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英雄
次日中午,陈健整理好了行装,拜别了给他带来一幕将来氏族联盟权力斗争预演的城邑。
同行的队伍扩大了许多,月邑派出了几十个人跟随月玫,携带着各种礼物,一同前往。
月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骑上了马,当然不是跨坐在上面,而是侧着坐在很软的麻布毯子上,双腿一荡一荡地悬在一边。
陈健虽然没太搞清楚月邑的首领为什么会让月玫前往,但想到夏城的命运还在这个女孩的一句话中,于是很小心地讨好着对方,故意说一些逗人开心的话。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到大河岸边了,到那时你就不用骑马了,我们城邑的船就在岸边等着,你可以乘船,比在马背上要平稳的多。”
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性子,陈健又补充道:“坐在船头看舟船破浪而行,再品一品夏城的酒和菜,看着两岸的山峦枯叶,不亚于柰子林的白花。”
月玫摇头道:“秋天有什么好看的?满是落叶。”
“离得近了便是落叶,离得远了却又不同。若是乘船经过一片枫林,霜叶如火,倒影摇曳,竟像是整条大河都烧起来一样。最美的是在月夜,一杯夏城的清如水的酒,独坐船头。河中一个月亮、天上一个月亮、杯中还有一个月亮……”
陈健竭尽自己所能想到的美好忽悠着,月玫半眯着眼睛有些陶醉。
既没想到秋天原来还有不亚于春光的魅影,也没想到陈健竟然和她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原来他的眼里不仅有血色,更有清新。
月玫很是兴奋,带着初出家门的喜悦和对一直听闻不曾亲见的夏城的那种可以逆水而行的船的期待,很是夸奖了一翻夏城和陈健。
夸赞之后,夏城的那些人一个个面上有光,更是挺拔了腰板儿,吹嘘起来。
“一艘能够逆水而行的船算什么?夏城的好东西多着呢,姬夏说只要用手用脑,没什么是做不到的,这也没什么。”
月玫睁大了眼睛看着陈健,似乎想知道陈健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陈健脸色暗黑,心说我说的那番话可不是用在这的,可看到族人正沉浸在自豪中,也不好反驳,只好点头。
月玫惊喜地拍手叫好,自从上次山火之后她就相信陈健说到的一定能做到,见陈健点头了,便急忙说道:“姬夏,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秋天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草木枯黄凋零;二呢,便是没有惊雷闪电骤雨霁虹。”
“我听了一路,知道夏城的屋子里有可以在秋天开花的葫芦;知道夏城的士兵可以操控电闪雷鸣。可是姬夏,你能让我在秋日里看到彩虹吗?”
陈健哈哈一笑,从鞍袋里取出一个乘水的葫芦,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策马跑到了月玫的身边,毫无征兆地迎着阳光一口水雾喷出。
月玫张大了嘴巴,看着一闪而过的彩虹,有些痴醉,透过将要散去了白雾想要寻找陈健的踪影,发现陈健已经纵马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
一路走过,月玫的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陈健疲于应付的同时,又拜访了几座城邑氏族。
天气逐渐从凉变为了冷,河岸边前去粟城的部族也越发的多了,夏城的帆船出尽了风头,引来了无数的赞许。
在一个河汊里等了几天后,第二艘从夏城一路沿河而来的船只终于会和,里面载满了人和物,这是走之前就约定好的赶工出的第三艘船,榆钱儿当然不会耽误陈健定下的日子,里面除了陈健要的东西,还备上了几张御寒的裘皮。
两艘船、一行马,纵然之前还有人不知道夏城的存在,现在却也肯定会记住这个名字。
粟城已经不远,两岸的土地也越发的丰腴,收割过、被火焚烧后的焦黑土地连成了一片,村庄也越来越密集,比起草河上十里无村百里无邑的荒凉,这里可算得上繁华了。
几天后,在一棵岸边的大树下,月余不见的粟禾带着粟城的人在那里等着陈健的到来,这是很高的礼遇了,所以不是粟禾能够做主的,显然是粟城的首领粟岳的意思。
一如当初陈健去迎接粟禾那样,临时搭建起的草亭下,粟禾举着酒笑道:“姬夏,我奉首领的命令来迎接。我回到城邑说起在夏城的见闻,首领先是不信,可等问过了所有跟我同去的人之后,连连称赞。这么多氏族,甚至还有当年很多当年盟誓的亲族,没有哪个首领被这么远地迎接过,粟岳首领很想见见姬夏啊。”
陈健举杯道:“夏感谢粟城的热情,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其余的氏族不满?”
“不会。姬夏当得起这样的迎接,不为别的,只为姬夏出兵四百里救援卫城击败西戎的壮举便当得起。首领听闻那句同言同俗兄弟亲族便是不需要歃血的盟誓这句话后,连连叫好,当夜饮了许多酒不断称赞姬夏。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仍然遵守盟誓的氏族已经不多,更何况夏城并非当年盟誓的部族,这就能加难得了。”
“如今啊,夏城的事已经在附近的城邑传开了。姬夏送给首领的车轮、战马,更让首领喜欢的连觉都睡不好了。周围城邑也都知道了车轮的好处,纷纷讨要,可我们却做不出来,都在等着姬夏呢。”
陈健心中暗喜,粟禾的到来已经表明了粟城的态度,靠着车轮、青铜、火药、牛耕等技术,夏城当然当得起这样超规格的迎接,至于说救卫之战,怕是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饮了三盏后,陈健问道:“这里距离粟城还有多远?”
“三四天的路,按你们夏城的说法,还有二百余里呢。从这里向东四十余里,大河在许久前曾在那里决口,改变了河道,淤泥堆积,土地肥沃,即便不用你们夏城垄作的办法,几十年也不需要迁徙,那里便是当年华被河神带走的地方。再向东北七十里便是泉谷,过了泉谷再走一天,就到粟城了。”
“泉谷?可是当年华、粟联盟之前,两个氏族大战的地方?”
陈健听过大河两岸不少的故事,当然知道这场战役,从娥城到卫城,不止一次听起过。
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可以怀古的地方和历史,因而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有故事的地方,总会很兴奋。
粟禾笑着摇头道:“姬夏说的也对也不对。的确就是那个泉谷,可交战的却不是两个氏族,而是几十个氏族的大战。粟城虽败,但当年华并未屠戮,而是一同安葬,又送出粮食补给战败的部族,又赢取了我们部族的首领,对粟城的人和华城的人一样对待,终于获得了氏族的拥戴。”
“那时候我还很小的,也只是听父亲说起过那场大战,持续十余天,几十个氏族厮杀不休,远不是我能想象的。”
粟禾看出来陈健的向往,笑道:“时间还够,很多首领还在路上,咱们要去也肯定要经过那里,姬夏既然是第一次来,正好去看看。那里还有不少守陵人呢,有些老人还参与过当年的大战,倒是可以听他们讲讲……”
带着期待和一种莫名的感情,陈健踏入了那座巨大的山谷,一条人踩出的小路在山谷中蜿蜒,山谷的向阳面是一片脆松,不远便是墓园,当年征战双方生前厮杀,死后却都按照一样的习俗葬在了一起。
一个不大的小村落就在山谷内,都是当年被华派到这里守卫陵园的人,或是他们的后代,这里发生的那场大战世代在他们心中流传,因为没有纸笔汗青,也只有靠这样才不至于让历史湮没。
陈健听一位老人讲述了当时的场面,心中也很震撼:学会种植的氏族有了足够的人口和粮食、几十个氏族举着不同的旗帜和姓氏的鸟兽图案、上万人的厮杀呐喊最终却让几十个氏族臣服在英雄的魅力之下、治水挖山、置官明职、征讨四夷……何等的气概与豪情。
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太多值得怀古的地方,泉谷却无疑是不多的其中之一,陈健感慨的不是战争的场面,而是这场战争本身的意义。
泉谷之战不算太大,双方加在一起不过万余人,可陈健觉得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是这个文化圈的英雄。
英雄,未必一定要参与上百万人的大战,也未必要勇冠三军天下皆知,但一定要有意或是无意地卷入时代的滚滚浪潮中,在历史的节点中有自己的身影。
可以说泉谷之战是一场改变整个文化圈格局的战役,一场奠定了文化圈统一的曙光号角,一场这个世界历史节点上的战役。
那些学会了种植的氏族逐渐开始了家庭和家族生产,氏族这样仅靠亲缘在一起的单位逐渐瓦解,形成了原始的城邑或是国家雏形,开始了互相间的攻伐。
这是必然的趋势,每一个走到这一步的文明都会如此。若只是如此,并不会如此辉煌。
几十年前那场大战最大的区别在于:胜利者没有选择屠戮和将失败者灭族或是贬为奴隶,而是选择了联合与姻亲,将血缘氏族的暮光变为文化同族的黎明。
同文化圈但却依靠血脉亲缘纽带连接的小氏族联盟消失了,一个以相同或是相似的习惯、语言、风俗为基础的氏族同盟出现了。
同时也给后人指明了一条道路:原来信任可以不以氏族亲缘为基础、原来分开了远不如合在一起好、原来合在一起就是少许多的征战和厮杀……(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情势
“大约,这就是盖棺定论后评定一个人历史功绩的感觉吧……假如有一天,我也会被人别人评价,而这评价我或许还能听到,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同样的一件事,在死后的评价是以时代的三观为依据?还是抛却三观纯粹地以历史进程的推动来评判呢?历史是纯粹的,但评价是有价值观取向的……”
怀古后并未伤今,陈健想到的只是自己死后的评价,这关系到下一世自己的身份。
独自一人站在山顶,远眺着已经看不到尸骨血迹的战场,久久不语,直到天逐渐黑了,才叹了口气,原本微微犹豫的心也终于坚定下来……自己有理想,前世的理想,坚持下去,不要被屁股迷惑了本心就是。
只是时间太过漫长,经历的时代或会很多,记忆承载着一个人的情感,自己真的能够做一个既能欣赏路途风景、又不忘目的地的人吗?孤独地为着理想前行,至少也要千年时间才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与时代,真的可以坚守初心吗?
夕阳下,很多人看到陈健伸出了自己的手,这双老动过用来开天辟地的手,没有仰天长啸也没有双手敬天,只是喃喃地说了几句,握紧了双拳,哼唱起一曲古怪的歌,隐隐传来的曲调让人在寒风中热血奔涌。
深秋初冬的风吹散了陈健的话,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即便从山上下来后也没有多少不同。
山顶的他和自己说的话与唱的歌终于成了一个谜,人们猜测着却猜不到,只看到陈健骑着马离开的背影,跟在后面却没人敢问。
离开了泉谷,一切如常,路上陈健继续应付着善良清新的月玫,但语气中终于多出了些疲惫,月玫只当他是远行累了,并未多想。
初冬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可呼出的哈气已经带出了白色的雾,尤其是一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白色的雾气升腾。
这样升腾的雾气越靠近粟城便越多,当陈健终于看到粟城的时候,笑着捶了捶已经冻的麻木的腿,上面披着红鱼裁剪的皮子,可还是经不住寒冬。
扬起头,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墙下夯实的黄土石头,对比下来夏城那不足两米高的城墙就像个孩子的玩具。
城邑的外圈照旧是一片壕沟,通往四周的小路上不断有人来往,用扁担挑着成捆的柴草或是粮食进进出出。
在陈健等人出现后,很多人停下来围观着这些不曾见过的马匹,奇怪于这些驴子为什么这么大。
或是因为知道各个城邑的首领要来聚会的事,粟城的人保持着一个大城邑应有的气度,并未有太多的指点,对首领和客人有着相应的尊重。
“终于到了,粟城果然很大,怨不得几十年前就是大河两岸数一数二的城邑,远不是夏城能比的。”
陈健扬着马鞭遥指城头,粟禾笑道:“夏城虽暂时还小,可将来终会变大的。不说别的,便是我从夏城学到的桦皮船已经被粟城的人传遍了,都说能想出这样办法的城邑一定会是个很大的城邑。”
陈健没想到在普通民众中造成最大影响的不是车轮而是树皮船,微微诧异。
粟禾猜到了陈健的心思,道:“车轮昂贵,又不是常人能够做出的。树皮船简单方便,可以捕鱼撒网不说,这里每家每户都需要一艘船。附近便是大河,夏天常会有洪水,以往都是木板,远不如树皮船方便。每家都拔了许多的树皮,提前做好了船放在屋子中,一旦发水,便要逃离。”
“看来大河两岸的氏族苦于水旱久矣啊。”
“是啊,可又舍不得离开。虽然有洪水,可水一过,遍地淤泥,撒上种子当得上其余氏族三五年的产量,便是和夏城的垄作也相差不多。这大河便是妈,这溢出的水便是奶汁啊。当真是又爱又恨,恨的时候歌谣中句句咒骂天地河神,可纵然咒骂却又不允许别的氏族说一句不好。”
粟禾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听还有很远距离的奔腾的河水,陶醉其中,许久才道:“姬夏,这一次首领邀你,除了盟誓之外,还希望你能看看大河的水势……不求能够如夏渠一般水旱由人,但求不再有洪水便好。”
他叹了口气又道:“虽然洪水之后的淤泥产量极高,但是数年一次却也承受不住。如今我将在夏城的见闻说出,众人都知道了夏城的垄作之法,谁也不愿年年乘木头躲避洪水了。”
陈健摇头道:“不是我不帮,只是大河远非草河能比,宽大无比波浪翻腾,粟城虽大人口也多,却也未必能够制得住这河水。”
“是啊,早在我回来之后,首领听闻了我在夏城的见闻,已经和附近的几个氏族商量过了。苦于水旱久矣的难道只是粟城吗?只是……只是很多首领只是听闻不曾亲见,很难相信……”
粟禾有些意兴阑珊,陈健也没有信誓旦旦,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只是这么简单,他不可能直接答应下来,只能看看情况再说。
进入粟城后,粟城的首领便带着人前来迎接,已经到来的二十多位首领早已听闻了陈健的名字,好奇中也带着几分赞许。
氏族首领还在陆续前来,娥钺、卫河等人也已经到来,与随陈健同行的月玫的族人住的很近,几天都是宴会,首领之间互相商量着大事或是追忆几十年前的时光。
这种时候陈健是尴尬的,因为夏城是从蛮荒中忽然走出来的,远没有这样的历史底蕴。
娥钺数九等人的父母和其余氏族首领的父母要么是相识,要么向上数几代都是姊妹兄弟,彼此间根须相连,偶尔还有几十年未见的亲人。
夏城人则被这些首领们无意中孤立了起来,不是故意的,但实在和陈健没什么亲缘,要不是因为夏城的种种发明,陈健觉得自己已经被众人遗忘了。
这是陈健早已预料的结果,夏城人第一次有了一种疏离寂寞的感觉,听着一群人数着亲缘关系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夏城人也只好暗暗后悔几十年前自己的氏族没有在大河两岸,否则今天一定精彩。
各种各样的语调在粟城中交谈着,因为地理环境和生活习惯的因素,虽然语言近乎相似,但是语调却大不相同。大河南岸因为气候湿润,声音不会因为寒冷和干燥而畸变,因此语调更为细腻词汇变化也更多;向北七八百里之外的氏族则因为气候干燥等因素,语调很浓重的鼻音和闭口音,一些词汇的平翘舌分的不是很清楚,但易于在寒冷干燥的天气中听懂。
不管怎么变化,语言的内在本质却是相似的,这一点让陈健很高兴,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基础,但也需要英雄人物的努力。
譬如前世,既有相同语言基础之下的统一,也有相同语言基础下的分裂。陕、粤、鲁、豫成为了省内方言;瑞士、荷兰、德语这些同根同源的东西则单独成为了几种语言和民族,也造就了东西方在西方独霸话语权之前的民族概念并不相同……陕西人没有成为秦族,山东人也没有成为齐族,没有来得及形成想象的共同体便合而为一,不得不说这是大幸,祖龙之功堪比日月。
近似的语言和曾经暂时存在过的氏族联盟让陈健对这个族群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借着可以沟通的语言,陈健了解了一下整个文化圈的大致。
草河是整个文化圈已知的最西北端的大河支流,从草河到粟城大约有一千四五百里的距离。
大河向北还有七八百里的范围遍布着同文化圈的城邑和村落,因为有羊皮筏子和木头等工具,南岸也有不少的氏族,但是范围并不大,控制着四百里左右的距离,与更南方的氏族有了一定的交流,具体表现就是稻米的出现和粟禾的名字。
粟城向东六百里左右就是所谓的东夷,语言相近但又有不同,原始宗教和崇拜也不太一样,可也无非就是三足陶锅和四足陶鬲的区别。
整个氏族文化圈的范围大约是一个长约一千八百里,宽九百里的长条范围,大部分在大河或是支流的两岸,换算成前世单位大约是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约是两个省的大小。
数百个氏族和近百个城邑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发展也各不相同,既有国家雏形的小城邦,也有还处在刀耕火种甚至茹毛饮血的小氏族,这种发展的不均衡很正常,前世即便解放后仍然还有母系氏族公社和刀耕火种的族群在大山中。
