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答允
车粼马萧兵锋锐盛的大军之前,诸位首领们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和恐慌,走到了陈健面前。
陈健也急忙下了战车,走到众人之前与他们执手相问。
随即又在大军和万人之前发表了一篇满是亲族一体鸡血洋溢的致辞,一时间大家既睦且孺、和乐且湛。
对着万余热泪洋溢的营救回的亲族,一众亲贵也颇为感动,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
粟岳既是诸部盟首,这时候也不得不夸赞道:“姬夏披坚执锐深入东夷,亲临战阵不惧弓矢,营救万余亲族,这真是让祖先欣慰的功勋。请姬夏乘车居左,荣耀归城。”
陈健急忙推辞道:“这是大河诸部子孙应该做的事,只不过夏城恰好兵备充足,倘若是其余城邑拥有众多船只甲士,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在东夷内部凶险万分,正是祖先的庇护才将亲族带回,又怎么敢窃来作为自己的功劳呢?”
两人客气了一番,粟岳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陈健忽然说道:“如今虽然亲族已经返回了祖先的土地,但是冬季马上来临,衣食居住尚无准备。”
那些氏族亲贵们心里一惊,生怕陈健开口请求各个城邑援助一些粮食。亲族一体的话大家喊喊也就是了,真要从自己手里拿东西那是万万不可的。
再者一些城邑这两三年也真是穷的可以,夏城的作坊和铜币把城邑积累数年的粮食都偷走了。
公田收入的那点东西甚至都比不过一些离榆城较近的城邑中一些亲贵,他们率先购买了铁器改变了劳作方式,或是以人口土地入股的方式由夏城人帮着经营新型的半奴隶主庄园,越发富足,可是赋税制度不完善又不能收取为公产。
粟城连续用兵两年,掠夺了几万奴隶,分润到各个城邑。但是出征所需的战马、战车、火药、皮甲、戈矛种种这些,又要拿粮食去换,还要养活这些奴隶以等到明年可以开垦的时候才有收获。
万余人口一年的吃住、援建算起来少说也要六百万斤粮食,数额的确有些肉痛,最关键的是这些氏族的首领还在,又不能转化为自己城邑的人口。
凭借火药炸城、挖掘地道连破东夷三城的传闻加上穹夕攻城一月即破的事实,让这些首领们明白战争已经和之前不同了,他们还需要积累财富修建城墙,这时候哪里还能拿出粮食?
当着这么多人的期待,再加上刚才歌颂的亲族一体的热血还未散去,这时候拒绝实在是有些尴尬。
陈健不等尴尬的沉默出现,便开口道:“我也知道,穹夕大军刚过,一些城邑过得也艰难。夏城去年粮食丰收,又有作坊换取了不少,这万余亲族的吃住便由夏城一力承担。”
百余人暗暗松了口气,心说你要管这些人最好了,反正这些人是你救回来的,我们给他些粮食也和你的恩泽比不了。
陈健又道:“不过两座城邑都被毁了,那里又靠近东夷,两城人口零落羸弱,不能守持。再者距离太远,夏城的粮食转运不易,所以我想两座城邑暂时迁徙到大野泽附近,也便于夏城照看。”
“苇城首领被困东夷,数千亲族请我假首领之职;风城亲贵被困不能救赎,以丝萝自比,夏即便并非乔木,却也不能不管不问。一时之需夏城还拿得出,可一世之需又该怎么办呢?”
“榆城向西,百里之内人烟稀少。苇、风两城可占此地修养生息,百里之内通用榆夏规矩法令,三五年后牛羊增多人口繁盛再行迁走,这是我能想出的办法。”
“因此这需要请诸部盟首定夺,我也好敬告祖先。”
说完,两城的万余亲族一同请愿,愿意跟随陈健到榆城之西安居,因为夏城人的生活很好,能给他们的帮助也更大。
这是陈健想出的办法,当然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不用,但提出办法的就要让这两座城邑信服,又要如同夏城一样提供两城万余人的粮食、农具、牛羊。他们可不是奴隶,而是亲族。
之前的一番演说既然大家都称赞,现在亲族有难了,你们总不能不帮吧?你们不帮夏城人给出了解决的办法,你们如果还不同意,那是要结怨的。
道德制高点和现实的双重压迫之下,所有人都不得不同意这个提议,他们心中也清楚,即便不同意夏城人已经将这些人带回来了,自己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只是同意之后就是名正言顺要祭告祖先的,顺带着还要承认陈健不仅仅是夏城的首领,还是苇城的假首领。
只要苇城的正式首领一天没被放出来,这在部族同盟议事、推举首领的时候陈健是有两次发言权的。
这本该是在氏族首领小圈子内讨论的事情再一次拿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时间地点和气氛又都不允许拒绝,这对那些习惯了小圈子政治的人来说是最讨厌的。
嘴上虽然说着认同的话,心中却难免会有些疙瘩,陈健又好像看不明白一样,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夏在东夷征战两月,士兵疲惫,虽然救出了亲族但也难以脱身,不得以之下只好与东夷穹夕签订盟约,三年之内不再互相攻伐,否则我也无法将这万余亲族带回来。”
“这是我以祖先的名义起誓的,所以我不能违背,况且还有风、苇两城的首领亲贵为质。”
“但我也为大河诸部争取到了数百里的土地,这是归属祖先的荣耀之土。三年后若是与东夷交战,攻,粟岳首领可带数城大军自风城向东,夏可领夏军自新华城直入穹夕腹地;守,粟岳首领可居粟城调度亲族,穹夕一日不破新华城便不敢深入大河诸部腹地,不误农时。”
这番话让那几个首领频频点头,很简单的战略往往很有用,就这一年的征战来看,这个地方位置的确十分显要,可以说那座城邑伫立一天,诸部就不用担心穹夕的大军出现在城邑附近。
趁着众人点头的时间,陈健道:“因此我希望诸部每城各出五十男女,屯驻于新华城,凑数千之数,以为守备。夏城另出五百士兵,数千族人奴隶,这数千人只听从诸部盟首之令征战,只要在那座城邑一天,咱们内部的纷争便不可参与,除非东夷垮掉大河诸部的城邑建在东海之滨。”
“以五十人,断绝东夷入境劫掠的可能,这是值得的。否则穹夕入境,掠夺人口、耽误农时、抢夺牛羊,又怎么是五十个人可以弥补的呢?”
“诸位的子女亲族在新华城俱有封地,这五十人也算是奖赏孩子们的功勋,让他们自食一封邑,若是将来做得好了斩获更多,甚至单独建城、自成一姓也未尝不可。”
几个城邑的首领还未表态,一些氏族的亲贵已经欣然,如果他们的孩子真能在那边自成一邑、另成姓氏,这也是极好的。况且一个城邑出五十对男女,分担到每个氏族身上也不过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用这点人为子女赢得一个可能、为城邑减少一分风险,的确值得。
粟岳想了一下也没有反对,少五十个人不过是皮毛,只要东夷那边不干西征,自己拥有盟首的地位,三年之内还是可以征服不少当初退盟的城邑充实自己的力量。
攻打已经内乱平息的东夷得不偿失,有一支名义上不参与诸部内战的力量在外开拓,他作为大河诸部的盟首有时候也要考虑一下整个大河诸部的利益。
再者在粟岳看来,陈健有个极大的缺点就是做事的时候跳的太高,往好了看这可以笼络人心,但往坏了看很多名义上不能做的事他就不能做,别人做了可以最多有人指责两句,但他做了就是抽自己的嘴巴威望必然大跌。既然说出那边的士兵不会参与内战,就绝不会参与,一下子牵扯住夏城的五百精锐那也是件好事。
这一次粟岳也学乖了,笑道:“这件事是对亲族大有益处的事,我当然会同意。不知道姬夏还有什么提议,不妨都说出来。我时间倒是很多,就怕诸位亲族疲惫一路累了饿了,城邑还有热饭牛羊等待,总不好奔波半年吃些凉饭残羹。”
陈健也笑道:“只剩最后一件,还请诸位务必答允。诸位也知道五月时候夏城内乱,城邑两分。可夏的祖母尚在夏城,夏城中更有数千亲族被其蛊惑。”
“他们将城邑双分的时候,正是东夷攻入大河诸部围住风城的时候。这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的,也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在他们逃走了,我没有带兵北上,而是强忍族人被欺骗欺凌的悲痛带兵前往东夷营救亲族。”
“大河为上,城邑次之,氏族为下,这是我一直践行的。如今亲族已经救回,没有让祖先的荣耀蒙羞,所以我才能够回到夏城处理这一场叛乱。”
“夏城既然曾经会盟,现在便是大河诸部的一部分,因此希望各位亲族能够派人一同随我回夏城,将这群违背了大河诸部至高利益的人抓捕审问,一如当年风城之事。”
“他们蛊惑族人,信众不多,兵力少寡,以夏军之盛必可一战而破。诸族也不必出兵太多,只需有亲贵贤者德高望重者跟随平叛,还请诸位一定不要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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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妥协与背叛
这是三件事中唯一一件为自己或是为夏城请求的事。
其实陈健一点都不担心回夏城夺权的事,在绝对的暴力机器优势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毫无意义。
他也不担心那些人失败后逃走到其余城邑,即便他们知晓夏城的很多事。
跑到大河诸部的内部城邑,也不会让别的城邑变得强大。变革是要有物质基础的,没有物质条件的变革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如果其余城邑在金属农具和牛马不足的情况下强行把公田代税制度摧毁变为私田赋税制,那对城邑就是一场灾难。
跑到草原,陈健更不担心。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完全不同,渔猎农耕的部落可以学习农耕民族的很多办法制度快速从氏族进化为国家雏形,但游牧就不行,就算夏城的很多技术也难以让游牧民族在短期内发展起来,他们的积累速度太慢了,在不能劫掠的情况下完成积累可能需要数百年。
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个请求,既是为了遵守当初的盟誓部族内乱或是内战尽可能在族群内协调解决;也是为了和其余城邑互相妥协,给他们一个谈判的价码,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遵守规矩制度将矛盾内部解决,是否能够实施很大程度取决于是否有一个可以维护这个规矩的强盛城邑,甘愿做这个制度内的规矩监督者和执法者,现在就是让各个氏族城邑逐渐习惯的时候。
而妥协,则是陈健既定的计划。
之前的斗争和咄咄逼人是为现在的妥协提高夏城的谈判价码,逼着其余城邑主动来找夏城谈判条件。看似陈健是在解放奴隶,实际上并不是出于善良或是人道主义精神,而仅仅是为了让其余城邑惧怕把夏城逼到绝境和他们同归于尽。用意识形态输出的手段逼着其余城邑烽火处处,他们就没有心思和力量来琢磨夏城本身。
武力征服现在并不现实,想要形成一个不需要老旧贵族的统一的革新的大河诸部,至少需要三五千管理人才,否则这个统一的大河诸部就是一个妥协而成的国家,到时候必须要依靠老旧氏族亲贵管理这个偌大的将近两省之地的国家。
权利分散、城邑独立性强、守旧势力强大这将是过度妥协后不可避免出现的情况。统一是为了族群更好的发展,而统一本身只是这个目的的一种最有效的手段,这是陈健必须搞清楚的,不能为了统一而去不切实际地统一,留下一个仅仅是名义的共同体,所以尚需要夏城的教育体系在十年后发力以填补权利空缺。
因此现在仍需妥协,也因此第三个请求就是在抛出橄榄枝,一些其余城邑想要夏城做却难以启齿的事情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这是前些天密使与陈健秘密达成的协议。
果不其然,粟岳和几个首领心下暗喜,长松一口气,纷纷道:“姬夏说的没错,叛乱者是该受到惩罚,让亲族中的德高望重者跟随理所当然。只是如果他们逃亡到别的城邑,处罚他们是依照夏城的规矩呢?还是依照其余城邑的规矩呢?”
“当然是依照夏城的规矩。他们是夏城的人。”
粟岳急忙道:“原来如此,姬夏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们城邑也有许多奴隶逃亡榆城。榆城的规矩和我们并不一样,奴隶是我们城邑的财产,逃到榆城却成了人,那么他们到底是财产还是人呢?”
“正如那些在夏城叛乱的人,应该遵照夏城的规矩对他们进行处罚,却不能因为他们逃往别的城邑就要用别的城邑的规矩去对待他们。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陈健慨然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啊,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如毫末的事情,这是我的过错。”
很多氏族的亲贵心想,这哪里是微如毫末的事情啊,这简直是要动摇各个城邑根基的大事。
他们中不少人并不知道粟岳和陈健达成的秘密协议,听到陈健的口气已松,顿觉浑身轻松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那些在奴隶底层中听到逃亡榆城的蛊惑之言了。
陈健看着一干氏族亲贵和首领,缓缓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个过错既然已经发现,自然是要改正的。或许自今而后,各个城邑也该派人前往榆城附近,如有逃走的奴隶即可捕获回去,按照各自城邑的法度处置。”
“只是到底如何还需各个城邑的首领一同定夺,这毕竟不是夏城自己的事。”
“再者,既然诸部都遵守盟约,有些事情就需要说的清楚点。城邑间是可以有不同之处的,但哪些不同算是违背了亲族一体的盟誓?哪些不算呢?”
