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二)
水旱从人不由天,这七个字是农耕民族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最大的梦想。
水利设施的建设是牛耕时代所必须的。灌溉农业带来的巨大效益远不是靠天吃饭能比的,这一点陈健很清楚,尤其是娥黾说七八年一次大旱的情况让陈健充满了警惕,娥城是有历法和祭司的,他们会记录这些事,并不是信口开河。
夏城大部分的土地都没有灌溉设施,去年天气不错,算是一个好年头,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好年头上。
草河从西向东流淌,在夏城附近向南折了一个大弯,而夏城附近的水域就是螺岛,横亘在草河当中,将草河一分为二。
靠近夏城的一面水较深,螺岛的南面水比较浅,螺岛全长两三里地,整个岛屿都是天然的石头,只有靠近岛岸的地方有些沙滩。
夏城往东的土地都很低洼,基本都是平原,风调雨顺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遇到洪水,奔腾而来的草河就会因为这个向南的折弯而直接冲击夏城东面的田地。
到时候虽然不至于人或为鱼鳖,但夏城最为肥沃的土地却会被淹没导致颗粒无收。
凡是有利有弊,这种低洼的平原也为人工灌溉提供了方便。
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的时候,除了螺岛上的鸟粪石可以在前期支撑土地的磷肥外,陈健也是看中了螺岛分江的地形。
这种天然的分水渠,可以用很小的工程量取得巨大的成果。
站在山顶的二三十人还不明白陈健心中所想的东西,娥黾更是对陈健询问的事有些奇怪,搞不懂难道人真的可以战胜天地?
陈健指着远处的螺岛和下游的农田道:“真要到洪涝干旱的时候,祈求上苍,便是有用,人安然无恙,可人能等道水旱下去,庄稼却等不到那时候。”
“那能怎么办?”
陈健向后一伸手,红鱼从一个树皮筒里拿出了一张丝帛,递到了陈健手中。
铺开在地面上,竟然有两步宽,是好几块丝帛拼凑在一起的,大约红鱼缝补的时候天黑了,上面被火烧了一个小窟窿,旁边还有几滴被骨针刺破的血迹。
一群人围在了丝帛周围,看了一眼便认出似乎便是夏城和草河,但又有些不同。
田地还是田地,可是却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是阳关那口井的井口,将方方正正的田地分成一个井字形,分割的看起来像是挖掘出的河道。
图中螺岛的位置也有了一些改变,从螺岛尾部多出了一条不存在的河,和那些井字连在了一起。
这种将天地改变后的模样先画在图上的做法族人已经见过不少次,可这一次却有些骇人,原本他们面对的只是三两步宽的小河,这一次面对的却是近百步宽的草河。
陈健指着上面那些井字格道:“这些就是咱们要挖的水渠,螺岛下面这个地方也要挖出来一条六步宽的河道,将水引入到水渠中,将来可以灌溉。”
“去年公产的一片大约十亩地的麦田,我让奴隶引水灌溉,你们也看到了成果,你们不想让你们的土地也能有那样的产量吗?”
围观的人心中砰然,那十亩地的麦田很小,在夏城也算不上一件大事,很少有人关注。
但是去年收麦的时候,那十亩地一共产了两千一百斤的麦子和一千三百斤的豌豆,产量几乎比夏城的平均产量多出了五成。
种子是一样的种子,肥料是一样的肥料,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十亩地经过了灌溉。
而这还是去年风调雨顺的结果,灌浆期的时候一场雨让小麦喝的饱了,如果遇到天旱,恐怕差距还会更大。
愿景是美好的,事实让首领们都清楚灌溉带来的效益。
可草河画在图中,不过手臂宽,放眼到现实,却难以撼动,族人们心中有些惧怕。
娥黾更是咽了口唾沫,如果真的按照图上这样,那就真的是改天换地了,夏城的人真的能够做到吗?如果夏城人真的可以做出这样改天换地的举动,那这数百里之内,无论卫城还是娥城,又有谁能抵挡?
“姬夏……这要挖多久?”
“六步宽的河道需要挖一百八十步,那里有片洼地,我一直不准你们在那里开垦,那片洼地通过这条河道和草河连在一起。再以这片洼地向农田里挖一步宽的水渠……按照图上所算的,水渠一共是五万步,五纵五横,一共可以灌溉大约六万亩土地。”
数量一旦上万,族人们听起来就感觉有些害怕,整个夏城的城墙也不过千步,而陈健说的这个数量竟然直接达到了五万步,这岂不是足足有五十个夏城那么大的建设量?
陈健看众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吓坏了,急忙说道:“不用怕,又不是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六万亩能够灌溉的土地,两年三熟,一亩地一年就算可以有二百五十斤的粮食,真要是完成了,你们算算咱们一年能够收多少粮食?”
即便榆钱儿和红鱼这样经常接触成千上万数目的人一时间也转不过来,算了好久看着数字后面的零,一点点地数着。
“不用算了,一年平均是一千五百万斤的粮食,整个夏城加上奴隶野民全算上,每个人能分两千斤。咱们暂时吃不了这么多,但以后孩子们多了长大了,他们可以吃。咱们暂时挖不完,孩子们可以挖。孩子们老了,他们的孩子还能挖,子子孙孙怎么就挖不完呢?”
一千五百万斤是多少,这些人还没有概念,可是每个人算上奴隶平均两千斤,这就已经骇人听闻了。
半年前陈健和他们说过夏城的人口危机,十年的时间,首领们或许死了,可他们的孩子还在。
因为娥黾的存在,陈健没有直接说,但每个首领都从孩子联想到了那次谈话。
娥黾在听完那个数字后张大了嘴巴,心说娥城积累了这么多年,每个人或许能分的上两三千斤的粮食,不过那可不算奴隶啊,而且还是积累了数年才有的,夏城这可是要一年就赶上娥城五年?
陈健不去管众人的惊讶,指着丝帛,接着说道:“以后这些地方都要开垦出来的,今年算上公产和各个部族,所有的土地是三万四千亩。城东的土地大约有两万亩,垄沟都是东西的,咱们今年只需要挖四条南北向的水渠,就能灌溉现有的土地,不过是两万步的沟渠而已。”
族人对而已这个词很是敏感,心里嘀咕着,陈健算了一下道:“一步深,一步宽,两万步长,不过是两万方……呃,算成土筐不过是七八十万筐。夏城所有的劳力和奴隶全算上,也有个四千多人,算上高低不平,每个人平均三百筐土罢了。”
当然,算起来简单,真要操作远非这么容易。
只是陈健将巨大的工程量平均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他们宽心,免得他们害怕这巨大的数字。
族人未必能算的出来,但长久来对于陈健向来的信任让他们放下心。
陈健趁热打铁道:“那两万亩土地只有一万亩的麦子豌豆,四月中灌浆正是最要水的时候,咱们可以先挖出来这一万亩土地的水渠。播种之后,全城大干半个月,怎么也挖出来了,你们说是不是?”
“剩下的可以以后挖,等挖完了这些水渠,咱们再把那条从草河引水的河道挖出来。这样在麦子灌浆的时候,便可以灌溉,多了不说,至少那一万亩的麦田,怎么也能收个二百万斤的麦子和豌豆。”
“最后呢,咱们再修建一下螺岛,这个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在那条引水河的下游,咱们要堆一道小石坝。天旱的时候,石坝可以蓄水;洪水的时候,水流自然会冲毁石坝。咱们再在草河南岸这个地方挖一道水渠,那下面也是一片洼地,一旦洪水来了,多出的洪水可以从南岸的水渠流到洼地。”
“等着一切都做完了,那就真算得上是水旱从人了。既然咱们要在夏城永远住下去,总要给孩子们留下些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一番鼓动下来,首领们都有些意动,如此算来,其实工程量也不是太大。
“只是有一点,这件事是关系到各个氏族的利益,所以这不能算是征发徭役,所有人都要参加,粮食由各个部族出,我唯一能做的承诺,就是让今年的小麦一亩地多产二十斤!”
“忙过这一个月,剩下的再作为徭役,分批挖完。诸位首领,就当现在是在议事会中,大家说一下吧。”
几个首领对视一眼,点头道:“既是所有氏族都得益,那就挖呗。不过是半个月的活,还不到除草的时候,我们自带吃的,这些事姬夏不用管,只要分好每个氏族要挖多少就行。”
见众人都同意了,陈健也算是放下心来。
水利工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完成丝帛上的全部计划,可能需要五年的时间。
但水利工程继续极高的组织力,在见识到灌溉的巨大利益之前,陈健以城邑的权利驱使徭役可能会招致不满。
之所以如此着急,除了担心今年的水旱灾祸外,也是想利用氏族解体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来完成这样的工程。
家庭取代氏族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一旦收获,木麻等人的样板会引起连锁的反应。
而解体成家庭,相应的组织力也会下降,想要继续这种大规模近乎无偿的劳动就不太可能了。
只有组织在一起才能大规模地修建水利,因为水利工程是个系统,不是家庭为单位只顾自己田间地头那点水渠就行的。
况且到时候,土地分散,这水渠不可能全都灌溉到,那些灌溉不到的家庭总会不满,觉得自己白出力,没有系统的规划,水渠最终都会荒废,等到天灾的时候再想着去挖已经来不及。
只要一年内让族人看到水利带来的成果,以后再组织就会容易的多,余下的工程可以分批完成,不会让城邑伤筋动骨,并且会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兴修水利的习惯。(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三)
陈健和首领们说的很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要麻烦的多,他心里也没有多少底。
整体构想中,螺岛起到分流的作用,利用水流上下层流体方向的区别,控制水流。理想情况下在天旱的时候,大部分的水从靠近夏城那一侧的较深的河道走;天涝的时候大部分水从草河南岸较浅的河道走。
北岸的引水渠也需要利用石头和土筐修建起分水嘴,保证天旱的时候水流会直接流入到引水渠中。
草河南岸的泄洪河道也需要提早准备,陈健已经去那边查看过,最难挖的是一小片石丘,不过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准备个几千斤黑火药,把那里炸出来就好。
从引水渠引出的水流到那片洼地形成一个小型的人工湖蓄水,确保人工湖的平面和河面一样高,四周修好堤坝,利用落差让水面比四周的农田高出一些。
用于灌溉的水渠的水平面在正常情况下也要比田地稍高,修建的时候不能直接挖坑,而是要挖浅坑,将土堆在两侧形成凹形的水渠。
整体计划看起来不算麻烦,真正实行起来简直要命,陈健从第一次见到螺岛到引导族人种植的时候,就在规划这件事,可最重要的一个难点前几天他才解决。
最大的难点不是人和组织力,而是测准工具和水平工具!
水渠的高度差是整个工程的重中之重,理论上最难的分水问题,则因为螺岛的存在靠上苍解决了。
现在依靠简单的角尺工具所能确定的就是那条引水渠到人工湖之间大约有两米的落差,除此之外,只是感觉比较平。
但千米的距离,眼睛已经不起作用,稍微的误差就会导致水渠无法流水。
就像是一道数学题,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条件就是草河与洼地平面的高度差,剩下的都要一点点解决。
确定了那唯一的一条之后,夏城的春耕也基本完成,夏城中的平民和奴隶以及野民聚落还没来得及休息,各个氏族便又重新投入到水渠的挖掘当中,甚至包括新军也停止了训练,加入到挖掘当中。
除了阳关留下驻守的,男女轻壮和奴隶一共五千多人集中在草河到洼地之间。
河岸的高坡暂时不动,先用了四天的时间挖出了一条一百八十多米长六米宽的人工运河,再将洼地的四周用夯土层围出简单的堤坝。
引水渠联通草河的地方,不是直接挖开的,而是在距离天然河堤十米远左右的地方先挖出了两个闸门,闸门的上面用木头和夯土做出了一座小桥,整体的引水口类似一个大的水管。
闸门下面是一个比河面要深的沟,里面放着一棵三人环抱的涂满了松脂油的大松树,雕刻成倾斜的凸形。
向水渠引水的地方很窄,正好是个凹形,但是很高。平时水不大的时候,河水可以从宽阔的水沟中经过很窄的凹形流到水渠中。
一旦发水,或是河面的高度超过了洼地堤岸,松木会被浮起,被水冲动,正好卡在引水口的凹槽上从而关闭引水口,而且只有到水位极高的时候才能卡住,因为松木浮在水面上根据水面高低自动调节。
这样洪水时候,松木堵住缺口,族人可以很轻松地用石头堵好后面的堤坝,否则以现在的工具是不可能挡住泄洪的溃堤。
简单的浮力原理水闸,算是夏城的第一个半自动化设施,族人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按照陈健的要求去做,天没下雨,春天水浅,族人们还不能理解这根粗大的浮在水沟里的松木是做什么的。
简单的自动浮力水闸完成之后,陈健带着几个首领,剪开帮着丝绢花的麻绳,做了个恶俗的剪裁仪式,随后几十柄铲子一同飞舞,草河的水沿着这条挖出的运河流向了百步之外的低洼地。
在等待人工湖的人注满期间,陈健先带着族人挖了一条很深的水渠,确定水可以流进来。
湖水没有完全注满的时候就将堤坝打开,一百步长的水渠里注满了水,再将堤坝堵住,等到水流稳定之后,这一百步的水面可以看做是完全平直的。
在水渠的一端绑上木棍,紧贴水面的地方绑上了一根麻线,榆钱跑到另一端,插上木棍,将麻线伸直,距离水面的高度和陈健那边一样,这条线就是水平线。
以这条线为基准,再量出两米的高度,这就是湖水注满后引水渠底部夯土层的高度,距离地面大约一尺。
计划中的灌溉渠大约是五千步一条,两侧分开各两千五百步。每五百步落差一尺,这样就可以保证水流正常流动。
一百步一测,靠水流天然的水平和绷直麻线后的木棍高度差作为参照物,基本上可以保证水流的正常流动。
不测的时候,族人们感觉地是平的,觉得只需要按照要求挖出来水渠水就能自己流淌。
可是测量之后才发现地看起来是平的,实际上却是参差不齐高低错落,纵然他们再不明白,也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看着那些木棍和麻线,心说如果以地表做参照,恐怕那些水都流不出五百步。
参照用的水渠不需要多宽,一百步的距离也可以用飘在水面上的木头望山,用三点一线的方式测算。
陈健带着学堂的大孩子们先沿着计划要挖水渠的地方挖出了测高的水渠,将水引入后,每隔一百步立下一根木棍,绷好麻线。
看似平整的土地在五千米的距离上出现了巨大的落差,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向下挖大约两步,而有些地方则需要高出地表一步。
旁观的娥黾看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木棍和准绳,心说娥城若是想要修建这样的工程怕是很难……想了一下,他失笑地摇摇头,不是很难,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母亲的算数只怕与姬夏不相上下,但在算形上可要差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要学的很多,可怎么也没想到几根木头,几团麻线,会有这样的效果。
等陈健量完之后,娥黾觉得自己看懂了,就是依靠水的平面来完成,娥城在盖屋子的时候,也会用长水槽量水平,原理很简单,但他觉得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些。
最难的地方忙完,那些焦急等待的部族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任务,第一道水渠按照氏族的人口分了下去,陈健指挥着所有的野民徭役和奴隶负责最长的一段。
平均下来每人不过负责一步的距离,只算男人和奴隶的话也不到两步,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地方了。
但最简单的工作也有利用的价值,陈健将最早俘获的一批语言相似的奴隶分成了六组,每组六十人,二十五男三十五女,因为第一批女奴隶的数量比男人要多。
选取了工程量基本相同的六段,分给了这些奴隶,很明确地告诉他们,这六组谁先完成,就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成为隶农。