陶器的使用已经相当普遍,而且有些氏族也出现了原始的瓷器,原始交换因为有剩余粮食的原因开始盛行,不过整体来看没有货币出现。
农作物以粟米、水稻、大豆、大黄米、麻子为主,出现的普遍饲养的动物有牛、羊、猪、狗、鹅等,猫还在半驯化状态,以粮仓中的老鼠和人形成一种共生关系。
这些农作物的普遍亩产在百斤之下,大约还是种一收三四的地步,但是因为地广人稀和烧荒、淤泥等,偶尔也会有大丰收保证畜牧业的发展。
食物以烤、煮、熬粥为主,酿酒技术逐渐成熟,并且出现了醋、酱等发酵食物,肉酱还是十分高端有档次的食物。
在这之前,习惯与崇拜的争端大约已经进行过数次:因为动物的血液往往会有寄生虫和病菌,所以很多氏族在之前是不吃动物的血,并且当作一种知识流传下来,再变为一种神话和禁忌。
随着陶器蒸煮的普遍应用,这种禁忌已经被打破,并且许多原本不能食用的内脏等在宗教禁忌出现之前就走上了餐桌。
粟米酒的酿造也形成了规模,用的是曲子转糖法而不是生芽转糖法,在这个时代酒还是一种重要的祭品和奢侈品。
蔬菜以葫芦、芥菜、萝卜、白菜多见,没有炒的烹饪方法,大部分是和肉类或是油脂熬煮。
人工压榨植物油并未出现,但是有的人却已经开始利用熬煮粟米粥上的一层油皮煮菜,一些油料作物也被用来在饥饿的时候充饥,甚至有人食用有毒的蓖麻籽。
食物的丰富程度侧面证明了穿衣、礼仪等事物的必然出现。
各个氏族的衣衫服饰基本统一,有神灵崇拜和哲学概念的特殊含义,富庶人家和血脉贵族以丝绸为衣衫,丝织品的织造水平已经不低。
普通人以一种纤维树皮织布,也基本掌握了沤掉胶质清理麻纤维的办法,但是并没有棉花出现。
柞蚕、桑蚕的驯养基本完成,并且认识到蛾子与蚕虫的关系,不少城邑有专门教女人养蚕的官员。
大部分城邑因为私有制的出现,在权利交接上有了世袭雏形的出现:名义上仍然是众人推选,但首领的子嗣却因为土地、奴隶、人脉等的继承而拥有更高的几率被选为首领。
小部分城邑仍然有氏族村社的残余,土地众人耕种或是每隔三五年重新按人口分配土地,首领掌握分配权,不断通过分配权来积累财富。
青铜还没有普遍使用,但有些强大的氏族已经掌握了青铜熔铸的办法,甚至出现了一些金属器皿,但是使用效率不高。
奴隶制度还没有成为最主要的生产方式,但奴隶却保证了大部分城邑的公产土地的劳作。
城邑内的族人是天然的士兵,拥有很高的政治权利,并且首领不能专断大事需要征求族人的意见,这是权利义务统一的一种体现。
石器的使用已经达到了巅峰,钻孔、打磨等技术各个氏族也全都掌握,甚至可以加工硬度极高的玉石。
陶器的烧制过程中快轮和慢轮都已普遍,窑温的掌握也基本合格,烧制出的陶器残次率降低,尤其是以娥城的黑陶和月邑的釉陶最为知名。
家庭奴隶与公产奴隶共存,土地私有出现,但女人还没有彻底丧失地位,借着旧时代思想的残余,女人的地位基本和男人相似,并且拥有自主择偶权,因为思想总是落后相应的时代数百年。
因为女性生育的因素,生育女神的崇拜风俗仍然存在,并且与其余神话融合,但主祭的祭司大部分从女性变为了男性,神权政治浓厚的氛围在很多城邑存在。
各个城邑氏族也都掌握了漏壶计时等手段,掌握了一年四季之分,太阳历和月亮历并存,而且开始为天上的星辰命名。
原始的诗歌大量出现,从英雄史诗到生产劳动,不同的诗歌用唱的形式在众人间流传,开始出现了最原始的韵律美,这是自然的发展方向。
衣食住行和文化息息相关,吃饱了才有闲功夫去琢磨其余的问题,战争也因为有剩余产品和奴隶的原因开始获利。
粟城向东的七八个城邑与粟城结盟,几年前粟城击败了东夷人的入侵,成为了附近一带的霸主,武力昌盛。
因为二十年前的残余和底蕴,加之掌握了青铜熔铸、盐池等,粟城在这一代无可匹敌,放眼整个文化圈也是极大的城邑。
粟城向东的东夷人占据着沿海一代,战争之外也有氏族交流,海贝等事物在粟城可以见到,相距大海约有不到千里的距离。
除了强大的粟城外,还有三五个城邑十分强大,并且拥有仅次于粟城的人口和武力,青壮人口全部动员的士兵数量都在六千以上,整个城邑不算奴隶也有近两万的人口。
因为强大的氏族和城邑不少,反而削弱了整个文化圈的力量,东夷诸部已经开始联合,在宽大千里的范围内不断争战、媾和、掠夺人口奴隶。
大河南岸的非文化圈氏族并不强大,但再向前还有一个种植稻米的文化圈,实力不小但因为有一片宽大的缓冲区,两个族群间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向西有西戎人,学会了种植粟米后逐渐强大和坚韧,不再是一触即溃不能持久的原始部族,卫城向南还有数百里的范围都是西戎人所控制的。
不算夏城附近因为一些原因出现的异种族,大河向北并没有太强大的敌人,所谓的北狄和夏城所见的草原部族并不相同。
因为气候寒冷,在生产力极度脆弱和金属不曾大规模使用的缘故,北狄部族好斗悍勇,但是生产力较为落后,很难统一也不太可能联合在一起,威胁不大,反而成了极好的狩猎场和奴隶捕捉地。
算起来最具威胁的就是东夷人,靠海的物产、盐、同纬度的适合耕种的气候、文化和技术水平的相近、英雄人物的出现……种种这些,都决定了他们和西戎人不同,西戎人暂时只能形成松散联盟,难以凝聚出文化族群。
也正是这个威胁,导致了粟城霸权的出现,几个在最前沿的城邑只有两个合选择:要么迁走远离东夷部族,要么团结在大城邑的周围抱团取暖。这些部族是最渴望氏族联盟出现的。
而水患等因素,也导致了大河沿岸许多部族渴望氏族联盟出现,他们需要共同来对付水患,而不是上下游之间脱节。
这样一来,两个最大的威胁影响了小半数的氏族和城邑,共同需求的巨大力量难以阻挡。
强大的渴望权利,弱小的渴望安全,不弱不强又没有蛮夷水患安全的,担心氏族联盟的出现自己不去成为祭品。
借着粟城击败了东夷人的声势,一场氏族聚会在相隔二十年后重新开始。(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一)
氏族相聚的欢闹中,夏城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入其中,并用最快的办法让各个氏族的人印象深刻。
第二艘船在大河北岸停靠后,一些在其余氏族看来奇怪的人和奇怪的物进入了诸氏族的眼中。
很多年后,当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印刻着夏城黑白熊标志的马车或者帆船穿梭于各个城邑的时候,一定会记起很多年前那个在粟城的初冬下午。
阳光透过青色的天照耀着大地,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几个其余氏族的人趁着难的的暖天,蹲在墙角互相帮忙捉虱子。
一辆印刻着古怪的黑白熊头的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入了粟城,随后在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一个小台子。
那时候其余氏族的人对于夏城的印象只是马、车、船以及遥远的西北一条叫草河附近的部族,并不知道搭建的这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一些娥城或是卫城也或许是跟随粟禾去过夏城的人欢欣鼓舞地喊道:“是新戏……我看到了石荠了,这套衣衫以前的戏中可是没有的。”
于是其余氏族的人停止了捉虱子,心说明天也是一个好天,这些吸血的虫子仍然会从毛皮中爬出来晒太阳,到时候再去咬的咯咯响吧,反倒是这个所谓的“戏”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要去看看。
不止有戏,还有很多好玩而古怪的事物。那时候其余氏族的人并不知晓火药、风车、秋千之类的玩意,很多年后回忆起那天下午所看到的一切,总有一种仿佛幻境的美感。
那一次戏里的悲喜总比日后印刻着黑白熊标志的大篷车巡游到他们城邑时更加动人,当然更多人的记忆是那一嗓子清脆如黄莺的歌声,因为人太多以至于大部分人只能用耳朵,而眼睛里满是黑色的后脑勺。
那一次戏里展示了一段发生在月亮中的爱情,石荠演的那个女人背弃了丈夫独自飞向了月亮。
很多年后再一次演出这一幕的时候,其余城邑的人总会抱怨那刺鼻的硝烟味儿,回忆起那个下午第一次的震撼,总觉得那些烟火真的源自月亮,根本没有那种刺鼻的经常在战场上嗅到的不祥的味道。
记忆总会出现偏差,但无论是谁,对于那个下午的记忆只有震撼与美好。
如梦如幻的戏剧与歌声结束后,夏城的几个人拿着一大包的草药和古怪的药粉,分发给那些需要的人。
干枯的草叶和黄色的粉末点燃后熏出的刺鼻的浓烟,带着淡淡的仿佛臭鸡蛋的味道,将衣衫放在上面,很快那些喝饱了鲜血的虱子密密麻麻地从领口爬出来落在地上。
秋末时很多得了疥疮的每天被痒的难以入眠的人得到了一块带着淡淡臭味的皂,清洗之后痛痒减轻了许多;带着土拨鼠特有腥味的油脂分到了那些手脚上生了脓疮的人手中,擦过之后便结了痂;牙齿剧痛的人得到了一块黑色的仿佛油膏一样的东西,夏城人叮嘱他们不能多吃,可只吃了一点牙齿就不痛了。
有位断了腿的老亲族得到了一套木质的假腿代替了拐杖,在粟城的时候这件事只是“换了一副和拐杖差不多的木腿”,但传到数百里之外的城邑后已经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姬夏给一个瞎了眼的人装上了可以看到日月星辰的眼睛……
男人们大多记得这些,女人们记得的又不相同,一种铜制成的钳子秘密地在女性当中传播着,那些生育过孩子的女人很快明白了这东西要伸向那里又该夹住何处,尤其是夏城来的一个女人在几天后为粟城的一位难产女人接生后,这枚小小的产钳有的氏族愿意用一船的粟米换。
种种这些,将夏城与神秘、解除病痛等对普通族人很重要的词汇联系在了一起。
三天前夏城还很陌生,三天后很多人已经能够叫出夏城许多人的名字,譬如分发草药的姬松、唱着情歌的石荠等等等等。
仿佛是一夜之间,曾经的隔阂不见了,夏城人住的地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多着哩,据说这辆印刻着黑白熊的马车和停在大河中的帆船不久就要离开去别的城邑,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治疗他们的病痛?
粟岳几乎是第一时间传下了命令:夏城的这些人可以随时来到粟城,吃住都会由粟城来管,并且会在他们离开后单独为这些在数十个城邑间巡游的人建立住所和舞台。
其余的首领也有学有样,原本这样的事并不需要首领亲自去管,可是首领们发现跟随他们而来的祭司、卜师等根本没有心思,每一天都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一样。
询问了好久,才知道是夏城的首领姬夏去拜访过他们,并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术业有专攻,这些问题首领未必听得懂,却知道这些问题都是和城邑息息相关的。譬如不规则的土地大小、牛羊点数、测算高低、平分粟米等等。
祭司和卜师大多研习这些东西,所以才会浑浑噩噩,因为每个问题似乎自己从前都想过,但却又抓不住问题的关键,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于是才会如此癫狂。
数九的母亲名气很大,但是死了,这些人怀着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心态去询问了数九,数九苦着脸告诉了他们答案,并在他们震惊之前表示自己在一年前已经痛苦过了,然后告诉了他们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夏城的孩子都可以心算十以内的乘法,并将她学到的九九歌诀唱了一遍。
数九那里有一套陈健送她的不精细的工具和一套夏城为基准的度量衡,展示过之后,这些人的好奇心更加地被勾起来。
陈健只拜访了一次其余氏族的首领,很快其余氏族的首领就经不住祭司与卜师的请求,又去回访了陈健,希望他能解答一下他问出的问题。
粟岳尽着地主之谊,选出了一座很大的屋子让陈健在里面讲学,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因为陈健讲的东西很多,包括怎么种地、怎么捕鱼、怎么杀人、怎么打仗、怎么算数、怎么沤麻……甚至怎么人为用树皮让牛羊发情配种和怎么接生孩子……
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知识,但这个屋子却似乎能够满足大部分想知道的人的需求,虽然很浅显,可却很有用。
陈健保留了很多的东西,也说出了很多的东西。说与不说他已经仔细计算过,既不会让这些人觉得毫无价值,又不会让夏城丧失技术优势。
听懂的人恍然大悟,想要知道更多,难免摸耳挠腮心痒难耐,知识的传承第一次从亲族之间口耳相传变为了一人讲学众人听讲的模式。
而这个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陈健暂时还镇得住众人的疑问,连续几天口干舌燥的讲学后,这间在粟城的屋子有了一个古怪的好像是从陈健嘴里开玩笑说出的名字:姬夏学宫。
人们很认可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并非是因为这间屋子,而是屋子里的那个人,所以很久之后当夏城的第一批孩童长大后开始向外开枝散叶的时候,他们讲学的屋子都被称作姬夏学宫。
陈健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两年前取得名字,会有这样的巧合,稷下学宫在这个时代用这种形式出现,讲的也算是百家之学,只不过是空有术而无道的百家之学。
术已出现,道却还早,但迟早这些人会开始琢磨他们自己的道,开创一个最为辉煌的时代,为整个族群的文明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前世百家,按照陈健的理解,他们各有异术,对于天地人的理解有各不相同的道,而不仅仅是阴阳五行木工傀儡之类的术。
前者塑造了族群的思想,后者改变了族群的技术,缺一不可。而这些道,换一种西化的理念,便是主义,便是为自己的屁股和利益代言的主义。
譬如农家,播百谷、善耕桑,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底层农民的利益便是他们的道,要求国家严格控制工商业,农业是第一位,工商业由国家调控,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这样便可以方便法令推行也会让社会安定。
譬如杨朱,善言辞,通哲理,这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小土地拥有者的利益便是他们的道。他们希望人人一毛不拔,别人也别去拔自己的毛,也就是所谓的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私有财产不可侵犯,那么天下大治,这便是他们的主义。
再如墨家,晓百工,善机关,这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小手工业者的利益就是他们的道。他们希望兼爱非攻节葬明鬼,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乌托邦,便是他们的主义。
这还不是这些东西该出现的时代,但陈健这一世只为打基础,所以播下了术的种子,让这些人从技术中去塑造不同的世界观,等到社会分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水到渠成地出现阶层利益的学说和代言者。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关于世界观的思考,这么快就会来临,虽然不是也不可能是百家争鸣的盛况,可这次思考却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十一月十四,距离冬至还有九天,陈健在粟城的姬夏学宫讲学的第十二天。
夜,有星如斗,曳尾于星空,月为之黯,粟城惊,以为灾祸将至。
ps:
ps:
前几天村里有位老人要死了,和爷爷奶奶同时代的老人。
晚饭时,爷爷奶奶很平淡地说:“他儿子在北山坡挖坟呢,咱家那还有块地,可别跟别人换了,向阳面还有片松树林子,将来就那了。”
“谁那还有块地和咱家挨着,不行就用河边的那块跟他换过来要是地方不够。”
“前几天xx问我呢,你还没选呢?得选了。”
说的就这么平淡,平淡的我愣住了。爷爷奶奶身体很好,不信鬼神,去年有传教的来村子被他俩骂了一顿,传教的说信了好能上天堂,我奶奶说信了不信都得死,谁还能躲过去啊?
前几天晚饭上那几句很平淡很偶然的关于将来北山坡那块地的讨论让我心里很难受,我一直没想过爷爷奶奶岁数大了的事,心里特难受,也很害怕。
是在吃饭的时候聊的,看着电视边吃饭喝酒的闲聊,平淡的就像是在平时讨论下顿吃什么。
一连几天,心里一直因为这几句平淡的话堵得慌,乱哄哄的,什么都不想干。
子欲养而亲人已老,这是最可怕的事。以前从未感觉过,直到这几天才难受的睡不着,回忆着过去的那些事。
很久前,我爸妈结婚了,我还有个二叔。那是八十年代,三大件还是缝纫机自行车之类的,二叔结婚的时候条件逐渐好了,婶婶要的三大件把自行车换成了电视,妈妈对此耿耿于怀。
婆媳叔嫂妯娌,这是最难处的关系,后来我略微长大了,妈妈跟我说起这件事,我那时候还小,做了一件现在后悔要死的事。
那天我跟着奶奶住,早晨起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件事,就问:“奶奶,你为什么给婶婶买了电视,不给我家买?奶奶你是不是偏心?”
