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还没资格混吃等死的贵族子弟
陈健在绞尽脑汁考虑这些事的时候,船只一路穿行过最美的大河,转入了无边的大野泽。
船中除了月玫外的四十多个年轻人是第一次站在游船上观看两岸的美景,雁未南飞,苍鹭啁啾,青山化为了狰狞或是柔美的线条,破开的白浪涟漪叫人沉醉。
然而这风景在靠近山岬岛的时候被打破了,岸边扬起了无数烟尘火焰,一群人正在远处烧荒,这场景破坏了美感不说,还和他们城邑耕田的办法一样甚至更落后,顿时夏城的神秘感就失去了大半。
等靠近山岬岛的时候,兴致才又来了,两道山岬险峻无比,让人仰望后生出渺小的幻觉,仿佛那山岬随时会倒下来。
等进入岬湾,一群人顿时喊起来:“这什么都没有啊,让我们住在哪?”
不只是一个人这样喊,月玫也愣住了,除了远远地看到忙碌的工地外,只有一面巨大的砖墙,上面书写着两个她不曾见过的夏城文字,除此之外只有些茅屋。
一瞬间夏城传说中的神奇崩塌了,分明连自己城邑都不如,莫说没有石荠那样妖艳能歌的女人,岛上的女人一个个正蹲在地上和泥捏砖,满身泥土。
月玫却注意到了略微的不同,这些看似奴隶一般的人劳作的时候竟能听到几首歌曲,虽然沙哑难听,却听出了与奴隶不同的喜悦。
乱糟糟的声音在船只靠岸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陈健是首领,又是先生,这群人也被父母教育要如同对待叔叔一样对待他,可就算是叔叔也不可能这么招待自己啊。
“姬夏,这就是你说的榆城?”
陈健摇头道:“你只能说这将来是榆城。是不是挺失望?觉得夏城的那些传说都是假的?”
几个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陈健笑道:“没关系。我叫你们来呢,就是特意让你们看这些的。夏城当年也什么都没有,可是用了没多久什么都有了。我让你们亲眼看看,从无到有建一座城邑是什么样子。”
“你们都听父母讲过当年卫河的故事吧?小小年纪带着几十个族人走了,说要自己建一座城邑,成为一个领地包括大河源头的首领。你们中的很多人,将来或许成为一座城邑的首领,可一座城邑只有一个首领。怎么办?”
“东夷人的土地,大河南岸的土地,将来都是咱们的,因为咱们有战车、火药、骏马!不怕没有土地,不怕没有奴隶,怕的是没有那么多的首领啊!到时候你们也会像卫河一样,带着百十个族人,走到那里,建起一座属于你的城邑,就像这里一样,那才是胸怀大志的人该做的事。”
“至于那些将来成为首领的,也正是让你们看看你们的祖先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辛苦,让你们知道作为首领的不易,也知道守护祖先留下的土地。”
“这算是我这个先生,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你们就不想将来每个人都成为一方的首领吗?”
一大桶有些馊了的鸡汤灌下去,一群人被陈健说的脸上放光,握紧了拳头,幻想着将来的那一天,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陈健灌完鸡汤,又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先生,父母将你们交给我,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以为建一座城邑需要多久?我也是故意让你们看看,从无到有需要多久,这样才是传说嘛。要不然你们将来看到夏城,心说谁知道你们夏城人建了多久?那我颜面上也无光彩嘛。”
随口说了个笑话,年轻人都笑了起来,纷纷下船,活动筋骨,月玫的双眼咕噜噜地转着,寻找红鱼的踪影,却觉得这里没有一个女人像。
姬柏看到陈健挥挥手,急忙跑到陈健身边,陈健道:“去找红鱼,找几个聪明点的人,震一震这群人。”
“怎么震?”
“……让红鱼安排这些。对了,顺便和红鱼说声,把那几个大铜锅清洗一下,弄些好吃的。”
姬柏匆匆离开后,陈健伸了个懒腰,又叫几个人去收拾十几间泥坯的草屋,作为晚上住的地方。
不多时姬柏回来了,悄声告诉了陈健一声,陈健带着人来到了那面砖墙附近,年轻人好奇于上面的字,一个个伸出手比划着,有时候惊奇地认出了一些简单的象形字,惊喜不已。陈健则抱着膀子等着红鱼安排的人过来。
片刻间两个一直给榆钱儿打下手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争吵道:“你算错了!八千人,有人分五斤粟米,有人分三斤粟米,一共是两万八千斤,怎么就能算出来那么个数?”
另一个女人急道:“我能算错?”
边说着边随意从地上残留的篝火堆中拿出一截木炭,刷刷几下在砖墙上写出个算数,写完后昂头道:“哪里错了?这不过就是当年修风车时候算的鹅羊同足的问题。我算这个的时候,你还不会数数呢。我问你,前些天征战东边的城邑,有人立下军功,要分五十亩土地。”
说着拿起木炭随意在墙上画了个三角,说道:“这便是那块地。底长五百步,腰高一百步,需分多大给他?”
两个人一边争吵一边计算,陈健则笑眯眯地看着,其实第二道题整个夏城会的人也不算多,这都是他编写的样题。
在这群年轻人眼中却不同了,无论是支取粟米还是分配田地,这都是他们家族需要掌握的东西,也正是靠着这些东西他们才能成为城邑的贵族,才能管理那些普通国人。
他们如今还不是可以混吃等死的一代,如今血脉传承的事实是基于知识传承的家族化而来的,还没有到理所当然父死子继的时候。
第一题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苦思不得其解,第二题更是从未见过,分地直接分方田,哪有分角田的?
可眼前这两个身上连玉都没有的女人,竟然片刻间就算了出来,说的头头是道,当真是不明觉厉。
在两个女人离开后,有家庭是城邑祭司的,回味着两道题目,竟是不能自拔,心中瘙痒难耐,心中感叹这两个女人若是在自己城邑,只怕也是个人物,但在夏城竟然如此普通?
还在回味的时候,有人跑过来道:“那边蹴鞠呢,姬夏不去看看?”
陈健一览手,道:“走吧,都去看看,看看夏城的兵士怎么玩的。”
绕过那面大墙,便到了夏城军队平日训练的地方,几个人正在射箭或是投掷标枪,准一点也就罢了,可是搭建的吊环、单杠、双杠等器械他们不曾见过,几个骑术较好的黑衣卫三五个俏皮的花样做出来,不少军事贵族家中的子女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自小就要学习射箭之类,可是没有马,看着一名骑手拽着马尾巴忽然翻阅到马背上,一个个忍不住赞了一声。
男人对于能骑的东西格外有热情,不论是人还是马,及至很久后的车,都是一样,上下起伏难以掌控总会激发人的征服感,而奔驰的速度又叫人血脉贲张。
可这些东西围观的人除了他们并不多,剩下的人全都聚集在一个场地附近,正大声叫好,喊的声嘶力竭,竟似比这战马奔驰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等走到的时候,年轻的男孩们彻底被吸引住了,十几个人正在那玩改良后的蹴鞠之戏,两方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衫,一个个满头大汗。
穿着白衫一人持着蹴鞠,同队之人在后面排成一排以作防护,对面黑衫之辈齐声呐喊,仿佛冲锋一般直直地撞击过去,轰的一声两堆人扭作一团。而又有几人则追着持蹴鞠之人,速度之快竟然几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可那穿白衫持蹴鞠之人更胜一筹,每每快被人抓到时忽然一个转弯,身子仿佛贴着地面一样转折到另一侧,灵活如猫,飞驰若鹿,叫人揪心的同时又暗暗称赞。
这场面堪比战阵,甚至比之战阵更加激烈,粟汤见识过夏城的黑衣卫,心道场上这十几人,配合有度,互相默契,又勇武无双,真要是在战阵之上冲击敌首,当真难挡!
正当几个男孩子握紧拳头看的兴致正高时,忽然一声巨响,硝烟弥漫,顿时吓了一群人一跳,原来是计时的人点了一个炮仗,示意结束。
意犹未尽,戛然而止,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夏城在外人看来最妖艳的女人还在外面,戏剧之类这里也无人手,歌舞不兴只有军阵行进,想来这些人也无兴致,陈健索性叫了两个黑衣卫中最是强壮的两人在众人面前摔跤以为乐。
两人肌肉鼓胀,又怕摔跤时弄碎了衣服,便脱了外衣,肌肉鼓起,浑身是汗,肉搏到了一起,嗯啊的声响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要求对方乖乖站好之类的嘲弄声,以壮声势。
偶尔微风袭来,浓厚的汗味随风而至,年轻的男孩子却不在意,两眼盯着摔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对手,大声称赞。
陈健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行了许久,肚子也饿了,先弄些吃的。边吃边看别的。”
几个大铜锅被人抬了过来,里面满是汤汁,就着附近排开,各色餐具端来,就在铜锅下铺上木炭,新宰杀的羊肉被铜刀切成薄片。
碗中霉豆腐、韭菜花、花椒碎、茱萸粉、醋、豆瓣酱……除了辣椒外一应俱全,陈健做了个示范,用筷子夹了片羊肉在铜锅中涮了一下,一抹碗中调料,微闭双眼,满足无限。
众人素知夏城美食与众不同,陈健就能如此沉醉。又见羊肉细腻,韭花滴翠,顿觉食指大动,尝试一番后连胜称赞。
随后烫热的烈酒,给女孩子们炒制的糖醋里脊、枫糖酸果、芥末鱼生,各种带着夏天花香的糕点,豌豆黄等一一端上来。
这些亲贵之子家中也有良田无数奴隶数百,富足无比,可是要论吃的东西,那真是离陈健琢磨出来的差的太远,单单是一个炒菜的铜锅他们就未必有,再者酸甜苦辣各色调料也是少的可怜,肉醢便是美味,哪里敌得过陈健精心准备的舌尖诱惑。
吃到兴浓之际,又有几人抬着几个大土筐走过来,见如此隆重,以为是压轴的好食,一股脑地站起来围过去,几个心急的一把拉开土筐上面蒙着的干草,却都愣在那里。
土筐里不是吃的。
只有一堆木简。(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第二课
“好了,别看了,这不是吃的。”
陈健笑呵呵地走过来,吹了声口哨,姬柏赶紧跑了过来。
“叫咱们的人都离开,今日休息。和红鱼说声,晚上把剩下的羊都杀了,你们分了吃了。你带着黑衣卫,留在附近。以听不到我在这里说话为准,不准咱们的人靠近。”
“好。”
掏出陶哨吹了几声,附近的人依次离开,姬柏带着黑衣卫在二百步之外,背对众人。
陈健叫这边的年轻人重新坐下,问道:“这餐饭好吃吗?”
“好吃。”
“想天天吃吗?”
“想。”
“你们知道城邑的平民奴隶吃的什么吗?这一顿饭能换多少粟米吗?”
这些人万没想到陈健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一时间有些冷场,他们哪里不知道平日平民吃的什么,只好默然不语。
粟汤见场面冷清,这里自己年纪有最大,赶紧起身道:“姬夏的意思是,教咱们以后要多多帮助城邑中的那些……”
话没说完却被陈健打断,陈健笑道:“我可没要说这个。你们家中有田产奴隶,这点饭食还是吃得起的。为什么你们能吃得起?为什么那些平民奴隶吃不起?”
“因为我们家的田产多奴隶多。”
陈健点头道:“说的不错,那为啥多呢?”
一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健站起来,背着手围着众人绕着圈子道:“其实很简单。因为你们的父母是城邑的首领、祭司、田官之类,征战的时候分的奴隶多,分地的时候总能分到好地。对吧?”
众人回想了一下,加上平日听父母的谈论耳濡目染,也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说难不成陈健要说自己父母的不是?
陈健见众人默认没有反驳,笑道:“所以呢,你们想要顿顿吃上这样的餐饭,不让后世子孙吃奴隶、平民的餐饭,就得想办法成为首领、祭司之类,也就是要想办法接替你们的父母。”
众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说道:“姬夏说的没错。”
“想来这几天你们的父母也和你们说过一些事,据说是我说出来的,什么恒产者有恒心啊,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之类,最近也听了不少吧?”
这些人当然听过这些话,这一次跟随父母到了粟城,刚到粟城就先听到了类似的话,他们当时只是觉得有些道理,可是父母却兴奋地告诉他们姬夏这番话简直就是天地至理,一连几天首领之间谈论的都是这个,他们哪能不知道?
陈健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笑道:“这话呢,是不是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听懂了这些话没有?”
“听懂了!”
陈健却立刻摇头道:“你们没听懂。”
“恒产有恒心,贵者恒贵,贱者恒贱。这些话,是你们接替你们父母的法理,只有这些话成立了,众人才会觉得你们接替你们的父母理所当然。”
“你们得搞清楚,城邑国人推选你们,是因为恒产啊?还是因为恒心啊?是你们你们的身贵啊?还是因为心贵啊?这两个东西可不是一样的。”
这个圈子绕的小一些,年轻人脑子也快,纷纷回到:“是因为恒心。”
陈健拍拍手鼓掌道:“对,明白这一点,就算是你们听懂了一点。因为有恒产,便于有恒心。国人是因为有恒心而推举你们,而不是有恒产。倘若你们有恒产而无恒心,那么你们继任的法理也就不存在,族人就会将你们推下去,我说的对吧?”
“再说的远一点,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想让孩子继任你们的权利,万一你孩子顽劣不堪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保你们的孩子一代代地继任下去?代代都保证你们的孩子有心贵如铜,有些难啊。”
“这时候怎么办?你们要欺骗你们的国人。
“欺骗到什么程度?欺骗到他们将恒产等同于恒心,身贵等同于心贵。”
“就像去年冬天在粟城我讲的红鱼用陶罐煮鱼的那个故事一样,她只知道把鱼剖开煮,却忘了为什么要剖开。很久后众人自然接受父死子继的事实,却不会去想为什么。”
“说到这,才算是那些话真的听懂了。我未必赞同这话,但既然作为你们的先生,就要解你们心中的疑惑,这番话这么讲,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年轻人们面露喜色,这些东西他们平日也曾听父母说起过,但是只是说该怎么做,哪里说的如此清楚,原本父母让他们做的一些不解的事,借着陈健的这番话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粟汤更是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算是不虚此行,本以为只要学学一些训练兵士的办法,可那些东西比起这个还是不如。这么一看,似乎姬夏真的是言而有信,要倾囊相授。
唯一不解的便是月玫,她很早接触过夏城的人,也听说了夏城的很多细节,甚至知道陈健的一些喜好,此时这番话说出来,让她有些迷惑,简直就是和夏城所做的那些背道而驰。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后,心中的惊奇不亚于当初对夏城的幻想,之前的失望一扫而空,打开了另一座不曾见过的宝库。
“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知道怎么做。想到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做到,这个做到才是最重要的。我从夏城要去粟城,那么我如果驾车向西走,是走不到的。”
“要想做到,你们首先就要做到心贵、恒心。哪怕你心里挺讨厌,你也得装下去,装到死,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众人评论某个人,只会看他做了什么,不会知道他想的什么。”
“要从一举一动上,和那些没有恒产的普通国人有察觉,同时又要让普通国人觉得你们做的很好,他们要学。问题是他们整天忙着耕地吃饭,没这条件学,只能感叹你们有贵族气质,心悦诚服。”
“这一举一动都做好的人,我称之为君子。心里不情愿,但仍旧去做的人,我称之为伪君子,不过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君子或是伪君子的言行,要一代代流传下去,因为恒心贵心,才是你们继任统治的法理,一旦这些东西崩坏了,子孙做不到了,那么这一切也就毁了。”
“为什么要做君子,做君子有什么好处,以及如何做一个和普通国人不同一看就有恒心的君子,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二课。你们想学吗?”
所有人都站起身冲着陈健行礼道:“想学。”
陈健从土筐中拿出木简道:“既做君子,便要有六艺、六德。”
“六艺之首,便要识字。因为这些字包含着祖先的智慧,遇到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从书中找到历史,总有解决的办法。这样才能聪慧睿智,才能领导城邑。”
“六艺其二,要会算数。不会算数,便知道粟米收入、兵士出征、划分田地。”
“其三,要会射箭、舞剑、搏杀、骑马、驾车。这些都是军阵中的本事,族人不会推选一个瘦弱不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
“其四,要略知百工。耕地、盖屋、捏陶、冶铜……种种这些,即便不会,也要知道大概。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粟米,免得弄出来大旱大荒之时你们连族人每天至少要吃多少粟米才饿不死都不知道。”
“其五,要知礼仪。至少你要知道束发、祭祀、待人接物这些。这些是最能让族人觉得你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这个最容易装。”
“其六,要通晓音乐,诵读歌谣。族人有时候不会明说出自己要做什么,总以比兴高唱,你们要懂族人唱的那些比喻是什么,要知道族人唱歌是悲是喜,也便于你们讨论的东西族人听不懂,顿觉你们很厉害。”
“这君子六艺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我可以教你们,考教你们,会了一辈子便忘不了。而剩下的六德呢,则是要一辈子都遵守的事,哪怕你不情愿,也要装一辈子。”
“为什么?因为族人还没有觉得虎生虎猫生猫理所当然,你们还没到混吃等死就能沿袭你们父母一切的时候。你不做,别人做得好,你就会被赶下来。况且,你还有兄弟姊妹呢,同样有六艺,国人会选一个有六德的还是会选一个没有六德的?你们自己考虑。”
“那么这六德,其一,便要言出必行,这样才能让族人信任你。好比你与别人赌斗,赌斗前说输了就割断自己的手,那么你就要做,输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其二,要有怜悯之心;其三,要公正公平;其四,要勇猛无惧;其五,要谦谦有礼……”
林林总总地将这些东西说出来后,天色已经晚了,陈健只是说了个大概,年轻人们却听得频频点头,至少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陈健说的那样去做,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这样做好,而是这样做才能保证自己将来的地位。
看天色已晚,陈健挥手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一人领一卷书,仔细收着,明日再说,先散了吧,先去草屋中休息,也算体验一下祖先的不易。临走之前,给我行一礼,算是感激我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以后都要这样。”
众人行了礼,嘻嘻哈哈地散去了,小声讨论着刚才听到的种种,当真是满口余香,又借着月光翻看了木简,更觉奥妙无穷。(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你心中也有好与坏
唯独月玫一个人,站了一会,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陈健身边,低声叫道:“先生。”
“啧,笼中鸟不生气了?”