成为隶农后没有姓,只有名字,但却可以作为人而非物,归城邑直辖,不再强迫劳动,而是利用土地将他们捆绑在土地上,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
成为隶农的六十人可以从公产中分出五百亩土地,归他们种植,他们也可以借用城邑的耕牛,可以去坊市购买货物,甚至可以在城外盖自己的屋子。
但是,这些土地一半的收入归城邑公产,并且还要承担劳役。
即便如此苛刻的条件,还是让这些做了一年奴隶的人充满了干劲,至少也比每天挨打和皮鞭要强,至少在累的时候可以躺在草地上晒晒太阳。
对自由和土地的向往带来的动力是巨大的,这些奴隶们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一旦错过这次下一次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各个氏族的人夜晚休息的时候,奴隶们点起了篝火,用累的酸麻的手和磨破的肩膀将土背走抬走,或是夯实地基。
绝大多数奴隶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两天之后便有四个人累死了,但活下来的人不悲不泣,将生命化为一支爆燃的蜡烛,迸发出最后的火花,在无边的黑暗中照亮自己的未来。
一百步的沟渠,最快的一组只用了四天时间就挖完,而剩下的五组也和他们差不多。
当陈健检查合格后,那五组的奴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用头撞击着结实的地面,恳求陈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获胜的奴隶则放声大笑,尤其是他们的饭食从奴隶的带壳粟米变成舂好的粟米饭,甚至有了一小块伴着猪油的咸菜后,他们觉得这几天非人的疲惫和手上的血泡都是值得的。
将原本自由的人禁锢起来,再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用施舍的方式还给他们,总会得来山呼万岁的感恩,奴隶们大约忘记了如果不是陈健,他们还是个快乐的氏族成员。
而陈健在休息的时候找来了议事会的成员,让这些奴隶们跪拜盟誓以示他们有了新的可以称之为人的身份后,五十九名奴隶咬破手指盟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城邑。
陈健也带着他们去看了一片五百亩的土地,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上的收获有一半是他们的。
为了鼓励他们开垦土地,陈健又承诺除了这五百亩土地外,可以去外面继续开垦,新开垦的土地也是归城邑公产所有,但他们依然可以拿到一半的收成,并且每多开垦一亩土地,都会得到三个小贝也就是三十斤粮食作为一次性奖励。
陈健一直都计划归化这一批奴隶以补充部族的人口,争取在五年左右城邑人口出现年龄危机的时候,将野民归化为城邑国民,再将这些隶农归化为野民,通过战争捕获奴隶,五年为周期快速扩充轻壮人口。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即便是这种畸形的榜样。在这五十九人获得了土地之后,第二期工程也如期进行,同样的办法同样的手段,这些心存希望的奴隶爆发出四倍于那些毫无希望的奴隶的力量,用效率和速度让夏城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完)
一直到小麦灌浆期前,夏城都没有迎来太大的雨水,整个水利系统最简单的一环终于在四月份基本完工。
还有几处高低落差较大的地方没有完成,估计全部完工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两条长长的水渠如同母亲的双手呵护着麦田,两道平行的水渠中间有几道纵向的引水渠,将整片麦田分出一个个井字格。
草河和引水运河相连的地方,也用土筐装满了石块垒出了分水堤,利用草河向南转向的弧度,让清澈的上层水源源不断地流入引水运河。
运河流经洼地,那里成为了一片占地几十亩的水塘,暂时还没有开发,但陈健绝不会让那片水塘浪费掉。
靠近水塘岸边用泥土围出了一片淤泥塘,栽种了大量的藕,放养了不少的鱼。
整个水塘只有一小片淤泥围田,这也是一个样板,夏城不缺鱼,但鱼粪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日后族人会慢慢学会,这些小事不需要强制执行。
四月初三,麦花的清香笼遍了夏城周围的土地,小麦进入到最为关键的灌浆期。
那几处还没有完工的地方被陈健叫停,为期二十多天的大规模无偿义务劳动终于结束。
从公产中拿出了大量的食物,喝了一顿全城的完工酒,劳动中从奴隶变为隶农的一百四十多人也被允许参加。
酒足饭饱之后,这条引水渠有了一个名字,不知道是谁在半醉中叫喊着:“这条水渠就叫夏渠。”
没有人反对,于是这条刚刚出生的水渠有了自己的名字,计划中的夏渠全线一共有十几公里,如今只完成了几分之一,根本不成体系,只有一些雏形。
喝的醉醺醺的人们一同走到了河岸,最强壮的小伙子一起用力将提前塞住的松木浮力阀门推开,汹涌的河水摆脱了数百万年的河道,第一次顺着人双手的指挥,流向了人们要它们去的地方。
夏渠的水流并不湍急,想要全部灌溉完那两万亩土地很费力,作为城邑首领的陈健又多了一项权利:由他决定先灌溉哪里,因为其余人并不能让所有人信服。
陈健还是采用抽签的方式,算了一下水流的流量,每天可以灌溉四千亩的土地,至少要六七天才能轮转一圈。
族人们在放水的时候,首领和议事会的成员再一次来到了可以俯瞰整片平原的山上,远处的人小的如同蚂蚁在广袤的土地上爬动,水池的璘光倒是看的清楚。
随着水面上涨,终于到了蓄水池通向夏渠的缺口,陈健和山顶上所有的人一样,屏住了呼吸。
水能不能顺利流淌,这才是关键,如果不能流淌,那么全城数千人二十几天的劳作就白费了。
虽然陈健用了水平测算的办法来保证水渠能够顺利流水,可计算中肯定会有误差,一旦水流不畅,对族人的心气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旁观的娥黾眼睛盯着夏渠中的水首,看着那些原本不受控制的水如同军阵一样,竟然顺利地流向了夏渠的每一处角落。
当水流浸湿了夏渠末尾的一处立起的石人时,山坡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叫声。
“水,流过去了!”
“就像是有人指挥他们一样,姬夏说那一处的地势有些高,那些水果然就没有流到那里!”
“咱们真的可以让水随着咱们所想的这样流动!”
陈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手伸进衣衫里,用力揪着自己的皮肤让自己吃痛,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轻笑道:“我说过的,水旱从人不由天。山若挡着,就移山;水若不流,便挖渠。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靠双手做不到的。”
听着这番话,族人们若有所思,娥黾感概莫名地看着灰色的水面,想到一个月前自己站在山顶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夏城的人是在做梦,让水随着人想要的方向流动,这可就是改天换地了!
什么是天地?在娥黾以及绝大多数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不过是不可翻越的山、不可触摸的云、不可阻挡的水、难以琢磨的风、不能变幻的四季。
人能胜过天地吗?
一年前娥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就像是再问你爹和你谁的年纪大?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可一年后,这个曾经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在夏城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不可翻越的山中,多出了一条从铜矿到草河码头的简单道路,曾经荒草遍地如今只剩黄沙和顽强的车前草。
不可触摸的云下,多出了几多缥缈舞动的风筝,他们摇曳着身姿晃动着尾巴,或许只要麻线够长,便可以高过云朵。
难以琢磨的风中,两座风车在咿咿呀呀地转动,难以琢磨的风便如被人用绳子拴住的牛,拉动着沉重的石磨,只是因为人想要吃麦粉。
即便不能变幻的四季,也被议事会大厅中那两盆葫芦破灭了神话,冬天的时候族人不知道为什么榆钱儿总会用一团麻布在葫芦的花蕊上擦拭,但在万物沉寂的季节里十几个绿色的小葫芦将雪白的冬天打败,让人想到了夏炎。
曾经这一切在娥黾眼中只是好奇,甚至有些只是好玩,可当今天看到流水蜿蜒而过,听到陈健说出人能胜天这番话时,这些平日注意到却没有上心的一切在这一刻融汇在一起。
人,真的能够胜过天地!
其实不能,这只是狭义的天地,广义的天地间的准则,谁也胜不过,但娥黾不是哲学家,所以不会考虑其中的区别,只是对陈健感到了一些……惧怕,还有更多的尊重。
“如果有一天父亲要和夏城开战……我一定要阻止。”
亲眼见过,所以才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简单的夏渠,震撼的是娥黾的三观,连同那些风筝风车葫芦和道路,让这片土地除了城邑之外,有了更多的人留下的痕迹,所以彰显出双手和头脑的强大力量。
当陈健再一次打开那张丝帛时,娥黾望去的眼神不再是疑问和不信,默默地看着那张图。
图上还有许多的沟渠,如今还没有踪影;图上还有更多的农田,如今还是荒草凄凄。
可他再看这样图的时候,却相信,这一切终究会有的,夏城将会会和这样图一样。
沉默后,他虔诚而又感概地说道:“姬夏,你的手,画出了夏城。”
“不,是夏城所有人的手,画出了夏城。娥黾,如果有一天你被族人推选为首领,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这是你在夏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永远别忘。”(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远方的消息(一)
娥黾自觉自己学到了很多,可陈健告诉他这才是第一课,于是他记在心里,并且很容易理解了这句话。
历史有时候就是一个怪圈,可悲又可怜的怪圈,从未走出去。
此时的首领并非世袭,仍旧需要众人的推选和认同,受命于天君权神授之类的谎言还不曾出现,陈健的话放在五百年后或许会被当成异端上绞刑架,可在这时候却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娥黾觉得陈健在教自己做首领的办法和道理,心中很高兴,用娥城最贵重的礼节拜了陈健一次。
陈健种下了种子,自觉这粒种子很好,所以安然地接受了娥黾的礼节。
收起了图纸,带着众人下了山,查看了一下正在灌溉的土地,听闻了些族人的感激和惊诧,人非圣贤,陈健心中很自然地生出一些骄傲和满足。
为了让这骄傲延续下去,他又带着族人在一些崎岖不平难以灌溉的地方安装了桔槔,利用杠杆来取水浇灌。
灌浆的小麦有了充足的水分,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陈健心头的担子也轻了许多,等到收麦的时候,公产的仓库至少可以多养一些猫,也不用担心族人挤兑陶贝。
后续的工程从这一天开始就已进行,陈健分了二百奴隶,又按照十男抽一的办法,从各个部族抽取了劳力,慢慢挖掘剩下的沟渠,争取在入秋之前再完成一道。
氏族还没有解体,十男抽一轮换的办法可以保证氏族有足够的人口来进行田间劳作。
氏族首领拥有十选一的权利,他们开始品尝权利的滋味,抽出的徭役人口基本都不是氏族首领的直系亲属,而都是氏族中一些旁支。
这也算是陈健将这些人卖掉,换取氏族首领支持的手段,今后氏族瓦解分地的时候,他也不准备干预,可以预见那些首领会把最肥沃的土地留给自己的儿女,到那时候夏城将不再坚不可摧,阶层的裂痕终究会出现,他不能也没办法弥补。
在抽出的人开始劳作的时候,陈健又趁着收麦和除草之间短暂的空隙,带着城邑中的奴隶来到了冬天堆放木材的地方,再进行一次建设。
这一次建设和城邑的物质无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追求,随着城邑生产力的提高和剩余产品的出现,族人在空闲之余是需要一些娱乐活动的。
去年他邀请了娥城和卫城的人来会盟,也是想要通过一次娱乐活动来促进三城之间的交流。
运动会和剧院,这是他的计划,人不是只需要吃饭的,吃饱之后也需要一些其余的调剂,利用故事和盛会,来潜移默化地改变三城人的认同感。
土地已经选取好,利用冬天砍伐的木头也都堆放在了选定的地方。
这里距离夏城只有三里路,是一座天然的小山谷,两面环山,山都不高,只有三四十米的小山丘。
山丘下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在春天的时候已经用火烧过,牛马践踏之后,草都变得低矮。
小山谷大约二百米长款,这里将作为将来城邑盛会和三城交流的运动场。
利用天然的地形,可以做出简单的露天场馆。
几十米高的山丘,可以作为天然的高低错落的座位,这样就可以省下极大的工程量。
奴隶们按照提前画好的线,将土挖成梯田的模样,两步宽一层,一共十五层,每层之间的高度差大约是半米。
夯实之后,搬来石头,用石灰和黄泥每隔三十步砌出一道台阶,方便人行走。
在梯田上,用木头做的简易凳子作为运动会的座位,供前来观看的族人和其余两城的人坐。
一共十五层,每层可以坐下五百人,可以保证数千人都可以观看。
陈健站在最上面的一处梯田上坐下,看了一下,发现视角还算可以。
城邑不是一天建成的,奇观也不是一年就能建好的,以现在的人口只需要修建出这样的场地就足够。
等到台阶和木椅子修好后,陈健又让奴隶用木头围好了没有山坡的地方,圈出了一个四百米方圆的场地。
在两座小山丘的夹角处,修建了一座观礼台,石头砌出的地基高出地面三米,做成一个塔楼的形状,上面安放着三面蒙着虎皮的椅子,作为三位首领观看的地方。
三面椅子的后面,修出了一排宽松的椅子,作为城邑议事会成员、首领、以及两城亲属的座位,用这种方式让族人逐渐接受身份的区别。
下面的场地中央,用木头和石头搭建起了一个方圆二十米的圆形台子,作为将来的剧院演出舞台,在运动会的时候可以作为摔跤、角力、斗棍、击剑之类的比赛场地。
陈健计划了一下这次运动会的规模,不需要很大,但一定要造成一种欢乐的盛况,让有余力有剩余产品的奴隶主喜欢上这种娱乐活动,形成习惯,也敦促这些奴隶主们拥有强健的体魄。
运动,源于战争和狩猎。
这一次运动会陈健一共计划了二十几个项目,就目前城邑的情况来看,至少能保证五个左右的胜利。
运动会的奖品也在秘密制作当中,一定要展示出夏城的水平,能够镇得住那些人,同时也让得到奖品的人念念不忘,还要有很高的价值,从而起到一种鼓励的作用。
夏城能够确保压制其余两城的项目有:骑术、战车、队列、掷弹。
骑术比赛的规则是越过一些低矮的障碍,利用投矛穿刺终点的草人,这一项夏城基本可以确定战胜其余两城。
战车比赛需要的场地更大,除了比速度,还要兼顾战争的作用,车左要在奔驰的战车上射中远处的标靶,车右要随时清理地上故意设置的陷阱和挡木,以让战车快速通行。
队列和掷弹,这算是陈健执干戚而舞,用来威慑两族的。
除了这几项,夏城并没有太多的优势,长短跑、负重冲锋、斗剑这些,娥城和卫城也一定是人才辈出。
输赢无所谓,只要让那两族的人喜欢上这种运动会,最大的赢家还是陈健。
夏城,要成为大河文化圈西北边陲的文化中心和经济中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远方的消息(二)
夏城的与众不同和中心地位,只是陈健的计划和梦想,即便卫城和娥城此时也未必承认这一点,更何况遥远大河两岸的其余城邑,和那些底蕴悠久的城邑相比,夏城还太年轻。
但在一些人的眼中,夏城就是与众不同的美好,比如离开夏城半年如今走在回家路上的姬松,靠近家园的时候,话多了起来,不断地和身旁同行的一行人说着夏城的美。
“如你所说,夏城还真的和别的城邑不一样,一年成村,两年成邑。呵,你现在离开了半年,也不知道会不会变的你都不认得了,哈哈!”