我记得,当时奶奶正在系扣子,忽然就愣住了,呆在那里,半晌都没说话。
童言无忌,可我懂事或许早,也或许当时奶奶的神情吓到我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我不敢问奶奶还记不记得,等我懂了我做错的时候,已经不敢提这件事。她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但我想作为孙辈的那句话一定伤了她的心。
这些天晚上总会想起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不和奶奶说了,不提了。就这样吧,把心里的事说出来,不然压得慌,反正谁也不知道屏幕后的我是谁。
我是坏孩子,对不起。(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二)
当彗星摇曳着小尾巴在夜空划过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惶恐和不安当中,包括陈健。
人力有穷尽,他准备了许久,只为了这一次氏族会盟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却敌不过天地异变。
陈健很清楚彗星不是灾祸,但在粟城中的大部分人并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灾祸将要来临,尤其是十几个巫卜之风浓厚的氏族,更认为这是上天会这次氏族会盟的反对。
彗星灾祸论并非偶然,譬如张三死了,时间一久人们或许会忘记死的那天早饭吃的什么。可彗星很多年才会出现一次,许多人终其一生或许只能见一次,若是在彗星划过的时候恰好张三死了,亲友们便会很自然地将死亡与彗星联系在一起,久久难忘。
从各个氏族吃饱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考虑人从而而来将往何处的事,也在思索日月星辰的交替与人之间的联系,这是世界观的启蒙阶段,看似可笑但正是因为这些可笑,人才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哲学,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而这个时代的哲学尚处在神秘论的早期,先行者试图用自己的理念去解释世界,而神秘的未可知是最容易解释的答案,也是最容易自圆其说的答案,这种世界观便逐渐成为了主流:因为其余的解释无法自圆其说。
夏城是被陈健拔苗助长起来的,世界观自相矛盾之处太多,也没有经历自发的积累,所以和其余氏族的世界观略微不同。
但随着交流的增多,陈健也不是一个系统的理论大师和神学理论家,因此夏城的世界观极为混乱,没有统一。
这一次彗星出现后,跟随他的夏城人也和其余城邑的人一样恐慌便证明了这一点。
尤其是夏城的众人看到陈健也忘着彗星长叹的时候,这种不安更加的剧烈,虽然陈健叹息的原因不是神秘的灾祸论,而是另一种原因,可其余人并不了解。
慌张的夏城人围在陈健的身边,向他们的首领需求一个答案。
“姬夏,这带着尾巴的星星是不是预示着这次会盟的结果并不好?就像……就像二十年前一样,即便团聚在一起,终究还要分散?砂子和麦粉,就算暂时混在一起,被麻布一筛就全都出来了。”
“姬夏,祖先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回夏城?这些天我总是梦到苍老的妈妈,我怕她们会不会……”
陈健将目光从星空中挪开,知道越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首领的重要性越能体现,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这时候自己可千万不能先露出哀叹。
于是勉力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一颗星星罢了,你梦到妈妈不过是因为离开夏城太久了,不要害怕。告诉姬松,让他带着石荠那些人先走,让她们的船先行离开,继续去下一个城邑演出和分发草药,一切如常。”
夏城人略微不安,给出的这个解释难以让他们相信,因为陈健没有说明白天空中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只是因为长久的信任让他们暂时相信,却没有彻底解开疑惑。
有人犹豫了片刻后,怯声问道:“姬夏,你手中的无锋源自陨星部族的铁,他们的铁就来自坠落的星辰,我总觉得这星辰与我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联系。如果没有坠落的星星,他们就没有铁,也就不能欺压别的氏族,也就不会被咱们消灭流落到北方的草原……”
他们将所能想到的星星与人的关系梳理了一遍,至少有了点逻辑,陈健握着无锋笑道:“铁可以杀人,可以欺压其余的氏族,但也可以做成农具种植麦豆。那么到底是陨星部族用铁去欺压别的氏族招致的灭亡?还是铁本身让他们招致了灭亡呢?”
问出问题的人低头沉思,陈健趁热打铁道:“就像这天空的星星,就算预示着灾祸,在我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你想啊,就像你妈妈告诉你蓖麻籽吃多了会死,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去吃呢?再比如冬天的寒风让大地枯槁不能种植,可也让草河结冰让商城繁盛于连接夏娥两城。我说过的,咱们有手有脑,可以改天换地,让原本不好的变成好的,为什么要怕呢?”
夏城的这些人被陈健灌输了两三年,脑中原本空白的丝帛上满是印刻着陈健符号的涂鸦,这些话逐渐打消了他们的不安。
“可是姬夏,其余城邑的人似乎很害怕,我听很多人都在谈论,他们的祭司都觉得这是一种凶兆,有些部族已经准备回去了。”
陈健摇头道:“我叹息不是天上的星星,正是星空下的人啊。这一次如果不能会盟,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这样吧,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去拜访一下粟岳首领。”
他这次对夏城的定位就是为别人作嫁衣裳的角色,论起名望自己和粟岳天差地别,西戎和草原诸部暂时对大河两岸的部族没有太大威胁,自己的胜利发生的太过遥远。而粟城大败东夷诸部,获得了十几个氏族的支持,这才是实打实的奠定霸主地位的一战。
此时雄心勃勃的粟岳遇到了彗星,一定焦头烂额,首领未必相信这些东西,但心中肯定会担忧。
不出陈健所料,当陈健去拜谒粟岳的时候,还没进门,粟岳便只披着一张兽皮出来迎接,让人准备下来淡酒,脸色满是不甘。
两人坐下后,粟岳便问道:“素来听闻姬夏知晓很多,夏城也有许多改天换地的本事。请问姬夏,这颗星星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亲族会盟,真的是上天和祖先所反对的吗?”
陈健反问道:“祖先庇护我们,又怎么会反对亲族间不再厮杀合二为一呢?”
“有人说这就像是一群狼,聚在一起狼会越来越多,终究要分开,否则便捕不到足够的食物。河中的泥沙会填满那些凹缺的河谷,却会让凸出的沙洲变没,这正是天地间的道理,会补足残缺的但会分开剩余的。祭司们是这样和我说的……”
陈健哈哈笑道:“粟岳首领,罐子里盛满了水,水的确会溢出。可是想要不溢出,除了不加水,还可以把罐子变大啊。如今咱们亲族居住在长款千里的地方,这样大的罐子难道容不下数百氏族几十城邑这样少的水吗?粟岳首领,如今您刚刚击败了东夷人,这正如同中午的太阳,最为炙热。等到夕阳落山的时候,在想要让人炫目拜服可就难了。”
粟岳蓦然一动,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这一次机会一旦放弃,那些曾经经历过会盟与团结一致的老人逐渐凋零后,在想要重新统一就难了,而自己又不可能次次大胜,东夷人似乎也有些氏族学会了冶铜,这样下去会越发困难。
陈健的话击中了他心中最炽烈的地方,再次请教道:“还请姬夏教我。我已经三十有八,时间已经不多。可是其余氏族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很多首领也担心这一切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最终从会盟一致变为彼此厮杀……你们夏城附近的娥城,便是当年不想卷入这场厮杀远离了大河两岸如同肥肉脆骨一样的土地迁走了。如今很多氏族重新回来了,可这星星……又让他们害怕了。”
粟岳的面色有些激动,敬了陈健一抔酒道:“姬夏的名气原本无人知晓,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姬夏学宫听您讲学,很多人都在暗处说你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见姬夏并不担忧,难道这颗星星不是灾祸而是一种吉兆?”
陈健摇头道:“我不会占卜,夏城也从不占卜,我也不太了解是凶是吉。但我有两个故事想说给粟岳首领听。”
“请讲。”
“去岁秋天,夏城远征草原诸部。夏城人白马分兵向西北直扑草原诸部的村落,留下了石山等人在东边引诱草原诸部。结果石山等人被草原诸部断水逼其移阵,大败;而白马等人则在西北大胜。如果没有石山等人引诱草原诸部的失败,有怎么会有胜利?”
“这是第一个故事,也就是夏城人常说的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失败,却在太阳落山的地方胜利。得胜归来后,缴获了草原诸部的马匹,归来途中,有战马逃失,众人心疼不已,可不久后那战马又带着几匹野马回来了,众人高兴万分。”
“世上的事,又怎么会有单独的祸福凶吉呢?祸福凶吉,正是相互依存的。”
“星空广阔,天地无边,谁又能说自己了解了全部的天地呢?天上的星星未必是祸,或许是福,难道说是凶兆的人觉得自己了解了上苍的每一处变化吗?”
他将之前和夏城人说的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将简单的矛盾论两面性转换的关系用这个时代易于接受的祸之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理念解释了一番,听得粟岳连连点头。
尤其是最后一番话,粟岳听出了陈健的弦外之音,惊喜道:“姬夏已经说服了我,可能说服其余的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也是夏城众人所希望的,亲族和睦,盟誓同心。我会尽力去做。”(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三)
十一月十七,距离冬至还有六天,彗星也已经在众人头顶悬了三天,不安和恐慌笼罩之下的粟城忽然刮起了一股逆风,夏城的首领姬夏认为天上的彗星未必是一个凶兆,并声称祸福相依,即便凶兆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
这就像是一声春雷震撼了大地,哪怕是尊重陈健听他讲学的那些卜师祭司也纷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曾经演出戏剧和分发草药的舞台被改建离了一下,陈健放出了豪言,让说服众人,并让所有人评判对错。
原本已经混乱的粟城更加地焦躁,很多并不希望氏族联盟成立的部族抓住了这个机会,更多的人则希望能够说服陈健,不希望这个受到祖先眷顾的年轻首领走上了一条战天斗地的逆路。
暗流涌动之下,陈健让夏城的人不断散播着谣言,将这水搅的更浑,他要趁着这个机会看清楚谁是暂时可以利用的朋友,谁是可以反对的敌人,这涉及到几年之内的站队。
一大早,台子下已经挤满了人,有了上次演出和分发草药的铺垫,人们很自然地找到了位置以方便观看和评判,屋顶的木头上都坐满了人。
各个氏族的首领、祭司、卜师之类的人逐渐前来登上了幕台,一些听过陈健讲学的人先向陈健行礼,然后才退到一旁,等待着一会的交锋。
陈健搓了搓手,看着聚集在下面的人,深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因为交通条件的限制,很多事的流传速度极慢,而这一次各个氏族的头面人物都在,这将是一次不需要故意传播就能如同蒲公英种子一样漫天飞舞的故事。
哲学是一种系统的世界观,哲学家总是试图去解释世界,但问题的关键是改变世界。
但在改变之前,如何看待和认识这个世界也是很重要的。
从蛮荒中走出不久,是神秘论横行的时代,万物有灵,灵魂不灭之类的想法因为有死后梦到亲人之类的验证,而更容易被人接受,上天注定一切的想法也开始盛行。
并非是没有人想到别的世界观,而是因为这种世界观在时代知识条件下最容易被人接受。
陈健前世的夏商周时代,大抵也是经历了从混乱神秘论到天定一切再到天人合一的这样一个过程。
除了时代知识的限制,也有统治阶层的需求和引导,譬如****时代的天定一切的想法,就是因为父子相传、血脉相继这种权利形式所最喜欢的。
简而言之,龙生龙,凤生凤,王侯都是天注定的,这是上天的意思,你们别做梦了,认命吧。
这种世界观不是一直就有的,甚至在氏族时代并非主流,而是随着统治阶层的需要而成为了主流,引导舆论和思维,这就是一种利用认识世界去改变世界的手段。
此时此刻,因为氏族内隐性血脉继承制的出现,这种论调也已经出现,而且在首领和祭司当中流传极广,他们乐于相信并且想去相信。
但在陈健前世,这种上天注定一切的世界观信仰随着殷商代夏和武王伐纣而坍塌,一瞬间崩溃,因为如果是上天注定殷商为王,又怎么会出现武王伐纣成功这样的事呢?
先祖崇拜和天定一切世界观的崩塌,人们希望寻求一条新的路来填充坍塌的三观,先贤们找到了另一条解释的办法: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天与人相辅相成,而不一定全是上天注定的,甚至很快边有人全盘否定了天的存在,出现了最早的人本思想。
这种变化从《诗经》中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其中很多敬天、法天、畏天的诗句,并且时代越久远的诗歌越是如此。但到了国风盛行的时候,便出现了责天、怨天、恨天之类的诗句了,一首最古老的怨妇诗更是直接质问上天,而在记录旱灾的一首小雅中,也有周王质问苍天为什么会让旱情侵害那些无辜的人……这种质问在笃信天定一切占卜盛行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也从侧面印证了时代世界观的变化。
此时此刻陈健面对的,还是一群刚刚开始考虑从何来往何去的人,只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是乐于接受的,暂时还没有统治阶级用尽一切办法去欺骗和灌输那种天定一切的世界观,思想并未僵化到难以改变的地步,只是处在第一次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因为这也是一个时代的节点和变革动荡的大时代,从蛮荒到文明的最后过渡。
支持陈健的人寥寥无几,而陈健面对的是整整一群人,初冬的暖阳下,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是大河南岸城邑的一位祭司,几天前也曾问过陈健很多的问题,在向陈健再三行礼之后,这才问道:“姬夏难道认为天意是可以改变的吗?我听说许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星星出现在夜空,第二年便有大旱,这颗星星便是凶兆,恰恰出现在氏族会盟的时刻,这是祖先和上苍在告诫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陈健笑道:“我不会占卜,难道在田地里为田地占卜凶吉能够看到战场上的凶吉吗?”
“并不会。我听说几十年前的那颗星,正是在烧荒种粟的时候出现的,正好印证了那场大旱。”
陈健点头道:“既是这样,几十年前可有祭司占卜出了吉凶?”
“是。”
“那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大旱总会出现,而天空的星星只是一个预兆。就算这真是先祖和上苍告诉了我们,但先祖和上苍也赐给了我们双手。田地之灾,无非洪涝,旱则挖渠,涝则修堤,提前知道难道不是好事吗?你也曾听我说过,夏城有渠,有堤,旱则取水,涝则泄洪,即便真的有凶兆,又能怎么样呢?这并非是一种凶兆,而是一种警示和鞭策,让我们用双手为可能的灾祸做准备。”
“如今正值会盟,即便是个凶兆,难道这凶兆不正是给我们警示,让我们遵守盟誓,兄弟相亲,否则便有祸患吗?”
那人一时哑口,思索良久,向陈健躬身行礼后退到一旁,台下众人纷纷叫好,也觉得似乎便是这么个道理,心道:“姬夏说的确实如此,凶兆与警示,还是不同的。”
欢呼之后,又有一小氏族的首领站出来道:“这番话谁都可以说,可唯独姬夏不能说。”
陈健行礼道:“还请指教。”
“我听闻姬夏数年前也不过是个普通孩子,但忽然得到了先祖眷顾上苍垂怜,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吗?你如果没有得到那些眷顾垂怜,难道这时候不还是一个普通人吗?又怎么会成为首领站在这里?先祖与上天给我们的指示是不能违背的,姬夏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健笑着摇头道:“先祖眷顾我,在梦中告诉我种植、筑城、征战等等手段,可并没有直接让我当首领。”
“人呐,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祖先和上苍的眷顾,但也要靠自己的奋斗。我绝对不知道我一个小氏族的成员,怎么就被大家推选为夏城的首领了呢?结果长老们和议事会的成员都说:你带着我们种植、筑城、征战,不要推辞了,就是你了。我当时就说了,为了城邑的发展,不会去考虑个人的生死祸福。就这样我成为了夏城的首领。”
“可是难道这是先祖和上苍直接告诉议事会的成员推选我的吗?并不是,是我靠着先祖的指引做出了有益于氏族和城邑的事,如果我不是从一开始弯弓射箭一步步努力,即便先祖眷顾教会我许多,又有什么用呢?”
“上天与先祖只会指引、警示,而最终还是要靠个人的奋斗。就假如先祖告诉我,两天后我会吃到鹿肉;某个山谷有一群鹿。这两句话我只要听了却不去用手做,难道就会有鹿肉吃吗?”
“你作为氏族的首领,难道不是靠获得大家的信任,而是先祖直接指定的你吗?如果不是的话,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氏族的首领脸色一暗,摇头后默默无语,片刻沉寂后,立刻又有人站出来道:“姬夏原来不懂巫卜之法,我也曾听你讲诉过不少的东西,颇有道理。姬夏曾说过,想要知道粟米麦豆如何收得多,首先要知道粟米麦豆怎么生长以及他们到底为什么长得有好坏之分。姬夏的意思是,想要得到结果,就要先知道了解一件事,我说的可对?”
陈健点点头,那人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谈巫卜,不谈凶吉,只问姬夏,天上那颗星是什么?”
陈健摇头道:“不知。”
“既然不知,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带来祸患的呢?为什么不去担心呢?”
“天地苍苍,千草万物,谁又能说自己认得清楚呢?即便你看到的最普通的事物,都未必了解,很多时候你只是觉得自己了解了而已,其实并不是。不了解的便放在那等到以后去了解,只做好了解的事就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那我问你,最常见的太阳月亮,你说它们是圆的吗?如果不是圆的,那你每天都不了解,每天都看到日月,难道还要担心它们带来灾祸吗?”
陈健的话第一次没有得到赞同和欢呼,而是引来了众人的疑惑和讥笑,人们觉得陈健是疯了,月亮太阳不是圆的,还能是什么样的?
那个责问陈健的人更是带着胜利者的喜悦,摇头轻笑道:“谁说你知道的多呢?原来竟然分不清太阳和月亮是不是圆的?太阳,月亮,当然是圆的,我的眼睛告诉我的,这不会错。既然了解,我为什么要担心它们带来祸患呢?”(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四)
此时尚没有白马非马的狡辩,可那人却颇有前瞻意识,生怕陈健狡辩,又加了一句道:“既然姬夏是支持亲族盟誓的,那就不要说在夏城圆是我们的方、夏城的方是我们的圆之类的话。若是方圆规矩都不相同,又算什么兄弟亲族呢?”
陈健故意默然不语,等到下面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的时候,陈健才大声问道:“难道众人都以为太阳月亮一定是圆的吗?”
下面众人对陈健之前的那些话颇为赞同,又卖了之前戏剧草药的面子,不好直接指责,而是很用心地说道:“姬夏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城邑也有人眼睛不好,红绿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姬夏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提问那人更是呵呵一笑道:“姬夏的眼睛未必有问题,只怕是头脑出了问题。姬夏是说月亮太阳不是圆的?”
陈健摇头道:“我没说太阳月亮是圆的,也没说不是圆的。圆与不圆,我们并不知道,天地如此之大,所以我才说除了天空中忽然做客的星星,即便日月也不是我们所了解的,又怎么可以妄自认为这是天地的警示呢?”
“诸位都走过夜路,城邑村落的篝火离得极远,在黑夜中极远地看过去就如同一个圆点,难道篝火也是圆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日月离我们太远,就像夜里看篝火一样才是圆的吗?”
“我听闻一些城邑捡到过从天而落的星辰,作为宝物你们也都见过,上面凹凸不平,奇形怪状并非圆形,可我们仰望星空,却看到星星都是圆的。这不是正是说明日月之圆,正是离我们太远,所以看起来才是圆的。”
“我又听闻向东千里之外,东夷诸部沿海而居,碧蓝如天,可掬起一抔却与河水无异。大海与天空是蓝色的,是他们本来的颜色?还是因为离得太远眼睛骗了我们呢?”
举出了三个例子后,提问之人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一方面是陈健的这些言论他无法反驳,再一个也有一丝信仰崩塌的意思:他所以为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
下面的讨论声也逐渐倾向于支持陈健,大海他们未必见过,但陨石、篝火这些东西很多人见过,细细回忆的确如此。
陈健趁着众人一时间的迷茫,抓住时机道:“这就是说,天地之大,不是我们所能揣测的。连每日常见的日月星辰我们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圆的,难道就有资格评论很少见到的客星是灾祸的预兆吗?你们既然说尊重天地先祖,可你们连天地是什么都不知晓便下了结论,难道这不是最大的不尊重吗?”