月玫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慌慌地一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轻声问道:“先生,你讲的这些,和夏城做的并不一样。”
“你又没见过夏城。”
“可我听过也想过。至少我知道像你说的那样,肯定不会是夏城的模样。先生平日和夏城族人说话的时候,也从不是君子,难道先生不想让所有的城邑都如夏城一般吗?”
陈健摇头道:“想,但做不到,所以不如不想顺势而为。你们啊将来哪怕都做了伪君子,也比暴虐顽劣要强,至少能让族人得些好处,他们活的也能稍微好点。”
月玫不解,问道:“先生不是说只要靠双手和头脑,没有做不到的事吗?”
两个人一边信口闲聊,一边并排朝着住的地方走去,陈健苦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夏城和其余城邑最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吗?夏城每个人都是恒产身贵者,夏城所有的土地,作坊,奴隶,私人所有的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法理上都是全夏城人所有的,我不过是被选出来帮着他们管这些东西而已,每年公产要拿出大部分分给族人,赡养老人儿童,年节礼物。因为夏城走的路太短,所以还没有其余城邑那样的情况。”
“你们城邑有全民所有的田产作坊吗?有的话又占了多少?十之七八是私人的,今天学夏城,明天就得死,不学为妙啊。”
月玫叹了口气道:“先生看这一切,还是这么阴霾。先生说我是笼中鸟,其实就是因为我的眼中有太阳有月亮有星辰白云,而先生的眼中只有灰蒙蒙的氤氲吗?如果飞到天空的鸟都是这样,还是做笼中鸟好些。”
陈健呵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月玫又道:“先生曾说,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并不一样。可是我也觉得夏城很好啊,你其实心中也想着其余的城邑和夏城一样。咱们眼中看的世界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要说不一样呢?这是玫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希望先生给我解惑。”
她微翘着睫毛,忽闪着眼睛,等待着答案。
“玫,你听过的夏城很好,富庶、和睦、一心。但你并不知道夏城经历了什么。夏城从建立到现在,短短几年,累死了将近一千五奴隶,砍死的烧死的女人孩子少说也有三五千,单单是第一年粮食不足的时候,饿死的奴隶就有三百多,每天都往外扔,只给他们橡子草根的命令也是我下的,下完当天我就叫人提早准备了拉尸体的爬犁。”
月玫有些惊恐地向后缩了一下,不自然地低着头,有些不敢看陈健的眼睛。她一直觉得奴隶挺可怜的,虽然觉得奴隶反抗杀死主人是不好的,可不会妨碍她偶尔会给奴隶一些肉吃。
这番血淋淋的话从陈健嘴中说出,竟让她有些冷,尤其是听着几千数百这样的数字,以及陈健冷冰冰地告诉她提前准备了拉死尸的爬犁。
陈健捻了捻干净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有血一般,笑道:“当然了,他们是奴隶。可是以后呢?以后夏城还想要像现在一样和睦一心,还像现在一样每个人都是夏城,而夏城又是每个夏城人的,还要杀人。而这一次杀的可就不是奴隶了,而是曾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一起建起夏城的,甚至立下许多功勋的人。你敢杀吗?”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君子,一切都会好起来,那就不用杀人不用血淋淋的了。和我们夏城那个姬松差不多,觉得每个人都公正无私,什么争端都没了,地上天国。我想的是每个人都是小人,每个人都知道捍卫自己的东西,敢杀那些妄图欺骗他们、攫取城邑的人而且敢杀得血淋淋,一切才会好起来。”
“君子杀人不用手,只需要多征收些粟米粮食,多对外打几仗,把原本夏城的公产变成自己的私产,总会有人饿死病死累死伤死,可君子的手是干净的。平民杀人只能用手,满手都是血,肮脏而又血腥,看起来很不好,不能那么优雅从容谈笑之间。”
“其实都是杀人,但你的眼睛只看到了手,看到的好与坏,看到了君子和小人。”
陈健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可我眼里,没有好与坏,至少是没有你所认为的好与坏。每个人为达目的所能用的手段不同,生活的境遇不同,怎么能用相同的好坏去评价呢?”
月玫还想要问点什么,陈健率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看得多了,自然会懂。不要说你现在怎么想的,先好好学习吧。榆城如今还没建起来,你也不知道将来的榆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邑,你只是听说。等到你亲眼看到这座城邑建起来后,在里面生活的久了,见多了反抗、争取、利益、死亡、求活,那时候如果你还在想这个问题,那就再来找我。”
“去吧,不早了,早些休息。”
月玫脸色有些苍白,比之第一次听陈健说起黑色的世界还要疲惫,也觉得倦的很,行礼后退去。
等到月玫离开很远后,红鱼从远处绕出来,拿着一件羊皮袄给陈健披上。陈健把手伸过去握住,两个人在月光下随意地走着。
“红鱼,我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我听说了,那些石头嘛。这些年轻人怎么办?”
“在岛上呆着,我先教十个咱们的人那两卷课本,估计一两天就能学会,毕竟那些字他们都认得。他们再去教这些人。这两卷课本一共要教半年吧,这半年我还要继续教咱们的人,让他们始终比他们快一步就是了,我哪有时间去教这个?”
“吃住呢?”
“他们父母拿,没必要让他们过得这么苦,好好弄,顺便用砖石换点粟米。”
走了一阵,陈健忽然说道:“对了,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月玫。”
红鱼咯咯笑道:“我知道啊。你的笼中鸟嘛。挺可怜的女人,他的父亲为了野合的那个儿子,不惜烧死她扳倒他们城邑的祭司,又觉得咱们城邑的火药很好,觉得咱们城邑会很强大,故意让她跟着你一路去粟城。偏偏你又给她骂走了。”
陈健也笑了,两个人随意地坐在了湖边,把皮袄展开,两个人一起披着。
红鱼靠在陈健肩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缥缈过来。
“健,你给我讲过女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点事,也讲过很久很久之后粟米麦子吃不完的时候,男人和女人的事。你总说你眼里没有好坏之分,其实你眼里还有,只不过你眼里的好坏之分不是现在的好坏之分,而是很久很久之后你说的那个时候的好坏之分,你骗不了我。”
边说着,边拉起了陈健有些凉的手,伸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暖和着。
那里很细腻,被微凉的手一触碰,起了一层战栗,原本细腻的地方变得有些粗糙甚至有些硬硬的芽孢,脸上微微酡红着,双手环住了陈健,靠的更紧更暖,微微闭上了眼睛。
“健,我在想很久很久之后的男人女人,也就是你心中好坏的那个时候的男人女人会是什么样。到那个时候呢,和谁睡、睡几个,和好坏无关。”
“男人睡了很多女人,女人也可以睡很多男人,这样的男人女人可以在一起。男人接受不了女人和别的男人睡,女人也接受不了男人和别的女人睡,那么这样的男人女人就在一起。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啊。”
红鱼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散乱的头发在红扑扑的脸上横乱着发丝,眼中的迷离和迷茫混在一起。
“什么不明白的?”
“那没有了约束,男人女人随便睡,多乱啊?”
“约束?譬如我,如果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但我还是我这个人,于是你就离开了吗?不会吧?还是说彼此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说到底,担心这个的不就是把配偶当成了一条狗,狗链子是自己的田产,从不信任配偶并认为没有了田产配偶就会跑开,所以他们才会极力反对,并说肮脏啊混乱啊。”
“看似他们是在维系道德,实际上只是在维系自己养狗的权利,不准把狗变成和他们对等的人。不要说将来,难道现在就没有单单是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吗?断了腿、没了地,不仍旧有彼此间相互支撑依靠吗?”
“没了田产的问题,单单因为性格、行为、谈吐、长相、学识而喜欢;对待睡觉的态度、看待世界的方式等等这一切基石,都要相近才会走在一起。到时候没有财产作为衡量的标准,一切隐藏在财产之下的目的都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不会隐藏着,只剩这些。”
“我喜欢的是单一的,只和自己睡的人,自然会找到这样的女人。那种想和很多人睡的女人,纵然长得再好,学识再高,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去东,她却在西,既然走不到一起,我又担心什么呢?担心这个的,无非就是自己想和很多人睡,但却又希望配偶只和自己睡罢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田产的狗链子拴着。”
“男人女人都一样,为了财产,那就必须得被拴上狗链子,既然自己要去做狗,就不能指责主人。既是自己想去当狗,却又想有人的选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像咱们城邑被你斥责的那个女人,其实就是为了军功田产,趁着男人不在去找年轻人,被发觉后还说她是人要有自己的选择,这不就可笑了吗?”
“反过来,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人,拴不拴狗链子会影响它跑不跑吗?”
陈健刚想问红鱼听懂没有的时候,却看红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显然早就明白故意说了这番话,笑眯眯地说道:“所以啊,你心中坚持的好坏啊,就很明显啦。我早就知道啦。你不能接受我和别人睡,所以你就不会去和别人睡,对不对?”
“而我呢,你也知道狗链子拴不住我。所以你觉得我很可能气不过再也不理你,大不了什么都不要了,哪怕是去做奴隶自己去纺线。”
红鱼轻轻抬起头,呵着陈健的耳朵,暖融融的而又有些痒,用鼻尖轻轻一触,用仿佛蚊子般的声音道:“你是不是也盼着我能接受你和别人睡,而且我还不和别的男人睡?”
“是不是心里也痒痒的?是不是想看看像她那样温柔的、娇糯的、伤春悲秋的、嘤嘤啼蹄的女人,被剥开后睡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叫喊的时候声音是大是小还是像孩子哭?是抓着你的头发还是盘住你的身子?还是会羞红了脸背对着你叫你一声先生?”
陈健一怔,刚要说自己根本就没功夫想这个的时候,触摸着心脏跳动的手忽然被红鱼隔着衣衫握住,用力握了一下,耳朵随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噬咬的疼,身体被女人推倒在地,耳边传来一声灼热的声音。
“女人啊不都是那一块肉吗?其实都一样的,不信你尝尝……”(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陶轮圆、风箱方
尝过之后腰膝酸软,纵然不信也没了别样的心思。
心中一直想要去矿山看看,判断一下那里的矿石开采是否方便,可是从夏城调派的人还没有来到,自己暂时也走不开。
那些学习的年轻人们倒也安稳,上午学习文字算数,下午陈健没时间管他们,就让黑衣卫们教这些孩子骑马驾车,很是新奇,总能刹住他们的心,不至于短期内就会觉得无趣。
每天晚上都有变着花样的饭食,陈健又有意培养他们的交换意识,以及为了推行货币,发给他们一些陶贝铜贝。
告诉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就去坊市买;想吃什么就去那间刻意为他们准备的小酒肆买,记下来自己花了多少,到时候由他们的父母偿还。
他们也知道想要什么必须要交换,却不理解为什么这一块看似就是一块陶片的东西能换来比这陶片本身多的多的东西——就这陶片本身,在他们自己的城邑什么都换不来,因为没有使用价值,都不如个破陶碗。
夏城体系的一般等价物其实仍旧是粮食,只不过以代币的形式做交易,年轻人喜欢这种轻便的交换方式,几天内也算是熟悉过来。
住的地方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新的屋子正在建造,而且都是砖石结构,只有房顶的大框是木质的。
据说上面不再铺茅草,而是铺一种名叫瓦的东西,几个人去砖窑那里看过所谓的瓦,却不知道这东西不算大怎么才能在房顶上不掉下来。
每天都能接触到新的东西,每天都能吃上奇怪的美食,下午还有击剑、骑马等热血沸腾的学习,总算得上是充实。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的“先生”并不负责,除了第一天给他们上了两课后,再没有亲自给他们上课。
陈健这些天忙的简直要疯了,派出了回夏城传递信使的使者、带人制造了第一批瓦当的模具、测量了城邑内河的高度、测算了小河的流量以确定将来内河的排水系统。
除此之外,还要改组整个榆城的工坊体系,砖窑那里的人每天都在减少,不断地被抽调到其余的地方。
榆城体系和夏城差不多,但更加地集权和计划,没有直接套用夏城的六司体系,而是以他为首,下辖一个统计计划部门,统计计划部门之下就是九个作坊司,将整个榆城整合成一个熟练工体系。
九个作坊司分别是:垦耕司、建造司、染纺司、木工司、冶炼司、供销司、运输司、教育司、医药司。
除后两个由他直接管辖外,其余七个全部有上面的计划统计部门制定计划,一级级向下达到目标,整体构架还没有完成,要等夏城调派的那些人到齐后才能搭建起来。
每个作坊司只做自己的事情,完成计划统计部门定下来的计划,其余一概不管,具体由陈健协调。
譬如木工司今年要完成一定数量的车轮、家具、锄头把、小船。这些数量经过计算基本可以在半年之内完成,空出的半年时间需要完成一些突发性的任务。
建造司除了要负责烧制砖瓦外,还要负责建造房屋。
这样就会产生两个作坊司的交叉,譬如现在染纺司的作坊已经搭建出了雏形,可是没有门窗,没有屋顶。
这就需要由木工司完成房梁、瓦架、梯子、门窗这些东西,由计划统计部门下了期限后单子后,由他们自行制定完成时间,既要完成临时任务,又要完成年内计划。
同时木工司还需要自己统计所有自由奴隶住宿需要的房屋,报备给计划统计部,再由计划统计部门分配。木工司生产出来的车轮等,则有运输司运送到其余的城邑。
这样一来,任何一个部门单独出来都毫无意义,在生产力发展不足的条件下,这种计划性城邑可以快速发展,而且至少在十年内不用担心市场问题:陈健为他们解决,而且因为技术垄断,只要生产出来就能卖出去。至于之后的官僚作风、拖沓、不注重产品升级等等,还不是考虑的时候——饭还吃不饱就琢磨着撑死怎么办,那纯属有病。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空架子,几乎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可能把夏城全部搬空,只能用会数数、识字和业务水平较高的老作坊工做管理层。
没有人是生来就会的,无非学就是了。
…………
陈健在急切盼着夏城那些人来到的同时,夏城那些来的人也在急切盼着前往榆城。
大河的一艘船上,橡子和女人孩子作为第一批前往榆城的人,并不是为了多出了半成粟米,他已经没必要为吃喝忧愁了。
在榆钱儿回到夏城后,橡子是第一批自动要求前往榆城的人,一则是作为同族他要支持陈健;二则是和狼皮、狸猫等人的小团体盟誓过绝不会违背陈健,;三则是他想着大河诸部城邑的制陶技术,想去那里看看。
在夏城,娥城的黑陶已经让夏城的制陶业几乎完蛋,夏城人如今每年发下来的粟米钱贝足够买黑陶,纵然有管制,可是也挡不住黑陶的大量进入。
本想着能在榆城大显身手,却不想快到榆城的时候遇到了返回的信使,直接告诉了一个让橡子频临崩溃的消息——制陶作坊取消,放开黑陶管制,甚至放弃了最低端的野人市场,全面禁停。
第一批来榆城的人,都比橡子的资历低,很多都是在学堂学了两年的孩子,孩子们满怀期待,丝毫看不懂橡子的忧郁。
等到榆城的时候已是九月,刚下船,不等宴会开始,很多人看到橡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陈健的屋子——现在改叫计划统计司了。
吵闹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甚至有人听到了摔陶器的声音,而且很确定那是娥城的黑陶或是月邑的白陶。因为夏城自己的陶器摔不出那么脆的动静,闷闷的并不好听。
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等门上的草帘子再次卷起的时候,橡子已经不生气了,给女人孩子安排下了住的地方,便安安静静地参加了宴会。
宴会后没多久,所有在夏城制陶业、木工业、新毕业的学堂学生、冶炼业等相关的人,都被陈健叫走,在一间大屋子中闷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在讲什么,随后在傍晚时分这群人来到了榆城西南角的一处小河旁。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所有话,你们都只能记在心里,不准传出去,不准和别人交谈这些。一会把名字让姬柏统计一下,一旦泄密,刚才在屋子里说的纪律你们也听到了,知道后果。”
这些人之前在屋子中闷了许久就是在听陈健讲这些事,也知道事关整个城邑,真要是泄露了,押回夏城公审,不用猜都知道影响了族人的财货会有什么后果。
陈健指着远处已经开挖的冶铁炉地基道:“这里地方很好,地下都是黏土,水渗不过来。我要在这里建造冶铁炉,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也是我为什么将制陶作坊取消的原因。这件事做成了,黑陶白陶,都比不了。”
“后天,我就要去查看矿山,橡子暂且管理冶炼司,主要就是修好道路,挖好运河,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冶铁,和冶铜不同,需要的风更大,夏城的那种皮橐已经不够用。木工部的人,你们在夏城见过风箱,你们这些天要准备风箱,十分大的风箱,想想办法。”
“第二件事,就是这风箱这么大,用牛用马拉不是不行,但是太费,牛马现在不够多,所以要像夏城磨房的风车一样,借用天地间的力量。这一次借用的水。”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出现了!风箱是一前一后这么动的,水车和陶轮、风车一样,只会旋转。”
“怎么才能把旋转的劲,变成前后动的劲儿?怎么才能用水车推动风箱?是推动,不是转动。”
“这件事,不只是冶炼司的事。如果能让旋转的劲儿变成前后的、左右的;那么前后的、左右的也能变成旋转的劲儿。譬如用脚上下踩踏就能转动的纺车?比如靠风车转动带动的大锤可以上下动砸碎矿石?譬如将来打铁的时候可以借助风和水,抡起咱们抬不动的大锤?”