“譬如夏人喜吃麦馍,粟人喜食粟米,这种不同是可以的。但如果夏城束发祭祀祖先,某座城邑却披发而祭苍穹,这种不同就是不可以的。”
“这些事情又不是我这样愚钝的人自己可以想出的,这就需要各个氏族共同商量。违背那些不能违背的,夏粟与诸位亲族一同征讨;违背那些可以违背的,并不能逼迫他们改掉,也不能以此为名征伐他们。”
“所以夏恳求粟岳盟首考虑,于明年夏季再次召集亲族会盟,共同商讨完善大河诸部的规矩,以约束各个城邑不使他们在不经意间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以让他们知道什么可以做而什么不能做。”
附近的一些首领也都点头称是,之前的会盟规矩太过宽泛,而且那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城邑去做那些规矩的监督者和执行者,没有暴力作为支撑的法律便不能称之为法律。
陈健已经做出了让步,这让很多城邑心满意足。仅仅是在榆城驻扎士兵抓捕新盟约签订后的逃奴可以让他们安心,明确了规矩之后大城就无法随意攻伐小城,除非那座城邑有和粟夏两座城邑叫板的能力。原先这规矩如同虚设,但随着华三十五年夏城与东夷的战争已然不同,这是个说到做到并且有能力做到的城邑。
陈健当然知道粟岳给出的条件是让他成为诸部的大祭司,但大祭司的位子不是粟岳能给的,还是需要各个亲族共同的推选。
粟岳没有这样的资格,他的权利不够大,再说给的也没有足够的法理性。
大祭司是神权领袖,其实也就是内部规矩的制定者,因为祭司可以评断对错。不过大祭司不是执行者,执行者仍旧是世俗领袖粟岳,居于世俗首领之后。
换做正常发展,可能大河诸部今后的权力斗争就是神权和世俗权利的争夺,大祭司不和首领同心的结果便是大祭司借用神权争夺世俗权利。
但陈健不可能去这样做,他已经计划好自己成为大祭司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毁掉大祭司这个职位的神圣性。不能为了一时的权利动摇了今后的基础,他是想做首领的,所以就不可能在自己当大祭司的时候弄的神权高于世俗,否则将来还要擦屁股。
粟岳不会知道陈健是这样想的,他是以正常人来忖度陈健,而他仍旧能够推举陈健为大祭司是因为陈健的一贯言论毁掉了神权的绝对正确。
在几年前的会盟时,陈健本来可以提出更好的能够让那些分裂的氏族接受的彼此妥协的规矩,但他没有提出来而是躲到了大野泽去考察任凭大河诸部分裂。那时候威望不够,提出来了也不可能成为类似大祭司的职位,轮不到他。
现在提出来,是可以让氏族信服并且以此名正言顺地成为大祭司的,名望已经足够,实力也足够强大。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大祭司却誓要当神权最大的叛徒。
如今陈健的话只说了一半,甚至连榆城政策不对外只对内都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要求各族一同前来协商解决,这就让其余城邑很期待明年夏天的会盟,也一次来要挟防止粟岳反悔。
之前的秘谈中彼此已经妥协。
协商结果就是陈健得到大祭司的职位,但要立下规矩让大祭司的职位失去神性,由规矩本身代替神圣指引来评定对错,将大祭司的位子变为一个任何认字评判记住规矩的人都能担当,时日一久地位可能只相当于前世的礼部,但在此之前大祭司拥有仅次于氏族盟首的地位。
而陈健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严禁夏城用输出意识形态的方式去影响其余城邑,作坊工反抗的事和国人与城邑的关系等事件尽量淡化,转而宣扬亲族一体理论,麻醉底层的反抗,完善对外战争的正义性和神圣性,负责培养各个氏族的亲贵以“名义上的知识选拔掩盖实际的血脉相承”,不得招收其余城邑的平民子弟以提高公学费用的方式断绝其余城邑平民学习的可能,严禁知识在其余城邑的非统治阶级间传播,严禁夏城人在其余城邑开办私学,并在血统论破产之前让贵族掌握知识以完成分化。
这个协议的结果其实就是陈健为了权利广义地背叛了让他权利巩固的逃奴阶层和平民底层,但没有背叛逃奴和底层那些人。消灭某个阶层从不是靠屠杀,屠杀后原本阶层的人没了,但是新的人顶替上去而阶层本身还在。正如榆城范围内大致消灭了奴隶主和奴隶这个阶层,不是杀绝了而是以新工具和新的生产关系取代了旧的阶层本身。
所以这次妥协只会让那些夏城体系内原本的逃奴在感性上有些微抵触,却不会剧烈反抗,陈健背叛的是逃奴这个广义阶层,并非背叛了他们这群人,相反他们成为了夏城这个畸形制度中的既得利益者。
于内,陈健没有失去最支持他的夏城群体的支持;于外,缓和了夏城和其余城邑之间的矛盾,为夏城争取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也为今后将妥协的氏族同盟变为暴力统一一扫陈旧阶层的新国家积蓄了力量,反正盟约签订就是为了将来撕毁,史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渺小、卑微、不舍、失落
在双方都认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关于明年夏季诸部会盟的事也就算定了下来。
既然明年夏天要会盟,这一次的祭祀规模就不能太大,只能是小规模的祭祀。
此时陈健还不是大祭司,所以主持祭祀的仍旧是粟岳。
陈健也不再是几年前对祭祀规矩一无所知的人,这一次学的有模有样。
其实此时的祭祀仍旧是极为简单而且没有太多繁琐内容的,因为这个族群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较为理性的族群,知道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以简陋的、不能影响活人生存的器物祭祀,没有陷入非理性祭祀的可怕怪圈。
只是随着城邑的扩大和发展,祭祀的规矩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原本因为剩余产品不足而用以愚弄神灵祖先的草扎牛羊等数量明显减少,开始多出了活物。祭祀用的器具中出现了不少青铜器的身影,马和小麦也取代了某种动物和食物成为一种重要的祭祀用品。
祭祀是随着生产力的进步而不断改进的,在青铜不足的时候即便想用青铜祭祀也不可能,最好的东西不能给已死的灵魂,只需要用假的煳弄他们就行,这是这个族群的一贯作风。
只不过在正常的进程下,原本因为理性立下的规矩逐渐被淡忘而已,大部分首领逐渐把祭祀的规格提高以求在精神层面分化族群,将全民的巫术鬼神变为某个阶层特有的,达成垄断与祖先沟通的权利他们未必相信,但需要这其中的象征意义。
仪式本身的流程本质上就是一种知识,且是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的知识。知道这些知识的人盼望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现实是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当知道的人极多的时候,便需要变幻一种方式。
将仪式变得越发繁琐正规,耗用的财产越多,最终知识本身不再是关键,实践知识的现实能力成为关键,最终将神圣性与财产与地位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以维护群体自身的利益。
如今已有这个趋势,但还没有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好在这一次只是小祭,并非是诸部都在的最高规矩祭祀,而且只需要祭拜祖先即可,不算太难忍受。
这次祭祀是在城中,规模不大,所需的物品也不是极多,只是通过某些仪式让祖先知道这一次的战功而已。
其中最关键的仪式就是一堆火。
陈健以前以为祭祀的时候生火只是对火的崇拜,后来才发现也并不全是。
大约是很多年前亲族中的某位祭司就发现了火焰升腾的时候,热空气会把一些草灰裹挟到半空中飞扬。在族群的意识中,灵魂是轻于**也是飞向空中的,所以要借用火焰燃烧造成的热空气将祭品带给祖先的灵魂。
火中需要放置玉器,需要将牲畜的血滴在火堆中但不能滴落在土地上,并且要在血水在火中变为蒸汽的时候诵读需要让祖先听到的消息,以期得到祖先的庇护。
风、苇两城的人也要选出年长德高之人,哭诉自己在东夷遭受的苦难,并要感激祖先指引营救他们脱离了奴隶的身份,顺带还说了一些对陈健感激的话语,祈求祖先能够一直眷顾这个年轻人。
与之前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因为木简和文字的出现,多出了焚烧祭文的一步。
既然文字在他们看来得源自祖先的指引,那么祖先一定认得字,即便这些祖先活着的时候并不认字。
陈健早已写好了这次出征的种种大事,某日战、某日胜、杀敌多少俘奴寡众一一在数,并没有书写几座城邑闭门不出的情况,这让那几座城邑很是满意。
木简一式两份,一份祭祀祖先,一份以作史记录,只表功不批判。
木简被焚烧成灰,随着热烟升腾,更加贴近众人的祭祀思维,这些略微的改变并没有受到指责的刁难。
顺带着陈健还要告诉祖先,自己除了立下这些功勋外,还暂代成为了苇城数千人的首领。一旦这些内容在祭祀中传达过,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只需要等到明年大祭的时候再象征性地告诉一下其余氏族的首领。
即便仪式不算太繁琐,仍旧整整进行了一天这才结束,夜里的酒宴中定下了十一月十五各个城邑的代表要前往榆城,跟随陈健返回夏城。
至此,其余氏族首领贵族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可对陈健来说这还没有结束。他马上就要成为诸部的大祭司,需要趁着机会多多请教其余氏族的祭司,以掌握很多祭祀的内容。
之前并无书本文字,也没有严格的规章,只靠口口相传,学起来就很慢也很费时间,好在粟岳让粟城的几位负责祭祀准备的人跟随陈健回去,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对即将成为大祭司的陈健来说,祭祀、神权之类的事一点都马虎不得,不仅仅是在过程中,更在乎族群的今后。
陈健不太明白祖先崇拜到底算不算是宗教。
或许正式的宗教还没有存在的基础,或许祖先崇拜有一天会随着社会分化出现类似世俗权利构架的神仙体系;也或许会把祖先这个概念暗含的智慧、勇气、力量等凝聚出神格和人格,将祖先这个模煳的概念具化成很多的神;还或许会将祖先变为无所不能的、单一的神。
不管怎么样,宗教或者泛宗教的概念是族群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谁也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
及至正规宗教出现的时候,大部分其实于当时来说是有其进步意义的,或许也是有反抗精神和维护底层的,但最终不过是用另一种神权代替原本的神权。
到最终神变了,但神权本身没有变,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权利财富联合在一起成为新的统治工具。
这是无解的,陈健唯一想到的就是靠生产力碾压过去,社会越发达世俗权利中的神权味道也就越小,缩短宗教昌盛的时间段可能是他唯一能够实践的办法。
只是物极必反,道德没有约束的放纵主义盛行后,有道德成分的宗教又会抬头,大部分的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寄托到底会被后人弄成什么样子。
如今他很快就要成为诸部的大祭司,在面对祭祀的时候有些沉重的东西便开始悄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做大祭司难,难在威望难在功勋难在众人信任推拥。
做一个想要背叛神权的大祭司更难,难在他要背叛自己屁股下的位子。
思索许久终究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只好想办法到时候毁掉大祭司这个职位,让神权和世俗权利挂在一起但又淡化神权的意义,这样才能让后世的掌权者极度反对新出现的宗教。
只有旧的神权领袖才会极端反对新的神。前世的灭佛压道禁白莲,从另一种意义上看就是真龙天之长子和佛陀菩萨争神权的斗争。
只是这个度太难把握,过了就是宗教麻醉,弱了便会让外来的趁虚而入,或许某种有极高道德要求却又不语神鬼的入世之学终究还是会成为漫长时期统治者的最佳选择。
这是陈健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才算是理解了史是由万千人民自发书写的,一个人创造不了史,太过弱小。
返回榆城的路上,陈健眉头紧蹙。
捕鸟捉虾的时代他可以游刃有余,才到如今却就已经愁眉不展,或许在以后只会泯然众人矣。
在最短的时间成为泯然众人的一个人是族群的大好事,也是他的梦想,可心中仍旧有些淡淡的失落。
自己砸碎自己神坛存在的基础,总是不舍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解开心结
回去的路并不漫长,那种失落和不舍与内心的期待和信念却每时每刻都在交锋,让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这次大祭司事件,对陈健来说不仅仅是地位和权力的提升,也是内心长期以来压抑的许多疑惑的迸发。
从氏族时代的一帆风顺到如今的自觉渺小,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动摇和反思。
扪心自问数次,支撑自己这么走下去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内心的信念?还是因为氏族时代的游刃有余导致的自我膨胀将、前意识中将自己看做可以操控一切的神明?
倘是前者,因为信念,应该会伴随着族群进步的脚步而一直微笑,并不会有这种失落。
陈健从不觉得自己是圣人,只不过是在践行自己的信念,只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有些微理想的人。
这个梦想并非那样的波澜壮阔。
做万众瞩目的首领可以践行、将来泯然众人的时代来临做一个普通的靠双手劳作的人也能践行,其中并无区别。
因为没有区别,所以不该失落。因为有了失落,所以开始反思。
皱着的眉头无言地说出了陈健心中的苦闷,却又无人倾诉,只好深埋心底。
跟随陈健回来的族人们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获得了这样的大胜首领却闷闷不乐,也不明白去粟城之前每天都嘻嘻哈哈的首领为什么会眉头紧锁。
直到距离榆城越来越近的某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众人都在忙碌地准备着左后一天的行程,忽然听到了营地外的河岸传来了一阵长啸。
初始如鹰隼般清丽,随后转如河水般浑厚,最终化为顿悟的狂喜。
族人们听出了那是陈健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跑过去,惊喜地发现以往那个总是微笑着的首领回来了,紧锁的眉头已然展开,甚至还有心思拿着一片石子在静谧的岸边荡出一连串的涟漪。
族人们不知道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声长啸似乎喊出了首领这些天以来一直的苦闷,这就足够数千人庆贺心安。
不舍昼夜的大河之水知道河边发生了什么,因为河水可以留下倒影,但却不知道倒影中那个年轻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果真有河伯,它会记得那一天的清晨有个年轻人来到了河边,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喷薄欲出的朝阳。也会记得那一天东边有些云彩,而且似乎很厚重,仿佛想要阻挡那轮红日,将它拖拽住不准升起以堕永夜。
朝阳与彩霞的纠葛,光明与永夜的争夺,迎来了那一声长啸。如军鼓助威,如戈矛相交。啸声越发高亢,如同钻入天边的玄燕刺破了云层,在啸声将歇的瞬间,金色的光芒瞬间自东而西洒遍了大地江河。水中的、被朝阳染成亮色的脸庞也随着那一声长啸疏开了眉头。
至于为何皱眉又为何舒展,河水并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很高兴,很想有人和自己分享自己的喜悦,但看着匆忙跑来的族人,最终还是微笑着只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去”,然后用一枚石子在河面上打了几个水漂。
或许这时候没有人可以分享喜悦,就把它当做一个秘密,伴随那枚石子留在大河。
…………
在比清晨那声长啸更早的时候,陈健早早地来到了河边,只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那时候河边还有几个人,正在用从东夷带回的竹节打水,陈健盯着那几个人手中的竹子,心中的烦闷更胜。
在东夷的时候,他看到了竹子,便想着再建一个作坊,一个简单却又可以影响整个族群的作坊。
造纸作坊。
这是一个很早就可以准备的作坊,水力锤可以轻松捣碎草叶麻片木屑,石灰腐蚀胶质材料也充足,这么大一片大野泽用来漂洗也够。
唯独缺乏的是用来捞取纸浆的竹篾,别的东西虽然能够替代,但是使用起来并不方便而且使用寿命不长。
文字的出现让造纸变得很有意义,可以让文字和纸张成为族人智慧和文明的载体流传下来,可以打破贵族血脉的知识垄断让更多的人接触到文字等等。
好处极多,这是无需多言的。
可是当时陈健正处在思想的苦闷当中,于是想的便有些多,反而更加烦躁。人在烦躁的时候便容易只看到晦暗的一面,而之前因为大祭司事件带来的渺小感和无力感更让这种晦暗面无限扩大。
在看到竹子想到自己的族群即将造纸的时候,陈健忽然有些郁闷地想到自己这么早弄出纸,其实就是在摧毁一种可能的文化。
一旦纸出现了,恐怕就不会再有那些数不尽的微言大义的篇章。
木简书写麻烦,只能尽可能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多的意思,言简意赅、微言大义便是木简时代的特征,那是前世族群最为脍炙人口的文章,也是影响了千年的文化的源泉。
纸出现后,一些见闻杂记之类的书立刻朝着白话的方向发展,这不是谁能控制的。
思想变革随着铁的出现和传播,陈健估计最多四百年后,一场激烈的思想风暴就会来临,那时候的天才们面对变革与守旧,面对新的社会模式,将会思索怎么办,会将他们的道与术诉诸文字,百花齐放。
或许,陈健在害怕,害怕自己下一次重生的时候,可能他下一次看到的道德经论语庄子墨子,会是厚厚的一本书,以白话的形式阐述哲学的书……
思想或许还在,可却少了很多美的东西。
先秦散文虽然写在木简上,但是质朴自由思想丰富,没有骈行逐句的华丽辞藻,比起之后的一些文章反而更容易读懂,也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因为有种名为思想的东西在其中。
思想仍会绽放,但却不会再有那种让人满口余香的文字美。
是好是坏,陈健自己也不清楚,难以决断。
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一本白话的、思想仍旧闪光的道德经,还是道德经吗?
他心中将这个世界视作前世族群的替代品和精神寄托。
因而心中始终有个结没有解开。
而这个结便是前世的传统,这是彰显族群特点以区别与其余族群很重要的东西。
科学是唯物的也是全人类的,而传统是民族的。
正因这样,传统与族群这个东西曾让陈健很难理清楚,在经了大祭司事件思考的发酵后,更为严重,因为陈健觉得有些事是不可控的。
譬如,纸张一旦过早出现,文人为了凸显自己与众不同,必然会弄出骈文以及华丽辞藻矫揉造作,以别于下层的文化,因为纸的普及导致仅仅看懂书已经不足以装逼和欧洲宫廷间以不说母语说法语以显优雅如出一辙。
那么微言大义不拘形式的先秦散文是传统文化?
还是骈文华丽艳绝天下宛如空洞花瓶、以至于逼得隋文帝下诏书求着读书人不要把文章写的这么华丽空洞的六朝文风是传统文化?
还是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忧郁的乌龟之类的是传统文化?
越王勾践最早设立了士兵慰安所,前世妈祖尚有军中乐园,而海峡另一边居然没有军中乐园,这是在毁灭传统文化吗?
从淫奔对唱到裹脚女德再到明末市井的姓解放,从仗剑天涯边塞游侠到不识五谷好男不当兵,哪个是?还是哪个都是?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谁来定义?
族群到头来会变成什么模样?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自己的理想与族群想要的是不是矛盾的?自己毁掉的多还是得到的多?