草河下游通往夏城的河岸边,姬松听着旁边那人语气中的不相信和略微的嘲讽,有些生气。
不过他相信陈健,也相信自己离开的这半年夏城又会有一些变化,所以他很自信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和半年前肯定不一样了。还有几天的路就到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同行的人淡淡一笑,听出了姬松语气中的不满,不再多说,心里也期待着看到姬松一直念叨的夏城。
姬松走的时候,夏城正在种冬麦,如今终于从草河下游回来,已是春末夏初。
这一路他想寻求的答案没有结果,从草河到大河之间的广袤土地,走过了十几个城邑和聚落,看到的景象虽然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特色,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凡是摆脱了采集狩猎的城邑和部族,氏族几乎都已经解体成了家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家庭这个概念的大小,氏族或许还有残留,却就像是清晨灶坑中的木炭一样,略带余温却终究要熄灭。
姬松想要看到的那种:既种植土地拥有大量的剩余产品、又保留氏族公共劳动集体分配的情况,这一路都没有看到。
火是热的,冰是冷的,这是不可改变的事。
曾经的姬松不认为家庭和氏族崩溃如同火热冰冷一样是不可改变的,在他看来这只是白马黑马,所以他才离开了城邑去寻求一个答案,可结果很显然,这不是白马黑马,而是寒冰与烈火。
半年之久,来去千里,松看到了许多的城邑,看到了草河之外的世界,也将夏城的故事带到了大河的两岸,于是他身边多出来一些随行的人。
随行的人不是听完故事后来朝圣的,而是作为粟城的使者前来查看和通知这些西北边陲的城邑:大河两岸那种战乱征伐的年代结束了,十几个部族公推的首领已经出现,是该让离开华城十几年的娥、卫等姓氏回去朝拜纳贡的时候了。
至于姬这个姓氏,很古怪也毫无名气,大河两岸的城邑思索了许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姓氏。
可姬松带去的马、青铜、小麦这些东西,却让各个城邑的首领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新的属于同文化圈、看起来似乎有和他们平起平坐资格的城邑,悄悄出现在了大河的一条名为草河的支流上。
那些城邑的首领想的很简单,不管是娥姓还是卫姓,都不是大河两岸最强大的部族,但也绝不孱弱,能够夹在两城之间还能与之盟誓的城邑,也必然拥有相差不多的实力。
娥钺的族人已经迁徙离开了大河十几年了,在一切靠走的年代中消息传播的速度很慢,以至于从娥钺那里听到故事的陈健还以为大河两岸仍旧是各个部族征战不休的场面。
但七年前拥有华粟两族血脉的名为粟岳的人成为了粟城新的首领,第二年东夷诸部灭了两个城邑,粟岳联合三个部族出征斩首三千,俘四千,大胜归来,扶植被灭的两城后人成为首领,被五城公举为联盟首领。
之后连年征战,平定东陲,威望日高,在两年前获得了十一城的支持,虽然不如当年华那般百城公推万心倾服,却也是二十多年中最有威望的首领。
曾经统一过团结过,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氏族成员欣然接受,甚至隐隐期盼。
日渐强大的粟城平息了几个部族之间的纷争,并且发出宣告,亲族之间再有争斗,由他来解决争端,若不接受,他就要携带各城联军惩罚那些征战不休的氏族。
两个不服气的氏族尝试过,被十几个城邑的联军瓜分了人口和土地,剩下的便都服气了,大量的氏族首领带着礼物和贡品前往粟城,以表示接受新的联盟首领,有争端尽量在体系内解决。
志得意满的粟岳希望恢复二十年前华城的荣光,重现那种百城相贺千族归心的场面,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那些迁走的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城邑。
名义很简单:邀请各位首领在立冬节的时候,参加冬狩。他要在那一天,名正言顺地成为真正的城邑联盟的首领,而非现在这种联合诸部的东方霸主。
当年在华城的氏族首领为官的一共七十一族,华曾赐给他们姓氏和代表身份功劳的玉器,娥城的是一枚玉蛾,卫城的是一座玉山,用的是最华美莹润的玉石,代表着七十一族的地位。
只有得到了七十一族的认同,才能成为真正的氏族联盟的首领,至于剩下的可有可无,那些边缘的部族都很弱小,真有人得到了七十一族一半以上的认同,剩下的部族也都会闻风朝贡的。
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征战不休的这二十年间,没有一个七十一族以外的氏族拥有和那些部族平起平坐的实力,唯独不同的是当年的七十一亲族如今只剩下了六十七族。
最终粟岳得到了十八族的认可或是臣服,但还不够,八名使者按照八个方位离开了粟城,前往那些迁走的氏族告诉他们:战乱结束了,你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结束这终日流血的、亲族厮杀的岁月。
与姬松同行的,名为粟禾,名字源于从大河南岸一些氏族那里传来的一种长于水中的粮食。
粟禾被派出的方向是西北,在大河岸边遇到了在他看来有些古怪的姬松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骑乘着一些他没见过的古怪牲口,正在那用木棍测量大河的宽度,好奇地聊了几句知道了夏城的存在,于是跟随姬松返回夏城。
他没有将邀请首领冬狩的消息告诉姬松,因为他要亲眼看过夏城之后才能决定如何邀请。
如果城邑看起来足够强大,那么首领是有参加冬狩的资格的;如果只是一座小城,他只需要告诉首领前去朝贡即可。
旁敲侧击了一路,姬松大部分时候守口如瓶,粟禾却听够了姬松口中夏城如何如何的事,听得多了心中南面有些嘀咕,他是不相信一座城邑能够一年一变样的。
越不相信,姬松心中的骄傲便越想让他相信,听得越多,粟禾自己也有些想要看看夏城。
随行而来加上姬松带的那些半大孩子,一共七十多人,走的不快,可路在脚下向后延伸,总有一天要到目的地。
走过荒无人烟的荒野,再一次看到人烟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排成行的粟米,这是娥城从夏城学来的种植技术,这里已经靠近了娥城。
粟禾走到那片粟米田,奇道:“娥城的人怎么这么种地?”
“这是从夏城学的,姬夏说这样可以通风,方便除草,你看,沿着垄沟走就可以把苗芽之间的草薅掉。”
“这样种不是很麻烦吗?”
“但是一亩地产量很很高。”
“一亩?”
姬松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心中欢畅,便让孩子们告诉粟禾多大的土地是一亩。
粟禾家中也有土地和奴隶,默默算了一下,问道:“你们这样种,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粟米夏城还没种过,我们都种麦豆,不过去年产量最高的一块地,大约能产二百七八十斤吧。”
粟禾和姬松走了一路,知道斤这种源于一个女孩子的古怪计量单位,估算一下吓了一跳,问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产这么多?你是不是在吹啊?”
无意中粟禾学到了很多新的词汇,而这种抽象的词汇的确很容易抒发自己的情绪,比之以前那种大段的比喻要简短的多,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悄然改变了,此时脱口而出,满是惊诧。
“不是吹,一百一二十斤的麦子,七八十斤的豌豆,你要不信,等到了夏城就知道了。”
粟禾摇摇头,怎么也不相信一亩地能够产那么多的粮食,心想我当然要亲眼看看,再说麦子怎么能和豌豆种在一起?
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件事,还要再问几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器声,清新优雅宛如天籁,粟禾半闭着眼睛听了一会道:“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比之丝弦要清幽,比之陶埙要锐脆,大善。”
姬松听了一小段,心中忍不住起了波澜,这是乡音,是娥城的牧童在牛背上吹着简单的牧笛,音律如此熟悉,他曾听陈健吹过,离家半年的情愫在这一刻迸发,泪眼朦胧,看着远处那几个放牛的孩子,久久才回道:“那是骨笛,夏城的骨笛。”
放牛的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他们,远远地喊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客人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远方的消息(三)
“我不是客人,我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的家在哪?”
“夏城。”
“哈!你是夏城人?你认识榆钱儿姐姐吗?她以前总分给我们糕点吃,你看这支骨笛,就是她给我的。她和哥哥回夏城啦,我们很想她,她说等我学会了数数就再给我糕点吃,你回去后能告诉她,数嫣能数到一千啦。”
姬松点点头道:“好,我一定告诉她。”
眼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姬松还是忍不住想询问一下夏城的事,孩子嬉笑道:“你多久没有回家了?你妈妈不着急吗?”
姬松摸了摸胸前的挂坠,嘴角挤出了笑容道:“妈妈不会着急了,但是别的家人会着急。”
“嗯,那我告诉你,下雪前姬夏带着人打败了草原部落,抓了一千多奴隶,把榆钱儿姐姐接走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榆钱儿从娥城离开,和夏城抓了一千多奴隶并不是等重的,但在孩子眼中,或许后者更重要一些,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太多。
粟禾听过榆钱儿这个名字,斤这种计量单位就是以她定下的,大约有些胡闹,却能看得出那个做首领的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不过他不是孩子,关心的自然是另一件事,俘获了上千奴隶?
几年前粟岳集三族之力也不过俘获了几千奴隶,难不成夏城的实力真的如此强大?孩子不会说谎,更不会吹嘘,粟岳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成行的粟米田,心中对姬松之前的话已然信了一半。
既然到了娥城,总要进城,也要去通知娥钺一声,粟禾想,或许可以听听娥钺对夏城以及他们首领的评价。
靠近娥城城墙的时候,粟禾见到了牛车,还没等他问,姬松已经兴奋地告诉他,这是夏城传过来的。
走进城内的时候,粟禾看到了字,仍旧不等问,姬松又兴奋地告诉他,这是夏城传过来的。
路过酒肆的时候,一群人端着豆子进去,从里面换出来白色的豆腐,粟禾咬牙问道:“这是何物?这也是夏城传过来的?”
“当然。你去见娥钺吧,我看到了我的族人,一会儿你可以来这里找我,不用怕迷路,娥城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
姬松没见过豆腐,但既然这东西出自不卖酒的酒肆,必然是城邑的东西。酒肆中早有人看到了姬松,呼喊着他的名字,拥着他进了酒肆。
不久,娥钺便让数九带人来迎接粟禾,两人曾相识,十余年不见,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意思,毕竟娥城已经离开大河太久了。
宴会上,粟禾作为远方来客以及身份的原因,在娥钺的下首左侧,先恭祝了娥钺以及娥城万事顺利后,说明了来意。
娥钺举杯摇头笑道:“想不到粟岳竟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离开华城的时候,粟岳还哭鼻子呢。”
粟禾也跟着笑起来,他虽然地位在族中也算尊贵,可比起娥钺还是差了许多,娥钺是当初的七十一族的首领,华城之外首领间都是兄弟相称,粟岳如今还不是名正言顺的首领,这种玩笑娥钺当然开得。
“娥钺首领,熊、鱼、雉等十一个部族已经推举了粟岳为联盟的首领,还有十余个小部族也都拜服。咱们亲族间的血流的太多了,这些年东夷南蛮连连攻打,粟岳请诸位首领立冬节时前往大河冬狩,共同商量抵抗外族的大事。”
娥钺心头微微一震,粟禾说的那几个部族都是很强大的,至少和自己部族相差不多,要真是十一个部族都推举了粟岳,看来粟岳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
粟族本来就是大河两岸最大的几个部族之一,当初分裂后连年征战,但底蕴犹存,不可小觑。
至于说冬狩,不过是要各个首领去承认粟岳的地位。
“你这一路经过了几个部族?”
“九个。有八个都同意前往。另一个……是牛氏族,我没去。”
娥钺笑了笑,这是一件经年往事,当初分裂时牛与粟两族的血流的太多,去不去意义倒是一样的。
既然八族都决意前往,娥钺知道自己也要去一次,到时候看看情况,反正自己城邑远在西北,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暂时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只是看似已经有十几个氏族同意,不过这一次会盟也不会那么简单,很多氏族绝不可能同意,尤其是实力强大的那几个部族。
粟岳的威望在东边,西边的这些部族并没有巨大的压力,也很难接受。
粟禾见娥钺暂没有拒绝,心中便知道他其实已经同意了,问道:“娥钺首领,你们西边可有一个夏城?”
“有,首领名为夏,姬姓。你不是一路和姬松同行回来的吗?”
“是啊,听他说起了夏城很多的事,心里觉得奇怪。数九姐姐,你母亲我表姨妈知晓各族的事,你自小可听过姬这个姓氏?”
数九摇头道:“不曾听过,我们也是迁徙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夏城的存在。但他们这个城邑……很古怪,也很厉害,首领年轻却能得众人信服,城邑一年一个样,我们也从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听他们部族的传说,似乎是很久前咱们的亲族,但是他们嫌弃大河的洪水,和咱们的老祖先分开,迁徙到了这里。”
粟岳皱眉道:“这倒是奇怪了。咱们当初七十一族齐聚华城互通有无,这才种粟定居历法天文牧牛筑城,夏城只是一城,如何能会这么多?我听人说,你们也学夏城种植?姬松说他们那样种田,亩产二百七八十斤,真有此事?”
娥钺点头道:“不假,数九亲眼所见,做不得假。一亩如咱们两三亩所产,那还不是最多的,我儿黾在夏城,听闻最多的十亩地产了三千余斤,着实骇人。”
粟禾暗暗咂舌,娥钺是一城首领,这话总不可能瞎说,又问道:“那外面的牛车……也是你们学的?”
数九苦笑道:“学?哪里那么好学,用粟米换的。族人做了几个,却都不行,走了多远车轮便会碎裂,也很难做的那样圆滚。”
“这也是他们那个叫夏的首领做出来的?”
“对。”
“那是个怎样的人?”
“年轻、聪慧、能打仗。”
数九简短地说完,摇头道:“我自觉自己数算极好,可比起那个年轻的首领,还是差了好多,他算数十万之数,不过片刻,我却要用筹算。”
前一次借粮事件数九见识到了陈健算数万之内的加减乘除的速度,心有余悸,隐隐有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称赞。
粟禾大吃一惊,数九娘家的氏族他可了解,精通历法算数才有了那么一个姓氏,数九自小很少在外玩耍,被母亲关在屋中练习筹算,放眼诸族,只论数算,与数九相近的不过十余人,数九竟然在数算之上服输?
数九看着粟禾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可怕的不止如此,就我所见,十年之后,我怕是连夏城如今的孩子都未必比得过。便是一个九九积的童谣,已经让我受益良多。”
粟禾又望向娥钺,心头越发地奇怪,娥钺笑道:“你不必奇怪,我听九儿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也奇怪过。古怪的事情多了,不止这一件,他年纪不过十六,竟似生下来便知道一切一样。”
如此之高的评价,让粟禾再无怀疑,转而问道:“那夏城人口几何?积粮多少?奴隶几多?可算大族?”
“两年前,夏城人捕鱼采集为生;一年后麦豆已够城中人食用,奴隶还需吃橡子草菜;再一年后,黾儿说只怕一年便有三年存粮。”
“奴隶不多,不过两千,可今年他们又用上了牛耕犁铧之法,一个轻壮足以侍弄百亩之田,两千奴隶便可够全城粮食。他们城中有两百人,无需种植劳作,每日训练军阵,更有战车之法,平地相遇,以一当五。”
“夏城非一族一姓,十几个氏族公推姬夏为首领,竟无反对,与一族无异,当得起大族。”
“草河周围三城,卫城人多奴隶多,勇士韧锐,但若在平地相遇决战,卫城不如夏城。我娥城黑陶丝绢部族闻名,可比起夏城的货物,却又不够看。昔年华以铜铸兵,不知道你们粟城可用青铜?那夏城数百战兵,都有青铜兵器,这又比不了。”
粟禾急道:“夏城也用青铜兵器?姬松却没和我说过。”
也字一用,娥钺便明白了粟城怕是也找回了熔铸青铜的办法,心说怨不得粟岳能够短短时间内会有十几个部族支持。
只怕自己部族离开家园后的十几年,那里也出现了很多他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远离了那里,好处是不会被部族征战波及,但新的发明事物也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传到这里。
两人又交谈了一番之后,粟禾终于确定,要邀请夏城的首领在立冬之时前往大河冬狩,这些东西如果能够传播到自己部族,部族的实力又可以提升一些。
娥钺在欢宴后为粟禾准备了牛车,提前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陈健粟禾将要前去的消息。
还在为运动会筹备场地的陈健听闻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这个来自远方的消息,对夏城实在太重要了。
夏城现在缺的,正是一个名分,一个被文化圈视为亲族而非西北的蛮子的名分,这比火药战车对夏城更为重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浓烈醴甜
“哥,这个叫粟禾的人很重要吗?为什么你好像比上次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榆钱儿很不理解陈健的兴奋,不只是她,议事会中的大部分人都很不理解陈健的举动。
对他们而言,世界原本就只有夏城这么大,后来娥城与卫城也算是世界的一部分,至于千里之外的事,便是骑马也要走许多天,和城邑有什么关系呢?