陈健拿出一个早让木工部做好的小水车放在河边小溪中,借助水的力量让水车转动起来,外面的套筒跟着水车一同旋转。旁边是一个只能前后动的小型皮橐。
直观无比,让所有人陷入了沉思当中:怎么才能让旋转的水车变为前后动的力量?
陈健指着那个小水车道:“如果想不到,那么就需要二三十头牛来拉动。二三十头牛每年至少需要五个人饲养,而这二三十头牛用在垦植司一年又能开垦出多少土地?而且这还不是一年的事,可能要运转几十年,能节省多少?”
“谁想到了,二十头牛,五个奴隶,全家免赋三十年。以后就是这个规矩,谁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能省出什么,省出的这些人啊,物啊,一年之内节省的全是你的,编入课本,万世留名。不拘于此,任何事都行。”
“你们先想着,不要耽误我分下去的事。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会给我一个答案。我这就要去忙了,你们也多想想。”
留下一群还在那苦苦思索的人,不断地用手比划着前后和旋转的力量,绞尽脑汁。物质诱惑固然诱人,可是能够留名万世,真的被写在书里,那才是真正的大诱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活下去
任何发明的产生都不是只靠闭门造车和凭空想象就能弄出来的,在没有理论学习基础的前提下,一切只能依靠劳动实践,并有前人的基础作为支撑。
陈健之所以敢于让这群人去想,是因为这种基础支撑其实已经出现,所需要的就是一种思路的整合。
想让旋转的力量变成上下往复的、或是想让上下往复的力量变成旋转的,有很多种结构。
但就如今的技术水平而言,最简单最实用的就是平面连杆结构。而且在夏城一些小玩意或是玩具上也有应用,并非是凭空想象。
在他前世,有一个极具原教旨机械暴力美学主义的词汇,称之为多铆蒸刚。
一共四个字。多炮塔,铆钉连接,蒸汽动力,刚性悬挂。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有三个字是根本靠不到边的,但有一个字已经有了基础,那就是铆钉的铆。
铆钉,是连杆结构的基础,连杆上的铆钉和正常的钉子是不同的,钉子是为了固定,但连杆上的铆钉除了固定之外,还要求连接物之间可以转动扭动。
譬如夏城一种玩或是装饰用的木风车,风车叶片想要转动,用钉子定在木棍上是不行的,那是死的。想要转动,连接木棍和叶片的铆钉要有空隙,让叶片转动——换而言之这种钉子是双头的,如同一个哑铃,两头粗中间细,卡住叶片不掉下去,又有空隙让叶片围绕铆钉转动。
学堂中也有一种教学用的小玩意,用铆钉连接的平行四边形和三角形,以此来告诉孩子们三角形很稳定,而平行四边形是可以扭动,可以从正方形扭成诡异的长菱形的。如果这是用木楔子和卯榫定死的,那是动不了的,所以陈健用了简单的铜铆钉。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连杆。
有了启示未必想到,想到了未必可用,可用的未必实用,陈健也没认为族人都是天才,只需自己一席话语就能让他们思路大开。
但是思索之后,即便不得其解,等到自己拿出实物的时候,有了之前的苦思,至少会是豁然开朗。会记得更深也会因为之前的思索而有了新的发现,不至于是惊恐万分只余称赞。
他所说的那些奖励,未必有人能够得到,不过是他用的一种商君立木的手段,将来真的没人想到,免不了他需要和人演一出戏。
青史留名,雕像永塑,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追求。
对站立在水车旁思索的那些人而言,已经有人开始追求这种更高层次的自我实现。至少那里的很多人能够确保自己的衣食住行。
同样是在岛上,岛上绝大多数的另一批人,还在为自己能够吃饱穿暖繁衍后代而努力,他们还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物质条件。
夜里,下工后。
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中,两个自由的奴隶守在门口,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十五六个人,没有点火,仿佛他们已经睡着了。
虽然没有火光看不到众人的脸庞,可泽知道这些人都是最值得相信的一群人。
前几天的抗争失败了。
不是明面的抗争,而是暗地里撺掇大野泽的逃奴们慢点干活,否则每天的定量就会越来越多。
他以为还是在大野泽的时候,自己一呼百应。
却没想到都没用姬夏出手,那个女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办法就破解了他们的抗争。
告密者有之,明着顺从暗里为了将来做工头拼命制坯的有之,直接反对说人家给自己吃的干活少了不好的有之。
到头来,听从泽的那群人得到的利益最少。纵然知道泽是为了他们大家好,也仍旧对泽充满信任,可意志毕竟消沉了。
最出乎泽意料的是,明明有人告密,可是陈健却仿佛根本不在乎一样,既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将他关起来,更没有不雇佣他让他饿死。
相反,在某个白天的偶然相见中,还笑眯眯地问泽:“是不是和大野泽时候不一样了?想要反抗你得想别的办法了。我这人讲道理,之前没说不准你们反抗,没没说反抗的后果,以后可就不同啦。以后会有规矩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泽记得当时陈健笑呵呵的,满脸都是嘲弄,仿佛在嘲笑他们手段的低端,又满不在乎。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泽可一点没把陈健的话当成玩笑,这个人杀人的时候丝毫不手软。
那天之后,泽一直在思索今后该怎么办,直到今天整个岛上都传来了消息:今后所有人要按作坊分开,每个人专做一件事,明天就要分配作坊了。
于是在夜里下工后,泽饭也没吃,找到了嗟,又让他叫来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一群人,聚在了小屋当中。
“你们都听说了吧,姬夏要将作坊分工,以后不再是什么事一起干了,而是各自的作坊只管各自的事。”
“听说了。泽,该怎么办?上回的事,咱们可彻底败在那女人手里了啊,大家的心一点都不齐。明明齐心点每天的定量能少不少,不用这么累不说,每天的粟米反而会比现在还多。结果呢?一个个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还有告密的!我呸!”
嗟骂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急忙压低了声音。
泽笑了一声道:“不必生气。嗟,你也不必觉得败在那女人手里很丢人,我倒不觉得。我听人说起个这个女人,咱们之前干的那点事,那女人几年前就做过了,可比咱们做的漂亮多了,那女人可是做成了。”
嗟又骂了几句,可他毕竟输得起,既然技不如人也没再说什么。
泽让嗟不要再骂,轻声问道:“你们说夏城人只靠种植粮食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养不起。”
“那他们这样的日子是从哪来的?”
“作坊吧。”
泽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作坊!作坊将来要靠谁来做工?夏城那点人忙得过来榆城这么多的作坊吗?”
“将来做工的还是咱们,夏城人要用作坊的东西去换他们想要的各种东西,这是他们好日子的关键,也是榆城的根。”
“就像制砖坯一样,从不会到会,从一天几十块到一天几百块,越来越熟练。作坊也一样,专职干一件事,干的越久干的越快。可是培养一个作坊工可得用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呢!”
“到那个时候,咱们都是作坊中的好手了,等到夏城作坊最忙的时候,最需要作坊出货物的时候,咱们全都不干了,逼着姬夏答应,答应咱们每天的粟米多一些,逼着他答应咱们的孩子和夏城的孩子一样。不答应咱们就不上工!”
“他这个人虽然狡猾,但是言出必行,这一点尚可相信。只要他答应,那就一定会做到。”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可随后的凉水也泼了下来,是嗟泼的。
“泽,他能答应吗?不答应派那些黑衣卫杀咱们怎么办?我倒是不怕死,但是咱们一死,众人的心思就散了。”
众人的兴奋顿时被嗟的这番话压住,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随后传来了泽的笑声。
“姬夏这个人,讲道理,将利益,会算计。一旦整个榆城的作坊全都建起来,咱们停一天工,他们夏城损失多少?他给咱们发的这点粟米,比起作坊换到的东西只是一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况且来说,半年之后咱们在作坊做了半年,已是熟手。咱们不干,姬夏只能再买奴隶,买一个奴隶要多少粟米?买的奴隶比得过咱们强壮聪明?买回来后还要花至少半年时间让他们和咱们干的一样快。这要多少东西?”
“姬夏当初跟咱们说,这东西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各凭本事。他有本事逼着咱们每天就拿那点粟米,那是他赢了;咱们要是有本事让他每天多拿出粟米,他也会欣然认输。”
“既是这样,咱们提出的要求,比他要买奴隶、奴隶做成熟手花的粟米少,以及停工后的损失加在一起少,他能不能同意?比如咱们要五斤米,可他要是不答应他要损失一百斤米,他会选哪一边?”
嗟不再反驳,想了半晌,握紧了拳头道:“好办法!”
泽摸黑走到嗟旁边,拍了一下旁边那人给他让出个坐着的地方,低声道:“可是这不是五斤一百斤这么简单,需要有人能算出来他的损失和咱们的要求。姬夏派人每天晚上在一间屋子里教课,任何人都可以去听,包括咱们。其中就有文字、数算这些东西,你学不会这些东西,就算不出来咱们要求多少最合适。”
“咱们这十八个人里,嗟,你的脑袋最好用,算是我交待你一件事,不管多累,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累的浑身散架了,也要去那间屋子学!学算数,学识字。这是关乎到咱们大野泽几千人的大事。”
或是担忧嗟没有想明白,泽用力捏了一下嗟的手臂道:“这可比当初给大野泽弄盐还要重要。”
“嗯。”
泽又道:“咱们剩下的人,要想想上次为什么失败了。要我说,就是人太多,心太急。”
“这一次,咱们不能急。咱们十八个人不能想着一下子影响到咱大野泽这几千人,要一点点来。咱们先小范围地赢一次,别人才能知道赢了之后的好处,他们的心也就不会安分了。”
“再者,十八个人,一个结交了三五人尚可,但是一个人说服成百上千人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咱们十八个人要去一个作坊,而且还要好好学好好做,至少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不要反抗,不要让姬夏提前防备,等到时机到了,来次狠的!”
众人细细一想,似乎真的可以,一个个咬着牙齿,免得自己尖叫出来。
然而泽长叹一声道:“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了,是要死人的。到时候姬夏就算被咱们逼着答应了,可是咱们几个到时候免不了要死。他当时答应,事后有的是办法弄死我们。我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也活不了几年,可我得为了大野泽跟着我走出来的这群人着想,为了咱们的孩子后辈着想,纵然败了纵然死了,可其余的人会知道将来怎么办,姬夏也不好当众违背自己的诺言!”
“这一次,谁不想干,现在就走。大家都在一起几年了,我信得过大家,走出这个屋,便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有什么事也不会连累到你们。”
话音落后许久,黑影中有个人低声道:“泽大哥,我还有女人孩子,我……”
声音未散,忽然闪出一点火光,嗟拿着火石擦亮了一点光芒,想要看看这个人是谁,张嘴要骂的时候,被泽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手臂上,将火星熄灭。
“嗟,你给我闭嘴。”
嗟粗重地喘了口气,泽笑道:“还有谁?走就是,我不怪大家。”
又有四个人站起来,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掀开草帘子后冲着屋里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十八个泽最信得过的人,到头来只剩下十三个,屋里沉闷闷的气氛压人。
黑暗中嗟忽然笑了起来:“砍头只当风吹帽。早就该死了,我倒要看这个姬夏到底要干什么。”
屋内剩下的人都大笑起来道:“嗟说得对,无非就是个死,砍头只当风吹帽!不死罢了,要死就要做件大事!”
“对了,泽,咱们明天去哪个作坊?”
泽叫外面两个人也进来后,小声道:“冶炼作坊。”
“我听说姬夏过几天要去找矿,很快就要搭建起冶炼作坊。”
“冶炼作坊最累,最需要强壮的,咱们几个又做过垒陶窑的事,正适合。姬夏把陶窑作坊取消了,多出来个冶炼作坊,你们也知道铜能换多少东西。”
“就像是狼的腰一样,最重要却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咱们就在这!”
“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了,咱们去了好好干,多干,多发点陶贝。有人干不动的活,咱们帮着干;有人挨了打,咱们帮着抗;有人病了饿了,咱们挤出点粟米给他。”
“一个个地找,一个个地听听他们发牢骚听听他们不情愿,一点点地和他们讲,一点点地和他们说。不要多,只找能信得过的,十三个变成三十个,三十个变成一百个。”
黑夜中,十三双手臂紧紧地按在一起,泽朗声道:“等着咱们被砍头的时候,就是大事成了的时候,咱们岛上的其他人能过得好些,便是忘了咱们,便是被姬夏说的都以为咱们毫无良心居然反抗,又算的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毁灭自己
临行的前一天,留在山岬岛上的自由奴隶都被聚在了一起。
岛上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稍微次一点的都被扔到村社农庄去了,这一次挑选的就是将来各个作坊的作坊工。
从今之后每个人都不再是今日种植明日舂米后日搬砖了,而是将来要专一地做一件事。
挑选加自主报名的奴隶按照将来的作坊分成了几队,伫立在尚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渴望和不安。
泽嗟等人全都如愿以偿地进入到冶炼作坊中,似乎陈健真的是过于自信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没有丝毫的警惕就同意了。
他们身体很壮实,最能吃苦,也做过陶窑的奴隶,坚忍不拔,头脑清醒,去冶炼作坊也理所当然。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陈健说的很清楚也很血腥:妄图扰乱作坊正常生产的,鞭刑;有告密的,赏赐;暗中串联试图如同和砖厂时一样怠工的,扣除半个月的粟米;砸毁工具的低级反抗,绞刑;破坏熔炉砸毁熔炉的,炮决。
对此陈健解释道你们是人不是奴隶,我不能随意杀了你们。但你们虽然是人,却不是夏城人。这些东西工具熔炉是夏城人的,你们砸毁了就得陪,问题是你们也赔不起。
赔不起陶贝粟米,那就用命赔吧。
除了这些之外,所有人每天必须劳作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上工时间迟到的扣除三天粟米,生病的如果是传染性疾病扔到远处小岛上自生自灭,没有休息。
如在劳作中受伤,陈健表示自己和夏城人民都是善良的,受伤了干不了活,夏城还会补偿你们三个月生活的粟米。不过之后就不管啦,你们受伤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求着你来干活。
这些条件比起当奴隶时候其实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夏城人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不可以随意处死。
并且除此之外拥有一切人可以有的权利,包括去坊市购买各种货物、可以私自建造房屋、可以学习可以读书,至于能不能买起那又是另一说。
所有工资不再以粟米盐等实物发放,全部发放陶贝铜贝等代币,中午管一顿饭,其余餐饭需要花陶贝购买,供销司随时可以交换。
任何货物,哪怕是兵器火药,只要你有足够的陶贝,通通可买。
对此,有人算了一下,以现在每天干活发放的粟米陶贝,要买一柄青铜剑得不吃不喝地劳作二十五年,中途不能生病不能吃肉不能换衣衫,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未知数。
开放的购买制度,在生产力不足的条件下必然会产生物资短缺。不过整个榆城有资格消费的,无非就是那些调集来的夏城人和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弟,所以供应充足。
近万人中名义上都是人,实际上是人的不过七八百而已。
在陈健说完这些规矩后,红鱼悄悄找到陈健,问道:“咱们现在缺人。你这么弄,一旦有人攻打咱们,这群人根本不可能帮咱们。他们和城邑毫无关系,城邑不是他么的,他们自然不会去保护,你这样做不对啊。”
陈健笑道:“我知道。先苦后甜啊。而且得靠他们双手去争取才知道可贵。我施舍给他们的,他们不会珍惜。再者万一哪天我死了,没人施舍了,他们又没抗争经验,随便卖个好他们就感激涕零,那可不行。我也得知道这群人的心性有没有资格做夏城人啊。”
“再者,我如今把他们当自己人,我去哪弄那么多肉、面、菜供应他们?就算多发陶贝,他们除了粮食外也买不到东西啊,到时候我再按照咱们有多少布、肉,重新烧制专门换这些东西的陶贝?”