这是穿越后将族群视为前世寄托之后一直存在的疑惑,直到这一次与东夷交战后在粟城关于大祭司的思索之后在河边迸发了出来。
之前他可以不思考,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操控许多。
现在他不能不思考,因为他觉得在史的大潮之下,自己会越来越渺小,直至淹没不见。
科学属于所有人,放之四海而皆准,这一点在族群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太阳在哪个族群都是热的,所以他可以做到许多以让族群走的更快。
可文化属于单独族群,是在族群史中不断发展最终产生的,每个人都是文化的创造者而每个人又被文化本身所改变,这是一个人不能控制的,在这其中只会越发渺小直至被淹没。
文化源于物质,但又不是机械的反应,因而谁也控制不了。
陈健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的苦闷与彷徨其实源于内心的矛盾,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件事。
是不顾一切地走最简单的名为科学的那条路,让剩余的文化、宗教、风俗顺其自然到最后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还是想尽办法引导这个族群走向前世的寄托?让文化、宗教、风俗靠拢自己梦中的牵绊?
种种从穿越后就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思索在大河之岸、在朝阳欲出之刻、在惊涛拍岸彩霞乌沉之时,伴随着东边太阳的挣扎瞬间迸发了出来。
数日的沉思让他在这一刻忽然醒悟,放声长啸。
彩霞想要笼住太阳,可太阳不还是出来了吗?连同那云彩都被染上了太阳的光芒。
陈健忽然明白,一个人创造不了一个族群,只能成为族群的一部分,之所以之前有那样的疑惑不过是在氏族时代之下个人能力被环境放大后的自我陶醉和自我膨胀。
陈健忽然懂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内心挣扎后并不坚定的产物,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人,把他们看做和自己一样的、真实存在的、有自我思考的人。
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把他们看做人,而不是他调和捏塑的陶泥,才真正理解了人民创造史的本意,才融入这个世界接纳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才真正成为他心目中的人民。
很久前,当他听到山岬岛上的人面对第一炉铁发出的欢唿时、当他看到因为牛耕代替刀耕火种的广阔麦田时,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明白的基础。
一个有活力的族群就像大海,会自我净化掉那些肮脏丑陋过时的一切。
纵使一时肮脏,终究会碧蓝如玉。
既然相信人民并不愚蠢,既然相信人民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过去的是现在的传统,现在的也会是将来的传统,随时会变。
过去的太阳从东边出来,现在的太阳也从东边出来,将来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永远不变。(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抓大放小
心结既解,万物澄明,眼中清冷阴霾的初冬也变为了无垠广阔万物蓄积以待温暖的初冬。
榆城对岸的小城中,榆钱儿不时地将手放在嘴边呵气,以她的爵等明明配发了暖和的鹿皮手套,但她却没有戴,以忘在岛上了为借口,到时候便可以让哥哥给自己暖暖手,大抵这是妹妹所能想出了一种古怪的彰显亲昵的方式。
消息早已传来,各项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地做好了,供销司和后勤部门的人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但这只是个开始。
红鱼尚在榆城内安排别的事,榆钱儿要带着她手底下的那群人先清点人数,配发木牌,严格登记到来的每个人。
计划统计司是一个部门,但却有两套底子。计划的这一套掌握在陈健手中,统计的一套在榆钱儿那里,整个城邑算数最好的一批人基本都在这其中。
当初陈健履行承诺将榆钱儿从夏城接回来后,榆钱儿才发现经过一年的建设榆城要统计的事情越发的多,再不是之前只需要统计人口土地就足够了。
每一天都有新的事要做,各个作坊司的产量统计、平均劳动效率、所需食物等等这一些,根本没有尽头。
每一批学堂里的学生完成了开蒙之后,便是各个部门争抢人手的时候,好在计划统计司地位太特殊,这才确保了足够的人手。
榆钱儿觉得自己一来榆城,陈健便彻底撒手不管统计这方面的事了,全都推到了她身上。要人给人,要物给物,顺带还教会了她用算盘。
圆滚滚整齐排列的算盘珠子很符合榆钱儿的审美,用涅石和鞣酸染过之后黝黑乌亮,可以节省很多的简单计算,当然也就意味着要算的数字越来越多。
经过严格的挑选,榆钱儿所掌管的班子已有六十多人,这六十人算是脱离了体力劳作,是专职的脑力劳动者。
这还不算是计划部门的那一批人,这些脱离体力劳作的人数量已经有些多了,从一开始的堪堪能够完成每天的统计任务,到如今在榆城内已可游刃有余。
本来榆钱儿觉得这些人有些太多了,直到前几天陈健传来消息让她做好各种统计准备的时候,榆钱儿才明白一两年前就准备的这六十多人可不是为榆城原本体系内的一万人准备的,分明是做好了将来扩张的准备。
榆钱儿甚至怀疑,如果没有风城和东夷入寇这件事,哥哥恐怕就要找借口去攻打别的城邑了,否则干嘛要养足以统计数万人的计划统计司的人呢?
回忆了哥哥的一贯作风,她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之前榆城供养和培训了很多看似当时用不上的人,可细细想来一些人的知识和能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出来的,早作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了一阵,又被冷风一吹,头脑更加清晰。
心道:“哥哥东征数月,榆城照旧运转,留在榆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官吏的只要按照之前的做法去做便不会错。看起来似乎哥哥什么都不用管,城邑也能自行运转。但是倘若哥哥真的什么都不管,没有提前准备,东边救回的万余人加入城邑,那城邑可就一下子乱掉了。”
“计划,计划……不止要计划一年一月一日,看起来以后要计划三年甚至五年之后的事了。一年可不行。”
想了个开头,便有些停不下来,不由陷入一阵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兴奋地喊声,榆钱儿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陈健正骑着马朝这边而来,似乎也看到了她,叫了一声。
陈健双腿耷拉在马背上自然地垂落着,数年下来骑术已算是不错,羊毛毡子和木架马鞍很安稳。
在马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妹妹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跳到自己身边,两支长辫子一甩一甩的,不算宽大的衣衫勾勒出了女孩子应有的曲线,胸前也有了轮廓,两腮冻的有些红,宛如一个刚成熟的果子。
如今的妹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头发干黄的小丫头了,也不再是当初因为肚子痛便吓得想哭的刚刚开始萌芽的模样了,但是青涩的味道依旧没有褪去,蹦跳间甩动的辫子还有浓浓的女孩子特有的活泼而青涩的味道。
就像是夏天割过的草原的青草的味道,或许里面夹杂着花香的浓郁,但很淡。
榆钱儿跑到了雄壮的骏马身边,扶着陈健垂下的膝盖,叽叽咯咯地说着什么,不过陈健一句都没听清楚,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妹妹。
从马背上跳下来,脱下手套拉着榆钱儿的手道:“这样冷的天,怎么不戴手套?”
“忘在岛上啦。”
“真是笨死了。亏你还要管着上万人的吃穿呢。”
陈健把手套夹在腋下,伸出手握住榆钱儿软乎乎的、很有些凉的手,细细搓了一阵,把手套给榆钱儿戴上,伸手捂住了妹妹冻得有些微红的脸颊。
“围子也不带,脸都要皲了。对了,负责点数统计的人都带来了?”
“带来了。”
兄妹之间的亲昵谈话就这样结束,自然地转到了彼此在城邑中应做的事情之上。
“后面的人一会就到,争取三天之内把人数男女老少统计出来。”
陈健瞥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小声道:“按照氏族和城邑统计,但要打散了管理。他们的首领和氏族亲贵都被我仍在东夷那边了。咱们这边原本有将近万人,又来了两万,争取咱们这边一个人跟着新来的两个,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咱们城邑中。”
榆钱儿嗯了一声,记在心里,问道:“这些人都要按照咱们国人十四等爵的办法来管吗?还有去年也有不少逃来咱们这边的奴隶,以后会越来越多,那些人也一样吗?”
陈健趁着没人便和榆钱儿大致说了一下和粟岳等人达成了协议,榆钱儿早已不是孩子,又管了城邑这么久,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政治交易的肮脏。
她没什么惊讶的,关心的却是:“哥,那等你成了大祭司,是不是要去粟城?”
她是不想又要陈健离开的。
“当然不去。等明年开春,建造司多分些人,弄出一座大的漂亮的祭堂,以后让其余城邑的人来这里祭祀就是。”
“从明年开始,榆城不能再接纳任何一座城邑逃来的奴隶了。但是在今天之前逃到这里的,都必须融入到城邑之中。算上新来的这些人,咱们一共多出了两万人。你这个司货肩头的担子也就越发重了。你要算出明年至少要开垦多少土地以保证基本的粮食自给,这是首要的大事。这个冬天可有你忙的了。”
榆钱儿嗯了一声,心说我早就大致算出来了,吃的东西可不能只靠和别的城邑换。
“哥,多了这么多人,作坊容纳不进去,挑出一些外全都送到农庄去?”
“那倒不必。矿山那边多去些人,咱们再建一些冶铁炉。我还要再建几个新的作坊,人数这边我来安排。”
陈健琢磨了一下,又道:“以后,咱们的规矩就要定下来。作坊的薪水会越来越高,新来的人都要现在农庄劳作,两到三年明白城邑的规矩、会数数、能认些字后,再从农庄选拔出来到作坊劳作。”
“之前那些完成开蒙的孩子不是都被我送到各个作坊和农庄去劳作去了吗?第一批如今也劳作了两年,他们识字又会数数,正好可以暂且管着教会那些新来的。”
“选拔其中优秀的作吏,让国人以吏为师。我要趁着这些日子把各个作坊、农庄的规矩都写出来,只要按着做就是,选出的吏认字明理,由他们讲究各个规矩法度。”
“如今城邑越发大了,我已经管不过来那么多人了,是该变变了。”
随着这一万多人的加入,算上去年激进政策下各个城邑逃到这里的底层和奴隶,整个榆城邑拥有了将近三万人口。再加上的新华城的八千和夏城的数千人,陈健也算是从一个村支书提升为了乡镇干部。
再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全都要管已经不现实,好在看似无用地提前准备了很多可以管理的识字人才,自己只要负责大方向就好。
三座城邑连在一起,已算是国家的雏形,很多东西就要完善,也为日后更大的国家做好准备。
又思索了一阵,便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做的已经很好。就算我不在城邑,城邑也没有什么乱子。这个冬天平定夏城之后,你还有咱们这边的人,就要多费心思。能按照规矩做的正常去做,只有新的、没有出现过的事物再来找我。”
“我要弄规矩、写法令,还要练兵、改制,还有修建新的作坊,可能没有太多时间管辖整座城邑所有的事了。”
榆钱儿宽慰道:“没事,现在管的不也没有乱掉吗?以后规矩完善了,只要照着规矩做就是。哥,我大约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规矩是不断变的呗。就像是一亩地种多少种子,撒多少粪肥,在耧车犁铧出现之前是一个样,出现之后又是一个样,咱们要做的只要不断改变这些规矩,用那些官吏推行下去就行。也就是说你只要写规矩,规矩定下来后怎么做你就不用管了,做不好再处罚那些负责传播规矩的人就是了,要不然你可要累死了。”
陈健呵呵笑道:“就是这样啦。说起来挺容易,做下去可就要难得多。好了,你先去统计人数吧,这些话谁也别告诉。抓紧点时间,我和其余城邑的人商定好了,十一月十五之前就要北上夏城,在这之前一定要把人都分出来。”
“那官吏的选拔呢?”
“等夏城平定之后再说。在这之前,新来的这万余人按照军营的办法去管就好,严格配给制。吃饱、穿暖、不发钱、学规矩。明年开春之前再行分配。”(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青铜火药与铅的婚礼
最简单的严格配给制度下,统计和计划要做的事就很少了。
榆钱儿带着人花了两天时间统计出了人数,又花了三天时间分发下了木牌,按照陈健定好的办法将氏族打散重新组合。
风濯一来榆城就被陈健彻底架空,他失去了城邑的管理体系,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而榆钱儿只需要紧抓住自己掌控的衣与食就足够。
陈健先是送了风濯几辆战车骏马、缴自东夷的精美弯弓、藏数不多的精美铅器、妓馆的配给卷等等,每日让人设宴款待野外狩猎,争取让风城的族人发现其实没有首领他们一样可以生活。
这算是夏城体制内想当奢靡的生活方式了,大体来说整个夏城都是一群土鳖,包括陈健在内。
即便夏城的生产水平远高于其余城邑,但是在奢华生活上比起其余城邑的首领贵族大奴隶主还是远远不如。工具能做到的,会说话的工具一样可以做到而且做的更好。
夏城体制内没有玉匠,金属也基本用在工具和兵器上,制作的精美器皿大部分都卖到了其余城邑,整个体制内也很难出现那种精工细作的奢侈品工匠。
贵族首领来说这是一座不适合在体制内生活的城邑,但对于大多数的底层来说却充满了吸引力。
但是随着新的妥协政策和将来的发展,畸形体系内的巨大多数国人将来都可能成为庞大国家的新贵族,因而这座城邑特殊体系的毁灭是迟早的。
所以陈健要趁着体制自我毁灭之前,利用这个体系的凝聚力和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做几件可以确保族群文明优势的事情,以便于在之后的缓慢史进程中不断发展。
很多东西没有什么技术瓶颈,只是很多时候走了弯路,而且需要不断尝试以至于发展的过于缓慢。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要保证榆城三万人的粮食自给自足,还有发展畜牧业,保证有肉偶尔还可以有酒,一年需要三千万斤的粮食。
以现在两年三熟的轮作法,单季亩产二百斤的数额计算,明年至少需要十万亩左右的土地。
之前的农庄开垦了大约六万多亩,明年春耕的时候还要再开垦十万亩,一共十六万亩的土地。
如果耕牛、耧车、犁铧等可以保证的话,按照每个轻壮加牛百亩的劳作量,需要至少两千头牛,五百匹马,三千左右的轻壮男性,以及相应的数量更多的女人和老人。
这就要分出去八千人到一万人,粮食问题丝毫马虎不得,不但要做到自给自足,还要为今后的战争做好充足的准备。
好在如今人口稀少,土地到处都是,每个人可以做大发挥出所能耕种的极限,加上牛马铁器的普及以及官吏管理水平的提升,每年的粮食产量应该足够。
如今一切归公产,每个人都在体制之内,私有土地也就没有意义。
因为土地是需要人种的,一个榆城人就算现在有一万亩土地,没有人种依旧没有意义。
如今这样可以保证了以最少的农业人口供养更多的脱产人口,这和前世封建王朝末期的动员力是不同的,那时候看似人口很多,但是绝大多数都被束缚在狭小的土地之上,每年只能保证不饿死,政府难以动员出他们的力量一个人明明可以种一百亩地,但是没有那么多,只能分成最小的小片,不能把人的力量发挥出来。
私有土地极具诱惑力是因为有没有生产资料的廉价劳动力,让私有土地可以剥夺一部分劳动成果。而非私有土地本身带有某种魔性,土地在没有人类劳作的情况下一文不值。
陈健是坚定了在统一之前走集体劳作农庄的模式,统一之后再放开管控。
一是榆城的识字人口每年都在增多,有足够的管理力量管辖,而且小国寡民的条件下随时可以纠正一些错误的办法。
二则是以吏为师的办法更适合集体农庄,可以做到自上而下的严格管控,新技术可以快速传播,可以把每个人的劳作极限发挥出来。
三则是以集体劳作的方式可以更容易做到兴修水利、开垦良田等。这不是单独一个自耕农家庭可以做到的事。
四则是一旦夏城的内乱平定,整个体系内要开展一系列的变革,首当其冲的就是义务兵役制度。
除了一部分脱产的、昂贵的脱产士兵外:如计划中的马镫冲击骑兵、冲阵重步兵、火药部队外,维持阵线的戈矛兵将全部以三年义务制的方式征召。
集体农庄的形式可以保证十个人征召一个而不会影响这个家庭的生活,如果是单独的自耕农制度,动员力将会下降很多,如今大部分家庭都是三两人,孩子还未长大,也没有什么大家族可以以家族形式耕种。
一切顺利的话,陈健计划在三年内训练出八百人左右的纯脱产职业士兵,同时要保证整个夏城体系内有三千左右的常备方阵义务兵。
并且一旦需要,可以凭借上下一体的管理模式展开总动员,巅峰的话可以动员超过一万的军队。
现在的动员体制太影响榆城的正常生产,这一次是靠着刚刚解放为人的强大士气激起的劳动积极性保持了正常运转,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高昂的士气上。
一旦体系完备,用三年休养生息时间弄出的兵役制度将可以保证夏城再也没有敌手,并且能够保证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很多兵役制度都有其优势,不管是前世史的中的募兵制、府兵制、还是国人一体的奴隶主自发兵役制度种种。
但制度需要保证不腐朽才能迸发出力量,任何制度只要管理跟得上其实在这个比烂的世界里都是可以一战的,问题就在于制度的执行者是人,这是最难掌控的。
这一世或许可以保证高效,但之后可能就会腐朽以至于让族群陷入深渊。
而唯一和人不一样的东西就是技术,这是不会随着人而发生变化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技术碾压做不到的。
既然陈健准备弄出马镫骑兵,就不能不考虑可能造成的游牧民崛起,靠制度优势的压制是一方面,在临死前弄出技术压制也是必须的。
大祭司事件后的反思带给了陈健新的感悟,他不再担心族群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也不再刻意去追求这个族群朝着自己前世的牵绊而行,所以胆子更大。
青铜、熟铁、火药、铅,是该将这些东西组合到一起的时候了。
管状火器没有那么神秘,也没有那么恐怖的技术瓶颈,只要路子走对了,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弄出来。
即便当时的杀伤力不大,但却可以流传下来,用数百年的时间发展,等到游牧民学会马镫统一草原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族群承受类似五胡乱华的命运。
前世火药西传到阿拉伯是一二五二年,而铜火门手枪在一三三零年便已出现,一百年后的君士坦丁堡城墙更是让大炮成为了攻城利器。
青铜的、火绳点火的火门枪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可以做出来,而且毫不费力一个短的青铜管,后部是封死的,留出个小孔塞火绳点火。威力虽然可笑,但却不能否认这是一支枪,符合火枪的宏观定义。
倘若前世的族群在夏商周就有了火药和绝对正确经过后世检验的思路,以那时候的冶铜水平做出来更是轻而易举。
熟铁皮卷的火绳枪也不是不能做,效果可能不太好,但却很适合夏城的体系,为夏城增加远程投射的能力。
火绳枪和燧发枪,在枪械史上是没有代差的,都是前装滑膛枪都没有膛线,但在夏城却是有代差的。
因为燧发枪需要簧片,这需要数千次的淬火和热处理试验才能积累出来可用的簧片,竹片虽然能够代替但是使用寿命太短,暂时做不出来。
而火绳枪是靠外面药室中的火药引燃内部的火药,点燃火药的是火绳不是簧片和燧石摩擦出的火星。
笨重、效率低、两分钟一发的射速、可能的炸膛、雨天无法用等等,这都是他的缺点。
但是直射瞄准而非抛射、生产速度比弓快、不需要弓手那样漫长的训练、可以批量生产则是他的优点。
如果现在全心全意投入其中,集中整个城邑的力量也能做出来。一柄合格的反曲弓也需要两三年的制作时间,训练弓手花费的时间更长。花时间去学东夷人的弓再去训练弓手,为什么不一步到位直接琢磨火枪呢?