陈健还没解释,红鱼便说道:“怎么能不重要呢?以前我是奴隶,即便居住在夏城,即便我做了很多的事,但我只要还是奴隶,你们会选我进入议事会吗?我在成为了夏城的人之后,你们才逐渐接纳了我,这个身份太重要了。”
她经历过那种不被认同的岁月,正如夏城的那些奴隶一样,即便居住在夏城,以夏城人自居,可真正的夏城人并不会承认。
这个并不太一样的解释陈健听懂了,可这些首领们并没有听懂,对他们而言,是否和那些部族成为亲族并不重要,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对陈健来说,既然想要做些大事,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印记,这条路就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此时还没有民族这个概念,可假如有一天夏城败亡被草原诸部统治,族人们肯定会选择逃亡娥城而不是留在异族的统治之下,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即便还没有民族的概念,但却有了文化圈内外的亲疏远近。
大河两岸那么多强大的部族,他们或许会推举一位其余亲族作为联盟的首领,却绝不会请东夷南蛮之类的部族首领来当他们的王。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习惯上,都绝不可能接受。
此时陈健想要的东西和族人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同,卷入这个漩涡,族人要服役当兵,要死人的,只为成就一个人的荣耀和梦想。
所以陈健没办法和族人说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见众人只是疑惑并未反对,仍旧是支持他,他也独断专行了一次:要亲自带人出城三十里去迎接。
来往的使者不断将粟禾姬松等人的行踪回报给陈健,等待的两天中,城邑里涂脂抹粉了一番,许多已经泛黄的墙壁涂抹上了一层白灰,严令族人平日都要梳起发髻,即便天热也暂时不准赤着上身。
议事会的成员一人发了一套丝绢的衣服,配上了从娥城换来的玉珏,可以说风度翩翩也可以说沐猴而冠。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东西,一切如平时一般,城邑休沐了一天,按照人口免费发下去了肥皂之类的日用品。
族人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相反因为免费得到的日用品还高兴了一阵。
几日后,确定粟禾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五十里的时候,陈健约战车两乘,其余首领和城邑权力中心的人乘坐牛车,跟随陈健身后出城迎接。
双方相遇的地方就在河边,早有人提前在那里用木头支起了简单的小亭子,摆放上一些饭食酒水。
粟禾这一路又从姬松那里听到了不少的故事,途径下游几个野民村落的时候还特意去看了看,歇宿了一晚。
只是一晚,就让他看出了许多端倪,他来的那天正是月末,城邑的田官前往野民部落,教这些人如何种粟如何除草以及如何趟地,几个野民部族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围在火堆旁仔细地听着,偶尔发问。
田官总是比收税官要受欢迎,不过他们大约也知道了权利义务的统一,不交税的部族是没资格学习种植的。
田官懂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是陈健耳提面命灌进去的,即便经过了转述,还是让粟禾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平日都这样吗?”
“春种秋种的时候,田官来指点种田,平日月末田官也会来。姬夏说,我们种的粮食越多,夏城收的税赋也就更多,我们过得也会更好,所以这是大事,田官就算下雨也要来的。你看,周围村子的人都来了。”
粟禾暗暗将田官讲的那些种田的要领记在心里,夏城的亩产经过几人的确认他已经相信,所以他想把这些学到的东西带回粟城,真要是有用,自己在城邑中的地位和族人中的威望也会提升不少。
田官的称呼很陌生,粟禾询问后才知道田官是做什么的,心中也暗暗纳罕。二十年前的华城,也是这般的,各个部族的首领除了管着自己部族外,在华城也要各司其职,管理部落联盟的种种事物,譬如娥钺的母系族人那就是掌管养蚕织丝的。
按说夏城远在西北边陲这么多年不该会这些东西,可古怪的是他们的权利构成竟然有几分类似于当年部族联盟的时候,由此粟禾对陈健充满了好奇。
长亭初见,要不是姬松在后面指点,粟禾差点没认出来陈健,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年轻人,头发束起,身体不算很强壮,不过也不孱弱,眼睛倒是颇为有神,但有些跳脱,不够沉稳,还是孩子气太重。
再看随行的人,粟禾此时已然忘记了夏城还游离在亲族之外的事,这些随性的人都穿着丝绢长袍,腰挂玉珏,很有几分大河两岸部族里那些有底蕴的姓氏族人的意思。
陈健走到粟禾身边,双方见礼后,陈健举杯道:“一路远行,辛苦了,且歇一歇。”
“多谢姬夏。酒菜齐备,姬夏费心了。”
粟禾挥挥手让随他而来的人也都各自休息,走了一路确实有些累了。
陈健陪着粟禾,斟上了一碗蒸过的高度酒,醇酸的酯香和浓烈的酒味让粟禾大为吃惊,举杯致谢后喝了一口,就觉得仿佛一股火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脸瞬间就有些红,连连称赞。
“我这一路都在听姬松说夏城的与众不同,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便是这酒都和别处不同。大抵是你们地处西北,风寒雪朔,这酒竟也比我们那里的要烈。”
“浓烈与醴甜,都是酒,不过味道不同罢了。西北的酒,难不成就是水了不成?”
粟禾哈哈一笑,觉得陈健说话很有趣,但也不好直接回答,用笑掩过。
长亭中菜品不多,都是些夏城常见的东西,一碟豆腐,一碟煮豌豆,鱼肉自不缺,铜锅炒制后味道辛香,让粟禾食指大动。
但看到桌子上的木筷子时,略微有些惊讶,赶紧掩饰住,拿起筷子叨菜压了压酒。
筷子他见过,很多人也用,不过随着大河两岸贫富阶层的分化,那些城邑中的首领和特殊人物的礼节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煮肉的时候直接用手拿会烫手,所以有了筷子,而等到贫富差距出现之后,一些城邑中的富贵阶层又觉得要体现自己与其余人不同,他们开始用玉刀铜勺之类的器具,便是用筷子也多是玉的,甚至是亮闪闪的锡的或是铅的。
粟禾的诧异一闪而过,见陈健也是用木筷子,知道不是刻意怠慢自己,心中却道:“终究底蕴太浅,不过三年之城,他这个首领用的器具和众民一样,还是缺了礼法啊。”
陈健不知道粟禾已然将他鄙弃成了暴发户,又聊了几句,吃喝完毕,便邀请他乘车前往夏城。
另一辆车,陈健留给了姬松,姬松见众人都乘坐牛车,连连推辞。
“不必推辞,你这一次出去,算作城邑的眼睛,帮着城邑看到了许多以前没看到的事。城中有了些变故,族人们都很信任你,推选你成为议事会的成员,这车倒也乘得。上车吧。”
姬松叹了口气道:“姬夏,我这一路,只是看到了不少的东西,可却什么都没学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得到,反倒是离开了城邑这么久,纵然我左手残废,和草原诸部作战的时候我也可以举旗雕箭,白白离开了这么久……”
“这有什么?只要你心中的疑惑解开就好。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
“没有。”
“那就对了。上车吧,安下心来,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做好能够改变的事。你想的那些,也未必不能实现。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药草,能让人活上数百年不死;如果有一天你能让土地亩产千万斤粮食……到那时候,你的这些烦恼和疑惑也就没了,或许你会看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不要想怎么去改变人的心,而是去改变更少的劳作更多的收成,人心也自然会变的。”
劝解了几句,松回味揣摩着陈健的话,走了一路,看了一路,隐隐品出来些味道,但到底是什么,却只是个还未萌发的念头,抓不住想不通,可至少陈健为他指出了一条路。
陈健拍了怕松的肩膀以示鼓励让他安心,自己站在了车的左边,请粟禾上了车。
粟禾在娥城听过战车的事,惊诧过了车轮,可唯独少了亲身体验。
站在车上,看着河岸已经压出的车辙道路,一种居高临下迎风而行的感觉让他很开心,走了一半唱了一首韵诗,大约是粟城的民谣。
陈健暗笑,看来大河两岸各个部族的文化生活已经很发达了,自然而然地懂了的韵,由此可见他们的物质文明必然不差。
正陶醉期间的时候,粟禾却戛然而止,失了风度地喊道:“姬夏,且停车。”
陈健以为他初次乘车颠的内急,让御手停住车,粟禾跳下马车,跑到远处田地的沟渠边问道:“我听娥钺首领说,夏城修了水渠?这就是?”
“对。”
“姬夏可曾和娥黾说过,这水渠要水旱从人不由天?”
“对。”
粟禾看着远处几个农夫正在用桔槔灌溉有些干燥的土地,心下大为激动,顾不得那些礼节,跑到陈健身边道:“姬夏,可能带我去看看这水渠?大河两岸诸部,苦于水旱久矣……”(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争取认同的第一步
即便粟禾不提这个要求,陈健也准备带他去看看几个夏城的样板工程,这不是波将金村式的作秀,而是实打实的部族实力的体现。
于是驱车前往夏城附近可以俯瞰农田的山坡,下车步行上了山,一路上粟禾的眼睛就没从那些水渠上挪开,赞叹不已。
到了山顶后,粟禾看着那些被水渠分割成方正的农田,转头看看草河边上的引水渠和堤坝,听着陈健解释那些分水堤和闸口的用途,半晌才道:“如此这般,真可以说是水旱从人了。南浅北深,天旱的时候水从北走、天涝的时候水从南走……姬夏,这办法可能用在别的河上?”
陈健皱眉道:“不同的河有不同的办法。就像是草河南岸的刺玫果,要到十月初才能变红,可在北岸九月末就红了,你在九月末想去南岸找红刺玫果,是找不到的。”
夏城的水利工程很难复制,因为有螺岛的天然存在,省去了族人大量的工程。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草河算不上一条大河,大约是离海较远的原因,降雨量也没有那样恐怖和集中,草河和清澈,泥沙很少不会淤积,从挖掘的泥土来看,几乎没有淤积的痕迹。
真正的水旱从人还早得很,陈健只是利用了一下自然的环境而已。
听了陈健的话,粟禾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那些水渠,忽然问道:“姬夏,你可听过华的故事。”
“听娥钺首领说起过。”
“大河两岸,亲族众多,但有两个威胁是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是四周的夷狄,他们觊觎那片土地,连年攻占,当初华就是因为击溃了东夷大敌,这才被众亲族推举成为首领。”
“他成为首领后曾说部族有两个敌人,一是四周夷狄,二是大河水旱,最终他也是死在了第二个敌人的手中。”
“治水,需要集中部族的人力,甚至需要几个部族团结在一起才行,一个部族面对水旱时力量是微弱的,就像是风中的树叶,挡不住风吹。大河两岸,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带着亲族打败四周夷狄,治理大河水旱。”
“大河要比你们的草河宽阔的多,汹涌的多,一个部族数千人,或许可以治理草河,但十个部族数万人都未必能够。不站在一起把部族的人口聚在一起,那是不行的。”
陈健点点头,很同意粟禾的想法,其实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有时候地理环境会影响历史的进城,也会影响民族的形成。
诸如前世的美洲,因为是东西两山夹盆地平原的地形,注定会在季风季节出现巨大的风,如同穿堂风一样在盆地平原间,微薄的农业基础无法抵抗这样的风灾、开垦后的地表土壤也会被风吹走,不能积累到发展出帝国的农业基础。
好容易种植农业发展起来了,出现了大量的剩余产品,准备从部族向国家进化的时候,一场大风就会毁掉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这种累进的过程漫长,或许也可能累计到足够帝国出现的阶段,但缺乏异族、没有共同的安全需求、积累时间太长以至于思维僵直等因素导致了更加漫长的过度。
机械化出现之后,那里成为了沃土和产粮地;但在机械化出现之前,那里无法单独累积到能够出现机械化的程度,这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悖论。
但如果是一边高一边低并有大河流经的地形,则很容易出现帝国,因为团结在一起才能治水,才能抵抗高原草原地带的异族。
而从部族议事制进化为帝王制的过程也因为地形的原因大大缩短了,治水需要统一调配各个部族,而统一调配后各个部族也会逐渐接受有人全面领导的形式,缩短从部族民主制到世袭君主制的转变。
变革,需要一个契机,而头脑和思维方式的改变,才是变革的最终目的和保证不会人亡政息的最大因素。
绝大多数的部族还保留着原始民主制的残余,只靠武力征服让他们接受一个君王的概念,适得其反难以维持。
但如果因为一些安全和生存需求的因素有人可以调配各个部族的人口物力,部族成员也更容易顺势接受这种天下一统的格局。
类似夏城,各个部族之间从种植开始,需要一个人指挥调配,发现这样比各个部族单独更好的时候,他们才会顺理成章地接受一个城邑的首领来领导整个城邑。
如果没有治水,没有水旱灾,没有异族,部族首领为什么会同意有个人成为他们头顶上的首领呢?为什么要接受别人支配自己的族人呢?离开了别的部族我也能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陈健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地形到底怎样,但就现在看到和听到的情况,至少自己所在的文化圈是一个沿河而局的种群,他们也曾依靠过洪水后的淤泥地发展出了最早的农业,对河的崇拜和敬畏贯穿在文化圈当中。
粟禾的激动不是没有原因,他也希望自己的部族不再受水旱之苦,希望能从陈健这里学到一些东西。
可在陈健解释过之后,他有些失望,草河的情况和大河完全不同,这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每年洪水的恐怖,也不知道洪水褪去后土地的肥沃——淤泥土地不需要施肥浇水开垦垄沟,将种子扔进去就是一年丰收。
失望归失望,粟禾对于夏城的建设还是赞不绝口,这一点在其余部族很难见到,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而且能够在月余内修出这样一条水渠运河,已然证明了夏城强大的组织能力。
之前他对娥钺的评价还有些不信,可现在却不得不信,这样的城邑这样的族人,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是很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的工程,部族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对,相反粟禾在村落听到了不少赞誉声,这就有些可怕了。
此时粟禾还没有进入夏城,也没有亲身去看看夏城,但他心中已有了决断,邀请陈健参加冬狩。
这是一个奇迹,他走过这么远,听过那么多,夏城是最特殊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当初不是七十一亲族而从小部落发展成可以和那些大族平起平坐的部族。
“姬这个姓氏,总有一天会被其余部族知晓的。”
粟禾默默地想着,他并不怀疑,只是车轮、垄作、麦这些东西,就已经足够。
他想如果自己有机会也想有辆车,很多人都会这么想,那么看到车轮的时候便会想到这个姓氏,正如看到丝绢会想到娥这个姓氏一样。
甚至他觉得夏城和粟城很像,粟姓源于祖先种粟,姬姓源于他们种植的稷,这是不管贫富贵贱都要吃的食物,看到就不会忘,这些姓氏会和食物绑在一起,很聪明的做法。
“这是个很强大的部族。”
粟禾给出了结论,于是在回到夏城的晚宴上,用很庄重地神情说道:“姬夏,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陈健笑道:“大致听说了。”
“是啊,亲族之间的血流的太多了,是该停下的时候了。四周的夷狄也在一天天强大,大河的水旱仍然让人担惊受怕,是该有位真正的首领带着亲族征伐夷狄、治理水患了,你觉得呢?”
陈健点头道:“是啊,就像筷子一样,分开了很容易被折断。”
“姬夏,立冬之时,粟岳邀诸部首领狩猎,商讨这件事。就算暂时没有人得到大家的推举,可总要联合起来对付夷狄。兄弟间可以打架,但却不允许外人朝你的兄弟吐一口唾沫。”
陈健心里砰砰直跳,问道:“我也可以参加这次狩猎?”
“当然。虽然你现在还没有人认得,可我相信等到车轮滚动到大河两岸的时候,你们夏城和你的姓氏会被所有人记住的。你们穿着衣衫束着发髻,当然是亲族。如此所说,酒始终是酒,浓烈醴甜或有区别,但绝不是水。”
“我想,粟岳首领听完我讲诉的这些故事后,也肯定会想要看看夏城的首领。”
陈健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这次冬狩商量的事和他无关,如今他连想都不敢想成为部族联盟首领这样的事,甚至如果真的部族联盟形成,他连一个官职都未必能够捞到。
资历太浅,名望太低,出了草河,谁人认得?