“前者是他们的心,后者是咱们的物。第一条咱们控制不了,第二条怎么也得到明年秋天村社农庄建好之后才行。”
“不急,一两年内打不起来,等真打起来的时候,我保证这群人会和咱们站在一起。”
红鱼失笑地耸耸肩,又聊了几句,送陈健上了船。
目送离开后大约猜到了陈健想做什么,拿出一卷木简,告诉监工的人,任何告密的都告诉她,说是要记录下来以便赏赐,任何告密事件不得私自处理,必须记录下来。
随后她又回忆着陈健和自由奴隶们讲的那番话,越发觉得不对。
实际上扰乱作坊正常生产这个规矩说的很含糊,砸毁熔炉也包含在扰乱正常生产当中,再者互相串联这种事其实比自发地砸毁工具更危险,可处理的结果和遭受的刑罚却恰恰相反——串联不过是鞭刑,砸毁工具却是绞刑。
她知道陈健绝不可能记错了,说反了,仔细琢磨了许久,忽然明白过来。
这些规矩,分明是陈健是在鼓励这群人干点大事。砸毁工具之类的自发行为是低级的反抗,毫无意义,还不如他帮着让这群人少走弯路——鼓励暴力反抗、集体抱团,不鼓励单独发泄砸毁工具。
红鱼看着写在木简上的规矩,笑了好久,心说只听说过制定律法规矩保护自己的,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制定律法规矩来毁灭自己的。
笑的红了脸弯了腰,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上木简,没来由地翻出很久前和陈健一起欺骗数九的那套皮质的古怪衣衫,展开后仔细看了看,心道:“照这么下去,只怕有一天,自己说的那番让他笑着杀自己以向城邑别人认输的事真会发生。到那天的时候,自己就穿这身衣裳。”
…………
两日后,陈健带着黑衣卫找到了他们寻找到的矿山,灰红色的矿苗如同帽子一般盖在了山上,不大不高。
煤矿和铁矿相距不算太远,比夏城的铜矿还要方便的多,就在河边的山上。夏天水运,冬天结冰就是上好的道路,在前期不考虑竞争成本的条件下,可以这么玩。
山顶,几个人正拿着工具挖掘着一处山坡,挖出几个深坑之后,大包的密封火药从船上拿出来,埋进挖好的坑洞中,留出长引线。
当初在夏城挖铜矿的时候,得用火烧了后再往上浇水炸碎石头,如今可是省了那么麻烦了。
“姬夏,炸吗?”
“炸。这里不挖矿洞,直接挖山。炸碎了,炸散了也没事。记下一共埋了多少个,一会数清了响声,别跑过来呼噜一下把自己炸死了。”
几个人笑着点燃了浸泡了钾硝的捻子,远远跑开,躲在搭建起来的树屋子里面,听着远处的动静。
轰轰几声巨响后,数清楚了声音,确定都炸完了,陈健带着人上了山,在一堆乱石中寻找着。
许久,捧着一块大自然巧夺天工造成的晶簇,感叹着造物的神奇。六棱晶的矿簇明亮的仿佛镜子,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泽,其实只是铁矿,却被塑造出人类无法还原的美感。
炸碎的矿石到处都是樱红色的粉末,四周还有未散去的硝烟,陈健坐在乱石堆中,满意地点点头。
“回去几个人给红鱼捎个口信,让她把冶炼司负责采矿的一千多人分批送过来。第一批再送来三十个自己人,还有负责做饭的女人,同时让她计算一下需要的粮食,提前储备。”
“咱们几个在这搭建个木屋,要在这住些日子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矿山升职记(一)
几天后第一艘船来到矿山的时候,下船的人中多出了一个陈健许久未见的面孔,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哥。”
不是榆钱儿,是夏城原本的收税官姬云,陈健的同族。
年轻的小伙子本来前途无限,但因为收了野民村落的礼物,被姬松打骂一顿后,名声完了,自是做不了收税官了。
年纪轻轻满脸沧桑,再不是当初嘻嘻哈哈的小伙子,胡子拉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疤痕。
“你怎么来了?”
“哎,在夏城呆不下去啦。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这辈子也没机会被大家举荐为官了,我又是学堂里学出来的第一批,那个机会也没了。听司货姬一说这边的事,索性来到榆城吧,至少这还有机会。”
他只下船的时候叫了陈健一声哥,之后便管榆钱儿都叫司货,很有规矩。
陈健也没多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姬云既然是第一批学堂里出来就做收税官的,也算是榆城急缺的人物。
姬云又说了几句,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丝帛,装在一个树皮筒里,上面用蜡封住,印着榆钱儿的扳指图章。
“怎么了?”
陈健先想到的就是榆钱儿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姬云急忙说道:“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司货回去后,谁敢不听,你放心。”
“那这是?”
“我寻思夏城我是不回去了,回去活在人指点中,还不如来这呢。我就……嗯,我就把地和奴隶都卖给坊市了,换了陶贝铜贝,挺多的。司货说那么多装不下也不方便,就写了个数,让我到你这里支取。”
陈健啧了一声,随手撕开上面的蜡痕,看着上面写着的数目,吓了一跳道:“行啊,这些年积攒了不少东西啊。”
姬云急忙摆手道:“这真不是我收的礼物,我知道当初做错了,再说收的东西本也不多……就是点干肉吃的。”
“我不做收税官了,功勋全没了,又没封地。本来在家种地,后来我就牵头找了点自家族人,变卖了土地,合伙买了些兵器、熟奴,跟狼皮商量了下,借着他的名头去西边捕捉奴隶。”
“到时候他拿一半,我们拿一半,再按照各自出了多少财货均分,这半年多也干了几个村落,弄了不少。”
陈健瞅瞅他,赞道:“行啊,武装捕奴,你这脑子倒是好用。”收好了那张丝帛道:“回到榆城后我支给你。”
“哥,我想在这边好好干。我再也不敢了。为了那点肉,我这辈子在夏城都抬不起头,三天两头大家一推选什么的时候就拿我说事,陶泥板上的规矩解释的时候也整天提我。完后每次我都得去,还得站在大家面前说说我当初做错后的想法……”
想了一下那场面,陈健忍不住笑了半天,姬云叹息道:“其实当时一个是为了那点肉,当时不是有女人了吗?再一个……再一个当时那野民村落确实拿不出,我心里也可怜。这些我也没说,因为收税官本来就该收税,不收哪有粮食养咱们城邑的国人?我怕说出来这些不好,就一直没解释。”
当初收的东西确实不多,不过陈健对他后面的话只信了一半,这时候也不多问,就道:“你运气不错。如今正缺人,你要是晚来个三年五年,有的是人的时候,就算你本事再大,我也不用你。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好好做,从头开始,还有机会。”
姬云哀叹一声,不再叫哥,而是改称姬夏,想是要说正事。
“姬夏,我觉得咱夏城的有些规矩得改改。譬如说这个推选为官这事。不做官员的,好不好就看平日的德行。比如说对母亲好啊,对女人孩子好啊,不和人争吵啊之类的。”
“但是这个吧,我觉得不好。你看啊,我当初为了那点肉,还不是因为我和女人结了昏礼,家中还有妈妈。我就寻思让他们过得好点,你看其实我这也不坏对吧?”
“但是对家里好的人,一定能做一个好的官员吗?再比如说那年冬天粮食不够的时候,你让姬松看着仓廪,他家人也饿,但是他一点仓廪的东西都没拿。大家事后都在背后说他这人无情。可是他要是做个官员,肯定比我好。”
“如今咱夏城有点不对,人们评价谁的时候,分不清对家人的德和对城邑的德,把这两个混在一起。还有人说……还有人说对自己家人都不好的,又怎么能对城邑好呢?还拿我说事呢,说我当初收了人家的东西,其实也是为了家里面,其实不至于那么大的罪责……”
“还说,只看事不看心未必对,有些事得问问人心中是怎么想的,需要有人去评判,让犯了错的人多讲讲自己的苦衷,而不应该什么都不问,不能做错了就直接处罚,要先看看做的时候为了什么……”
“还有如今夏城也有贫有富了,有些人家里有便不会因为些事跟人计较,甚至时不时拿出些东西分给大家,让大家推选他们;可一些人家里没有那么多东西,有些事必然要计较,推选的时候也就选不到他们。”
这些东西陈健当然知道,笑道:“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这么说我怎么看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说他们的不是?小人啊,非君子啊。”
姬云知道是在说笑,虽然不懂什么是君子小人,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苦着脸道:“好什么啊?他们是拿我说事呢,又不是真的为了让我去做官员。那么多人有资格的轮不到的,他们哪有这么好心?就是拿我试探试探呢。”
“我一想,我已经做错一次了,这次再做错可就真没机会了,我才不和他们站一起呢。”
“做成了,做官员轮不到我;做不成,到时候我之前又犯过错,这事又是借着我的苗头,到时候你又要责罚我,这辈子可就真完了。一群人要杀人,刀却让我拿着,我又不傻。”
陈健颇为诧异地看了姬云一眼,从合伙武装劫掠到不被人当杀人刀,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又能判断对了形式提前跑到榆城来。
“行吧,你来的正好,这边正好缺人。我先跟你说说这边的变动,你看看能不能听懂。你是第一批学堂出来的,你要是听不懂,我这些事也就别做了,别人更听不懂。”
“哎。你说。”
“这边呢,把能管多少人、管多少事的官员分为十等。把每个月发的财货分为十二等。甲乙丙丁、子午卯寅这些你也听过,这是以后的称呼,如今大多数人听不懂,那就还是一二三四。”
“按照平日累积的功勋呢,将所有的国人分为十二等爵位,最低一等就是普通国人,虽然夏城没有一百个姓,可将来或许有,那便凑个整。十二等爵便是百姓。”
“这爵位关乎每个月发多少陶贝货物,以后整个榆城中人的开销,全都和爵位挂在一起。”
“十二等爵百姓,有从军、议政、罢免官员的权利,有从军、议政、罢免官员的义务。但是爵位高低只和每个月发多少陶贝,不影响他管多少人。”
“好比你,因为你犯过错,以前立下的功勋全部清空,所以你就是个普通国人,每个月发的陶贝也就是按照十二等去发。不过从夏城来榆城,向上调一级,是十一等。”
“但是你在这边能管二三百个人,官级暂时算是六等,缺人没办法,这边的官和夏城的官员不通,临时的,暂时只在榆城适用。”
“这个等级呢,不高不低,城邑有什么事你可以参加议事,也可以直接找我。如果你做得好,可以向上调。依着你做的好坏,立下的功勋,逐年向上或者向下调。”
姬云反应了一会,点头道:“听懂了。就是官级影响管多少人,爵位影响自己的待遇。不再是以往立下功勋就一定可以作为官员,官员本身不再是立下功勋的奖励,爵等才是。”
陈健稍微楞了一下,没想到姬云说的这么透彻,好半天才道:“对。立下功勋要赏,以前把官员作为一种奖励,以后不是了。”
“再一个,有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管人,但是他冶铜冶的好,到最后也可以达到一等,每个月发的陶贝不比那些管数千人的少。有的人……比如你,有能力,但是犯过错,如今缺人不用还不行,那就只能管人,发的财货也少。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姬云注意到陈健之前的愣神,心中咯噔一下。他是个聪明人,当然能想到这样的好处,可是随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就在头脑中生出。
回味着陈健之前说的话,最末等的就是十二等爵,百姓。那些底层的冶炼工可能提到一等爵……可这个的前提是他们首先是百姓、是国人。
然而榆城那些做事的都不是国人啊,根本也没姓啊。他在山岬岛待了几天也问清楚了其中的情况,每个月发的东西只够吃喝,根本不用考虑国人待遇。
难道说姬夏想把榆城的人,都变成国人?
他浑身激灵了一下,心中立刻想到了这样的后果:老国人必然会反对新国人的加入,同样的一张饼,五个人分和十个人分,哪能一样?
再者,爵等作为功勋的奖励,彻底和官员剥离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立下了功勋未必能做官员了,权利和功勋不再连在一起了。
陈健看他有些不对,问道:“你怎么愣了?”
姬云心里转了一圈,决定把这件事压在心里,绝不说出来,不然要出事的。挤出个笑容道:“我在想十二等爵一个月能发多少陶贝呢。”
陈健笑了笑说了个数,他也没听进去,心中却在盘算着。
“这样一来新国人肯定支持感激,老国人会有多少反对的?普通国人也未必反对,只在于有没有人鼓动他们反对。”
“反对的肯定就是那些有功勋但想要权利,又不和姬夏站在一起的。姬夏这是在剥夺那些人做官员的可能,又不给他们反对的口实。对,立下的功勋只关乎你的田产地位,却不会直接做官,做官员的还是要靠学堂那些人。”
“那些立下功勋想要做官的人,在夏城有些势力,或许能说动一批普通国人反对……但关键就是,等到这十二等爵的事全面实行的时候,即便多出了这些人,每个月发的陶贝是比以前少还是多?”
“只要比以前多,普通国人还是会支持姬夏,怎么说姬夏一贯都是对的。对!对!这个的关键就是榆城的这些作坊,每个月能分给国人多少东西。”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陈健,心道:“姬夏费了心思要建榆城,这些作坊会不会再多出几千个人分也比以前分的多?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反正是相信肯定会比以前更多更好。”
“姬云啊姬云,你已经做错一次了,这一次好容易有了机会,要是站错了地方,将来可就完了。
“管住自己的嘴,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你自己明白姬夏要干什么,等他要做的时候,你要先站出来替他说了。就算有人反对,姬夏会记住你的。就算姬夏不得不退让,让我重又变成十二等爵甚至野人隶农奴隶,可等到姬夏赢了后,到时候做什么官,还不是姬夏的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矿山升职记(二)
姬云管住了自己的嘴,心里想明白的那些事连自己的女人都没告诉,假装无意地询问了一番榆城的事,对于种种规矩仔细琢磨了三五日,越发确信自己想的是对的。
他当初被认命为收税官,那自然是同一批学堂中孩子里最优秀的,识字又多,算数又好,脑子又活。这一两年虽然被撸个干净受人指点,却一点没落下学习。
若论财富,他在夏城组建了第一个武装私人捕奴队,接连祸害了三五个聚落,连抓带骗,身家已然不菲。
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了,比之这些他更喜欢拥有权利的感觉,更喜欢站在高处。
带着这种想法,在等待矿工来的时间里,他一有时间就询问一些榆城的事,琢磨着今后该怎么做。
在矿山等了七八天,冶炼司的矿工来齐了,搭建了房屋,准备了工具。
陈健将这些人分成了五队,每队三百人。
姬云管了一队,分下了年前的开采任务,叫他们自己负责,超额完成的奖赏,不能完成的处罚。
这些人的任务就是将矿石运送到河边,选矿后堆积好,运输司的人负责运送,与他们无关。
五队人两队采煤,三队挖铁,各自分了一部分山头,互不影响。
临行前,陈健将五个负责的官员叫到了一起,特意嘱咐了他们一些。
“山顶的雪要到三月份才融化,山下朝阳坡的雪一月份就融化了,所以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办法。”
“这里和榆城不一样。离得远,四周无水容易逃走,挖矿又苦又累又容易死人。所以呢,不要学榆城的办法,尽可能对他们好点。”
“就像秤一样,他们的反抗和咱们的欺压相平。多了,他们不反抗,但咱们付出的粮食钱贝多;少了,咱们明着给的省下了,可是他们反抗咱们还得死人,还得花时间去平息。”
“怎么平衡,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夏城的铜矿你们也知道,隔个几个月奴隶就要暴乱一次,矿奴又要分工协作,又要听哨子指挥,最容易闹乱子。这里又没有多少士兵镇压,万万不能学夏城那种皮鞭棍棒杀头示众的办法,这里行不通,切记切记。”
“出了事,暴了乱,逃走了,你们要负责任的。但是年前的矿石必须定额完成,完不成的只怕以后只能往下降,不能向上提。其中的张弛,你们自己定夺。”
“你们的爵等还是那些,但这里苦,便再调高一级,三年之内,肯定会给你们换地方。”
“粮食、菜、盐、肉,每个人的定量都比榆城的作坊工多,你们的手都给我干净点。今天拿了,明天不但要还出来,还可能连十二等爵都混不上了,我正琢磨着给石荠他们再写一幕戏,你们要是愿意呢我就帮你们出出名,万世之后还有人记得,只不过是臭名烂名!”
“黑衣卫和计划统计部的人,会时不时来巡查,你们也别琢磨着和他们同谋,没机会,我能给他们的远比你们能给的多。另外检举的,退还公产后,你的私产全部没收归检举人,你们能给多少?自己想想。我是鼓励咱们夏城人做小人的。”
“榆城的冶炼炉还没建,至少要到过年的时候吧,定量不多,但也不少。你们自己计算每天挖多少,年前完成我说的定额就行。”
“你们想想还要什么,现在就说,来往一次不容易。”
四个人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完成,不再要什么了,唯有姬云站了起来。
“我要女人或是女奴。人不止要吃饭的,还要想别的事。至少三百。不给我这些,我最多保证半年内不乱,半年后还是要出事。”
陈健早有此意,大宗交易的货物中就有不少女奴,欣然点头道:“可以。半年内,女奴的事我给解决,但是这是可以使用的货物,归供销司管和你们无关,你们想睡也得花陶贝。女奴好说,女人……就得等个两三年之后了。”
姬云心说女奴使用得花陶贝,那不是和租用城邑的耕牛一样?这些女奴肯定不是用来做饭之类的,只是用来发泄的,是按年收贝还是按次计算?到时候倒要看看,细细学来。
陈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姬云悄悄摸了摸自己衣衫内的几片木头,起身道:“姬夏,我的陶贝铜贝,是不是可以用?”