“知道并且了解,才能够去评论;不知道便不了解,却对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评论,这难道是一个贤人该做的事情吗?”
陈健大喊了几句,借着嘴炮的气势震慑住众人,拍拍手,几个夏城人立刻捧来了丝帛和毛笔,以及陈健的一个小工具箱。
拿出规尺在丝帛上画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又在一个圆的周围画了一圈小圆环绕,在另一个圆的四周画了一圈大圆环绕,四个人拉起丝帛扯开,人们惊诧地发现用规尺画出的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在他们的眼中竟然变得一大一小!
陈健没有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只是听他们的吸气声便知道了结果,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这张丝帛与你们相距不过百步,却已经分不清是不是同样大小。天地造物如此广阔,我们又怎么敢说自己全都知道与了解呢?”
众人沉默了片刻后,再站出的人已经不是刚才那种信心满满的气势,重新向陈健行礼后问道:“姬夏,你是说你也不知道日月星辰是不是圆的,对吧?那就是说日月星辰可能是圆的。可祖先说过日月星辰就是圆的,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智慧,难道姬夏认为你比所有的先人知道的都要多吗?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不去遵循祖先留下的智慧呢?”
陈健还礼后,沉声道:“我又怎么敢对祖先不尊重呢?可祖先的一定是对的吗?祖先死后的灵魂不灭,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指引着我们,时间流逝,正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学会了种植才指引我们,而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学会了种植,这是我在梦中听到祖先指引时他们告诉我的。这正是对我们最大的庇护,就像是很多年前的祖先尝试过无数的草木,才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难道说他们不需要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去尝试,便能给我留下这么多的指挥吗?这么说难道不是对祖先的付出最大的不尊重吗?”
“既然说到祖先,我便再说一件事。我的女人红鱼,来自另外的部族,那时候他们不会盘筑法,也不会使用陶轮,所以他们烧不出很大的陶罐陶鬲,只能用手捏出巴掌大小的,还不如牛蹄子大。”
他话锋一转,说的不是那些玄奇无比的天地,而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大家顿时来了兴致,只当听个故事。
可听故事的人心思却各不相同,原本一直笑吟吟盯着陈健的月玫听到红鱼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微微一酸,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有些矛盾,既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可是又很好奇陈健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强忍者那种仿佛小猫在心里抓的感觉听着。
陈健又说了几句关于落后氏族的笑话引来众人带着骄傲的嘲笑后,才道:“后来呢,她来到夏城,那时候夏城总吃鱼,她每次煮鱼的时候都要将一条不大的鱼切成两半,每次只煮一半。我以为这是什么特别的烹饪方法,可是吃过后发觉也就一般,于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这是祖先留下的智慧,煮鱼就要这么煮。我一想,既然是祖先留下的智慧,那肯定由我不明白的原因。”
众人的好奇心也都被勾了起来,小声地猜测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陈健笑道:“可是等几个月之后,她忽然不那么煮了,而是将整条鱼放进了陶鬲里。我就问她,这是为什么呢?她说……她梦到了祖先,祖先在梦中将她臭骂了一顿,这个智慧是因为以前她们部族的陶罐很小,一条鱼放进去煮不开,如今到了夏城,陶鬲大的可以煮下一头鹿,还要把鱼剖开,这难道不该骂吗?那你们说,祖先的智慧有错吗?”
下面的人这才明白过来陈健要说什么,见陈健仍然尊重祖先,心中原本的些微反对也都消散,笑道:“当然是对的。那时候陶罐小,放不下那么大的鱼。而祖先的智慧其实是说:在陶罐小的时候,要把鱼剖开煮熟。可是你的女人只记住了后一半,却没有记住前一半。”
陈健点头道:“就是这样。所以对于祖先留下的智慧要知道为什么,否则只是全部遵从的话,那不是和把鱼剖开的女人一样笨了吗?”
“这还只是笨,也无非就是吃鱼的时候慢一点。可是如果在别的事上,不去想祖先为什么留下这样的智慧,而是直接去遵从,甚至曲解祖先的智慧,这可就不是饿肚子的事了,这是会给族群和城邑带来灾祸的。”
“我听说有些氏族流传着一件事,说是死后动物的灵魂会在血中,所以不能吃血;可在一些更落后的氏族,我又听说生喝血容易得病而死,所以不能吃血。祖先的智慧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吃血,但是因为怕生病?还是真的有灵魂在里面呢?”
“妄加曲解祖先的智慧,难道不正像是告诉孩子:要离火远一点,否则会被淹死这么可笑吗?离火远一点是祖先的智慧,可这智慧中的为什么,不是怕被淹死,而是怕被烧死啊!这难道不是每个祭司和首领都要好好去考虑的事吗?祖先为什么会留下那样的智慧?那些智慧还适不适用于现在?为了省去这些思考直接告诉众人不该去做什么,难道这样祖先不会如同在红鱼梦中一样,骂咱们是笨蛋吗?”
“天地广阔,智慧无穷,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便去学习思考以至于知道,这才是我们的祖先能够在大河两岸扎根繁衍的原因。而如今的一些子孙,明明不知道,却要认为自己知道,这正是弱小的蛮夷被我们消灭的原因。这才是值得我们警觉的地方啊。”
“所以之前那位祭司问我可曾知道天地?我说天地广阔,又岂是一个人可以知道的?天地便是一切,如果谁能知晓的天地,便知晓了天地间的一切规矩,春夏秋冬、四季冷暖、春华秋实……这便都可以用手去改变,如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呢?那些随意说天地如何的人,不正是我说的那种不了解便去随意解释和猜测的人吗?”
“天道,是最难知晓的答案,而我们虽然暂时不知道,可却不影响我们去追求,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衣食住行。将不知道的放下,等待后人去了解;将知道的琢磨透,为子孙留下智慧,并告诉他们然与所以然,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啊!明明对天地一无所知,却妄言天地异象,这正是我们要杜绝的啊!”
“祖先给了我们警示,说如果我们不遵守盟誓,背弃亲族,就会招致祸患。我们不去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反而想着不如直接放弃盟誓。这和因为知道吃饭会噎死而就不去吃饭了有什么区别呢?”
“天地间的规矩不能改变,人要顺应这个规矩做,这本来是正确的。就像是春天种植,若是冬季种植就会颗粒无收。这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天地间关于四季的一点规矩,所以这样做才是对的。可如今很多人连客星是圆是方、是警示还是凶兆都没有分清,却认为自己掌握了客星的一切,这并不是遵循天地间的规矩啊。”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担忧和害怕。如果客星来临,只是数百年一次的轮回,那就像是树开花了一样是很正常的事,并不会影响到我们;如果是个警示,那就需要我们遵守盟誓、反思自心;如果是个凶兆,那就需要我们手挽手,挖堤沟渠以防旱涝、秣马厉兵以备征伐便是。这就是我说的警示与凶兆未必不是好事的意思。至于客星到底是轮回?是警示?是凶兆?这要等我们至少弄清楚了它是方是圆再遵从天地间的规矩,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陈健说完后,冲着台上的人再三而拜。三言两语并不能改变人的思想,但至少可以埋下种子,在以千百年为计量单位的历史中,任何改变都是一点点积累的。
祸福交替的辩证,不盲信的反对教条,敬天而不畏天,将天道作为世界最大的规矩,但这天道其实被他偷换了概念,并非是神秘论中的天道,而是万物运行的规则。
短期看或许只会引人思考,但他相信这番话会被记在汗青之上,需要的时候会被后人拿出来用。
全盘否定的时候,可以说他有时代的局限性;全盘肯定的时候,又可以说他有朴素的科学观。如何取舍,只在于族群的需要。
是落后时需要追赶,将所有不好的责任推给一个人以求进步?还是上升时需要文化扩张,将所有好的放在一个人身上以求自信?
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名字的人,只是一个符号,一切好与不好的集合,赞誉与屎盆子都会扣上去,他不在乎。
三拜之后,暂时已经没有人站出来再说什么。大多数人未必赞同,但人们只是希望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尤其是在面临恐惧的时候,人们本能地希望他们惧怕的事不要发生,这就足够。
他没有用夏城的可被证伪的先祖庇护的世界观来解释这一切,只是说他也不懂,日子还长,想要几天之内将人的思想改造,绝无可能。那些戏剧、故事、神话,都是漫长而有效的办法,夏城人认识世界的办法,总有一天会强加在其余氏族的身上。
至于那些反对粟岳成为首领的人,陈健自然得罪了他们,但同样也收获了粟岳的好感。
而粟岳,已经年近四十……总会比他先死。
来日。
方长。(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雪中的两朵花
来日,有雪。
夏城的人正在清扫积雪,一条条雪中延伸的小路汇聚在粟城的街道上,居住在粟城的人需要清扫自己住所附近的积雪,这是道德也是律法,早有负责的人在路上一家家地检查。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清扫一些公共场所,这是非律法强制的,但清扫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每个人都有清扫的资格的。
雪地上早有了各样的脚印,粟城已有了鹅毛大雪这样的词语,自然雪地上多出了几片枫叶。
一只白鹅单腿立在雪地上,将橙黄色的喙插在自己的羽翼下,孤立在寒风当中并不寒冷,与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
另一只鹅则摇晃着肥硕的已经不能飞的身子,朝着远处对方的干草走去,那里向阳也很暖和,似乎不用一只脚轮替着站立。
更多的鹅嘎嘎地叫着,不知道是在雪中站立还是去干草垛中趴着,难以抉择。
陈健推开门,吸了一口让肺都有些刺痛的凉气,看着这一群雁鹅出神。
昨天的一番话,让夏城就如同那两只特立独行的鹅一样,提前站好了队伍,除了那些看似无意义的解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氏族首领都知道了一件事:夏城的首领姬夏,是明确地站在支持氏族联盟那一边的,而且很明确地不反对粟岳成为氏族联盟的领袖。
这是除了粟岳等会盟发起者之外,第一个明确表态的城邑,理所当然地引发了一些震荡。
反对氏族联盟,分为两种情况。
反对联盟本身;或是反对自己的氏族不是主导地位的联盟。
出发点是不同的,可陈健昨天的话已经将这两个不同出发点的氏族都变为了暂时的敌人,当然也提前收获了很多暂时的朋友。
陈健本不想这么早就站队,但那颗彗星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时候站队对于粟岳来说如同雪中送炭,他太需要其余氏族的支持和认同了。本想着和稀泥当好人,此时已经断绝了这种选择。
在门口看了许久,雪地上的那群鹅已经分成了两份,半则一掌独立,半则卧于草堆,相距不远却互相嘶鸣,那条人为扫出的雪路如同天堑,不可逾越。
叹了口气,心说终究是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也是自己过于心急,倘若再给自己十几年的时间,纵然做不了棋盘后的运筹帷幄的棋手,也不至于当这个冲的最快的过河卒。
叹息的余音让那些还在清扫雪地的夏城人转过身来,一个个脸上挂着笑容。
“笑什么呢?”
“笑着场雪啊,姬夏你不是说雪是麦子的被嘛,今天新开了那么多的地,总归是个好年景。”
扫雪的人说完,朝着雪地上的脚印努努嘴小声道:“一大早就有好多人来这里找姬夏。大约不是听你讲学的,便是想问问昨天关于日月星辰的那些事的。去年摘桃子的时候,姬夏说甜的桃子不用说自己的好,桃树下便会被人自发地采出道路;酸涩的桃子就算说自己的好,下面的草叶也留不下人的脚印。这群人都是知道你是甜桃子的吧?”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听起来总是很骄傲的,于是夏城人也因为这份骄傲而开心起来,早早地煮上了滚烫的糖水,只说陈健还在睡觉并未起来,让那些人在屋子里等一等。
昨天的那场激辩之后,很多人围着陈健讨论着他们想知道的事,陈健说的嗓子有些哑。晚上又准备了宴席用夏城的铜锅和蒸酒招待了这些人,很多人宿醉未醒。
陈健倒不觉得这些人会这么好学,只怕很多人是来试探夏城的态度的。在昨天之前,夏城一直隐藏着态度,除了无政治态度的讲学收获众人的好感外,对于盟誓支持谁反对谁的话一言不发。昨日忽然来了这么一手,让很多氏族措手不及。
“他们来了多久?”
“很早就来了,是他们说让你再睡一会,也询问了我们一些话。我们想要叫醒你的,但是他们说不必,我们也招待的很有礼节,正在里面喝水呢。”
被冷风一吹,陈健抓了把雪擦了擦脸,冲着众人道:“你们继续扫吧,像刚才那样笑嘻嘻的挺好,这场雪来的正是时候,明年会是个丰收年的,就是咱们回夏城的时候要是在春天,会有些泥泞。”
正准备回屋披一件皮子,耳边却传来一句甜甜的问好声,声音在冷风中格外的脆,原本柔弱如水此时竟然有了些如冰似玉的叮铃。
穿着一身裘皮的月玫站在雪地里,背后披着带着翠绿羽毛花纹的斗篷,两只手很冷地在一起搓着,不断跺脚抖动掉脚下的雪,两腮被冻得有些红,像只受惊的兔子来回地小跳着,不断地朝着手心呵气。
“姬夏起的好晚,这是要去学宫讲学吗?好多人都在等着,我也在等着呢,这些天学到了很多,可是姬夏还是没告诉我那天的火为什么会熄灭呢?”
她欢快地说着,未必很想知道火为什么会熄灭,但那场火是她与陈健的初见,在女孩子心中有了些不一样的含义。
边说着边蹦跳过了雪堆,来到陈健身边,看到陈健刚刚用雪搓完的手还在流水,下意识地想要拿出布帕给他。
陈健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道:“今天不去学宫了,一场大雪,那里还要清扫。”
月玫倒不在意是否去学宫,笑吟吟地说道:“那这样正好,我听说落雪之时,大河两岸的柿子还没有落地,一个个挂在树枝上,白雪红柿,配上夏城的酒,不需肉醢鹿脯,坐在船头便可小酌。今日风大,可以将船落下帆,问粟岳借些奴隶拉纤,走的慢些,耳边大河涛涛,身后白雪皑皑,想想便很美,一同去看看?”
陈健摇头道:“还是不去了。一些人在等着我商谈些事。”
月玫心下有些不开心,喃喃道:“昨夜开始下雪,我便想着雪后的美景,翠羽披风、浅白足印、黄柿红果……姬夏看到雪,想到了什么?”
“呃……我在想,我地里的麦子明年会是个好收成,奴隶们会冻死多少,草原诸部会不会冬天过不下去铤而走险去阳关劫掠……”
正盼着陈健能说出之前那些古怪却又很韵味的雪景美句的月玫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陈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觉和清新的月玫相比,自己变成了那种焚琴煮鹤的粗鄙之人。
压抑的冷场中,陈健看着四周的雪和忙碌的人,不知怎么想到了前世某本书中的的一场经典的风雪中的重逢和对话,恍然大悟于这些天美人在侧时自己的麻木,和那本书中曾经以为的遗憾。
许久,他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玫,我看到雪,先想到的是明年的麦子会丰收;猎手看到雪,想到的是最适合下捕套的日子;你看到了雪,想到的是黄柿红果的美。同样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世界,就像昨天争论的日月星辰一样。”
月玫似乎没明白,茫然地点头道:“那样很好啊,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样的,便少了许多趣事啊。你可以把你的世界告诉我,我可以把我的世界告诉你,就像你们夏城的戏剧一样,不一样才有意思呢。”
陈健没有再多说,有些事似乎暂时说不明白,随意地点点头道:“或许吧。那我先进去了。”
冲着月玫微微颔首,扭身离开,直到陈健进了屋子,站在雪地里的月玫才小声地和自己说道:“难道……那个红鱼看到的世界,就和你一样吗?”
…………
红鱼不是陈健,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也就没有可以真正心意相通的人,更何况夏城早已下雪,红鱼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想到明年的麦收。
夏城的太阳比之粟城要晚半个多时辰,天还有些暗,男人们大多因为昨天清理积雪太累还在酣睡,女人们则早早地起来收拾家务,城外的一排排新的屋子逐渐有了女主人,家这个概念也不再是整个氏族,而是以男女共同生活为基础的某个屋子。
女人们穿着蓄满了茅草叶的套鞋,赶走蹲在陶翁木箱附近看了一夜老鼠的猫,从里面用半抔葫芦舀出菽豆,仔细地将落在地上的豆粒捡起来,拿出学堂孩子们做的小秤撑了两斤豆子,要去豆腐坊换豆浆和豆腐。
临走的时候,看了眼附近被猫咬了只剩下半个的老鼠头,放下盛满菽豆的陶罐,搬着小梯子从房梁上拿下一小条鱼干扔给猫咪以示奖励。
出门的时候小心地关上门,生怕寒风扰了还在睡觉的男人,换回了豆腐,煮上粟米粥,胡乱吃了几口,将木炭扒拉出来垄在陶罐四周,走到炕头冲着还在沉睡的男人道:“红鱼让我们去学纺线和养蚕,我得先走了。你一会起来吃了饭,去和里司说声,找几个人把豆子炒了,把分给咱们这一什的牛好好喂喂,明儿就要上山伐木了,多贴点肉膘,瘦了的话,榆钱儿可是要责罚的。”
男人胡乱地应了声,女人想了想又抓了把盐道:“再喂点盐,我看昨天那牛舔咸菜瓮呢,都给你放好了。屋里头的肉干先别吃,等你上山伐木的时候带着,到时候别人家吃肉咱家吃饼,倒丢了人。”
临走之前,女人很娴熟地拿过灶台上的油脂,在嘴唇上抹了一下,似乎自家刚刚吃过肉,竟忘了擦嘴,心说自家男人虽然打仗分的奴隶不多,可也踏实能干,好好做几年,不比那几家战功分多了奴隶的人过的差。
早已清扫出的雪路上已经三三两两地有了人,互相打着招呼,按照一里的编制走进了一里之人共同修建的大屋,里面不少的纺车已经吱吱呀呀地响了,刚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以及红鱼正在责骂的声音。
“你说你,你要是喜欢那个小伙子,你就别嫁。啊,看到你家男人立了战功,有了土地奴隶,便嫁过去,却又嫌弃人家断了腿,偷偷和小伙子勾搭在一起。东家富庶去吃饭,西家年轻去睡觉,哪有这样的好事?人家不要你了,要我说不要就对了!嫁过去后,倒也懒了许多,叫你学学织布你不学,如今只剩下分给你的那点地,却又想着来学织布了?那小伙子和你在一起,无非是因为你吃饭他不用供养,如今叫你俩在一起,一个刚长大还没土地,一个织布纺线都不学,莫说将来有了孩子,便是没有孩子我看你俩吃什么?”