以夏城现在的力量,不做任何变革也是可以统一的,但统一是为了族群更好的发展,不是为了单纯的统一而统一,所以耗费精力去做这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甚至是浪费力量的事情在长远来看是值得的。
更重要的是为后世铺路,等到燧发枪、刺刀出现后,一个农耕国家可以在短时间内征召大量的士兵,三个月的训练就能扔到战场上,靠堆人也能堆赢游牧民三个月训练的弓手狗屁不是,而十个燧发枪士兵排队枪毙一个游牧民都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时代的优势:现在其余城邑是没有重甲的。
所以夏城的火绳枪不需要枪管太长、不需要口径太大、甚至威力也不需要多么惊人,这就减少了制造的难度。
等到技术积累到足够后再加长枪管、追求精度。
没有什么事非要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做,不去做永远不会。
与火绳枪相应一体的是大炮,不过这就不能用熟铁或是铸铁了,只能用昂贵的青铜或者黄铜。
攻城的炮现在做不出来,数千斤甚至上万斤的炮此时也毫无意义。
但是小口径的野战用火炮是可以做出来的,数量不需要太多,质量不需要太好,技术不过关就靠加厚炮身,反正青铜的炸了还能重新熔铸,慢慢折腾就是。
三年时间弄出来样品,培养一批工匠,就算效果不好也可以给这个族群留下一个思路,数百年的时间总可以发展出来。
既然制度不能保证不腐朽,那就用技术碾压周边的族群。
一个拥有燧发枪和火炮、拥有与之对应新式战术的、统一的帝国。即便这个帝国贪腐成风、即便这个帝国的统治阶层寡廉鲜耻、即便这个帝国的士兵毫无荣誉感只是被棍棒教育出来的,但它仍旧不会被游牧民打败,这是事实证明过的。
肉烂在锅里就好,管他张王李赵谁是正统。(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准备
确定了今后的发展计划,就不能不提前准备人手。
就榆城作坊体系的情况来看,傻大黑粗基本就是夏城体系今后各种产品的基本特点了。用最少的人做出最多的、最容易批量生产的东西就是宗旨,那些可以流传后世被后人传颂为族群之瑰宝的一切精细劳作至少在十年之内不可能生产。
妥协之后争取到至少三年的休养生息时间,要做的最重要的几件事都由陈健负责,之前已经稍微有体系规模的事情他将不会再事无巨细地过问。
火药改进、管状火器、造纸术、陶活字印刷这四样东西就是重中之重。
这四样东西要培养一批新的工匠,为将来形成规模做准备至少需要两千轻壮劳动力,外加二百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和二百完成了开蒙教育的夏城年轻人。
看起来相对于榆城体系内的三万人来说,这两千四百五百人不算多。但要是仔细算算,这两千五百人都必须是男性的青壮年,而字面上的三万人并非都是男性,更别说都是最精壮的男性劳力。
这相当于榆城体系内四分之一的青壮劳力,一下子被陈健抽调走,这对城邑的正常发展影响极大。
但好在他现在威望正盛,在高层的内部会议上也没人反对,众人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却还是无条件地支持。
原本城邑的一万人并不可能因为多出了两万人在三年之内就增加三倍的生产能力。
按照一男一女一牛一犁铧铁器能够耕种一百亩土地来说,需要一万人保证食物供给和农副产品,这就少了一万人。
人口增多,所需要煤炭、木料的数量也要增加。从东夷带回的三千矿奴也都要投入到他们最熟悉的挖矿当中,这又少了三千。
为了保证榆城的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各种器具,不算外销只对内负责的话,又要多出一千人左右全面为内需准备,
为了保证基本生存的运输,还要再增多两千。
兵制改革之后,又要刨除三千人左右脱离工农业生产。
再算上陈健计划要走的两千多轻壮,刨除掉之前体系内可以保持正常运转的六千人,再除掉一些老幼,实际上可调用的人口不过三五千,最多也就增加原本一半左右的作坊生产能力。
这种无可奈何的现实之下,批量生产不追求精细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拿造纸来说,一张黄乎乎的很难看的纸和一张颜色洁白韧性极好的纸,所耗费的人力大约差了三四倍,工序也差了数步。
但陈健要求的是只要求纸的最低使用价值,能够书写、可以染上墨汁或是涅石的蓝黑色染料就可以。
与之相似的衣服、皮裘、鞋子、食物种种,都会是这个模式,只考虑最低的生存需求和使用价值,完全抛弃审美等附加价值。
植物油为了节省人力,弄的一股焦煳味;衣服为了节省人力,千篇一律;房子为了节省人力,完全一样……
对此陈健在十一月初的一次城邑大会上做了一番解释和演讲,提出了五年计划的口号,在城邑起步的五年内让国人忍受这种单调的、每个人都是城邑的砖瓦的生活。
他承诺五年后会有所改变,并请诸位国人给他一个五年的信任。
这对于那些大部分接触夏城生活的底层人来说并不难以忍受。在他们看来,豆油的确有一股煳味,但是之前都没得吃;衣服的确千篇一律,但是之前穿的比这还差;房子是砖瓦的,更是比之前的土坯房要好上许多。
对体制内的高层来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体系内的爵等制度并不能让他们得到一些特供品,但是供销司可以提高一些稀缺物品的价格,以名义平等的形式做到货币支付能力上的不平等。包括为其余城邑首领亲贵制作特殊物品的人大约有一千,这些物品的内销价格也不低,算是保证了体制内高层对陈健的支持。
这是一种不健康的机制,但在外敌环绕之下是最有效的机制。
同时也由于陈健偷渡带来的技术优势,将这种横向对比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夏城体制的优越性,至少在意识形态上不用担心其余城邑对比产生的集体不满姬云关于九十九个人和一个人的演说影响深远,至少这一代人确信自己是属于九十九个人中的那部分,确信夏城体制一旦变革自己很难过上别的城邑里百里挑一的生活,而对比其余城邑剩余的九十九个还是很好的。
至于下一代,那还太远暂时无需考虑。
况且他们相信陈健五年之后的变革承诺。对于他们的首领、或是代首领、或是被真正首领全权委托的负责人充满了信心。
在这种一切为了五年之后的口号中,陈健再度表扬了自己在远征东夷期间表现良好的一批优秀劳动者,授予他们各种的精神和物质奖励,大肆宣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
宣传机器趁着再度出征前的半个月,在陈健的带领下全面开动起来。
之前跟随陈健出征东夷的戈矛兵全部回到作坊劳作,留下了几十个立下功勋的、有职业士兵潜质的第一批戈矛手后,又征调了第二批戈矛手。
第二批戈矛手以矿山和农庄为主。
冬天农庄并没有什么要劳作的事,夏城的高层也没有太奢侈的生活,也就不需要人去凿冰以为明年夏天准备,也不需要利用冬天捕获各种野兽。
整体来看最早融入榆城体制之内的还是从牟城附近玉矿带回的三千矿奴,他们都被送去了矿山,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的生活,并且在嗟等人的宣传下很相信自己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这两个地方剩余的男性轻壮大部分都被征召,农庄在三月份春耕之前返回就好,后者只需要留下一部分基干就行。
剩余的绝大多数暂时都被安排到榆城的作坊中劳作,按照新老交替以一带四五的方式让他们熟悉夏城的生活。
看上去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可整体的劳动效率其实没有太大的提升,很多人并不习惯这种机械往复的生活方式,只是在食物和取暖这两个最低生存需求的逼迫下不得不接受。
大部分并不能习惯这种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严苛只是一方面,最大的问题是每天干完活之后还要学各种各样的规矩,这和以往散漫自由的生活截然不同。
榆城就像是一个熔炉,强制要求每一个在体系内的人成为遵守纪律、懂得规矩的样品。
从吃到穿,几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很多人刚开始在榆城生活的时候,常常会在夜晚下工或是夜校结束后走错自己的屋子,每一间屋子都是一样的。
如今只有公士之上的国人才有单独的房屋,剩余的百姓之下都是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哪怕是想要做些嘿咻的事,也需要男女一起去一些公用的、可以做一些事的小屋中。
三十五年半年的征战之下,没有多少时间修建新的房屋,而严格的管控制度之下每个人也没有时间去建造自己的小屋。
明年的计划已经定下来,只有大约三千人可以拥有新的、单独的、以夫妻为单位生活的屋子,剩余的人还需要按照爵等、功勋等排队等待,整体来说三年之内大约可以解决,这并非不能忍受。
基本民生的事,陈健只是大概做出计划,剩下的全都扔到了下面人的手中。
为了明年的新作坊和新武器,陈健已经选定了一批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匠大约二百人,再抽调了大约两千的新来的轻壮劳动力,作为明年火器计划的人选。
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和各个科班的优秀人才也不知道他们明年的命运,在春天来临之前仍旧需要在作坊中劳作,带动教会那些新来的人。
但是新选出的两千多劳动力在这个冬天就要开始忙碌。
陈健给他们中的五百人的任务是在冬天上附近的山林中砍伐大量的野生葡萄藤和五味子之类的藤蔓植物,还需要在河边砍伐一些比较细的柳树。
野葡萄藤和五味子藤蔓烧出的炭可以研磨的很细,细柳树次之,这种特别的木炭配制出的火药燃速很快,可以作为火绳枪或是低级火炮的引药。用正常的火药做为引药燃速太低,会让火药激发的时间延长很久,增加操控的难度。
好在引药需要的火药数量并不多,它们的作用只是被火绳点燃后再将枪管中的颗粒火药引燃,消耗量不算太大。
这五百人并不知道让他们去山上砍伐野葡萄藤有什么用,但是如今吃喝穿住全要仰仗榆城,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在他们看来或许就像是以前在城邑时候为氏族首领亲贵们在冬天凿冰捕猎一样。
剩余的一千多人要趁着这个冬天去砍伐树枝、芦苇、树皮等用以造纸的原料,要将各个农庄积累的大量的秸秆运送到城邑当中,还要为造纸挖掘新的石灰矿、烧制石灰等等。
这两千多人明年将会受到陈健直辖,一部分可能会成为特殊的军工厂工匠,陈健已经和城邑的管理层商量好,这两千人的分配将由自己负责,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这是首领的特殊权利之一。
这个冬天除了要为明年的新火药做准备,留在榆城不和陈健回夏城的人也要为别的事项做好准备。可以批量生产的铁匠锤、铁砧等也扰乱了冶炼司的正常计划,冶炼司和其余作坊不同,冶铁炉的每天熔炼量决定了他们的劳作上限,但是陈健动用了首领独断的特殊权限又不得不去执行。
半个多月的时间大致定下来今后三年的格局,这是大方向的。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夏城体系的内乱和统一,陈健不会放开军权,而且这件事也必须他自己去做才能抚平两座城邑之间的疏离感。(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动态的影响
大军出征之前,由红鱼带领的一批骑手先行沿着大河往北而去。
红鱼这些年的政治手腕逐渐成熟,整个大河两岸的城邑又都知道这是夏城体系内很有权利的女人,很多时候她可以代表陈健的态度。
前世诸国纷争的时候,出使他国之人动辄约车百乘,而此时的红鱼则要寒碜的多。
五辆车,八十骑手,手中的一枚印章,半箱铜钱。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年前那半车铜钱毫无用处,最多可以作为一种艺术品来交换,但现在这些铜钱在榆城西面的一些城邑拥有了它们真正的作用购买。
从榆城初建之时,红鱼便一直在大野泽附近,没有如同榆钱儿一样在夏城榆城之间来回调动,因而这一路感触极多。
自榆城向西,四百里之内有两座城邑。
这两座城邑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红鱼并非城邑首领,也不是某个氏族的亲贵,但仅仅凭借在陈健征伐东夷时与榆钱儿一同监城的名气,便受到了两座城邑极高规格的欢迎。
两座城邑都是首领亲自设宴,所有的氏族亲贵相陪,甚至那些跟随的骑手、御手都被高规格地款待。
这两座城邑离榆城太近,因而不可避免地被榆城所影响。
酒宴上首领用的器皿是青铜的,最好的酒是榆城作坊的蒸馏酒,差一点的则是农庄体系内的果酒。
豆酱、铁锅炒菜、馍、面饼之类的昂贵食物到处都是夏榆两城的影子,一些亲贵的脚上穿着手工羊毛毡的靴子,或是穿着羊毛纺织的衣物。
宴会之前有人骑马,也有人乘车,城中不少地方洋溢着一股牛粪特有的淡淡苦味,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是靠近榆城作坊司货栈的地方,不少亲贵身上带着一个褡裢,里面叮叮当当的都是铜币的响声。
也有人用粮食、毛皮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在货栈换钱,再用钱去购买里面的铁制农具或是其余的东西。虽然换钱和购买都是在一处地方,但却不能直接用东西交换他们想要的。
跟随首领的一些勇者亲贵佩戴者很短的青铜剑,城中也有一些人手持铸铁的、很脆的矛头代替原本的石头或是玉。
红鱼微笑着,看着城中的些微变化,不少腰间挂着鼓鼓的褡裢的亲贵堆着笑容和她打着招唿。
城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不经意地变革。
一部分和榆城走的很近的亲贵和奴隶主们过得越发好,一些榆城人利用他们的奴隶和开垦好的土地开办了新式的半奴隶制庄园,或是饲养了大量的羊来剪毛,或是种植榆城需要的染料,甚至是一些榆城没有足够人手去管理的蔬菜。
还有一部分人购买铁器后削减了种植奴隶的数量,专门烧制木炭、陶器等一些榆城需要但又懒得投入太多人手的东西,或是砍伐一些适合制作车轮、船只的木料沿河送下去。这比单纯的种植要赚的多,以往以粮食作为计算,现在以榆城体系内的货币结算,并不能只看粮食。
于是富裕的越发的富裕,大量的铁制农具被集中在了首领、亲贵的手中,他们利用这些优势快速完成了城邑附近良田的开垦,更远的地方有的是土地,但是距离城邑一两天才能到达的土地有什么用呢?谁又愿意离开城邑生活呢?