“当然可以。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时间没有这么多陶贝,你就记在这张布帛上,我和供销司的人说一声。”
姬云微笑着站出来,而是从怀里拿出一筒木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和他要买的东西,递了过去。
显然他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因为他知道陈健喜欢族人会写字,所以明明可以嘴上说的事他偏偏用木炭写了下来。他相信这样会给陈健留下一个好印象。
果不其然,陈健接过去后看了看笑道:“字写的难看了些,不过数目倒是清晰。过几日你要的这些东西送来的时候,我再送你几支毛笔松墨,好好练练。在这好好做,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临行时拍了拍姬云的肩膀,算作鼓励。其余四人难免有些嫉妒,姬云却毫不在意,送走了陈健后,便召集了管辖的三百人,来到了分配的山头。
简单的地窨子已经挖好,附近有的是木头,就是有些潮湿,正在生活烘烤。
三百多人身强力壮,这一两个在大野泽虽然干活较累,但是好歹能吃饱,盐也够,吃不上肉不过每天都要吃豆子,偶尔还有剩下的脂肪渣滓,不至于浑身皮包骨。
姬云笑呵呵地说道:“我叫姬云,以后我管着你们。我这个人什么样,说了你们未必信,也未必愿意听。我们夏城呢,只看你做了什么,不看你想了什么。”
“咱们要干的事你们也知道,要干多久那谁也不知道,可能要干一辈子。”
“干一辈子,有女人做饭吃,可没女人陪着睡。我呢,让姬夏帮我从其余城邑买了十个女奴。”
下面一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姬云指着远处的小河道:“咱们要把矿石运到河边,没有路。其实靠土筐背,有没有路都一样。但我就是想修一条路,你们也别问为什么。”
“三百个人,分成十队,每队三十个人。明天我把每队要修的路分出来,每队干的活都差不多。最先修好的一队,那十个女奴就是你们的了,也算是让你们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城都说小两口,如今没这条件,便小四口吧,夏城管姐妹间的男人叫联桥,有道是除了亲族兄弟,再亲不过联桥,三人做了联桥总好过没女人,是吧?丑话说在前面,三个人因为女奴打起来了,那我只能把女奴要回去了,女奴你们只有用,还不是你们的,日后表现的好了才算是奖励给你们的。”
“至于我到底兑不兑现,你们别听我说,看我怎么做。散了吧,各自再把屋子好好修修,已经九月末了,再过些天就冷了,别舍不得力气到时候挨冻。去吧。”
夏城之所以称呼妹夫姐夫之间为联桥而非连襟,是因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样的说法还没出来,自然也就没有因为衣服而连在一起的关系这种说法。
但是夏城有桥,因为桥,让原本不相干的陆地连在了一起,而这桥便是姊妹关系,故而联桥这种说法也更容易被夏城人接受。
夏城特殊的土地制度和国人福利,导致了不少和好多人睡的女人,众人便戏称那些男人也是联桥,倒也合情合理,正是那个女人如同桥梁一般将那些男人圈在一起,否则他们之间并没有共同点。
姬云说的一点不错,小四口也比单身要强,至于三个男人会不会打起来,他想陈健既然琢磨着将这群人变为国人,将来女人肯定会有,自己先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众人散去后,姬云连夜拿出在学堂的本事,测量了从这到小河的距离,中间有个小山坡,其余的地方满是树木,人背着土筐就算不修路也不是不能通行,但他脑袋里想的却不一样。
除了中间那段小山坡,将整条路分成了十段,第二天一早吃过饭,那群人就已经迫不及待。
抽签定下了每一队要修的路,姬云道:“你们愿意什么时候修就什么时候修。修的最快的,女奴就是你们队的。但是修的最快的如果完成了七天后,最慢的还没完成,那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就你们的事了。”
“路,就三个要求。平、三步宽,不能有树根。”
说完了规矩,他冲着选出的那十几个头目挥挥手便不再管,自己信步回到屋中和自家女人逗弄孩子,说了些荤话,弄睡了孩子便去外面打了一盆水温上,卷下门上草帘,做了些荤事。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花了大价钱的奖励机制很有效,在吃饱的前提上这些自由的奴隶也盼着有血脉证明自己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许多平日关系不错的人,三五一群在干活的间隙已经悄悄商议着谁生第一个孩子谁要第二个,商量的多了难免就有些捡个鹅蛋孵出鹅再生蛋、往复无穷幻想的时候捡来的鹅蛋碎了、把碎鹅蛋的幻想变成碎了千万只鹅的事实的争吵打斗。
选出的头目很是教训了几个人,叫他们快些挖树根背土,听说别的队要趁着今晚还有月亮干呢。
十个还没见到踪影的女奴让这群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究其根本因为姬云知道人心,知道人在吃饱不至饿死后想要什么。
七八天过去,其余的队已经将大量的矿石背到了河边,姬云这边还在修路,一点没有挖掘矿石。
陈健留下的专门负责弄火药的黑衣新军也不管,陈健告诉过他们,只负责炸,剩下的事一概不准管。
十天过去,这边的路修的差不多了,可别的队在河边的矿石已经堆积了不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矿山升职记(三)
等这边的路修的差不多了,人家别的队也已经运到河边很多了。
天逐渐凉了,从榆城配给到矿山不少的酒,粗制的劣酒便于麻痹矿工的神经,让他们在疲惫之后早点入睡别的聚在一起闹事。劣酒一半是粮食,还有一半是各种乱七八糟含有淀粉糖分的野果野草茅根之类,作为配给品很受欢迎,至少不需要用微薄的月薪去买。
随着这些劣质酒一起来的,还有一次巡回审判:几个榆城的作坊工不知道从哪个氏族学到的放松方式——一群人采集了大量的麻叶,烘烤后嗅麻叶产生的烟气,据说比喝酒还要舒坦——第一批的这群人被抓起来各处巡回审判以讲解榆城的新规矩,他们被逐出大野泽自生自灭,这是最严重的处罚。
这件事也是促进供销司给作坊工配发劣酒的一个诱因,不断的新东西新规矩新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矿山,在这里的夏城人只能通过猜测想象榆城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开始出现凝霜的时候,几个管事的夏城人聚在一起喝酒,没有招呼姬云。
他们当然不会去喝低等的劣质配发酒,而是上好的蒸过的粟米酒。
几碗酒下肚,一些平日不说的话就管不住了。
“呸,那姬云什么东西?自己在夏城做了那样的事,这边没人姬夏才用的他。你看看他,就他会写字啊?就他会算数啊?还弄个木简递过去,好像不会说话一样。”
几个人都有些愤然,他们在意的不是姬云会写字,在意的是那天陈健临走时候鼓励了姬云一句还说要送他些毛笔松墨。
毛笔松墨不值什么,喝酒的人谁都买得起,可是被首领记住这可不是毛笔松墨那么简单了。
“那小子最近一点矿都没挖,天天在那修路。他想干什么?没有路不是一样可以往那背?”
“他是不是想用车往河边运?”
“不能!你知道一套车轮多少陶贝?他虽然在夏城捕奴赚了些,可也买不到几套。”
“再说了,如今有铜贝也买不到。我前几天问了几个往这边运粮食的人,说是今年木工司那边的计划已经排满了,车轮车套其余城邑都要呢。在完成计划之前,一套车轮也不在榆城卖。”
“木工司那群人一天也做不了多少,手底下都是些生手,刚开始学卯榫做房梁瓦架呢。”
在夏城的时候,有陶贝想买什么买什么,只要出了足够的陶贝,就有人会去做。如今是有陶贝,供销司卖什么你才能买什么。
上面鼓励木工在完成定额之后,可以自己干点什么,可是这种私活哪有时间做?有时间都要忙着教下面的人,都盼着多完成定额把自己的爵等和官等往上提呢。做个小木匣子或许还行,可是做车轮那就别想了,尤其是轮毂车轴连接处的青铜、黏合用的鳔胶、甚至适合做车轮的木材都是管制物资,根本弄不出来。
几碗酒下了肚,这些人不在乎榆城的新制度,只关乎自己这边的事,越发不解。
一人骂道:“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姬夏虽然喜欢修路,可是他也说得明白。咱们的第一件事,要完成年前的定额,那才算是对得起自己的爵等,剩下的多出来的才是向上提的依仗。”
“是,修了条路,等着姬夏来的时候看着好看,可有什么用?往河边背矿石才是要紧事!”
联想到之前姬夏对姬云的鼓励,嫉妒的火焰在烈酒的助燃下更加旺盛。
“管他呢。年前完不成定额是他的事,和咱们无关。喝酒。他既不和咱们来往,咱们也不管他。哎,对了,前天榆城不是去了几个人帮你们砌炉子了吗?你们挖的煤好烧吗?比柴禾好?”
“挺好,好多了。来的人以前跟着狸猫他们学泥瓦匠的,我女人她们氏族的……”
刚说完,几个人就嘿了一声道:“姬夏可不准这么说,最多是他是哪个里的,里司是谁。如今哪还有氏族,只有姓氏了。你要在夏城这么说,里司非要找你不可。如今都说氏族不如近邻,出征打仗、征发劳役,都是按照一里一什地去管。”
那人也笑了,摆手道:“就这么一说嘛。那人来给砌了炉子,下面用砖弄出了空隙,和烧柴的炉子不一样,下面是空的。嘿,你别说,煤这东西真好烧,烧一点就热。一筐煤可比一筐柴禾烧的久多了。”
他颇为炫耀地看了眼众人,问道:“你们知道为啥吗?”
一干人都摇摇头,那人借着酒劲道:“我寻思了好几天,总算是想明白。你想啊,柴禾湿啊,你一筐鲜木头可能和煤差不多重,但你要是把木头晒干了,那就差远了。”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赞,那人笑道:“明天我叫几个人给你们弄个炉子,马上天要冷了,你们去我那背点煤回来烧,省了再出人去捡柴禾了。姬云那边别告诉他啊,这小子一天天的,我就看不上他那天那个样,会写字怎么了?我还会呢,我呸。以后这小子想弄煤,早晚有找我的时候。”
慷慨的同时,顺便还引起了众人对姬云的不满,这不满难免在酒后扩大了些:“我看以后不进学堂也做不了官员了,咱们拼死拼活了做了这么多事,打了这么多仗,嘿……还不是和姬云管一样多的人?这还是他做收税官犯了错,要是没犯错呢?”
两个尚算清醒的人急忙把酒碗一墩道:“你又喝多了,你这是说姬云呢?还是说姬夏呢?咱们的孩子还得去学堂啊,可别瞎琢磨。”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有柴火的毕波声,沉默了一阵,有人转移了话题打破了尴尬,问道:“哎,我听说前几天你们那差点出事?”
“嘿,别提了。挖的时候没注意,上面一层土,我就寻思这土挖起来麻烦,索性挖个坑朝里挖。结果晚上的时候,轰的一下塌了。幸好晚上都下工了,这要是白天,又得死几个。姬夏说每个队三百人,一年最多死十个,这要昨天出了事,我就完了。”
“你们以后也都注意点,实在不行就跟咱家里铜矿一样,用木头撑上。费点事就费点事,慢点就慢点,别死人就行。定额不多,年前怎么也弄完了。”
“是哩是哩,日后有什么事大家都聚在一起说说。该说的说,有些话不要说。对了,麻布叶子的事,你们也都注意点,姬夏对这事很在意。据说咱夏城人要是也去嗅那叶子的烟,功勋清空。”
一通酒喝到半夜,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交流了些如何少死人的经验,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自散去。
矿山的另一端,篝火熊熊,三十个人的欢叫声响彻夜空,将已经沉睡的姬云唤醒,喊道:“姬云,我们队的路已经修完了,你来看看!”
屋中的女人甚是不满,孩子被吵醒了正在那哭,才埋怨了几句,姬云便急匆匆地穿上了衣衫出了门。
平日他又不是瞎子,每天也都查看,路修的如何自在心中,走了过场看了一眼,冲着那三十个熬的疲惫不堪的人道:“修的不错,我那屋里有酒,与你们一坛,分了吃了。明日我就叫人传信儿给姬夏,十五天之内,女奴必然发下来。”
众人欢声雷动,姬云把酒搬出来,与众人坐在火堆旁交谈了几句道:“路是修完了,日后还有别的事要做。如今女奴还没来,我也不多说,等女奴来了发给你们,再说说以后的事。”
领头的只说信得过,可他却闭口不言,只和这群人喝了碗酒,笑说酒不多就不占你们的了,随后离开。
两天后,十队人要修的路都修完了,后面的无精打采,知道除了最快的并无奖励,可想着之后还有别的事,又不敢拖沓太多。
姬云又在几队之间挑拨了几句,因着这件事弄出了矛盾,三百个人间彼此有了罅隙,却都信服他。三百人之间的裂痕已经悄悄出现,再不可能如刚来的时候那样一呼百应,除了他。
等到那十个女奴送来后,三十个人欢天喜地的时候,更是如此。
姬云说到又做到了,说话也有了底气,便叫众人先不急着挖矿,只去山中伐木,砍了些藤条树皮,又带着这群人悄悄摸摸地做好了爬犁藏好,这才正式地开采。
他也不让众人背土筐到河边,只是在山上挖掘,背到修好的道路旁堆积起来。
从山上到路旁,只有短短百十步,将十队分成两组,一组挖一组背,三日一换。
借着把持着食物分配的权利,每天挖的最多和背的最多的那一队,吃饭的时候多些油水,以作奖励。
其余山头比姬云这边早挖了将近一个月,可是距离河边有七八里远,一天也就背个五六趟人便累的不行。
每天挖的人不多,背的人多,积攒了一个月虽然达到了这个月的计划,可也没有多出多少。
而姬云这边挖的人和背的人差不多,三五天内,堆积在路口的就已经和其余山头堆积在河边的差不多了。
他也不急,继续叫人挖掘选取堆积,也有些矿工见他待自己不错,便提醒他要不要背到河边,他谢了人家给了些自己买的酒肉,却不去做。(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矿山升职记(四)
此时已是十一月初,天一天天地冷起来,连着几天的朔风之后,榆城又来了艘船,送来了冬天的宽大衣衫,里面可以絮上干草以抵御严寒。
这些衣衫都是麻布的,和以往的不一样,每一件都长得差不多,样式更是几乎一样,甚至连束腰的麻绳尺寸都一样,袖口肘口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还加了厚,里面有夹层可以往里面絮草。
这是矿工的衣衫,每人一套,不分大小,虽然有人穿着不合适,但总比没有强。
夏城的看守和官员发的是皮子,每人一件,据说这些是榆城的染纺作坊做出来的,里面是羊毛挤压成的毡子,硬邦邦的,不过很暖和。
和那些麻布衣衫一样,每件皮子都差不多大,仿佛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哪里有结、哪里有贝扣全都一样。
除了这些衣服,还有一些平日的生活用品,按照人数算计的清清楚楚。从洗头的皂、零食的糖、包饺子用的白面、熬水喝的姜或草药,甚至女人月事用的灰布袋子、背孩子用的背带都是如此,恰好够用。
但无论是皂还是灰布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再不是之前夏城那种形状不一的时候了。
姬云发的皮子有些宽松,女人便拿着骨针将一些地方紧了紧,一忙起来话便有些多,唠叨道:“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年前的定量可是要到河边算的,你这些石头全堆在这,我看明天就让他们背过去吧。你看看人家那四家,都弄过去多少了?要我说,你看看咱家还剩多少陶贝,换些酒肉,奖励下大家,快些干才是正事。”
姬云掏掏耳朵笑道:“你怎么不心疼那些陶贝铜贝了?”
“死人,还不是为了你?你若做的不好,姬夏又要斥责你。我既嫁了你,难不成不为你想着?”
白了男人一眼,咬断了线递过去道:“试试看,哪里还要改?要我说染纺司这些人太笨,做的什么玩意这么难看,白瞎这些皮子了。”
“还一个,就说这背带吧,好是好,我背着孩子也能干活了,问题是坏了不能用了,得向上面申请,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下来新的?”
姬云接过去试了下,笑骂道:“你懂什么,我听说染纺司一天能做很多衣衫,哪是原来能比的?你从纺线、剥皮、硝皮、裁剪、踩毡……这一套弄成衣服要多久?人家染纺司才用多久?再说了,背带刚发下来,离坏了还早着呢。”
女人反驳道:“坏是早着呢,万一做饭的时候烧了呢?坏了要报给信使,信使再拿着坏的报给计划统计司,计划统计司批复了,再发木简到染纺司,染纺司要是有现成的还行,要是没有就要轮到明年的计划。等发下来,孩子都要上学堂了!”