但参加这次冬狩,证明自己部族的强大,献上让人印象深刻的礼物,留下让人深刻的印象,至少,自己和夏城,将会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文化圈。
如红鱼所言,那些说着夏城语言住在夏城一心当自己是夏城人的奴隶,不是夏城人。这就是名分,被人认同的名分。
粟禾在发出了正式的邀请后,便要前往卫城去通知卫河。
从阳关之战卫城派人前来道贺之后,夏城一直在忙碌,没有派出商队前往卫城,正好忙完了,陈健便为粟禾准备了车,组织了商队带着货物食盐一同前往卫城。
送粟禾离开后,陈健一直在屋子里整理着听说过的大河两岸诸部的事,用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字一条条地记下来,加上从松那里听闻的消息,分析着山川河流和部族关系。
闷在屋中几天的沉默终于在五月初的一天被人打破,城中忽然响起了钟声,榆钱儿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哥,卫城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各怀心思
听到这个消息,陈健也吓了一跳,推开门冲出去,看到城邑中心已经围了不少人。
原本准备前往卫城的粟禾和自己派出的商队也都回来了,围着几个人,披头散发的满身是伤,上一次来过夏城的卫西也在其中,看起来伤的很重。
陈健挤过去的时候,卫西半睁着眼睛,僵直的脖子费力地转动着,似在搜索什么,看到陈健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了希望的光彩,死死抓着陈健的手道:“卫城被围,还请姬夏出兵救援!”
“出什么事了?不要急,慢慢说。”
卫西身上有四道伤口,一道结痂,剩下三道或许是因为路途颠簸开裂了,渗出鲜血,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气息微弱,头脑有些不太清晰,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让陈健救援的话。
陈健知道卫城肯定是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内部作乱?还是被异族攻打了?
以卫西此时的状态,未必说的清楚,环顾四周看了看跟随而来的随从,问道:“你们谁能说清楚?站出来。”
一人应声而出,冲着陈健躬身行礼后说道:“西戎人围住了卫城,卫河首领受伤,卫西带着我们拼死出城,方圆数百里之内,只有姬夏与娥钺能解救卫城,还请姬夏看在同属大河亲族的份上出兵救援。”
“怎么会这样?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被围的?你慢慢说,便是再急,我也不能飞过去。”
那人深吸一口气,让原本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尽量驱散心中的急躁,知道这时候需要保持清醒,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说完发生的事。
“四月十七,西戎人奴隶村落反叛,杀死卫城族人,全村逃走。首领带兵亲自追杀,那些人故意将首领引入山谷,首领跟随其后。他们与山中的西戎人早有勾连,西戎大军伏兵在山谷中羽箭漫射,首领中箭,带人退回城邑。”
“沿路之上,十三个西戎村落纷纷反叛,族人拼死护住首领退回卫城,卫城被围。加上反叛的村落,敌人总数约在七千,他们与我们交战多年,也会种植粟米,粮食不缺,那些反叛的村落带着粮食支持西戎人,估计他们的粮食能吃一年之久。”
“卫城中粮食足够,沿河而居,水也不缺,但首领中箭,大军在山谷被伏死伤众多,无力出城再战,只能据城而守。”
“夜里有族人暗中妄图开门,所幸被人发现,但那些人在城中作乱,一夜内城中又死伤百余人,无力出城再战。姬夏可还记得上次逃到夏城那人?便是他的亲族联结西戎作乱,他们说西戎人答应他们,只要杀死卫河首领便会退兵。”
陈健见这个人说的条理清晰,不但自己问的问题对方回答了,连一些别的很重要的事也都一一说清。
可再看这人年纪约莫三十,脸色黝黑显然是常年劳作,身上衣衫也只是树皮兽毛,不太像是卫姓亲族,不由暗暗纳罕。
“你叫什么?”
“无姓,名渊,卫城的牧牛人。”
“你觉得你相信那些作乱的人说的话吗?”
“不相信。即便杀了卫河首领,西戎人也不会退兵,他们的亲族当然没事,我们可能会被作为礼物送给西戎人当奴隶。那些西戎村落每年要上缴一半的粮食,我虽然无姓只是普通卫城中人,可每年分的粮食也够吃,要是西戎人获胜,那些村落断然不会再缴纳粮食,他们那些亲族便要问我们征缴粮食,这对我没有好处,我当然不信。”
陈健摇头笑道:“他们那些亲族穿着丝绢吃着肉醢,竟然不如你这个牧牛的。”
“是否姓卫,能否穿丝绢,那是上天注定的父母。但想的多不多,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和牧牛穿丝无关。”
渊说话很恭谨,但却隐隐透出一些傲气,他也没有直接询问陈健是否出兵的事,因为陈健只是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这一切之后,陈健回身喊道:“榆钱儿,你让族中空出两间屋子,让他们先住下,让女人给他们包扎一下伤口,用酒洗一洗,熬煮些草药。”
卫城的人还想说点什么,陈健吩咐完这些,自己却已经先离开,关上了议事会的大门,自己在里面琢磨着。
这次卫城的事,很显然就是一次内外勾结,但本质是还是卫城的制度出了问题。
如今统一的文化和制度还未在文化圈内形成,各个城邑都有自己的制度以适应周围的环境,有些制度看起来很奇葩,但却是确实存在的。
用后世人的角度去看这些古怪的制度,固然觉得可笑,又觉得毫无意义,但只有历史才能证明谁对谁错,那些奇葩的制度之所以没有流传到后世并被后人否定,是因为他们被历史所淘汰了。
如今历史才刚刚开始,从蛮荒中走如文明的部族有着很多古怪的制度,还没有完全消亡。
卫城征服了大量的西戎村落,将他们一部分贬斥为奴隶,而另一部分小村落则还保留着,陈健听商队的人说起过,这些小村落除了承担极重的徭役外,还要将一半的粮食上缴到卫城。
这些村落中的人未必是奴隶,更像是农奴,他们是人,也拥有一部分土地,但他们没有政治权利,但他们却是卫城的主要生产者。
最重要的一点事这些人的人口比例有些太高了,一旦出事就要出大事。
这一次显然是早有预谋,发动叛乱后故意引诱卫河追击,山中的西戎人在山谷设伏,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伏击战。如果伏击中卫河战死,那么卫城如今也不会被围,可能城中的一些人就会开门,献上一部分粮食和女人,在西戎人的扶植下坐上首领的位置。
渊想的多了一些,能够稍微看透那些人会触动自己的利益,但更多的卫城人会选择随波逐流地接受,不接受的杀掉,剩下的就都接受了。
按渊所说,围住卫城的人有大约六七千,数量有些骇人,但也不是不可能。
西戎人从卫城那里学到了种植的办法,那些农奴村落可能也得到了西戎人的承诺,拿出粮食支持。
这六七千人真正能打的或许只有三两千,剩下的都是凑数的,不过他们刚刚伏击了卫河,卫城城中又内乱,外面的西戎人气势正盛,卫城还真的很危险。
任何制度都不是天生健全的,需要一点点积累才行,凭借前世的经验,陈健这边就少走了一些弯路,夏城中也有需要缴纳半数以上粮食的隶农,但是他们的数量只有不到二百人,就算有心作乱也没法和外面勾结,数量太少也难起波澜。
卫城出这样的事情理之中,要是卫城从一开始就有完美的奴隶制度那才奇怪,陈健甚至数九说起过有些城邑会将老人扔到山中以减轻城邑的负担,这个世界的城邑并非完全一致的,而是在蛮荒与文明之间走了各自不同的路。
对与错,在这个时代很难说服别人,只有靠自然选择一样的淘汰,最后存活下来的族群才是走对了的族群。
不管怎么说,是要帮卫城这个忙的,但什么时候帮才能为夏城取得最大的利益也是他作为城邑首领要考虑的问题。
打仗要靠族人,族人也需要一个理由,他也需要卫城的一个承诺,是给粮食?给奴隶?还是别的?总不可能让族人白白送死。
如今卫西重伤,剩下随行的人未必能够做主,他只能选择等待。
西戎之类的说法,源于大河两岸的文化圈,族人们并没有从小接受这种灌输,也很难理解其中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打仗就是打仗,帮卫城人打仗,或许可以,但总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吧?
任何东西都是相互的,包括族群的认同,仅仅因为是文化相近的亲族,所有人都会斗志满满杀声震天,那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哪怕日后民族真的形成了,要做到兄弟阋墙外御其辱,那也只是读书人的梦想罢了,掌握了权利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惮于借异族之兵的,哪怕自己当儿皇帝,哪怕都城任由异族劫掠。
况且夏城半年前才打过一仗,羽箭消耗了极多,马上就要收麦,需要大量的人口,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兵,否则夏城至少三年无法恢复元气。
正在那琢磨其中利害的时候,议事会大厅的门被打开,粟禾等人走进来,还有一些部族的首领和议事会的成员。
议事会的人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该出兵帮忙,按说要是能够向上回那样抓回那么多的奴隶倒也可以,可议事会的人是站在夏城的角度去考虑问题,那些部族的首领却不会这么想。
打仗是要死人的,死的都是自己的族人不说,你姬夏上回抢回来的奴隶分给了族人,并且说是归他们个人所有,极大削弱了氏族首领的权威和利益。
如今开战权不在你手上,在议事会手中,纵然议事会里大部分人都是你那边的,可也得考虑我们的意见。
要打,不是不可以,但奴隶和战利品怎么分配?你再这么分下去,族人们只会记得自己是夏城的人,谁还把氏族的首领放在眼里?
的确,你姬夏可以让城中的轻壮男人听你的,可我们作为首领也未必一点能量都没有,说一说打仗要死人为什么替别人打仗之类的话,还是可以的。你当初锻造无锋的时候就说过,军事首领离开了族人,什么都不是,要是大家都反对你出兵呢?
各怀心思的人都在看着陈健,但陈健一直没说话,他还在考虑当中。
粟禾不太了解夏城内部的一些分歧,看着陈健一直没说话,以为陈健被渊所说的西戎人数量吓到了,六七千人,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大河两岸的一些大的部族,也未必能凑出这么多人。
“姬夏首领,想不到西戎人已经如此强大?十几年前我们曾把他们沿着大河一路向西驱逐,他们那时候还不会种粟,如今竟然能集结数千人,也学会了种粟,哎……”
征服扩张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技术传播的过程,这种事陈健并不觉得奇怪,要是打了十几年仗还没从大河诸部那里学到种植才奇怪。
众人见粟禾打破了沉闷,纷纷问道:“姬夏,帮不帮卫城?”
陈健缓缓说道:“容我再想想。”
他是打定心思要出兵的,为了攫取战后的利益。
但打仗只是个过程,最重要的是仗打完之后该怎么办?
粟禾只当陈健心怯,却也没有讥讽,他想如果他是首领,这一仗恐怕也未必会打,西戎人可有数千呢。
他看过夏城的一切,他对夏城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夏城人口放在大河两岸的部族中不算多,就算所有男人都出征,也不过能凑出两千人,但整个城邑就算是空了,什么都干不了。
况且,就算什么都不要了全部出征,两千人比起西戎人的数量还是太少。
他倒是听过阳关之战,那一战是夏城人据城而守,他听完整场战役的过程后,总觉得陈健是靠了极大的运气才获胜。
这一次要想解围,就需要堂堂正正地击败西戎人才行,而且还是远征数百里之外,西戎人以逸待劳,怎么看这一仗都不好打。
卫城内乱,卫河受伤,人心不稳,他们也凑不出多少人出城接应,最多能守住城邑就不错了,卫城中还有那么多的奴隶,他们大多是西戎的战俘,这都是些危险的因素。
“这要是在粟城,或许还有办法。就夏城来说,终究人口太少,卫城这一次危险了。”
粟禾心中想着,暗自摇摇头,粟城加上周围那几个盟誓的部族城邑,十几个城邑凑出万人也是可能的,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粟岳就算知道,也不太可能出征千里去救卫城。
卫城虽然有城墙,靠近大河水源不缺,还有不少的粮食和人,但城外的土地被占,再多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再高的城墙也有被爬上的一天。
当初七十一亲族同聚华城盟誓,四周臣服是何等的壮观。
如今七十一亲族只剩下六十余支,或许不久后还要再少一支,卫姓得赐的玉山终要流落到西戎人手。
见陈健还在思索,粟禾忍不住说道:“可惜粟城距离此地太远,大军到这里少说也要一年……这件事,的确难办。姬夏首领,你不妨立刻派人骑马去一趟娥城,将这件事告诉娥钺首领。”
“那六七千西戎,怕是很难打败,卫城被围,夏城也要提前准备,姬夏首领不妨让族人加固城墙准备兵器,要是实在不行,可以向东迁徙。”
各个首领和其余人立刻有些不满地嘀咕了几句,陈健顺势哼了一声,冲着众人喊道:“东迁?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祖先睡在四周的山林中,我们用手和敌人的血开垦出了这么多的土地,我们绝不东迁。等将来有一天我们死了,去了先祖居住的世界,祖先问我们:孩子们,你们的土地呢?我们怎么说?我们告诉祖先我们守不住,扔给别人了?”
众人纷纷喊道:“对,我们哪也不去。就算我们要走,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太多了需要分出去,除此之外,谁也别想让我们走。”
“就是,迁徙后什么都得重新来,土地怎么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将来见了祖先,怎么说?”
粟禾略有些尴尬,闭口不言,心中却道:“这话,未免说的太大了,六七千人,就算你能守得住夏城,难道守的住外面的土地?西戎人今日不来,明日不来,总有一天要来的。你们今天说的好听,日后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迁不迁!”(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一个人,做大事
“这样吧,我先派人去通知娥钺,毕竟夏城与娥城盟誓为兄弟之城,卫娥两姓那也是真正的亲族,先看看他怎么说吧。”
陈健揉着脑袋,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问题,决定先拖下去。如果西戎人打到夏城了,或许城中所有人都会奋起而战,但要为别的城邑打仗,恐怕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致。
众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只得先派了骑手,找了卫城那些人中的几个一同前往娥城。
晚上把议事会里的人都叫在一起,没有再讨论这件事,而是分配下今年冬麦的收割。
几天后,娥钺派人回了口信:“娥城与夏城是兄弟之城,如果夏城出征,他会亲自带人和姬夏一同出征。”
这句话等于没说,把球又踢给了陈健,让陈健做决定。
从娥钺回的口信中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担心那些西戎人的人数,两城联合出兵,再加上卫城的人,胜利还是能够保证的。
获胜了就会有利益,卫城今后也会在两城之间低头。
但打仗谁也不敢保证必胜,作为首领他要考虑战败的可能性。再说卫城毕竟离得太远,西戎的威胁暂时影响不到娥城,而且还有夏城在前面挡着。
陈健又派人给娥钺带去了口信,这一次没有直接说出征的事,而是说:“娥城种植的是粟米,此时还不是收割的时候,但夏城的麦已经黄了。能不能派些奴隶来帮着夏城收麦,每出一个奴隶,夏城便给娥城一定数量的麦子或是青铜农具,甚至可以用车、犁铧等交换。”
娥钺在得到口信后,觉得陈健应该是不想出兵,没有直接明说,但这口信说的再明显不过了。
他从前还没见到这种雇佣的形式,有时候没有农活的时候奴隶们也会闲着,今年娥城才刚刚准备种麦,数量不多,这时候大量的奴隶的确处于空闲状态。
听说能够交换夏城的一些新工具,娥城的人很是高兴,纷纷派出了自己家的奴隶,娥钺也从公产中拨出了一批奴隶,一共一千五百多人。
奴隶的饭食当然是由夏城提供,陈健也派人沿途接应,三百多里路走了八天,点数清楚后就被分派到田地中,开始抢着收割。
忙碌的夏城似乎把卫西等人遗忘了,除了每天有人送来食物和草药,卫西还在虚弱地昏迷着,那些同行的人一筹莫展。
求见陈健总找不到人,不是说在新军军营,就是在议事会大厅商讨要事。前往娥城的人也带回了消息,娥钺是否出兵取决于陈健。
“看来姬夏是不准备出兵了,咱们不妨回去吧!我的父母妻儿还在城中,就算要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就是,总好过在这里看着他们被杀!”