女人嘤嘤地哭道:“红鱼姊姊,我也知道错了,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氏族也没了,我可怎么办呦?我这不是触发了律法和规矩,姬夏也没说不让这样,也没刻在陶泥板上,我哪里想过这么多?还请你和他说说,我以后再不这样了,怎么说他也是你们姬姓的人,你又是姬夏的女人,你的话他总听的……这孩子可真是他的啊,你也知道咱这下雪早,我和小伙子便是想做,总不能在雪地里……”
一旁看眼的女人们轻拍了一下额头,心说这女人可是真笨,在红鱼姊面前说孩子的事,莫不是炫耀就你能生会养?
红鱼心里微微一酸,前些日子只当自己有了,织着孩子的襁褓,却不想只是晚了几天,终究还是没有。
强忍着压下去心中的不快,叹息道:“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纺线织布,总饿不死,那孩子就算城邑不养,人家也会领回去,无非去坊市买个女奴喂养就是。你不要哭哭啼啼的了,哭也没用。暂不说你的让我恶心,我本就不想管,便是心里一软管了,日后城邑里的女人都学着你,这成什么样子?不管就是不管,你便是要饿死了,也休想从我这拿到一个面饼。”
那女人听完,哭的更加厉害,喊道:“若是以前氏族还在的时候,我想和睡便和谁睡,姬夏让氏族分开,便要让我们饿死吗?”
红鱼猛地拍了一下木板喝道:“氏族还在的时候,你还吃草呢,还是那句话,东家富庶便吃,西家英俊便睡,好事全是你的?哪里的话?再哭就出去!”
骂了几声后,女人这才抽噎着去了一旁,坐在了纺车前,红鱼摇摇头,和众女人道:“这便是个教训,你们爱和谁睡就和谁睡我管不着,可既吃着人家的,又懒得纺线织布却又和别人睡,这就不对。姬夏是没把这事刻在陶板上,可石荠演的那出戏你们也看了,这世界可不就是这样吗?我已经为你们尽力了,给你们争取到一半的土地,自己不劳作没有土地,和驯养的猪羊有什么区别?”
远处的哭声渐淡,红鱼指着纺车道:“今儿便先学纺线,明儿再教你们如何养蚕。你们都是夏城的信得过的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养蚕的法子,是我前些天去娥城的酒肆,想办法问出来的,偷着弄回了一些蚕籽。姬夏说蚕籽用白蒿水泡过可以免被虫蚁噬咬明年出的好蚕,和娥城的人说了,却还是换不回蚕籽,他一男人不好去直接讨要,我便想办法弄回来就是。”
“蚕籽不多,和养蜂一样,需得学的清楚了,才能分发下去,你们也知道蚕丝的贵重,坊市里敞开了收。弓弦、衣衫、丝帛、军装都要,做得好,比得上五七亩地,在家的腰板儿也硬一些。”
女人们都知道蚕丝昂贵,这大饼画的甚圆,一个个心下暗喜,未必如红鱼所言非要有独立自主的能力,至少吃饭时能多吃些肉,不至于出门前弄些油脂抹一抹。
纺车吱吱转动的时候,有红鱼信得过的女人悄悄靠近了红鱼,低声道:“那女子还在抽噎呢,的确可怜,要不要和榆钱儿妹子说声,让她帮衬一下,给些粮麦?”
红鱼一瞪眼道:“不给,她要是因为色老面衰被扔了出来,我自会去帮。如今这般模样,帮什么?说了不管,就是不管,我可没那悲春伤秋的心思见这也可怜,见那也落泪,酸的像醋一样,没什么意思。”
那人知道红鱼的性子,既是这般说了,那定是没法子改了,听着远处嘤嘤的抽噎,颇有些可怜,却也无可奈何。
过了一阵,女人又小声道:“红鱼姊,若是将来姬夏嫌你年老色衰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做?”
红鱼想都没想道:“要真因为这个,杀了他呗。”
女人吓得吐了吐舌头,只当是在开玩笑,又说笑了几句。
红鱼不知怎么想到女人的话,嘴上那样说,心里却未必舍得,又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发生,转而又想到如今下了雪,不知道上次随船捎去的皮子到没到?粟城冷不冷?会盟的事怎么样了?知不知道自己弄来了蚕籽、榆钱儿带人去了那些山林部族里收皮子和教他们捕猎的事?
叹了口气,手上的麻线又断了,低下头捻着线,却怎么也接不到一起。
“红鱼姊也会断线?定是想姬夏了心思不稳,对不对?”
“我男人,干嘛不想?这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了,晚上睡觉冷冷的,你不想?”
笑着回了一句,捻好了线,只当远处的低声抽噎不存在,心里只想着,陈健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投木报琼 (上)
陈健自然是在和那些氏族的首领们商谈会盟的事,然而才刚商谈不久,便有人走进来,说是粟岳首领为夏城带了些玉器礼物,又说粟岳首领备下了酒宴,请姬夏片刻后过去。
使者走后,陈健暗笑一声,心说粟岳也是个惯用小手段的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和其余氏族的首领商议事情的时候大张旗鼓地来,这是在告诉其余氏族的人,自己和他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至于真相是不是如此不重要,其余氏族的人信了就可以了,只是给一巴掌肯定要给个甜枣,况于昨天陈健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也不知道这甜枣会是什么。
屋内的几个氏族首领琢磨着夏城与粟城是不是已经暗中会盟,再联想到昨天的那番话,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什么都知晓了,于是告辞。或是觉得正好晚上再来商量,或是觉得拉倒吧没有这个必要了。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双方都是个善于借势并且善于最大限度利用情势的人,这种事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穿好衣衫,喊来夏城的几个人,让他们准备好回礼。
“姬夏,准备哪些?咱们的礼物……分好几种,最好不要分错了。”
跟随的人虽然没见过那些吃过秋水仙碱的老鼠的惨状,但也知道准备的礼物有好有坏,有些甚至最好不要碰,因此多问了一嘴。
陈健笑道:“那就带第二箱和第六箱吧,别弄错了,也别先送。我只孤身去,等需要你们留下礼物的时候,你们便看我的手指是六还是二。”
“带着两箱礼物,只留下一箱?这……让粟岳首领看到,是不是不太好?”
“便是故意让他看着咱们带着另一箱礼物走了,纵然不送人,也让他两天睡不着,琢磨咱们是要送给谁。癞蛤蟆爬在脚上,不咬人也要恶心恶心人。”
对于刚才粟岳做出的小动作陈健很是不满,这么做只是在告诉粟岳以后别弄这种小动作,我不喜欢。
吩咐下去,夏城人便开始整理箱子,这些箱子都是用上好的松木刮好后卯榫鱼胶黏合后抹的木漆,做工之精美在此时便是空箱子也能算作一个想当贵重的礼物了。
箱子中的礼物各不相同,很多人参与了制作,但是不太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只记得第二个箱子里有些器具很是精美,不是青铜那种乌蒙蒙的颜色,倒像是从草原诸部抢来的那个金头骨中的颜色。
赠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瑶,礼尚往来的东西比之夏城人常见的器具要好得多,不少人暗叫一声可惜。
陈健一路琢磨着可能要商谈的事,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办法,总之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按说粟岳总会给些补偿,自己最想要的补偿粟岳未必能够知道,所以他在想要不要适当地点醒一下粟岳:器具技术之类自己并不想要,只想要一个合法的名分。
快到屋子的时候,陈健换上了一副笑脸,与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有人跟在陈健的右侧,不敢超越陈健,带着他走进了屋子。
屋内暖烘烘的,不算阴暗,点着昂贵的木白蜡,两个女奴拿着小巧的石刀负责剪断燃烧不充分的烛心。
应酬了几句,陈健盯着那几支蜡烛,准备由此打开突破口,举着铜樽道:“粟城的这些白蜡从何而来?夏城附近可没有这样好的蜡,只能用些蜂巢,着实难看。”
“姬夏若是喜欢,我便再让人送一些。这是从大河南岸的一些氏族那里得到的,那里有种虫,与蚕类似。只是蚕吐丝,其吐蜡。”
“嗯,夏城的蜡总是用在熔铸青铜做模子上,总是舍不得点蜡烛。不知道那两位女奴在做什么?”
“姬夏看来真的是极少用蜡,这烛心烧不完,需要剪断,否则便会歪斜,烛油流淌。”
陈健喝了樽酒,笑道:“我有个办法,倒是可以省了这两个女人的活计。”
粟岳本不在意,用得起蜡烛的人,自然用得起女奴,剪与不剪都无所谓,只是既然陈健说了,也不好拒绝,笑道:“姬夏的办法就是多,几日讲学,我也受益良多。若是这能想出办法,这两个女奴便一并送给姬夏,反正是姬夏让他们无事可做了,牺牲祭祀年纪已大,天地先祖未必喜欢,又蒙了尘,如今天气正冷,倒是可以给姬夏暖暖被窝。”
谈笑间,两个负责剪烛的女奴暗暗松了口气,给谁都无所谓,就像货物一样,只是既然粟岳说了她们没资格做牺牲祭祀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粟岳拍拍手,叫人喊来了做蜡的工匠,吩咐他准备些蜡烛送给夏城,又让他请教陈健如何做蜡。
“倒也简单,你取三根麻绳,搓成一股,不要用单根的线,做好之后,便不需要再剪烛了。”
做蜡的工匠不太相信,有些迟疑,粟岳知道陈健是靠讲学有了名气,自然不会在此时煞风景,正是卖人情的时候,笑道:“既然姬夏如此说,那就一定是这样的,你速速去做。”
说完轻咳一声,意思是做好后先试一下,若是真的如姬夏所说的那样,就立刻拿来以便自己夸赞几句,若是不行就在这次宴会上不要出现,只当没发生。
工匠退出后,两个人又喝了几杯,逐渐说了昨天的那场关于世界观的讨论上,粟岳不是很在意怎么解释世界,但他很在意这个结果,很多原本以为灾祸将至的部族接纳了陈健的意见——而在此之前,即便之前已经商量好的几个会盟的氏族也有些松口,陈健的那些话当真如雪中送炭。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工匠气吁吁地跑来,一来便向陈健行礼道:“果然如姬夏所言,我融好的烛心果然不需要剪了!”
说完拿出一支刚刚融好的蜡烛,在附近点燃,烧到烛心的时候,原本拧在一起的烛心松开,从温度最低的焰心到了温度很高的外焰,一变为三,不再直立,随着烛火化为灰烬。
两个女奴微微一怔,原本剪烛的手一抖,屋内猛然一暗,粟岳喝道:“笨手笨脚!若非如今你们已属姬夏,早便将你们责罚一顿。”
训斥之后,又冲着陈健道:“姬夏的想法果然奇妙,请饮此杯。”
陈健举起酒樽,叹息道:“这办法好是好,可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怎么说?”
“房中之乐,无非与女子画眉、剪烛,而非全在床笫之上。一方铜镜,一柄骨梳,女子画眉,烛火摇曳,便免不得叫你剪下烛花,这便叫共剪窗下烛。便故意不剪,烛火摇曳中她自害怕,也无法画眉,便只好与床上一滚,瑟瑟缩缩当那烛火是鬼影,摇曳的灯下看美人蹙眉轻叫,别有风味。若是烛火不需剪,亮堂堂的难免害羞,终究少了分自然,吹熄了却又看不到……不好,不好啊。”
粟岳哈哈一笑道:“这便是姬夏说的有得有失祸福相依啊。”
陈健本想用烛心来比喻主干强大,四周开枝散叶才能如此时的烛火一样一直明亮,最好吸纳夏城成为枝叶之类。
听完粟岳故意而为的夸赞,他随机应变道:“正是啊。昨日一番言辞,固然让许多氏族打消了退盟的念头,可也有一些氏族对夏城恨的紧啊。夏城十余姓,祖先源于大河,数百年前迁至草河,错过了几十年前的华城之盟,如今十余姓氏近万人口,只盼能够重新会盟结为兄弟共祭祖先,抵挡西戎以作屏蔽,却不想因为夏的一番话,只怕成了河中的泡沫……烛花不用剪,便让这两个女奴无事可做却去暖被窝,或会恨我;众人不怕客星,一些原本就不想会盟的氏族,怎么会不恨夏呢?”
粟岳大笑问那两个女奴道:“你们可恨姬夏?”两个女奴默不作声地摇摇头,木然无比。
“便是了。或是不恨,或是不敢,都一样。我听闻夏城军阵强盛,又可借雷电朔风为己用,又听闻姬夏愿意将这些办法与亲族共享,其余氏族即便不是不恨,却也不敢恨。姬夏要的是不恨的结果,源于内心不恨?还是内心惧怕而不敢去恨,难道姬夏关心吗?”
“我昨天已经与十三个氏族的首领商量过了,姬夏抵挡草原诸部、击败西戎、救下卫城的事,纵然没有盟誓过,却做了盟誓该做的事,这样的氏族怎么能不参与会盟呢?”
“况且,又有娥、卫等西北五姓举荐,加上月氏女儿也遵从其父的意思举荐夏城入盟。便是不算那些喜欢姬夏与夏城的、听闻过姬夏讲学赞不绝口的,这已经是十九城。当初会盟的七十一亲族只剩六十余,只消再有十三四城邑支持便可以。”
“粟城是支持夏城入盟的,这里正好有酒,不妨盟誓让天地祖先做个见证。即便入盟之事不成,若我粟岳做的好而被众人推选为首领,便会第一时间推选姬夏为官,做的好便也可入盟……当年华城会盟之时,一方亲族原本也是蛮夷,靠着饲牧牛羊的手段,众人得益,三五年后也赐下玉牛成为亲族。有这般故事,依例去做就是,况且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你放心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投木报琼(下)
话已至此,陈健只能连胜感谢,能够换来以粟城为首的十余城邑的支持,昨天的那番话无疑是值得的。
这也和夏城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如果夏城与粟城之间的距离很近,这种支持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夏城的人口虽然不多,可就技术而言暂时是处在领先的位置,这也是一种博弈中必须考虑的实力。
再者草河与大河交汇处还有几个氏族各成体系,实力尚算强大,因此对于粟岳成为首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矛盾暂时被压制,但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夏城看起来似乎像是被人当刀子使来利用,但拥有被人利用的资格,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自身的肯定,因此陈健颇为知足。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氏族想要一跃成为数十城邑的首领,痴人说梦。
陈健举起酒樽,敬道:“能够让夏城重新与亲族一共祭祀祖先,便是一座山的玉石也无法相比的,粟岳首领的这番话,夏铭记于心。”
“姬夏客气了,既然夏城十余姓也是从大河迁走的,当然有资格会盟,况且又在西北立下功勋,我也只是为了整个大河亲族着想罢了。不必谢我,要谢便要感谢天地先祖。”
粟岳饮了一杯,悠然道:“前些天姬夏在学宫讲学,我虽然因为处理城邑的事物没有去听,可是粟城的不少人对姬夏赞不绝口。我以前听粟禾说起过夏城的事,心中总有些犹疑,心说一个不足二十的娃娃,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如今看来,天底下竟然真有被祖先眷顾生下来就知道一切的人。”
“粟岳首领说笑了。”
粟岳摇头道:“只是姬夏,在我看来,你还是有些年轻。这番话,咱们不是以两个城邑首领的身份来谈,只算作亲族长**谈,虽然亲族之间,首领俱为兄弟,可我年岁终究大些,有些事不是先祖能够和你讲清楚的,你可愿意听?”
陈健急忙点头道:“还请指教。”
“姬夏在学宫中讲如何耕田、种植、纱线、历法、数形,这些都是极好的,但是有些东西,你不该讲。”
“比如如何打仗、如何管理奴隶、如何管理人口分配活计,这些事你如果讲了,人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劳心而不想去劳力,城邑如何能够管理?领军出征,只需要一个首领,而需要千百士兵,每个人都想去当首领,这还怎么打仗?”
“这些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而是很多首领和我谈了这件事……他们不是说你讲的不对,但都是觉得你很年轻,有些东西不要讲出来。一座城邑,劳心者数十,劳力者数千,有些东西,只要在劳心者中流传就好,不好和那些本该劳力的人去说。”
“一群羊只有一只头羊的时候,可以悠然吃草却不混乱;若是哪头羊都想当头羊,又怎么能尾内角外去抵挡狼群的袭击呢?”
陈健佯装惶恐地问道:“那些首领可是生气了?还是夏太过愚钝……一会还请粟岳首领带我去和他们致歉……”
粟岳哈哈一笑,挥手道:“且安坐,这倒不必,就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罢了。姬夏虽然已有女人,可我猜测姬夏并没有子嗣吧?”
“不曾有。”
“是啊,有些东西,没有孩子你是不能明白的。譬如领军打仗,只需一个人明白就行,就能带着城邑战胜敌人。既然这样,姬夏为什么不选择让你的子嗣知道而让别人不知道呢?”