姬云嘿嘿笑了声,也不管女人的唠叨,穿上皮衣要出门,临走前嘱咐道:“矿山这边的事你别管,我又不傻,你等着看就是了。”
女人轻点了他一下,心中虽然不知道自家男人到底要怎么做,可是在夏城的时候也是做了许多自己不解的事,当初变卖了土地房屋买了武器奴隶,自己也不同意,可不曾想不到半年,换回的陶贝竟比变卖的土地房屋还多。
在这之后,女人也不再管这些事,地位陡降,竟是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风一日日冷起来,堆积在路口的石头越发的多,姬云自从来到这里又没和旁边山头来往,其余人只当他傻了,也不管问,偷着做好爬犁的事竟是无人知晓。
及至某天晚上,女人出去解手,回来后便抱怨说外面下雪了,柴禾还没盖上,让姬云赶紧起来把引火的桦皮和干草盖好,免得湿了不好引火。
喝了些酒的姬云躺在热烘烘的炕上,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听了女人的抱怨,嗖的一下跳了起来,衣衫也没穿跑到了外面。
女人只当他去盖柴草去了,不想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阵大笑声,像是傻了一样,竟是连夜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大地银装素裹,三百人正要如往常吃饭准备上工。
往日就饭的咸菜上竟然多出了一条咸鱼,用的是油脂蒸过的,格外香。吃过饭便被告诉今天不用挖掘了,从树林中扒出了爬犁,三五人一组拉着早已经准备好的树皮绳索。
七八里路,一个人背百十斤已是极限,尤其是一天要背六七回。
可同样的七八里路,覆上了雪,三个人拉着一个爬犁,上面装个不足千斤,略带弯曲的弧度在雪地上滑动,初始有些滞涩,等到压的平滑后,运转如飞,人又不算太累。
短短一天之内,竟运了八回,略微一算已有七八十万斤。其余山头虽然每天背着土筐运送,可三百人要有一百人挖,二百人运,一天五回也不过十万斤,人又疲惫,不可能天天如此,一个多月竟然也不过运了二百万斤。照这个速度下去,不过四五天就能追上,而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再者下了雪,矿石便有些难挖了,虽然不曾冻结实,可是难免要清理积雪,速度更慢。而姬云这边三百人之前足足挖了一个月,都堆积在了路口,数量早已超出了定额要求的一倍。
这回女人彻底服气了,早早烫上了酒,姬云一回来便给姬云身上的雪扫落,暖和着男人的手。
“这回可好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些人就算想用爬犁,可是树根挡路,走起来可就难了。我看咱们不用再挖,就算是把堆积在路口那些都运过去,今年的定额也是超量完成,只怕爵等还真要提一提呢。”
姬云烤了会火,便道:“你再烫些酒水,去弄些吃的,我要请那几个山头的人来。明日叫他们一同在这路上运。”
女人一怔,忍不住道:“不行。他们平日看你笑话,你好容易想出的办法,正要让他们惊讶,怎么还要找他们一起?再者咱们运的多,姬夏记在心里,你姬云便比他们强……”(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矿山升职记(完)
姬云摆摆手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一则卖个好,叫他们服我,也免得他们日后排挤我。二则这路是我修的,姬夏难道不知道?姬夏要的是什么?是这千五百人的矿,不是我姬云管的这三百人的,早晚他要让那些人用,我还不如主动些。三则我这么做,姬夏若问,我就说为了城邑当然是运的越多越快越好,他必然夸赞我。”
笑了一阵,又道:“我就算让他们用这条路,他们能运多少?从他们山头到这边多远?他们又没提早准备爬犁,树皮绳索,全都准备齐了又要多久?他们之前挖多少运走多少,如今下了雪更难挖掘,他们运不了多少的。”
“既卖好给他们,又让姬夏觉得我这人想着城邑并无私心,实际上他们运到过年还是比我少一半,不但不能说我什么,还得感谢我。”
“快去做,我这就去请他们。一会吃饭时你不要乱说话,直管温酒,可别把我刚才的话都说出去。再一个,事已经做成了,就别在嘴上刻薄,他们平日嘲弄我,你只当听不到,不准奚落他们。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看做了什么?”
“说不定年后我就要管着他们了,那可比奚落一万句都有意思。”
女人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高兴地不得了,赶紧又弄了些酒温上,给男人披上大氅。
从墙角找了个大萝卜抠开,弄了些油脂麻线做了个不怕被风吹熄的小灯笼挑在木头上递给男人,目送着透过萝卜肉散出的点点光亮远去。
等到各处的人齐聚在屋里的时候,女人果然如姬云所说的那样乖巧,直管温酒热汤,又按着夏城的辈分叔叔弟弟地叫了一通,甚至拿出舍不得吃的一罐子用蜡封口的糖煮桃子,这在冬天可是稀罕东西,每家就发了这么一罐。
来的人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女人倒上酒,姬云举起来道:“这里我最小,各位自家哥哥,这些天我一直忙着,也不曾请你们吃酒。今日有个喜事,前几天上面又发了几条好大的鱼,正好请大家来尝尝。”
几个人也不好说什么,举起碗喝了口,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姬云,你今天运了多少矿石?你今日请我们来,是来笑话我们蠢笨的?”
姬云哈哈笑道:“我哪里敢呢?今天请诸位哥哥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如今下了雪,诸位哥哥可以用这条路把矿石运到河边。”
那人一听,脸上顿时一红,其余人兴奋不已,他们之前就聚在一起琢磨着找姬云商量,不曾想自己没开口姬云竟然先说话了。
姬云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修这条路的时候,便想着大家一起用。但是咱们夏城的规矩是先做后说,我也没和大家商量。”
“再者,到底能不能下雪那也不一定,万一不下雪,这路也是白修,又没有车。况且就算下雪,咱们五个矿场,路修在哪里,肯定又要有一番争执,都想修的近些,到时候反而恼了兄弟情分。”
“另外姬夏定下了年前的量,万一在下雪前运输司的人就来要怎么办?我这条路啊,还得多谢你们,要不然我哪里敢修啊?坏了姬夏的大事,我如何能够担待?”
“这一碗非得敬你们,虽然姬夏没有在年前运走,可是要不是你们我可是要被责罚的。”
他站起来挨个敬了一下,众人脸上有光,也信了他的话,这事确实也有风险他们并不想担着,再一个真要是五家合在一起修路,修在哪里离谁近也的确会有冲突。
姬云喝了酒,脸上有些红,叹息道:“你们也知道,我以前做过收税官,做过错事。你们还没做过错事,和我不一样啊。这条路修完了,下雪了,也的确比背着快,可万一要是不如背着快呢?我就想,反正我也是犯过错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们却不能有这样的闪失啊。”
众人又急忙谢了姬云,姬云摆手道:“自家兄弟,都是夏城出来的老人,谢什么?我这还多做了三十套爬犁,不多也不够用,可是你们都没做,便一家匀给你们些。离我这条路近的便少些,远的便多些。”
“姬夏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咱们,咱们也得好好做,多挖矿石才行。哪还分什么彼此?姬夏要的是咱们这千五百人的矿,可不是一家的。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多多琢磨怎么才能又多又快。”
围坐的几人想到之前喝酒时候对姬云的评判,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姬云醉眼朦胧仿佛无比压抑,都有些理解姬云之前的讨好行为:毕竟姬云犯过错,和自己还不一样,即便不说,只怕还是有苦衷啊。
本以为姬云这一次不会让他们用这条路,没想到姬云不但主动提出来,而且还要借给他们三十套爬犁,这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这时候一个个信服无比,喝得多了竟有人说起之前的话,连连说当时是把姬云当做小人了。
姬云也不在意,仿佛醉了一样敲了一下碗道:“哎,都过去了,这算什么呢?我在夏城的时候,一要学规矩,就要把我拎到广场,让我解释不准损公肥私是什么意思,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要解释十几次,早习惯啦,你们不用在意。”
“明日一早,你们便来把爬犁拉走。这路不是我姬云的路,是咱们夏城的路,夏城人自然走得!”
众人更是信服,连连夸赞,热闹了半夜等到人都走了后,姬云叫女人点燃了油灯。
“你先睡吧,我写些东西。”
用雪搓了搓脸,借着昏暗的油灯,拿出陈健送给他的毛笔木简,用这些天苦练出来的字,细细地写着一些事。
大致的意思就是:“姬夏,我之前修了路,趁着下雪用爬犁运矿石,每天可运五六十万斤,人不疲乏。”
“我想,车轮昂贵,又需要用来换粟米粮食,不能配发矿山。矿工背,又太慢,每天背五六趟人已经疲乏不堪。”
“就在我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想到了姬夏在铜矿伐木时候的办法,趁着夏天多砍伐树木,等到冬天利用雪道从山上滑走。这样的智慧我一直记在心中,也正是这种智慧让我想到了办法。”
“冬天天冷,挖掘不易,不能洗矿选矿。可是天降大雪,正好可以运输。”
“春夏天暖,容易挖掘、选矿洗矿,可是路途太远没有车辆只能靠人背。”
“我想,冶炼司如今还没有运走矿石,年前积累的应该够用到明年冬天。从明年开始,春夏多挖,堆积在路边,秋天选洗。”
“等到冬天的时候,下雪又冷,穿的又多,土地又硬,这时候就不再挖,将春夏挖掘的矿石,利用爬犁运送到河边。这样矿工不累,肯定比以前运的更多,也可以省出不少矿工。”
歪歪扭扭地用匮乏的文字表达出上面的意思,又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几天后榆城来运送食物的船到了后,姬云将木简包裹好,叫人捎给陈健。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陈健的回复,只是半月后来了几个夏城人在矿山转了几圈,什么也没多问就回去了。
姬云脸上淡然无比,心中却是焦急难捱,可是那木简就像是石入大海,竟然再无消息。
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被人弄丢了,要不要再写一份?
犹豫中又过了半个多月,河水已经结了冰,马上就要过年的时候,运输司的人来到了矿山,运走了第一批铁矿石。
管着这批牛马爬犁运输的人一到这边,就先找到了姬云,脸上满是喜色,他俩在夏城就认识,寒暄几句,那人便道:“姬云,告诉你件大好事,榆城的冶炼作坊终于要点火了。”
姬云搓了搓手笑道:“那就好啊,怎么这么久?三四个月呢?”
“嘿,这还久?你都不知道榆城发生了多少事,这一次你回去定叫人吓一跳,管教你认不出来。”
姬云猛一握拳,惊问道:“回去?”
“可不是回去吗?明天有人来替你管着这里的事,你交接一下便回榆城。如今你的名气可是大了!你的名字,还有你写的那木简,都成了课文了,各个城邑首领的孩子都学着呢,啧啧,还是你厉害。上了书的人,那可是要留名万世的。”
姬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吸沉重,赶紧道:“拉我一把。真的假的?”
那人将他拉起,笑着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道:“那还有假?喏,你自己看。”
一筒木简递过来,上面是人抄的他写的木简,唯一的变化就是中间称赞陈健的那一段没有了,别的地方全都在,木简的后面还有解读和点评,很多字姬云不认得,可看得出那是陈健的手笔,最后是三个大大的好字。
“姬夏这次叫你回去,一个是给那些人讲讲你是怎么想到这办法的;二是计划统计司的人要算算你给咱们省下了多少粮食人口,换成陶贝赏赐给你;三呢就是你的爵等要往上升了,官等也要升,让你回去听课呢。”
“听课?”
“对啊,五等以上的官员都要听课,姬夏亲自教,如今可没几个人有资格听。”
姬云只觉得眼前有点黑,心中砰砰直跳,那木简不是丢了,而是真的送对了!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自己爬上去还容易,等到三五年后,再想爬只怕就难了,这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有资格去听那种课了。
那人想了一下,又笑道:“姬夏让我给你带个话。说……知错能改犹可为,姬云大事不糊涂。夸你呢。尤其夸赞你修好路让其余人一同用这条路,说你终于分清了公和私,比一万个保证认错都有用呢。”
姬云念叨着夸赞自己的那句话“大事不糊涂”,心下长松了口气,这一次站对了地方,走对了路,自己是“犹可为”的人,不是那种病入膏肓不能拯救不堪大用的人。
“别愣着了,知道你高兴。我正好没吃饭呢,叫你女人准备些饭菜,那个交接的人你也认得,都是咱夏城的老国人,一起喝顿酒顺便把事说了,明天跟我一起回去。”
“对了,你女人被征调到了染纺司,因为你女人认字不多,只能在染纺那边做,正好缺人。问你愿不愿意,姬夏说以你现在的爵等奖励女人不用干活也行,随意。”
姬云这才清醒过来,急忙道:“不干活怎么行?姬夏最讨厌靠人养活的女人,我这女人又不懒,如今正是城邑初建的时候,既是夏城人都要出一份力。”
他急匆匆地替女人做了决定,远眺着城邑的方向,心中也满是期待。
这三四个月,城邑到底发生了什么?城邑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些古怪的作坊司又是怎么运作的?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一团乱麻
变化的开始,源于三个多月前陈健从矿山返回榆城。
千头万绪混乱不堪,这就是那时候山岬岛的真实写照。
从夏城调集来的四百多人已经到齐,充实了熟练工的数量,各行各业都有,和八千多作坊工掺在一起,达到了二十比一的比例,这是管理低效情况下的最低限度。
陈健没有急着立刻建造冶炼炉,因为冶铁炉一旦点火,就不可能停下来,停下来炉子就废掉了,在各项准备工作完成前不能着急。
整个城邑还是一片荒芜,到处是翻开的黄土,乱哄哄的。
其余城邑和夏城之间的大宗交易货物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每一天小码头附近都乱哄哄的,九个作坊司之间的工作也是毫无章法,计划统计司在他离开后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因为调配货物每天都在争吵。
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忙碌,可是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什么效率,除了建造司的人每天都在建造房屋、教育司的人在教那些孩子外,其余的人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离开的几天让榆城的弱点一览无余:高度严密计划性一旦缺乏了计划统计司的调配,就会彻底混乱。
红鱼这几天忙的嘴角全是血泡双眼通红。陈健下船的时候,她正在那和木工司的人争吵,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按时完成木梁瓦架,木工司的人说供销司的人没有准备好工具,供销司的人说运输司的人没有按时运过去,运输司的人说木工司没有给他们准备好运输用的船和马车,木工司的人又说你们不先给我准备齐全工具我怎么制作?
整个榆城的构架仿佛一个人,计划统计司就是头脑,在头脑清醒的时候,这个人比起那些靠无形操控的手的自然性的动物要强得多。可是一旦这个头脑乱掉,就会手足无措。
陈健刚下船,那群人便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嗡嗡地围了过来,陈健摆摆手道:“不要管,不要问,随便做五天,五天后再说。所有人不准离开岛,要随叫随到。”
黑衣卫将众人赶散去后,陈健来到了计划统计司,里面十六个人,都算是整个夏城体系的最高等人才,会算鸡兔同笼,会算勾股定理,也认得字会写字,三五年时间培养出的千里挑一的人才。
加上红鱼和陈健自己,一共十八个算作后世四五年级水平的人,下面还有三十个刚来的水平低一些的。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看起来只是统计些数字,这些事以前在夏城的时候做过,然而他们忘记了这个部门的全名,在统计前还有计划两个字。
一个个好像婴儿盼着母亲一样,睁着通红的眼睛,乱糟糟地询问着到底要干什么。
陈健也没生气,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叫人烧了一翁开水,弄了些润喉咙的薄荷叶泡上,叫这些人先坐下喝水,不准急躁。
清凉的薄荷叶浇熄了火气,新粉刷的泥坯屋子散发着一股石灰特有的腥味,陈健嘘溜了一口水,笑呵呵地问道:“你们这些天都干什么了?”
红鱼无奈至极,低头道:“什么也没做。就按你说的统计了一下人数,统计我们干过。可是这个计划……我们实在做不来。这可不是像先烧水还是先切肉这么简单,每做出一个决定就要考虑对别人的影响。”
“我寻思先把粟城和上游城邑和咱们交换的粮食运过来,可是等船走了才发现还有一堆工具需要准备。”
陈健听完了抱怨,看着堆放在这里的一大堆木简问道:“这就是你们统计的?”
“对,按你说的。那些作坊工。年龄,伤病,男女,各个作坊司的人数。咱们现在所有能运输的船只、车辆、牛马。”
对于他们的统计能力陈健是放心了,在夏城经过氏族分化、改制里司、人口登记、赋税征收、田产统计等等这些事,已经磨练出了这些人统计的基本能力。
翻开之后,果然如他想的一般,记录的很清晰,不需要统计名字,只需要按照当初发的木牌写上编号,因此简单了许多。
大致看了一会,陈健把木简往旁边一扔,说道:“咱们是计划统计司。既要统计,又要计划。那你说不管是盖屋子、运粮食、分工具等等这些,最根本的目的是什么?”
“把榆城建起来?”
“对。建起来榆城。那么建起榆城的根本呢?”
下面人摇摇头,陈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道:“根本是人。人要活下去才能干活。那么最根本的事情就是保证人活下去,在人活下去之后,才能建造作坊。”
“建造作坊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是为了建造作坊而建造,是为了活的更好。要搞清楚这一点,你杀羊,不是为了杀,是为了吃。”
“那么要活下去,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吃住穿。吃饱了,冻不死,然后才能考虑别的。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要计划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你们不要怕,要计划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多,可是你们也在一天天成长学习,没有什么是头脑双手做不成的。”
“你们现在统计的数字是山岬岛上,不算村社农庄和那些矿山上的,算上咱们的老国人,还有四千三百多轻壮。”
“这个数字就很重要。”
陈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笔算了一阵,半晌抬起头道:“四千三百人,按照最低饿不死的标准,每天需要粟米一万斤,盐一百斤。”
“要把这些东西做熟,晚上生火,需要柴禾两万斤。”
“将来要保证这四千三百人住,按照一个屋子住十六七人来算,需要屋子至少三百间。每间屋子如果都是砖砌成的,需要砖四万多块,加上作坊之类的,一共需要砖一千六百万块左右。”
说到一千六百万块的时候,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扒拉着手指头被这个巨大的数目吓到了。
陈健赶紧说道:“不用怕,不过是两万四千方土,之前烧了一个多月的砖,挖了一个多月的内河,均摊在每个人身上不过两三方,别怕。”
“马上要冬天了,要保证这四千多人不冻死,还需要冬装四千套。不算老国人的待遇,这四千套冬装需要麻布多少?又要提前准备多少絮在里面的干草?”
“咱们靠着青铜、火药、战马、车辆等,换回了足够一年用不了的粮食麻布,那么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回来?每天需要运多少?那些先运哪些后运?是空着船去运?还是运的时候捎带着我们的货物?”