为更富裕的一些则有了自己的私兵,解放了一些强壮的奴隶,充实了自己的力量,首领的权威日渐下降。
稍微次一些的亲贵甚至以奴隶兵代替自己的城邑义务,或是在出征的时候除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外还要带上自己因为工具革新省下的私奴去掠夺周边的奴隶。
公田制度更是岌岌可危,一些底层盼着能够拥有自己的耕牛和铁器,所以越发怠慢属于义务的公田劳作,优先耕种自己的土地,并且在学会了施粪肥后将自己家如厕的肥料都撒在自己的田地里。
城邑首领为了保证对氏族亲贵的优势,不得不增加了公田的数量,增多了底层国人的义务,但为了自身地位又不得不和那些新贵族们妥协,尽可能保证这些实力逐渐强大的氏族亲贵的需求,或是以征收货币实物的办法代替那些亲贵应尽的国人义务。
面对不断增加的义务,很多底层国人承受不住,一些人开始沦为依附亲贵生活的最底层。他们是自由的城邑国人,不是奴隶,但是却又不得不出卖劳动力给那些氏族亲贵这些最底层的国人还要承担出征的义务,好在这两年并没有战争,否则这又要损害那些土地、农具、耕牛所有者的氏族上层的利益。
比底层地位更低的是奴隶,无论是私产奴隶还是公产奴隶,随着榆城的影响一步步深入到城邑中,他们的生活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加困苦。
公田的劳作量比以前更多,首领为了积累钱财只能更加沉重地盘剥这些奴隶,以购买被施加了剪刀差的榆城作坊的初级工业品。
同样是一个人,一个榆城的冶炼工一年所能生产的“粮食”远远超过了这两座城邑的一个奴隶。
于是仅仅种地已经不够,多出的奴隶要做的事比起以前更多。
既要保证奴隶主的富足生活,又要为奴隶主和榆城的交换做许多以往根本不需要做的事。
而富足的奴隶主又渴望一些诸如铁锅、马车、战马之类的奢侈品,这些只能从奴隶身上剥夺。
奴隶的价格在两座城邑中日渐增高,两座城邑也开始深入更加原始的丛林捕捉那些蛮荒的氏族聚落,在不公平的战利品分配制度下又将底层与高层的差距扩的更大。
这两座靠近榆城的城邑不可避免地被榆城拖入了罪恶的深渊,承受的榆城的隐性盘剥最为严重。
氏族时代的一切美好,一切看似乌托邦一样的义务与权利的遵守,一切原始时代遗留的美德,一切氏族时代留下的团结,一切被极低生产力制约的和睦,都随着肮脏的铜币发生了改变。
旧的一切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可新的一切:诸如新的道德、新的义务、新的欺骗、新的盘剥方式、新的幻想、新的忠诚……还未建立。
一切都是混乱的,一切却又是欣欣向荣的。旧的将死未死的时候,新的萌芽已经在衰老的尸体上出现。
这正是离榆城更近的城邑惧怕榆城的原因。
底层国人与奴隶们恨的并非榆城,而是他们城邑本身的统治者,甚至幻想着逃到大野泽,因为据说逃到那边就可以成为人而不再是奴隶,据说那里的生活会更富足。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梦想已经破灭,更不知道城邑首领之间达成的肮脏妥协。
可不管怎样,不管是底层还是亲贵,他们最大的共同点都是认同了夏榆体系的货币。
这种叮当响的铜币成为榆城四百里之内城邑的硬通货,可以购买各种可以购买的东西。
这正是红鱼先行一步的原因,她要在大军出征前购买粮食、劳力、雇佣奴隶运送粮食、准备食物。
半箱铜钱当然不够,那只是沿途送出的礼物。
但红鱼手中有印章。
榆城供销司的印章。(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沿途补给
远交近攻那是强盛城邑才能用的办法,这些并不太大的城邑面对快速崛起的榆城采用了最为明智的事大主义,以求保全自己。
小城唯一动摇的时候就是陈健率军东征那几个月,可随着好消息不断地传来,这唯一的动摇也烟消云散。
宴会上,首领亲贵们先恭贺了姬夏破东夷的大功,又称赞了红鱼在东征之前监城不乱的苦劳,频频祝酒。
“姬夏东归,城邑早已备上礼物相送以酬救亲族于羁縻,只是城邑贫瘠不比榆夏,礼轻物薄,还请姬夏不要怪罪。”
红鱼祝酒微笑,手臂微扬道:“姬夏不过是遵循祖先的指引,哪里敢居功呢?倘若要感激,不忘厚祭祖先不忘亲族一体便是最好的感激,又怎么敢奢求礼物呢。”
“这一次姬夏派我前来,只是要和诸位商量些事,正是有求于亲族的时候。”
城邑亲贵们纷纷表示能够做到的一定做到,暗里却担心陈健逼着他们与榆城盟誓。怕逼着他们彻底站到陈健这一边,以备将来和粟城争夺氏族联盟的主导权。
站队是必要站的,但现在并不是时候,如今随着铁制工具的传播,城邑也正在快速发展,这时候打仗他们并不喜欢。
好在红鱼之后的话让他们长松了口气。
“诸位亲族也知道,今岁五月夏城内乱,城邑两分。夏城众人如浸冰河似焚烈火,期待姬夏代军平叛。姬夏夜不能寐饭不能食。本该早就返回以平叛乱,谁料东夷人入寇掠夺亲族毁坏城邑,姬夏忍痛出征,亲率大军冒入东夷腹地。得祖先庇护,破三城,掠两万,迫夷酋穹夕认罪三年不敢东顾。”
“如今大胜而回,正要返回夏城平叛。姬夏手下披甲执戈之士万余,战车百乘,必可一鼓而下。只是……如今已是冬初,风从西来水流至东,沿河转运粮草不易,所以希望以铜币铁器购买粮食草料,转运粮食的奴隶。”
“现在土地封冻难以耕种,奴隶空闲,正好可以换些铜币铁器火药,对彼此都大有益,还请诸位万万相助。”
首领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披甲执戈万余兵车百乘到底是真是假,但只要这些人不是来攻伐自己的就不用担心。
这时候又没有假途灭虢的故事作为教训,首领确定了只是购买粮食那当然要同意,反正早晚是要换的。
“我们可能需要数千奴隶,供销司货栈里还有不少的粮食,只需要购买一部分。铜币携带不便,姬夏的意思是让你我将数字写在布帛之上,明年秋天之前就会偿还,或是以铁器等实物偿还。”
“沿着河岸一路,每隔三四十里便让奴隶运送一些粮食、木柴、干草、菽豆等。会有骑手提前通知,只要到时候找些女奴做饭就行。以这座城邑的奴隶人口,城邑百里之内当无问题,这便是二三百里。”
红鱼拿出了一张布帛,上面算出了需要的粮食数量,这是早已经计算好的。按照浪费两成的数量多出了不少,这算是那些监督奴隶劳作的氏族亲贵的回扣或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
沿途补给是大军行动最严峻的问题,这时候城邑之外基本荒无人烟,就算有也都是些穷且蛮荒的村落,很难得到什么补给。
如今夏榆体系的人力相对于其余城邑昂贵,所以这种辅兵后勤要做的事基本都用其余城邑的奴隶来帮着做。
要保证三四千人逆水、逆风、秋冬北上,少说也要至少五千人负责转运粮草,但这五千人如过在城邑作坊劳作可以换来两万到三万的同时间的劳动力。
榆城以西北的城邑很多都被夏城体系所影响。东南边靠近榆城,西北边靠近草河。两端的城邑最简单,货币已经在这里逐渐流通成为通用货币。
中间的空白地带影响没有这么深远,也不能做到密切联系,所以供销司和运输司以货栈或是酒肆为名义,以实际的半殖民地买办的办法培养了一批依附亲近夏榆体系的新贵族做起来很简单,供销司不直接在中间城邑买卖,而是将一些新工具、铁器、武器等通过那些新贵族卖到城邑中,新贵族买办们赚取差价,逐渐增强了自己的实力新贵族中大部分都是在榆城上学的孩子的非首领的父母。
正是凭借两年多的各种暗地里的小动作,这才让这一次冬天出兵北上、华三十六年春在夏城召开城邑国人议事会成为了可能而非幻想,否则后勤就会让榆夏两城至少在明年夏天之前维持分裂状态。
红鱼提前先行的任务就是做到沿途数百里三十里一座补给站,一直通到草河与大河的交汇处。再往上的卫、娥两城,自有别人去劝说以便询问他们的态度,比如卫西娥黾等人。
随着榆城作坊的发展和附近城邑接受了铜币,夏城的铜币超过了铜和劳作赋予其本身的价值许多,真正可以算作是一种货币而非代币了。
因而当红鱼在布帛上写下了货币的数字后,首领和那些亲贵们立刻同意了这个让他们砰然心动的数字。
数额很巨大,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同样的这也不是依靠公产可以单独完成的不是城邑的公产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要考虑那些新贵族的利益和态度,分润给他们一部分。
这些未必都需要用奴隶去完成,以底层国人在冬天闲着无事的状态一样可以去做,但是贵族和城邑首领不会把这个机会分给那些人的。
所以红鱼先来找贵族和首领这让宴会中的人很高兴,其实以夏城货栈这两年的信誉完全可以调动那些底层国人去干这样的事,只需要付出足够的价钱。
先来找首领至少意味着陈健没有逾越一些东西,给了对方首领足够的尊重。
这是内部的分饼,和红鱼没有关系,红鱼很快得到了同意的答复,与双方拟定了契约,印上了属于榆城供销司的印章,大致分配了一下沿途补给站的地点。
随后彬彬有礼地送上了一些这次东征带回的战利品作为礼物,甚至送了首领一枚牟城首领牟狐身上佩戴的玉器,这是极为昂贵的。
皆大欢喜觥筹交错之际,几个城邑的贵族忽然起身问道:“如今夏榆在姬夏带领之下日渐强大,与我们城邑之间的交易也逐渐增多。可是我们并不认得夏城的文字,几个孩子在榆城以姬夏为师想必学到了不少,虽然不曾归家,但也听说了他们东征穹夕时候的表现。”
“而我们的孩子还有许多,不知道姬夏能否愿意接纳更多的孩子?当然,一如之前那样,对待先生要如对待父母一样,并且一切吃用我们自会承担。”
红鱼微微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想来姬夏会同意。但是姬夏一个人分身乏术,再者一个人也教不好这么多人。”
“和夏城国人之子一同学习吧……有些东西你们也未必喜欢。”
说到这,双方都有些尴尬,那些城邑的亲贵当然知道红鱼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接受夏城体制的国人教育和意识形态教育,而从那些其余城邑亲贵子嗣学来的经验来看,那些君子小人贵族欺骗的教育更适合自己的孩子本质都是一样的真实血腥赤棵肮脏的利益,但屁股不一样学的内容也就不同,同一本造反的书,有的人学到怎么造反,有的人学到怎么震压造反。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造反的本质教给那些需要震压造反的人,而让需要造反的人学不到,但很显然夏城的教育体制并不会这么做,因此红鱼的话便让这些让些人有些为难。
为难中,有人尝试着提议道:“我的三儿子在榆城学堂,去年过年的时候听他说起了一些榆城的……呃,对,课本。开蒙的课本很好,但是开蒙之后的课本便有些……呵呵。”
尴尬地笑了一下,又说道:“比如一道算数的问题,问的是某城邑的首领攻打蛮夷,掠夺了大量奴隶,自己留下了一半,而这一半站成几排一共几列问一共捕获了多少奴隶,首领分到了多少……”
“其实这课本完全可以改一改,比如一把粟米分成两半,一半排列几行问多少粒。其实数目都是一样的,效果也一样,为什么非要让首领自己留下一半呢?课本里为什么一定要加上这些和算数无关的东西呢?”
红鱼大笑起来,摇头道:“这就不是我所能管到的事了。这是教育司要管的,姬夏放开了很多权利,钱粮之事扔给我和榆钱儿,但是教育司和军权是从不放手的,他又是诸部会盟的记书之人,有些东西他有独断之权,也有教化族人的义务,我哪里能和他说这些呢?”
“再者,课本抄写不易,姬夏时间有限,每日夜里绞尽脑汁考虑这些课本。他固然是城邑的首领,也是我的男人啊,我怎么能够再让他去编写新的课本以致疲惫不堪?”
几个人都叹了口气,木简书写抄写不易这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事,正以为这件事难以解决的时候,红鱼忽然说道:“对了,这倒也不是不能改变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新殖民主义的带动发展
众人顿时放下酒盏,齐齐看着红鱼,红鱼下意识地拿筷子点了一下盏中的酒,看着自己露出狐狸一样狡猾微笑的倒影在盏中化为模煳的涟漪。
“是这样,姬夏可能又要建造几个新的作坊,据说要做出一些可以更方便书写的木简,和丝帛类似但又比丝帛更便宜。据说还要用更容易的办法抄写书本。一旦成功,有些东西改动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作为这一次借道而过的酬谢,也为了诸位亲族共同富裕都有钱贝可花,姬夏想要诸位亲族出人帮忙建造几个作坊,就在你们的城邑。获得的收益,可以各占一半。”
“至于诸位亲族的子女想去学堂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在榆城再建几座学堂,专门教授和夏城国人不一样的书本。不过这个建造学堂的钱、培养先生的钱……你们也知道夏城每个人都是城邑的一部分,都要劳作,很难空出来人。”
话音刚落,首领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这是前面那个作坊分润一半的好处,这作坊肯定不如榆城的冶铁炉那样赚钱,否则也不可能让出来。但比起城邑中少的可怜的工匠作坊,肯定还是赚的。
“这钱当然是我们来出。”
红鱼祝酒致意,又道:“既是这样,时日一久城邑之间必然亲如一家。其实除了那几座作坊,还有不少的可以让亲族富足的办法,只是夏城难以有这样多的人手。”
“比如开矿,这需要的人手极多。铁矿煤矿榆城都有,但是铜、金之类的矿便不多。而你们城邑如今得了一批钱,换的铁器让奴隶耕种,又能省出不少人手去开矿。如何找矿、寻矿、挖掘、运输之类的榆夏经验丰富。找矿、开路、运输、就近熔炼之类的钱由夏城出,挖掘之类的事由你们出人,依旧是一人一半。”
“夏城这也不是为了侵占亲族的矿藏,只是为了帮助亲族培养一些能够开采的人而已,二十年后你们能够单独开采的时候夏城自然会离开也会放开那些利益。到时候正是孩子们的天下,我们都已经垂垂老矣,也算是给孩子们留下些财富。而那些矿物如果藏在地下,又值什么呢?”