“走,明天就回去!”
渊看着急躁的众人,哼笑道:“回去有什么用?无非是死。男人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
“你一个牧牛的懂什么是大事?当初也不知道你和卫西说了什么,他能同意你也跟着来,你连姓都没有,你算什么东西?”
“就是,我看你是在城中怕死,所以才找借口逃出来。你又不是卫姓亲族,又能做什么大事?”
“要我说咱们再等等,等夏城收完麦子,再看看姬夏到底要怎么办,他不是说收完麦给我们一个答复吗?”
渊听着这些侮辱的话,心头暗气,自己的确不姓卫,可你们这群卫姓亲族又想出什么办法了?那天姬夏询问的时候,一个个就知道急躁躁地求姬夏出兵,要不是我,姬夏能那么快知道城内城外的情况?
渊说男人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本来他是想带着这些人强逼陈健,大不了用血溅五步的方式,逼着陈健盟誓出兵。
要是陈健觉得被辱了,自己大可以以死谢罪,但谢的是侮辱首领的罪,可盟誓还要遵守的。
比起白白回城送死,这才是死得其所,这才是做大事。
然而自己还没等说完,就受到这样的嘲讽,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傲气。
这办法要用你们,我渊,要只靠自己让姬夏出兵,到时候就算是卫河首领,也要谢我!你们便是卫姓亲族,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群人继续在那里商讨着在渊看来可笑的办法,他自己走出了屋子,握紧了拳头。
几天后,忙碌了一天的夏城人回到城邑后,看到渊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敲击着石头打着节拍在唱歌,唱的很好听,于是引来了许多忙完的人,笑吟吟地听着他在唱歌。
“蝈蝈唧唧鸣唱,男女收麦群聚。麦垛高大金黄,众人欢笑快乐。是个丰收年啊,为什么不高兴呢?”
“蚱蜢蹦蹦跳跳,麦粒堆满仓房。众人又唱又跳,我独一人难过。没见到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麦粒金黄丰腴,就像我家女人。内心忧思萦绕,郁闷思念难消。没见到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卫城郊外原野,大纛狐围交错。西戎围困万千,妻儿尚在城中。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先前初见之时,粟苗青青夏初,男女相拥田间,嬉闹轻呢欢笑。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么也忘不掉。”
“如今卫城被围,又是青青夏初,女卫男夏不见,隔百里心忧乱。我想回到卫城啊,和她死在一起。”
“西戎残暴又可怕,难道我不怕?不是不怕啊,但我和她有盟誓,要死也要在一起,怎么能够忘记呢?”
苍凉的歌声伴着渊手中的石块,节奏分明,一气呵成,从不相干的蝈蝈说到麦子再到不开心的思念,很符合夏城民谣的形式。
一开始听的人还都笑吟吟的,听到最后渊声音嘶哑的时候,不少人也都心情郁闷,站在渊的角度上一想,自己如果遇到那样的事,或许和他的选择一样吧?
夏城从未有过凄美的爱情,当夏城的人第一次听出凄美的时候,一些女人竟有些忍不住难过起来。
“你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才会和她对着祖先盟誓连死都要死在一起啊。”
人们称赞着这样的故事,渊却苦笑道:“我和她没有对祖先用鲜血盟誓,但盟誓一定要说出来吗?难道不说出来就不算盟誓了吗?就像父母一样,你没有对祖先盟誓,可仍要孝敬他们供养他们,这也是一种盟誓啊。”
“夏城和卫城也没有对祖先用鲜血盟誓,可我们说着一样的话,用着一样的筷子,唱着一样的歌。非我族类杀死了咱们的人,咱们当然要杀回去;弟弟被外人侮辱打骂,当哥哥的难道不应该打回去吗?难道哥哥弟弟之间还要盟誓吗?这和要供养父母、男女生死一样,都是不需要说出来的盟誓啊。”
族人们没有觉察到之前的铺垫,但因为之前的铺垫,这话听起来就有了几分道理,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
有人见过草原诸部,想想他们再想想卫城和娥城的人,夷狄与族类的亲疏远近便有了直观的印象。
更多的人只是可怜渊唱出的凄美故事,但他们也会想,如果唱歌的是一个草原部族的人,他们会跟着难受吗?想了一下,觉得不会,至少听不懂,就像杀猪杀牛一样,猪牛要是会说夏城的话,恐怕也是难以下手的。
至于说供养父母之类的,族人们也想了想,似乎也真的没有盟誓过母亲抚养自己长大;自己就必须要赡养母亲。这的确不需要盟誓,但所有人都会这么做,那么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呢?
或许,夏城真的是哥哥,真应该去帮帮卫城的人?女人们这样想。
打仗,还得听姬夏的,姬夏说打那就打呗,打来打去反正夏城是越过越好了,不过姬夏要说不打,谁带着我们去打我们都不去,那可是要死人的。男人们这样想。
想过之后,又听渊讲了些故事,或是带着眼泪,或是带着感动,缺乏娱乐生活的族人们怀着各样的心思回去睡了。
陈健很快就知道了渊的作为,心中暗暗赞叹,因为第二天渊又继续唱了别的歌谣,深得激发人同情的要素,从美好开始,将美好一点点粉碎成悲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哭诉。
曲子不算好听,只是俚语小调,各种比喻也是稀里糊涂,可是族人一天天的却喜欢傍晚来临歇工的时候听渊唱上一段。
逐渐有女人来问,是不是可以去帮帮卫城?不是说咱们都是一个祖先吗?你看渊怪可怜的,他的女人还在卫城呢,听说西戎人可要把女人都抓去给他们关在屋里生孩子……
陈健心说拉倒吧,那明明是卫城增加人口的办法,真是艺术源于自身的生活,和前世的某浪漫国家按照自己民族的阅历拍的兵临城下真是如出一辙。
心中虽然腹诽,可眼见冬麦就要收完,是该出面去见见这些人了。
刚露面,渊就冲过来喊道:“姬夏可愿出兵?”
“我还在考虑。”
“我有几句话,可以帮姬夏考虑。”
“说说看。”
“西戎人就像是狼一样,他们想要打开羊圈吃羊,不是说只想吃头羊的,他们贪得无厌不会满足。等到卫城的羊吃没了,他们会吃到夏城。有卫城挡住西戎,夏城便可不用担心。”
“此时不出兵,夏城人固然不会有死伤,但这就像是晚饭吃毒蘑菇汤一样。毒蘑菇汤很鲜美,晚饭吃饱了,可几天后会死。您不出兵,现在不会有死伤,但将来会死伤的更多。就像您有一顶皮帽子,夏天的时候皮帽子被烧了,您觉得当时用不上,并不心疼,可是冬天耳朵就会冷。”
“您作为穿着丝绢的人,是不能够只看眼前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准备
这番话其实不用和陈健说,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但夏城的人未必明白。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有着不同的效果,陈健故意做出皱眉沉思的神情。
渊站直了身体,双眼紧盯着陈健,余光扫过陈健周围拥护的亲卫,觉得自己怕是没有那本事能够制得住陈健,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能够说服了。
那几个和渊同来的卫姓亲族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是不太相信陈健会被这番话就说动的。
而前几天渊在唱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心生不满,渊的歌声中将夏城称之为兄,称自己所在的卫城为弟,听起来很不舒服。
陈健沉吟了片刻,看到周围已经围过来了许多夏城的人,便问道:“大家觉得渊的话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是啊,我觉得挺对的。”
“等那些西戎人打败了卫城,或许也会来打咱们吧?他们得到了卫城的粮食和人口,可又比现在难打多了。这就像是一只小老虎,打猎的时候觉得小老虎也会伤人就不去打,可要是等到老虎长大了那就能咬死更多的人了。”
一部分同意,也有一部分人默不作声,这威胁毕竟还是远了些。
渊听着周围赞同的声音,仿佛是溺水时抓住的木头,即便很小的木头,在濒临绝望的时候也会觉得极大,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耳边所有的人都在同意自己的说法,内心殷切地盼着陈健点头。
陈健嗯了一声,渊以为陈健已经同意,刚要致谢,陈健却道:“这样吧,等到收完麦种完菽豆后的那天,我给你一个答复。”
“可是……”
“没什么可是。卫城和西戎打了这么久,就算城中内乱,但勇猛善战的族人还有不少。粟米也足够支撑,靠近大河水也不缺,这几天是可以支持住的。就算要出征,你以为那么简单的事吗?从这里到卫城将近四百里,又没有水路可以行船。大军出征,粮食、箭矢、兵器,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渊也无可反驳,只是恳求陈健能看在同言同俗的份上救援卫城,即便渊颇有急智,此时竟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陈健回身喊道:“狼皮,你且带四十斥候,前往卫城附近查看一下。出征与否,再做商议,但也要提早准备才是。不能得到狼开始吃羊了,再去修补羊圈。”
狼皮领命应声而去,陈健也转身离开,渊看着陈健的背影,心里却怎么也琢磨不出来陈健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红鱼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碗甜水道:“你是准备要出兵了吧?要不然直接回绝他们就是,也不用等这么久。”
“这是怎么说的?”
“要是你不想出兵,渊唱歌的第一天,你就会去回绝他。要不然城中肯定有人会同情他。等他唱了好几天你还不出兵,那些人会觉得你有些不好。”
陈健笑道:“你以前在部族当祭司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用这些办法?”
“哪里都一样。都是以前的祭司决定选我继承的时候,会把这些办法告诉我。就像有些能让族人过得更好的办法,祭司们都不会一时全拿出来,而是等到族人受苦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完这些,红鱼又有些担心,问道:“西戎人数众多,咱们又是出征去征伐他们,不是呆在城中,你……你要小心。”
说完,从屋子里翻出一套牛皮缝制的铠甲,心口的位置垫了一块陶饼道:“这是我缝制的,到时候穿上。”
陈健接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骨针和麻线眼,叹息道:“还是有个女人好啊,能够知冷知热。放心吧,这一次可能去了就能回来,你以为我天天蹲在新军营地在干什么?”
红鱼一直觉得陈健是很厉害的,也很少怀疑过他的话,见他如此,也就没了多少担忧。
“新军营地到底在做什么呢?你怎么带着那些人整天往城外跑?榆钱儿昨天还找过我,让我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问问你,你们从库房领走的那些松木和铜是做什么的?哎呀,榆钱儿也是的,真好奇。”
陈健暗笑,心说好像你不好奇一样。
他也没有直接问道,说道:“哎,对了,娥黾他们那些人就没打听我最近在干什么?”
“打听了。新军的人都蹲在军营不出来,出来的都是咱们最信任的亲族,他打听了半天,族人们也都是瞎猜测,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就是有族人对新军有些看法,觉得现在收麦这么忙,他们怎么就不来收麦?”
“没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不会有这些看法了。打仗的事,你和榆钱儿都不要好奇,没什么意思。战争让女人走开,咱们又不是草原那些部族,还得用女人打仗。”
“打仗我不会,也不可能跟你出征,我能做些什么呢?”
“倒是真有个事要你去做。城中的那些女人都信任你,你也了解她们。你从里面给我选一个长的最好看的,聪敏点的,嗓子也要亮一些,怀子节时候唱歌会围着一群小伙子的那种。”
红鱼愣了一下,瞪着眼睛问道:“你要干什么?这个事和打仗有关系吗?就算你想生个孩子,也不用现在吧?怎么?你还怕你死了留不下个血脉?呸呸呸……死不了。”
怒气冲冲地喊了几声,眼珠一转道:“长得最好看的,聪敏点的,就在你眼前啊。怀子节的时候你黏着我不让我唱歌,要不然我身后肯定围着半城的人。”
陈健无奈道:“是是,你说的太对了。但是除你之外给我找一个。总之我不是干那个,一天天忙的要死一样,就算真要干那个,我还有时间去对唱?何至于那么麻烦?直接睡就是了,哪用得着听嗓子亮不亮?声音太大我还怕别人听到呢!”
红鱼听到声音太大之类的话,脸上一红,轻掐了一下陈健,心里却放下了,推门出去,晚上的时候将一个女人带到了陈健身边。
陈健见过,认得,邻族的算起来要叫姐姐,石姓的,名叫荠。长得确实很符合族人的审美,也听过她唱歌,既不扭捏也算得上聪慧,当初陈健弄出姨妈巾的时候,就是托她传出去的,当时还逗得陈健有些脸红,所以是个很开朗的女人。
她属于陈健想不到,但看到后就觉得很合适的人,聊了几句便带她离开了,红鱼既信得过陈健,便安静地继续缝补着出征的衣衫,莫名地心情很好。
骨针在头发上擦了些油润滑地穿过麻布,愣愣地坐了片刻,借着油灯的光泽,确定陈健已经走了很远后,悄悄拿出一件缝补了一半的小孩子穿的衣衫,把它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好一阵,如同很久以前还是孩子一样,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闪烁的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吃吃的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携带私货的戏剧(上)
十几天后,夏城的麦子已经收完,只剩下种菽豆这一件事,渊每天都蹲在地头,恨不得自己有一百条手臂,帮着夏城人赶紧种完豆子,以得到陈健的答复。
夏城人的心情都很好,因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去年的大雪覆盖了冬麦,灌浆期又有水渠浇灌,加之新开垦的土地在第二年正是最为肥沃的时候,平均下来一亩地的麦子和豌豆一共能收获一麻袋半,将近三百斤。
公田的六千亩麦豆估计会有一百六十万斤的产量,刨除还娥城的粮食还剩下一百多万斤,陈健终于松了口气,公产的仓库不再是空空如也,就算族人如今全都拿着陶贝来挤兑,自己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倒是陶贝在坊市之外的购买力在收麦后迅速下降了一些,好在陈健用盐、油脂、农具等生活必需品控制住了价格,货币和粮食挂钩的问题一时半会难以解决,不能强求族人在刚刚接受粮食代币半年后就接受发行的货币。
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脱壳、晒干、将麦子和豌豆筛出来、捆扎麦草等等,但最为忙碌和最大希望的收获已经完成,剩下的可以慢慢来,族人们总算空闲了一天,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有了一天旬休。
欢歌笑语持续了一整天,各个氏族晚上都要做些好吃的用来祭祀,同时也算是为辛苦了这么久的族人打打牙祭。
傍晚时候,一群人端着面条蹲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上吃饭的时候,榆钱儿跑来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说今晚上城邑有活动,大家都去姬夏新修的运动场看戏。
一听有热闹,呼呼噜噜地吞咽面条的声音竟盖住了草河奔涌的波涛,吃完后这些人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道:“那么,什么是戏呢?”
榆钱儿心说我也不知道,哥哥解释了半天我好像也没太听懂,只能依样画葫芦地说道:“戏,就是可以让别人看到的梦。”
人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在山洞部族生活的时候,文化生活匮乏,分享梦也是一种很难得的娱乐活动,有的人甚至每天编着花样说自己做了什么梦,有时候听的人多了,就听出了问题,会问一句:“哎,这个梦你几天前不是做过吗?”