“哪些先运哪些后运还要考虑之前我说的衣食住。比如冬衣,下了雪再往回运麻布,时间还够吗?做完了冬衣是不是春天都来了?做四千套冬衣需要多少人?需要多久?”
“衣食住行,这要先保证。从这些统计数字中,能看出很多问题。把统计数字的人,关联到他们的需求,再把这些需求转化成计划,这就是咱们计划统计司要做的事。”
“如果连衣食住行都不能先保证,那么剩下的一切都是空谈,包括作坊。”
“你们听明白了吗?”
四十多人一起点点头,基本上算是听明白了,其实陈健讲的根本不对,粗鄙不堪,但要保证他们能听懂,只能这么讲,不可能上来先讲一番需求层次理论,一切以土办法实践为主。
“现在,我问,红鱼你答,让在座的诸位弄清楚到底该怎么运作。”
“先说吃的。如今榆城存粮多少?存盐多少?”
“粟米四十万斤,盐八千斤。麦粉六万斤,麦粉是从上游运下来的。”
“这些粮食和盐,按照最低需求,可以撑几天?这一次不用你答,下面的人都算一算,写下来数目给我。”
莎莎的木炭在陶板上滑动的声音响起,很快就算好了,都差不多算出来可以撑一个月。
陈健先是表扬了一番这些人的计算水准,又道:“如果不出任何意外,刚才你们算出来的东西能证明什么?能改变什么?”
话音刚落,红鱼就反应了过来,张口要说的时候,被陈健嘘了一声轻点了一下头,示意等一等。
过了好一阵,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举了一下手,陈健笑道:“说说嘛。说错了又没什么。”
年轻人不自信地说道:“是不是说……红鱼姐这几天忙着运粮不太对?咱们至少可以半个月内不着急运粮食,将船只先运送别的工具之类,等到半个月后再运?”
先是一阵沉默,年轻人正有些害怕的时候,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鼓掌声,陈健带了个头,很快掌声就连在了一起。
年轻人脸上一红,心里却美滋滋的,仿佛喝了六月的雪水。
等掌声停了,陈健将年轻人的名字写下来,又记下他说了什么。
“很好啊,就是这样。既然粮食半个月之内够了,是不是就可以省下船只,先把各种工具运送过来?”
“当然,这个事明天再说,咱们今天就先和吃的扛上了。你们能不能想到别的和粮食吃饭有关的事?可以节省人手的?”
这一次的沉默久了些,最终还是红鱼打破了沉默。
“姬夏,如今九个作坊司做饭的都是分开的,如果能把做饭的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省下很多人手、柴禾、管理还有每天的支取时间?”
开了一个好头,陈健勉励了几句,又启发了一下众人,半是提醒半是鼓励,从中午一直讨论到午夜,中途就随意吃了一点干饼,总算是完善了吃饭这一方向的规矩。
九个作坊司的做饭男女合并到一起,归供销司管辖,可以省出大约八十多人。
规定了各个作坊司的吃饭时间,从早晨到晚上,全部错开,以保证每个时辰都有人在吃饭,但同时每个时辰吃饭的人又不太多。
省出的八十多人中选出十五个,专门负责老国人、各个城邑亲贵子女的饭食。
这样一共可以节省出六十个人,同时节省了每天支取计算的时间,还能节省大量的柴禾——生活煮汤是要时间的,火也是有余温的。
从吃开始,到吃结束,一整天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将近五十个人,熬了六七个时辰,最终讨论出的结果并不惊人,只不过节省了六十个人手。
但陈健觉得这算是开了个好头,至少让他们明白了统计的那些数字是做什么用的,有些听起来很害怕的数字细细一算其实没有什么。
就像是千头万绪的一团乱麻,总算是扯出了一个线头。
线头很短。乱麻很长。可只要缠上了梭子,在女人灵活手指的摆弄下,终归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变成线团。(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统一思想
外面忙的人仰马翻,计划统计司却关着门喝了五天的薄荷水,黑衣卫守在外面,所有想找陈健谈事的人全都被阻拦在外面。
清晨天刚亮就看到那几十个年轻人走进了那间屋子,天黑后里面透出一丝丝油灯的光芒,半夜人才疲惫地离开,每个人都抱着一大堆的木简,来不及用皮子拴好,便用麻绳连在一起。
每一天晚上都有新的命令从里面传出来。
第一天是各个作坊司的做饭人员集中在一起,同时命令运输司的人暂停从粟城仓库运粮,转而要求在五天之内将各种工具、石头、上游的木材运过来。
第二天要求冶炼司的人暂时与建造司合并,建起一道围墙将之前建造的各种茅草屋与要建设的城邑分隔开;制砖作坊只留两个,其余全部停烧,一个继续烧制红砖,另一个则挖掘一条小水渠与小河连通在一起,说是以后要烧不同的砖,得往里面浇水闷。
第三天要求夏城调集来的所有老国人,按照作坊司分开,三十人一组,前往计划统计司,按照之前的功勋和劳作时间,评定爵等和官等,确定个各个作坊司的负责人。
第四天榆城生活区的大致规划图被送出来,要求建造司和冶炼司合并后先测量地基,按照二十间屋子一排的方式,以几乎一样的大小定出了三百间挨靠在一起的房屋地基范围。
第五天的时候,采伐部门的人裁撤掉一半分到其余作坊司,剩下的被分配到运输司,主要负责运输从上游购买的木料和从矿山运输煤炭。晚上建造司的泥瓦匠连夜去学习了如何砌煤炉,与烧木柴的不同,下面必须要有通风的空隙,这样才能燃烧完全。
之前陈健曾说过,一切问题等五天后再说,外面的人好容易知道了自己应该干什么,多少有了几分模样想着好好做事的时候,又接到了黑衣卫的传话。
所有官职六等、管辖二百人以上的老夏城国人,安排好两天之内的事,准备去学习商量一些事,传话的黑衣卫称之为开会。
很多抱怨声化为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在夏城老国人中流传,自从有了计划司,一旬倒有七天会……
抱怨归抱怨,还不能不去,安排好两天内的任务,所有官等六等以上的老国人一早就到了一片开阔地,因为房间里坐不下这么多人。
一人手中拿着一几张很宽大的木头片和木炭,不会写字的和会写字的坐在一起,四五人一组,蹲坐在露天地上。
远处是黑衣卫,禁止任何人靠近,包括那些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女。
不到百人围坐成了一个圈,陈健在圈内,按照木简清点完了人数,让众人安静下来。
“刚分下任务,就把诸位叫过来,大家心里肯定不太情愿。我也知道,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尽量两天之内说完。”
“主要说这么几个事。最近听到了不少的抱怨和不满,也可以说是不理解。咱们夏城的规矩就是这样,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才能做好。”
“第一个事,就是关于咱们和其余城邑交换的。有人说木材啊、麻布啊这些东西,咱们可以自己采伐自己种植自己沤麻。还有人说咱们不应该把青铜卖给其余城邑,如今城邑也算强大,咱们应该联合草河附近的城邑,靠着青铜战车的优势获取奴隶,逼着他们臣服纳贡而不该采用这种交换的方式。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吧?”
下面的人倒也不作伪,知道陈健的性子,话音刚落,几个人就嚷道:“本来就是这样。附近就有这么多木头,满山都是,冶炼司至今就是挖坑,附近又没有铜矿,那冶铁的事如今还没个影子,还不知道要白吃多久的饭,这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还不如让冶炼司的人去伐木。”
“就是啊,好好的青铜去换木头,木头咱们又不是采不到,附近就有。还有换青铜这个我们也不同意,姬夏说亲族和睦,其实大家都知道,亲族之间还不是整天打?去岁冬天,要是真的亲族和睦,那会盟何至于此?将来真的打起来,他们用着咱们的青铜兵器杀咱们夏城人,我想到这心里就不舒服。”
“就算是亲族,也要分出大小,我们不把他们当奴隶,他们纳贡臣服每年贡献一些粮食货物毛皮,就像咱们对付夏城西边的那些聚落一样,为什么不行?”
“当初建榆城,国人便不怎么同意,不过或是姬夏想的远,我们也没反对。”
“早就想着和姬夏说,今天姬夏既然问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倒出来。不是我们几个这么想,很多人都这么想的。”
那人说完,气咻咻地坐下,陈健问道:“这么想的人有多少?我看看。”
百余人中倒有一半的人表示支持那人的话,支持陈健的一半只怕还有多半是因为陈健的威望和一贯正确。
陈健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问道:“照你们的意思,咱们就应该窝在夏城,到处抓奴隶,扩建冶铜炉,不对外交换,发给奴隶。咱们不需要干活,只要让奴隶干活就行,对不对?”
这些人本就是这么想的,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陈健反问道:“那奴隶的反抗呢?”
“咱们不干活,但是不代表咱们就不训练啊。有咱们夏城几千人,如果都如黑衣卫一样训练,管着十万奴隶总是管住吧?谁不服杀掉就是。”
陈健点点头道:“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过我问你个事,先不说这十万奴隶怎么抓,就说真要是有了十万奴隶干活,你是愿意天天躺着喝酒吃肉睡女奴听戏遛鸟走狗?还是愿意每天天不亮去跑去排队厮杀舞动弓剑?”
那人一梗脖子道:“反正我可以,替城邑打仗是咱们国人的义务,也是为了咱们过的更好……”
周围哄笑起来,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陈健笑道:“那就算你能保证你不去享受天天苦练,你的儿子呢?你的后辈呢?”
“就像姬松一样,天天觉得人人做个好人,人人按照规矩去做,什么都好了再没有纷争了。你们的脑子不会也和他一样吧?”
说起城邑都熟悉的人和故事,众人再一次善意了笑了起来:他们虽然认为姬松有些痴傻,但却没有不佩服的。佩服是一回事,相信又是一回事,真的如他那么做还是另一回事。
等众人笑完了,陈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咱们既然都是城邑的统治者,城邑是我的也是你们的,那么永远都要记住,不要试图让所有人都想的一样,人人都做君子,那是最简单的统治办法,那也是最不可能的办法。用一个不可能的事推断将来,难道不可笑吗?”
“你们披荆斩棘,知道城邑初建的苦难,或许可以一直坚持下去。可咱们的儿孙辈没有经历这些苦难,他们会明白吗?依靠着规矩,他们就真能天天苦练不去享受生活?”
“等到咱们的儿孙不能舞动弓箭、只知道走狗遛鸟的时候,咱们凭什么镇压这十万奴隶?到时候连仗都不想打,让这群奴隶去打仗,给了他们刀剑,他们凭什么还做奴隶?凭什么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听咱们的?”
“到时候,儿孙成了奴隶,被人屠戮,只怕连祭祀咱们的人都没了。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吗?”
“说的轻些,是你们如今过得好了,人就懒惰了,想要享受生活了。”
“说的重些,这么想的人,其实就是再挖咱们夏城的根基,是想让咱们将来断送了子孙的祭祀!”
一番重的不能再重的话说完,一圈人全都低下了头,陈健问道:“你们想想,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凭什么认为规矩能一直保持下去?凭什么认为有了奴隶供养,咱们的儿孙还能如咱们一般天不亮就醒来排队演武军阵厮杀?”
“谁敢保证?万一叫来做不到,让子孙沦为奴隶,谁来负这个责任?谁能负的起?”
这一回再没有人站起来,之前梗着脖子的人也认错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可我真的不是想着断了咱们的祭祀……”
陈健挥挥手道:“知错能改,这是好事。说到奴隶,咱们养奴隶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每个奴隶每年能产千斤粮食,咱们给他们吃二百斤,自己拿走八百斤。说到底是为了剥夺,我说的没错吧?”
“既是这样,是不是只有养奴隶一种办法可以剥夺?只有这一种拿着刀剑棍棒、让奴隶们愤恨不已的办法?”
“要我说,不只这一种办法。咱们的脑子也该从只会养奴隶这个办法上往前走一走了。”
“我先讲个事,大家听听。咱们夏城的冶铜炉,每天可以产铜二百斤,一年就是六七万斤。从开矿、运输到冶炼、成型,往多了说需要八百奴隶。”
“这六七万斤的铜,可以换来别的城邑六七百万斤的粮食,这六七百斤的粮食少说需要八千奴隶。”
“你们都学过简单的算数,六七万斤铜,等于六七百万斤的粮食,对吧?”
众人点点头,这个他们还是能算清楚的,这是铜的最低交易价,是城邑内的价,运到外面更加昂贵。
陈健又道:“那么六七万斤铜,等于八百奴隶劳作一年。六七百万斤粮食,等于八千奴隶劳作一年。这也没错吧?”
“那么问题来了。一边是八百奴隶,一边是八千奴隶,交换的东西却是对等的。我想问问大家,差的这七千二百奴隶一年干的活,去哪了?”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就如同是滚烫的装满油脂的铜锅中倒进去了一碗水,哄的一下就乱了起来,远处警戒的黑衣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握紧了武器,直到看到陈健好端端地在那站着这才放心,重又转过身去。
这个问题极为恐怖,让这些明白一加一等于二是天地至理的人瞬间迷糊了,的的确确,少的那七千二百奴隶去哪了?
等了好一阵,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陈健,希望他们的首领给他们一个解释,陈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但是我知道,那七千二百奴隶不是咱们的,可是那七千二百奴隶生产的东西却是咱们的。对吧?”
“那么这就又转回刚才的那个问题:咱们养奴隶,到底是为了要奴隶本身?还是要奴隶生产的那些东西?”
这一回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众人齐声道:“当然是为了要奴隶生产的东西。”
陈健一拍手,赞道:“对了!就是为了要奴隶生产的东西。那么这七千二百奴隶,是咱们养还是其余城邑养,那不都是一样吗?”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不一样哩。咱们还省了给那些奴隶吃饭,还不用担心他们反抗呢!这就像是上次被红鱼斥责的那个女人一样,吃着昏礼男人的饭,却和别人睡。和她睡得那个小伙子是为了她身上的某块肉,可不是为了她整个这个人,对不对啊。”
“哈哈哈哈……”
气氛顿时被活跃起来,陈健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压压手叫众人别笑了。
“我虽然整天说亲族和睦亲族和睦,其实你们想想,那些亲族的奴隶是在给他们的主人干活?还是在给咱们干活?咱们既要了奴隶生产的东西,又不去承担殴打屠杀奴隶的名声,这种好事你们还不愿意?你们要漂亮的女人,到底是为了睡还是为了养着她?”
略带着性别歧视的笑话一说出来,围坐的许多女人便有些不满,笑骂了几声却也接受了这个道理。
陈健等众人接受了这个歪理之后,接着又说道:“为什么我要把青铜啊、垄作啊之类的办法交换出去?因为同样的七千二百个被咱们悄悄偷走的奴隶,用石头烧荒产的粮食,和用垄作牛耕产的粮食不一样啊!现在是六七百万斤,将来回了垄作牛耕,那就是一两千万斤,那能一样吗?”
“再者,不让他们有那些工具,不让他们产那么多粮食,咱们将来的冶炼司、染纺司这么多货物,卖给谁去?卖不出去,那生产出来咱们怎么偷走别的城邑的奴隶?”
“就按照以前烧荒撒种的办法,再有三年,咱们的铜就换不到东西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换不起了。怎么才能让他们换的起?那就得让他们生产的麻布、粮食多起来,他们才有多余的东西跟咱们换,咱们换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就像咱们夏城西边的那些聚落一样,只能换些毛皮,别的他们也拿不出来,那咱们的冶铜炉只怕如今已经拆了!对不对?”
这一次下面自发地鼓起掌来,之前那些反对陈健的人也都不好意思地认了个错,陈健借着众人脑子没绕过来的时机喊道:“不就是十万奴隶吗?三年!三年内,咱们这榆城就能偷来其余城邑的十万奴隶,而且这奴隶还不用咱们养!你们信不信?”
“信!”
百余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陈健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啊,一个个的眼睛就盯着夏城附近这点事,要我说你们就是胸无大志。”
“那东夷、北狄、南蛮、西戎的无数土地,将来都要用咱们夏城的规矩夏城的文字夏城的语言夏城的祭祀。到时候那么远,我就算想管你们也管不到,你们犯了错我派人去抓的时候,可能都三五年过去了。”
“就算你们犯了错,我知道了,派人去抓你们。你们一算,哎呦,相隔两千里,姬夏最多只能派一两百的军队过去,再多了后勤供应不起,那我还怕什么?带着人干了这一二百人就是了!”
“所以说,就算将来要造反,也得会算数懂军阵,对不对?遇到脑子不好用的,知道自己犯了错,相隔两千里,没有道路,难以通行,却也灰溜溜地逃走,那不是笑话吗?真要是有这样的蠢货,我都不先责问你,先把教你们算数、军阵的先生吊起来抽打一顿!这是怎么教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知道这是玩笑话,却也素来知道陈健从来都把一些阴暗的东西放明了说,谁也不敢保准到时候还这么听话。
“你们别笑,你们以为我现在给你们分爵等官等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管这小小的夏城榆城?”
“能在榆城做到五等官的,要我说就能管个方圆八百里的土地;能做六等的,就能管个三四百里的土地。”
“从你们听说过没见过的东海,到幻想过的大河源头,这么广阔的土地,你们还怕分不开你们?
“到时候,明着你们是夏城的官员,实则就是那方圆数百里的首领,难道不比计较着一家几十个奴隶要强?”