“这对城邑没有坏处,一则你的子嗣从你这里学到了,也能带着城邑战胜敌人;二则鸟生有翼、鱼生有鳍,劳心者如鸟,其子必然有翼。就算你教一群鱼去飞,难道它们就能飞起来吗?”
“姬夏说的这些东西,那些首领们反对,这里没有人,我便和你说的再清楚些,他们也有儿女。这就如同瓦匠的石刀、木匠的平尺一般,不是可以轻易示人的。你年轻,又没有子嗣,大家也不在意,只让我和你说一声就是,你也不用放在心里,你可明白了?”
陈健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还是我太年轻,考虑的不够周全,多谢诸位首领的提醒。”
粟岳见陈健欣然接受,便笑道:“这样就好,本来也没什么事,很多首领按年纪算,都是你的叔伯,夏城又是刚刚走出洞穴建立城邑,众人也没有责怪你。你将双翼飞翔之法交予众人,那些人不论自己是否有了双翼,都以为自己可以飞,这天下便要崩塌了。你们夏城人说,无规无矩,难成方圆。劳心者劳心、劳力者劳力,万世不易,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这些东西啊,本来不用我来教你,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懂了。”
陈健忙笑道:“还是要感谢粟岳首领。我本欲向西,却向东,若没人指点,直到看到大海方知道回头。有人指点,不过三五十里便可反辙而回,这怎么能一样呢?”
两个笑了一阵,陈健又问道:“粟岳首领一定子嗣繁多吧?”
“这一点我可比你强得多。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已有六个儿女,养活了四个。再之后,又诞下不少,如今二十余个儿子,十余个女儿。”
陈健又拍赞道:“如粟岳首领这般睿智,想必儿女定然与众不同,聪慧无比,骁勇过人。”
粟岳摇头笑道:“哪里能各个如此呢?虽然都是我的血脉,可也有聪慧的也会愚钝的,最聪慧的一个年纪与你想不多大,可比起姬夏还是远远不如啊。说句不好听的,我听闻了夏城的事后,便自感叹生儿子当如姬夏这般啊。”
“可惜他虽然聪慧,却没有经历先辈赤脚袒身于荆棘丛中建立粟城的苦难;虽然骁勇,却没有经历万千军阵中厮杀在前的锐气。哎,我虽然知道,可又怎么忍心让他去经历我曾经历过的一切呢?如今天天捕兽猎鸟,饮宴御女……虽然城邑让他办的几件事也办的不错,可比起当年的那些老人啊,还是差的远。”
虽然语气中似乎有些责怪的意味,但其中的自豪和喜爱微微一听就透语而出,陈健急忙接到:“哎,原本夏城无井,喝水要到数百步之外的河中去提。我们都经历过,可等着我的孩子出生了,难道放着井不用让他去河里提水吗?这正是粟岳筚路蓝缕的目的啊,咱们这一辈经历的苦难荆棘,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去经历吗?”
“况且,饮酒作乐,本就不是什么坏事;御女行乐,也是为了增加子嗣血脉;牵黄擎苍,无非是战事已平难以宣泄心中的骁勇罢了。”
“粟岳首领也说了,没有坏了城邑的事,想必城中的人都很信服,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粟岳失笑道:“姬夏啊,你赞许的太过了。”
陈健躬身道:“这些赞许,也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感激粟岳首领啊。要不是粟岳首领的举荐,只怕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亲族。父亲应得的感激,自然也要化为对儿子的夸赞才是。”
“今晨粟岳首领送去了不少礼物,可惜夏城无玉,便是有玉也不能在硬比金铜的玉石上雕琢打磨,没什么可以作为礼物的,也只能回赠一些小巧的铜器,我一定要亲手交到粟岳首领的手中,这才能够报答我与夏城的感情之情啊。”
粟岳起身回礼道:“姬夏说的谦虚了。虽然夏城无玉,但是夏城的好东西也不少,许多更是其余城邑见所未见的。夏城的铜器极好,听粟禾说夏城祭祀时以铜为花,放眼大河亲族,只怕没有第二个氏族有这个本事。”
两人客气了一番,陈健走出去,冲着在外面等候的夏城人悄悄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夏城人立刻抬起那几个大箱子,粟岳却看着余下的箱子微微出神,不知道剩下的箱子要送给谁。
夏城的箱子很好看,也很精巧,可并没有吸引粟岳的心思,他回忆了一下这些天陈健的行踪,有些不确定陈健是不是还和其余的氏族有什么联系。
直到箱子被抬进去,开启了盖子后耀出的闪光让屋子也仿佛明亮了许多后,粟岳才惊诧地看着箱子中的器皿。
第一个箱子里的器皿看起来应该是铜器,但是这些铜器的颜色却不是紫色的,但是黄橙橙的,极为明亮,而且没有青铜的那种晦暗和斑驳,在烛火下有些耀眼。
第二个箱子里的器皿则是明亮的灰白色,粟岳也无法准备形容出这种“闪烁着明亮的金属光泽”的器皿到底应该怎么说,但总之很漂亮,这是一种粟岳从未见过的色泽,看着细致打磨后可以反光的器皿,很自然地感觉出其珍贵。
第一箱,是黄铜合金器皿,用一种超越时空的陈健前世的见闻,就是水龙头、铜螺丝之类的金属,铜锌合金。
第二箱,是铅锡酒器和餐具,处理的不算太好,有些地方已经氧化,但一些地方还是很明亮的,重金属铅的色泽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奇异的。
黄铜的熔炼对夏城没有什么技术难点,矿石大多也和铜、铅、锡等形成伴生矿。
前世里金属锌出现较晚的原因,不是难以还原,而是因为金属锌在六七百度的时候就会气化蒸发,所以在炼铜炉中很难获得。
陈健用了前世同族先辈的巧办法,将锌矿与木炭在密封只留下小气孔的陶罐中加热还原而不是用铜炉,还原后的锌蒸发后凝结,仍旧留在陶罐中,砸碎密封的陶罐就能得到锌。
锌铜合金的颜色明亮,不易锈蚀,不是纯铜的紫色也不是青铜的乌色,而是类似于金黄色,看起来很漂亮,在这个时代也理所当然地贵重。
除了留下一些准备将来为夏城制作些奖章之外,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带来当做礼物。
至于另一箱铅器皿,那就容易多了,铅的熔铸比起铜要简单的多。
陈健一脸真诚地指着那箱长期使用足以导致铅中毒的器皿道:“别人送我桃李,我需抱之以琼玉。”
“粟岳首领让夏城众人重回亲族,这些器皿原不能报答,可这已是夏城所能拿出的最好的礼物了,这些器皿产自夏城,可夏城却无一人用得起,还请首领收下。”
“至于另一箱,则请作为祭祀的礼器,明亮无锈,先祖会喜欢的,这也是夏城仅有的一些。”
粟岳看的喜欢,连连点头道:“夏城的工匠果然好手段,这些东西我便是在许多年前氏族最盛之时也不曾见过!漂亮!漂亮啊!这些礼物我收下的,只是这一箱子做礼器……不太适合。”
陈健奇道:“怎么,莫不是因为这些不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所以不能用。姬夏从未见过真正的祭祀吧?”
“不曾见过。”
“供奉神明祖先的,只在心意,而非器具本身,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你不知道也正常。美味的酒要留给生者用、奉献给神明的要用水酒,只要让神明先祖知道心意就好;美好的器具也要留给生者、奉献给先祖的只能是生者所不能用的……”
陈健怔怔地听了半天,似乎明白过来了其中的古怪,但粟岳还在解释,神色严肃,透出一股很玄妙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敬先贤
粟城附近城邑的祭祀是和夏城不同的:都是要祭拜祖先天地,奉上各种器具食物,以求保佑或是祈祷。
但粟城附近的城邑献给祖先的器物是和活人用的不同的,大部分情况也不如活人用的器物:琴瑟有木架而无丝弦、有牛羊但却是用茅草扎的、有衣冠但却用料俭省。
按照粟岳的解释,人死后灵魂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用的器物也要与活人用的不同,没有丝弦的琴瑟就是人为制造这种区别,这是单纯的思想性的解释。
陈健十五岁便开始主持夏城的祭祀,如今已过去了两年,但仍旧只在于外在形式,并没有合理的世界观去解释为什么祭祀,以及祭祀的种种礼仪,只是为了去祭祀而祭祀。
这种对祭祀一窍不通的首领,在大河两岸是被人当成笑话看的。只不过夏城在技术上颇为进步,又在西北救过卫城也算是有功勋,这种笑话众首领也不好提起。
对于祭祀本身,每个首领或是祭司都有自己的理解,陈健算是唯一一个不明白其中内涵却主持过祭祀的人,也算作一个异类。
他有自己的理解,但是自己所理解的东西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因为他总是把一切美与好的东西拆开了揉碎了去看,往往只能看到物质下的无奈必然和无奈之余人为强行赋予的内涵。
粟城这样的祭祀早在几十年前氏族会盟的时候便有人制定了基础的礼仪,各个氏族也都遵守着这种符合大部分人理解的、被作为规范和礼仪。
其中包括祭器和活人用的器物的区别、谁有资格祭祀谁没有资格祭祀、祭品因神明先祖、时节丰灾的变化等等。
在粟岳解释了一些规矩之后,陈健很快就理解了这些在他看来古怪的祭祀规矩,并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解释了一番,牢记于心。
祭祀源于人们对死去亲人的思念,以及对未可知的神秘力量天地之间的尊重。
但陈健相信当初制定出这些祭祀规则的人,一定不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丧失理性的祭司,而是一个以众人的世界观所能接受的前提去引导人如何祭祀的天才,一个生长于这个时代而又超脱于这个时代非理性思维的一个天才的祭司。
譬如那些精美的黄铜器皿不能用于祭祀,而只能用一些常见的器物去祭祀,所谓给神明看到心意就足够不过是附会,只怕其中的真正原因,仍旧是赤棵而难听又丧失美感的唯物——解释起来很难听,却很现实——物资匮乏下既不敢得罪神明先祖,又想办法留下有限的好东西给生者用,给神明和先祖一些破东西以愚弄它们,并用心意这种东西给这种愚弄带上一种神圣化的外衣,以求心安。
再譬如用草扎的人和牛羊去祭祀除非一些特殊场合才用人殉,一种美好而浪漫的解释是人性的觉醒和进步满满的文明赞歌,而陈健这种世界观的人看来则要黑暗恶心赤棵的多:在祭祀出现之初的生产力水平低下,养活奴隶和奴隶所能干的活相比是赔本的,于是奴隶大多用于祭祀。但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奴隶所能创造的价值逐渐增多,大规模的人牲去祭祀也就逐渐停止。
这样解释毫无美感,并且让很多人丧失了幻想的清新美,于是很多人并不愿意去相信。
宗教、礼仪、道德种种,都只不过是当时经济活动和物质基础的外在体现;任何时代的法律、礼仪之类的上层建筑归根结底都要以当时的物质条件作为基础去解释,从而陷入一种可悲而又无奈的必然当中。
这就是陈健想笑的原因,粟岳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可以看得出粟岳自己是相信其中的内涵的,但归根结底是这个族群中的先贤用一脚狡狯的方式去愚弄神明的高超手段。
陈健相信,许多年前制定出这些规矩的人,一定相信死者已死,而死后的人再去占用本就匮乏的活人用的器具,这是不好的。
但在规矩出现之前,祭祀已经出现并且逐渐形成了规模,反对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所有人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中:祭祀、祈求、人牲种种,做才是有道德,不做才是道德败坏。
这位制定出规则的先贤没有全盘反对,而是用规矩去约束,大致的规矩粟岳给陈健解释了一番,在此时物质条件并不丰富的情况下,祭祀本身的神圣性被物质性压倒,直到物质丰富之后,神圣性才能全面压倒物质性,并成为最重要的一环。
祭祀的器物不能太好不能与生者所用的相同,理由是灵魂的世界与生者不同。
祭祀要以城邑的首领为主,其余的家族家庭可以单独祭祀,但是不能交换购买祭器的器具,首领的器具在其余人需要祭祀的时候必须外借。这是为了防止祭祀的神圣性成为众人的第一选择后,导致一些并不富庶的家庭用不多的剩余货物去交换不能使用的祭器,理由却是祭祀之物只能首领和祭司可以拥有。
人殉仍然存在,但人殉本身已经从战俘奴隶变为一些漂亮的女人和儿童,因为随着农业的发展女人因为体力的原因逐渐丧失了采集时代的地位,灵魂或许也需要女人,换而言之女人此时在祭祀中已经成为一种可供使用的物品,如同那些牛羊器物一样,只有使用性而丧失了人本身的性质。
总的来看,这是进步的,是人的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斗争,种种规矩都是为了避免人们陷入毫无理性的大规模祭祀当中,并用一种可以接受的理由来约束和引导。
这种进步在陈健前世的历史中也曾存在过,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超脱了时代,而那些陷入非理性祭祀的氏族也不是没有,黑暗的巫祭在前世世界中一直存在到火药时代的某些角落。
先贤们或许不会系统地归纳理性非理性这些东西,但他们做的选择却是时代印记中的最优解。
听完了那些繁琐至极,细细品味却透着智慧的规矩,陈健原本憋不住的笑容消散了,一开始的笑变为了此时的敬。
至少这个族群在蒙昧时代中走对了,并且应该是遥遥领先其余的种族,率先有了理性的思索,不至于让整个族群陷入无法控制的宗教祭祀的巨大浪费当中。
他们心中仍旧害怕天地,仍旧害怕神明,但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去愚弄了神明,找出的借口也让自己心安理得,甚至制定规矩的人可能明知道是错的,但只要自己信了就好——这不啻是一种朴素的幼稚的人定胜天的思想,否则便不敢去愚弄。
至于日后的人为了权利世袭、阶层分化等原因,无限扩大了祭祀的神圣性,那不是先贤的错。
况于就算到了那时候,祭祀也因为神圣性的外衣,从物质性上分割了贵族和平民,祭祀要有规模,代价高昂且不能坏了规矩,不是随便摆个饼弄个神龛就能祈祷的,平民祭不起。
久而久之,或许这种分割会让平民离祭祀越来越远,祭祀神圣但却离普通人太远,只能仰望却又不敢坏了规矩随意祭祀。
这种距离感会形成一种对神明的泛信和是非信的想法,让随意膜拜神龛的宗教很难立足,除非整个族群的高层集体改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真到那时候必然是被异族彻底征服,陈健也就被抹杀了,这世界也就不再存在。
经历过从茹毛饮血洞穴而居走出来的陈健,对于先祖先贤的敬意本就很深,尤其是敬佩这些塑造了一个大致世界观和族群同盟的人。
等到粟岳解释完这些规矩,让他心中仅余的一点自傲荡然无存,或许那位先贤不会想那么久远,但一点一滴的影响着塑造着整个族群对宗教、祭祀之类的观念,润物无声,等到有人可以系统地去解释与其余族群的历史区别的时候,这种观念已经随着千百年的大河水浸润到族人的骨子里,已然成型。
人都是人,却在历史中形成了性格与观念的区别,这种相似观念性格的人组成的想象的和现实血缘的共同体便是民族,民族不可以一天之内造出来,而是需要整个族群数千年的生活形成的普遍能够接受的价值观和习惯。
消灭民族,除了血缘上的**消灭,再就是生活习惯、语言、价值观的互相侵伐,这种隐性的战争将会一直持续,没有血肉横飞,但却致命也最难发觉。
但在这里,这一步,这个族群,是领先的。至于之后,陈健很想看看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思索之后的敬意还未消散,陈健躬身问道:“不知道定出规矩的这位先贤是哪个氏族的?”
粟岳颇为骄傲地回道:“我的同族。华的妻子,曾经粟姓氏族的族长,华城会盟后的祭司。”
陈健赞叹了一声,粟岳的面色也第一次严肃起来,郑重道:“姬夏听了这么多,可都记下来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在会盟之前,夏城如何祭拜那一切随你,但既然你准备回归亲族,请夏城和你遵守这个规矩,这是不可改变的。”
陈健连连点头道:“多谢粟岳首领的教诲,夏城终究远在西北,粗鄙的多,还请粟岳首领派些懂得规矩的人前往夏城。这些礼器既然不能祭祀祖先,那就请粟岳首领收下,分给子女也好。”
粟岳很满意那些黄铜器物,笑道:“既是姬夏的美意,我就收下。但这些器具还是不能分给子女的,这些金灿灿的铜器也不是他们能够享用的,用来会客其余首领尚可。那些亮闪闪的器物,倒是可以分给他们,想必他们一定会喜欢姬夏的礼物。”
陈健松了口气,看着那一箱子铅器被盖上收起,笑着又敬了先贤一杯酒,也敬了粟岳一杯,在他要求夏城祭祀的规矩一致的时候,这杯酒便是陈健该敬的,这是个合格的氏族联盟领袖。(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自己将要绝嗣的年轻人
从粟岳那里回来后,陈健真的有点醉了。
听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又做了一件断绝人子孙的坏事,要说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本想借着醉意找些借口说服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以求心安,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这种立牌坊的做法。
包括所有夏城的人他都不能告知,这种政治暗杀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很可能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
带着醺意回到房间,几个人围过来道:“首领,今天很多人来找你,我们便直接说了你去了粟岳首领那里。马上就要冬至了,明天是不是留下来与其余的首领交流一下?”
陈健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除了这些人,外面的人可有谈论咱们城邑的?”
说起这个,那几个人眉飞色舞地说道:“有啊,今天一天在外面不知道听了多少夸赞了。昨儿送姬松石荠他们走的时候,好多人还跟着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你让那些讲故事的人把故事讲了一半就走了,大家都盼着听后面的故事呢。”
陈健笑道:“虽然这样,可还不够,明天再让夏城成为众人谈论的主角。今晚上喂好马,明天也不留在城中出去射猎。你们去粟岳那里借几条好狗,明日好好出去玩玩。”
“射猎?射猎怎么让众人谈论?”