被揭穿的人脸也不红,坦然道:“说出来你们还不信,我又做了一次……”
这种匮乏的娱乐活动直到陈健弄出一些伤残的族人专门讲故事后才有了好转,人们不再去听那些匮乏的不是吃了多少肉就是多么大的羊之类的梦,转而去听那些听起来超脱他们想象力的神话故事。
“姬夏弄出的东西,肯定有意思。”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抓上一把炒豆子或是炒面脐儿,带着期待跑到了运动场。
这还是城中的人第一次来,首领们在运动场的门口抽签,以决定自己的族人坐在第几排。
靠着山简易修建的运动场已经有了雏形,不能遮风挡雨,但座位还是足够城中的人坐下。
首领们的待遇要好一些,可以和议事会其余的人坐在搭建起的石头看台上,站得高,看的未必远,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与众不同的满足感。
篝火和简单的幕台已经准备完毕,陈健敲了敲鼓,喊道:“一会都不准说话,谁说话就出去,这是这里的规矩。”
“知道了!快点开始吧。”
乱哄哄了半天,总算是多少安静下来。
看台上,粟禾娥黾等人也很好奇到底要看什么东西,陈健让榆钱儿维持一下秩序,自己跑到了幕后。
石荠穿着一套陈健弄出来的丝绸戏服,用花瓣染过,颜色并不明亮,可是却比灰蒙蒙的颜色好看得多,头顶上带着一串用炉渣琉璃穿好的簪子,在火光下闪烁着光泽。
“别害怕,就按我说的那样。”
石荠嘻嘻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倒是我演完之后,不知道多少男人要围着我呢,你快去看台上吧。”
本以为对方会紧张扭捏,见石荠都这样说了,陈健也就不再担心,回到了看台上。
铜锣敲响的瞬间,整个场地都安静下来。
帷幕拉开,当穿着彩衣戏服的石荠从帷幕后走出的时候,后面的笛手吹奏起了春歌牧笛,石荠摇曳着身姿,在火光下明艳照人。
从未看过戏剧和化妆打扮的族人纷纷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叫声,直到陈健指了指门口,这群人想到这里的规矩,这才安静下来。
提着花篮儿的石荠走了几步,便用清脆的嗓音开口唱道:“花篮儿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她的嗓子很亮,曲子是陈健弄的现成的,一嗓子唱完,最前面的几个人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心随着石荠的歌声起伏波动。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石荠要给在田里干活的男人去送饭,歌词配上身后的牧笛,让看戏的人很自然想到了春天劳作的场景。
尤其是当男主角牵着牛和犁铧出现的时候,不少人更是找到了共同点,不由地羡慕起舞台上的男人。
唱词中,石荠是别的城邑的女人,这个城邑族人没听过,事实上别的城邑也没有耕牛和犁铧。
但族人并不会想这么多,看到耕牛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觉得很亲近,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似乎……舞台上的那座城,不是遥远的模糊的虚幻,而是仿佛夏城附近的一个村落那样熟悉。
舞台上的石荠给男人擦着汗水,呢喃了几句两人之间的私密话,引来一阵阵的口哨声和羡慕声。
两个人的念白和唱词以及周围的情景都让族人很熟悉,但一些细节却又很陌生。
比如石荠唱到让男人自己耕种,自己要回去纺线,为还没出生的儿女做一身新衣裳。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耕田的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
故意营造的大多数人所不曾经历过的男耕女织的夫妻生活,让族人们羡慕无比,尤其是幕尾里石荠坐在火堆旁数着卖了粮食换到的陶贝,嘟囔着要给还没出生的孩子买一尺丝绸的时候,那些对血脉子女渴望的族人更加地心动,强忍住内心的渴望不敢叫喊。
舞台上的人穿着并不夸张的衣服,但却都带着鲜艳的手套以方便那些人能够看到一些手势和细节。
无论是布景还是演技,在陈健看来简直就是村委会秧歌队的级别。但人漂亮,衣衫鲜亮,嗓子诱人,加上族人从未看过戏剧,还是立刻被吸引住了。
戏剧本身可以作为一种舆论宣传和导向,这一出戏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鼓吹家庭制度,但戏剧中携带私货这是一个看过不少戏的人必备的技能。
真正高级的舆论导向灌输,从来不是填鸭式的,而是在戏剧影视中,用一些细节展现着私货,达到润物无声的境界。
或是鼓动,或是引诱,但却并不赤棵。
第一幕在悠扬欢快美好的气氛中结束,族人们记住了石荠扮演的角色,沉浸其中,幻想着自己也有一样这样的女人,自己在耕地时累了有女人给自己擦把汗,或许……最好自己也能过上那种男耕女织血脉延续的生活。
第二幕开启的时候,幕后的乐曲不再悠扬,忽然改变,低沉激昂,牛角号和骨笛腰鼓的声音出现。
男主角仍旧很少露面,石荠用给男人磨刀剑和为男人整理衣甲的小动作来表现夫妻间的恩爱,同时又用念白告诉观众:西戎人前来攻打了,首领点兵,大家都踊跃前往,她的男人也不例外……
幕后唱起了夏城的战歌,火光也被人弄的忽明忽暗,作为日夜交替的象征,偶尔还会有兵器敲击的声响和厮杀声。
这一幕的末尾,石荠得到了消息,首领战败,西戎人马上就要冲过来了,自己的男人不知所踪。
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哭泣不已,拔出了自己的发钗。
看戏的人这才发现这发钗的模样,正是当初陈健做的五兵之一的簪钗,可以让女人更美貌也可以沾上血迹的簪钗剑。
幕后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声音和故意发出的残暴笑声和狼崽子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城邑已经被攻破了一样,看戏的人变得紧张不已,想到了夏城被西戎人攻破的情形。
这时候,一个披着兽皮散着头发,赤着上身浑身抹着赭石纹身,一看就是蛮人的西戎人出现了,一脚踢开了虚拟的门。
台下的观众惊叫一声,纷纷站了起来。
女人回过身,在火光下凄惨的一笑,说了几句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将来在先祖的世界里再结昏礼的话,煽情而又夸张,但在从未看过戏剧的族人那里引发了阵阵的惊叹。
随后女人举起了簪钗,朝着自己的喉咙刺过去。
“别!”
十几个人哪怕还记得陈健的规矩,这时候也大声地喊了起来,几个人朝着台上就冲,似乎要去殴打那个西戎人,被维持秩序的新军拦住。
西戎人故意用古怪的倒装语法说话,称赞女人的美丽,女人的簪钗就要刺中喉咙的时候,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女人们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纷纷喊道:“别死啊!你还有她的血脉呢!他要死了,你总要让他的血脉留下来啊!”
男人们也明白过来,纷纷叫喊着。
舞台上的女人举着簪钗,捂着干呕的小嘴儿,似乎在做什么抉择。
她的旁边是一套丝绸的、还没有缝补好的、小孩子穿的衣衫。
她的身后,是野蛮的西戎人,发出脏兮兮的笑声……(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携带私货的戏剧 (下)
第二幕到这里结束,看场上已经变得乱哄哄的,那些维持秩序的新军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舞台,迫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看台上,陈健身边的几个人都大口地呼吸着,显得十分激动,女人们南面要掉下几滴眼泪。
演员们走进幕后的片刻,人们才从故事中拔出了自己,才想到这只是故事而非真事。
但这比分享的梦要好看的多,直观地用眼睛而不是抽象地去脑袋去想。
在陈健维持了秩序后,人们小声地交谈着,谈论着舞台上女人的命运,谈论着自己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选择……以及陈健想听到的:西戎人果然很坏。
帷幕再一次拉开,那些故事中的人再一次出现在舞台上,狗血而故事仍在继续。
当石荠为了腹中的孩子最终收起了簪钗的时候,周围的观众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看到西戎人抢走了石荠,又强迫着和她睡觉的时候,骂声再一次响起,愤怒的叫声让台上的演员有些无助,扮演西戎人的那个族人腿有些软,不知道是谁抓起了一把炒熟的黄豆扔到了他的头上,不疼,却无法演示黄豆中的愤怒。
石荠暗笑,不断地小声告诉那个演西戎人的族人不要慌乱,镇定了片刻后才继续演下去。
被强迫和西戎人睡的石荠生出了一个孩子,她念叨着要让孩子长大,等孩子十四岁成年的时候,自己就去另一个世界去陪伴男人。
其中穿杂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西戎人怀疑这个孩子的血脉,要杀死石荠和孩子,将孩子高高举起想要摔死在地上。
看台上尖叫声四起,不少人捂住了眼睛,但更多的人想要冲上舞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石荠告诉西戎人梦到了一个巨人的脚印,自己踩上去于是孩子就提前出生了。西戎人听完这个故事后觉得这孩子将来必然是个英雄,不但没有摔死,反而更加地喜爱。
观众们也终于松了口气,嘲弄着西戎人的愚蠢,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命运和复仇。
孩子一天天长大,马上就要成年,并且勇武有力,成为了一名勇士,而那名西戎人逐渐衰老,看起来复仇指日可待。
可就在石荠要告诉孩子他真正身世的时候,西戎人再一次出征劫掠,刚刚成年的孩子也被征召。
不久,孩子回来了,他们又劫掠了一个村落,孩子拿回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利品:一个男人的头颅。
头颅是用面粉做的,舞台上的人知道这东西叫馒头,但看台下的人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和自己带回的头颅一样,用石灰腌过自然就是白的。
孩子拿着头颅向母亲展示自己的胜利和强大,可母亲看到头颅的瞬间,惊叫一声,认出来这头颅就是十几年前的男人,那个不知生死的男人。
父亲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头颅被儿子当做战利品拿回来,石荠疯了一样抱着头颅痛哭,毅然地拔出了簪钗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痛苦不已,母亲在临死前告诉了儿子所有的一切,请求儿子将她和父亲葬在一起,随后用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唱起了第一幕两人呢喃春色中的歌谣,溘然长逝。
就在母亲逝去的同时,西戎人走了近来,叫了一声儿子……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可看台上的人一直隐忍着,即便那一幕悲剧发生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悲伤,却也有一丝欣慰,至少两个人最终葬在了一起。
然而当西戎人走进来喊了一声儿子的时候,看台观众的愤怒终于被这一声儿子引爆了!
“杀了他!”
“他不是你父亲!”
“去死吧!西戎人!”
几个人或许担心这个儿子未必能够动手,于是忘却了这只是一出戏,推开阻拦的新军冲到了看台上,亮着拳头就要打,被几个还算冷静的人死死拉住。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擦了把汗,心说我以后决不再演这个人了,这么多拳头挨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场面已经要失控,那个男演员回头看了看陈健,希望他能喊停,可看到的手势却是继续。
故事还没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所幸的是,那个“儿子”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握住母亲自杀的簪钗刺向了被他叫了十余年父亲的仇人,可西戎人的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一场打斗之后,“儿子”终究被抓了起来。
“儿子”被“父亲”捆绑在木头上,身上多出了许多的伤口,上面撒着盐,承受着折磨。
柱子的旁边,是那个面粉做的头颅,头发故意是束起的。
“告诉我,你是谁的儿子?是我的?还是那个束着头发的死人?我的儿子,将继承我的奴隶、田地、战马和一切。那个死人的儿子,将陪着他一起去死!”
旁边的几个西戎人继续把刀插进“儿子”的身体,用皮鞭抽打着,想要让他低头,拖垮他的意志。
皮鞭的脆响中,观众们捂住了眼睛,他们能够想象到伤口撒盐的痛楚,心疼这个人,却又敬佩他的勇气。
终于,被绑在柱子上遍体鳞伤的儿子终于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原本有些燥乱的观众席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知道他说了什么?是为了土地奴隶去认仇人当父亲?还是坚持自己的倔强和勇气?
然而观众们没有听清,舞台上的西戎人也没有听清,却挥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先不要打了,自己把耳朵凑到了“儿子”的嘴边。
“对!告诉我!你是西戎人,不是那些束着头发的人的血脉。说出来!说出来我就放了你,你还是我的儿子,这些奴隶,这些土地都是你的!大点声说出来!”
“儿子”忽然张开口,猛地咬在了“父亲”的耳朵上,西戎人吃痛,大声惨叫,看台上一片叫好声,之前那些担心最后一刻“儿子”会放弃尊严的人长松了一口气。
咬着半边“耳朵”,满嘴是血的“儿子”,用尽最后的力气,高昂着头颅大声呼喊道:“亲族血仇,永世不忘!”
愤怒的西戎人捂着耳朵,杀死了“儿子”,儿子在临死前看着旁边的头颅,喊了一声:“父亲!”
西戎人癫狂地抓起那个头颅喊道:“以后凡是再遇到束发的人,男人砍头,女人花和孩子全都抓来当奴隶!把他们的头发散开,谁再敢束发就砍下脑袋。永世不忘?我要用刀吓得你们不敢去想!哈哈哈哈……”
笑声如此得意,他也有些入戏,背对着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观众台的动静。
故事到这里本应就结束的,他正准备按照陈健说的那样向观众躬身行礼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一阵破空之声,两双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背。
一愣转头的功夫,最前排的几十名观众已经冲到了舞台上,几个愤怒的人举起了沉重的原木椅子,朝着那个“西戎人”就砸了过去。
“西戎人”惊叫一声,他也是新军,反应极快,向后狂奔,抓着陈健所在看台的石缝爬了上去……
然而才露头,看台上的几个人也愤怒地伸出了脚,将他踢了下去,几个人指着自己的头发喊道:“来啊!我就束着头发,来杀我啊!这里是夏城,谁也别想让我们改变头发!”
“亲族血仇,永世不忘!”
“对!别跑!”
愤怒的人群是可怕的,可怕到陈健敲了三次锣都没有动静,情急之下吹动了战场上严禁追击的陶哨,这才让那些常年训练的族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几个人甚至习惯性地偏着脑袋看看和左右的人是不是相齐……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抱着头跑到了陈健旁边喊道:“姬夏!我再也不演了!”
陈健笑着将他藏到了身后,下面的人也暂时冷静了下来,几个人放下原木椅子,有些尴尬地看着陈健,想起来这是一幕戏,想起来喧哗吵闹是要被逐出去的。
陈健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好了,这只是一出戏。戏是什么?就是梦,可以看到的梦。不要激动,你们看看你们要打的是谁?他也是咱们的族人啊,都放下放下!”
藏在陈健身后的人这才站出来,冲着下面喊道:“是姬夏让我演的,我再也不演了,你们谁爱来谁来,以后也别看戏啦!”
下面的人看清楚了擦去赭石的族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以后真的看不成戏了,纷纷喊道:“我们不打你了,你别不演啊……”
“姬夏,我们知道了,得演完啊?这些西戎人死了吗?为什么那些束发的部族打不过他们?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往咱们夏城跑?他要是跑到了夏城就不会死啦,到时候成了咱们的族人,咱们帮着他去把女人抢回来,一家人和孩子在一起种田织布多好?为什么不这么演啊?”
“就是啊!”
也有人喊道:“你不演也行,可是刚才那女人是谁?可不能让她不演,真好看,我都盼着我是那个被杀的男人了。哪怕将来死了,可至少也和那女人在一起过。”
“就是啊,让那女人出来大家看看是谁嘛。”
从未扭捏过的石荠洗完了脸,站在陈健旁边,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口哨声,几个人喊道:“再唱一遍那歌,真好听。”(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夏誓
歌声响起,有了故事中人物的加成,让石荠在这些人眼中更加好看,一个个笑吟吟地盼着陈健让这些人再演一次。
他们发誓这一次绝不会向上次一样冲向看台,纷纷回到座位上,即便刚刚看过一次,却还盼着再演一遍。
看起来大多数人都喜欢大团圆的结局,于是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陈健又让人演了第二出戏。
很简单的大圆圆剧情,一个人跟随部族的军事首领出征,勇敢无比,立了战功,分到了奴隶,被提拔为伍长。回去种地,因为勇敢被女人喜欢,娶了美丽的女人,生了孩子。部族首领征召,放下锄头再上沙场,屡立战功,从伍长最终成为了城邑的大司马,越来越多的女人喜欢这个勇敢的男人……最终老首领病逝,众人推选大司马为城邑的新首领。
最完美不过的结局,两出戏一悲一喜,让第一次观看戏剧的族人念念不忘。
这一次谢幕还算完美,但大家还沉浸在故事中,陈健带头鼓掌,这才让掌声响成一片,叫好声不断。
两出戏私货满满。
鼓吹氏族家庭男耕女织的生活;让族人别忘记熔铸五兵时候的誓言;让族人牢记亲族血仇十世可报的仇恨观;以及……激发族人对束发的认同感和对西戎人的仇恨。
第二出戏更是在鼓吹让族人出征作战,毕竟戏中的那个人成为了大司马,成为了城邑的下一任首领,成为了许多女人喜欢的男人……
陈健没有让演员站在台上用煽动性的语言去说他想携带的私货,而是将这些私货掺杂在其中。
或许族人暂时感受不到,远不如煽动更直观。
可那种煽动的直接描述,会让族人狂热但不会持久。这种润物无声地夹杂,反而会如种子一般深藏在族人内心,等待合适的机会便会萌发。
陈健很满意这次演出,因为他从第一幕悲剧中看到了族人的愤怒,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他需要这种力量。
伸出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一下,等到掌声都停歇后,陈健大声问道:“这两出戏好看吗?”