绝大多数城邑或是国家之间的援助都是说的很好听的,但是具体为了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精细冶炼或是铁器冶炼不可能在这些城邑完成,就算有铁矿也不会或是不准被找到,而铜、金、银之类的贵金属则是可以寻找并且可能的话还要初级熔炼的。
夏城有钱,有技术,缺乏的是廉价劳动力和低级产品的生产能力。既然要完成城邑每年的增长目标,对外投资也就成为一种可行的办法,以经济殖民的方式操控城邑。
再者随着夏城影响力的扩大、生产力的发展和剩余产品的丰富,货币的需求量激增。
熔铸枪炮之类需要大量的青铜,一门威力不大可以打穿六七排方阵士兵的炮少说一两千斤甚至数百斤,这又会占用大量的铜,货币一旦萎缩对夏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算是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有武力保证也不用担心这些城邑将夏城控制的作坊矿场收为城邑公有,敢正好有了战争借口。
夏城体系之内属于畸形的产能过剩,尤其是兵器、铜铁之类的,城邑自身没有这么大的消费市场。
但是想要保证夏城内部国人的生活水平,靠吃钢铁火药是不行的。而且随着可能的棉纺织业出现,摘棉桃、剥棉籽、弹棉花这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初级体力劳作。
不把别的城邑带动起来,夏城的东西就难以卖出去,一些计划中的作坊也很难确保足够的人手。
依靠其余城邑的自然积累大约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成为夏城的倾销地,才能普及自耕农为基础的赋税制度,让每个人都成为潜在的产品消费者,而不是如今现在这样的只有亲贵才能买得起。
这一次红鱼为首的使团为大军准备补给站只是一件不算大的事,更重要的则是想办法诱惑其余的城邑和夏城绑在一起。
红鱼想了想陈健嘱咐她的那些话,说道:“姬夏说,草河自北向南,大河自西向东,这是一条祖先赐予的天然的不需要修缮的道路。就像是一棵树一样,根须吸收的水分跑到叶子上,树木才能长得高大茂盛。”
“这两条河便是水分走的通路。沿河一带互相扶持,先富足的带动后富足的,先建立作坊的带动后建立的,直到形成一条自夏城到榆城数百里的繁华之路。”
“既然亲族一体便如一家,一家之中要有纺织的、要有种植的、要有狩猎的、要有养殖的。大河诸部之内也是一样,只是家中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个个城邑。有的城邑种植粮食,有的城邑开采矿产,有的城邑熔炼矿产,有的城邑教化亲族……分工而作,只有这样大河诸部这个整体才能发展的更好。”
“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城邑咂摸了一阵,点头道:“这是很好的办法,说的也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够沿河一路都变得富足,想来祖先也一定会高兴的。”
“是啊。所以姬夏期待诸位明年四月的时候前往榆城一聚,共同商讨一些关乎城邑互助发展的大事。”
首领一听,便有些恐慌,急忙问道:“不知道这一条繁华之路是指的整条大河?还是从夏城到榆城之间呢?姬夏又想要邀请那些城邑的首领前去呢?”
首领想要知道这个互助的办法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现在就要站队?还是说只是为了城邑的繁荣?
这是务必要搞清楚的,万一陈健是逼着他们与夏城结盟以对抗粟岳为首的那些城邑,这就需要慎重考虑,也不是立刻能够答应的。
就算陈健刚刚从东夷大胜而归,看样子是整个大河诸部的拯救者,但实际上是因为粟岳大军在外才让穹夕钻了空子。
要是支持夏城的多,当然可以站队,但夏城底蕴太薄如今还看不出有绝对的优势,这时候站队便不明智。
夏城远在西北,榆城又在大野泽中,敌人想要攻取这两座城邑都极为困难,可自己的城邑却未必能够守得住。
红鱼早猜到了对方的反应,连忙解释道:“暂时只是夏城到榆城之间。向东的那些城邑姬夏便是有心也有些无力,现在夏城也难以有这样的财力和人口。”
“邀请的城邑不多,六七个吧,但并非只有首领,拥有大量奴隶的亲族都可以去。”
“姬夏的意思只是说为了城邑之间都能富足而一同商量,并非是要盟誓,与出兵、征战全无关系,绝非氏族同盟。只和钱有关,与兵戈无关。就算不参加也不会影响夏城与诸位亲族之间的交易往来,更不会影响之前答应的关于各个城邑一起发展的事。只是姬夏觉得大家一起商量一番,总能做的更好。”
她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一张布帛,展开道:“这是姬夏提议的‘关于夏榆沿岸亲族城邑互助发展的基本规矩’,诸位可以先听听再做出决定。”
征求了一下众人的意见,众人放下碗筷酒盏,侧耳倾听,终于放下了心。
大体上没有任何除经济之外的约束,不涉及到同盟出兵之类的协定。基本就是夏城体系以借贷或是支援技术的方式,协助夏榆之间的几座城邑一同发展,并大致拟定了一些计划,听起来都极具诱惑力。
诸如提供农具帮助建立新的奴隶庄园、开发矿山、签订上游城邑的农产品或是木材木炭等低级产品的购买、帮助建立规范的养殖牧场、提供新的纺织技术、共同铸币、夏城任何产品优先互助城邑、夏城有义务对互助城邑的敌对城邑禁运等等。
整体来看十分美好,细细看来除了夏城之外,其余城邑的发展全都以最低级的矿产、农牧产品、只纺线不织布染色的低级纺织为主。
各城邑共同铸币算是一件好事,但是铸币发行量控制在夏城手中,而铁器、染色布匹、武器等定价权又在夏城手中。
实际上就是夏城在吸沿河一带城邑的血,来保证夏城的国人福利和生活水平,只不过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情况下,吸血的时候还要喂食更多的营养品以确保可以一直不断地吸,在十年之内这些城邑是越来越胖的。
以前是一年只有一斤血被夏城抽走八两,今后可能是十斤血被夏城抽走八斤,当真是互利共赢。
没有军事盟约的表象,但却有军事条约的实质。这个经济互助体系内的最上游和最终下游都是夏城。一旦夏城崩溃,这种经过计划后的城邑经济互助组织内的上游城邑也会陷入崩溃,他们到时候便不得不站在夏城一边。
盟约只是一张布帛,而经济利益则是钢铁熔铸的枷锁。前者可撕毁,后者在如今的城邑看来是无可斩断的天上之石。
首领同意最好,不同意就扶植买办或是代理人上,总会有人忘掉神圣的氏族而坚定地站在肮脏的利益之下。
现实比陈健预想的更为简单,首领完全没有想那么多背后隐藏的东西,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并表示明年一定会前往榆城与陈健共同商量,并大度地希望提供的这些粮食奴隶换来的铜币可以在明年讨论的时候直接兑换成城邑需要的东西。
这是很残酷的现实,城邑内如今谁和夏城走得近谁就更有钱,于是有更多的人,然后就有更多的权利。
首领不但要去,而且还要比别的亲贵陷入更深,以保证自己的权利。
只能说,让天然神圣的氏族血缘见鬼去吧,让氏族时代留下的道德见鬼去吧,让旧时代的规矩见鬼去吧。
首领亲贵们觉得他们将迎来美好的未来,却模煳地难以预见。
实际上他们模煳感觉到的未来,是一个少数人统治多数人、迎合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新的道德体系的、让人晕眩迷醉的、之前不敢想象的未来。
神圣本身依然会存在,但神圣的悄然改变。
神圣的忠诚依然存在,只是忠诚的对象不再是庞大氏族血缘,而是个人的直系家族。
神圣的指责依然存在,只是指责的对象不再是众人推选的、负责城邑发展的首领,而是指责个人的不努力和愚笨。
神圣的道德依然存在,只是最高道德已不再是耕种公田、维护氏族城邑最高利益、互助相扶共同劳动的旧体系;而是变为了以缴纳租税、效忠个人和土地拥有者、维护家族、以财产决定地位的天然不平等、反抗即为不道德为基础衍生的新道德。
这是好的,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会有人怀念旧道德之下的美好,忽略了新道德基础的物质水平提升。
这东西不是犁铧,今天弄出来明天就能用,而是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去过渡,摇摆在新旧之间,直到有一天新的彻底取代了旧的拥有了天然的神圣性,而那时候更新的又会出现争夺这个天然的神圣性。
很少有东西能从远古一直走来而一直保持着天然的道德神圣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是没有原因的,人心不古,因为时代不古。世风是上是下以哪个时代的神圣的东西为准呢?
至少就这些城邑看来,那些最先背叛了旧的神圣道德的那批人,成为了城邑的先富者,他们是最不信氏族时代遗留的平等互助一切为了氏族这番话的人,于是过得更好。
红鱼这一次出使的顺利,也要感谢人心不古,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潜在的廉价劳动力让夏城吸血呢。
在城邑亲贵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送别声中,红鱼带着族人继续北上,为大军开进夏城继续铺路。
而在更北的地方,卫西娥黾等人也见到了自己的父母,想知道父母对于夏榆之间的态度。
其实本不需要他们去,但陈健不想留下一个人质,索性都放回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变革之始(上)
十一月的草河已经快要封冻,沿河一带的水洼出现了明亮的冰晶。
一些蠢笨的鱼在秋水来临的时候懒得去中流击水,留在了那些小水洼中,绝望地看着一天天变厚的冰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冻结在里面,于是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迎着逆流游入宽阔的河中。
鱼是很好吃的,尤其是触手可得破开薄薄的冰层随便就能捕捉到,放在铁锅中熬煮出浓稠的白色汤汁,那是娥黾怎么都吃不厌的味道。
如今有锅有火有馍,可娥黾却没有这样的心情,捧着一个烤干的馍啃了几口,望着远处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到娥城了,马上就要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父母了,这本该是件让他高兴的事。
这里看不到城郭,可是附近却有了一些房屋也有了一些开垦出的土地,地上有时候还能看到牛粪,或是被车辙碾过的痕迹。
看起来一切欣欣向荣,然而不远处的树林中却有着与生机截然相反的事物。
十几具尸体被挂在树上,有的已经被风干成了紫黑色,身体缩水收紧。眼睛之类的柔软早已被乌鸦啄了个干净,有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好在天气冷了终于没有露出白色的骨头。
一路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从前几天与卫西分开各自回城后,跟随娥黾回家的娥城年轻人已经和娥黾一同见证了两处挂满尸体的树林。
挂上的有奴隶,这是很正常的。
但也有娥黾认识的人,这是不正常的。
大部分是奴隶,极少数是底层的国人,娥黾并不担心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却对一次吊死这么多的奴隶充满了忧虑。
娥城早就没有了随意拿活人杀着玩的习俗了,如今每个人哪怕是奴隶都是金贵的,别的城邑都在快步向前奔跑,自己的父母不会愚蠢到随便杀人。
几个在榆城农学班上过学的孩子走到几具尸体前,用铜剑撬开尸体的嘴巴,砸下了牙齿像看牛马一样看了看,喊道:“黾,这几个人年纪不大,扔到矿山去挖矿也好过杀了啊。”
娥黾扔掉馍,解开车上的缰绳道:“骑马先回城邑再说。都上马吧。”
一干人急匆匆地咽下口里的饭食,翻身到马背上,跟在娥黾的后面朝着城邑狂奔。
奔跑了一阵,终于看到了六七个城中族人,正蹲在地头,似乎在那唉声叹气。
蹲着的几个人听到马蹄的声音,认出了娥黾,娥黾也对这些人有些印象,知道是自己城邑内的亲族。
前面的土地上种植的是小麦,长势很是不错,如果再有一场雪明年必然是一场丰收,娥黾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这里哀叹什么。
互相见好之后,娥黾也没问城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的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些人必然早就喊了出来。
自己既然是首领之子,这时候是不能显出慌乱的,于是下了马与农人坐在地头闲聊起来。
“这麦子长得不错,你们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长得不错。可黾啊,你知道之前这里种的什么吗?”
“什么?”
“靛草!我们几家千辛万苦采集的种子、挖掘的根。辛苦不算什么,可你要知道,靛蓝的根夏城那边的收去做药材的,挖了那么多的根那能换多少钱?”
娥黾知道靛草,也知道榆城很多人穿的蓝色麻布衣服都是靛草染出的。除了黑衣卫外,其余人只有在出征的时候才能穿黑布,或是立下战功有一枚黄铜的勋章才能随意穿黑色的军衣,蓝色还是平日生活的主流。
他也知道靛蓝的根医药司用来做药,每年春秋容易发热伤风的时候都被配给一些。
可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会让自己的族人如此苦恼,又担心自己被人当成先生说的那种六畜不分麦韭不辨的人,便忍住脱口而问的冲动,面色凝重地等着解释。
“种一亩地的靛草可比麦子卖的铜币多。我们几家一共才种了这些,可谁知道……谁知道五月份的时候夏城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
“我们便想着,姬夏肯定能回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靛草总能卖出去。谁知道七月份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是姬夏疯了,带着三千人去了东夷,再也回不来了。”
“初始我们不信,可是后来不得不信,因为首领派出了使者去了夏城,而之前夏城的那些人首领是绝不相见的。大家都传说姬夏死在了东夷,都说姬夏被东夷人射杀……”
“没有供销司的收购,我们的靛草卖给谁?”
“榆夏不曾分开的时候,这靛草是铜币。榆夏分开,姬夏身亡,夏城供销司计划统计司的人全都跑到西边狼皮的封地去了,这靛草就是一堆草,连草都不如。”
“黾哥儿,你知道这靛草要耗费多少人手?要多施多少粪肥?白白长着又浪费了最肥的土地,每年还要缴比麦豆更重的税。为了收拾这点靛草我们几家还买了三个奴隶。”
“等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感觉天要塌了。不说那些根、籽当初直接卖掉是多少铜钱,就是后来的劳作又是多少啊?”
“当时马上就要八月了,我们一想,还是把这些靛草都犁掉种一季冬麦吧,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可是这麦子都长出来了,又传来消息。姬夏根本没死,而且还在东夷大胜。姬夏既然在东夷大胜,返回夏城难道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吗?”
“麦子固然好,可又怎么及得上那些靛草?”
娥黾有些不解,问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想着之前听到的是假的?倘若不除掉这些靛草,如今不也不用后悔了?再说了,这些土地就算肥沃,难道就不能在别处开垦出同样的土地,这靛草留着就是……”
农人苦笑道:“你离开城邑跟随姬夏求学,哪里知道城邑的变化呢?倘若我不管这靛草,不让奴隶去施肥、除草、一年后草就淹没了靛草,与荒地无异,那不一样是没有了吗?”
“我要是让奴隶去施肥除草,便不能干别的活,还要花粮食养着奴隶,当时谁又知道姬夏没有身死呢?”
“再者,城邑很是发生了些变化,这靛草的田地是要交赋税的,可是比麦田重的多。到了明年春天就要交税了,倘若这靛草不能换来铜钱,又要交上靛草的赋税,我只怕就要沦为奴隶了啊。”
娥黾更加不解,反问道:“沦为奴隶?即为族人,怎么会沦为奴隶?”
娥黾仔细回忆了一下城邑的规矩,从未记得有让族人沦为奴隶的一条。
农人下意识地回道:“那原来还没有钱呢,以前没有现在却有的事,多得是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变革之始(中)
“现在不比以往,去年开始城邑便有了些变革,这是大家都同意的。以往不过是耕种公田、首领征召跟随出兵,要是不去也就分不到战利品。”
“如今可不一样了,少了一些事,多了一些事,规矩也更细了。”
“以往可没钱这种东西,最多也就是不耕种公田或是征战的时候怯懦逃走,被逐出氏族就是最大的惩罚。”
“现在有了钱,我借了别人的钱,总要还吧?借钱的人总不能说欠钱的逐出氏族就行,没钱没粮还有力气嘛,那就要沦为奴隶。”
“氏族时代倒是也有规矩,可氏族时代的规矩根本解决不了现在的事啊。要是有人欠了你的钱,你说你是想让他挨打就算完了,还是给你当奴隶还钱?”
“现在城邑变得我都不认得了,放在几年前哪里敢想呢?”
农人摇摇头,又是一声哀叹。
娥黾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并不喜欢这些变化?”
农人急道:“怎么会不喜欢?”
“倘若不是这些变化,哪里会开垦这么多的土地?就算这时候再不好,也比以前好。如今的确可能会因为欠债欠赋沦为奴隶,但也可能风调雨顺便能拥有自己的牛马犁铧数百亩土地啊,眼睛哪里能够只看那些不好的地方呢?”
“我们的确在哀叹,可我们哀叹的不是麦子哀叹新的规矩,而是哀叹自己的短视啊,怎么就能轻易相信姬夏会被东夷人射杀呢?