陈健笑而不答,喝了些水便自睡去。第二天一早,很多首领都知道夏城人要出去射猎的事,这倒稀奇,此时大部分首领都在为城邑的利益互相交流暗中盟誓,而夏城从出现之初仿佛就对此并不在意,要不是昨天陈健和粟岳饮宴了一天,这些人甚至都以为夏城并不在意会盟的事。
门口一群灰狗嗷嗷叫着,一个和陈健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走进来道:“多谢姬夏昨天送给父亲的器物,这些狗都是最好的猎狗,平日我用来捕猎最是趁手,祝愿姬夏满满地带着猎物归来。”
既是这样说,定然是粟岳的儿子,看起来也是个很健壮的人,待人接物也很和气,并没有身为首领之子的傲慢,极为得体。
只是他的眼睛咕噜噜地围着夏城人牵出的马打转,陈健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片刻后粟岳之子羡慕道:“平日射猎,牵黄擎苍,可比起夏城的这些骏马还是差了许多。军阵之中,战马的作用定然极大,射猎之时也是在演练军阵,临敌对战之时,若有千人骑乘绕敌侧后,可当三五倍之敌。”
陈健笑道:“这马值不得什么,送你十匹八匹的也送得起。只是不会骑马总容易被摔伤,到时候我也不好向你父亲交代。人向来如此,譬如你没有学会游泳,被水淹没,亲族便会指骂河伯水神,又怎么会责怪你没有学会游泳呢?”
粟岳之子点头道:“姬夏说的极对,可在我看来又不一样。粟城无人会游泳,我若第一个下水,淹死与不死各占一半。淹死无非是和祖先相会,可若淹不死那我便是粟城第一个学会游泳的人,其余人想要学,必要以我为师。我会去和父亲请求,只是不知姬夏可愿教我游泳?”
“夏城中学骑马,短腿者廿,折臂者卅,更有人被马践踏而死。你既是首领之子,你父亲对你极为器重,你不怕?”
“不怕。人生一世不过数十载。不立下大功绩,活二十年又与活五十年有什么区别?父亲成为首领,奔波十年,中镞数次,流血不知几何,这才有了众人的推赞信服,才有了美人暖席、衣食华美的生活。做儿子的要像父亲才不枉血脉的传承,只在衣食华美上美人枕席上像,难道不像是猴子想变成人不去学人言劳作却只穿上人的衣冠吗?”
陈健啧了一声赞道:“虎父无犬子啊。也罢,今日雪晴,百兽觅食,你便和你父亲说一声,随我一同去射猎,顺便带我去看看涛涛大河。”
粟岳之子喜道:“姬夏可愿教我?”
陈健摇头开着玩笑道:“这天如此冷,教你游泳怕不合适吧?哈哈哈哈……”
两个人说笑一番,陈健也知道了这个将在几十年后被他害的铅中毒的年轻人的名字:粟汤。
大约是她母亲生他之前正在洗澡,于是有了这么个名字,很平常,但刚才短短的几句交谈,年轻人锐利的目光一展无余。
让粟汤先回去收拾弓箭找好随从,陈健回到了房间中,叫人取来了一大罐火药,压紧之后放在了屋子中,引出了一条缓慢燃烧的火绳,点燃。
“姬夏,这是要做什么?”
“弄点动静,很多东西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和想象中的并不相同。这些首领们听了太多火药的故事,却没有亲眼见过,我总得让他们见一见。火药不多,就算炸了也就炸毁这间小屋,你们不要声张,这事谁要不要说。”
“知道了。这么一响,怕是这些人又要谈论咱们夏城好些日子。”
“在会盟之前,让他们使劲去谈论吧。谈论的越多越好。夏城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陌生了,这样可以让他们更快更深刻地记住咱们。”
将火药罐子藏好,陈健拿起一张弓,退出院子,在篱笆门上用了一支树枝一插,就算是锁头了。
锁头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此时也没有锁头,一支木棍足以让人明白主人不在。不是上古之时大家都是贤人夜不闭户,而是因为此时闭与不闭毫无区别。
在城门与粟汤会和后,陈健让人让出了几匹马,在下面牵着让粟汤带着几个人上去骑乘,骑过牛,走的又慢,倒也能前行后退,无非就是双腿不知道如何夹紧不知道随着马的颠簸上下耸动臀部就是。
“姬夏要去哪里射猎?那边有片山谷,其中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不少。”
“汤,你平日是怎么射猎的?”
“有人驱赶,我带着人埋伏下,那些慌不择路的野兽便会进入弓箭射程之中。姬夏既有战马,这又简单的多,以往围猎需要百人才能围住的山谷,有了战马只要三五十人就行。想必在战阵之中,姬夏也是这么用的吧?”
“战阵,也无非就是一种射猎罢了。你既熟悉地形,便先去射猎。射猎之后,去大河看看波涛,可有什么险峻奇特之处?”
“倒是没有。这附近地形平坦,山峰都很少见,大河宽阔不能看到对岸,平稳无比。初次见到,总会赞赏几句波澜壮阔,见的多了便无趣了。我常听人说起东夷部族所能看到的大海,比之大河更为广阔,倒是盼着有一天咱们亲族能够举着旌旗去看看大海,在海边会盟祭祀祖先,那才是真正的风景。”
陈健笑道:“好啊,有志气,你父亲知道你的心思,定会欣慰。你见多了大河,感受不出其中的壮阔,但我自小只在小河边长大,你眼中的平常在我眼中仍旧壮丽,那就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粟汤点头跟在陈健右边,不住地询问一些用马的细节,根据自己的推测猜想了一番战场上的用途,又问了些战车之类的事,陈健也都一一解答。
这种感觉很玄妙,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是积极向上的,并没有太多的污点,坚韧、不屈、渴望功勋、志向远大,简而言之在奴隶制初期以奴隶主的道德准绳衡量的一个完美的年轻人。
陈健在一天前刚刚为他准备了痛苦的死法和绝嗣的可能,今天却在一起交谈欢笑,政客的肮脏已经如同雪地上的那些草木灰,怎么也去不掉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新城的设想
随意射猎了几只猎物后,粟汤便带着陈健来到了河岸附近,相距数里就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
白雪虽落,冰却未结,这也不是陈健第一次见到大河,骑马在河岸上走了一圈,河岸上已经留下了不少人为的痕迹,这条大河养育了这个族群,同时这个族群也要花上数千年的时间来对抗水患。
粟汤以为陈健只是来看看,尤其是陈健看到大河后感慨连连,又讲了几个秋水时至河伯自傲的故事,让粟汤沉浸其中,也没有多想。
看着奔腾的河水,陈健遥望了一下四周的形势,这里河道笔直,即便这样,水患留下的种种仍旧难以磨灭。
大大小小的水洼中满是芦苇荡和蒲草,入冬时节上面接满了棒槌,这都是因为夏天的洪水留下的。
水洼中的淤泥养分丰富,但是很难开垦,人少地多的情况下也不必开垦这些比较麻烦的地方。
村落从粟城开始稀稀落落地在距离河岸较远的地方坐落着,那些芦苇丛生的地方村落不多,远远地能看到几道炊烟。
这里已经是大河的中下游,经常决口导致大河的河道每隔几十年便会变更一次,留下的丰腴土地的同时,也留下了众多的盐碱地、沼泽以及湖泊,放诸后世都是上好的土地,但在此时因为生产力和工具的制约,很难开垦出来。
遥望片刻,陈健请教了一下粟汤四周的地形。
“向东三百里还有两座城邑,过了那两座城邑就是东夷人氏族出没的地方。向西百里,名为大野。当年祖先走出山林,看到无边无际的野地平坦无比,于是有了此名。大野中有大泽,与大河相通,广阔数百里,名为大野泽。”
“大野泽四周很多城邑,泽中鱼虾丰富,菱角、荸荠、莲藕众多,但是蚊虫猛兽也不少,更有一些地方踏进去就会没入泥中淹死,加之水位年年变化,很少有人前往。”
“只是四周城邑中逃走的奴隶大多跑到了那里,仗着水势泥潭,难以追捕。又从这里学会了种植之类的办法,在里面靠采集、种植为生。”
“大野泽向北百里,便是粟城的盐池,原本是华城的,但二十年前华首领死后,华城落败四分五裂,我父亲也有华城的一半血脉,因此带华城保管,等到华城各个氏族重建城邑后再交还他们。”
“盐池向东、粟城西北,便是一座大山,名为岳。父亲的名字便源于此,不是山的名字源于父亲。山高数千步,云海升腾,那倒是处险要之地。姬夏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陈健笑着感谢了几句,跳下马,在雪地里用木棍画了几笔大致的地形,都是些简单的线条,可粟汤看到这便知道陈健可不是仅仅来看看大河这么简单。
他指着其中一条长长的线和上面的一个小圈道:“这是大河?这是粟城?姬夏靠着一支木棍竟把千里河山画在眼中。姬夏要看的可不是波涛汹涌的大河啊,而是这条画在雪地上如麻绳一样蜿蜒的大河。”
陈健笑道:“眼中的大河是大河,难道眼睛看不到的大河便不是了吗?”
敷衍一句,盘算了一下山川地形,粟城的位置很好,大约是在整个文化圈中心靠东的位置,毗邻大河大野,田野广阔又有盐池之类,四通八达加之几十年前的底蕴积累,成就如今的强大也没有太多奇怪之处。
但夏城的位置就相当不好,偏在西北距离千里之外,想要快速融入就很难。但是迁走又不行,那里可以阻挡草原部族与西戎,这是陈健的底线。况且偏在西北也有偏在西北的好处,向西一带都是文明的真空,可以快速传播文化以便同化扩充人口。
得失之间,陈健思考了一下,眼睛定在雪地图画上那片代表大野泽的圆圈。
想要得到众氏族的认同,就必须为整个族群做出贡献,同时还要让族群认同和熟悉,一直远在西北来往一趟要一两个月,这可不行。
全族迁走更不可能,先不说这些氏族不会同意一个拥有火药、青铜等技术的氏族做他们的邻居,便是夏城积累了三年的土地财富和声望也不可能迁走。
琢磨了一阵,心中已有计较,抬脚抹去了画下的痕迹,决定在这次会盟中再为夏城争取在大河两岸的一处立足之地。
如今城邑、氏族间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与后世国家不同,大部分城邑只控制着周围几十里到百里的范围。
大野泽中逃走的奴隶极多,又不太适合其余氏族开垦,这正是一处良好的飞地。
地理位置处在文化圈的中心,靠近宽阔的大河中下游,适宜船只航行,水运方便,作为一个贸易中转站和一个贸易城邑是很好的选择。
等到水文地理弄的清楚点,再改良一下帆船,从大野泽到草河也不过十余天的时间,完全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不需要开垦太多土地,只需要做成一个手工业和贸易发达的城邑,积累财富同时成为整个文化圈的经济中心就可以。
离得近,即便做搅屎棍也更方便,可以更加便捷地合纵连横。
夏城的本土在西北,又是逆流而上,其余城邑的水运交通不够发达,车轮技术也没有快速扩展,道路也几乎没有。
夏城可以利用船只介入城邑纷争,但是其余城邑想要报复夏城却很难。
前期不要对任何城邑表现出敌意,一视同仁,快速地用手工业建立起这块飞地的重要地位,之后再慢慢干涉其余城邑的内政。
这也不是他临时起意,只是经过昨天和粟岳的谈话后,他才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世界观和风俗习惯都不同的两个族群即便因为利益会盟,最终也会产生极大的分离情绪。
仅仅是祭祀的方式就有如此多的说法,况于其余的方面。
一个人是无法创造一个文明的,因为文明不仅仅是铜铁枪炮,更多的文化风俗是整个族群的所有人共同信奉的,夏城必须要在这里取得一块立足之地,打消这种地理位置带来的习惯隔阂才行。
便如捏泥人,两块泥巴打碎重新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不是一个指责一方不懂祭祀毫无规矩,另一个指责对方不懂双手去改天换地,即便同肤同发同衣同冠,将来也很难毫无罅隙地走到一起。
只是……要用什么理由或是借口,让附近的氏族同意夏城在大野泽建立一座新城?(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把会盟的神圣变为肮脏交易
回去的路上,陈健的心情就像是被踩踏的雪地一样,透过那些薄薄的雪总能看到一些绿色的希望。
雪地中几个人匆匆地朝前跑着,看到了陈健等人后离得很远便大声呼喊,似乎有什么急事。
靠的近了,发现是粟城的一些人,大口地穿着粗气,几十里路将他们累坏了,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弯着腰。
等喘匀了气抬起头时,望向这些人的眼神中却有些惊恐,他们不敢相信几天前舞台上的仙境缥缈的青烟会造成这样的破坏。
“姬夏……出事了。你们的屋子……炸了!”
…………
延迟的火药爆炸发生在粟城人吃午饭的时候,冬季大部分人是一天两餐的,首领不在此列。
加之陈健送给粟岳的那些黄铜器皿让粟岳很是喜欢,原本吃惯的食物在更加明亮的餐皿中似乎更加美味,为了展示这些器皿粟岳还邀请了其余几个氏族的首领,顺便商谈一些事情。
餐饭进行的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爆炸声,冬季无雷,又没有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可很多人手中的刀叉筷箸还是被吓掉了。
不等外面的人回报,首领们冲出了房间,望向夏城人居住的屋子,又看到了第二次爆炸。
祭司们用简短的话记下了当时看到的那一幕:紫烟穿屋而上,声若惊雷,版筑崩裂。
首领们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了常听人说起的夏城人用的武器,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那些传言并非都是假的。
这里不是陈健可以耀武扬威故意用火药去炮决奴隶的卫城,因此没有机会去展示自己手中的武器和夏城的价值,只能用这种突发的意外。
从来到粟城后,陈健一直没有展示这些武器,一则是展示的话会触发别人的反感有些持干戚而舞的意思,二则是这种隐忍后的忽然震惊会给人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三则是火药罐子的威力限于外壳和装药的限制发挥不出太惊人的效果远不如大到无法投掷的罐子有效果。
以及……草河会盟之时,陈健已经答应了将火药作为货物与参与草河会盟的城邑交换,这些城邑不会喜欢火药外传的,草河是夏城的根基,四周城邑的关系是陈健一定要维护的。
这“意外而生”的火焰迅速点燃了屋顶的茅草,人们担心那种惊雷一般的爆炸还会发生,没有人敢于靠近,好在昨天的那场大雪覆盖了易燃的柴草,在两声爆炸之后火焰逐渐熄灭。
细心的人嗅出了空气中的味道,和前几天舞台上戏剧营造的月宫时缥缈烟尘的味道一样,唯独少了那个在月宫中唱歌的女子的香味。
味道一样,可一个幻景如梦,这一个却地动山摇,比之那天要震撼的多。
首领们面面相觑,但是草河沿岸的几个氏族都见过,并没有太多震惊,只是闻着空气中的味道略微摇头。
娥钺卫河等人也在城中,粟岳便问道:“钺,这就是夏城那种宛如雷电的武器?姬夏所说的发火之药?”
“是。”
“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人力有穷尽,这发火之药却无穷无尽。夏城曾有人说,要是有一座山那么多的发火之药,便是山岳也能炸平,只在能做多少。”
几个首领看着被炸碎的残垣断壁啧啧惊奇,问道:“姬夏怎么没有将这火药给我们观看?我也曾听人说过,可是说的时候未免夸大,有说天降紫火的,有说万雷劈落的……我们也只当是众人瞎说。”
草河沿岸的几个首领心中有些不安,他们是不希望火药外传的,尤其在陈健答应帮着他们训练军队以及可以换火药之后,陈健也大约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在粟城展示,他们都很感激。
可这番话问出来,他们又不好将责任全推在陈健身上,一时语塞之际,跟随在娥钺身边的数九主动站出来,和众人致歉后道:“那时候姬夏也曾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祖先指引他去做的,是属于信奉同一个先祖的亲族的,如果有机会他会让所有的亲族都掌握。”
“但女子觉得,就算会盟成功,氏族征战仍然不可避免,若是这发火之药传出,会让不和的氏族之间流血更多。临行之际,我去拜访了姬夏,便将自己的担忧告知了姬夏,他闻言后久久不语,大约也是担心这个吧。”
几个首领一听,怒道:“九儿,你母亲当年何等睿智,你的聪慧也在很多氏族中流传,如今怎么这样愚钝?发火之药可以杀人,难道石刀木镞就不能杀人了?杀人的是持着羽箭石斧的人,不是木镞石斧!”
娥钺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心中称赞妻子的急智和担当,数九低头道:“女子知错了,只是看多了流血,心中害怕罢了。二十年前氏族迁徙之初,兄弟厮杀,姊妹相残,若是这一次会盟成功还好,要是不能成,又有了这发火之药,我与娥钺便带着族人在草河再不回来了,只求死后让儿女将我俩的尸身运回从小生活的故地就是。”
说完深吸一口气,眼圈中已经酝酿下了眼泪,众人只道她回忆起多年前的旧事,便也没有多想是草河诸部和陈健达成了协议的事,又不能责怪这个女人,只好作罢,只在心中想着如今的女人总见不得血,比之当年的那些女人可差得远,便是数九的母亲当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大约是如今日子过得好了,早忘了当年的艰辛苦痛。
数九独自抗下了这些责任,又不断地用眼泪让众人回忆起氏族分开后的种种厮杀,终于将这一幕掀开。
听说过没见过的可怕事物此时变为了现实,即便那些不怎么喜欢夏城或者认为陈健有些不敬重天地而反感的人,夏城又一次成为了众人讨论的焦点。
而此时此刻,距离商议会盟的最后时间,只剩下了几天,如何对待夏城成为众人会盟时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因为除了火药的传说,夏城还有很多听起来很厉害但很多人并不相信的东西,既然这个是真的,那么别的会是假的吗?哪些是传说?哪些是真实?
“姬夏去哪里了?”