“想当好一个首领,不至于被下面的人推翻,把子嗣都杀绝了,也得靠学习。你若学不好,学不会怎么管人怎么平衡反抗和剥夺,到时候真要分封出去的时候,分给你一块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那不是对你好,那是在害你。到时候底下人暴乱,夏城就算想要帮你离得太远也帮不了啊。”
一碗鸡血灌下去,陈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想一想偷来的那七千二百奴隶,靠什么偷的?”
“靠什么?靠脑袋!知识!学习!”
“如今你们不学习,没有知识,不会算数,将来你们的奴隶被其余城邑的人偷走了,你们不但不知道,还要感谢别的城邑与你们交换呢!”
“想偷别的城邑的奴隶,就得比别的城邑更有知识,就得靠学习。谁学的多学得好,就能偷别人的;学得不好的,只能被别人偷……”
粗俗而浅显的话语不断引来阵阵笑声和赞许声,从最简单的思索开始,陈健一点点地给这些人讲着他们或能听懂的道理,画出大饼,许下诺言,让之前因为不解而积累出的牢骚一点点化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榆城最为忙碌的时候,陈健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给这些人讲了很多东西,目的只有一个,统一思想,朝着一致的目标努力——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和长久化。
两天的时间,说哑了嗓子,换来了许多次的掌声和笑声,要不是第二天傍晚陈健的嗓子彻底说不出话来,这些人还是不肯散去。
最终红鱼扶着嗓子已经沙哑地如同风箱一般的陈健回了屋子,掐着腰将还要问陈健一些问题的人驱散回去睡觉。
临进屋的陈健最后看了一眼那群人,听着他们三五一群还在讨论之前听到的种种,微微笑了,躺在木床上让红鱼明早天一亮就叫醒自己,不等脱衣衫就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吃鱼
七天的会,包括月玫在内的各城邑亲贵子女都没有参加,甚至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些参加的人口风都很紧。
好奇之余,一种称之为嫉妒的奇妙情愫在月玫的心中升起,她觉得有些疏离,自己毕竟不是夏城的人,纵然有过一段千奇百怪的奇妙同行,可终究还是亲疏有别。
每天的生活比起她在月邑的时候充实了许多,如今已经学到了第三篇课文,能够用竖式计算加减法,甚至还学会了正面骑马。
一个多月前陈健曾告诉她让她用眼睛去看这座城邑,所以在学习之余她总会坐在立起的写着许多文字的墙边,看着榆城的忙碌。
从陈健离开岛去矿山到回来后的七天会,时隔二十余天月玫再一次看到陈健的时候,听的是沙哑的如同鸟叫一样的古怪嗓音。
那是会后的第二个早晨,有些薄雾,学堂上课的哨声还没有吹响,一种古怪的和柴禾的青烟完全不同的味道在岛上弥漫,有些刺鼻。
她也没有去和陈健打招呼,而是默默地看着陈健,想知道他今天要做什么。这几天疯狂挖掘的地基让原本混乱的小岛千疮百孔,据说将来这些千疮百孔的地方要盖起屋子。
她觉得这是岛上最重要的事,因为过些天就要冷了,陈健可是答应过她们,在入冬前让她们住上砖石的屋子。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终于忙完的陈健没有立刻指挥那些人建造屋子,而是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湖边,那里是城内那些还没有水的沟渠的终点。
出于好奇,月玫跟在了后面,走到的时候陈健已经和人说了很久了,她只听到了最后几句。
“靠近湖面的这边,数出六十步,趁着没水用砖石堵上。堵住的这六十步还要加宽。将来从湖面来的船,先到这六十步的河道里。堵住和湖面连通的地方,从上面放水,让这六十步的内河水位升高到和里面的内河一样高,这样船就可以从湖面直接通到城邑内了。”
“这个先不急着做,我就是先让你们把六十步的船闸水路提前预备出来堵住,一会上面就要和小河连通了,有水的话将来不好挖。如今没有水,堵住六步宽的干河道,你们这二百人中午之间能不能做完?”
月玫没太听懂,只看到那个领头的人点点头,拍着胸口保证中午吃饭完就能堵好,又看到陈健写了个木简,那个人拿手摁了个手印。
随后就看到远处的一群人将原本停泊在岬湾中的一些小船全都抗到了现在没有一点水的干涸的水渠内河中,有人便开始往那些小船中搬砖。
砖用的黏土就是挖掘内河的泥土,所以砖窑到处都是,就近取材,可是距离前几天用石灰规划出的建造区离得很远。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子声,那是通知这些亲贵子女们吃早饭,月玫心说这一顿就不吃了,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反正距离上学堂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陈健也似乎根本没注意月玫就跟在后面,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带着人来到了城邑上面的小河附近。
“你们准备一下,挖好坑,准备好火药。等到中午下面堵塞完毕,就把这边炸开,让河水流入到内河中。下面已经修好了泄水的水渠,用的是砖石铺成,高出内河河底两步,也就是说内河的河水到两步深的时候就可以泄入大野泽中。”
“告诉供销司的人,让他们准备一些人手,在这条小河的下游准备堵塞河道,一旦你们这边炸开,水一改道,立刻去抓鱼捡蚌螺。”
“鱼一部分投放到下面那几个大坑中养着方便抓,另一部分烤干,估摸着怎么也有个十几万斤吧。蚌壳螺壳晒干,留着做扣子。如果在蚌壳内找到珠子也都留下来,统计一下。”
“告诉建造司的人,供销司的人抓鱼的时候,他们也别闲着,将干涸河道中的石头运到内河边,填充地基,都是些卵石,不大不小正合适。”
“下游靠近湖面的地方,河泥众多,将来把硝化池和堆肥池就建在那,那些淤泥也可以养硝。养猪场和牛羊圈也就近在那附近,等到这边忙完了,再把原来的河道挖出一条沟渠,方便引水下去冲刷。”
这边说着,那边的黑衣卫不断将陈健写好的木简和自己听到的一同带给不同作坊司的人,剩余的黑衣卫则在忙着挖坑埋下火药,小河附近堆积了不少的泥土和木头,看来是准备在炸开后将原本的河道堵塞。
月玫听到陈健说完后,还和旁边人开着玩笑道:“这就叫竭泽而渔啊。”
听完这四个字,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可怜河流下游的鱼虾,只怕最小的鱼虾也会因为河水的干涸而死,或许还不曾见过冬雪春柳夏蝉秋雁。
想到这种没来由的可怜,心中不免有些烦乱,不是因为可怜本身,而是因为她知道陈健最讨厌这种可怜,自己却偏偏遏制不住。
呆呆地站在那许久,直到上学堂的哨声吹响,她才急匆匆地跑开。
课堂上,不比她们这些人大的先生正在讲着第三篇课文,正讲到早霞雨、晚霞晴,顺带着拿出陈健写好的批注,又讲了一些简单的看云识天气的事。
黑乎乎的木板上用白滑石画出了几朵鱼鳞形状的云朵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巨响,课堂上的人倒也不怕,他们早就习惯了动辄出现的爆炸声,甚至于有些人养的狗都已经懒得叫了。
月玫看看时间,心道这群人干活可真快,说好中午的怎么提前了这么久?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月玫眼中原本没有水的内河已经波光粼粼,浑浊的水逐渐升高,通满了原本为了挖掘黏土烧砖用的水渠,纵横交错,将原本距离很远的制砖作坊和建造区连接到了一起。
远处原本那条小河的下游不断传来乱哄哄的声音,想来正在那边趁着退水捉鱼。
浑浊的水面上,很诡异的宽面小船正在上面航行,从上面河道附近来的装满了石头,从下面砖窑附近来的装满了红砖。
水道交叉的地方,一个挥舞着黑白旗帜的人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建造区那边的水面,需要红砖的时候就优先落下黑色的旗帜让装满红砖的船只过去,倘若那里的红砖已经堆积了不少,就先让装满石头的船只通过。
原本只有挖掘了地基的建造区已经布满了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三个昨天填充好的地基上已经起来了半人高的砖墙。
十个人一组互相配合,正在砌砖的是一个明显的夏城人,因为他的衣衫比其余九个的要好。一个作坊工负责向上递送砖头,三个人负责将内河边的红砖背过来,三个人在那和泥,另两个用陶板端着掺了石灰的黄色泥浆,以便上面的那个人取用。
间或夹杂着让往泥中多加些水或是多加些灰的叫骂声,但是垒砌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凭着一个长条形的水槽找平,一如两旁立着的墨线,整个一面墙都是笔直的。
再远些的地方,一群人扛着一堆三角形的木头架子正朝着这边走来,每一个木头架子都像是长得一样,同高同长,甚至于并在一起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卯榫的卡口有些严密有些疏松,严密的出自老手疏松的出自新手。
这一切都像是定格的画面,除了不断增高的墙壁,其余的一切仿佛一个时辰后再看还是一个样子。
不只是月玫,那些正准备去吃饭的年轻人都被惊住了,这种场面他们从未见过,而这种速度更是让他们震惊。
几天前还是乱哄哄的毫无进展,却在这个薄雾的早晨忽然变得有条不紊,更可怕的是就像是吃饭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样——地基填充的速度始终比建造房屋的速度快五个,而五个则是建造房屋的人同时建造的数量,不多不少,恰好一致。
本以为背砖就要浪费一个月的时间,可随着几声火药的声响消弭无形,省出了背砖的人和时间。
月玫的身旁,粟汤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呢喃道:“挖土烧砖,土坑灌水,水运砖石,砖石和泥,泥水近取……原本五件事变成了一件?姬夏从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还是临时起意?”
月玫白了他一眼,哼声道:“当然是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啦。姬夏让咱们学,可不只是学课本上的那些东西,这些也是咱们要学的呢。”
粟汤长叹口气,摇头道:“我本以为姬夏只能在入冬前盖完咱们居住的屋子,想不到竟然能把岛上如许多人的屋子都建造出来。我很庆幸自己这么早就来了,这些泥坯的潮湿屋子,没有白住。”
月玫听到这样的称赞,心中倒很开心,微笑着收回了目光走去了她们吃饭的地方。
午饭不出她所料,是各种鱼。荤油炸小鱼,糖醋蒸中鱼,芥末生大鱼。汤是河蚌汤,餐后点心是烤熟的、砸碎的鱼虾肉糜和面粉混在一起的古怪东西,但是味道很香。
她举起筷子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夹起了一条一指长的可怜的小鱼,盯着白色的、小小的、凸出的、圆滚滚仿佛不瞑目一样的眼珠,看了片刻,长叹口气,填进了嘴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消极对抗
随着山岬岛的建设逐渐步入了正轨,陈健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沙哑的嗓子总算能发出不像是鸟叫一样的动静。
可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两天,先是山岬岛上的作坊工不知道是从那个氏族传来的习惯,在休息的时候聚在一起烧烤麻叶嗅闻,就是一种用来纺织麻布的线麻。
本来这只是一个氏族原始祭司用来吸食以保持头脑清醒或是沟通神灵的东西,漫山遍野常见,又能作为麻布用麻的替代品,所以有这习惯也很正常。
这些作坊工因为生活疲惫,又买不起酒,只好用这种方式放松,反正活着也没有太多的希望,又不可能如嗟那群人一样想要做大事。
这事说来也不大,及时禁止就可以,可就在一群人围坐在屋中听陈健讲述这种吸食危害的时候,几名黑衣卫进来和陈健说了几句话。
当时围坐在屋中的有十几个人,都是山岬岛上管着众多作坊工的高层,他们不知道黑衣卫和陈健说了什么。
可是随后他们就知道这件事很严重,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陈健发这么大的火。
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将上面的一个白陶碗拍了个粉碎,手掌被陶片扎的全是血。
红鱼急忙喊来了医药司的人给他包扎了一下,在往外夹陶片的时候,陈健仿佛根本没有知觉,扬着手在那破口大骂,弄的围坐的一群人全都惊住了。
从他当上首领开始,众人就从没见过他这样发火,从来都是讲道理的,这种气急到极点的模样不只是这些人,即便红鱼也没见过。
清洗伤口的时候,红鱼悄悄拉着一名黑衣卫去了外面,悄悄问道:“出什么事了?他怎么这么生气?”
黑衣卫摇摇头道:“我不能说。姬夏没让我告诉别人,我就不能告诉别人。”
红鱼咬着牙,却也无奈,正准备自己去问问陈健的时候,就听陈健喊道:“你们进来,和大家说说出了什么事。”
一名黑衣卫走进来,另外两个守在门口。
“垦耕司出事了。农庄所有新烧荒的麦田全都种早了。”
下面这群人都做过庄稼汉,麦穗作为夏城的一种标志,每个夏城的老国人都熟悉的很,这是夏城当初可以走出大山开始定居的基础。
黑衣卫这么一说,这群人就全听懂了。种的早了,在越冬期之前长得太快,会导致分蘖不足,麦苗纤细,根本无法越冬。就算有冬天没冻死的越了冬天,第二年也会基本绝产。
可是这种事在夏城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哪里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就算一个村社农庄绝产,也不影响明年的生活,反正如今榆城是靠夏城的作坊哺育,不至于饿死。
陈健听黑衣卫说完,一把扯开在手上缠了一半的麻布,吓了给他包扎的女人一跳。
“你们都是种过麦的人,就算在夏城也知道朝阳坡和背阴坡的区别,知道靠河与山谷的区别。”
“我早说过,这里的气候和夏城不太一样,比夏城要暖和些,种麦的时候要注意时机,最好分成几片试种定下日期,以便于明年大规模推广。结果呢?一下子村社农庄几千人忙活了这么久全都白费了功夫!”
红鱼赶紧劝解道:“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反正今年也不指望那些村社农庄能够供养榆城的作坊。夏城不也受过霜寒早霜吗?你看看你,平日里有人做的错事比这大得多,也不见你这样生气。”
下面的人也都纷纷点头,心中有些不解。
陈健咬着牙指着黑衣卫道:“你和他们说说,你去问的时候,那个曼辕是怎么和你说的?又是怎么和村社农庄的那群人说的?”
曼辕,是管着那个村社农庄的夏城人。曼,大白天撒网;辕,车的辕杆。这是夏城当初最早的十几个姓氏之一,后面的辕字显然是等到夏城有了车这种东西后自己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众人并不陌生,作为除姬亲四姓之外最早学会撒网捕鱼的氏族中极为聪明的年轻人,在夏城也做过不少事,学堂中也有些名气,跟随着姬松最早离开了夏城去过大河下游,回来后见到了牛车改了自己的名。
很早就来到了大野泽,也是最早一批被陈健派到一片荒芜的村社农庄的识字会算的人之一。
众人都很好奇,曼辕到底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能让陈健这么生气。
黑衣卫清了清嗓子道:“他说,他说姬夏让他去村社农庄,本就是教这些人识字认字指导农时的。姬夏曾说秋分种麦正当时,如今这也是写进课本的东西,姬夏一贯都是对的,当然要在秋分种麦。还和那群村社农庄的人也这样说,说这是姬夏的命令,以后都要在秋分种,不这么做就是反对姬夏……”
咣!
又一个陶罐被陈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破口大骂道:“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我还说过山上有雪山下开花呢,怎么他就忘了?”
“叫他去村社农庄教那些人农时认字,他就不情愿,可是拗不过我。好嘛,你姬夏不是让我去农庄吗?我就让你颗粒无收!我喊着你姬夏的名字反对你,看你姬夏能奈我何?反正如今课本也有了,难不成你姬夏愿意把课本撕了说自己错了?你姬夏不是想让那些人认字吗?我就让他们认为你是个蠢货!到时候别人有了吃的,偏偏农庄没有,谁的错?还不是你姬夏的错?是你说秋分种麦正当时的!”
陈健怒气冲冲地说完,吼道:“几个村社农庄全都一样,难道就是他曼辕一个人的意思?”
“他曼辕是谁?能说的这些人都听了?”
“我看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这是给我示威呢!一个个以为自己有了功勋有了学识,要做官了,不想去苦的地方了。你让我往前,我喊着口号往前,脚步却往后退!”
“幸好离得近,幸好还在榆城的三十里范围之内,幸好有黑衣卫去查看,要不然到了明年,哼哼,这笑话可就大了!”
下面的人低着头面如止水,可心中却是波浪起伏。很多人对于陈健的一些政策也有些不满,尤其是出于本能地感觉到一些东西可能威胁到自己和自己的后辈的时候。
可是面对陈健他们又不好明着反对,如果不是前几天陈健和他们聊了两天化解了一些人的不满,让众人充满了希望,只怕很久后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几个村社农庄,十几个夏城的老国人,而且都是有学识有能力的夏城十年后的中坚,如果说只是一个人的意见只怕不会这么一致。
他们未必想着反对,只是用消极的方式去发泄心中的不满,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种消极会让陈健发这么大的火。
红鱼看着陈健如同被蒺藜扎了脚的野狗一样在屋子里乱转,面色狰狞,一只手上的麻布绷带上渗出一些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拿起了毛笔似乎要写什么东西。
生怕陈健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决定,红鱼深吸一口气走到陈健身边道:“姬夏,夏城规矩,问事不问心。别破了这规矩。这就是一场耕种的意外,他们怎么想的不能定夺他们的罪刑。”
陈健本来已经被气的准备让黑衣卫直接去抓人了,话到嘴边,被红鱼的这番话生生压了回去。
红鱼称他姬夏是在提醒他,夏城的规矩是他立的,夏城问事不问心的习惯也是他带来的,他是首领。那些人即便不满,也只是在规矩内消极反对,没有敢打破规矩,你作为首领更不能开这个头。你坏了规矩,那么规矩就毫无意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