“好看!”
“比听故事有意思多了!”
“以后旬休的时候就看戏吧,哪怕就这两出也好啊。”
“我们要听石荠唱歌!”
此起彼伏的叫声中,陈健喊道:“戏是假的,却也是真的。就像我们梦到牛羊一样,如果没有见过牛羊,又怎么会梦到牛羊呢?你们听过渊的故事,他和他的女人是不是也会经历这种痛苦呢?”
“先祖说:兄弟之间可以在族内打架,但却不准外人朝兄弟吐口唾沫。弟弟做错了自然有哥哥教训,可谁会让外人去打自己的弟弟?”
“西戎人残暴无端,他们披散着头发,并不祭祀咱们的祖先,还把供奉着祖先的祭台砸毁,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什么是亲族?说着同样的话,流着同样的血,有着同样的祖先,这就是亲族。亲族之间便是兄弟,西戎人却是外人,所以我个人是想要去帮住卫城的亲族兄弟。”
“有人说:姬夏,西戎人可有六七千人呢!”
“对,你说的很对,六七千人很多。可是他们其中又有多少只是削出木头作为兵器的奴隶?又有多少人能够像咱们这样勇猛?”
“半年前在阳关,咱们用了六百人击败了草原诸部三千人,抓回来了多少奴隶?这一次,不只是咱们夏城,娥城的人也会出兵,加上尚在城中的卫城人,三城合力,六七千人又算什么呢?”
“这一次,咱们有战车八乘,战马百匹,还有两城亲族,这一战会让西戎人知道,他们想要捣毁咱们先祖祭坛的想法只是做梦!”
“先祖说:人如果只看到眼前的东西,前面就会有祸患出现。渊那天的话很有道理,西戎人是豺狼,他们不甘于满足只吃掉卫城。打老虎最容易的时候,是老虎还是幼崽的时候。”
“大家想一想,咱们打败草原部族后,抓回的奴隶开垦了多少土地?这些土地又能让多少族人可以吃饱?可以上阵厮杀?可以空出更多的时间训练?如果西戎人攻破了卫城,抓了卫城的人当奴隶,那么他们会更强大。咱们现在出征面临六七千人,十年后他们生了孩子,积聚粮食,咱们要面对的可就是一万人甚至两万人。”
“考虑到种种这些,我个人是支持出兵的。上次攻破草原部族,为咱们带来了一千多奴隶,换回了几十万斤粮食,每个出征的人都分到了一枚铜币。这一次如果要出征,有娥城的士兵,有更多的战车,也有更多的敌人。”
“敌人多是好事吗?我要说,是好事,因为更多的敌人就意味着更多的奴隶!如果城邑再多出五百奴隶,那么修筑夏渠的劳役就不用征发了;如果多出一千奴隶,每年过年便可以每人从公产中多分一些货物和酒水……”
“告诉我,想不想把那几千人都抓回来当奴隶?”
下面的族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想!”
“那你们害怕那六七千西戎人吗?”
“不怕!”
“你们想让西戎人砸毁祖先的祭坛,逼迫咱们散开头发,把咱们的女人变为奴隶,让咱们的孩子忘却祖先吗?”
“不想!”
陈健回过身,看着众位首领,问道:“今天议事会的人都在这里,大家一起商量下这件事吧。我是支持出兵的。你们呢?”
选出的那十三人除了狼皮前往卫城查看外,十二人全部站在了陈健这边。
几个首领看着那些被戏剧和陈健煽动起来的族人,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此时即便他们不同意也不行。
夏城的最高权力机构一直是城邑大会,议事会只是城邑大会的代议,因为很多事要处理,不可能每次都数千人一同商量。
氏族首领的权利源自族人的信任而非世袭的不可侵犯和权利神授,面对族人的态度,他们也只能同意。
氏族首领们并不是不同意出兵,而是不喜欢陈健这种独自煽动族人的做法,这样的做法让他们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比起一些专业性较强的事,他们不如选出的十三人,唯一所能依靠的就是氏族的支持,可这一切都被陈健践踏了。
如果族人的意见不需要他们来转述,那么他们存在于议事会的意义是什么呢?
只是这种情况之下,面对被走上人生巅峰的幻想煽动和异族仇恨煽动起来的族人,他们只能同意。
议事会第一次在族人面前表决,而不是在用墙壁挡住视线的屋子里做出决定,三十多人的议事会全员通过了出征的决议。
看台下的族人欢声雷动,陈健宣布道:“既然已经决议出兵,那么这就派人去通知娥钺。咱们种植完菽豆后,出兵解救卫城。”
“这次出征,有功者赏,有错者罚。”
“城邑的隶农也要跟随出征,作为第一批冲击敌人的人,砍下一个敌人的脑袋,便可以拥有野民的身份;砍下十个敌人的脑袋,就能享受国人的待遇。”
“野民村落也要遴选出人跟随出征,最勇猛的村落将可以迁入城中,田税十取一,一切如国人待遇。”
“城中出征的将士,不计人头的功勋,有军法官专门记录你们的功劳,功劳共分五等,一会会有军法官告诉你们。最末等的功劳可以分到一名奴隶,五个大贝;最高等的功劳,可以分到百名奴隶开垦一年的土地,并分到二十名奴隶,由城邑为你盖单独的屋子,并将你的功绩在祭祀的时候告诉祖先。”
“这次出征,我希望每个人都威武雄壮,如虎如狼,如熊如罴,听从我的命令,跟随锣鼓声进退,看准旗帜冲锋,每个人都能立下功勋。”
“以上,就是我对众人的誓言,这些话将要在祭祀中告诉祖先,并且成为规矩,只要我还是首领,就会遵守。”
陈健大声地说完了出征的誓词,下面的族人也都盟誓会遵守军纪不会私自退却,带着对战利品和奴隶的渴望,一个个兴奋不已。
誓词中,陈健一字不提氏族的利益,而是将原本应该是氏族的利益分割给了个人,几个氏族的首领极为不满,但在这时候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暗暗记住,互相看了几眼准备回去后在做商量。
他们都听出了问题,这样下去,一旦夏城这次获胜,氏族首领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木麻那十几个第一批出去单过的人用他们的屋子让氏族成员的心散了,再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为氏族考虑了。
获胜,氏族首领得不到什么,因为他们不能出征打仗,相反陈健的地位将更加不可撼动。
隐约间,有几个氏族首领在心头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想法:或许……这次战败,对氏族首领才是好的。战败了,姬夏将失去族人的信任,氏族成员分不到土地奴隶也只能重新依靠氏族,战死的怨气和失败的愤怒都将倾泻在姬夏的身上……
然而只是这么一想,几个人赶紧摇头,将心中的想法驱赶出去,有些恐慌地看了看远处的城邑中先祖祭坛的方向,惊慌失措,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调剂
想到与做到之间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触犯别人的利益如同杀亲之仇,利益集团的争斗不可避免,或许会在首领皇帝出征的时候故意断粮、或许会把首领皇帝推进河里淹死再换一个。
暂时有了这个想法的首领们被陈健身上的光环吓到,连连祈求先祖原谅自己偶然冒出的念头,将这念头深埋心间。
夏城绝大多数的男人被陈健煽动起来,气势如虹,誓言如铁,让这些有异样想法的首领除了惴惴不安外再无他想。
一旁观看的娥黾虽然不是夏城人,却也跟随着夏城人的叫喊共同盟誓,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不至于如陈健般脸如朝阳心如暮光。
粟禾比较老成,可第一次经历这种宣传鼓动,内心竟然也有些激荡。虽然他还是觉得陈健有些冒险,甚至有些轻视敌人,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佩服陈健的手段。
“戏,是个好东西,应该将这个办法带回去。”
他这一次来夏城,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折服,终于确信夏城是一座可以和那些大族大城平起平坐的城邑了。纵然人口还少,可那些古怪稀奇的东西足以抵挡上万人。
人没有可以生,可以抢,可以归化;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旦传播开,每个人都会记得这些事物源自夏城。
他确信,夏城和姬姓,将在不久后响彻大河两岸的部族。
而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解围,哪怕不是如陈健所说的大胜,那也会在方圆数百里之内造成极大的影响。
至于最盼望陈健出兵的那些卫城人,更是欣若狂已,自己在夏城等了月余,总算在今天等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本来他们以为陈健不可能出兵的,否则不会这么推脱,然而今晚上一切都改变了。
几个卫姓用最大的礼仪向陈健行礼,感谢陈健与夏城人所做的一切,感谢他们前去帮助自己的亲族。
陈健看了一眼远处的渊,冲着身边的卫姓亲族道:“如果要谢,你们应该去谢谢渊,是他说服了我。他说的很对,同言同祖,本身就是一种不需要说出来的盟誓。”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连姓都没有的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几个曾经辱骂过他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向渊道谢之后,跟在渊的后面,竟然不敢超越渊走到前面。
陈健很有些欣赏这个牧牛出生的平民,回身问道夏城的族人道:“如果渊是夏城人,大家说会怎么样?”
“当然是举荐为官。姬夏你不是说过吗?以后夏城为官的,要么是大家选出口碑最好的贤人,要么是学堂里学的好的孩子。至于姓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陈健笑问道:“那为什么姬姓多有为官的?”
“咱们夏城姬姓为官的多,不是因为他们姓姬,而是因为他们跟随姬夏较早,学到的东西也多。贤与不贤,与姓何干?”
这番话让卫姓亲族听了很不舒服,渊则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陈健,俯首道:“多谢姬夏。”
“渊,夏城既然与卫城是兄弟之城,你可愿意来我夏城居住?”
谁都看得出,这是在招揽,那几个卫姓亲族内心想,渊本来就是一个牧牛人,遇到这样的好事,答案不言自明。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渊却摇头道:“多谢姬夏,但我还是喜欢在卫城。夏与卫,兄弟之城,互通有无,来此居住也没什么。”
“但如今既是我请动了姬夏出兵,回到卫城后,那些认识我的、喜爱我的,必然会赞赏我;那些曾经辱骂我、低看我的,也必然会敬佩我。夏城虽好,但并没有喜爱我与辱骂我的。”
“一个人做了大事,如果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不去听那些熟悉的人谈论,那么和穿着华美的衣服给瞎子看有什么区别呢?”
渊再三拜谢,最终用自己的理由拒绝了,说出的都是自己内心的话,并没有太多的遮拦。
陈健也没有再强留什么,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
篝火逐渐熄灭,场地内的人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离开,陈健连夜派人去了娥城,给娥钺送去口信,将誓词和出征的原由以及获胜的可能说了出去,让对方准备出征。
这次出征是劳师远征,不能如上次一样将部族绝大多数的轻壮人口都带走,需要留下很多的人守在家中,越发多的奴隶需要管理,陈健不想后院失火。
按照誓词中说的那边,他从那些隶农中选出了五十人,这些人作为第一批冲击敌营的人,也就是炮灰,必要的时候也是作为拖延敌人的诱饵。
即便知道打仗很危险,可那些隶农还是踊跃报名,不为别的,只为那野民的身份。
杀死一个人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就能得到野民的身份,砍下十一颗脑袋就能成为国人。
十一颗脑袋有些遥远,可能会死,但至少是个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的希望,最大的苦难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是完全断绝了希望的阶层固化。
陈健给他们配发的武器很简陋,没有衣甲,没有皮盾,只有短剑。
被选出的这些人除了配备了武器,还自己用蒲苇搓了一根草绳挂在自己的腰间,他们幻想着自己能够将敌人的脑袋缀满这根绳子,这样自己就能和那些城中的人一样了。
城外的野民村落,也在为出征做准备,他们是作为辎重兵出征,但陈健也从每个村落选出了十个最强壮的人,准许他们和那些隶农一起冲击敌营,用人头换取自己国人的身份。
身份不只是文化认同,更重要的是现实的利益:十五税一的轻税、不需要常年的徭役、年节时候城邑发的福利,以及土地。
作为野民和隶农,他们杀人立功只是个开始,只有成为国人之后,才有资格按照功劳分配土地。
其实陈健并不缺这百十人,无论是野民还是隶农,陈健给他们带去的希望只是短时间内快速增加城邑基本盘人口的办法。
孩子可以生,但养成年太慢。这些奴隶和野民原本也都是相近的族群,夏城的强大文化和现实的利益,以及强大的威力威慑,都能消磨掉他们的仇恨和不认同。
计划中每年从奴隶和野民中用各种借口遴选出百余人成为城邑的国人,每年逐渐增加,到十年左右人口危机爆发的时候,尽可能保证未成年和青壮年的比例不会严重失衡。
隶农和选出的野民战兵一共百人,他们都是最有希望在一年之内成为国人的那部分,陈健选的也都是强壮的听话的。
除了这些,野民村落出四百人作为辎重兵,路途遥远沿途也没有村落可供补给,必须要准备好路上的吃的。
城邑内选了二百五十人的战兵,加上二百人的新军,征调了城邑所有的驴子、牛车和一部分驽马,一共将近千人,这就是夏城这次出征的全部兵力。
草河南岸的河阴城作为后勤补给站,大量的炒面和干饼每天都从夏城运到那里堆积在仓库中。
非脱产的士兵每天还要继续劳作,拿到征召令的还要趁着晚上的时候打磨武器,用陶贝交换一些更好的衣甲,或是将出征前发下的陶贝换了酒喝。
脱产的新军仍旧每天训练,和平时并无二样,不过原本机械而又单调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调剂。
那晚上演出结束后,陈健找到了石荠,问她愿不愿意成为新军的一员。
石荠很诧异,城邑可从不用女人打仗的。
“不是让你去上阵厮杀的,是让你再选三两个和你一样既好看,又聪慧,还能唱一手好歌的女人。”
石荠奇道:“还是演戏?演戏也能当新军了?这可奇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演的多好啊,你们想让大家生气的时候就能让大家生气;想让大家高兴的时候大家就会高兴。生气了可以比平时的力气大,高兴了可以忘了吃饭,怎么就和打仗无关呢?”
石荠笑道:“那我们是不是和新军一样的待遇啊?平时不用干活,就演戏就行?”
“当然,就演戏、唱歌就行。不分土地,不分奴隶,但是每个月都有陶贝拿,吃饭也是在军营吃不需要回部族。”
石荠欢喜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说出去,怕是女人们听到后,你这屋子都装不下哩。”
“所以让你去挑选几个,鱼找鱼,虾找虾,你总能找到和你相似的人,换了别人就很难了。可有一点,你们也得能跟上新军的脚步,不能走一段路就累了,那可不行。”
“哎呦,你可放心吧,好像就你们男人干活一样,前几天收麦我们不也一样干?我和她们说,谁要是走不了路,就不准来。”
“那就这么定了。能唱能演,长得好看,走路能跟上众人行军就算合格。每个月吃喝用度由公产出,每个月还有一个大贝可拿。但不计战功,不分土地奴隶。”
就这样,夏城的第一个半正式的文工团就算是成立了,多出来六七个脱产人口,对于城邑如今的生产力来说完全养得起。
既可以调剂新军单调乏味的生活,又可以按照陈健所希望的那样,进行舆论宣传,传播私货,加速历史的进程。(未完待续。)