“和人出去射猎去了,据说要去看看大河。”
“那就快让他回来,谁知道这屋里会不会再炸?快去,沿着大河一带的村落去找!”(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诱惑
策马返回粟城,火已经熄灭,但屋子外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禁咒,外面你的人圈成一圈不敢靠近。
“姬夏……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健致歉道:“定是出门之前忘记覆灭了炭火,导致发火之药爆炸。幸好火药不多,否则定有损伤,那我可就要对那些被炸死的人羞愧一生了。”
说完似乎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隔着街道的另一处房屋,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个也都心惊不已,看样子这东西竟是能把数十步之外的地方都炸成这个样子?
灰黑的墙壁、崩裂的石块,这些近在咫尺的东西让人不得不相信火药的威力,一个个心中都有计较。
这东西最好自己氏族也能得到,如果得不到,那么也不能让其余的氏族得到。如果夏城不同意的话,就会排挤夏城不准他们盟誓,作为会盟之外的蛮夷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这东西威力虽大,怎么看着却这么危险?
好半天,才有人问道:“姬夏,这发火之药难道如此危险?”
陈健点头道:“如火一般,可以炙烤食物取出温暖,但也容易烧灰房屋烫伤孩童。其实总的来说并没有这么危险,但是一定要掌握之后才行。我们平日出征都带着,也没见爆过,这一次是我疏忽,临走前那一盆炭火竟忘了覆灭,引燃了才有这出事。”
说完叫了一个随行的人,让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陶罐,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道:“你们看,只要保管得好,就算在手里也是没事的。”
可这东西一拿出来,立刻就有几个人退后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断壁残垣,连连摇头。
倒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拿在手中,看着上面的绳索暗自琢磨,陈健笑道:“这样吧,今天正巧出了这样的事,又逢大雪。我常听人说:夏日无雪、冬日无雷。今天便破一例,也免得让大家担心。”
好奇的人跟着出了城,陈健让那个练了许久投掷的人按照规定的步骤两人配合投掷了一下。
第一个人从腰间拿出火绳,用火折子吹燃之后站立在前,身后一人从腰间取出,撕开引线上包裹的一层防潮的蜂蜡递过去。
前面身背火绳的人按照规定的步骤,拇指虚卡在引线上,下面便是陶罐的边缘,凑近了火绳点燃,身后那人低头不向前看,仍旧娴熟地按照规定的动作抠掉包裹在前面的蜡丸,整个过程除了引线的嗤嗤声外寂静无比。
最前面那人点燃后,旁边看热闹的人嗖的一下退开很远,都知道手中那东西可是能炸死人的。
可是手持陶罐的人却淡定无比地听着嗤嗤的燃烧声,等待着陈健的命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团闪亮的光芒所吸引,几个之前听过爆炸的人已经堵住了耳朵,剩下的人也有学有样,唯独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了燃烧的引信。
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眼见引信已经烧到了那人拇指的位置,可是陈健仍旧没有喊出投掷的命令,投手竟也沉得住气,一动不动。
“灭。”
陈健忽然喊了一声,投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根本没有在意手中的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用指甲用力地卡住了引信与陶罐的边缘用力一切,就此熄灭,那陶罐就在手中,附近还有未曾散去的白烟和硝的怪味。
陈健回身笑道:“爆炸之前众人也见了,我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东西其实如果用好了,和火一样安全简单,并不是众人想的那么危险。”
他说的轻松写意,可看得人心中却泛起了惊涛,不是因为之前见到的火药,而是因为这些被陈健训练出的近乎麻木的兵士……
投出去,看起来已经很难,尤其是知道这东西在手中随时可能会炸之后。
可比起这个,能将这东西拿在手中等到最后一刻掐灭,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面前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要不是不怕死的傻子,要么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形成了一种习惯。
这么多城邑,勇士众多,有可以战阵上拔出被射中的眼睛咀嚼的勇者,也有单肩扛起二三百斤而腰不弯的猛士,但是却绝对找不出如此木讷的兵士。
这已经不再是勇者的范畴,这种人就像是毒蛇,平日冷的隐藏,不会如那些张牙舞爪彰显自己强大的虎狼一样,可却更为致命。
而那个站在身后递出陶罐的夏城人,更是匪夷所思,似乎根本不在乎前面那人是否投掷出去,只在那做自己的事。
这才只是两个人,首领们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人组成一支军队,那将是怎么样的一种恐怖?
之前的种种令人不信的传闻,在此时众人让这些相信,莫说有发火之药这样的古怪事物和不曾见过的战车,即便没有,若是夏城人都是如此,那救卫一战两千破五千的事也是必然的。
没有炸响的这颗陶雷竟然比之前炸响的火药更让这些人惊奇,有首领等到那些烟气散去确定不会爆炸后,这才走到投手身边赞道:“惊雷在手而面不改色,当真是勇士!”
投手谦笑道:“我哪里算什么勇士呢?草河三年一次的赛会上夺得佩剑、器物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我在赛会之上是没有名气的,能够这样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就是手熟罢了。姬夏说投,我的脑子还没想呢,手已经扔出去了;姬夏说灭,我的手指也会自己卡下去。”
那首领呵呵一笑,心里称赞不已,转身问道:“姬夏,夏城中还有几位这样的?”
他以为这只是挑选出来的,或许陈健身边的那些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不想陈健却道:“二百多吧,前后加起来训了将近三年呢。”
“这种勇士,竟是可以训出来的?”
勇士在众人眼中,向来是天生的,譬如胆怯无畏、蛮力娇柔,如果真如陈健所言能够三年训出二百多这样的兵士……那如果整个城邑都是这样的兵士,哪有什么可惧怕的敌人?
“姬夏……这样的勇士可不好训吧?”
“也没什么不好训的。我就像一颗蒲公英,飞出十余颗种子,这十余颗种子便变为百颗。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倒也不难。娥、卫两城的人也派去了一些人学这些东西,数年之后这种勇士也就平常了。”
陈健说的轻松,但其实却造成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假象。这二百多人是整个夏城盘剥奴隶、手工业发达而好容易养活起的脱产士兵,整个草河沿岸几个城邑才撑得起这么点人,再者也是因为夏城跳跃式的发展没有那么多纯正的血脉贵族和奴隶主,才有了这样的脱产士兵,或者说他们本身就算是军事贵族的第一代。
再者能够带在身边的人,又岂能是易与之辈,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的棒小伙,新军的确是有两百人,可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其实还是天性使然。
只是陈健这些日子所做所言,都给人一种十分信任的感觉,这时候倒也没有多想他撒起谎来早已面不改色。
闻得卫、娥两城都派去夏城学习这些练兵的法子,几个常年征战的氏族心中羡慕,在草河下游大河附近的几个氏族则忧心忡忡。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固然懂得,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自己不是那近水的楼台,总要扔进水中些石子将那月影击的粉碎才行。
于是几个首领颇为高屋建瓴地叹息道:“姬夏有这样的练兵法子,早该与亲族分享才是,难不成娥卫是亲族,我们便不是?如今东夷蠢蠢、北狄哓哓,有这练兵的办法,又能让多少同族活下来?”
陈健还没等说话,一旁的数九急忙接道:“这也怪我,怕还是那天我与姬夏交谈时,那番担心亲族厮杀的说辞让姬夏不敢这么做啊。”
说完后,她悄悄冲着陈健眨了眨眼睛,陈健愣了一瞬,又听几个首领说了数九几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陪着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几个首领有苦口婆心地将杀人者人而非刀的道理说了一遍,陈健这才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道:“还是我太年轻,想的东西竟是这样少。先祖既然将这些练兵、发火之药的办法告诉我,想必也是希望我告诉诸部亲族的。夏城一直想要回归亲族,这也算是夏城为诸部亲族所能做的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他清了清嗓子,大度地说道:“既是这样,这发火之药夏城自然可以与诸位交换……只是此时还不能换,这东西很危险,你们也见到了,总要学会了怎么用才行。非是夏推辞,实在是担心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啊。至于这练兵之法……诸部亲族也可选些聪颖之人去夏城学学,还有那战车啊、水渠啊、麦豆套种之类的办法……”
他之前讲学时说了不少,众人听了个大概,好奇心盛,此时又起,可听陈健这么一说,众人免不得叹息道:“可惜夏城太远,终归是不如卫、娥毗邻。常听人说,送给要饿死的人鱼,不如送给他渔网和打鱼的办法,难道姬夏就不能将这些办法告知我们?非要我们派人去夏城吗?按你们夏城所说,这里距离夏城千余里,便是纵马也要月余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看似想多了
“的确是有些远啊。”
“是啊,夏城纵然有船,可我听说也只有两三艘,那船比之独木是要大的多,可又能装多少车轮火药?“
首领们也知道让陈健主动交出这些东西的制作办法不太现实,此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道:“我们能换的东西不多,无非是丝绢、粟米、陶罐之类。想来夏城的陶也不差,娥城又在夏城附近,虽然没有桑蚕但是柞蚕想来也不少,剩下的粮食想要运送也很难啊。“
陈健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是没有想到的。“
他沉吟了一阵,忽然说道:“今天我和粟岳首领之子前去大河,听他说这里向西百里之外,有一处大泽,位置很好,勾连东西。可惜夏城远在草河,如果要是在那里就好了。“
粟岳皱了皱眉,陈健这话说的很有问题,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番话,可陈健最后关于大泽与夏城位置的话前面并没有说明白是谁说的,这样一来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儿子说的那番话一样。
大泽就在粟城西边百里,即便粟岳很想要火药和练兵的办法,也绝不会希望夏城迁徙到这里,尤其是之前夏城的那几个兵士展现了那种近乎麻木的恐怖之后。
于是他率先说道:“大泽之地土地贫瘠,年年都有洪涝。周围十几个城邑逃走的奴隶都在其中,几次围剿都不能清除抓获,蚊虫聚散蚂蟥蜿蜒。再者夏城远在西北,那里又有草原部族,又有西戎作乱,虽然夏城诸姓的祖先源于大河,可那里终究葬着先人。落在蛮夷之手,毁掘坟墓断绝祭祀,这可不行。“
他这么一说,大泽附近的几个城邑纷纷附和,尤其是一些实力弱小的城邑连连反对,都知道大野泽不适合耕种,可谁知道夏城有什么古怪的办法可以变沼泽为良田?
陈健闻言后奇道:“诸位说笑了,夏城的先人葬在草河,生于斯长于斯,又怎么能离开呢?虽然夏城很想迁回大河,可如今大河两岸都有了城邑氏族,数十年后子孙累加,夏城又怎么好占据别人的土地呢?”
“只是……我在想,如果夏城在那里建一座小城邑,只有工匠作坊和仓房。一则是发火之药炼制起来有些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炸响,非是夏藏私,实在是不敢。二则是粮食转运有些不便,不妨就囤积在那。”
他怕别人反对,又立刻加上一句:“夏城只留数百人在那守卫,提防那些逃走的奴隶抢掠,并不是全城迁来。诸位想想,那里距离粟城百余里,又有大河转运便利,和其余氏族相距也不远,这正是最好的办法。我会在那里建一座学堂,将祖先教授我的一切与亲族分享。一旦东夷作乱,夏城远在草河不能尽力,但在大野泽的数百人总可尽些绵薄,纵然不能斩杀敌人,可总算是夏城众人的一份心意。”
“在大野泽中,有城而无墙,四周都是亲族,又怎么需要城墙呢?到时候沿河运送,互通有无,也方便夏城众人学学亲族的规矩。那里只有作坊、学堂、仓廪。”
“大野泽之外的土地肥沃,也是诸位亲族的祖先用鲜血染出的以留给后世子孙的,纵然是亲族也有亲疏远近,夏城不敢占据,只在大野泽周围十里之内蚊虫众多之处。“
看起来这的确是个双赢的好办法,众人想了一下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如果夏城真的做到了,对谁都不是威胁。如果做不到,陈健如今话已经说的太满,那座城不建城墙,人来人往也并不禁止,到时候一旦发现修筑城墙几个城邑合兵一处拆掉就是。
如今的城墙,不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更是实打实的防御手段,没有各种攻城器械的条件下,也只能用围困的办法。
况且大野泽虽然广阔,可是并不适合人居住,不说那些水患蚊虫,就是隐藏在芦苇丛中的逃奴就会让人畏而怯步,附近许多城邑的奴隶逃走后都去了那里,再也不想回去当奴隶,一个个搏斗之时拼死悍勇,便是女人孩子都宁可跳入水中也不愿再被抓回来。
对于附近的氏族而言,那里是一块毫无意义的土地,加之此时地多人少,谁也不会闲来无事去那种地方。
他们对数学并没有太大的概念,陈健说围湖十里作为夏城人一部分的居住地,听起来也不大,可仔细算算一座宽广数百里的大湖的周围十里,其实面积已经极大。
如果说之前娥卫两城算是近水楼台的话,如果夏城的作坊真的建立在大野泽中,那近水的氏族便多了。之前希望陈健能够无偿分享那些技术和知识,也无非是漫天要价,根本就没想过陈健能同意,他们的底线是陈健同意交换就行,没想到陈健答应的如此痛快,似乎并不担心那些火药、练兵、垄作之类的办法传到其余氏族一样。
几个氏族的首领悄声商议了一下,都点点头道:“如果姬夏真能如你说的那样,我们愿划出十里之地。“
他们说完后又看了眼粟岳,粟岳琢磨了一下,并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问题,看起来的确只有好处,夏城如果不是举城迁徙的话,只有数百人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威胁。
这里距离草河甚远,真要有什么异动,周围几个氏族可以联合近万族人,纵然夏城兵勇可以以一敌二,那也无济于事。
那些技术的扩散才是实打实的,既然陈健已经同意了交换,自己总要给出相当的回报。
他思索一阵,笑道:“这件事,不是小事。今天各个氏族的首领都在城中,不妨就在今天商量一下。过两天便是冬至,又逢大雪,野兽正多,是个狩猎的好日子。这冬至的第一次狩捕的猎物总要想让祖先尝尝,冬至也是祭祀之时,这三年雨顺风调无洪无旱,正是要感激祖先天地的庇护,不可轻慢。“
“可祭祀之时,夏城诸姓是否可以献上祭礼?献上祭礼的时候,是站在哪里?是祭祀还是祭贡?这是大事,不能乱了规矩。若是众人都觉得夏城可以献上祭礼祝祀,莫说十里,便是夏城偶遇灾荒举族迁来又有什么?可若众人觉得夏城不足以祝祀,那莫说十里,便是粟米大小的土地,我又怎么敢做决定呢?”
他没有说关于会盟的事,因为对整个大河两岸的氏族来说,会盟是一件大事,夏城入盟是一件小事……而非是在夏城那里,会盟和入盟是一样的轻重。
祭祀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名分。是有资格祭祀?还是只能如那些弱小的蛮夷一样献上各种贡品?是作为亲族祭祀?还是作为前来朝贺的?这东西是万万错不得的,祖先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祭拜的,没有资格的人只能靠边站。
他刚说完,月玫便前出一步和众人行礼道:“诸位叔伯,父亲因为病痛不能前来,临行之前曾嘱托我让我说一番话。“
“他说,夏城源于大河,迁至西北,本为同族,这就如同木头,便是涂抹了木漆变了颜色,那也是木头。“
“再者,卫城被西戎人围困,那时候夏城并没有参与会盟,可却牢记着当年的盟誓。姬夏曾说,这就如兄弟间一样,没有盟誓但那骨血便是天生的盟誓,又怎么需要言语歃血呢?这就如同一个核桃,我们吃的是核桃仁,而不是外面的核桃壳。难道说没有外壳的核桃就不是核桃了吗?我们要的是核桃的壳?还是里面的仁呢?核桃仁种在地里,数年之后结出的仍是核桃;若是抛掉核桃仁只扔下壳,初雨之后只剩春泥。”
“因此,月邑希望诸位接纳夏城诸姓,圆了他们重归亲族的梦,夏城所做的这些事,难道不让那些当年盟誓过却与蛮夷勾连的氏族蒙羞吗?”
她说完后,眼睛瞟了一下陈健,发现陈健正对她感激地一笑,心中暗跳,最后几句话说的便有些急促,只有她知道自己说话急促的原因是因为心乱了,脸便红了。
她算是第一个开口的,既牵扯到了卫城,卫河也站出来道:“这话说的在理,卫城被围,正是姬夏想起亲族间不需言语的盟誓才解救了卫城,卫城是支持夏城祭祀祖先的。不是为了他救下了卫城,而是为了他救下了几十年前的誓言。卫城如草芥,盟誓如日月。”
草河沿岸的其余三个城邑也都纷纷同意,娥卫夏的三城同盟利益很大,值得遵守,而其余两个被迫的小城邑很清楚自己反对的结果,也不得不同意,并且对夏城大为赞赏。
粟岳的态度没有表示出来,其余城邑的首领则立刻做出了决定。
四周逐渐强大起来的蛮夷、氏族间的流血纷争、种种这些,让很多氏族的族人渴盼着几十年前那样的氏族间的和平,也让一些处在边缘的氏族希望自己在于外族交战的时候背后能有人支持而不是被暗捅一刀。
那些弱小的氏族希望能够在一个体系规矩之内解决一些纷争,而不是彻底地依靠兵甲刀剑。
即便那些强大的氏族,也未必反对会盟,而是反对自己没有得到足够利益的会盟——他们的反对更多是一种姿态,他们不希望如同几十年前那样真正团结在一起,而是希望在一定的规矩之内拥有名正言顺的区域霸权和绝对的自主权,而这一点必然是会盟的主导者会反对的。他们用这种姿态来为自己的氏族换取更多的利益而已,到时候各退一步。
至于陈健重视无比的夏城入盟,对于他们而言原本只是一段小插曲,只不过因为这几天的震动让这插曲变得不可轻视而已。
谁都知道这时候站出来反对夏城入盟,夏城的技术就不可能传播到自己城中,又树下了这么一个古怪而强大的敌人。
反正……夏城就算入盟,也没有资格拥有什么地位,不会影响到其余的利益分配。
或许,扰的陈健一连月余睡不好每天思考的大事,在他们看来,只是小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