“何止我们在哀叹,那些烧陶的、养羊取毛的、种植麻草的、烧贝石灰的……有多少人痛号哭泣?”
农人还是絮絮叨叨夹杂不清地说个不停,娥黾低下头,看到了垄沟中几颗已经干枯的靛草。
之前在榆城的时候,陈健和他们说过,当道路船只足够的时候,相隔二三百里的城邑都将不再是单独存在的了,别的城邑的很多事都会影响到别的城邑。
那时候他只是听着,心里认为是对的却很难理解。如今看到了这一切这一幕,才算是真正明白。
这何止是二三百里,而是在千里之外人们对于服饰的染色美的需求,招致了眼前田间族人的哀叹和曾经的欣喜。
幸好,这只是种植靛草的田地。相比于城邑的支柱农田来说并不多。
算上那些各种作坊的改变,总不至于让娥城伤筋动骨。
娥黾一时间有些担心,担心和夏城走的越来越近,总有一天这种影响会越来越大。
这种不安只是一瞬,再抬头看看这些曾是荒地的农田,这种不安便消逝了,想起来在学堂学的那些东西,凡事总有好坏两面的。
夏城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否则这里的农田哪里能开垦出来呢?况且倘若不是榆夏之间的内乱,那些不好的地方便不存在啊。至少眼前的农人此时此刻会喜笑颜开地看着满地的靛草盘算着明年能换多少铜币,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唉声叹气。
娥黾心想,种植靛草的族人肯定是不愿意看到夏榆分裂的。
不过先生说任何一件事对一座城邑的影响不能只看一个人只问一个人,而是要看的更多问的更多,才知道这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多数好而少数不好,那就是好的奴隶除外,他们不算人所以他们的好坏不用去征求,除非把他们当人看。
这是娥黾在学堂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因而他也没有问那些被吊死在树上的人或奴隶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眼前这些人是说不清楚的,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后悔除掉的靛草。
至于城邑的种种改变,更不是这个农人能说清楚的。
规矩变了,办法变了,下意识地想到应该去问问城邑的官吏,他们一定很清楚这些变化,而且会把这些变化的原因讲的很清楚。
随后想到这里不是榆城了,根本没有负责讲解新规矩的小吏,不由地笑了。
“还是回去问问父亲母亲吧。”
这样想着,娥黾打断了还在唠叨一些农事的族人,很有礼貌的致以歉意,用自己很思念父母想快些相见这种难以挑出任何毛病的理由。
临走的时候,那个农人拉着娥黾问道:“黾,姬夏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娥黾半开玩笑地说道:“毁掉的靛草已经干枯了,就算姬夏回来,难道还能让那些靛草起死回生重新萌发吗?”
“那倒不会,可是我还想买几件铁器给我的奴隶用呢。我又不想去建什么作坊,只想着一家人种种地,有头牛有自己的犁铧耧车,那不是很好吗?”
“我想了,到时候我就学夏城之前那样,分给奴隶一点土地,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这可比用鞭子逼着他们干活更好。”
“那些农具又不会给他们,他们种完自己的那点地便来给我种,出征的时候跟着我帮我背着粮食、武器,或是多抓几个奴隶回来。这就很好了。”
“放在之前,哪里敢想这样的日子呢?可恨的就是那群夏城人,倘若他们没有和姬夏争执,明年夏天摘了靛草就行了。如今可好……哎,都怪他们。”
娥黾跨上马背,扬鞭笑道:“姬夏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但心想有些事可未必是这样的,倘若姬夏不回来对娥城更好,父亲就算是不反对恐怕也不会和夏城再走的那么近了。
随意一说只是在宽慰这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族人,让他不至丧失希望。
不能因为一个人就确定地判断对与错,或许种靛草的盼着夏娥交好如前,而种麦子的却盼着夏娥再无纠葛呢。
娥黾这样想着,距离城邑越发的近,土地越发连成一片,看起来极为喜人。
两年三熟的办法已经基本在娥城实行了,公田的范围也比以前更大,路上看到的那种尸体已经没有,只有几个头颅挂在城墙上。
娥黾认出了挂在上面的一个是自己的舅舅,母亲的族兄。
那是他不是很喜欢的舅舅,很久前他第一次出使夏城为质的那一年,母亲似乎就和这个舅舅有过冲突。那时候他还不算太大,也不太明白氏族城邑之间的权利纷争,如今看着挂着城头的舅舅的脑袋,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母亲肯定没事,甚至这个舅舅作为亲贵的存在感也并不高,也或许城邑里大多数人都是沾亲带故的缘故,反正一路上见到和他打招唿的人并没有谈论城上的头颅,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大事。
“城邑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氏族总要有人做出牺牲。为了娥城更好吧。”
看着城头上的头颅,默默地与自己的血亲道别,然后微笑着和城中的族人交谈着。
城中的变化很大,比起他走的时候变化很大。一些砖瓦的房屋出现在了城中,很有些榆城的味道,但又不太一样。
“比榆城漂亮很多。至少不是每间屋子都一样。”
一起回来的人嬉笑着,对于那些更多的低矮的泥坯房视而不见,反正他们不用住那种低矮的泥坯房。
不远处就是当初榆钱儿在这里做人质时那间有菜无酒的酒肆,上面的布帘比起当初的简陋要好看许多,原本的泥坯房也成了砖房,门口摆着几个黑陶的坛子。
娥黾并没有见过榆钱儿经营酒肆,那时候两个人互为人质,等到娥黾回来的时候,人走了只留下一些传闻。
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半倚在木制的柜台上,有些慵懒无聊地用手指敲击着柜台,浅浅笑着用夏城特有的咬字很清的口音与人人交流着,有时候还会走到街上分发些糖果给那些学会认字识数的小孩……
这是很多娥城的年轻人梦中的女孩子,经过的时候,几个人一起歪着头看了看那座几年前总觉得怦然心动的酒肆,但映入眼中的却是紧闭的大门。
几个人一同叹了口气,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
“咱们的司货姬就在榆城,可酒肆里的榆钱儿却没啦。一切变得真快。人变了,房屋变了,城邑也变了。我刚才以为刚才能够看到一个女孩儿在里面卖酒,便想着在城中的时候天天坐在里面,谁知道竟然关门了。”
“是啊,一切都变了。”
娥黾摇摇头,冲着众人道:“变了也好。好了,散了吧,都回去见见父母。”
转身欲行之际,有人忍不住问道:“黾,先生将咱们全都送回来是什么意思呢?是让咱们彻底回到娥城吗?还是咱们将来要返回榆城呢?”
娥黾背对着他们,双腿一夹马腹,挥舞着手臂喊道:“迟早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迟早的是什么意思。是迟早会回到榆城?还是迟早都要回到娥城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变革之始(下)
城邑在变,变得娥黾自己都有些认不出。
城中最为繁华的那间院落的前面,那是自己父母居住的地方。
原本的泥坯变为了砖瓦,几根巨大的木柱子在外支撑,上面刷满了木漆,而且有了一些古朴的装饰。
门口已经有了牵马喂马的奴隶,看得出他们比那些耕种的奴隶生活的要稍微“体面”一些,这是家奴,也算是比较亲近的奴隶。
奴隶中有认得出娥黾的,堆着笑跑过来,趴伏在地上露出了平整有力的后背,方便娥黾下马的时候踩踏。
“少主人,您回来了。”
娥黾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踩在了那人的背上下了马,茫然地看了自家的房屋一眼。
“少主人,我这就告诉主人您回来了。七月份传来姬夏出征东夷的消息时,您母亲哭了好些天,以为少主人也会战死东夷。前几日传来姬夏从东夷大胜归来的消息,主人可是好好祭祀了一番祖先的庇护,家中这些天一直备着饭菜呢,我这就去告诉这个好消息。”
奴隶刚要走,娥黾拉了一下道:“你去告诉一下吧,但我先出去转转,一会儿再回来。”
奴隶吃惊地问道:“少主人,您不去先看看父母吗?”
“他们是我的父母,也是娥城的首领和大祭司啊。先城邑而后家族,理应如此。你就说……我想用眼睛看看城邑,等下回去,请他们不要怪罪。”
奴隶挠头道:“您已经看到了啊。”
娥黾也没多解释,笑了笑,不等那人趴下,翻身上马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在城邑的西南角,那里大多数都是茅草或是地窨子一样的简单房屋,这倒是城邑一直没有变的地方。
氏族内有贫有富,早已是定局。但贫富或是地位之间的隔阂之前并没有那样深,奴隶是一回事,贫富地位有差距的氏族成员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有娥黾小时候的玩伴。小孩子成为朋友总是很简单的,比如从东边迁徙到这里的途中的某次用小弓箭一同追逐小兔子,饿了后一起烤食然后相约长大后不离不弃地追随,扮演一下首领和氏族成员的过家家。
这本该是娥黾成年后身边的亲卫或是伙伴,但因为他为质夏城、榆城求学的事,两个人已经数年未见了。
轻推开柳条编织的院落栅栏,将马拴在了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不是用来拴马的,上面有个小洞,旁边还有个木槌,很显然是几家公用的舂粟米的石臼。
院落中一股牲口棚的味道,两只小猪卷着尾巴哼哼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拿着一条小棍儿追逐着小猪,一只大白鹅警惕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娥黾,嘎嘎地叫着扑闪着翅膀。
牲口棚的里面有一头不算大的牛,正卧在那里啃食草料,成堆的牛粪堆在一起。
牲口棚的前面有一支木犁,上面没有青铜也没有铁,桦木做的犁铧被土地磨的很光滑。两支木柄的石制镰交叉地放在牲口棚下防雨的地方,旁边挂着几把晒干的什么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
正在赶猪的小孩子并不怕生,盯着娥黾身上的衣衫问道:“你是从夏城来的吗?”
娥黾无奈地笑了笑,很想告诉小孩子自己对城邑来说可不是客人,还想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来过你家之类,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这应该是的哥哥家的孩子吧。他和我一般大,就算有女人了也不能有这样大的孩子。不知道他还不能认出我,总不会连也会以为我是别的城邑的客人吧?”
娥黾胡思乱想着,挑开了茅草做的门,里面暖烘烘的,两个小女孩和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正在那里剥麻皮,最小的那个女孩并不熟练,总是扯断,正在那哭。
年纪大些的女人抬头后惊喜地喊了一声,娥黾认出了这是的母亲。
“黾,你怎么来了?从榆城回来了?”
母一边说着,匆匆在泥灶中加了些树枝,赶走了两个在那学薄麻皮的小女孩,两个小女孩如释重负,顿时对这个客人充满了好感,赤着脚跑到了外面去玩了。
“去旁家帮忙去了,你先做着。”
女人挑开草帘,冲着外面的孩子喊道:“别再揪猪耳朵了!快去叫你叔回来了。”
娥黾心想,这果然是哥哥家的孩子,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大约孩子并没有说清楚,就听着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嚷道:“是不是首领要征召出兵了?”
等一进门,映入娥黾眼帘的是个壮实的汉子,身上批了一件破羊皮子,有些小,撑得很紧。
“黾!你回来了?哎呀,可真是吓死我了,割牛草的时候我听说你去东夷了,都说你死了……”
娥黾笑着一拳打在对方雄壮的胸口前,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币给外面的孩子道:“去买些酒和羊肉,这钱在这里也能用吧?”
不多时酒和羊肉便摆在了陶罐中,娥黾拿出一大块分给了那些小孩子,与两个人喝了一些,回忆了一下很久前迁徙时候的故事,都笑了一阵。
“,这两年过得如何?”
“去年还行,今年要差些。”
“怎么说?”
“去年收成好些,东西也便宜。今年夏城那边出了些事,便不太好。别的我不知道,盐是贵了很多,听说那边的盐田不再是公产了。钱也比去年少买了好多东西。”
“我看到你养牛了?”
“哪里是我的啊,公产的,要仔细照看否则就是将我卖了也赔不起。要不是分配的人知道你我小时候是玩伴儿,只怕还轮不到我。哎,本来说好了今年冬天会再有一批犁铧,到时候就能轮到我家了,哪里想出了这样的事,大半年不曾见到一个新的犁铧锄头。”
“每年还是要耕种公田吗?”
“不用了。大家原来都觉得,山川河流、鱼虾树木都是归城邑归氏族公有的,一直都是这样。后来去年春上首领从榆城回来,便改了些事。”
“也学夏城赋税了吗?”
“差不多。原来公田里才产多少粮食?如今没了公田,仓廪反而比以前更满,这对大家都是好事。”
“靠近城邑的平地都分了?”
“分了。按照成年的男人分的,女人分的是桑林和柞木林。分了公田之后,大家也不需要在公田劳作了,只要每个男人上交五亩地的收获作为公产赋税。只是一些氏族亲贵们负责分地,他们的地更好些,我们的便差些。他们的地离城邑更近,我们离得更远。不过大家都要交赋税,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以往除了公田,还有氏族的族田,之后才是自己的。现在不管怎么样,都凭自己了。”
娥黾回忆着挂在城头的舅舅,心里咯噔一下。在榆城学堂学了这么久,学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矛盾和利益,他担心的是父母会不会学榆城那样激进变革,以至于亲贵们全都反对?
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得劝劝父母。榆城那是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管着,再者夏城全城才从树林里走出来没吃几年饱饭,也根本没有那么多根深蒂固的氏族亲贵……
想到这,娥黾忍不住问道:“每个人的土地都一样吗?”
点头道:“都一样。”
娥黾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酒洒了一些,随后就听到说了句不过。
“不过也不能说一样。每拥有一个男**隶便能多分四十亩的田地,每拥有一头自己的牛,每头牛就授田八十亩。有的人牛也多、奴隶也多,分的田地也就更多……”
娥黾这才放心,看来父亲在榆城和先生商量了那么久,用的最适合城邑的办法,没有学榆城那么激进的变革,至少大部分亲贵是会支持这个变革的,这在名义上解决了土地拥有权的问题。
现在看起来并不对这个政策很反对,相反极为支持,因为在喝了些酒之后一直在那唠叨之前氏族时代公田族田战利品之类的分配不公的问题,显然醉了。
…………
跟随娥黾一起回来的年轻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他们没有到处乱逛,享受着家中的悠闲富足。什么事都有奴隶来做,吃的相当不错,甚至还有一些在榆城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声音,几家建小作坊的破口大骂夏城那群搞事的人,这次骚乱和那边乱发货币、盐价上涨等问题导致作坊品的销售受到极大影响;大部分土地奴隶新贵族则对夏城分裂难以有铁器运来极为不满,都想趁着三年后的最终赋税政策来到之前多开垦土地。
而几家做奴隶买卖的则交口称赞;更有几家做商人的对于夏城分裂后贸易管制放开和盐铜归私的政策夸上了天,没了供销司的官营和同盟福利,短短二百百里的差价让他们赚了很大一笔。
有夸赞的,有反对的,有支持的,也有咒骂的。
不过不管支持还是反对,这些亲贵们说起分地的时候,都是颇为骄傲地和孩子们诉说自己和首领的睿智以及平民的愚蠢。
“他们每个男人要交五亩地的赋税,可咱们家的奴隶也能分五十亩地,这地是归咱们的,并不是归奴隶的,而且每个奴隶只要交两亩地的税就行。你要这么想,咱们弄些女奴批量地生小奴隶,十年后便有很多人,便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
“咱们家一直和首领走的很近,早在变革之前首领便已经和咱们暗中商量过了。那时候和首领走得近的都在买奴隶、耕牛,都知道将来分田是靠这些。当时我们又故意放出传言,说要和夏城一样激进变革,奴隶都将赋予土地和国人的权利,由公产赎买,不再由氏族管辖而是学习六司制度,选出官员管理。”
“那些本就反对首领变革的氏族亲贵便有些愠怒,首领故意假装去狩猎,结果这群人便按耐不住动手了,哈哈哈。”
“结果你们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些蠢货的脑袋都被挂在了城墙上,顺带着他们的奴隶、田产、耕牛被咱们这几家分掉,顺带着留下些汤汁给底层的国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百里和万里
娥黾并不知道那些亲贵说的话,但从那里听到了许多猜到了许多。
夜深后,娥黾带着微醺醉意在家奴的搀扶下回到了父母身边,娥钺与数九不但没有责怪娥黾没有先回家,还对娥黾到处转转的行为大为赞赏。
娥钺数九既是父母,也是城邑的首领与祭司,家庭不可能绕得开整个城邑。于是聊着聊着,便自然地转到了城邑的变革和即将到来的夏榆内战上。
说到之前的政变和改革,娥钺问道:“黾儿,你跟随姬夏学了那么久,城邑发生的事你也听到了不少,你有什么要说的呢?”
