是选择其中优秀的继续学习。
只是完成了开蒙教育的,直接服役成为士兵。服役结束后由计划统计司按照功勋爵等安排是做工还是去里司成为农人,或是成为职业士兵,或是基层军官。
而绝大多数的基层军官由军事班的年轻人构成,城邑的人口不算太多,监察到位管理成本也不高,可以保证顺利实行。
遏制军事贵族的血统传承,尽可能在统一之前保证上升通道不被堵塞,将如何作战变为课本上的知识而非是家族之前的不传之秘。
这些问题会随着纸张的出现和印刷术的研究变得更为容易。
里司之上的各种指导农时、征收赋税、强制学习、训练士兵、教授儿童等等基层官吏,在夏城至少需要二百到三百人,这是最低限度。
之前几年的学堂教育可以保证最基本的需求,再等两年等到最多的一批学堂孩子学成、纸张使用后,在人才体系上就可以松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