娥黾沉默片刻,他相对于其余城邑的亲贵来说,跟随陈健学的最早,也亲眼见证了榆城的建立,早已不是当初刚刚长大去做人质的时候了。
沉思片刻后,看着父母关切而鼓励的目光,鼓足勇气说道:“父亲、母亲,在去夏城做人质之前,我一直以为做个好首领,需要得到城邑氏族所有人的称赞。现在呢,我知道做一个真正的好首领,只需要得到一部人的认同和赞赏就够。”
娥钺抚胸而笑道:“我还担心你跟着姬夏学了这么久,会质问你的父母为什么不学榆城的办法,甚至能喊出解救奴隶之类的蠢话。看来姬夏教的不错。那么对娥城来说,谁又是需要咱们得到赞同支持的人呢?”
娥黾也笑道:“榆城的办法真的很好,但咱们没法学。没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却又多出了一些早有奴隶的亲贵,学了榆城的办法城邑就毁了。”
“对榆城来说农庄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粮食的最低需求,榆城的支柱是那些连成一片上下一体的作坊;而对娥城而言,即便娥城有了商人、作坊、牧场,但娥城的支柱依旧是氏族亲贵和种田的族人。”
数九欣慰地看着儿子,悄悄看了夫君一眼,从眼中看出了几分赞许后心里终于松开。
娥钺看起来极为高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成长更让他兴奋的事。他不知道榆城的学堂都教了些什么,但此时是该把一些东西教给长大的儿子的时候了。
“黾儿,当初去榆城与姬夏会面的时候,姬夏和我说过一些事。我也想和夏城一样打破氏族,收拢权利,问他该怎么办。”
“他告诉我,咱们城邑的氏族亲贵有两种。”
“一种是老旧的拥有氏族权威的,另一种是权威不高并且和我站在一起的。前者不喜欢我收拢权利,后者会和我站在一起但是力量很弱。”
“于是让我将第二种亲贵的子女都送到榆城学堂,一旦这些孩子学会了识字算数,就算第一种都杀光了,仍旧可以让城邑不乱。”
“在夏城和咱们日渐密切的时候,新的庄园、作坊之类的东西,主要扶植第二种氏族的亲贵,让他们逐渐有土地奴隶钱财,但却没有足够的权利。他们会和我一样,讨厌这些氏族的亲贵借用氏族来掌控权利。”
“娥城不是榆城,可以依靠那么多会识字算数的人直接接管城邑的权利,我还是要靠那些氏族亲贵帮着管理城邑的。打散氏族,第一种人肯定要反对的,可是我不需要他们了,因为姬夏帮我培养了百余个可以识字的人,还有大量拥有财富奴隶的新的亲贵支持我。”
“要么臣服交出权利,要么就要拼死一搏,但是很显然他们输了,而且死了。”
“杀掉第一种,既可以收归权利,又可以掠夺他们的奴隶和财富,作为变革时候讨好底层族人的好处。”
“底层国人需要公产的牛和犁铧,又要担心因为欠债被沦为奴隶,他们会支持首领拥有一些事的绝对分配权,同时他们又是城邑的天然士兵,可以制约那些新的亲贵。”
“对国人来说,我是首领,他们要听我的,而且我可以决定他们的赋税、出征、是否可以借用耕牛、分配铁器等等。”
“对于亲贵,我是最大的亲贵,我的奴隶最多,我的土地最多,我的私兵最多。”
“既然城邑如你所说,这两种人就是支柱,我的首领位子自然就稳固了。”
娥黾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中,回味许久,终于问道:“父亲如今已经稳固了首领之位,收归了氏族权利,可如今夏城就像是把根扎入到了咱们城邑当中。姬夏已经得到了各个城邑的支持,想来父亲一定会支持姬夏,这不需要问,但今后呢?”
“如今夏城只是稍微撼动,咱们城邑就有如此大的影响,今后又会怎么样呢?”
娥钺皱眉道:“这是我一直考虑的事。”
“借着这个机会,切断和夏城越发密切的联系,但仍旧和夏城交好,不再去建作坊之类。男子种植粮食开垦土地饲养牲畜,女子纺织麻布训导儿童,严禁商人买卖,一切公产管辖,这样对夏城的依赖最小。”
“继续一如既往地跟随夏城的脚步,建立作坊、展开贸易甚至和夏城走的更近,合建作坊矿场,彼此相连。城邑可以很快富足,但是对夏城的依赖极大,日后只能彻底遵从夏城。”
“你在榆城很久了,也很了解姬夏。我只听闻姬夏三千人深入东夷的事,但你也知道,传到这里已经难以相信了。黾儿,就你看,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娥黾思索许久,坦然道:“父亲,母亲。临来之际,姬夏让我给您带一些话。”
“他说大河源头到东海之滨,纵横万里。夏城太小,天下太大。哪怕大河诸部众多氏族千里方圆,但对天下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夏城可以一月之内攻破娥城,但娥城人难道不会怨恨夏城人吗?让攻陷的城邑安稳又需要五年,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五年呢?”
“如今城邑方圆百里便可土地充足,可是随着牛铁垄作,百年后百里方圆又能做什么呢?”
“明明有万里之地,双眼何必盯在百里之内?明明有千万之年,双眼何必盯在十年之间?”
“倘若有一日夏城成为诸部盟首,必要将祖先之土拢扩万里,免得将来子孙没有立足之地。”
“可万里之地,又怎么是夏城数万人能够管辖的?难道土地不用人耕种就可以吗?夏城三座城邑尚且难以维持叛乱频频,又怎么可以管辖万里的土地?”
“娥城明明可以成为千里之城,为何非要局促于草河百里之地,担忧夏城的强大?”
“娥城是死地。北为莽原东有亲族西有夏城。娥城之土,应在东海之滨。东临大海以为壕,盐鱼丰富,沃土千里,这才是万世的基业。”
“如今积攒钱粮,稳固城邑,训练兵卒,一旦天下有变,兵车向东直抵东夷。”
“大事既成,必封滨海千里之土于娥城,以为东方诸亲族之伯兄。”
“筑城不过三年之事,开垦不过两年之劳,鱼盐之利顷刻可得,东夷奴隶处处皆是,百年之后地方千里城邑数十,难道是不可能的事吗?”
“其时夏城居中为首,卫城居西,娥城居东,俱为城邑之伯,分管万里之土,共祀祖先。”
“若夏城子孙有德,则尊之为首;若无德,则取而代之。这就不是现在能够说清楚的了,当年华粟同盟之时华城之盛无可匹敌,如今又在哪里呢?”
娥黾一气说完,抬头看着父母双亲,淡淡道:“我想成为千里的首领。倘若父母不愿意,我想带些族人前往新华城,向东开拓,繁衍生息。成,娥城另有立足之地;败,不过损失千人。”
“娥城,太小。我在榆城看到了万里的江山。”
许久,娥钺数九齐声大笑。
“既是这样,击鼓,传令点兵,会盟姬夏,共返夏城平叛。”(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合理
至十二月中旬,草河一带的形式已经十分明朗了。
娥钺将土地分掉,将氏族打碎为大量的自耕农,学习了夏城早期的制度。利用一部分培植的有钱却少权无氏族威望的新贵族、利用在夏城学堂学成的百余名会数数、认字、会耕田等新技巧的年轻人,将城邑按照五十人一里、一人耕田取其五亩为公产的办法,将权利集中在手中,充实了公产。
娥城附近很难抓取奴隶,因而娥钺确定了娥城的基本力量就是自耕农和少量的庄园贵族,以求城邑的快速发展。
卫城采用的办法也差不多,但还不太一样,因为卫城西边就是西戎,可以掠夺奴隶。
卫河与卫渊合力,利用两年前陈健的援助将卫河自己的私产扩充了数倍。同时与陈健合作,用通过严格管控商业行为的办法控制了农具之类的生产资料。
大量的生产资料租借给那些无姓之人,采用只数人头不看奴隶的租借调配方式,每个不是奴隶的人最多可以租用十件犁铧耕牛等生产资料。
拥有数百奴隶的老旧贵族难以获得足够的生产工具,奴隶较少的卫城有姓国人则大为支持,而原本无姓的国人更是受益良多。
老旧贵族对于卫河的政策极为反对,但新的、曾经不存在的、一个名为自耕农的阶层却对卫河的政策极为支持。
仅仅两年时间,自耕农每年贡献的税收贡赋已经超过了之前全部公产奴隶的一年收获。
华三十五年春耕之后,卫城出征西戎掠取奴隶,老旧贵族征召了大量的无姓国人,大胜归来后却仍旧采用原来的战利品分配制度,引发了无姓者和底层有姓国人的极度不满。
到五六月份夏城内乱、七月份陈健东征东夷中箭身亡的消息传来后,老旧贵族们确信卫河已经失掉了最大的支持和外援,唿喊着卫渊新政乱城的口号发动了叛乱。要求处死卫渊、收缴工具归氏族管理。
叛乱很快平息,十几个贵族的家族被诛杀,土地奴隶被掠夺。随后卫城进行了变革,任何国人都有自备武器、战马、和强韧的身体跟随首领出征作战的义务。大量的奴隶作为赏赐,分配到了底层国人那里,由奴隶负责耕种土地,而国人则以军事义务来确保土地、奴隶的所有权,改变了以往的奴隶分配方式。
娥城大部分个人耕种,娥钺是最大的奴隶主和土地主,普通国人五人出一人作为步兵,而支持娥钺的贵族阶层们作为昂贵的战车兵,自备私奴跟随战车冲击;卫城则是瓜分掉了大贵族的奴隶,中层国人大部分有三五个奴隶,他们由奴隶耕种,自备武器和强健的体魄以及食物,由军事义务代替赋税,靠掠夺西戎奴隶保持城邑稳定。
两座城邑都用了适合自己城邑的办法,既是为了发展,也是为了将来的征战。
当陈健用野心来寻找盟友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内部整合和权利集中的两座城邑迅速展开了动员。
于是在华三十五年的十二月,两座城邑用其余城邑难以想象的速度组织了军队,驱逐了夏城伪政府的使者,在草河沿岸等待会盟。
娥城出动了三十辆战车、一千五族人步兵、四百私奴兵;卫城动员了二百富足骑手、六百奴隶供养的脱产步兵,以及大量的的步兵和众多随军奴隶。
加之附近小城走过场的千余人、陈健从榆城远征而来的三千人、各个城邑亲贵子女带领的六百人、其余城邑的亲贵和德高望重之辈,小小的草河沿岸聚集了万人的军队。
而万人的军队对于很多城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这是整个族群诸部合力才能纠结的力量。
这支力量只是去平叛的,不针对任何第三方,但却无声地宣告了华粟盟族内部出现了一支新的力量。一支以夏榆为中心、卫娥为双翼,一支三城之力便能纠结万余士兵的强盛力量正在悄然改变内部格局。
这不是夏城的伪政权所能抵挡的就榆城而言这是伪政权,陈健从未承认夏榆各行其政;对其余城邑而言本想弄成一夏一榆,但陈健从东夷回来后便没人再提了。
这种力量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在陈健即将返回夏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夏城伪政权的内部已经先乱了。
夏城内城之外的最早一批的某件房屋中,作为里司的木麻正在和同里的男人们低声交谈着。
这间小屋见证了夏城的许多变迁,氏族解体时鼓动分出去单过的时候,木麻的这间小屋就是第一批单独建起的小屋;私营作坊开始建立的时候,这间小屋外的院落篝火旁定下了夏城第一家私营作坊、建立了第一家集体所有而非城邑公有的合作农庄;密谋者们跑回夏城后这里又见证了第一家私营作坊的破产;随后的七月份流言四起的时候更是见证了一幕幕人心的险恶与肮脏。
就着微弱的火光,木麻和同里的邻居回忆起了五月的某个白天。
那天正好是夏粮收获之后的日子,正是去缴纳公粮的时候。不需要收税官的催缴,对于开着集体作坊连续盈利的这一里五十户来说,公粮并不会影响他们一丁点的生活。
木麻记得当时自己带着一些钱,准备缴完后再去钱庄那边还一部分当初的借款,但来到城邑中心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人去屋空,众多族人傻傻地站在城邑中心不知所措。
计划统计司的人不见了,钱庄的人不见了,一夜之间消失了,众人急忙忙想去找假司空狸猫,却发现连同兰草和孩子都没有了踪影,整个城邑一瞬间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随后一些议事会的亲贵们来到了城邑,连带着还有他们封地里培养的奴隶私兵和一些氏族内的年轻成员,这些人迅速控制了城邑中心,并且宣布了一条让整个城邑都震惊的消息。
“红鱼是外族妖女,蛊惑了姬夏,以至于姬夏在榆城违背了议事会的决议,解放了奴隶并且允许他们成为国人,还要回来将所有土地收为公产,奴隶也会成为国人。”
有些谎言编起来是很难的,尤其是面对陈健的巨大威望,有些谎言便不能编造的太厉害。
比如说陈健背弃了氏族,估计没人会信,反倒不好。
是不是妖女这种事谁也难说,但刻意挑起了她不是当初夏城建城之初会盟的诸姓,人们难免稍微有些害怕。
但是所有土地变为公产、奴隶全部解放的消息也没有引起那些流言传播者期待的那种恐慌。
木麻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至少在他看来这种事对自己的影响并不大。他是手工作坊主外加自耕农,奴隶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至于说土地收为公产,木麻更觉得可笑,为什么要收为公产呢?外面那么多的土地,想要开垦去开垦就是,难道收为公产不需要人种植就能变出粮食?夏城又不是人多到有人有地有人无地可耕的地步。
对他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城邑暂时瘫痪了,自己作坊做出的东西怎么卖出去?
于是他记得当时自己在那站了一会,听一些人站在高台上讲着什么,但是一句话都不想听,然后捏着自己的钱袋子回到了家,琢磨着得找人做个见证:自己不是不去缴纳赋税,而是没地方可交。
“这钱可得放好,不能乱用。”
即便过了这么久,木麻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
他信任首领姬夏,也信任氏族的议事会,两方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这时候他没有任何兴奋或是愤怒的神情,至少在五月末的那一天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第五天,全面接管了城邑政权的议事会们拿出了象征权利的印章,开始为自己的权利寻找合理性。
陈健的权利世俗来源是带领城邑走出蛮荒逐渐富足,神权来源是祖先指引一贯正确。
议事会的密谋者们想了半天,在全民富足这一点上是没办法和陈健争的。那么就不如让部分们富足来压迫另一部分,挑拨矛盾,将制度的问题忽略,变为族群和氏族的问题。
于是他们找出了政权合理存在的理由。
“夏城是归属于当初草河会盟的十三氏族的,而不是那些野民、奴隶、隶农,以及后加入夏城的那些氏族的。他们不该也没机会成为城邑的国人,收归他们的土地,增加他们的赋税,应该让他们供养夏城人,而不是和我们平起平坐。”
“我们代表的是纯正的夏城人来接管夏城的权利,你们和我们一样,你们才是夏城真正的主人,我们应该是那些人的主人,让他们为我们劳作,而不是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
“姬夏许诺了一个富足的未来,但我们可以许诺一个更加富足更加惬意的未来,征服的土地上的每个人都是我们的奴隶。”
“我们不是在反对姬夏,只是姬夏既然想要那些奴隶和我们一样,就让姬夏在榆城折腾去吧,但我们夏城要保持血脉的纯净。”
“当姬夏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告诉姬夏众人的选择。他既然是我们的首领,总该接受国人的提议。”
“真正的夏城万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